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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霓 -【覆手繁華】《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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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2:30 PM
標題:
雲霓 -【覆手繁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12-10 06:28 PM 編輯
【書名】:
覆手繁華
【作者】:
雲霓
【內容簡介】:
她是個瞎子,在黑暗中生活了二十年。
最終被冠上通姦罪名害死。
當她重新睜開眼睛,看到了這個多彩的世界。
——翻手蒼涼,覆手繁華。
一切不過都在她一念之間。
PS:他知道那個殺伐果斷的女子,一搶,二鬧,三不要臉,才能將她娶回家。
還不夠?那他只能當一回腹黑的白蓮花,引她來上當,要不怎麼好意思叫寵妻。
虐極品,治家,平天下,少一樣怎麼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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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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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2:40 PM
第一章 陷害
顧琅華是大齊最幸運的女子,與陸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陸瑛未入仕之前就嫁給他,如今陸瑛成了皇上身邊的新貴,她也破例被封為郡夫人。
名門望族、達官顯貴家的女子火眼晶晶榜下捉婿,卻都不如她這個瞎女。
……
琅華最近覺得身體不舒服,懶懶的賴在床上不想起來。
天氣好的時候,丫鬟寒煙會推開窗子,讓她聞聞廊下的杏花香,這些日子,她格外喜歡這酸甜的味道。
她記得小時候,乳母常說家中庭院裡也有這麼一棵杏樹,她會將杏花別在鬢間,家裡上上下下喊她「杏花仙子」。
她將這件事說給陸瑛聽。
陸瑛讚歎她是大齊最美麗的女子,比杏花更嬌艷。
可惜她八歲時生病,失去了眼睛,再也不知道美到底是什麼。
幸運的是她有陸瑛代替她看這個世間的顏色,而她也陪著陸瑛從一個小小的儒生,一路入仕,最終成為戶部尚書。陸家也沒有因為她出身低微,身患眼疾而嫌棄她,陸老夫人就像她的親祖母一樣疼愛她。
現在真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少夫人,不好了。」尖厲的聲音一路傳進內宅。
琅華不禁皺起眉頭,聽到寒煙慌張地稟告,「慶元公主讓人送消息來,說是朝廷接到了軍報……三爺……在嶺北督軍時受傷了。」
琅華驚愕地僵在那裡,似乎沒有聽到寒煙方才都說了些什麼,「隨行的太醫呢?有沒有消息傳回來,三爺到底怎麼樣了?」
寒煙幾乎要哭出來,「信送到老夫人那裡,奴婢……奴婢……不知道。」
門口傳來婆子的聲音,「老夫人來了。」
門簾下栓著的琉璃鈴鐺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響,琅華忽然之間有些恍惚。
夏日裡開著窗,她與陸瑛躺在床上,聽著這聲音入眠,這次陸瑛還跟她要了一串琉璃墜子帶去了嶺北。
可是現在,陸瑛在哪裡?
琅華想到這裡,心如同被人劃開一條口子,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股讓琅華熟悉的檀香味道迎面撲來,琅華立即向前伸出手去。
「祖母。」琅華難以控制略帶慌張的聲音,她的手胡亂地向周圍摸索。
每次這個時候,陸老夫人都會先過來牽住她,然後勸她,「祖母在這裡,你慢慢的,不著急。」
可是這一次有些不太一樣,最終是寒煙拉住她的手,「少夫人。」
屋子裡登時安靜下來,琅華向周圍看去,眼前漆黑一片,耳邊聽不到半點聲音,她心中多添了幾分慌亂。
「琅華,」陸老夫人的聲音半晌才傳來,「你有身孕了。」
琅華驚愕,原來她這些日子的不適是因為懷了陸瑛的孩子,她和陸瑛一直期盼的孩子。
如果陸瑛知道……該會有多高興。
可是祖母請的郎中明明還沒給她診脈,怎麼知道她懷了身孕。若是往常她定會好好問問,可如今她已經顧不得這些。
「祖母,」琅華顫抖著雙唇,「三爺在嶺北傷的到底如何?有沒有家書寄回來。」
「事到如今,她還好意思問瑛兒。」陸夫人尖厲的聲音彷彿能刺破琅華的耳朵。
「娘。」琅華側頭尋找陸夫人的方向。
琅華忽然覺得驚恐,這屋子裡還有多少人,她們都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開始她們沒說話,直到現在也沒有人跟她仔細說陸瑛的情形。
面對這樣局面,琅華反倒慢慢冷靜下來。
陸老夫人道:「先讓郎中看脈再說。」
陸夫人冷笑一聲,「在太后那裡已經有御醫給她診過脈,還有什麼可看,娘平日裡寵著她,瑛兒將她視為珍寶,那又如何?她還不是與那狗賊裴杞堂成姦,害了我瑛兒,她肚子裡的孽種就是最好的證明。」
裴杞堂,據說出身世族,因年少行為不端被逐出家門,之後投靠軍中,在平亂時斬殺叛軍將領,被淮南王賞識認作義子。先帝殯天時,隨新皇立下從龍之功,一直得皇上信任,一路晉陞去了樞密院。
陸瑛常跟她說,裴杞堂是心狠手辣的奸佞之輩,仗著皇上的信任在朝廷中為所欲為,想要進言皇上必要先過他那關,大齊的政務都被他握在手心裡,滿朝文武無不提之色變,她怎麼可能跟裴杞堂扯上關係,她肚子裡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裴杞堂的。
琅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陸瑛突然受傷,她又背上這樣的罪名,她不能不為自己辯駁,「娘,我一個瞎子整日在陸家內院裡,怎麼可能去與一個素未謀面的外人,聯手去害我的夫君。」
陸夫人冷聲,「還不承認……」
陸夫人還沒說完話,陸老夫人已經接話,聲音中透著冰冷和悲傷,「三媳婦,老三在嶺北被人陷害,已經為國捐軀了。」
陸瑛死了。
琅華只覺得一切瞬間轟塌下去,這怎麼可能,陸瑛怎麼可能會死。
陸瑛不會死的,他答應她會好好的回來,他怎麼可能會死。
陸夫人咬著牙,「事到如今,還在這裡裝模作樣,」看向旁邊的郎中,「給她診脈。」
琅華覺得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她要掙扎,肩膀卻被人按住。
「老夫人、夫人,我們少夫人定是被人冤枉的。」
寒煙啞著聲音拚命地求情。
幾根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琅華只覺得腦子裡一片茫然,整件事像暴風驟雨一般,讓她驚恐地顫抖,她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郎中緩緩開口,「少夫人有了兩個月身孕。」
陸瑛走了三個月,她卻有了兩個月身孕,琅華忽然笑起來,真可笑,這是她聽到最可笑的事。
有人害了陸瑛,又來冤枉她。
「祖母,」琅華抬起頭來,「陸瑛屍骨未寒,您不能光靠一個郎中診脈,就貿然定了我的罪名,若是我真的懷了身孕,那就是陸家的骨肉,殺了我,就等於殺了您的宗孫。」
陸夫人冷笑,「這是你送給裴杞堂的小衣,你還想讓陸家因你蒙羞到何時?」
琅華感覺到一件衣服仍在她的臉上,帶著一股她平時用的香粉氣息。
陸老夫人皺起眉頭,「我萬沒想到,你竟然會被狗賊引誘,瑛兒對你那樣好,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你和裴杞堂的事,太后已經提前知曉,本是要讓刑部拿你審問,為了我們陸家的體面,太后請了聖旨賜了一條白綾。對外只會說,你悲痛殉夫,你雖然未為陸家留下一兒半女,但是會葬入陸家祖墳,陸家祭祀先人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寒煙凄然的聲音傳來,「三爺活著不會讓你們這樣對少夫人……三爺……嗚嗚,放開我……少夫人……」
陸夫人厲眼看向寒煙,「不過是我們陸家買來的生口,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你主子偷人必有你從中勾搭,來人先將這奴婢拖下去杖死。」
琅華耳邊傳來寒煙的慘叫,「快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們少夫人,我們少夫人與慶元公主是結拜姐妹,你們殺了少夫人,慶元公主一定會為少夫人做主……」
到了現在的地步寒煙還在為她伸冤,這些平日裡被她稱為「家人」的卻急匆匆地要鎖她的命。
琅華冷冷地開口,「寒煙是我的奴婢,要先殺了我才能處置她。」
陸夫人道:「你這賤人,現在還嘴硬,告訴你,不要說慶元公主,就算裴杞堂那個狗賊再隻手遮天,現在也不能救你。」
琅華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陸家自掘死路,的確誰也救不得。不是因為我,而是你們自己愚蠢地相信這些所謂的證據。害死陸瑛,勾搭裴杞堂與我有什麼好處?我一個瞎女,不需爭仕途,我一個瞎媳婦,從來不曾跟娘爭持家大權,裴杞堂是扁是圓我都不知曉,憑什麼對他如此傾心?」
陸夫人忽然大叫起來,「到現在,還想讓我們相信你?真是做夢。」
是啊。
她是做夢。
說到底陸夫人不過是一個蠢人罷了。
琅華感覺到來自肩膀上的壓力減弱,她立即果斷地掙脫,伸手摸向床頭,那是她剛剛喝完的藥碗。
藥碗撞在地上頓時碎裂成瓷片,琅華握一塊在手中,有人驚呼著上前搶奪,卻反而被她用瓷片抵住了喉嚨。
瓷片割破了她的手掌,她感覺到溫熱的血不停地淌下來。
從前那個不聲不響窩在屋子裡的瞎女,如今手握利器,一臉輕蔑地看著屋子裡的眾人,鮮血在她粉色的衣裙上灑下如湘妃竹般深深淺淺的印記,她整個人如同神邸般威嚴肅穆,身邊的婆子被嚇得不敢上前。
陸家眾人幾乎要忘記,眼前這個顧琅華是個瞎子。
琅華抬起眼睛,雖然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你們可以不為陸家辯駁,而我卻要為我的尊嚴竭力抗爭。」
「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是……太后賜……賜下白綾……」
陸夫人看過去,想要從顧琅華那雙眼睛中看到恐懼。
那雙本來已經失去光明的眼睛,卻仍舊是那麼的灼灼逼人,臉上那嘲笑的神情,讓人自慚形穢,「陸家若是不願替我伸冤,那就來吧,看我能拉幾個人一起陪葬。」
顧氏琅華。
陸夫人想起第一次見顧琅華的時候,她還是個襁褓裡的孩子,有一雙如剪水般的眼睛,顧家老夫人將她視為掌上明珠。
當時任翰林國史編修的徐松元,見到她就格外喜愛,非要為她取名——琅華。
已過重陽半月天,琅華千點照寒煙。
她曾無數次嫌棄顧琅華這個瞎媳婦。
直到處死顧琅華的這一天,她鬆了一口氣,多虧顧琅華是個瞎子。
一個瞎子,再厲害又怎麼樣,還不是任人擺布。
顧琅華,如果你知道你的死換回了什麼,你會感激,因為你的一條性命還算有些價值。
可惜,你永遠也不知道了。
陸夫人伸手將門關上,吩咐下人,「給我準備衣服,我要進宮向太后娘娘復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2:44 PM
第二章 光明
琅華感覺到無數雙手壓在她身上,她不停揮舞著手中的瓷片,不知割開多少人的皮膚,溫熱的血四處飛濺。
屋子裡瀰漫著血腥的味道。
白綾勒緊了她的脖子,讓她喘不過氣來。
耳邊傳來陸夫人的聲音,「我們瑛兒從小讀書,長大入仕,一切原本都順順噹噹的,都是因為娶了你,才落得這樣下場。」
「沒有你,我們瑛兒早就是皇親國戚,位極人臣,我們陸家也會繁華興旺,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佛祖保佑,讓你這種毒婦,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再也不要來害人。我的瑛兒,我的瑛兒啊!」
陸夫人的聲音漸漸地遠去,終究再也聽不到。
疲倦就像一張一樣牢牢地鎖住了她,將她拖入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她漸漸地忘記了掙扎,也忘記了疼痛。
琅華記得老人們常說,生死不過一念。
一念生,一念死,竟如此的短暫。
琅華迷迷糊糊地聽到陸老夫人在耳邊說:「這孩子,她走了,瑛兒該有多傷心。」
是啊,陸瑛該有多傷心。
不對,陸瑛已經死了,她就要去找陸瑛。
這樣也好,這樣誰也不用為誰傷心。
哭聲傳來。
「琅華還這麼小,我情願替她死了。」
是母親的聲音,可憐母親要親眼目睹她的死狀。
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勒死了,害她的人也一定很得意,因為到死她這個瞎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害她。
琅華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睛,向哭聲看過去。
雖然她知道是徒勞的。
終於有一絲光亮慢慢地透進來,一片明亮刺眼的光亮過後,一張慈祥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
這是誰?
即便是在夢裡她也沒有如此清晰地看到過一個人的臉。
這人雖然臉上已經長了許多皺紋,眼睛卻仍舊清澈,神情慈祥中帶著些許的悲傷,看到她意外閃過些許欣喜,啞著聲音說,「我們琅華醒過來了。」
正午的太陽透過窗子直射進來。
琅華覺得自己彷彿要被烤化了一樣,她知道自己在發熱,如同火炭一樣,一塊冰涼的巾子放在她額頭上,但很快就會被她燒熱,巾子上的水滑下來,漸漸濕潤了她的鬢角。
她一直這樣半夢半醒中,耳邊傳來些零零碎碎的聲音。
似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也有人低聲道:「這孩子命真硬,家裡死了三四個下人,她卻還撐著。」
「還不是老太太將家裡最好的藥都給她吃了。」
然後那人恨恨地道:「若是她這樣死了,倒省了我的事,那賤人就是拿她哄著老太太,才讓老太太對她們娘倆處處維護,別忘了,顧家,可是我在當家。」
顧家?
怎麼會是顧家?
就算她沒死,也應該在陸家。
因為顧家,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琅華也掙扎著睜開了眼睛,雖然她知道這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睜開眼睛的剎那,一股明亮、刺眼的光陡然刺進來。
讓她頭暈目眩,琅華嚇得立即將眼睛閉上。
她是個瞎子,她的世界從來都是一成不變的黑暗,怎麼會有光。
琅華再次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
一片瑩白過後,人影、物什,各種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琅華不停地眨著眼睛,周圍的一切逐漸清楚起來。
她聽到有人吩咐,「快請靜明師太快來看看,是不是痘神娘娘顯靈了。」
她這是在做夢嗎?
琅華睜著大大的眼睛愣在那裡。
「琅華,你看看祖母,祖母在這裡。」
祖母?
陸老夫人?
不,這不是陸老夫人。
這張慈祥的臉,一直在她的記憶裡,對,這是祖母,是她在失明之前記憶最深刻的人,她的親祖母。
她真的死了吧,死了才會又見到祖母。
因為在她八歲時祖母已經死了。
那一年她出了天花,燒了七天七夜,雖然僥倖沒死,卻因此患上眼疾。母親為了給她治眼疾,不得不跟她扔下祖母,跟隨陸家去揚州尋郎中。幾天後,鎮江被叛軍攻入,她的祖母和留下的顧家人都死在鎮江。
顧家這個百年大族也在那時候徹底地沒落了。
琅華努力想要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只看到一個滿面愁容的尼姑看了她一眼,「七天了也不見破花,大小姐恐怕是被痘神娘娘看上了。」
顧老太太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淚水,「那可怎麼辦才好?」
尼姑轉著手中的佛珠,半晌才嘆口氣,「只能用針試試,興許還會有轉機。」
顧老太太皺起眉頭,有幾分的猶豫。
「這兵荒馬亂的也沒有別的法子。」
讓琅華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琅華努力抬起眼睛看過去。
二十幾歲的婦人靠過來,她眉毛細長,鼻子筆挺,尖尖的下頜看起來異常的柔美,雖滿面憂愁卻掩不住面容明麗,陸瑛曾說過,母親的長相是標準的水鄉女子,就如同母親的脾氣一樣,柔軟、溫和、親切有禮,而她骨子裡就帶著一股的堅韌和倔強和母親大不相同。
在陸瑛的描述下,她曾想像過無數次母親的面容。
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到。
母親沒有死,卻怎麼也會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陸家也將母親害死了。
想到這裡,琅華的心慌跳個不停,想要將一切弄清楚,卻眼皮沉重,難以控制的疲倦讓琅華再次閉上了眼睛,她努力讓自己清醒,聽著祖母和母親的交談。
顧老太太仔細地看了看琅華,嘆口氣,「可憐的孩子,鎮江城現在連一個像樣的郎中也找不到,這樣下去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許氏擦了擦紅了的眼睛,「琅華才八歲啊,怎麼偏偏就她染上了天花,只要她能好好活著,我情願替她去死。」
八歲,天花。
琅華的心豁然一顫。
難不成她這不是死後的經歷,而是她夢到了八歲時的事?
許氏道:「要不然就讓靜明師太來試試吧。」
琅華從來沒聽母親提起過一位靜明師太治好了她的天花。
顧老太太看向靜明師太,雙手合十,「我們家姐兒,就交給師太了。」
靜明師太還禮道:「老太太、太太先出去吧,老衲給姐兒施針,再晚就來不及了。」
許氏向靜明師太點點頭,然後攙扶了顧老太太,走出屋去。
八歲的時候她一定想不到,從此之後就再也看不到祖母和母親了。
琅華心中酸澀,焦急中終於再次微微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隨風輕拂的幔帳,旁邊的八仙桌擺著一隻花斛,裡面插著的枝條上開著花朵,那明亮的顏色,彷彿忽然之間將所有一切照亮,讓周圍頓時都鮮艷起來,是那麼的璀璨,那麼的美麗。
這完全不同於她所熟知的黑暗。
直到親眼看到,她才知道她多麼的渴盼光明。
其他人已經從屋中離開,只有一個尼姑打扮的人在桌子旁擺弄著物什,大約就是母親口中的靜明師太。
靜明師太打開一隻木盒,從中取出一隻布包,十分嫻熟地從中抽出兩根長長的銀針和一包藥粉。
靜明師太抬起眼睛,看到她醒來,有些驚訝,卻立即輕聲道:「可憐的孩子,一會兒就好了。」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撫她。
靜明師太手中的長針湊過來,在她眼前比劃著,彷彿要找到下針的位置。
陸瑛曾找過許多郎中來治療她的眼疾,她閒著無事也讓寒煙讀醫書給她聽,雖然她是個瞎子,卻對醫理、藥理有些了解,治療天花要針灸「養老、神闕、百會……」
那些針灸的穴位從琅華心中一覽而過。
靜明師太的針也越靠越近。
琅華能看到細細的針尖,直奔她眼睛而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2:48 PM
第三章 扭轉
靜明師太專註地捏著手中的銀針,按住床上顧大小姐的眼角,她咬住了牙關,堅定地將針湊了過去。
手底下,那小小的身軀微微地掙扎著。
靜明師太喘了口氣,抬起頭憐憫地看了一眼顧大小姐,才剛剛七八歲的女孩子卻已經能從眉眼中看出日後的天人之姿。
可惜了。
這麼好的容貌,卻要一輩子做個瞎子。
不會有哪個男人願意將她娶回家中。
靜明師太想著,將針扎向顧大小姐的眼睛,一針下去,再吹上她帶來的藥粉,顧大小姐就像是患了眼疾。
顧家人卻不會因此責怪她,她會告訴顧家人,顧大小姐眼疾是因為發熱所致。顧大小姐的能熬過天花,就算落下了眼疾,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願意用一百兩銀子,去買一個八歲女孩子的眼睛。
顧家人雖然待她不錯,人情卻及不上這些銀子。
拿了這一百兩她就可以離開鎮江,遠離戰禍。
靜明師太手指撥開顧大小姐的眼皮,這樣進針會更容易一些。
很快,很快,就好了。
靜明師太屏住呼吸,將針順著紮下去。
驀然,她卻停頓下來。顧大小姐的那雙眼睛在她手下猛地睜開,那根本不屬於八歲女童的視線頓時落在她身上。
如刀般凌厲的目光徑直插入她的眼睛,那萬分兇狠的神情,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一般。
血腥氣從屋子裡蔓延開來。
讓她渾身汗毛豎立,忍不住顫抖。
銀針也隨之從她的手中脫落,緊接著一隻小小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讓她掙脫不得。
她不能相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會有這樣的力氣。
這一定是她的錯覺。
靜明師太回過神來,剛要掙脫顧大小姐的手。
顧大小姐忽然喊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彷彿瞬間能刺破她的耳膜。
琅華做過許多關於眼睛的夢,她會因為各種原因變成瞎子,她總是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眼睛不受傷害,即便醒來的時候知道這一切是徒勞的掙扎。
這一次。
她也會這樣做。
她用十幾年蓄在心中的力氣奮力反抗,捉住靜明師太那隻握著銀針的手,大聲地尖叫。
帶著憤怒和威懾人的力量。
誰都不能再在她眼皮底下害她。
琅華從靜明師太的眼睛中看到了心虛和恐懼,她向靜明師太展開輕蔑的笑容。
她滿意地看到了靜明師太瞪圓了眼睛,臉上無法遮掩的倉皇神情。
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會這樣害怕一個孩子。
她猜的沒錯,靜明師太並不是在給她治病,而是要用銀針扎瞎她的眼睛。
屋外的人聽到聲音,立即走進屋來,先是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打簾,然後是焦急的祖母和母親。
屋子裡人影晃動。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聽著祖母喊她的名字。
「琅華。」
「囡兒.....」
琅華看著這些人來人往,她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夢。
夢不會這樣的真實,這樣的清晰。
琅華感覺到嘴邊有甜甜的水緩緩地流進她的嘴中,祖母親手餵她甜湯,安撫著她驚慌的心情,也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她低頭看到自己一雙小小的手,手背上還有沒有癒合的水泡,這是患上天花的病象。
她開始就猜對了,現在這一切,都是她八歲時生病的經歷。
沒猜到的是,這一切都是現實,她被陸家人勒死之後,竟然回到了八歲這一年。
顧老太太看著愣在那裡的孫女,她不哭也不叫,一雙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周圍,奇怪的神情從她臉上一閃而過,裡面蘊含著她也讀不懂的複雜含義,一瞬間她也有些吃驚,「囡兒,可別嚇祖母。」
「祖母。」琅華遲疑著慢慢地張開雙臂,抱住了顧老太太。
祖母溫暖的懷抱,讓她整個人都跟著溫暖起來,祖母的心跳聲,讓她感受到此時此刻她還真真切切地活著。
琅華抬起頭仔細地看著滿頭銀絲的祖母,然後撇過頭去找母親。
看到親人,琅華忍不住鼻子酸澀,半晌才露出笑容來。如果被害死是她要經歷的磨難,現在也是值得了。
「我們囡兒這是好了,」顧老太太伸手去摸琅華的額頭,「燒也退了,這場病算是熬過去了。」
祖母眼角淚光閃爍,柔軟的手掌不停地撫著她的頭。
「靜明師太,我們琅華的病是不是好了?這熱好像也退了些。」母親輕柔的聲音傳來。
靜明師太走上前,伸出手去試顧大小姐的溫度,她早就發現顧大小姐已經開始發汗,這就是要退熱的跡象,所以才急著動手施針。
現在她只能裝作驚詫的樣子,以免引起顧家的懷疑。
靜明師太驚詫地道,「方才還不見好轉,現在卻退熱了,」說著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大小姐這一關闖過來了。」
琅華看著惺惺作態的靜明師太,可惜,也沒有人看到方才的那一幕,沒有人會懷疑一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
如果她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一定會直接質問靜明師太,想方設法從她嘴裡獲得她想要得知的一切。
可是現在她只有八歲。
她要怎麼才能將這件事弄清楚。
一個八歲孩子說的話,不會有人相信,她指責靜明師太想要施針扎她的眼睛,靜明師太只會說她是燒暈了頭。
現如今靜明師太臉上已經又是一副悲憫、慈愛的神情,完全沒有將她放在眼裡,將她當成一個孩子哄騙,在她的眼皮底下又演起戲來。
可是她絕不會因為這樣就放過得知真相的機會。
靜明師太上前,「老衲再為小姐念段藥師經,為小姐消病除災。」
面對靜明師太的好意,顧老太太十分感激,讓丫鬟拿了薄被裹住琅華,祖孫倆坐在大炕上,許氏和下人站在一旁,屋子裡登時安靜下來。
靜明師太也終於找回了屬於她的氣氛,每次她就是這樣將善男信女哄得團團轉,即便是在時局不穩,四處災荒時也能讓老實巴交的佃戶,交出僅剩的口糧,就更別提鎮江顧家這樣的大族,就算沒有拿到一百兩銀子,也會收穫一些供奉。靜明師太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顧大小姐。
平平常常的八歲女孩子,只是眼睛比尋常人要清亮些,方才也不過夢魘了才大喊大叫起來,根本沒什麼可怕的。
靜明師太在藥師像前點燃了佛香。
顧老太太也讓丫鬟將佛珠取來捏在手中,所有人都在虔誠地等待著。
靜明師太布置好了一切,握起佛珠,準備張嘴念經,耳邊卻傳來清晰的梵語,那梵語吐字清晰,彷彿一瞬間將她帶入了誦經的大法師身旁。
「南謨薄伽伐帝,鞞殺社窶嚕,薜琉璃,缽喇婆,喝闍也,怛他揭多耶,阿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唵,鞞殺逝,鞞殺逝,鞞殺社,三沒揭帝莎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2:52 PM
第四章 恐懼
靜明師太的心臟如同被人握住,每跳一次彷彿都會,這梵語的音調十分準確,連她都無法完全地掌握。
屋子裡的小丫鬟忍不住驚呼一聲。
所有人看向顧老太太懷裡的顧大小姐。
顧大小姐一臉微笑地看著靜明師太,「曼殊室利,若見男子女人,有病苦者,應當一心為彼病人。」
靜明師太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向顧大小姐,「她……她……她……」
顧大小姐又吐出一句話,「ong,a,a,nng,sn,pi,w,f,zi,l,hong。(注1)」
琅華邊說邊掙脫了祖母的懷抱,跳下炕來,赤著腳走到靜明師太跟前,看著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念著。
靜明師太神色倉皇。
所有人震驚地看著顧大小姐。
屋子裡一時鴉雀無聲。
靜明師太只覺得顧大小姐那小小的身體彷彿被佛香纏繞,她那雙眼睛能看透她心中所有的秘密。
她的血液如同一下子抽離了她的身體,雙腿忍不住開始顫抖。
顧太太許氏再也忍不住道:「琅華,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被魘住了……。」
還是顧老太太沉得住氣,皺起眉頭看了許氏一眼,「胡說什麼?這是《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
桌子上的藥師琉璃光菩薩像,彷彿閃閃發光。
靜明師太仗著藥師琉璃光菩薩幾乎走遍了蘇州府、揚州府,背地裡做了多少壞事,收了多少昧心錢她再清楚不過,治好了是菩薩顯靈,治不好她還可以為其超度,從來不會被人質疑,而今天……
「藥師佛顯靈了。」顧家年長些的下人,先跪下來,緊接著年幼的下人也跟著下跪。
琅華慢慢地接著讀:「稽首三界尊,歸依十方佛,我今發宏願,持此藥師經……」
「上報四重恩,下濟三塗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
靜明師太知道,這是本願功德經中的發願文。她已經讀過幾千次。
這次從一個孩子口中,說的如此鄭重莊嚴,稚嫩的聲音,果斷而清脆,如此的讓人毛骨悚然,如果是尋常人讀她不會害怕。可在她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孩子,她怎麼會讀這些東西,如果不是孩子在誦讀,那又會是誰?
難道真的是佛菩薩?
靜明師太跌坐在地上。
善惡到頭終有報,難道是她的報應來了。
耳邊彷彿傳來密集的木魚、雲板聲響。
靜明師太忍不住隨著琅華讀起發願文來,忽然之間一切停頓,靜明師太眼前是那雙瑩白的小腳。
顧大小姐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罪根皆懺悔。」
靜明師太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是佛菩薩,真的是佛菩薩,只有佛菩薩才知道她犯過的罪過,指引她懺悔。
靜明師太顫抖著,已經跪伏在地上,如同跪在佛殿中,滿殿的菩薩垂眼望著她,莊嚴、肅穆,讓她不敢再說任何假話,「是弟子起了貪念,才來害顧家施主,弟子從今往後,修行消業,修行消業……」
靜明師太說完縮在地上,顫顫巍巍,發瘋了似的反反覆復地念起懺悔文來。
琅華轉過頭,看到桌子上的藥師佛。
她嫁給陸瑛之後,陸瑛為了治好她的眼疾,四處尋找郎中和藥方,後來乾脆在東廂房裡供奉了藥師流光如來像,逢年過節就會請大法師來念藥師經,她知道這並不能讓她眼疾痊癒,但是她知道這是陸瑛的一片心意。
沒想到這些她聽來的佛經,最終會有這樣的用途。
靜明師太會害怕,是將她當做是個八歲的孩子,並不知道她曾枯坐在房裡,聽《功德經》和《發願文》打發日子。
她的樂趣就是將所有的梵音弄個清楚,所以早就將藥師背誦的滾瓜爛熟。
一個孩子無端說出不合年紀的話會被當成中邪,背誦佛經卻會被說成佛祖庇佑。
她該感謝藥師菩薩,懇求藥師佛繼續庇佑,從此將她留在這裡。
「這孩子,怎麼能光著腳站在這裡。」
訝異的聲音從面前傳來,琅華抬起頭,她知道她將會看到現在最不想見的人。
琅華抬起頭,看到了年輕的陸夫人,準確的說,現在應該叫她陸二太太。
陸二太太,她的婆婆,陸瑛的母親。
陸二太太詫異地看著琅華,十分關切地彎下腰伸手將地上的琅華抱了起來,「老夫人方才還說姐兒的病不見好轉,讓我來瞧瞧,原來……已經醒過來了……」
陸二太太將琅華放在炕上,才意識到非同尋常的氣氛,「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說著茫然地向周圍看去。
陸二太太的手還攏在琅華腰上,讓琅華想起那條冰冷的綾子,在她脖頸上收緊再收緊,直到她喘不過氣來。
琅華看著陸二太太的嘴一開一合,耳邊卻是那尖厲的嘶喊,「沒有你,我們瑛兒早就是皇親國戚,位極人臣,我們陸家也會繁華興旺,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佛祖保佑,讓你這種毒婦,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再也不要來害人。我的瑛兒,我的瑛兒啊!」
臨死前的種種掙扎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她的身上。
無能為力地等著自己的生命慢慢流失。
那種死亡的痛苦,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陸二太太將手伸過來要去摸琅華的額頭,琅華下意識地揮手。
「啪」地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屋子裡炸開。
陸二太太的手被打到一邊。
陸二太太頓時驚詫,彷彿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惹的一個八歲的孩子來反擊,冰涼的目光從琅華眼睛中一閃而過,她嚇了一跳,卻又說不出話來。
她能說什麼?怪一個八歲的孩子不成?
陸二太太頓時手足無措,萬分的尷尬,屋子裡所有人都看過來彷彿在質問她對一個孩子做了什麼事。
陸二太太紅著臉,輕聲安慰琅華,「這孩子,是怎麼了?」
琅華看著陸二太太欲語還休、肝氣鬱結的模樣,頓時心情大好。
是啊,從現在開始,她的命運她的將來都掌握在她手中。
在陸二太太驚愕中,琅華趁勢「暈倒」在床上。
耳邊傳來陸二太太的驚呼聲,然後是祖母吩咐下人,「快將服侍大小姐好好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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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內容及發音,發音部分特殊符號無法顯示,只好做些修改,請大家見諒。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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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0 12:57 PM
第五章 審問
琅華在下人的幫助下順勢溜進了溫暖的被窩,然後在祖母的呼喊下慢慢睜開眼睛,清脆地喊了一聲,「祖母。」
「好了,好了,」祖母連連笑著,用帕子去擦濕潤的眼角,「我的囡兒真的好了,藥師佛保佑,藥師佛保佑,從此之後顧家上下永世供奉藥師琉璃光如來。」
琅華看了一眼陸二太太,陸二太太站在一旁尷尬地賠笑。
陸二太太向來以賢良淑德著稱,雖然娘家王氏並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是書香門第,陸二太太的父兄就在鎮江任職,鎮江被叛軍攻破之後,鎮江被屠城,陸二太太的父親陣亡,兄長雖然僥倖存活,但是從此之後就像被烙上了敗軍之將的印記,一直沒有被朝廷再次啟用,陸二太太幫娘家疏通關係,到了至正元年,通過了中書省左丞寧家才在揚州謀了個校書郎,陸瑛的仕途了起色之後,王家靠著陸瑛才真正有了好轉,王氏的哥哥也一直升到了從五品市舶司的提舉。
如果她記得沒錯,現在應該是陸二太太最得意的時候,父兄都在任上,陸二太太這一年也有了身孕,後來陸二太太身體虛弱,引發小產,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卻不能再生育,陸二太太也是那時候才將庶長子陸瑛記在名下。
她和陸瑛成親之後,陸家繼續由陸二太太當家,她也儘可能配合陸二太太打理內宅的事務,她知道陸二太太對她這個瞎媳婦多有不滿,卻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陸家上下不問青紅皂白,陸二太太更是一口咬定她與裴杞堂通姦說到底不過是將她看做是一隻螻蟻罷了。
母親忙走過來向陸二太太解釋,「嫂子別在意,這孩子是病糊塗了。」
陸二太太看著地上的靜明師太,又看了看祖母和母親,「這不是從寺裡請來的靜明師太嗎?怎麼跪在地上?」
顧老太太咳嗽一聲皺起眉頭,看靜明師太的目光頗為冷淡,「這就要問問靜明師太了。」
本來伏在地上的靜明師太聽到祖母的話,念經的聲音更大起來。
陸二太太的表情十分驚詫,就像方才被她打掉了手一樣,並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或是有所隱瞞。
她只是一個八歲的女孩子,誰會大動干戈買通尼姑來弄瞎她的眼睛。
三叔、三嬸?
祖母生下三個嫡子,二叔在未成年時就早夭了,剩下父親和三叔,三叔性子懦弱沒有主意,所以祖母為他娶了為人爽利直率的三嬸。母親告訴她,三叔、三嬸是怕叛軍真的打到鎮江來,趁著陸家搬遷跟著一起逃到了杭州,從此之後就像跗骨之蛆一樣跟著陸家,母親幾次提出要和三叔、三嬸一起另立門戶,三叔都以各種理由搪塞。
她嫁給陸瑛之後,三叔、三嬸更是以各種理由上門討錢,最終還是陸瑛在京都附近置辦了幾百畝地給他們,強令他們搬走。
三嬸總是提起祖母給她提前置辦的那筆豐厚的嫁妝。
難不成就是因為這筆錢,所以來害她?
那為何不乾脆害死她算了,只是要弄瞎她的眼睛?
要麼就是陸家,她和陸瑛的婚約是祖母和陸老夫人一早就看好的,如果是因為陸家有人不想讓她嫁給陸瑛,才讓她成為了瞎女?這樣陸家就有藉口來退婚。
可是,前世她雖然瞎了,卻依舊嫁給了陸瑛。
琅華一時沒有頭緒。
現在只有從靜明師太嘴中才能探知一些實情。
顧老太太冷冷道:「衝著你出家人的名聲,才讓你給琅華治玻不但給你供奉,還按照你的要求,清理出屋子,好讓你念真言密咒,沒想到你哪裡是要念經,而是將我們遣走好加害琅華。」想一想她就覺得後怕,如果琅華沒有醒過來大叫,現在很有可能已經瞎了,一個沒有父親的瞎女將來會怎麼樣,她想都不敢去想。
本是要救孫女卻反而害了孫女,她這個祖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顧老太太冷笑一聲,看向身邊的姜媽媽。
姜媽媽會意叫了兩個粗使婆子進來壓住了靜明師太,靜明師太嚇得臉色蒼白。
顧老太太道:「今天我就將你的心肝剖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說著頓了頓,「等一會兒進了閻王殿,看看佛祖還肯不肯度你出來。」
聽到顧老太太的話,靜明師太早就嚇得魂飛魄散,旁邊的母親倒吸了一口涼氣,陸二太太也驚詫地張大了嘴。
祖母有這樣治家的手段才能撐起整個顧家,可惜,顧家後繼無人,祖母去世之後,顧家樹倒猢猻散。
前世,母親想要將鎮江顧家的田地買回來,卻都沒有成功,反而被人騙走了幾百兩銀子,母親乾脆心灰意冷,不顧她的反對,要將鎮江剩下的最後一個莊子也變賣了。那個莊子上的管事,是她身邊蕭媽媽的兒子蕭邑,蕭媽媽安排蕭邑從鎮江來京城見她,說是有一件與父親有關的事要跟她說,她被害死那日,蕭媽媽就是出府去接蕭邑,所以蕭邑到底要說什麼,她也不得而知。
靜明師太掙扎著不停地求饒,「老太太饒了我吧!我也是受人指使才來害大小姐,以後再也不敢害人,再也不敢了啊。」
顧老太太沉著眼睛,「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兩個婆子鬆手,靜明師太癱倒在地上,半晌才緩過一口氣,「到了這一步,我……再也不敢隱瞞,我來給大小姐看病之前,有人送來五十兩銀子,讓我想方設法弄瞎大小姐的眼睛,事成之後會再給五十兩。」
靜明師太吞咽一口,繼續道:「聽到這種事,我開始也覺得奇怪,顧大小姐病得兇險,按理說,如果連天花都治不好,就更沒必要去害小姐的眼睛。來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顧大小姐的病已經有了起色,只要悉心照顧定然會痊癒,那買通我的人,想必是很清楚顧大小姐的病情……所以……所以才……」
琅華皺起眉頭。
如果靜明師太說的是真的,想要害她的人,就在她身邊,或者最起碼有眼線在她身邊。
靜明師太身體仍舊在發抖,「我……平日裡……雖然賣些不能治病的藥粉,卻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聽說那些叛軍會打到鎮江來,那些人都是些茹毛飲血的惡徒,我們廟裡的苦行僧遇到那些人,不過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活生生地剝了皮。我也……只是想拿了銀錢遠走……所以才……才……」說著爬到藥師琉璃光如來面前,不停地拜起來。
靜明師太說了多少真話琅華並不知道。
不過關於叛軍的那些傳言,與她從陸瑛那裡聽說的同出一轍。
那些叛軍大多是響馬、強盜,平日裡幹著燒殺搶掠的勾當,扯起反叛的大旗之後,就更加肆無忌憚,一路血洗城池,手段也很是殘忍。
可是靜明師太真的是被叛軍嚇破了膽,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她不信,人性從來都是難以更改的,一個好人絕不會為了一百兩銀子去害人,更何況靜明師太做起這件事十分的順手,如果不是長年累月地積攢了惡念,也不會怕佛祖早晚會找她算賬。
靜明師太以為將罪責推脫乾淨就可以自保,那就錯了。
她,顧琅華可不是容易受騙的善類。
母親先反應過來,滿臉憤恨,「你說是有人買通你害我們琅華?是什麼人?你可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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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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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0 01:00 PM
第六章 家事
靜明師太道:「那人穿著斗篷,我……沒有看到……做這種骯髒的事,說到底,也就是藉我們這些三姑六婆的手,怎麼可能露出半點馬腳……」
琅華聽著這些話,感覺到脊背一陣寒意,雖然她現在眼睛沒事,可前世,她就因為這一百兩銀子,只能每日枯坐在屋子裡,什麼都不能去做。
靜明師太話音剛落,母親氣得聲音顫抖,「我早就懷疑,這些三姑六婆要不得,」說完看向屋子裡的下人,「到底是誰搞的鬼?讓我查出來就將你們扔出城去,讓那些叛軍剝了你們的皮。」
母親的勃然大怒,讓屋子裡所有的下人都跪下來。
琅華不禁著急。
母親問話的方式不對。
應該哄著知情的人提供線索和實情,而不是告訴知情人,說出來只會死得更慘。
這樣一來,知道內情的人只會守口如瓶。
琅華想想方設法地打斷母親說話,顯然母親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
這時,頭頂上已經傳來祖母咳嗽的聲音。
琅華鬆了口氣,顯然祖母很清楚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處理。
顧老太太抬起眼睛,目光清亮,淡淡地道:「若是有人說出來,我們顧家還是能……開一面。」
「娘,」母親紅了臉,呼吸也變得急促,顯然還沒有清醒過來,她紅著眼睛看向顧老太太,「有人吃裡扒外,害琅華,我們還要對他們開一面?世衡去的早,就留下琅華這唯一的骨血在世上,我……我……若是讓琅華有半點的閃失……將來要如何去見世衡,讓我查出來,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母親指向地上的下人,「都給我說,到底是誰?這些日子有誰出府了?都去了哪裡?來人將所有伺候大小姐的下人都綁起來。」
下人們齊齊乞求,「老太太,太太,顧家待奴婢們恩重如山,奴婢們怎麼會做這種事。」
母親咬著牙,橫起了眉毛:「都不說是不是?都給我拖出去打,打到說為止,我倒看看,這個家裡到底還有多少不見天日的手段。」
「大嫂這話是在說誰呢?」驚訝略帶諷刺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穿著草綠色褙子,打扮的十分光鮮的年輕婦人,撩開簾子從外面走進來,大大的眼睛往屋子裡一掃,看到陸二太太立即滿臉喜色,立即向屋子裡的人行禮,「陸家嫂子身上不舒坦,還來看琅華,我們琅華真是有福氣,家裡有老太太寵著,將來還有陸家嫂子護著,我們兩家可是都將她當成寶貝。」
話裡話外在指她的婚事,也是在反駁母親。
母親被三嬸這樣一堵,果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顧三太太一臉無辜地看向許氏,「我聽說琅華好了,這可是大喜……大嫂怎麼反倒動這麼大的氣。」
母親方才的一番話,有些針對三叔、三嬸的意思。
沒有任何證據的指責,只會落人口實。
不能再讓母親和三嬸這樣糾纏下去。
琅華伸出手輕輕地扯了扯祖母的袖子,在祖母的注視下看了看旁邊的陸二太太。
顧老太太低下頭,看到孫女因為天花而消瘦的臉上帶著些許憂慮的神情,她順著孫女的視線望過去,陸二太太捏著帕子,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一言不發彷彿是在看場大戲。
整件事沒弄清楚之前,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
顧老太太不禁多看了孫女幾眼,剛剛八歲的孩子就有這樣的心智,顧老太太頓時覺得欣慰,抬頭吩咐管事媽媽,「先將人帶下去,等一會兒我再仔細問。」
母親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抿住嘴不再說話。
陸二太太忙打破僵局,「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沒想到琅華的病還有這樣的內情,多虧了老太太和弟妹發現的早,琅華才安然無恙。」
顧老太太微微一笑,輕輕地拍撫著琅華的後背,「是琅華有福氣,得了藥師琉璃光菩薩的恩惠。」
琅華靠在祖母身邊,聽到祖母不為人知地嘆息了一聲,然後向門口招手,「老三,你怎麼不進來。」
琅華驚訝地看著到了門口的三叔。
要不是祖母說話,屋子裡所有的人都沒注意到三叔。
三叔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向前走了兩步與屋子裡的女眷見了禮,然後小聲道:「我看瑛哥一個人在園子裡……我去……陪陪他……」
陸瑛在這裡。
琅華只覺得心快速地跳起來。
自從陸瑛出征之後,他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面了。
不,應該說八歲之後,她就沒見過陸瑛。
八歲之前她雖然見過陸瑛很多次,但是相處的時間卻不多,再加上經過了二十年的黑暗,早已經將她那些記憶消磨殆盡,他的面容在她心裡已經模糊一片。就算是朝夕相處的祖母和母親,也被她後來的想像遮蓋住了本來的面容,所以重生之後突然看到祖母,她甚至都沒認出來。
祖母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陸瑛不過是個孩子,哪有長輩陪孩子的道理。琅華不禁想起前世三叔在陸瑛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從來不敢反駁陸瑛,更不敢高聲說話,每次來向她要錢都是要等陸瑛不在家時,後來被陸瑛發現,乾脆不準三叔、三嬸進陸家大門。
顯然祖母對三叔很不滿意,皺起眉頭揮了揮手,「你去吧!」
三叔應了一聲,弓著腰走了出去。
琅華看向陸二太太,陸二太太神情複雜,也難免她會這樣,剛進顧家就遇到火藥味子這麼濃的事,祖母臉色陰沉,下人跪在地上忙不迭地求饒,三嬸笑面虎似的扮著好人,還不停地向陸二太太示好,恐怕別人不知道她想要攀上陸家。
母親依舊沉浸在靜明師太的怒氣當中,三嬸已經轉身吩咐身邊的媽媽,「陸二太太喜歡喝雨前龍井,快去端一碗,再吩咐廚房給大小姐煮些豪貢米粥來。」
豪貢米是專給皇宮進貢用的,大齊除了皇室貴族很少有人能吃到豪貢米,即便是陸家也是等到陸瑛入仕之後,每年得了賞賜,才有了豪貢米吃。母親常說顧家是大戶,她跟著祖母吃豪貢米長大的,那時候她只當是母親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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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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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0 01:05 PM
第七章 重合
顧家祖上原在湖廣一帶,曾祖父是前朝三品大員,本朝建立之後,誓言絕不進朝入仕,才搬遷來鎮江,置辦了一處家宅了幾百畝田地,從此和土地打上了交道,將祖上帶來的小香稻,通過精耕細作,做成了一歲三熟,不但養活了幾百戶佃農,還做成了鎮江第一大稻戶,在江浙也是赫赫有名。只可惜在祖父這一代子嗣凋零,先是沒有了二叔,而後父親早逝,一直由祖母操持這族中田產。這幾年祖母因為疾病漸漸精力不濟,乾脆和族人分了家,二祖父一支住在金壇縣,他們這一支就住在丹徒縣。
顧家和陸家是世交,祖上同朝為官,又一起相約辭官避世,陸老太太是祖母的親妹妹,三十多年前陸家打破了不入仕的規矩,開始培養子弟參加科舉,先後有幾個子弟入朝任職。照陸家的話說,這三十年陸家一直在照應顧家,否則顧家也不能偏安一隅,她心裡卻知道,兩家能夠在一起相互依存幾十年靠的是斬不斷的利益關係,陸家的田地都是由顧家照顧,這就是顧家對陸家的回報。
琅華扯回飄遠的思緒,這邊陸二太太喝了些茶潤了潤嗓子,顯然開始說正事,「我們家老太太,讓我來問姨老太太有沒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跟著我們去杭州。」
琅華的心不禁狂跳了兩下。
就是這次杭州之行,從此之後她就寄居在陸家。
而祖母和族人也會在鎮江慘死。
這次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了家。
琅華感覺到祖母握著她的手來回摩挲,想來是還沒有拿定主意。
顧三太太咳嗽一聲,「娘,二伯那邊已經從金壇縣搬走了,說是等到明年局勢穩定了才會回來。」
顧老太太聽得這話冷笑,「那隻老狐狸,早就得了消息卻不跟我們說,一家大大小小遷走了之後才假惺惺地送來消息,就是要看我們笑話。」
二祖父雖然舉家搬遷,但是留下的二伯父卻跟朝廷官員起了衝突,金壇縣的土地因此被沒收充公,二祖父一支沒有辦法遷去了杭州從此杳無音訊。
琅華感覺到祖母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半晌祖母長長地嘆了口氣,裡面飽含了太多的無奈和心酸。
祖母的聲音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的蒼老,「我這把老骨頭是走不動了,我們不比金壇縣那邊男丁多,我走了留下誰照應祖宅?」
顧三太太飛快地低下了頭,半晌訕訕地道:「聽說要打仗,我們家老爺嚇得不行,讓我勸娘,不如就留下一些佃戶照應,最多後年,我們就回來了。」
三嬸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留在鎮江了。
「走?」顧老太太看一眼身邊的姜媽媽,姜媽媽立即將引枕擺好,顧老太太靠上去長長地喘了一口氣,「不出三日,你們就要在路上為我辦喪事。」
顧三太太臉色立即變了,忙道:「娘,您千萬別動氣,媳婦就是聽說那叛軍,早就殺紅了眼睛,怕他們真的闖進來,我們家的佃戶如何能敵得過,這個院子裡老老小協…豈不是……豈不是……」
「三太太說的是,」陸二太太趁機道,「我們家老太太也是聽說了這個,才要暫時離開避禍,我父親和哥哥也會想方設法調出一部分人手,先送我們去杭州。」
聽得這話顧老太太皺起眉頭看向陸二太太,「這麼說,不像朝廷說的那樣,已經派出了五萬大軍支援鎮江城?」
陸二太太抿了抿嘴唇,「按理說這話媳婦是不能說的。」
顧老太太看向姜媽媽,姜媽媽立即將屋子裡的下人帶了出去,然後小心地拉上了門。
陸二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碗,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道:「媳婦只能說,調動的是嶺北的軍隊,如今我父兄鎮守鎮江,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顧三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氣,「嶺北離鎮江這麼遠,萬一讓叛軍捷足先登,如何了得?」
顧老太太彷彿累了一般閉上了眼睛,眼角的皺紋如同被大雪覆蓋的枝椏,一片冰冷。離開祖業是她最不願意做的事,她的身體也確實經不得半點的顛簸,細算下來,整個顧家老老小小幾十口人,沒有提前算計,拖家帶口地離開鎮江是不可能做到的。陸家就不一樣了,田產沒有顧家多,家中佃戶和家人也比顧家少了一半,陸老太太年紀尚輕,陸家又男丁興旺……
想到這裡,顧老太太心中一陣酸澀。
大禍臨頭,誰不想走,但是她一定會死在半路上,她也不是怕死,她面對的是顧家幾百佃戶,和八十多年建立起來的家業。
如果不打理好這些產業,避禍歸來,顧家又要靠什麼生計?
二老太爺那邊還能留下老二看家,她卻找不到一個能託付的人。
顧老太太心中悲涼,她彷彿已經聞到了顧家衰敗的味道,顧氏會從此一蹶不振。
沒有人能夠挽回。
她唯今能做的居然是將家財託付給陸家,請陸家照顧她那不爭氣的兒子和媳婦,還有她可憐的孫女、寡居的長媳,帶他們離開鎮江避禍。
顧家的命運和後人,只能求陸家來施捨。
從此之後,顧、陸兩家的平衡徹底會被打破。
沒有利益交換,陸家和上門乞食有什麼兩樣。
她要強了一輩子,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條,也要為自己去爭取,所以就讓她這個半死的老太太留在這裡,與顧家共存亡。
顧老太太看向床上的孫女,本想尋些安慰,孫女那雙清亮的眼睛卻霎時映入她眼簾,目光中帶著渴盼和安慰,還有一股的倔強和堅強,陡然間彷彿在她頹廢的心中點亮了一盞明燈。
那雙眼睛彷彿是在提醒她不要輕易下這個決定。
顧老太太一怔,卻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八歲的孩子,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有這個智慧,在這樣一個危機時刻又做出什麼主意。
顧老太太輕輕地拍了拍琅華的手,剛要開口宣布自己的決定,卻聽到一聲清亮的童音,「鎮江是我的家,我們為什麼要走?祖母不走,琅華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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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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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0 01:08 PM
第八章 主意
陸二太太聽到仔細「噝」地吸了口冷氣,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她想過顧老太太可能會猶豫,正聚精會神地聽陸老太太說話,卻冷不丁地竄出這樣一聲,驚得她打了個寒噤。
她卻很快緩過神來。
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不想離開祖母也是情理之中,顧老太太不會像個小姑娘似的,去理睬這些的話。她現在只要安撫住琅華,顧老太太為孫女著想,更會答應讓顧家人跟著她們一起離開。
舉家搬遷不是一個小事,她們陸家雖然已經在朝廷有些根基,提前置辦了宅院,卻花費了多年的積蓄,尤其是近些年,祖產經營不善,幾個莊子的收益不好,公中能調配的財物不多,她能不能保住從長房手中接過的這把管家的鑰匙,就看是否能將搬遷的事安排好。
顧家跟著一起去杭州,一路上要仰仗陸家照應,顧家作為回報必然要多出銀錢,為公中省了銀錢,陸家長輩定然會覺得她辦事妥當。
再說,她早就打聽到了消息,顧老太太的身體根本不能遠行,走會死在路上,留下可能被叛軍殺死。
她現在就是要下一劑猛藥,逼顧老太太去想死後的事。
顧老太太認為自己難逃一死,一定會提前給最疼愛的孫女準備嫁妝,當年鎮江蝗災,顧世衡為了整個顧家出去跑商,被強盜所害,顧老太太痛失愛子,就更加疼顧琅華這個孫女,老爺聽顧老太太露出口風,會拿出一半的財產給顧琅華做嫁妝。
沒有這個錢,她憑什麼答應陸瑛娶了顧琅華,雖然陸瑛不過是個庶子。
陸二太太臉上浮起笑容看向琅華,「琅華,你要聽話,二伯母帶你去揚州調理身子,等到明年就能回來看你祖母了,你不是喜歡跟靜兒和芸兒玩嗎?正好家裡請了女先生,可以教你們書畫和規矩,還可以跟瑛哥兒一起讀書。」
琅華靜靜地聽著陸二太太的話,陸二太太知道祖母最關心的是什麼,所以有意告訴祖母,如果她去了陸家會受到這樣的教養。
沒想到陸二太太是個心思機敏的人。
她一直以為陸二太太並不太會審時度勢,整日裡忙的手腳朝天,家中依然糟心事不斷,以至於家裡外面都要依賴陸瑛幫忙解決。
如今親眼所見,陸二太太不但算計周全,也頗會見風使舵。
琅華看過去,母親因陸二太太的話眼睛發亮,滿臉笑容,顯然已經被說動了。
母親一定想不到,多年以後陸二太太卻是另一番說辭。
她如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陸二太太臉上那輕蔑和不屑的神情,逢人便說如何收留他們母女。
娘家不得力,沒有一個得體的身份,多年全靠陸家周濟,這樣一個瞎女不知道為陸家找了多少的麻煩。
每次到她身邊都會說一句話:如果不是陸家,你們母女早就死在鎮江了,說到底這個媳婦是撿回來的麻煩。
當年顧家確實跟著逃命,那時候她年幼無知又病入膏肓沒有選擇的權利。
今天,卻已經不一樣。
她能夠選擇。
陸家也終於能甩掉她這個麻煩。
琅華抬起頭看向陸二太太,裝作一副不解的模樣,「陸二伯母為何對琅華這樣好?」
清脆的童音響起來,屋子裡的氣氛也彷彿變得輕緩。
陸二太太笑著,「因為伯母喜歡琅華啊。」
「可不是,」顧三太太滿臉深意,「要不說我們琅華命好。」
陸二太太對自己的回答十分滿意,剛要接著勸說顧老太太,就聽琅華又說了一句,「如果陸二伯母不喜歡琅華了,靜姐姐、芸姐姐也不跟琅華玩了,瑛哥哥長大了更不會與琅華一起讀書,琅華想要回家卻又不能回,那該怎麼辦?」
屋子裡忽然鴉雀無聲,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裡,陸二太太被驚住居然一時忘記了辯駁。
只有琅華鑽進顧老太太懷裡,用清楚的聲音繼續說,「我是怕陸二伯母覺得麻煩,到時候想要攆琅華走,琅華又無處可去,琅華不要捂住耳朵過日子。」
捂住耳朵過日子,是陸二太太慣用奚落人的話,她常說那些屢次來蹭飯的陸家遠親,明明知道主人下了逐客令,卻一個個都捂住耳朵過日子,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陸家、顧家這樣親近,祖母和母親定然聽過陸二太太說過這種話。
琅華果然在祖母臉上讀到詫異的神情。
陸二太太的臉也豁然紅起來,雞皮疙瘩從脖子後頓時起遍了全身,一瞬間她幾乎認為自己一定是在哪裡說漏了嘴,被琅華偷聽到了。她怎麼會知道?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會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心裡的秘密一下子暴露在人前,就像是被敲碎了蛋殼,骯髒的東西頓時撒了一地。
陸二太太壓制住想要逃走的念頭,將頭髮抿在耳朵後裝作若無其事,「這孩子,哪有這樣的話,伯母最喜歡你,怎麼會覺得麻煩,靜兒還給你做了一隻荷包,瑛兒也讓我帶兩本書給你。」
陸二太太說著從身邊喬媽媽手中拿過一隻檀木盒子放在桌子上。
顧三太太目光閃爍,忙上前解圍,打開了那隻檀木盒子,從裡面拿出了兩本書和一隻著杏花的荷包,「瞧瞧,靜姐兒和瑛哥就記得給琅華禮物,怪道我們家玲瓏總是羨慕的很。」
母親也微微皺起眉頭埋怨地看著琅華,「你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凈說些胡話。」
陸二太太舒了口氣,正要藉著台階下,琅華抱住顧老太太,「祖母,琅華睏了。」
顧老太太笑著道:「好,祖母陪你去歇著,」然後看向陸二太太,「琅華剛醒過來,病還沒完全好,家中還有些別的事沒處理,我就不留二媳婦了。」
陸二太太頓時惶然無措起來,「那去杭州的事。」
顧老太太端起茶來喝,「搬遷這樣的大事不能冒冒失失地定了,你先回去,等我理清了再去與我妹妹商議。」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二太太再也待不下去了,只得悻悻地告辭。
母親忙起身去送陸二太太,顧三太太還沒等到陸家人走出院子,就急切著開口,「娘,您可不能錯主意,我們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就……走不出鎮江了。」
「那就不走,」顧老太太忽然坐直了身子,「我們都留下守著祖宗家業,我倒想看我們會不會都死在鎮江。」
「再說,」顧老太太看著孫女,「我們琅華得了藥師琉璃光菩薩恩惠,說不定菩薩也會幫我們顧家。」
顧三太太臉色登時變得蒼白。
……
送走了顧三太太,屋子裡沒了旁人,顧老太太舒了口氣,將姜媽媽服侍著脫下身上的褙子。
琅華眼見著姜媽媽遞給祖母一張泥金的帖子。
姜媽媽道:「這帖子怎麼辦?」
顧老太太皺起眉頭,有些猶疑,「先收起來吧,今天是用不著了。」
琅華瞄了一眼姜媽媽手裡的泥金帖子,豁然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進心臟。
她想起來了。
母親說過,她和陸瑛是在離開鎮江之前換的庚帖。
那麼祖母讓姜媽媽收起來的這個,就是她的生辰八字。
祖母是不是準備將她和陸瑛的親事定下來。
琅華剛想到這裡,只聽外面傳來下人的聲音,「陸三爺來了。」
琅華的心頓時突突地狂跳不停。
她要見到陸瑛了。
她終於要見到陸瑛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12 PM
第九章 相見
琅華前世總會做一個和陸瑛有關的夢。
她躺在草地上,聞著杏花那又酸又甜的味道,睜開眼睛,透過朦朦朧朧地見到陸瑛半倚在不遠處的杏花樹下,穿著一襲青色的長衫,漆黑的頭髮上像是染了露珠,眼睛深遠而安靜。他咬著草莖,邊看書邊哼著一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調子,正得悠閒,不知從哪裡來了下人,他立即將手中的書藏起來站起身,那時他大約有十來歲,雖然仍舊青澀,卻一板一眼的舉止得體,活脫脫一個禮數周全的士族子弟,可是轉眼人走了之後,他就爬上了樹去逗那嘰嘰喳喳的幼鳥。
她仰起頭想要去看他的面容,他的臉卻被璀璨的陽光遮住,看不清楚。
遠處傳來乳母叫喊的聲音,她知道應該爬出去,免得乳母和下人被母親責罵,卻還是留了下來,聽著鳥叫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如今這一切不再是夢,她真的可以見到陸瑛了。
相見的這一刻是那麼的長。
陸瑛將去嶺北那天夜裡,他藏著心裡的秘密拉著她的手,緊緊地摟著她,整夜一言不發。走出屋子卻又忽然折返,為她梳理好頭髮,仔細地為她畫眉,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地發抖。
陸瑛應該已經猜到嶺北之行十分兇險,他低聲在她耳邊嘆息,「是不是無論怎麼樣,你都會原諒我。」
她知道他是指為了仕途不得不冒險去嶺北督軍,她笑起來,「只要你平安回來,我都原諒你。」他在她脖頸上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現在還能感覺到他那一刻的輕鬆。
戶部尚書陸瑛心思縝密,城府頗深,不喜被人揣摩心思,這跟他年少成長經歷有關,身為庶子,要用多少心思最終才能成為陸家宗子,大齊朝雖然仍舊科舉取士,卻更看重出身,陸瑛沒有城府就不能從一個小小儒生一路升遷到戶部尚書。
陸瑛表面上的冷漠和疏離她不知道,她只能看到他心底裡藏著的那個善良又脆弱的孩子,這就是她為何知道他的愛意,又為什麼會愛上他。
丫鬟搬來了屏風,圓臉的小丫頭幫她將被子掖好。琅華聽到腳步聲響,屏風上已經映出了一個影子。
身姿頎長,輪廓清秀,邁著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到祖母跟前施施然地行了個禮。
琅華忍不住側頭想要順著屏風的縫隙向外張望。
旁邊的丫鬟忽然伸出手將屏風輕輕地挪了挪,讓她的視線正好能通過那條細小的縫隙,看到屏風外面的一切。
琅華向小丫鬟笑著點了點頭,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很機靈。
她正需要這樣的人去幫她辦事。
琅華招了招手,等到小丫鬟湊過來。
琅華低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鬟恭謹地回,「奴婢阿莫。」
阿莫,阿莫,琅華讀了兩遍豁然想起一個人,她招了招手輕聲在阿莫耳邊吩咐了兩句,阿莫有些猶豫,琅華道:「祖母問起來,還有我呢。」
阿莫這才點頭,「奴婢明白。」
阿莫轉身離開了屋子,外面也傳來祖母的聲音,「琅華還病著,這些禮數就該省了,」說著頓了頓,「怎麼沒跟你母親一起回去?」
琅華抬起頭正好看到陸瑛,白皙的臉孔,濃黑的眉毛,一雙眼睛熠熠生光,穿著淡青色的長袍,整個人彷彿沐浴在月色下,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卻已經十分的俊美。
琅華心中湧入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對,這就是陸瑛,跟她想象中的陸瑛沒有任何的差別。
皇上曾說,論才情、容貌,唯有裴、陸二卿若以匹敵。誇讚大齊朝兩個才貌雙全的兩個男子。
這句話她現在還不得證實,可以肯定的是陸瑛和裴杞堂是生死之敵,可是什麼人能夠在嶺北害了陸瑛,緊接著又向裴杞堂下手,她被冠上與裴杞堂的通姦之名而死,裴杞堂也難逃此罪,通姦害死戶部尚書,兩條罪名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護他周全。
到底是誰在操縱著一切。
如果陸瑛也有前世的記憶,她就能和陸瑛一起分析,找到那個人。想到這裡,琅華的心臟「突突」跳個不停。
陸瑛表情十分恭順,聲音也很謙和,「我來看看琅華妹妹的病如何了。」
陸瑛說著向這邊看來。
琅華對上了陸瑛那雙通透的眼眸,雖然沒有拒人千里的冰冷,也沒有飽含笑意的溫存,有的只是禮數周全,這雙眼睛能看透人心,又拒絕別人窺探他心底的秘密。
琅華頓時一陣失望,難以描述的消沉情緒不禁襲來,心口又酸又疼,讓她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手指。
顯然只有她知道從前的事,不,應該說是未來將要發生的一切。
從前的一切,兩個人的感情和恩愛都還是泡影,不復存在。
顧老太太點點頭,「已經好多了。」
陸瑛拿出兩張藥方交給顧老太太,「我們家中三房有個堂姐,出花的時候用過這個藥方,我在藥石書上也查過,可以清熱生津、消腫排膿,如今琅華妹妹已經好轉,連續服用幾劑,再食療調養定能痊癒。」
顧老太太笑著頜首,「難為你了,」讓旁邊的小丫鬟將藥方接在手裡,「去杭州的事已經籌備好了?」
陸瑛道:「這兩天就要啟程。」
顧老太太有些意外,「這麼快?」
陸瑛的目光向屏風後看了看,他知道顧大小姐琅華,就在屏風後面,陸、顧兩家的婚事雖然沒有正經提起來,但是人人都知道顧琅華將來是要嫁給他的,只要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屋子裡從長輩到下人都若有若無地將視線落在他們身上。
八歲的女孩子,雖然沒有了父親卻有祖母、母親庇護,不食人間煙火,關注的無非是衣食住行,他們湊在一起也沒什麼可說的。
家族的婚約,看重的是利益,顧琅華到底怎麼樣,他也不甚在意。
可是今天,屏風後那雙眼睛卻變得十分銳利,尤其是方才看他的那一眼,目光中飽含了一種讓他十分複雜的情緒,就像一柄劍直接插進他的胸口,突然又漲又酸,他幾乎愣在那裡,回過神來不禁詫異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一定是錯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16 PM
第十章 將軍
陸瑛將心中那奇怪的情緒拋開,看向顧老太太,「聽父親說,朝廷在杭州城外設了幾道關卡,就是要阻攔前往避禍之人,祖父和父親好不容易才託人開了召保文書,這樣才能通行。早些動身也是怕夜長夢多,再有什麼變故,不能保證全家平安。」
原來是這樣。
琅華立即明白過來。
這才是陸瑛此行的目的,並不是探望她而是進一步試探祖母到底會不會搬離鎮江。
顧老太太沉默片刻,端了一杯茶湊在嘴邊卻沒有喝下去,「好孩子,你給姨祖母出個主意,我們該不該走?」
陸瑛並不驚訝顧老太太會問出這樣的話,他放下手中的茶,舒展了袖子,臉上那少年的稚氣彷彿一下子褪去了,緩緩開口,「首先姨祖母是不準備離開鎮江了,那麼現在姨祖母是在猶豫,顧三叔一家、顧二嬸和琅華妹妹要不要跟著母親去杭州。」
琅華沒想到陸瑛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陸瑛道:「顧、陸兩家相互扶持幾十年,十年前的水災,顧家幫著陸家渡過難關,陸家必然要還顧家這份人情,況且,」說著不免又向屏風後張望,「祖母和姨祖母不是已經為我和琅華定下了親事,如果在臨行前換了庚帖,琅華就是陸家的媳婦,不論如何陸家都要護得她周全。」
「姨祖母定然關切琅華嫁入陸家會不會受委屈,您為她準備的那些嫁妝,就能讓她在陸家站穩腳跟。」
琅華聽著陸瑛的話,想起自己幾十箱嫁妝搬入陸家時陸二夫人天天那歡快又得意的語調。
半個顧家的錢就這樣進了陸家。
顧家為陸家錦上添花,最終落得的不過是被陸家施捨的名聲。
她知道陸家的算計,一直以為陸瑛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她和陸瑛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記憶裡陸瑛對她的態度一直都是溫煦又體貼,在陸家時不論遇到什麼麻煩,母親都會去找陸瑛,陸瑛總會想方設法地解決,不遺餘力的維護她。
可今天看來,一切並不像她記憶中的那樣。現在他們兩個的婚約,在陸瑛心裡也只是兩家之間權衡的利益算計罷了。
陸瑛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心對她好,是因為她寄居陸家太過可憐,還是朝夕相處萌生情愫。
如果他們沒有定下婚約,她也不會寄住在陸家門下,他們兩個會怎麼樣?
不管怎麼樣,她不會因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就在這時候妥協。
琅華看著陸瑛,「陸三哥是不是也將我們當成了沒見識的鄉下人?」陸家有人在朝中為官,一定將這次朝廷派兵和叛軍情況的底細摸了個清清楚楚,卻不肯跟顧家透露半點消息,可不就是將顧家當成一個沒見識的鄉下人。
招之則來呼之則去。
陸瑛詫異地順著聲音看過去,屏風後的女孩子已經坐起來,顧琅華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是一雙眼睛卻微挑著,生機勃勃地與他對峙。
陸瑛不禁抿起了嘴。
這些話聽起來只是像一個孩子無來由的鬥嘴。
可是仔細琢磨起來,卻一語中的,這也正是顧老太太不舒服的地方,顧琅華怎麼能將話說的這麼透徹。
前方戰事到底如何,祖父和父親早就知曉。
卻絕對不能外傳,因為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更何況顧家本就沒有主事人,顧老太太病入膏肓,顧三老爺爛泥扶不上牆,陸家不可能與他們謀事。
如果不是因為顧家有豐厚的財物,母親都不會答應將顧家帶去杭州。
陸瑛剛想到這裡。
一團東西從屏風後衝出來,撲進顧老太太懷裡。
「祖母。」清脆的聲音再響起來,陸瑛這才意識到,這團奇怪的東西是顧琅華。
顧琅華將自己從頭到腳用月白色的細棉布包裹起來,樣子十分的可笑。
她這樣做大約是怕將天花傳染給別人。
琅華在顧老太太懷裡轉了個臉,看向陸瑛。
四目相接,陸瑛突然發現顧琅華沒那麼可笑了。顧大小姐是出了名的漂亮,精緻的眉眼,小巧的下巴,潔白的皮膚,十分的靈秀動人,但也只是僅此而已。
可是今日卻不同,她的容貌雖被棉布遮擋,光是一雙眼睛,已經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鮮亮起來。
顧老太太摸著琅華的鬢角,「孩子,你覺得我們是不是沒見識的鄉下人?」
琅華點了點頭,「我們就是鄉下人,那又怎麼樣,前幾年水患,我們沒有讓一個投靠來的親戚和佃戶餓死。」
顧老太太本來板著的臉頓時有了笑容,「我們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沒有人在朝為官,但是我們卻讓整個鎮江度過了難關。」
琅華看了陸瑛一眼,祖母和她說的這些話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奚落陸家這個名門望族,到頭來還不如他們看不起的顧家。
陸瑛仍舊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彷彿並沒有將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陸三哥,」琅華的聲音清脆,「你不準備和陸二伯母一起去杭州對不對?」
這話終於讓陸瑛抬起了眼睛。
琅華與陸瑛四目相接,從陸瑛詫異的表情中,琅華滿意地獲得了答案。
畢竟,十年後陸瑛才會變成那個旁人口中的「泥塑的菩薩」,那時候想要從他臉上揣摩出他的心思,會比登天還難。
陸瑛道:「琅華妹妹怎麼知曉?」
琅華笑起來,如銀鈴般清脆的童音,聽起來萬分的悅耳,她直起身子,學著剛才陸瑛的腔調,重複著陸瑛的話,「姨祖母是在猶豫,顧三叔一家、顧二嬸和琅華妹妹要不要跟著母親去杭州。」
陸瑛將自己的話重新聽了一遍,立即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說的跟著母親去杭州,而不是跟著我們去杭州,他下意識地將自己排除在外。
他沒有在意的事,顧老太太都沒有聽出端倪,怎麼顧琅華竟然發現了這一點。
陸瑛從顧琅華稚嫩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的異樣。
難不成一場病能將一個人脫胎換骨?
琅華白嫩的手指又向前點了點,「祖母瞧瞧。」
顧老太太順著琅華的手看向陸瑛腳上的鞋。
琅華笑道:「陸三哥穿了一雙新鞋呢,」說著微微蹙起眉頭,「走很遠的地方,穿著新鞋,腳會很難受。」
陸瑛不願仔細地盯著顧琅華看,那會顯得他禮數不周,他的目光卻忍不住留在顧琅華臉上。
她重生後就發覺很多事,跟她前世了解的並不一樣。
可她實在是太了解陸瑛,所以第一時間就能探出些她想要知曉的實情。
從鎮江到杭州,這樣遠的路程尋常人在臨行前不會去適應一雙新鞋,陸瑛就更加不會。
陸瑛的右腳年幼時受過傷,稍稍勞累就會疼痛難忍,他從未將這件事向旁人講過,因為他的腳傷是探望生母姨娘時落下的,說出來不會有人心疼他,反而會責罵他不守禮數。
在外面他威風凜凜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回到家中他就像蝦米一樣蜷縮在她身邊,讓她摸索著為他的腳上藥,他的手像羽毛一樣劃過她的鬢角,那時候他只是帶著滿身藥味兒和滿心傷口的陸三郎。
如果陸瑛想要跟隨陸家離開杭州,絕不會將自己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臨走前兩天去穿一雙新鞋,委屈自己的腳傷事小,半路跟不上隊伍事大,陸瑛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自然會權衡利弊。
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陸瑛沒有走,鎮江被攻城時他是怎麼脫身的?陸瑛為什麼從沒提起過這件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41 PM
第十一章 假的
陸瑛雖然沒有練就日後的世故圓滑。
卻仍舊是一條不容易被捉住的泥鰍。
這種情況下,他絕對會審時度勢,不去掩耳盜鈴地隱瞞。
這是琅華對陸瑛的了解,所以她才會在這裡將他一軍。
十幾年的夫妻,二十幾年的相處,跨越了幼年和少年時代,她是連他的呼吸聲都能聽得出來的人。
陸瑛遲疑了片刻,說了真話,「不瞞姨祖母,雖然家中長輩早有搬遷去杭州的打算,但是也因為戰事提前了行程,父親去杭州打理一切,幾位叔叔要在路上照顧長輩,我準備暫時留下來看護祖宅,過幾日再去杭州。」
顧老太太點點頭,「你父親同意你留下來?」
陸瑛頜首,「父親答應了。」
顧老太太冷笑一聲,「可見戰事不像你母親說的那樣緊急,」說著頓了頓,「你放心,我只當沒有聽到這話,免得他們怪罪到你頭上。」
陸瑛十分大方地起身行禮,「孫兒謝姨祖母的愛護,」說著頓了頓,「即便姨祖母不準備離開,也要做些準備,前方戰事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戰火會燒到哪裡。母親心中有些算計不假,可叛軍連下兩個城池,殺了守城的官員也是真的。」
「如果姨祖母決定留在鎮江,就讓孫兒幫忙安排人手,以防萬一。」
陸瑛的表情十分的懇切,竟讓琅華也看不出裡面究竟有多少的客套多少的真心。
前世,鎮江被屠城,是不爭的事實。
她在陸二太太面前說要留下來,只是不想跟著陸家一起走,並沒有下定決心死守鎮江城。
她要想方設法為祖母和顧家的將來爭個將來。
琅華剛想到這裡。
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進了屋,見到顧老太太就跪下來,緊接著臉色鐵青的管事媽媽也跟著走過來。
顧老太太皺起眉頭,「這是怎麼了?」
管事媽媽指向旁邊的小丫鬟,「你說到底是誰指使你這樣做?居然冤枉到我頭上來了。」
這個熟悉的聲音頓時激起琅華的回憶,她想起來了,這個面目有些熟悉的人,就是母親身邊的管事盧媽媽。
盧媽媽向來做事周全,前世一直到她死之前盧媽媽還是母親的心腹。現在她顯然有些失去理智,當著陸瑛的面就指責起丫頭來。
顧老太太沉下臉,陸瑛立即上前,「姨祖母家中有事,孫兒就告退了。」
顧老太太橫了盧媽媽一眼,「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你也不用躲,聽著就是。」
陸瑛這才重新坐下來。
盧媽媽自知魯莽,「老太太,奴婢也不知陸三爺在這裡。」
顧老太太端起茶來喝,「到底有什麼事?」
盧媽媽點點頭,指著地上的丫鬟,「這丫頭竟然串通顧春媳婦,誣告我收買靜明師太害大小姐的眼睛,我是太太的陪房,一直忠心耿耿,大小姐染了天花,我是心急如焚,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你說,」盧媽媽恨恨地道,「到底是誰指使你,給了你多少的好處?」
小丫鬟抬了頭。
盧媽媽緊盯著小丫鬟的嘴唇,她知道這丫頭,老太太才選來伺候大小姐的,還稚嫩的很,至少稍稍嚇唬,就說不上話來,她盯著丫頭的嘴唇一開一合,卻有聲音從前面傳來。
「我指使的。」
盧媽媽順著聲音看到了將自己裹成粽子的顧琅華。
在眾人驚詫中,琅華清清楚楚地說道,「我讓阿莫從拿了供奉給藥師菩薩的水果和點心送給她們吃的,告訴她們不用害怕,沒有犯錯祖母不會冤枉她們,而且誰能幫我抓住那個害我的人,我就會將她留在身邊,這話藥師琉璃光菩薩可以作證。」
盧媽媽的眼皮不禁一抽。
方才藥師琉璃光菩薩顯靈,那些人是都看到的,舉頭三尺有神明,誰也不敢說假話。大小姐隨隨便便一句孩子氣的話,誤打誤撞發揮了想不到的作用。
琅華說著頓了頓,抬起頭,「祖母,我能將她留在身邊嗎?」
顧老太太想都沒想,「當然可以。」
琅華看著盧媽媽的手抖了幾下。
陸瑛不禁從心底暗暗讚歎一聲。
這個主意好。
這時候給人一條光明大路,但凡有點心思的都會明白,該向誰表忠心。
尤其是跪著的小丫頭,顧琅華這樣說,等於給了她莫大的支持,如果顧琅華更聰明,就會當場賞她,讓她更加無所顧忌。
琅華看向阿莫,「你起來吧,以後你就是我身邊的大丫鬟。」
陸瑛忍不住要笑起來,還真被他猜對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驚詫,他一個十三歲的人居然去揣摩八歲孩子的心思。
阿莫果然挺直了脊背,「奴婢給她們送去了水果和點心,還將大小姐的話轉述給了她們。顧春媳婦聽了,就拉著我的手,托我跟老太太說……說她前兩天夜裡看到了盧媽媽查看大小姐身上的痘瘡,她告訴盧媽媽大小姐的痘瘡會好的。顧春經常帶著她一起給城東的嚴郎中送草藥,她在嚴郎中那裡看到過許多痘瘡病患,嚴郎中說身上起膿皰是好的,身上起紅斑反而才是不好的,大小姐身上沒有紅斑,並且膿皰已經結痂,一定會痊癒,盧媽媽當時……斥責她……不許亂嚼舌……也不準跟任何人提起這話……」
盧媽媽厲聲打斷阿莫的話,「我看你根本就是幫著顧春媳婦顛倒是非,」說著看向顧老太太,「老太太,我看大小姐的痘瘡,那是因為我擔心大小姐的病,大小姐可是我們太太的命根子……」
盧媽媽話音剛落,就有丫鬟來回話。
丫鬟捧了個布包,站在眾人面前不知道該怎麼說,乾脆打開了懷裡的包袱給大家看,一些白花花的銀子頓時露出來,丫鬟一抖,有一塊掉下來滾到了顧老太太腳底下。
顧老太太看著這些銀子,皺起眉頭,「這是哪裡來的?」
丫鬟看了一眼盧媽媽,然後緊張地道:「是從顧春家裡翻出來的。」
盧媽媽冷冷地道:「我就知道,這裡面定然有內鬼,才讓人一個個去搜她們的住處,果然……在顧春家裡搜出了這些東西,一個小小的雜役,哪裡來的這麼多銀錢?一定是幹了見不得人的事。」
琅華覺得盧媽媽的話有些道理。
姓顧,八成是老家人,如果會左右逢源,早就在內院找到差事,怎麼才是個不起眼的雜役。雜役的月銀是很少的,所以顧春還要上山挖藥填補家用,辛辛苦苦做事的老實人,根本不可能被委以重任去做這些見不得人的髒活。
倒是盧媽媽,從顧春媳婦說話到找到銀子,每件事都做的遊刃有餘。
只是,她沒料到居然是盧媽媽。
前世裡,她也將盧媽媽當成自己人,讓盧媽媽幫著辦了許多事。
如果前世她認為的那些真心真意的人和事,都是假的,那麼到底有什麼是真的。
琅華看向陸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44 PM
第十二章 博弈
陸瑛感覺到了顧琅華的目光,那帶著些許的深意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他臉上,可是等他抬起眼睛,她的表情卻又變得單純起來。
陸瑛不知不覺地去想關於顧琅華的一切。他從祖母那裡聽說的無非是顧老太太十分寵愛這個孫女,每日祖孫兩個一起吃飯,顧琅華不吃,顧老太太也不肯吃,顧琅華喜歡顧老太太抹額上的祖母綠,顧老太太二話不說讓人扯下來給顧琅華丟石子玩。
祖母也提及顧琅華十分聰明,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跟著顧老太太學了不少的字。
可他想不到,顧琅華八歲就通人情世故。
那目光,分明是在問他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仔細去思量盧媽媽說的那些話,想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的表現顯然讓他洗脫了嫌疑。
能在悄無聲息中看透一個人,要有多厲害的心智?
本來是簡簡單單的顧家和顧琅華,突然之間讓他有些意外。而且這個盧媽媽從進門開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的慌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更別提掌家幾十年,閱人無數的顧老太太。
按理說,應該是與顧二太太和顧琅華最親近的人,如果是串通旁人加害自己的主家,那一定是有極大的利益在其中,對於盧媽媽這樣的身份,這個利益絕不會是金錢這樣的簡單。
那就有意思了。
指使盧媽媽的人是誰?
陸瑛知道自己可以插幾嘴問一問。
但是,這把火轉個彎會不會燒到陸家?
顧家的麻煩事,就讓顧家自己來解決。
琅華以為陸瑛抬起眼睛是要說話,卻沒想到他最終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裡,一言不發。
琅華忽然氣得牙癢癢。
對了,這就是陸瑛聰明人的做派,在事情不清楚之前,唯有旁觀才能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她知道他的脾性,只是他們兩個人的相處,跟前世是大大不同。
現在的陸瑛是作壁上觀,前世卻只想將她握在手心裡,她與陸瑛成親那麼多年,一直在陸瑛的保護範圍,身邊的人都是陸瑛精心挑選,陸瑛很少讓她走出院子,她曾為此與陸瑛大吵一架,然而卻改變不了陸瑛的初衷。
琅華還記得爭吵後的那天夜裡,陸瑛用冰涼的手去拉她,用很脆弱的聲音央求與她和好,「我只是害怕。」
她知道他的害怕,那是源於對她的關心和愛護。
她能夠體會到他的愛,從開始成親時的冷淡,到後面像個孩子一樣要拉著她的手才能入眠。有心事的時候他會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他雖然從不曾說那些甜蜜的話,她這個瞎子卻能從他的動作中體會到他的真心。
對於這一點,現在她對陸瑛這個毛頭小子,不抱任何的希望。
雖然兩個人曾經的愛戀都壓在她心頭,可是現在對於還沒有付出真心的陸瑛,她可以與他博弈,不能輕易就被他擾亂情緒。
既然陸瑛不準備說話,留他在這裡反而礙手礙腳,不如將他攆出去,讓他也嘗嘗挫敗的滋味兒,免得小看她們祖孫兩個。
琅華拉住顧老太太,「祖母,我想要風箏。」
顧老太太不禁一愣,「怎麼突然又要風箏。」
琅華輕輕地踢著炕邊,「我想要陸三哥畫的那種蝴蝶風箏。」
顧老太太不由地嘆口氣,慈愛地看向陸瑛,「你妹妹是看上了你的工筆。」
這樣不動聲色的,用一隻風箏就順水推舟地將他踢了出去。
陸瑛想起軍報傳來準備搬遷去杭州時,祖母還嘆息「顧世衡如果活著就好了」,這樣顧家還能撐下來。
他們都認為顧家必倒無疑,現在看來倒是未必。
陸瑛站起身,「那孫兒這就去畫一隻來。」
顧老太太頜首,「去吧,外面起了風,多穿些衣服,免得著涼。」
陸瑛走了出去,顧老太太才將手中的玉把件扔在平頭案上,清脆的撞擊聲響,讓盧媽媽臉色更加難看。
顧老太太冷冷地笑了一聲,「你這贓物找到的可真是時候。」
盧媽媽沒料到顧老太太這般質問,愣了片刻,立即道:「顧春媳婦本是在外院裡,大小姐生病,要找出過痘瘡的家人進來伺候,三……三太太才將她招進來。」
父親死後,母親就不管公中事,現在是三嬸打理內宅,她生病安排人手,自然也是三嬸的作為。
顧老太太笑了笑,「這麼說,還要將老三媳婦叫來了?」
盧媽媽低著頭,「這……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盡自己的本分。」
顧老太太豁然站起身,聲音高昂,「你還知道什麼是本分,你是隨著二太太陪嫁過來的下人,這些年我們顧家待你不壞…」話剛說到這裡,顧老太太就覺得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下頭看到了孫女的小手。
顧老太太的話被琅華打斷,盧媽媽趁機趴在地上,「老太太,奴婢對顧家是忠心耿耿,那顧春媳婦定是害怕事情敗露,才反咬一口。」
盧媽媽竭力呼喊時,簾子被撩開了。
琅華看到母親詫異的表情。
母親看看跪著的盧媽媽和盛怒的祖母,有些不知所措,「娘,這是怎麼了?」
盧媽媽立即上前抱住了母親的大腿,「太太可要為奴婢做主,奴婢怎麼可能會害大小姐,大小姐剛出生那會兒身子不好,奴婢足足抱了她三天三夜沒闔眼,這才將大小姐從鬼門關拉回來。太太還記得嗎?當時大小姐和徐松元大人的千金一起降生,那坡腳道人說,徐大小姐天生富貴佔盡天時,大小姐的運勢都被她吸走了,恐怕很難養大,就算養大了,也不會有個好命數,太太傷心的不得了,還是奴婢勸您不要聽那些江湖術士的話,這些年奴婢是小心翼翼地護著大小姐,生怕有半點的差池,那是因為奴婢最明白太太的心事,大小姐就是太太的一切,只要大小姐能平安,奴婢就算死也願意,這是奴婢真心話,老太太、太太,奴婢就算以死明志,也絕不背害主的名聲。」
盧媽媽說到後面竟然帶著哽咽。琅華看了一眼母親,母親紅著眼睛,顯然已經被盧媽媽方才的話觸動了。
琅華知道這段往事,那是她與徐謹的緣分。
當時任翰林國史編修的徐松元被罷官回鄉路過鎮江,母親與徐太太一見如故,留徐松元夫妻多住了幾日,後來徐太太被盜匪劫持,陸瑛的父親陸文帶人將徐太太救出來,徐太太卻因動了胎氣即刻生產,母親也在那一天同時生下了她。
徐松元感謝陸瑛父親,請陸瑛父親為女兒取了名字。
她的名字,則是父親托徐松元所取。
再後來,朝廷重新啟用徐松元,徐松元一路平步青雲,位極人臣,徐謹也被封為慶元公主。
她和謹一直都是很好的姐妹,她在陸家時,謹常過來做客,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出遊都是由謹陪伴。
琅華耳邊傳來母親央求的聲音,「娘,這件事是不是還要仔細查查,盧媽媽……畢竟是媳婦的陪房。當年世衡沒了,媳婦跑出去差點尋了短見,是她將媳婦從湖裡拉了回來……」
母親說到這裡低下頭默默地掉著眼淚。
顧老太太看著媳婦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琅華湊過來,「祖母,要不然,讓那尼姑認一認,到底是盧媽媽還是顧春媳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48 PM
第十三章 陷阱
顧老太太拉著孫女軟軟的小手,到底是個孩子,如果那尼姑能認出來倒是好了。
顧老太太輕聲道:「如果那尼姑認不出來呢?」
盧媽媽抬起頭剛好看到大小姐直起身子用手掌遮著嘴在顧老太太耳邊說了幾句話。
顧老太太皺起眉頭,緊接著嘆了口氣。
琅華不耐煩地搖晃著顧老太太的胳膊,「如果她不說實話,就讓官府來審,就這樣吧,」說著央求顧老太太,「走,祖母陪我去玩陶球!阿莫,你去看看陸三哥的風箏畫好了,就拿來給我。」
盧媽媽快速看了眼顧琅華,顧琅華在顧老太太懷裡扭的像根麻花,顯然已經坐不住了。小孩子一本正經地聽著大人已經說了一個時辰早就失去了耐心。
盧媽媽暗自鬆了口氣。
顧老太太被琅華磨的沒有辦法,只得吩咐姜媽媽,「將人帶下去,分別關著,不準任何人見,跟那假尼姑說,若是認不出那個收買她的人,就別想活著走出顧家。」
姜媽媽應了一聲。
眼見盧媽媽要被帶走,母親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盧媽媽淚眼婆嬉簧,「太太。」
母親也跟著擦眼淚,看向顧老太太欲言又止。
顧老太太沉著臉,「若是跟她無關自然放她出來,若是坐實了她的罪名,那時候才輪到你哭。」
母親的目光一直隨著盧媽媽出了屋子才收回來,臉上是一片痛苦和茫然,像是硬生生地從她身上扯下了什麼東西。
琅華能理解母親的心情,畢竟盧媽媽是母親最信任的人。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那種痛苦她比誰都清楚。
琅華希望能分散母親的注意力,伸出手,「母親跟我們一起去玩陶球吧!」
母親臉上勉強浮起一絲笑容,吩咐丫鬟去拿陶球,目光不停地在琅華臉上徘徊,「這孩子病剛好一些,怎麼就這樣精神了。」
在琅華印象中,母親好像一直都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傷裡,不管遇到什麼事,首先提起的就是父親,要麼不顧一切地發怒,要麼就是哀怨著悲傷,所以不到三十歲就開始不停地吃藥。就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她才一直都將母親帶在身邊。
這一世,她希望能讓母親開心起來。
但是有些路是必須要走的,比如清除她和母親身邊的禍患。
琅華仔細回想前世盧媽媽都做了些什麼,她嫁給陸瑛之後,盧媽媽跟著母親和她一直在陸家內宅裡做事,她為了讓盧媽媽能盡心照顧母親,還從自己體己中拿出一份錢給盧媽媽,盧媽媽辦事還算很用心,一直將母親照顧的很好,她因此讓陸瑛為盧媽媽的兩個兒子在陸家找了份差事。
現在想一想心中隱隱作痛。
琅華撇開思緒,儘可能去想與盧媽媽有關的人和事。三嬸一直對盧媽媽不是很滿意,她記得有一年正月,三嬸上門要錢,盧媽媽將三嬸攔在門外,三嬸破口大罵,數落盧媽媽狗仗人勢。
盧媽媽彷彿一直也沒做過什麼有利於三嬸的事,倒是有時間就絮叨讓她想法子將三叔一家攆出京城,讓他們回鎮江老家去。
這樣看來,三嬸應該跟這件事沒關係。
那麼,盧媽媽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琅華穩住盧媽媽,就是想要近一步得到答案。
首先她要找到那個能幫她找出答案的人。
琅華抬起手揉了揉頭。
耳邊立即傳來祖母慈祥的聲音,「快將迎枕拿來,讓小姐靠靠,病還沒好就折騰起來,若是嚴重了,可就要了我的命。」
琅華還沒躺下,顧老太太已經咳嗽起來。
母親忙端茶上前,大家七手八腳將顧老太太扶到炕上躺下,琅華看著一臉疲憊的祖母,心中十分難過。
祖母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也是強撐著在照顧她,琅華輕輕地拉著祖母的手,真希望祖母能快點好起來,讓她有機會能在床前盡孝。
琅華雙手合十,藥師琉璃光如來,求您讓祖母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等到祖母睡著了,母親也離開了屋子,琅華才輕手輕腳地起身,招手讓阿莫過來。
阿莫很機靈地服侍琅華穿好鞋,主僕兩個走到暖閣裡,琅華才開口,「阿莫,我要吃蜂糖糕。」
阿莫點點頭出去,不一會兒功夫姜媽媽笑著過來,「小姐要吃蜂糖糕?今天晚了,若不然先吃些乳酪,明日一早我就讓人去西市買來。」
「不要,」琅華故意賭氣,「我不要吃乳酪……我要吃夾果仁的蜂糖糕。」
姜媽媽低聲道:「大小姐,我讓人在乳酪上灑些糖,你來嘗嘗。」
琅華鼓起臉,「不……沒有蜂糖糕,今晚我也不要吃藥了。」
姜媽媽頓時一臉為難,旁邊的阿莫忽然想起來,「姜媽媽,我知道誰會做那種夾果仁的蜂糖糕,若不然我將她叫來……只是她……常年在外院的大廚房……恐怕……」
看著顧大小姐皺在一起的眉眼,姜媽媽也無可奈何,只得答應,「快去,不管是誰,讓她做好蜂糖糕送來給小姐。」
**
陸瑛一筆一筆仔細地描著蝴蝶的翅膀,那蝴蝶栩栩如生彷彿振翅就要高飛。
「少爺。」
程頤低聲道:「顧老太太已經決定不離開鎮江了?」
陸瑛點點頭,「看樣子,是不準備走了。」
程頤十分不解,「二太太那邊不是說,顧老太太已經讓人收拾行裝……」
陸瑛也覺得奇怪,「可能是臨時改變了主意。」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想起顧琅華那雙清澈的眼睛,顧老太太竟然會因為顧琅華的幾句話而改變主意。
程頤道:「顧家上下都在傳顧大小姐是藥師琉璃光如來再世。」
陸瑛輕輕吹散了聚在紙上的硃紅色,「先生相信嗎?」
程頤笑一聲,「我自然是不信,如果這世上有菩薩,主家也不需要我們這些人出謀劃策,只要日日焚香供奉自然事半功倍。」
陸瑛放下筆,「我只是奇怪,到底是誰要害顧琅華的眼睛,又是為什麼?」
程頤想了想,「或許,這件事反而能助少爺一臂之力。」
陸瑛抬起眼睛與程頤四目相對,程頤一臉笑容,「如果這件事是二太太做的,顧老太太從此必然與二太太交惡,就算不鬧的人盡皆知,有了這種醜事在前,二太太在陸家也抬不起頭。」
「少爺畢竟獨木難支,不如趁這個機會借顧家的力,將二太太壓下去,否則等到二太太父兄立下大功,又得了顧家的財物,穩定了當家主母的地位,再生下嫡子,日後……少爺這個庶子要如何自處。」
「咱們大齊跟前朝不一樣,不是人人都能科舉入仕,全族上下飧齷會,少爺您可要把握住。」
陸瑛知道這個道理,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陸氏是百年大族,前朝滅亡之後,不得不搬遷到鎮江來避禍,從此過著默默無聞的日子,曾祖父臨死前將祖父叫到床邊,告訴祖父,人生苦短,不要被聲名所累,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免得後悔。陸家和顧家一樣自詡前朝遺臣,守著名聲過了幾十年,結果又得到了什麼?
這世上唯一能被人稱讚的不過四個字:功名利祿。
其他的不過是過眼雲煙。
只要他記住這四個字就永遠不會後悔。
顧琅華失望的神情忽然又在眼前,陸瑛只覺得心口豁然又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
這個顧琅華真的很奇怪,舉手投足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又十分的陌生。
陸瑛吩咐程頤:「去查查顧大小姐在做什麼。」
程頤有些奇怪,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做什麼?
陸瑛道:「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知道。」
程頤看到陸瑛的表情,才知道他是認真的。
陸瑛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了筆,「顧家不是要查嗎?我也助她一臂之力,讓人回去告訴祖母和母親,姨祖母不舒坦,我留下來侍奉藥石,明日再回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51 PM
第十四章 忠僕
陸家祖宅,陸老太太屋裡。
陸二太太將在顧家遇到的事說了一遍,陸二太太覺得這一天恍如在夢中,她原本想著去了顧家會被當成救命的菩薩供著,誰知道會是那樣的情形。
從哪裡開始不同的呢?
從顧琅華光著腳站在地上,念佛經開始。
還是顧琅華打開她的手開始。
或者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她心中所想的那一刻。
那孩子處處透著古怪,她從心裡一直覺得顧琅華與她八字不合,還真被她不幸料中。
坐在羅漢床上的陸老太太皺著眉頭,「我那姐姐是越老越糊塗了,這兵荒馬亂的能讓她跟著我們陸家搬遷,她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麼反過來倒向我們興師問罪。」
陸二太太滿臉的委屈,「娘,您也別生氣,都是媳婦沒有將事辦好。」
陸靜站起身,上前輕輕地拍撫陸老太太的後背,「母親別這樣說,我們對顧家也算是仁至義盡,還是父親說得對,今天的陸家和顧家早就不在一條船上。」
陸二太太聽到長女的話,心中不愉快彷彿散了一些。
陸老太太不停地轉著手中的佛珠,「琅華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二太太皺起眉頭,「媳婦哪裡知道,本是說那孩子不成事了,媳婦才過去看看,哪裡知道進門之後那孩子好端端地站在那裡。」
陸二太太想到那詫異的一幕,不由地撫向自己的胸口,「然後又說有人害那孩子的眼睛,媳婦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陸老太太看著一臉茫然的二媳婦,心中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既然這件事跟陸家無關,她也不用再跟姐姐客氣。
她那姐姐的脾性她知道。
一輩子都不肯服輸。
陸老太太沉著臉道:「民是民,官是官,她到現在也不明白,顧家這些年固守家法,早已經衰落了,既想求著別人又想擺著架子,哪有這個道理。」
陸老太太想著姐姐嫁進顧家之後,她聽說父親將她許給了與顧家是世交的陸家,她還萬分高興,覺得從此之後就離姐姐更近了,顧、陸兩家也會越來越親密,誰知道姐姐隨了那個食古不化的姐夫,放著家族興旺的路不走,硬是走上了一條死路。
尤其是長子顧世衡一死,顧家頓時像是衰落了大半,無獨有偶,被立為宗長的陸家長房也陸續出事,長子在外出時也遇到了盜匪,不到一年長孫也生病死了,從此長房絕了後,宗長的位置就落到了她們二房頭上。
都是死。
顧家是死路一條,老太爺和她卻帶著二房將死路變成了活路。
「既然如此,」陸老太爺的撩開簾子,大步走進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爍爍,「明日我們就上門,讓街坊四鄰都知道,不是我們陸家不講情義,是顧家不識抬舉。」
陸二太太立即站起身服侍陸老太爺坐在椅子上,「那瑛兒和琅華的婚約。」
陸老太爺坐下來,「婚約自然要遵守,不管到了那裡,我們陸家都行得端做得正。不過有一條,想要嫁進陸家不難,要擺清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嫡女嫁過來也是高攀,現在不給她立好規矩,將來要翻天不成?」
「琅華那孩子還是極好的。」陸二太太面露不忍,心中陰霾卻一掃而光,說不出的愉快,不給顧家一個厲害看看,他們便不知道要如何低頭伏小,怎麼可能聽她的話。
明天顧家一定會後悔,顧老太太也會懊惱聽了那個八歲孩子的話。
**
琅華端起青花小碟,捏起了蜂糖糕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軟的味道一如往昔,陸瑛開始不喜歡吃蜂糖糕,看她那麼喜愛,每次總會忍不住陪著她吃上幾口,一來二去竟也愛上了這個味道。
想到這裡,琅華不禁有些恍惚,隨口就道:「去給三爺送一份。」
話說出去,她也清醒了。
旁邊的阿莫一臉的茫然,試探著問,「小姐,您是說要送去給陸三爺?」
琅華看向阿莫,「陸三爺走了沒有?」
阿莫搖搖頭,「沒有,陸三爺為小姐畫了風箏,就去書房整理書籍,聽說老太太病重了,就留了下來。」
琅華不禁思量,陸瑛在打什麼主意?以她對陸瑛的了解,陸瑛絕不會做無用的事。
阿莫頓了頓又道:「還要送去嗎?」
琅華頜首,「廚房有多餘的就送去吧!」
阿莫應了一聲出去吩咐媳婦子送蜂糖糕給陸瑛。
琅華吃完了點心凈了手,這樣折騰了一圈,為的是順理成章見那個做糕點的人。
琅華看向阿莫,「將做蜂糖糕的人帶過來,我要見見。」
阿莫應了一聲,忙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門簾撩開,琅華就見到了一個圓臉婦人。
「大小姐。」婦人上前行禮。
熟悉的聲音讓琅華的心臟不由地「突突」連跳幾下,她仔細地看著站著的那個人,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對她來說不過才一天沒見,卻恍如隔世。
這就是蕭媽媽。
蕭媽媽是她嫁進陸家多年之後,留下的少數幾個顧家的老家人,也是她最信得過的管事媽媽,蕭媽媽常和她講從前顧家的事,阿莫的名字也是她從蕭媽媽嘴中聽到的。
蕭媽媽說阿莫是當年祖母選出來想要給她的,她突發痘瘡跟隨陸家去杭州時身邊只帶了幾個大丫頭,阿莫幾個年紀小的就留在了鎮江,早知道鎮江會被屠城,還不如當年就帶著她們,不但能救了她們的命,日後等年紀大的放出去,她們也就能接手管事,不至於青黃不接,只能任由陸家安排。
現在想起蕭媽媽的那些話,蕭媽媽是早在那時候就對陸家起了戒心,而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重生之後,她想要立即找到蕭媽媽,可是兩個人之前沒有交集,她貿然要人定然會引人懷疑,所以她想到了阿莫,想到了蜂糖糕,蕭媽媽拿手的糕點就是蜂糖糕,只要她在阿莫面前提起蜂糖糕,阿莫定然會將認識的蕭媽媽推薦給她。
琅華耐心地問了蕭媽媽家中的情形,蕭媽媽回答的每一句話都跟前世一般無二。蕭家最早是顧家的佃戶,因為跟著祖父經了一次蝗災被祖父賞識留在了外院做了家人,蕭媽媽的丈夫一直在外跟著父親做事,至於她的兒子蕭邑一直在父親跟前做小廝的事,還是蕭媽媽後來才告訴她的。
蕭媽媽常說,蕭邑能有今天,都是得益於父親。
琅華對父親的記憶很少,她五歲時父親外出就再也沒能回來,她只知道再也沒有人將她高高舉上頭頂。
關於父親的很多事除了母親傷心時碎碎念念說的一些,很多都來源於蕭媽媽和蕭邑,她記憶最深刻的是,蕭邑告訴她,父親說過,人的一舉一動,說的每句話都是有跡可循的。她知道蕭媽媽和蕭邑是想要她這個瞎子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也能辨識人心。
顯然這一點,她前世並沒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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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1:55 PM
第十五章 計策
琅華故作思考後下定決心,「我喜歡你做的蜂糖糕,以後你就留在我院子裡吧!」
蕭媽媽顯得有些驚訝,忙行禮,「奴婢只是在大廚房打雜的。」
琅華搖搖頭,「那也沒關係。」
阿莫將姜媽媽找來,聽說琅華又要留人在身邊,姜媽媽也無可奈何,誰都知道老太太寵著大小姐,她想要星星,老太太絕不會給月亮,更何況只是個下人,只得答應,「奴婢去跟老太太說一聲。」
琅華笑著留蕭媽媽說話,蕭媽媽開始有些拘謹,但很快就放鬆下來,相處了多年,琅華十分了解蕭媽媽的說話習慣,兩個人說著說著,琅華總有回到過去的感覺。
到了掌燈時分,蕭媽媽調亮了屋子裡的油燈,轉頭去看顧大小姐,八歲的女孩子端坐在炕上,那張小臉上彷彿罩了層金光,稚嫩的眉眼中竟然顯露出幾分穩健來,不像是個只知道吵吵鬧鬧的小孩子,她聽說過孩子生場大病都會長大許多,或許顧大小姐就是這樣。
蕭媽媽沒想到顧大小姐會將她留在身邊,直到現在她還心跳加速,手腳冰涼,恍如夢中。
能在大小姐身邊侍奉,是她多年的願望,只可惜她一直在外面做事,沒有得老太太和二太太賞識。
看到顧大小姐,她就想到去世的大老爺,蕭家曾得大老爺的恩惠,她那年生病,蕭邑他爹心中著急,打獵去賣,巡街的衙役查了獵物的傷口,認定是鐵器所傷,將蕭邑他爹以私藏兵器罪名下了大牢。
私藏兵器是死罪,大老爺上下疏通,才將蕭邑他爹從牢裡救出來,為此還為顧家莊子上招來一通盤查。他們一家老小給主家帶來了麻煩,蕭邑他爹恨不得死了算了,大老爺卻沒有怪罪,帶來了郎中給她看病。
這樣的主家,她這輩子能遇上是她的福氣,如果能到大小姐身邊侍奉大小姐,那真是老天開眼全了她的心意,讓她有機會報答這份恩情。
蕭媽媽試探著問,「奴婢聽大家議論……假尼姑是來害大小姐眼睛的?」
琅華覺得自己找到蕭媽媽是對了,她還沒提白天這件事,蕭媽媽就已經這樣問起來。
琅華將靜明師太試圖用針扎瞎她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蕭媽媽臉上漸漸浮起憤怒的表情,「多虧小姐沒傷到……那也決不能饒了那假尼姑……那些人滿嘴謊話,說什麼被迫都是騙人的。」
琅華道:「可惜,不知道是誰買通了尼姑。」
蕭媽媽知道自己不該在大小姐面前說這些,可是她又不想看著顧春媳婦被冤枉,可不知怎麼的,她從心底裡就沒有將小姐當成是個八歲的孩子。
蕭媽媽抿了抿嘴唇,「小姐,我有句話也不知該不該說。」
琅華看過去。
蕭媽媽在琅華那堅定的視線中找到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顧春一家沒有膽子害主子,我們都在一條街上住,平日裡走動多了,還算了解彼此的脾性,至於盧媽媽,如果她來做這件事就容易的多。」
蕭媽媽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正說著,阿莫快步走進屋,手裡提了一隻食盒,「小姐,拿回來了。」
琅華點了點頭,這是她讓阿莫送去柴房給靜明師太及一干下人的食盒。
琅華跳下炕,她要親手去檢查。
食盒已經空空如也,只留下一隻空盤子,琅華伸出手將盤子翻過來,原本貼在盤子上的金葉子已經沒有了。
阿莫有些驚訝,「真的被拿走了。」
琅華道:「靜明師太最後一個拿的吃食?」
阿莫點點頭,「阿瓊親眼看到靜明師太從盤子裡拿走了最後一塊福餅。」
不止是福餅,還有那塊金葉子。
沒有本事的人,怎麼敢去動金葉子。
只有這個常常進入內宅,施展各種騙術害人的老尼姑才有這個膽子。
盧媽媽和顧春媳婦被審,老尼姑一定認為是有人買了她守口如瓶。
蕭媽媽看看那食盒又看看顧大小姐,她沒想到顧大小姐能有這樣的心思。
「阿莫,」琅華道,「你去盯著,只要靜明師太那邊有動靜,你就告訴我。」
不一會兒功夫阿莫帶來了消息。
「靜明師太招認了,說是顧春媳婦。」
好戲從現在就開場了。
蕭媽媽臉色陰沉,忍不住低聲道:「盧媽媽是二太太的陪房,不管是二太太還是老太太都待她不薄,她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琅華也很想知道,盧媽媽身後到底是哪條大魚。
蕭媽媽道:「如果小姐眼睛壞了,那不是要急死老太太了。」
琅華心中咯噔一下,是了,她還沒想到這一層,如果她瞎了,祖母一定會十分難過,這樣的打擊會要了祖母的命,所以祖母才會向陸家託孤,才會乾脆變賣了部分田地分了家。
反之,如果她死了,自然就沒有託孤這回事,不管是多少家資都會留給三叔三嬸,她的那一半就不可能順理成章地抬進陸家。
她不是沒有懷疑陸家,她只是不想相信。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她要親手揭開。
「蕭媽媽,」琅華看過去,「您與盧媽媽一家也住在一條街上?」
蕭媽媽頜首,「顧家的家人都住的不遠。」
蕭媽媽不知道自己是否揣摩對了小姐的意思,「小姐是說,盧媽媽那邊會有動靜。」
琅華看向窗外,「我會讓他們有動靜。」
蕭媽媽低聲道:「小姐放心,我兒子蕭邑在大老爺身邊做過小廝,從來都是做事妥當,一定不會壞了大小姐的事。」
琅華點點頭,吩咐阿莫,「給我準備好出去的衣服。」
蕭媽媽驚訝,「小姐還要出去。」
是,她要親眼去看清楚,前世她少了一雙眼睛,今生今世她要看個明明白白。
**
盧媽媽看著靜明師太被帶走,她的心彷彿被提到了嗓子口。
靜明師太常年做見不得人的勾當,應該不會輕易就被問出實話,她仔細地回憶那天晚上的經過,她到底有沒有被靜明師太看到。
或許,真的沒有被發現。
盧媽媽正想著,門豁然打開,幾個婆子走進門將她提起來,婆子的幾雙手如同鐵鉗般緊緊地箍著她,手指彷彿已經陷入她的骨頭中。
盧媽媽想要說話,嘴豁然被人堵住,她只能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她被一路拖拽出柴房,路過一間屋子,屋門剛好被人打開,有人端了飯菜送進去,她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捻著佛珠的靜明師太。
盧媽媽的心頓時像落入了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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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2:04 PM
第十六章 抓住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盧媽媽知道一定是靜明師太說了實話,如果靜明師太不說,她絕不會被顧家這樣對待。
盧媽媽萬念俱灰,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一定要送出些消息,讓人來救她。盧媽媽感覺到身邊的婆子腳下一踉蹌,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她推開身邊的婆子就向西院裡跑去,邊跑邊喊,「太太,太太,我是被冤枉的。」
盧媽媽跑到西院的月亮門,才婆子抓住重新壓回去。
**
陸瑛聽著程頤說這些,「靜明師太果然招認了?」
程頤道:「都是這樣聽說的,看樣子顧家也準備饒了那假尼姑,畢竟外人不過是被收買的,家賊才是關鍵。」
陸瑛道:「這麼說,接下來就差從盧媽媽嘴裡審出實情。」
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如果是尋常人大約會這樣做,顧家是不是也會這樣選擇?
每個人的性子不一樣,處理起事來也會不同。
他總覺得,今天縮在顧老太太懷裡的顧琅華,露出了幾分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性情。
所以他忍不住去想,顧老太太會不會受顧琅華影響做出什麼事來。
這個顧琅華還真是很奇怪,說她和別人不同,卻又是個尋常的女孩子,喜歡吃這些看起來花花綠綠的糕點,膩在長輩懷裡撒嬌。
陸瑛發現不由自主地想要將顧琅華琢磨個清清楚楚。
然而這些,不是他現在該去想的。
陸瑛隨手將桌子上的蜂糖糕遞給程頤,程頤笑著接了,「這麼好的糕點少爺也不嘗嘗真是可惜了,說起來顧大小姐對少爺也是用了心。」
陸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都是兩家祖母的意思,顧大小姐年紀尚幼,不懂得這些。」
程頤將蜂糖糕送到嘴裡,臉上立即顯出舒服的表情,「我看未必,顧大小姐對少爺總是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他在院子裡喝茶,顧琅華跑來將他面前的白瓷茶盅換成了一隻青花的,他在坐在樹下看書,顧琅華也會悄悄地伸頭過來,笑著問他看得是些什麼,都是小孩子的舉動罷了。
他們在別人眼裡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誰都知道,姨祖母看的是他的品行,祖母看的是顧家上千畝良田。
程頤湊過來低聲問:「少爺,您喜歡那個顧大小姐嗎?」
喜歡還是不喜歡,願意還是不願意,不是他說了算的。作為一個庶子,他只會去思量,到底能獲得什麼樣的利益,但凡能得到的東西,都要在他心上稱一稱分量。
所以只是值得不值得而已。
現在看來。
陸瑛道:「不算差。」
僅此而已。
陸瑛看向程頤,「讓人仔細盯著盧媽媽家裡人的動向。」
**
琅華相信盧媽媽是將消息傳了出去,黑暗裡盧媽媽有目的地向西門跑,喊了幾聲後,掙扎的就沒那麼厲害了,如果沒有達到目的,她絕不會輕易就範。
現在這消息傳到哪裡了?
雖說顧家到了晚上大門要落栓,但是家人還是有各種理由可以出門。
前院的下人吃壞了肚子,家中的小兒發了燒不能值夜,就算規矩森嚴的宅院,也不是鐵打的衙門。
蕭媽媽就找了藉口,將消息傳給了蕭邑。
琅華輕輕地打了個哈欠。
蕭媽媽道:「要不然大小姐先歇一會兒。」
琅華點點頭,一天裡發生了太多事,確實讓她感覺到疲累。
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琅華就被蕭媽媽推醒。
蕭媽媽笑著道:「有消息了,也正好天快亮了,大小姐這時候出去還安全些。」
琅華點點頭,阿莫忙上前來服侍她穿衣。
阿莫道:「方才我讓紫鵑姐姐去歇著,我和阿瓊兩個人在外值夜,小姐走出這個院子不會被人發現,但是……要怎麼出大門呢?」
蕭媽媽抿嘴笑,「你們在內院裡不知道,天剛亮外院就有車子出去採買,大小姐可以跟著車子出去,」說著停下手與琅華對視,「不過這件事,大小姐只要告訴老太太,用不著非要去看,萬一出了什麼閃失,可如何是好。」
阿莫也是擔憂這個。
大小姐年紀那麼小,病還沒完全痊癒。
琅華抬起頭來,雲淡風輕地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奇怪。」
她好好的做一個內宅的大小姐,一切坐享其成不是更好嗎?
但是她上輩子做夠了籠中鳥,也聽多了各種消息,其中多少是真的了?如果告訴祖母,祖母肯定會攔著她,不准她出門。經歷了那麼多事,不親眼看到,她是什麼都不會相信的。
「如果我眼睛瞎了,就算是我想去看,也看不成了,」琅華微微一笑,「我說的對嗎?」
蕭媽媽看著顧大小姐的神情,忽然覺得自己沒有什麼理由去反駁。
**
陸瑛的馬車在一處宅院門口停下來。
程頤道:「盧媽媽的兒子天不亮的時候就摸到了這裡。」
陸瑛仔細看了看這處宅子,「我記得這是一位致仕的曹老大人的老宅子,父親帶著我來做過客,裡面的園子蓋的很講究,父親看了很喜歡,還說那些築山疊石是最難得的,可惜曹家不肯賣這老宅子,否則父親一定會高價購來。」
陸瑛仔細地想著父親說過的話,父親彷彿還說這處宅院風水很好,聽祖父說,在他五六歲的時候父親喜歡上了玄學,親手改了家中院子的格局,祖父經常說父親是走火入魔了,不過好在父親並沒有一心撲在玄學上,而是通過玄學認識了不少在朝廷任職的大人,增多了在外面的交際,否則長房沒人了之後,宗長的位置也不會落在父親頭上,父親也不能被徐松元舉薦去杭州為官。
程頤忽然道:「奇怪,那不是舅老爺身邊的王瑞嗎?」
陸瑛忙抬頭看過去,天已經亮的足夠能看清楚一個人。
真的是舅舅身邊的王瑞。
他不知道王瑞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盧媽媽的兒子是來向舅舅求助。
程頤道:「這件事真的跟太太有關。」
如果在這裡發現了舅舅和王瑞,那麼整件事就跟舅舅和母親扯不開關係。
就算母親再不承認,也頂多是不能去官府定罪。
可顧家人絕不是傻子。
顧、陸兩家的關係不但在此時此刻徹底決裂,母親在陸家也會被人質疑。
程頤話音剛落,陸瑛就看到一輛車停下來,緊接著跳下來一個婆子。
不遠處幾個家人打扮的人也圍了過來。
王瑞見到這種情形,嚇了一跳,急著去護身後的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從大樹後閃出了兩個人牢牢地抓住王瑞後面人的手腕,將他拖了出來。
程頤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指向方才那輛馬車的方向,「那不是顧大小姐嗎?」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就跑出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2:07 PM
第十七章 入甕
看到了顧琅華,陸瑛也很驚訝。
短短一天內,顧大小姐已經連續讓他驚訝好幾次。
顧老太太怎麼可能放一個八歲的孩子出門,顧大小姐一定是偷跑出來的。
顧大小姐帶著一個婆子,幾個家人順順噹噹就到了這裡。
真是不簡單。
盧媽媽的兒子盧正嚇得魂飛魄散,兩條腿彷彿頓時失去了知覺,怎麼也站不住,按住他的幾個家人他都認識,是顧家莊子上的,他來王家求助的事顧家肯定早就有所察覺,於是等在這裡將他抓了個人贓俱獲。
王瑞見到這種情形,也立即明白過來,卻仍舊裝作詫異的模樣,「你們是誰家的?這是要做什麼?」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
「這是我二伯母的娘家嗎?」
王瑞低頭看到一個蒙著臉的小姑娘笑咪咪地看著他,王瑞並不將這孩子放在眼裡,只是下意識地回答她的話,「什麼二伯母?你是誰?」
小姑娘很有耐心,「我二伯母,嫁入陸家二房的王氏,昨兒我還見到她,跟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周圍都是虎視眈眈的壯漢,小姑娘卻跟他話起家常來,王瑞一時摸不清狀況,狐疑地打量著小姑娘,「你來這裡做什麼?」
小姑娘點點頭,「你沒有否認,那就是王家沒錯了。」
王瑞感覺到小姑娘的視線向他身後看過去,他不自在地挪了挪,「你是哪家的小姐?天剛亮到這裡做什麼?你們都是顧家人?顧老太太還是顧大太太……你們……」
話剛說完,就看到小姑娘縮回了脖子,伸出手來指指他,「你腰間為什麼藏著把刀子?你送他出來,」指了指被顧家提著的盧正,「是準備找個的地方殺了他嗎?他家裡的那壞人,也都是你讓過去的?」
聽到顧琅華的話,盧正只覺得眼前發黑,腿也軟起來,王瑞帶刀子送他出來,那是準備殺了他,他家中那些人,難道也是王家派去的?他怎麼那麼傻,如今事情敗露,王家要殺了他們全家滅口。
王瑞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禁呵斥,「胡說些什麼?誰拿刀子了?哪裡有刀子?」說著想要向別人證明似的轉過身來。
王瑞剛剛轉過身,緊接著感覺到腿彎一疼,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跪下,他要抬起頭來,脖子卻立即被一條繩子套住,幾個人用力地壓住了他,讓他動彈不得,然後他手裡就多了一個冰涼的物什,他還沒來得及去想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就聽到有人喊,「小姐,他手裡真的有一柄短刀。」
王瑞頓時氣得翻了白眼,心臟彷彿要爆開來,一股氣一下子竄到他的喉口,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上卻被塞了麻丸,嗚嗚咽咽說不出話。這是明擺著在陷害他,他是準備要威脅盧正沒錯,但是絕不會用這種愚蠢的方法。
盧媽媽那個蠢貨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盧正還好意思來向老爺求助,如果這事鬧出來,王家的臉面要放在哪裡?為今之計,就是讓盧正乖乖地閉上嘴不敢多說話,再說老爺也是才得到消息,盧媽媽什麼也沒說,也什麼都不會說,顧家根本不會有任何的證據。
可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顧家竟然就這樣誣陷他,王瑞看過去,旁邊的盧正臉色已經變得鐵青,與他對視時眼睛中流露出恐懼之意。
盧正顯然已經相信了。
王瑞七竅生煙,到底是誰想出這樣的主意,是誰?他的目光瘋狂地在人群中尋找,
最終低下頭,視線落在那小姑娘身上。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姑娘走向盧正,遞給盧正一條帕子。
盧正認出來那是盧媽媽的手帕。
「盧媽媽都說了,」琅華很認真地道,「你們是受人蠱惑,只要說出實情,顧家會從輕處置,母親去了你屋裡,聽說……你家裡去了幾個壞人,在嚇唬你的妻兒,你家裡的孩子哭得很厲害,母親說你們是她的陪房……這麼多年跟著她……她不能不管……祖母卻覺得……吃裡扒外的人不能姑息……唉……到底怎麼樣……就看你的了。」
陸瑛靜靜地旁觀。
他不知道顧琅華到底說了些什麼,就看到王瑞氣得直翻白眼,王瑞是什麼人,舅舅從軍中挑出來,有一身的好本領,舅舅逢人就誇讚王瑞,說任誰和王瑞面對面站在那裡都不會輕易取勝,顧琅華卻在王瑞轉身毫無防備的時候讓家人壓住了他。
顧琅華做的每件事,都是經過了仔細算計,一氣呵成。
程頤低聲問:「少爺,我們要不要過去。」
陸瑛搖搖頭,「再等等。」
想要在這件事上獲利,一定要在恰當時機出現。
王家的門豁然打開了,王其振大步走出來,他還沒來得及將四周看清楚,就聽到盧正憤怒的聲音,「就是他,陸二太太的哥哥,逼著我們害大小姐,就是他王大老爺。」
盧正已經不管不顧,心中想著母親、妻兒,只有立功才能讓主家放他們一馬。
「三天前,王大老爺讓人來找我母親,送了一千兩銀鈔,讓母親去寺裡找靜明師太來醫治大小姐。」
盧正嘶喊的聲音振得王其振耳朵嗡嗡作響,他的管家王瑞竟然被人壓在地上,這是怎麼回事?
王其振挪動目光,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小姑娘身上,這孩子看著有幾分的眼熟,再微微思量,頓時詫異起來,「你是顧家……琅華?」顧家和陸家是姻親,他來到鎮江之後,經常作為晚輩去給顧老太太請安,在顧老太太房裡見過顧琅華。
王瑞不知何時掙脫了嘴裡的麻丸,大聲道:「老爺,就是她……陷害我們……」
她?
王其振排除身邊所有的下人之後,狐疑地看向顧琅華,王瑞說的應該是顧家女眷,有這種手段的絕不會是哭哭啼啼的顧大太太,見風使舵的顧三太太,一定是顧老太太,可是顧老太太在哪裡?
王其振顧不得許多,想要弄清楚現在的情況,就像向薄弱的環節下手,一個八歲的孩子,顯然更好欺負,趁著顧老太太沒在場,他要儘可能地獲得一些實情。
王其振向顧琅華走近了兩步,「琅華,我是你王舅舅,你告訴舅舅,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王其振只看到顧琅華微微一扯臉上的布巾,一張小臉立即露出來,臉上帶著幾分笑容,也向他迎過來。
可是王其振卻臉色大變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顧琅華臉上還沒完全褪掉的痘瘡暴露在陽光下,王其振感覺到一股令他恐懼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他得到消息顧琅華的病已經好多了,自然而然就認為她的痘瘡已經痊癒了。
卻沒想到,目光所及處,顧大小姐臉上還有未褪掉的膿瘡。
琅華看到王其振那見了鬼的表情,不禁好笑。
前世她和陸瑛一直沒有孩子,王其振送了一件玉石榴給她,舅母還告訴她怎麼才容易受孕,拉著她說體己話,可憐她小小年紀就患了眼疾,還開導她也許有一日能將眼病看好。
原來這些話都是騙她這個瞎子的。
不但害瞎了她,還利用對瞎子的憐憫,來獲得她的好感,讓她在陸瑛面前替他們說好話。
重來一次,看著他們故技重施,憤怒充斥在她的胸口。
琅華感覺到風吹散了她的衣服,從前的她一直縮在黑暗裡,只有現在,她才有種挺立在世間的感覺。
對,從此以後不管是誰,天潢貴胄,達官顯宦,只要敢來害她,她都會讓他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2:11 PM
第十八章 改變
「舅舅,這是怎麼了?」
琅華聽到陸瑛的聲音。
陸瑛來的正是時候,等她將王家的罪名坐實了,他才出現,王家根本不會懷疑他參與其中。
果然是算無遺策。
陸瑛詫異地走過來,彷彿十分驚奇他們所有人的舉動,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然後疑惑著開口,「琅華妹妹,你怎麼出門了?姨祖母知道嗎?」
琅華看著陸瑛風塵僕僕的模樣,既然他要來做個見證,她也不準備拆穿他。
琅華笑道:「祖母馬上就來了。」
王其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顧家的家人,大聲喊叫的盧正,再加上陸瑛,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將事情處理的像沒發生一樣。
「老太太來了。」蕭媽媽的聲音傳來。
琅華微微一笑,時間剛好。
紫鵑喊了一聲,「大小姐。」立即上前將琅華抱起來,一鼓作氣地將她送到了馬車裡。
車裡是靠著軟墊的顧老太太和沉著臉的顧大太太。
「祖母,」琅華張開手向顧老太太迎去,她知道怎麼能讓祖母高興起來。
顧老太太見琅華安然無恙,臉色微霽,顧大太太從一臉擔憂變成了怒氣沖沖,張口訓斥琅華,「你這孩子,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怎麼……」顧大太太剛說到這裡,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從顧老太太那邊投過來。
顧大太太住了嘴。
現在顯然不是處理家事的時候,真正要對付的人在外面。
顧老太太拍了拍矮桌,「扶我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那麼長的手,神通廣大地伸到我們顧家裡來了。」
丫鬟撩開簾子,車外站著的王其振,表情尷尬,想要開口解釋,肩頭立即就被顧老太太打了一拐杖,王其振疼的呲牙咧嘴,卻不敢發作。
顧老太太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從山裡跑出來的猴子,就算是穿衣戴帽,也別想在我面前稱王稱霸,想欺負我們顧家,等我老太太死了再說。」
祖母是在諷刺王其振沫猴而冠。當年王其振還是縣裡的一個小吏,因為蝗災差點餓死,還是祖母收留了他,給了他和身邊人足夠的飯食,幫他度過了難關。祖母每次說起這件事,說王其振見了吃的眼睛發綠光,活像一直猴子。
顧老太太抬起頭看了看曹家祖宅的宅院,頗有深意地道:「這麼說,曹家現在是王家了?我老太婆記得,曹大人說過永遠不會賣這祖宅,」說著突然拔高了聲音,「曹大人還活著嗎?」
王其振臉上如同被甩了一巴掌,顧老太太這話的意思是,他是用了手段才得到了這處院子。
王其振低頭解釋,「老太太,您這興師動眾的到底是為什麼?有話咱們進門好好說。」
顧老太太表情威嚴,冷冷地看著王其振,「好好說?等你害了我孫女的眼睛,將我氣死,佔了我家土地和財物,整個顧家任你擺布的時候,你才能跟我提條件。」
顧老太太說完抬起拐杖指向盧正,「將這家奴綁回去,別以為我老太太年事已高,就能任人欺負。我們顧家在鎮江立足幾十年,就算頭頂沒有一官半職,想要求個公正也不難,王大人,我說的對嗎?」
王其振的手忽然顫抖起來,忙弓腰,「老太太,這裡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您千萬莫要生氣,您說回顧家,晚輩也跟您回去就是,說到底都是姻親,有什麼話不能說明白,不至於就鬧到外面去,讓人笑話。」
顧老太太卻不準備再和王其振多說,讓人扶著回到馬車裡。
王其振站在馬車外,期望著聽到顧老太太的迴音,等了半晌才聽到稚嫩的聲音。
「祖母,剛才真是將我嚇壞了,那位舅舅好像要吃人一樣,還有……那人……還要拿刀殺人……我……孫女……再也不要出來了……」
王其振的牙咬得咯吱吱響。
騙子。
這個騙人精。
可他能說什麼?跟一個八歲的孩子對質?那只會讓他自取其辱。申辯,顧老太太會相信孫女還是相信他。
顧老太太的聲音果然更硬了些,「拿上我的帖子去將閔老太爺請來,現在只有請閔老太爺做主了。」
閔老太爺的兒子是鎮江知府,鎮江蝗災的時候,顧家輔助閔大人抗災有功,如果真的找了閔大人,閔大人不會不給顧老太太情面。而且閔大人馬上就要調任蘇州知府,接任鎮江知府的正是父親,父親打點了多年,如今就差朝廷一紙公文,這件事讓閔大人知道了,以閔大人的脾氣,不但會對他多有責難,還會連累父親的仕途受阻。
王其振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的罪名坐實,可就真的全完了。
顧家的馬車向前走去,王其振不敢怠慢忙吩咐下人,準備車馬一起去顧家。
看到一旁的陸瑛,王其振豁然想起來,陸瑛與那顧琅華是有婚約的,顧老太太對陸瑛很是喜歡,王其振一把拉過陸瑛,「快去顧家,跟顧老太太說說,這裡一定有什麼誤會,兩家姻親這麼多年,請顧老太太一定不要一時衝動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來,我和你外祖父一起去顧家解釋,一定會解釋清楚。」
「瑛哥,舅舅一家現在就靠你了。」
陸瑛大方地點了點頭,「好,那甥兒就去試著勸勸。」
陸瑛望著王其振匆匆離開的方向。
程頤湊過來,「這……顧家到底要做什麼?」
大動干戈地來捉盧正,又在舅舅門前演了一齣好戲,盧正方才說的話,不止是在場的顧家、王家人聽了個清楚,只怕是旁邊的平民百姓也知道了不少,這些傳言就會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就傳遍整個丹徒縣。
眼下正值外祖父晉陞鎮江知府的關鍵時刻,如果家中鬧出這樣的醜事,顯然對外祖父不利。
直到現在他才想明白。
顧家不光是要找出害顧大小姐的幕後真兇,還要做改弦易轍的大事。
讓整個鎮江,外祖父的仕途都跟著起變化。
是誰有這樣的能耐?
顧老太太與顧琅華商量好的,祖孫兩個聯手行事。
還是顧琅華的主意。
陸瑛瞇起了眼睛,不管是誰的主意,這是一盤好棋,他要陪著顧家好好地下完。
*******
琅華蜷在顧老太太身邊,一副受過驚嚇的模樣,斷斷續續講出了整件事的經過。
陸二太太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屁股下像是長了蒺藜再也坐不住了,臉上那精緻的妝容也被汗水沖花。
她早早起床梳妝打扮,就是要來顧家耀武揚威的,她覺得顧老太太不是個傻子,經過了一夜的思量,一定會想通,除了依靠陸家,顧家已經無路可走。就算顧家不準備離開鎮江,顧家也不敢得罪她,因為她父親就要繼任鎮江知府,整個鎮江都要看著她王家的臉色過日子。
可是現在呢?
她沒想到哥哥居然做了這樣的醜事,還被顧家抓了個現行。
那盧正就像是得了失心瘋,逢人就說到底是如何被哥哥收買去害顧大小姐,真的鬧到閔大人那裡可就糟了。
她只希望父親早一步找到閔大人,先入為主地向閔大人解釋整件事。
陸二太太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琅華看著陸二太太,從前陸二太太有了機會就會去教訓她,一說就是一個時辰,現在她不過說了幾句,陸二太太就一副要逃走的模樣。
她還沒快活呢,哪裡能放陸二太太離開。
陸二太太果然站起身來。
琅華將茶端給顧老太太,「陸二伯母,您去哪裡?我話還沒說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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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02:15 PM
第十九章 憤恨
陸二太太不知道顧琅華要說什麼,可既然顧琅華說出口了,她就不能不聽。
陸二太太勉強浮起一絲笑容,「琅華,你還有什麼話要跟二伯母說。」她心中氣憤卻不能發放,她的小辮子被顧老太太牢牢攥在手裡,只能忍氣吞聲。
顧琅華抬起臉,「二伯母,我聽說王家外祖父和舅舅都是做官的。」
剛被顧老太太夾槍夾棒地罵了一頓,顧琅華卻裝作剛聽說的樣子,一邊玩著手裡的提線木偶一邊問她。陸二太太覺得自己就是顧琅華手中的木偶,身上所有的地方都被穿了線繩,只能隨著顧琅華的手指動作無法掙脫。
她恨不得上前提起顧琅華,將她狠狠地摔在地上,抬腳去踢她,將她踢的苦苦哀嚎,鮮血直流,一直將她踢死為止。
可是她卻只能應和,「是啊,你外祖父和舅舅都在鎮江任職。」
顧琅華彷彿興緻勃勃,「這麼說,二伯母應該不缺錢,卻為什麼您頭上的簪子是鏤空的,身上的衣衫像是才翻新過的,鞋子上也沒見有什麼點綴,只有幾顆珍珠而已。就算是我三嬸,也有幾件刻絲的褙子,腰間的香囊、環佩都是一日一換,二伯母,您的錢都到哪裡去了?」
前世,她只是聽說陸二太太為了陸家竭盡心力,將娘家所有銀錢包括顧家抬進陸家的嫁妝,都花在了陸家和陸二老爺陸文身上。陸二太太常跟她說,想要享受陸家帶給她們的榮華富貴,自然是要付出點代價的,所以陸二太太是陸家最賢惠的媳婦,不論走到哪裡都被陸家稱讚,要不是父兄身上背著罪名,陸二太太又不能生育,早就替陸老太太執掌全局。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個樣子。陸家真的滿意陸二太太這個媳婦,怎麼不第一時間趕來顧家為她撐腰,遇到這樣的大事,全都縮在陸二太太身後。她不信,這次王家害她的事,陸家一點都不知道。
從前她是瞎子的時候坐在屋子裡,對外面的事知曉的並不多,以為這也算是尋常,現在通過仔細地觀察,她立即發現了問題,不說陸家長輩,如果陸文真的愛著陸二太太,怎麼能放任妻子受這樣的委屈。
陸二太太的穿戴表面上還過得去,仔細一瞧滿身的樣子貨,就像是個不入流的鄉婦,連寡居在家的母親都不如,更比不上三嬸。
她記憶中,陸二太太可是一直很支持陸文,陸文在外的一切花銷,陸二太太都會盡量滿足,這才讓陸文得以在外大展手腳,後來陸文靠著玄學經常出入達官顯貴府邸,一度還入宮被皇上召見。直到裴杞堂入了朝,兩個人在玄學上還有些爭鬥,皇上更喜歡裴杞堂,陸文因此失了寵,陸家上下全都靠正經入仕的陸瑛。
即便是這樣,陸文畢竟風光過,這樣的人,妻子就算不會向內命婦那樣享受富貴榮華,也不至於從頭到尾過的委委屈屈吧!連陸瑛給她置辦頭面,買幾套衣服都要冷嘲熱諷一番。當時她只當陸二太太為人小氣,現在從陸家跳出來,她卻有另一番感覺,陸家和陸文都在利用陸二太太。
陸二太太臉漲的通紅,顧琅華竟然奚落她,「陸家本就簡樸,我們老爺在外更是不易……」
顧老太太冷笑,「所以,就來做害人的把戲,我們琅華若是生了眼疾,我會將一多半的財產都給琅華,等到他們離開,只剩下我這個病入膏肓的糟老婆子,只能受你們王家擺布,顧家在鎮江剩下的田產也都將是王家的囊中之物,我說的對也不對?」
陸二太太的心突突跳個不停,這的確是將整個顧家裝入口袋的最好方法,她心中雖然想過顧老太太託孤,卻沒到去害顧琅華這一步,她甚至不知道哥哥居然買通顧家下人這樣去做。
陸二太太急的啞了嗓子,「老太太,這裡面定然有誤會,我們王家是絕不會這樣做的,那盧媽媽和盧家人,不知到底受了誰指使,賴上我哥哥……」
陸二太太話音剛落,只聽外面傳來陸老太太的聲音,「我相信二媳婦絕不會做出這種事,姐姐懷疑王家,我也贊同一查到底,免得因為猜忌壞了兩家的情分。」
琅華抬起頭,看到陸瑛扶著陸老太太進了門。
陸瑛眼眸一片寧靜,仔細看去又幽深如海,嘴角帶著一點點弧度,讓他顯得親和又優雅,怪不得蕭媽媽總說,新調進屋的丫鬟,見到陸瑛總會面紅耳赤。
她那時候多希望,自己也能好好看看陸瑛的樣子。
可現在呢?
得知了陸家的算計,王家對她下狠手,陸瑛如今對她只是利益權衡,她還會不會嫁入陸家去?
陸瑛徑直向她這邊看來,四目相對,陸瑛微微笑了笑。
這是在做什麼?跟她打招呼?
陸二太太感激地說不出話來,只喊了一聲,「娘。」立即去扶陸老太太。
陸老太太拍了拍陸二太太的手,「這件事非同小可,也難怪我姐姐要生氣,我已經給你父親送了帖子,希望他能過來說出個道理。」
陸二太太點了點頭,「父親已經離開鎮江好一陣子,哥哥也是前兩日才從常州回來,卻不知道怎麼就……」
一句不在鎮江,就想要脫清干係。
顧老太太冷笑兩聲,「這麼說是我老太太冤枉了你們王家。」
陸二太太臉色鐵青,「姨母別生氣,媳婦……不是這個意思……」
陸二太太話還沒說完,陸老太太打斷了她的話,「怎麼不見大太太。」
顧老太太面色不虞,「她的陪房被人收買,如今除了傷心還能有什麼?年紀輕輕就在家守寡,帶著個女兒,還不夠凄涼的嗎?那些人對她們孤兒寡母怎麼下得去手。」
陸老太太裝作沒有聽出顧老太太話裡話外的責難,笑著向琅華招了招手,「琅華,快過來讓姨祖母看看。」
琅華看著陸老太太故作姿態模樣,她從前怎麼會將陸老太太當成親祖母來看?
琅華躲在顧老太太懷裡,「姨祖母,我的病還沒好呢。」
陸老太太笑道:「還是琅華懂事,我倒忘了這一茬,」說著看向顧老太太,「讓晚輩們都下去吧,我們姐妹倆說說話。」
顧老太太只得答應,吩咐蕭媽媽,「照顧好小姐。」
琅華站起身向眾人行了禮,帶著蕭媽媽和阿莫出了門。
走到院子裡,琅華吩咐蕭媽媽,「去看看母親那邊怎麼樣?去廚房給母親煮個百合鵪鶉湯。」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日夜流淚,落下了一個久咳的毛病,後來但凡有傷心的事,母親總將自己關進屋子裡,哭上一整日,接下來就是病得一個月不能出門,後來琅華乾脆在陸家東邊的園子裡為母親建了一處宅院,讓母親遠離喧囂,靜靜養病,結果沒想到養出了母親離世隱居的習慣,不願意讓任何人接近宅院,身邊伺候的也只有盧媽媽幾個母親信任的人而已。
蕭媽媽剛走開,阿瓊就走過來,「大小姐,陸三爺請您去西院的亭子裡去。」
陸瑛找她準備要說些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0:50 PM
第二十章 坦誠
琅華仔細想想,陸瑛現在要說的事,無非關於陸家和王家。
如果陸瑛勸她在祖母面前說說好話,放過陸家,她該不該答應?她心底裡對陸瑛會徹底的失望吧!
一個人就算再有算計也不能對錯不分。
可是她不去,就不知道陸瑛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所以,她還是要去赴約。
萬一陸瑛說出什麼她不想回答的話,她盡可以不理不睬。
琅華決定帶著蕭媽媽一起去,前世裡,她身邊的人中也只有蕭媽媽會識人。
她面對陸瑛一定會被昔日的感情所擾,安排一個能幫助自己分析的人再好不過。
琅華等到蕭媽媽回來,幾個人才向西院走去,路過柴房,琅華聽到裡面傳來咳嗽聲,這聲音十分像母親,不由地停下腳步。
柴房門口的下人來向她行禮。
琅華道:「大太太在裡面?」
以前她去給母親請安,如果母親生病就不會見她,讓她回去,她知道母親的心思,是想要她儘快為陸瑛生下子嗣,這樣才能在陸家立足,否則一個無依無靠的瞎女,再一無所出,每日都會活在別人的指責中。
那時候,她就會站在廊下聽母親咳嗽一陣,祈盼母親的病早日康復,然後滿懷心事地離開。
不得不說,那時候她能在陸家,全靠陸瑛的維護。
陸瑛也從來沒有短過她和母親日常的花銷。
如果她瞎了眼睛,陸瑛對她不理不睬,她能想到會陷入多麼悲慘的處境。
下人立即稟告,「沒有,大太太一直沒過來。」
琅華點點頭,「那誰在裡面咳嗽?」
下人道:「是盧媽媽,大約是昨晚著了涼,一直咳嗽不止,那老東西在大太太身邊養的精貴,不過才折騰了一宿就這樣起來,活該,誰讓她做出那些下作事。」
這就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母親咳嗽了一輩子,現在換成了盧媽媽來嘗嘗這種滋味兒。
不知不覺中,琅華已經走到了西院。
西院裡種了許多種類的竹子,隨著微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音,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沖洗的很乾凈,走過來不會有半點的塵土,兩邊的桂花樹交叉著生長,牢牢地擋住了陽光。琅華模模糊糊地想起在這條路上玩耍的日子,祖母總是囑咐她,「慢著點,別著急。」
後來這話成了陸老太太的口頭禪,大約陸老太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真心對她好,所以只能學著祖母的樣子。
都過去了。
如果讓她選,她再也不想讓這些人再出現在她的人生中。
讓她們來浪費她的時間。
可是陸瑛呢?
她是否做好了準備離開陸瑛。
「琅華妹妹。」陸瑛的聲音傳來,琅華看過去。
陸瑛穿著一件淡青色長袍,襯得臉色格外的白皙,漆黑的眉毛和如同水中黑玉般的眼睛又像是點綴在上面的寶石,閃閃發光,他微微彎著嘴唇,笑容中帶著幾分的悵然。
琅華向陸瑛行禮。
陸瑛走過來,一雙半新不舊的靴子停在琅華不遠處。
「我以為你看到我了。」
琅華抬起頭,第一次她離這麼近看陸瑛,近的能看到他垂下的頭髮,在微風裡輕輕搖擺,他曾是她的依靠,她最信任的人,可是現在她卻覺得他在很遠的地方。
雖然是同一個人,卻不是那個抱著她低聲說話的陸瑛,那個可以將難過和高興與她一起分享的陸瑛。
在一起那麼多年。
那些過往總是隨時隨地的襲來。
陸瑛道:「我換了舊鞋,腳傷還沒好,總是舊鞋穿著舒服些。」
琅華有些訝異,她沒想過陸瑛會在她面前提起腳傷,因為她知道這傷口所有的故事,腳傷連著他的心傷。
「你知不知道我姨娘的事?」陸瑛笑起來有些落寞,「我的腳是看她的時候傷的,論理說我不該去看她,長輩認為我不懂禮數,罰我在堂屋裡跪了一整夜,陸家是很看重嫡庶之別的,如果我做了什麼不合時宜的事,這輩子都不會被長輩喜歡,所以腳傷未癒我也沒有聲張,被人知道了反而會錯上加錯。」
這和以前陸瑛跟她說的一樣。
只不過前世陸瑛是在受挫之後跟她說的,而現在的陸瑛是清醒的。
那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脫離了前世的軌跡,那麼會走向哪裡呢?
琅華沒有把握。
陸瑛忽然笑了,「你對我就那麼沒有信心嗎?以為我來找你是請你在姨祖母面前說情,放過陸家和王家?」
琅華狐疑地看著陸瑛,她不擔心陸瑛幫王家說話,她覺得陸瑛會為陸家開脫,「陸三哥覺得這件事跟陸家有沒有關係?」
陸瑛想了想,「有關係,舉家搬遷去杭州,要用一大筆銀子,都扔給了母親去操持,母親才會想方設法地挪動銀錢,你的嫁妝就是很大的一筆收入,但是要說母親指使娘家來害你,我又覺得母親沒那個時間去苦心安排,畢竟這是一件破釜沉舟的大事。」
作為一個內宅婦人,陸二太太沒有這樣大的魄力。
琅華道:「這麼說,不管是陸家還是二伯母都是好人了?」
陸瑛眼睛中泛起幾分的波瀾,「你別惱,我是不認同陸家長輩的作為,陸家避世這麼多年,現在想要子弟入仕也沒什麼錯,錯在通過攀結富貴,走那條讓人舉薦入職的路,如今朝廷已經恢復科舉,雖然對出身有些限制,我還是覺得靠科舉入仕才是正途。父親在杭州謀了職,就將鎮江的族人都搬遷去杭州,我覺得有些不妥,畢竟祖塋在此,祭祀田也在此,這才是陸家的根本。」
琅華沒想到陸瑛這麼大年紀就已經想的這樣長遠,事實證明陸瑛的想法是對的,陸瑛能被皇上重用,恰恰是他正經的科舉出身,有紮實的學識和遠見。
琅華道:「所以,你留下來。」
陸瑛點頭,「我想要證明我是對的。我們陸家也有和姨祖母一樣,久病纏身不能遠行的長輩,如果我能護得他們周全,又保護好了祭祀田,就會贏得長輩的歡心,就會被祖父和父親看好,那麼我雖然身為庶子,也有了機會出人頭地。」
「我們的婚事,」陸瑛認真地看著她,「應該不會從此一拍兩散了吧?」
琅華覺得這已經是陸瑛很坦誠地和她在交談了。
風吹散了琅華懸在腰間的絲絛,也亂了她的心。
如果陸瑛直接向她求情,她會要求自己保持清醒,暫時遠離陸瑛。
可現在,陸瑛表明了他的立場。
這樣一來她就不能斬釘截鐵地拒絕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1:04 PM
第二十一章 答應
琅華覺得這才是陸瑛最關心的。
解除婚約,一拍兩散,陸家和顧家之間就再也沒有什麼情分,那麼就再也不用顧忌彼此的顏面。
如果是從前的她,就會答應下來。
經過了前世種種,她卻明白了善心不能花在那些沒有良心的人身上,顧家幫著陸家這麼多年,陸家又何時感激過。
琅華抬起頭看向陸瑛,「你想要這門親事,不過就是維護兩家的關係,如果能讓祖母不退婚,你自然也會被陸家長輩誇讚。」
她說的已經再直白不過。
陸瑛也沒有意外,而是笑起來,「那也沒什麼不對,每次我來顧家你都是問我,廚房做的糕點好不好吃,園子裡的花開的好不好,什麼做風箏才能飛高,我早就過了這個年紀,自然不會在意。能權衡的也就是兩家的關係而已。」
陸瑛這話是很有道理。
她不會對陸瑛要求更多,但是在陸瑛沒有付出真情感之前,她也就是到此為止。
「可是現在不同了,」陸瑛的眉眼深沉下來,「我不知道去哪裡還能找個八歲的女孩子,來聽我說這些話。」
沒有哪個八歲的女孩子,能聽懂他的意思。
「琅華,我們的婚事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又尚年幼,但是既然能想到一起,又不互相討厭,我覺得我們可以慢慢來,興許……會不一樣。」
是啊,現在她又能要求他什麼呢?
對她關懷,照顧,保護她,與她同心同德,那都是不可能的。
重生之後,她對很多事都很確定的。
比如留在祖母身邊,保護祖母安全,不跟隨陸家去杭州,就算是一切未能改變,鎮江仍舊被屠城,她也心甘情願死在這裡。
成王敗寇,她敢作敢當。
可是對於前世,她與陸瑛的那份感情,恰恰成為了她最不能確定的事。
她不知道她和陸瑛會怎麼樣。
她確定的是,她絕不會為陸家和王家犯下的錯開脫,她只能告訴陸瑛,下一步她要做什麼,如果陸瑛想要補救,就不至於太難看。
琅華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承擔後果,祖母會不會提起退婚,還要看陸家怎麼做,」說著頓了頓,「陸三哥,你知道每年耕種時,顧家給陸家多少種子,配了多少佃戶過去幫忙嗎?這些年累積下來有多少?如果我讓陸家立即還回來會怎麼樣?」
那麼陸家就會成為笑話。
所以陸家想要包庇王家,就要看能不能承擔這個結果。
陸瑛驚訝於琅華能有這樣的主見,他提出建議,她沒有遵循,反而說出她的見解,做事果斷又堅定。
就跟在舅舅門前時一樣,看著年紀小又單薄,但是能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讓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陸瑛道:「我會勸說祖父,不會任陸家這樣繼續錯下去。」
能說出這樣的話,證明陸瑛很有把握,一個庶子能有這樣的信心已經很不容易。
琅華向陸瑛行了禮,「祖母一會兒還要找我。」
陸瑛站在原地,看著琅華帶著人離開。
過了一會兒,程頤湊過來道:「這個顧大小姐還真是厲害,明明對少爺有心,卻一步也不肯退讓。」
陸瑛若有所思,顧琅華繼續這樣下去,顧家會變成什麼模樣?可見顧老太太寵著這個孫女是對的。
他也想知道顧琅華帶著顧家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陸瑛道:「我們回陸家,好好給祖父算一筆賬。」祖父太小看顧家了,以為通過這次的風波就能將顧家吞下去,就算顧家是條蟲,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
琅華回到顧老太太房裡,陸老太太剛剛走,桌子上放著一張名帖,琅華好奇地拿起來看。
顧老太太道:「是王家送來的,我倒想要看看,他們怎麼狡辯。」
琅華將毯子蓋在顧老太太身上,「祖母身子還不好,多休息少傷神。」現在對她來說,祖母的身體最重要。
顧老太太埋怨地看了琅華一眼,「怎麼不說一聲就跑了出去?生了一場病越發胡來了。」
琅華垂下頭認錯,「都是孫女不好,孫女只是好奇,想要親眼看看,畢竟盧媽媽……是家中的老人了……難怪母親知道之後要傷心。」
「有什麼好傷心的,」顧老太太冷笑,「抓到了內鬼,心中痛快才是,你父親沒了之後,外面人都等著我們顧家沒落的一天,就算我那妹妹,也是看笑話罷了,卻沒想到今日來跟我賠小心。」
「說到底,這都是因為你,祖母才能揚眉吐氣,而不是低三下四地去求他們,」顧老太太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陸瑛還是個好孩子,你們倆的婚事要怎麼辦?」
琅華不禁佩服陸瑛的心思,提前猜到了祖母會問她。
琅華沒有說話,顧老太太卻已經明白,「你也回去歇一會兒吧!」
琅華服侍顧老太太歇下才帶著蕭媽媽回到房裡。
蕭媽媽倒了杯熱水送到琅華手裡,琅華想了想,「你覺得陸瑛怎麼樣?」
蕭媽媽想了想,「陸三爺城府很深,像他這般年紀,能將整件事想的這樣透徹真的不容易,不過……小姐……也才八歲……已經能跟他對上話,奴婢看得出來,從這往後,陸三爺少不了有事會找小姐商量。」
琅華也明白這一點,陸瑛不會隨隨便便向別人說出自己的秘密,既然跟她說了這些就是主動要和她拉近關係的意思。
這不正是她重生之後一直期盼的嗎?
琅華放下手裡的茶杯。
阿莫快步走進門,「大小姐,蕭媽媽,蕭邑來了,想要見大小姐。」
蕭媽媽頓時皺起眉頭,「這是內院,豈是他說來就來的,打發他回去,就說是我的意思。」
琅華看到蕭媽媽臉上有些緊張的神情,伸手阻止了阿莫,「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媽媽吞吞吐吐,長嘆了一口氣,「蕭邑也不知道聽誰嚼舌說,大小姐是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能治病救人,所以……就來求大小姐幫忙……我這就罵他回去……」
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如果連在莊子上幹活的蕭邑都聽說了,想必至少在丹徒縣已經是人盡皆知。
琅華笑了笑,「我雖然不是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但是有些事說不定我也能幫上忙。」
蕭媽媽躊躇著握起了帕子,顯然還沒有想好。
琅華道:「將蕭邑叫進來吧,我聽他說說。」
阿莫將蕭邑帶進門,蕭邑立即跪在地上,「求大小姐給我一碗藥水,我……我想用來救人。」
蕭媽媽面色陰沉,「哪裡來的藥水?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相信外面那些傳言,大小姐怎麼可能會治病。」
琅華想了想,治病她確實不會,但為了給自己治眼疾,她也背了不少的藥方。
琅華思量間,蕭邑已經慌忙不迭地開口,「大小姐,我要救的人,曾對大老爺有恩,您就看在大老爺的面子上……」
琅華不禁驚訝地看向蕭邑。
蕭邑急的面紅耳赤,大汗淋漓。
琅華皺起眉頭,「蕭邑,你是在跟我編故事嗎?」對父親有恩的人,如果需要幫助,會大大方方地上門來,怎麼可能跑去蕭邑那裡。
蕭邑愣了一下,立即磕頭,「大小姐,小的不敢說瞎話,只是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曉,因為……因為那人……是個盜匪。」
這話是越來越離譜了,父親是被盜匪所殺,怎麼盜匪倒成了對父親有恩。
琅華看向蕭媽媽,「蕭媽媽,你說說,蕭邑的話是不是真的?」
蕭媽媽狠狠地瞪了蕭邑一眼,然後嘆了口氣,「大小姐,是有這麼個人……如今就在莊子上……但根本不是什麼盜匪,只是家中遭了難,朝廷正四處找他,我是怕給顧家帶來麻煩,因此不想讓蕭邑收留他。」
蕭邑恨恨地爭辯,「他是根本就被冤枉的,也不是被朝廷通緝,而是王仁智父子在抓他,大小姐現在也知道王家的本性如何,這兩個狗官只會陷害好人。」
王仁智就是陸二太太的父親。
這麼說,她跟王家還真是冤家路窄。
琅華想起前世蕭邑想要跟他說的話。
會不會與這個人有關?
前世他可一直不知道父親還有這樣個恩人。
琅華站起身,「要不要救他,我看過之後再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1:07 PM
第二十二章 受傷
王仁智下了馬,一路進了堂屋,坐在曹老大人平日裡玫瑰椅上,這是前朝留下來的古物,用黃花梨打造,通體透雕,他第一次見到就喜歡上了,同樣都是在入仕為官,曹老大人致仕之後還享受著他從來沒享受過的東西。
憑什麼?
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掌握這樣的榮華富貴。
而今,終於讓他實現了。
王仁智想要長出一口氣,卻忍不住咳嗽出來,下人立即送上帕子,王仁智在白緞帕子上咳出了一片血腥子。
王其振進門正好看到這一幕。
王仁智的隨從大驚小叫,「老爺這是怎麼了?」接過帕子一看臉色更加難看,「這是牙,老爺被人打掉了牙。」
王仁智聽得這話,一腳踹過去,隨從腳下踉蹌差點就摔在地上。
王仁智怒叱,「你這沒用的東西。」
隨從捧著帕子瑟瑟發抖,王其振忙伸手接了過去,打開一瞧,裡面有半截碎了的牙齒,「父親,」王其振立即急起來,「您在常州受傷了?兒子讓人去請郎中。」
王仁智搖搖手,「你過來,我們父子倆說兩句。」
王其振拗不過,將王仁智扶到裡間,這幾步路王仁智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彷彿走到了刀刃上,腿上每疼一下,他腦海裡都會浮現出一幕畫面,一個人單槍匹馬地衝進五千人的隊伍,直奔他而來,他驚訝地想要抽刀應對,刀還沒拿出來,嘴裡立即感覺到一股鹹腥的味道,頭如同被重物擊打了一般,緊接著他腿上一疼,人就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
他的護衛軍上前攔截,卻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殺出一條血路揚長而去。
這一戰打的好窩囊。
他的女婿陸文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反賊慶王的殘部在常州出現,人馬不多,大約只有三百餘人,平日裡躲在常州郊外的莊子上,他帶了五千人去圍剿,只要能抓住活口就能立下大功。
五千人對三百人。
這是多大一張餡餅砸在他頭上,他幾乎只是去走走過場,就能立下軍功,他多年渴盼的鎮江知府的位置,就會屬於他。
結果,只是收到了一百多具死屍,現在連是暴動的百姓還是慶王殘部都分不清楚。
興師動眾,最後就是這個結果。
王仁智氣得胸口發悶,將整件事簡單地告訴王其振,王其振這才看到父親的腿傷,帶著五千人和身邊護衛出去,竟然得到這樣的結果。
王其振道:「肯定是慶王殘部,如果是三百個暴動的百姓,我們家十幾個護衛就能將他們都結果了。」
「誰能證明?」王仁智冷笑,「死了的那一百多人的武器,也被那人沿路都收走了。」
王其振皺起眉頭,「到底是什麼人?」
「我看是八成是慶王身邊得力的部屬,」王仁智道,「慶王那些下屬,我以前也都見過,可就沒記得有個身材短小的。」
王家下人進門稟告,「老爺,陸家讓人送信來了,讓您和老太爺去顧家一趟。」
王仁智皺起眉頭看向王其振,王其振皺起眉頭,一臉啞巴吃黃連的模樣。
王仁智問道:「顧家找我們做什麼?」
王其振只得將盧媽媽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我看就是那個顧琅華在搗鬼,兒子是親眼所見,她……」
王仁智疑惑地道:「顧琅華?」
王其振點點頭,「就是顧世衡的長女,顧老太太的孫女,顧琅華。」
心裡的火「噌」地一下燒起來,將手中的茶碗摔在王其振身上,「你們姐弟出息了,跟一個孩子糾纏,一個孩子再聰明能做出什麼事來?」
王其振看著怒氣衝天的父親,結結巴巴地道:「那孩子古怪的很。」
「都是群蠢貨,」王仁智道,「現在擺弄不了一個顧家,還被人抓住了把柄。」
王其振哭喪著臉,「父親,您說這是該怎麼了,萬一顧老太太真的找了閔大人做主,那我們……」
如果他風風觀光地打了勝仗,抓住了慶王餘孽還好,可現在他偏偏什麼也沒抓到,閔大人那邊已經得知了消息,不出這兩日就會召他過去,責怪他大動干戈地調兵,如果家中再出什麼醜事,他繼任鎮江知府的事就要成為泡影。
王仁智咬牙切齒,「若是壞了我的大事,看我不剝了你的皮,」說著頓了頓,「去向顧家賠禮,好好地哄住那顧家那老東西,等到我做了知府,鎮江亂起來,別說是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姑娘,整個顧氏一族都要任我們收拾。」
現在不過是一個丫頭的眼睛,顧家卻不知天高地厚地拿捏起王家來。
將來,他要讓顧家知道,顧家人的性命在他王仁智手裡,不過就是一隻螞蟻。
******
琅華跟著蕭邑進了蕭家的小院子,蕭邑媳婦滿臉愁容正不知如何是好,見到蕭邑回來正要上前說話,眼睛一撇看到了穿著斗篷蒙著臉的顧大小姐。
蕭邑媳婦不禁驚訝,蕭邑竟然將顧大小姐請來了。
「怎麼樣?」蕭邑問過去。
蕭邑媳婦一臉為難,向著顧琅華稟告,「還不知道傷的怎麼樣?他就握著刀坐在地上,誰也不敢進去。」
顧琅華看向蕭邑。
蕭邑吞咽一口,低頭稟告,「我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中了箭,我懷疑那箭上有毒,想要給他找些解毒的草藥,誰知道回來之後……他就癲狂起來,不讓人靠近……我想肯定是箭毒入血,人已經不清明了。」
蕭媽媽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上前護住琅華,「大小姐,既然已經是這樣了,想必我們也幫不上忙,我們這就回去吧!」
蕭邑聽了母親的話,出口反對,「既然都來了,怎麼能就這樣回去。」
在琅華印象裡,蕭邑可是從來都不會反對蕭媽媽的,到底是個什麼人能讓蕭邑這樣著急,好奇心慫恿著她必須這個人。
堂屋裡忽然發出一陣清脆的碎瓷聲響,彷彿有個什麼在屋子裡東奔西撞,琅華向前走了兩步,蕭邑也不敢再怠慢,急忙上前護衛住琅華。
幾個人走到門前。
蕭邑媳婦道:「興許是倒了吧!傷成那個樣子,能支撐到現在已是不容易。」
這樣的話倒讓蕭邑安心了許多,蕭邑轉頭詢問琅華的意思。
琅華點點頭,「將門打開。」
蕭邑伸出手推開了門。
門板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打開,一股血腥味兒頓時從裡面竄出來,陽光緊隨著門板飄進了屋子,院子裡的大榕樹輕輕搖曳,陽光被樹影遮蓋的斑駁起來,琅華在這一縷光明下找到了一團人影。
不知為什麼,琅華忽然有種熟悉的錯覺,彷彿這一幕是在什麼時候見到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1:10 PM
第二十三章 尖叫
琅華仔細思量,偏偏記憶如同山頂上縹緲的雲煙,有時散有時聚讓她捉摸不透,更無從查證。
大約是因為陸瑛也在軍中受過傷,她才有這樣的錯覺。陸瑛雖是文官,但是太祖爺說過,本朝文官也要通武職,所以陸瑛進軍營也有過幾次,回來時受了些小傷,陸家上下都緊張的不得了,她想要幫忙,可惜無從下手,只等御醫來給他換了藥之後,她才會輕輕摸一摸他傷口上的白布,大約了解一下傷口的嚴重性。
像這次這樣,親眼看到那些流血的傷口,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她也終於明白重傷和輕傷之間的區別,為什麼姜邑會那麼緊張。
這人根本就是個血葫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個地方在流血,多虧他身著一件暗色的衣服,否則光是看透過衣服的那些血跡,就要將人嚇死。
他手握著一柄鋼刀,身體靠著桌案,微低著頭,明明是坐在地上,卻給人一種傲然雄渾的氣勢,一雙眼睛如同冰潭中含著的那輪明月,清亮亮的,看上一眼就讓人打著寒噤,也難怪姜邑媳婦不敢靠近。
這人不太像是盜匪,盜匪求的是身外之物,乾的都是偷偷摸摸的行徑,不會有這般攝人的氣勢,既然不是盜匪又是什麼人?如果就像蕭邑說的那樣,他是被王仁智所傷,王仁智是鎮江同知,有官職在身,他想要殺一個人有無數的手段,從這人傷口來看,不管因為什麼原因,都一定是大動干戈。
琅華很快有了條理,突然問向蕭邑,「這人犯了什麼罪?」
蕭邑不禁一驚,他是親眼目睹大小姐怎麼用手段讓盧正招認的,他也知道大小姐過來之後一定會發現什麼異樣,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問出口。
而且,直截了當,正中靶心。
蕭邑張開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生怕自己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嚇到顧大小姐。
「謀逆之罪?」
蕭邑還沒說出來,耳邊就已經響起了顧大小姐清脆的聲音,正好讓旁邊的蕭邑和蕭媽媽聽了個清楚。
蕭媽媽滿臉驚詫,蕭邑也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琅華已經從蕭邑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蕭媽媽一掌就摑向兒子,「你這是要害死顧家不成?」
蕭邑結結巴巴地解釋,「大老爺生前,讓我照應他,我……我……也沒有多想……他到底是什麼罪名,只知道是被王仁智追殺,後來才聽說,官府捉拿什麼慶王餘孽。」
蕭媽媽已經按捺不住,「那他是不是?」
蕭邑急忙搖手,「不是,不是……」然後又不確定起來,小聲說著,「他才十三歲,慶王謀反案是在老爺剛剛去世的時候,那是四年前,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參加謀反嗎?」
孩子?這人滿臉的塵土,五官都看不清楚,又拿著刀,看起來像是身經百戰,這樣一來給了她錯覺,讓她以為這人與蕭邑年紀相仿。
原來才和陸瑛一樣的年紀。
琅華仔細回憶有關慶王謀反案的一切,慶王是皇上的胞兄,皇上繼位時,他自請遷出京城,那時江浙行省一百四十三縣,年年遇天災,瘟疫橫行,朝臣建議將慶王封到了江浙行省,在這樣艱苦的地方,慶王沒有精力做出對龍椅有威脅的事。慶王欣然前往,掌管江浙十餘年,賑濟饑民,討伐江南盜賊,將江浙行省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這些都是在慶王被平反之後,寫進大齊國史中的話,慶王也被謚封為忠王。然而死了那麼多人,慶王一脈遭受滅頂之災,最終不過換來一個封號而已。
蕭媽媽一臉愧疚地看向琅華,「大小姐,我們先回去吧,誰惹的禍讓誰承擔,官府真的查下來,判他個窩藏之罪。」
蕭邑也萎靡起來。
看著蕭媽媽、蕭邑臉上那噤若寒蟬的表情,琅華忽然什麼都想通了。外什麼前世祖母將顧家託付給陸家,不光是因為她和母親孤苦無依,這其中還有王家的關係,王仁智做了鎮江知府,就像是鎮江的皇帝,他想要在鎮江做些什麼,沒有人能攔得住,不管這人有沒有逃入顧家,王仁智硬要說顧家通敵,顧家也百口莫辯,隨便在顧家莊子上藏兩件兵器,顧家就是重罪。
前世,鎮江被屠城之後,三叔回了一趟鎮江,不管是土地還是宅院都沒有拿回來,她問起來,三嬸也是匆匆說宅子被叛軍焚燒了,佃戶也都死了,土地留著也沒有用,被三叔變賣了,剩下銀錢分給了一些老家人,讓他們各自謀生去了。
真的是這樣嗎?
那為什麼慶王被翻案之後,三叔、三嬸找上了門,陸二太太反常地熱情招待了他們,並且勸說陸瑛也幫忙給三叔、三嬸置辦土地。
於是有了三叔、三嬸的搬遷。
琅華的心臟彷彿要跳出她的胸膛,她可以推斷出,前世,王家就是用窩藏慶王餘黨來要挾祖母的。
所以祖母權衡利弊,認為最安全的就是將她託付給陸家,做陸二太太的兒媳婦,這樣一來顧家也是王家正經的姻親,姻親對姻親總要手下留情,王家雖然手下留情,卻始終攥著顧家的短處,所以三叔回到鎮江什麼也沒拿回來,她那時候以為顧家滿目蒼夷無法收拾,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被王家霸佔了。
如果她沒能抓出盧媽媽和盧正。
蕭邑救下了人,不管向不向祖母和母親求助,都會被盧媽媽察覺,盧媽媽稟告給王家,就像是打開了顧家的大門,讓王家這個強盜徑直進門掠奪。
她有意識地改變自己的處境。
無意識地闖進了更大的陰謀當中。
琅華道:「蕭邑,你告訴我,他對我父親果然有恩嗎?」
蕭邑轉過頭回話,顧大小姐本來稚嫩的臉上卻有一種掌家人的威勢,讓他心裡不禁突突跳了兩下,未經思考就說出實話,「大小姐,他真的救過大老爺。」
「顧家人,不會有恩不報,我會救他,」琅華站在原地,「但是從現在開始,大門緊閉,對外不準多說一個字,包括祖母和母親。」
盧媽媽是被抓出來了,誰知道顧家裡還有沒有其他王家的眼線。
王家想要一口將顧家吞下肚,除了好胃口之外,還需要仔細地謀算,現在除了她身邊的幾個人,別人她都信不過,這樣的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琅華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人,向前走了兩步。
蕭媽媽嚇了一跳忙要上前,蕭邑也失聲道:「大小姐,他已經糊塗了,小心傷了您……」
琅華去轉過頭阻止了蕭媽媽和蕭邑,一步步慢慢地靠近了那人。
隨著她向前,那人手中的刀刃果然轉過來,像是隨時隨地都要提起來殺人一樣。
蕭媽媽心跳已經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著那柄刀,只要那刀揮過來,她就會撲過去擋在大小姐面前。
琅華踩進了地上的血泊中,任鮮血濕了她粉色的繡花鞋,「這是顧家莊子,我是顧家小姐,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用告訴我,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眩第一條路,你傷重不幸死在這裡,我會讓蕭邑將你剁成幾塊,焚燒後埋在莊子上,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誰,也不會有人察覺到你曾來過這裡,從此之後你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第二條路,我讓人給你治傷,三日之後給你一匹馬,你立即離開鎮江,走的越遠越好,將這裡的事忘記,只要知道顧家從此之後不欠你的,跟你再無任何關係。如果你都不答應,我就只有,」琅華將手按在刀柄上,「馬上殺了你,在官府闖進來搜捕你之前,將你處理的乾乾淨淨。」
琅華說完話,只覺得他的那雙眼睛落在她臉上,如同樹杈上的冰雪,亮的刺眼冷的入骨,她按著的刀猛然被他提起,背後傳來蕭媽媽尖叫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1 10:32 PM
第二十四章 身份
琅華的手也隨著那柄刀揚起來,她看著眼前的人,動也沒動。
那柄刀夾著風吹進她的脖領中,讓她的汗毛根根豎立,刀上的血滴甩落在她臉頰上,她只是對那人靜靜的對視,眼看著他目光由冰冷變得深沉而後逐漸彌散,她卻始終如一。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倨傲的人。
他揚起手中的刀只是為了證明,還有力氣殺人,他竭盡全力還能從這裡衝出去,所以他並非沒有選擇,而是認同了她的話而已。
她敢走上前來,也是因為那眼眸中的一絲清明,就算滿是疲憊和疼痛,那雙眼睛中始終保持一種清醒,所以才會在蕭邑進來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所以她會對他說上那麼一番話。
「趙翎。」他張開嘴費力地吐出兩個字,然後手沉下去,鋼刀「咣」一聲落在地上,嘴角抿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來,然後在她注視下闔上眼睛暈厥過去。
蕭媽媽鬆了口氣,蕭邑也愣在那裡。
屋子裡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所有人腦子裡彷彿都在重複了方才驚險的一幕。
琅華先轉過頭,「蕭邑,還愣著做什麼?」
蕭邑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奔上前扶起那人,低聲吩咐媳婦,「快去燒水。」
琅華眼看著蕭邑將那人放在了炕上。那人昏迷不醒之後,失去了氣勢,才讓人看出來真的是個與陸瑛年紀相仿的少年。
「他叫趙翎?」琅華問過去。
蕭邑點了點頭:「趙家是大老爺在山東時結交的一個富戶,大老爺出去採買種子遇見了盜匪,多虧被趙翎看到告訴了家人,趙家人合力趕走了盜匪,救下了老爺,老爺告訴他有什麼事儘管來丹徒顧家,經過了四五年的時間,我都已經不認識他了,還是他自己說起來,又喊了老爺給我起的小名,我才確定真的是他。」
「現在想想還有些不敢相信,他只是說被王家陷害,我也沒想到反賊那一層。以為他是遭了難。」
琅華就知道從蕭邑嘴裡得到的就是這些模模糊糊的消息,根本不足為信,看蕭邑的樣子又不像是在撒謊,如果蕭邑沒說謊,那就是父親有意隱瞞。
蕭邑沒有馬上認出趙翎也正常,如果這是個成年人,四五年不會有什麼變化,一個孩子卻能改頭換面。
琅華不準備再問蕭邑,「父親給你起了什麼小名?」
蕭邑撓了撓頭,「老爺說我木訥,叫我木頭。」
她與父親相處的時間還沒有蕭邑跟隨父親的時間長,前世裡也不知道蕭邑要跟她說的關於父親的事,到底是那一樁,或許就是有關於趙翎?
琅華道:「父親不是嫌棄你木訥才叫你木頭,叫你木頭,一定是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否則不會將你帶在身邊。」可是奇怪的是,她沒有聽祖母和母親提起蕭邑給父親做小廝的事,父親死了之後,蕭邑也沒有被重用。
難不成父親有很多事都瞞著祖母和母親?等有了時間她一定會好好問問蕭邑。
蕭邑的眼睛豁然紅了,「大老爺……大老爺他……」
「好了,」蕭媽媽忽然一腳踹過來,「還不過去看看,別在這惹大小姐傷心。」
蕭邑擦擦眼淚,從媳婦手裡接過熱水一路端去了內室裡。
琅華在外坐了一會兒,等到蕭邑出來。
蕭邑臉色有些難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去,家裡只有些金瘡藥,我給胡亂抹了,別的……」看著琅華欲言又止。
到現在,蕭邑還將她當成是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等著他去給趙翎治傷。
琅華站起身,「跟我進屋去看一看。」
內室裡放著幾盆血水,蕭邑已經仔仔細細地將趙翎擦拭乾凈,找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給他換上。
乍眼望去,琅華還以為換了個人。
雖然臉上的污跡還沒有擦凈,就已經能看出是個清秀又漂亮的少年,靜謐地躺在那裡,因為失血臉色有些過於蒼白,倒顯得五官像是雕在玉上,一勾一畫看起來那麼的細緻,「繁花造顏色,月影築玉人」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她忍不住拿陸瑛來比較,陸瑛是多了深沉和穩重,這趙翎從外表看多了幾分的疏朗和清雅,這樣一個與人無害的外表,握著刀時卻是那麼的有威可畏。陸瑛身為庶子在陸家不得不練就察言觀色的本事,趙翎又經歷了什麼,讓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琅華本不願意探究這個趙翎,趙翎身上疑點太多,知道多了反而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穩住趙翎,讓顧家渡過難關,如果趙翎活下來,她想方設法放他遠走,像趙翎這樣的人只要活著就勢必會弄出些動靜,這樣一來就徹底洗清了顧家窩藏反賊的嫌疑。現在看起來,雖然殺了他更加安全,她卻不是那種隨便要人性命的人,而且趙翎定然不是單槍匹馬獨來獨往,他身後的勢力也是她不想去招惹的。
可是她又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去琢磨他的秘密,她不禁去看趙翎換下來的衣物。
鋼刀、短刃、箭袋都不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應該有的東西,三叔的長子才六歲,就已經腰上掛滿了荷包,綹子,玉佩、銀絲鏤空香囊等物,就算是有刀劍,也都是平日裡戲耍的,絕非傷人利器,不管是什麼東西,都會上名字辨識,在精美的物件上留名,總是一種炫耀,她那時也常給陸瑛準備這些。
趙翎只有一隻小小的荷包,上面繡著翠竹,繡工很平整,卻隨隨便便就能在繡莊買到的,沒有任何一件東西上繡著名字,荷包裡更沒有私章,只有一節玉做的算籌,如果光看這些東西不會有人知道他是誰,被鮮血染紅的衣服裡夾著一本書。
書名琅華並不能確定,作為一個瞎子很多字對她來說,都是只知道用,而不會識。
琅華指指書問蕭媽媽,「上面寫的什麼?」
蕭媽媽仔細看了看,「彷彿是《四元玉鑒》。」
《四元玉鑒》琅華知道這本書,是極其難懂的元術學。本朝皇帝推崇元術學,幾乎到痴迷的程度,文武百官也就前仆後繼地日夜研習,想要以此討得皇帝歡心,可惜元術學終究太過高深莫測,多數人都是拿起來就放下,陸瑛閒來無事的時候也會翻一翻,但是最終也沒看到底,有時也抱怨兩句,認為《四元玉鑒》上的題目根本就無解。
琅華忍不住伸手將書打開,陌生的符號頓時襲來,她皺起眉頭,只得將手裡的書放下。趙翎看這種書難道也是附庸時局?那也太早了吧!
琅華再次看向趙翎。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厥的緣故,趙翎任憑蕭邑怎麼折騰傷口,都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音。蕭邑將大多數傷口都包紮起來,看到趙翎肩膀上的傷卻皺起眉頭,一臉無可奈的樣子。
「傷口發黑,看樣子是箭上淬了毒,」琅華想了想,「我父親在世前可有信得過的郎中?」
蕭邑頜首,「本是有一個,只是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去哪裡了。」
上哪去找合適的郎中?
又能治病又能守口如瓶。
琅華忽然想起王仁智來,王仁智從常州回來就受了傷,小腿裡卡進了一節刀刃,王家四處求醫問藥,才將傷治好。
琅華將趙翎隨身攜帶的短刃抽出來,鋒利的刀刃上果然少了一節。
琅華頓時眼前一亮,一抹微笑爬上臉頰。
果然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王家的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7:59 AM
第二十五章 危機
王仁智一腳為他包裹傷口的郎中踹開,「沒用的東西,這是要廢了老子的腿。」
郎中臉色蒼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要敷了藥,很快就會好轉。」
王仁智冷笑道:「昨日騎馬回來的時候你就這樣說,現在卻比昨日更加嚴重。」
傷口愈來愈腫脹,讓他覺得愈來愈疼痛,好像有什麼東西磨著他的骨和肉,讓他鮮血淋漓。
「父親,」王其振快步進了門,「閔大人……閔大人讓衙門裡的人來,說是要在府衙見父親。」
在府衙見他,就是要撇清私人關係,公事公辦的意思。
他都能想到那閔懷會說些什麼。
王仁智看向王其振,「你將與慶王有關聯的名單拿來,將那些屍體一個個地對過去,我就不信,真的什麼也查不出來?」
與慶王有關的人,這些年抓的抓,殺的殺,沒下落的幾個人早就在王其振的腦子裡,他早就將父親帶回來的屍體認了一遍,沒有什麼發現。
王其振安慰父親,「不是還有個逃走的嗎?如果能抓住活口定然能審問出什麼。」
王仁智在兒子攙扶下哆哆嗦嗦站起身,豆大的汗珠從腦門兒上淌下來。
疼,真不是一般的疼啊。
皮肉多少年裹在細鍛裡,都嫩的能掐出水來,突然受這樣的罪,如果真抓不住那叛賊,他豈不是成了人前的笑話。
管事進門稟告,「老太爺,老爺,姑爺那邊來信了。」
王仁智有些疑惑,「是文顕?」
管事頜首。
王仁智重新坐下來,連忙打開信來看,信上的內容讓他睜大了眼睛,「文顕不是在杭州嗎?這邊的事情他怎麼知曉?」
王其振對這個姐夫充滿了崇拜之情,姐夫從前在他印象裡也只是聰明而已,自從喜好玄學之後,就像是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他說出去求取功名,到杭州轉了一圈真就求了同提舉一職,他說鎮江恐怕會有戰亂,要提前將家資轉去杭州,還讓父親投到閔大人麾下,句句都應驗了。
姐夫臨走之前告訴父親常州有叛軍,他還半信半疑,結果父親真的遇到了叛軍。他懷疑玄學是藉口,姐夫用玄學結交了達官顯貴才是真的。
就像那個徐松元,現在是吏部尚書,深得皇上信任,假以時日定是要進中書省的,只要牢牢握住徐松元,就不怕沒有前程,所以每年他們都托女婿給徐家送去財物,就是要將徐松元這尊大神好好的供起來。
王其振接過父親遞過的信函,看到上面的內容大吃一驚,「姐夫怎麼知道傷父親的人逃去了顧家?這消息……可准嗎?」
王仁智道:「我早就覺得文顕身邊應該有個極厲害的幕僚先生,雖然文遠在杭州,那位先生卻能在鎮江為他籌謀。」
王其振臉上泛起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看那顧老太太還向我問罪,這下我讓她來跪著求我。」
*****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當,琅華還是放心不下。
蕭媽媽和蕭邑都應該是辦事妥當的人,這件事又沒有多少人知曉,應該不會洩露出去。阿莫將她換下來的衣服拿去清洗,她換了衣服躺在床上。
朦朧中,彷彿聽到陸瑛叫她的名字,她剛轉過身,一塊冰涼的物件兒就落在她胸口,她嚇了一跳清醒了些。
她聽到陸瑛跟她說,「剛得的羊脂白玉,你一塊我一塊。」
那時候廣惠司做《醫典》,除了收錄大齊國內所有的醫書、經方,還要通譯鄰國的醫書,於是皇上命翰林院輔助通譯,陸瑛當時正在翰林院任職,找來了許多回醫人幫忙,醫書中雖然大多用的是波斯語,但是有許多口語和俗語,波斯語又不同於漢語的語言規則,翰林們也是焦頭爛額。
陸瑛請回醫來給她診病,她那時待的無聊就與回醫多說了幾句話,那些波斯語的發音就像梵音一樣引發了她的興趣,所以她就在陸瑛帶著回醫譯文的時候站在書房外偷聽,一來二去學了不少,陸瑛誇她如果是個男子可去做通事。
她笑稱,自己不過是個瞎子而已。
但是瞎子也有許多能做的事。
陸瑛找人正式教了她波斯語、西夏語,跟她說一些政事,分析朝局,有時候還會請教她那些語言翻譯出來的意思,她那時覺得自己也算是陸瑛的內助。
現在睜開了眼睛才發現,一切比她前世知曉的還要複雜,即便已經經歷了一世也未必能保證每次的決定都是對的。
所以她要不要去找陸瑛商量呢?
剛有這樣的想法,琅華又立即將自己否決了,事關顧氏一族,非同小可,她不能因為前世和陸瑛的關係,就是相信現在的陸瑛。
畢竟王仁智是陸瑛的舅舅,顧家這次完全站在下風。
琅華想到這裡,脖頸上已經汪了一窩的汗。
外面傳來鈴鐺清脆的撞擊聲。
琅華立即坐起來。
見到琅華起身,蕭媽媽忙上前道:「小姐醒來了,正好太太那邊剛遣人過來說,太太病了……讓您別過去。」
母親病了,她怎麼能不去。
琅華立即坐起身,吩咐蕭媽媽,「快,給我穿衣服,我要去看看母親。」
琅華帶著蕭媽媽快步走進顧大太太的院子,院子裡傳來嘈雜的聲音,蕭媽媽上前推門,琅華立即提起裙子跑了進去,剛走了兩步,不知從哪裡來的水「嘩」地一下潑了過來,蕭媽媽上前將琅華護在懷裡,卻還是讓琅華濕了半邊衣裙。
母親身邊的大丫鬟採回頓時張大了嘴,她慌忙上前,「大小姐,奴婢沒有瞧見,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
琅華看著濕潤的衣裙,上面有星星點點燒成黑色的灰燼,「這是什麼水?」
採回已經嚇的哽咽起來,「是……是……道士做法事用的符水。」
母親病重時的確用過許許多多奇怪的方法來除疾。
琅華看向面無血色的採回,「怎麼會請道士過來。」
採回低下了頭,「盧媽媽出了事,我們就將盧媽媽從前管著的箱籠都清理了一遍,在箱子底發現了貼符紙的木偶人,太太看了之後,動了氣病得更重了,家裡出了這樣的東西必然是晦氣,太太就讓我們請安陽宮的道長來做法事,所以特意告訴蕭媽媽不讓小姐過來。」
採回說著用帕子不停地去擦琅華身上的水珠,阿莫過來幫忙,「姐姐不用擦了,我已經讓阿瓊去取乾淨衣裙來給小姐換。」
琅華急著去看顧太太,「母親在裡面嗎?」
採回點點頭,「不過道長說,凡是進去都要用拂塵掃一掃,小姐……還是等等再去吧!」
屋子裡隱隱約約傳來母親的哭聲,這時候母親最需要安慰吧!
再說,她也不是什麼鬼祟,怕什麼拂塵掃,想到這裡她提起裙子跨進屋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8:05 AM
第二十六章 配合
屋子裡,顧大太太看起來異常憔悴,看到她勉強扯出笑容,「琅華,你怎麼來了,」說著問蕭媽媽,「大小姐吃藥了沒有?飯用了多少?」
蕭媽媽忙道:「葯已經吃了,用了一大碗飯,三碟小菜,一碗蓮子羹。」
蕭媽媽不說,琅華還沒意識到這幾天自己胃口這樣好。
可能是跑來跑去的緣故,恨不得將前世沒有跑的路都跑一遍。
顧大太太起身要去抱琅華,琅華自己爬上了炕,與顧大太太坐的稍遠一些。
顧大太太忙向琅華招手,「過來,坐到母親身邊。」
琅華搖搖頭,「母親身子不舒服,我的痘瘡還沒有完全好,免得將病氣過給母親。」
顧大太太聽得這話眼圈更紅了,「我這個做母親的真是沒用,竟然還要孩子來護著我,我……我還不如死了乾淨……免得拖累你們,要不是我,那盧媽媽……」
眼淚從顧大太太眼睛中湧出來。
顧老太太常說,顧大太太是個喜歡悲秋的人,剛和顧大老爺成親的時候就是這樣,顧老太太還以為隨著年紀大了,顧大太太會有些長進,誰知道就像是時間沒有從她身上過一樣,沒有半點的變化。
琅華也害怕母親仍舊會走上前世那條路,「母親不用難過,沒有盧媽媽也會有別人,只要王家想方設法總能找到機會。」
「我只是沒想到,」顧大太太抽噎著,「我待她不薄。」
不是說待誰好,誰就可以一輩子對你不離不棄。
她也是過了一生才知道,人的感情和利益根本就是兩回事。
琅華正想著,顧大太太忽然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掉進池塘,還是盧媽媽將你救上來。」
掉進池塘?琅華有些記不清楚了,彷彿是有那麼一次。
顧大太太道:「她那時也是拼了命才將你救上來,我怎麼就沒想到……」
琅華仔細思量,「母親,我記得是姜媽媽先將我推上了岸,盧媽媽又將姜媽媽拉出了池塘。」
顧大太太聽得一愣,彷彿這才明白過來,「這麼說,那時候她就在騙我。」
琅華安慰顧大太太,「人心隔肚皮,母親不要太在意。」母親突然問起她小時候的事,如果不是重生之後,她努力地找回八歲時的感覺,不停地去想小時候所有的經歷,她可能都想不起來這樁事的經過。
顧大太太半晌才穩住情緒,「你說,盧媽媽一家我們該怎麼處置?王家又該怎麼辦?我們真的要跟王家鬧到底?」
原來母親憂慮的是這個。
琅華等到道士做法出去,才道:「母親覺得呢?」
顧大太太將手帕扭成一團,「方才你三嬸來了,跟我說了好陣子話,我也覺得……現在不該得罪王家……萬一真的有叛軍打進來,我們還要指望王大老爺幫忙。」
「你三嬸的意思是,要麼跟著陸家走,要麼留下來請王家庇護,總不能將自己的路都堵死了。」
三嬸昨天都沒有去跟陸老太太說話,顯然是想要置身事外。今天來勸說母親,想必是要在陸家和王家面前立功。
「呦,這麼快這法事就做好了?」外面傳來三嬸的聲音。
簾子掀開,顧三太太走進來,看到琅華也在,臉上笑容更深了些,「琅華,你怎麼在這裡?陸家送來許多禮物給你,你快去看看。」
琅華搖搖頭,「我陪母親坐一會兒。」
顧三太太的目光更深了些,笑盈盈地坐在椅子上,「我看陸家到底還是喜歡琅華的,陸瑛雖是庶子總是長男,琅華將來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顧大太太不禁皺起眉頭,「弟妹當著孩子面,不要說這些。」
顧三太太抿嘴笑,「每次陸瑛來,琅華不是跟她玩到一處,有些話還避諱它做什麼,」說著看向琅華,「是不是琅華?你喜不喜歡陸瑛哥哥?」
琅華沒有遲疑,「喜歡。」
她是喜歡陸瑛,沒什麼不能說的。
陸瑛已經與她說了那麼多話,她也不想要就這樣毀掉這婚約,該做的努力她還是要做。
只有讓祖母知道她尚喜歡陸瑛的心意,祖母才不會放棄陸瑛。
再說,這幾日她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不用委委屈屈,不用壓抑情感,日子要過就過的暢快淋漓。
她是沒什麼可怕的。
因為至少有上輩子幾十年做籌碼,她比誰都要實力雄厚。
顧三太太「噗嗤」一笑,真是小孩子,什麼話都敢說,說出來也不見羞臊,反而是十分坦然,倒讓她打趣兒的話說不出口。
顧三太太抿了口茶,「所以說,琅華早晚要嫁去陸家,兩家難免成為姻親,不好扯破了臉皮。」
只要能拿下顧大太太和顧琅華,老太太心疼孫女,也怕將來去陸家吃苦,自然也就會妥協,顧三太太覺得她這步棋走得十分精妙。
「為什麼?」
看著一本正經問她的顧琅華,顧三太太愣了一下,到底是不懂事的孩子,「琅華,這裡面的道理你還不懂,不知道將來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
顧琅華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是兩回事。」
顧三太太試圖勸說琅華,「傻孩子,這不是兩回事,這是一回事。」
顧琅華搖了搖頭,「只有陸家認了錯,這婚約才能繼續。」
顧三太太頓時漲紅了臉,這孩子是個傻子不成?在老太太那裡那些通透勁兒都去哪裡了?只有孩子才會認為這世間有黑白之分,正邪之別,就連律法在達官顯貴眼裡也只是廢紙一張罷了。
得罪了陸家和王家,顧家什麼也不是,陸家怎麼可能會低下頭,不但要認錯還要繼續婚約,顧琅華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人人求娶了。
琅華不肯答應,顧大太太倒是被說動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看了一眼琅華,「這次不能讓你胡來,你三嬸說的對,現在還不是跟陸家、王家鬧僵的時候。」
「母親還是好好養病,外面的事您不要管。」
顧大太太卻彷彿沒有聽到似的。
顧三太太也站起身,攙扶起顧大太太:「我跟大嫂一起去。」
兩個人剛要走出屋子,就聽到身後的顧琅華道:「你們去也沒用,祖母只聽我說話。」
*****
事實證明,顧琅華的話沒錯。
任顧大太太和顧三太太苦口婆心,最終顧老太太和顧琅華說了兩句話,就將陸家的禮物退了回去。
陸老太爺看到桌子上的禮品頓時摔了手中的茶壺,「有他們哭著求我們的那一天,」說著吩咐管家,「就跟王家說,顧家那邊我們也用不上力,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陸老太爺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看向陸老太太,「跟你那姐姐說,她那孫女別妄想著嫁進我們陸家,我們陸家不要她這樣的媳婦。」
陸瑛不禁想到提起陸家長輩時,顧琅華的表情,不是不將陸家長輩放在眼裡,而是對陸家長輩不抱任何的希望。
看祖父的樣子,只是知道利用陸二太太從顧家得利,根本不知道王家還有別的打算,這時候去退婚,那就是將戰火引到自己身上,陸、顧兩家姻親鬧翻就成了最大的整件事的關鍵,反而蓋過了王家慫恿顧家下人害主。
如果顧老太太因此被氣死,陸家就成了兇手。
陸瑛想了想,欲言又止,旁邊的陸老太太看出陸瑛有話要說,吩咐下人退出去,才道:「瑛兒,你素來做事穩當,有什麼想法你就說來聽聽。」
陸老太爺坐回椅子中,只聽孫兒張開了嘴。
陸瑛道:「我覺得,顧家將禮物給我們退回來,反而是為我們著想。」
陸老太爺差點就桌上的花斛扔在陸瑛身上。
陸瑛看著暴怒的祖父,忽然覺得跟顧琅華說話真是一件輕鬆又歡樂的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8:08 AM
第二十七章 心機
陸瑛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心思。
陸老太爺就像一個燒著的火球「劈哩啪啦」響個不停,「你也不用替她說話,這門親事本來就是顧及兩家祖輩的情分才定下的,雖然顧老太爺不在了,我還在世,我活著一天就能解除婚約。」
「顧琅華那孩子,除了長相端正之外……從小沒有父親教養,也沒聽說顧老太太請女先生教她禮儀,將來長大了不過就是個農婦,等你將來去了杭州,自然有高門大戶的女子等著你。」
如果在幾天前,陸瑛或許對祖父的話不以為然,現在他卻清清楚楚的知道祖父錯了,顧老太太很好地教養了顧琅華這個嫡孫女。
如果顧琅華在這裡,一定就會明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用不著他再去解釋。
陸瑛等到陸老太爺罵完話,怒氣平息了一些才開口,「祖父,在外人看來,不管是顧家還是王家都是我們的姻親,如今他們兩個之間出了事,我們陸家應該不偏不倚,祖父送了禮物去了顧家,也勸說了顧老太太,試著調和顧、王兩家的關係,顧老太太不肯答應,將禮物退了回來,祖父對王家也算是有了交待,接下來到底怎麼樣,就要看顧家和王家自己怎麼處理了。」
「不論鬧成什麼樣子,都跟陸家無關。」
「陸家何必去蹚這趟渾水。」
陸瑛抬起頭,目光懇切,「等到事情有了結果,祖父想要幫誰在做決定也不晚,而且這樣一來也維護了母親的名聲,免得讓人認為母親與娘家一起合謀去算計顧家。」
既保住了陸家的顏面,又能隨時隨地地做出反應,不是很好嗎?為什麼在一切尚未清楚之前就摻和進去。
陸老太太驚訝地看著孫子,她知道陸瑛性子穩重,可是心中卻覺得陸瑛始終是個孩子,今天聽到陸瑛說這樣一番話,忽然覺得陸瑛是真的長大了。
陸瑛提出要留在鎮江妥善安排那些不能遠行的族中的老人,她認為那都是他孩子氣的想法,心中已經打了主意,等到啟程那日會壓著陸瑛一起走,絕不能讓他留下胡鬧。
現在看來,陸瑛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陸老太太靜靜地思量,老太爺這些年因為陸家的發跡,有些得意忘形,看不起姐姐一家已久,但是在鎮江偏偏最好的田地又都是顧家的,這是老太爺最不能容忍的事,老太爺不明白一個粗俗的、從不鼓勵子弟讀書入仕的家族,怎麼配享受那些榮華富貴,所以但凡顧家送些貴重的禮物,老太爺都會嗤之以鼻,認為顧家是在向陸家炫耀,心中鼓著勁兒要將顧家的一切握在手裡,否則當官要做什麼?而這次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既然王家壞了事,就要承擔這個結果,不能再死撐下去。陸家和顧家的關係也是一樣,不妨緩一緩等到鎮江的事過了再說,如果戰火過去之後顧家還好端端的,兩家的婚事自然還有的說,如果顧家因此遭了秧,根本不用退婚,直接就作罷了。
陸老太太道:「老太爺,我覺得瑛兒說的有道理,這件事本與我們陸家無關,我姐姐又請了閔大人做主,閔大人可是寧王妃的母舅。」
陸老太爺愣了一下,立即冷笑,「寧王……不過就是個……」
陸瑛臉色立即道:「祖父,小心隔牆有耳。」
張太后生了四個兒子,皇帝身為長子,卻是張太后最不喜歡的一個兒子,先皇在世時,張太后就試圖廢長立兒子惠王為太子。皇上登基之後,張太后過於寵溺惠王,以至於親手促成了「惠王謀反案」,惠王死後,張太后對皇上更為不滿,試圖用慶王牽制皇帝,慶王看出母后的用意,自請出京遠離政局,張太后別無選擇,只能去扶持憨厚小兒子寧王。
誰知這寧王過於憨厚,幾次在文武百官面前衣冠不整,言語有失,讓張太后丟盡顏面,現在整個大齊都知道,寧王是個傻王爺,張太后仍舊不服氣,硬是給寧王找了一個顯赫的家族做婚配,求娶了榮國公的女兒為妻,這次皇上倒是沒攔著,因為榮國公府早就不復從前,不久之後榮國公去世,由長子接任榮國公爵位,新任榮國公身體羸弱根本不能帶兵打仗,乾脆窩在京城養病,大家都以為榮國公府就這樣完了。沒想到榮國公的二弟韓璋,從戎立功之後進宮做了禁衛,然後一路升遷成為了大齊最年輕的戊邊將軍。
這次平叛調動的就是韓璋嶺北的軍隊。
「老太爺,」管事這時候進門稟告,「閔大人家的公子來找三爺。」
陸老太爺眼睛頓時亮了,看向陸瑛,「你和閔家公子關係不錯?」
陸瑛道:「我跟閔子臣在一起讀書。」
陸老太爺思量,「我記得閔家請了周先生教習。」
陸老太太笑道:「老太爺忘了,周先生也破格收了我們瑛兒。」
陸瑛不禁心中一笑,如果不是出了這樁事,祖父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記得,他還在周先生門下求學,因為祖父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能入仕為官。祖父是個嫡庶觀念極強的人,一直怪罪父親沒有嫡長子的情況下,讓姨娘懷孕生下了庶子,姨娘被送去家庵的時候,父親向祖父求情,祖父眼睛都沒眨一下,堅決讓人將姨娘拖走了。
這些事歷歷在目。
即便是在家中,也是一樣的弱肉強食。
陸老太爺滿意地捋著鬍子,「去吧,順便向他問問顧家那邊的情形,閔大人準備站在哪一邊?」
陸瑛應了一聲,慢慢走出了屋子。
陸瑛走到院子裡,程頤立即跟上來,「王家那邊靜悄悄的還沒有動靜。」
沒有動靜,恰恰說明是在謀劃對策。
顧琅華那邊應該會很著急吧!就像是下棋,自己落了字,不知道別人要何時來接招。
…………
琅華讓人在園子裡綁了鞦韆,她坐在鞦韆上,閉上眼睛聽到耳邊的風「呼呼」而過,頓時覺得萬分的暢快,這樣玩還不能盡興,趁著蕭媽媽離開的功夫,琅華抬起腳快速地站了上去,握住繩子,奮力地盪起來,耳邊頓時傳來蕭媽媽驚呼的聲音,「大小姐,這樣可不行,快下來,快下來。」
她才不怕,她是恨不得長了翅膀直接飛出去。
蕭媽媽幾個七手八腳地將鞦韆拉停了,琅華才看到院子裡站著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女孩子,穿著荷色的褙子,梳著雙螺髻,眉目疏朗,面容俏麗,一臉的書卷氣,正笑著看她。
看到琅華從鞦韆上下來。
那女孩子才道:「我還擔心這一場病會不會把你燒壞了,現在看來比從前更加生龍活虎,怪不得老太太說你不一樣了,讓我小心被你這隻野猴兒嚇著。」
琅華在腦海裡仔細地尋找關於這女孩子的記憶,如果是二十幾歲的她可能會記不清了,可是現在經過了這兩天記憶的融合,八歲時所有的人和事逐漸清楚起來,所以還沒有等到女孩子撅起嘴生氣,琅華就已經張開手將她抱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8:12 AM
第二十八章 往事
人生就是這樣,隨時隨地可能迎接壞事,同時也可能會獲得意外之喜。
見到自己曾經失去的人,心裡就想抹了蜜一樣,很甜很甜又有些酸,酸的她差點掉眼淚,「阿宸,好久不見了。」
閔江宸,是閔懷的獨女,閔懷在鎮江任職多年,開始的時候兩家並不太走動,父親去世之後閔太太才經常來看母親和她,她也是那時候與阿宸開始廝混,兩個人一靜一動卻難得的是脾氣相投,她正琢磨著寫信給阿宸,等到閔大人來的時候,給阿宸帶去,誰知道阿宸倒來了。
閔江宸笑著看琅華,「哪有很久,才一個月而已。」
一個月。
對她來說已經十幾年了。
可是在她記憶裡,閔大人將妻女都放在了常州老家,怎麼現在卻到鎮江來。
琅華拉著閔江宸的手,兩個人到屋子裡去說話,旁邊的蕭媽媽不禁鬆了口氣,大小姐總算是能安靜一會兒了。
兩個人炕上端坐,丫鬟們上了茶水和點心,蕭媽媽在旁邊看得稱心如意,這樣才像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可是轉眼琅華就盤腿坐上了,閔江宸也不在意。
琅華看著閔江宸,「不是說,要去常州嗎?」
閔江宸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琅華的臉頰上,伸出手來去動琅華遮著的面巾,「病都好了,怎麼還戴著這東西,多不舒坦……以後千萬不要再向剛才那樣,摔了可怎麼得了。」
琅華微微一笑,這兩日太憋悶了,除了要對付三嬸那張能說善道的嘴,還要安撫病中的母親,看到院子裡那架廢置的鞦韆,就想著管它呢,反正要做的事永遠做不完,有時候就是要放縱自己,心情才會更好。
閔江宸道:「本來是在常州,但是王大人說常州有叛軍,在晉陵平叛,鬧的聲勢浩大,死了不少人,卻都不能證明他們叛軍的身份,父親氣的不得了,趕回鎮江處理此事,母親聽說你不準備跟著陸家去杭州,乾脆就帶我來看看你。」
閔江宸的聲音很柔軟,聽她說話就像是吃了蜜餞子,又糯又甜,她笑的時候眼睛輕眨,皓齒蛾眉,多了些綽約的姿態,祖母常說也不知道哪個男子好命到能娶到阿宸。然而祖母卻沒想到阿宸一輩子也沒能嫁人。
閔大人死守晉陵時,叛軍試圖用閔太太和閔江宸來要挾閔大人,閔太太為了不被叛軍擒獲自殺了,閔江宸跑去了萬佛山的塔林裡躲藏,原本以為叛軍不會對佛門淨地大不敬,誰知道叛軍放火燒了塔林,要將閔江宸逼出來,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閔江宸還是沒有出現。叛軍也懶得再去尋找,只能不了了之。
後來朝廷平叛之後,萬佛山重新翻修塔林,僧人在其中一座塔中找到了閔江宸的屍體,她已經被燒的不成樣子,要不是手心裡握著的那塊閔大人給她的玉佩,上面寫著:質傲清霜色,香含秋露華。
想到這一點,琅華不禁打了個冷顫,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淚來,阿宸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閔江宸看顧琅華這般模樣頓時慌了神,立即將琅華攬過來,「這是怎麼了?」
琅華道:「我只是覺得……好可怕……」
閔江宸想了想,「你是說叛軍?我也害怕,常州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真正的叛軍還沒到,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你……真的不準備跟著陸家去杭州了?」
琅華點點頭,「除非祖母和你跟我一起去。」
這一世已經都變了,阿宸也一定不會死,會嫁人會生子會快快樂樂的生活。
琅華想到這裡豁然笑了。
閔江宸不禁嘆氣,「你這是怎麼了,又哭又笑的,千萬不要嚇我。」
阿宸怎麼會知道這一瞬間她心裡已經過了幾十年。
閔江宸道:「我和母親都要留下來陪父親,是不可能遠走的,你為什麼不去?」
琅華道:「杭州那邊雖然安全,可畢竟是在別人家裡,我跟陸瑛還沒有成親,陸家是越來越好了,我卻離開了祖母的保護,將來有了委屈還不知道要跟誰去說,而且,祖母的身體也不能遠行,我不能將祖母丟在鎮江不管。」
閔江宸聽著琅華的話,臉上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怪不得老太太說你病好之後和從前不太一樣了,真是越來越有主意了。」
閔江宸突然想起什麼,「那個王家真的買通了尼姑來害你的眼睛?」
琅華道:「是我親眼所見。」
閔江宸立即露出憤怒的神情,「王家是陸二太太的娘家,該不會她也參與其中了吧?你……還真的不能就這樣跟著陸家走。你放心,我一定讓我父親為你做主。我父親已經發現那個王仁智靠不住,」說著看看左右發現沒有外人在,才壓低聲音,「所以已經向朝廷請求留在鎮江,暫時不去蘇州上任。」
這跟前世一模一樣。
閔大人留在了江浙,跟隨朝廷兵馬首當其衝在常州應戰叛軍,常州守不住後,大軍想要退進鎮江城,誰知道鎮江已經被王仁智父子丟了,朝廷兵馬用盡全力打下鎮江,又在鎮江死守了七天七夜,最終鎮江失守,遭受屠城之災。
她要讓閔大人對王仁智徹底失望才行,這樣閔大人就不會將鎮江交給王仁智,前世的結果就可能會扭轉。
琅華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她就是要讓王家父子一敗塗地。
正說著話,阿莫進來道:「大小姐,藥王廟那邊都已經說好了,明天一早您上第一炷香。」
閔江宸眨了眨眼睛,「你明日要去藥王廟?」
琅華笑起來,「是啊,要一大早就過去。」
閔江宸不明白,「怎麼笑得這樣高興?」
琅華道:「開心嘛,只要想想明天的事就覺得很開心。」
去藥王廟上香有什麼開心的。
…………
王仁智將腿泡在藥浴裡,蜇心的疼痛頓時傳來,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父親,」王其振滿面笑容地進門,看到王仁智痛苦的模樣,只能將笑臉硬生生地板了回去,「顧家那邊果然有動靜。」
王仁智咬著牙,「快說。」
王其振道:「下午的時候,顧家從城裡趕了一輛馬車去莊子上,回來的時候,車上放了些新鮮的菜蔬,可是今天一大早顧家已經從莊子上取過蔬果了。」
不可能一天之內從莊子上拉兩次東西。
王仁智冷笑起來,「顧老太太真是找死,這可是殺頭的大罪,看他們要怎麼逃脫,那閔懷如果插手,正好我也參他一本。」
王其振道:「顧家窩藏叛賊的罪名做實,以閔家和顧家的關係,閔懷也難逃干係,誰知道顧家是不是受了閔懷指使才這樣做的。」
王仁智疼的五官都扭曲起來,「郎中有沒有消息了?」
「有了,有了,」王其振道,「兒子打聽到,有位厲害的骨科郎中,如今就在藥王廟裡,每日早早上山採藥,晚上才下山回來,一會兒我就帶人去藥王廟裡守著,只要他出現,就將他帶過來給父親治傷。」
王仁智終於覺得心中舒暢了些,一腳將裡桶踹翻,瞪眼看向王其振,「那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看著王其振匆匆離開的背影,王仁智陰狠地笑起來,顧家竟然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他要讓顧家人知道,惹他的人都得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8:17 AM
第二十九章 愚弄
王其振在藥王廟外凍了一夜,也沒有看到那郎中的人影,倒是小沙彌早早起來做功課,一桶水澆向山門外,淋的王其振打了兩個噴嚏。
太倒楣了,王其振氣得想要發作,抬頭看到「佛門淨地」幾個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強忍著上前去跟小沙彌打招呼,「這麼早就開始清洗門階了。」
小沙彌跟著回禮,「施主莫怪,今日有貴客要來。」
挑水,沖茶,焚香,只等貴客上門。
王其振忍不住遣人去打聽,半晌才得到消息,「說是顧家女眷要來。」
顧家?
鎮江如果有個顧家能被當成貴客的話,那肯定就是那個顧家。
王其振眼睛都紅了,真是冤家路窄,他還沒有將心中的髒話都罵完,一陣山風吹來,毫不留情地灌進他的衣服,他上下牙頓時忍不住哆嗦到了一起。
王其振縮著脖子,面目猙獰,「我就不信了,今天她又能壞我的事不成?」
…………
琅華卻睡了一個很暖和的覺,她和閔江宸兩個人睡在顧老太太的暖閣裡,老人家起的早,天不亮就起身換衣服、梳洗,琅華跪在床上一絲不苟地給顧老太太梳著頭髮,銀白的頭髮,被宮燈一照發著亮光。
琅華為顧老太太戴上抹額,「祖母真好看。」
顧老太太被孫女哄得呵呵直笑,「老成這樣了,哪裡還有好看兩個字。」
琅華趴在顧老太太肩頭,對著鏡子指給顧老太太看,「這條皺紋是因為撫育父親、叔叔們,這條皺紋是操持家裡事務,這條皺紋是教養我和玲瓏、炳之,等我做完祖母做過的這些事也會和祖母一樣滿臉皺紋,到時候我就不好看了嗎?」
看著孫女認真的小臉,顧老太太心裡像是被撞了一下,「我們琅華什麼時候都好看。」
「祖母也是一樣,因為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是您的琅華,您都是我的祖母啊。」
如果祖母沒了,就再也沒有人用布滿皺紋的手拉著她,再也沒有人頂著白髮蒼蒼擋在她身前,再也沒有人步履闌珊卻還為她蓋被子,如果祖母沒了,就算她努力想記住,祖母的樣子,祖母說話的聲音,終究還是會隨著時間遠去漸漸模糊。
這是她經歷過的,讓她最傷心的部分。
閔江宸在旁邊已經抹了眼淚,埋怨琅華,「真是個壞蛋,說話都往人心裡戳。」
琅華是真的擔心顧老太太的身體。
生怕前世的事重演,顧老太太就此沒了,雖然她心裡知道顧老太太已經年紀大了又久病纏身,老人家早晚有一天要離開。
「祖母,」琅華低聲道,「我去藥王廟給您求仙丹回來,讓您長生不老。」
顧老太太精神爍爍,「好,我等著你給我取仙丹。」
說話間,顧三太太已經帶著顧玲瓏進了屋。
顧三太太笑道:「琅華已經準備好了?」說著問蕭媽媽,「我沒有準備手爐?我們這時候出去是要冷的。」
蕭媽媽忙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
顧三太太不由地多看了蕭媽媽幾眼,她從前怎麼沒注意到蕭媽媽,忠心護主不說,做事處處妥當,不比當了十幾年的管事媽媽差。這樣的人偏偏就讓琅華挑了出來,琅華的命也太好了。
琅華和閔江宸兩個人穿了斗篷,別了顧老太太跟著顧三太太一起出門去。
顧老太太看著琅華身上穿的寶藍色斗篷消失在門簾後,整個人彷彿一下子憔悴了,姜媽媽見狀忙將顧老太太扶上了羅漢床。
顧老太太躺了一會兒才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堅強的笑容來,「我不能死啊,我不放心琅華,我要看著她嫁人,看著她有了依靠,有人能代替我護著她……我……現在還沒看到那個人。」
……
「今天還真熱鬧,」顧三太太撩開簾子看向外面的馬車,「看樣子陸家也是要去藥王廟。」
顧三太太說完瞇著眼睛看向顧琅華,顧琅華縮在斗篷裡,閉目養神,根本沒將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真是奇怪了。
這個口口聲聲想要嫁給陸瑛的人,居然對陸家的人和事一點都不感興趣,也沒有想要維護好兩家關係的意思。真是被老太太寵壞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將來去了陸家也能這樣無法無天,殊不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任由夫家管教,現在得罪了公婆,可想而知將來會處境如何。
閔江宸倒是撩開簾子向外望,轉頭低聲在琅華耳邊道:「是陸瑛的嫡姐陸靜。」
現在連陸靜這個平時躲在屋子裡的大家閨秀也終於耐不住性子,趕來看熱鬧了。
琅華睜開眼睛,笑著看閔江宸,「哦,那個三等人啊。」
閔江宸不明所以,「三等人?怎麼說?」
琅華道:「上智,中人,下愚。」
閔江宸嗔怪地輕輕地推推琅華,「我當然知道這三等,我是說,你為什麼叫她三等人。」
那是前世時陸靜常在她耳邊嘟囔的話,現在跟阿宸說說也無妨。
琅華壓低聲音,「她說女人也分三等,嫁到官宦之家是上等,書香門第是中等,其他的都是下等。」
像她這種村野鄉婦,嫁給陸瑛是三生有幸。
閔江宸聽了也不禁嗤笑,「那她呢?」
琅華舒展了腿腳,聲音略大些,「當然是上上等。」
說完兩個人不禁笑起來。
顧三太太覺得奇怪,不禁詢問,「你們在笑什麼?」
琅華道:「沒有,都是些無聊的蠢話罷了。」如果將所有人都用看得見的利益來衡量,那真是愚蠢至極。
馬車停下來,立即有下人上前稟告,「太太,小姐,藥王廟到了。」
閔江宸先下了車,然後和蕭媽媽一起將琅華扶下來。
陸二太太和陸靜也正要向廟裡走去,看到顧三太太和琅華頓時滿臉驚訝。
顧三太太忙帶著琅華等人上前行禮。
陸二太太道:「巧了,你們也來上香。」
顧三太太笑著頜首,「我們琅華的病好了,特意來感謝藥師琉璃光如來。」自從琅華病好之後,老太太每日都將藥師琉璃光如來放在嘴邊上,現在整個鎮江都知道顧大小姐受了菩薩恩惠,本來她以為這風聲吹幾天就過去了,沒想到琅華卻提出到藥王廟來。她就覺得好奇,不知這顧琅華到底又要做什麼。
小沙彌前來領大家進廟門。
陸靜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拽了拽陸二太太,「母親,那邊有大和尚在講經,我們不好叨擾,一會兒再過去吧!」
陸靜說完話卻看到顧琅華徑直向大殿中走去。
顧琅華走過了地上的僧眾,徑直來到持法器的大和尚面前,雙手合十,開口說話。
陸靜想要聽清什麼,不禁側耳過去,卻被僧眾念經的聲音所擾,只看到顧琅華轉過頭看向她們,然後大和尚也順著目光看過來,緊接著兩個人點了點頭,大和尚指了兩個弟子,兩個弟子走出大殿徑直走到陸靜和陸二太太身邊,開口道:「一位顧施主,兩位陸施主請隨貧僧來吧!」
陸二太太等人不明所以,陸靜也皺起眉頭來,她從舅舅那裡得了消息,這才說服母親一起前往,她根本不相信顧琅華是什麼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如果顧琅華在大和尚面前裝神弄鬼,她一定戳穿她。誰知道剛進廟門,被顧琅華說了兩句,就立即要跟著小沙彌離開。
顧琅華是在耍她們嗎?
陸靜怒火中燒,卻又要裝作大家閨秀的模樣,上前詢問小沙彌,「這位閔施主和方才進去的那位顧施主呢?我們跟她們一起走。」
小沙彌一臉平靜,目光清遠彷彿已經超脫三界之外,「阿彌陀佛,各人有各人的機緣,施主們莫要強求。」說著伸出手。
小沙彌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要麼她們就乖乖地跟著他走,要麼就離開藥王廟。
陸靜咬起了嘴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8:21 AM
第三十章 散播
王其振在火盆前暖著手,眼睛盯著面前的那扇門。如果隨從找到了那郎中,他轉身就遠離這個破寺廟。
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王其振站起身。
門開了,陸二太太和顧三太太、陸靜陸續走進來。
王其振睜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
陸二太太也看到了弟弟,顧三太太立即「呀」了一聲。
陸靜詫異道:「舅舅,你……怎麼……也在這裡。」
王其振也被嚇了一跳,「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寺裡的僧人竟然將她們帶到了與王其振同一間禪房。
陡然遇到王家人,顧三太太不禁覺得有些不自在,她上前給王其振行了禮,夏天的時候王其振的女兒王元寧來顧家,她還給元寧做銀耳羹吃,兩家雖然不算是姻親,但是關係卻一直都還是不錯的。說到底,都是瑯華惹的禍。
王其振向外張望,發現沒有了旁人,越發狐疑了,轉頭向顧三太太道:「聽知客僧說,顧家的女眷要來上香,沒想到是三太太。」
顧三太太明白王其振問的是顧琅華,笑著道,「哪裡是我呢,是我們琅華。」
三家人都到了,如果在這時候鬧出點什麼熱鬧來,可就惹人笑了,所以她要立即表明立場,不管出什麼事都與她無關。
陸靜抿起嘴,琅華和閔江宸一直沒被知客僧帶過來,這顯然不對頭。
一定是顧琅華在搞鬼。
「三太太,」陸靜隨即道,「琅華真的只是來上香的嗎?」
顧三太太也愣了片刻,「我們準備了香燭,就只是來燒香還願,她一個小孩子還能做什麼?」
顧琅華做的事還不夠多嗎?
陸靜趁著沒有旁人,立即向顧三太太詢問,「三太太沒覺得琅華病好之後,就與從前不大一樣了。」
顧三太太一臉諱莫如深,琅華的確不同了,人還是那個人,一舉一動,衣食喜好都與從前沒有差別,只是性子有些變化,說她長大了許多吧,平日裡說的卻還是那些孩子的話,要說她根本就沒變,她卻能帶著下人偷偷地跑出去,在王其振家抓住了盧正。
陸靜見顧三太太不說話,接著道:「我舅舅怎麼可能會害琅華。」
顧三太太立即賠笑,「是啊,依我看,定然是那惡僕亂咬,這誤會解開就好,至於我們琅華,畢竟是個孩子,王大人不要和她一般見識。」說著乜了王其振一眼,王其振只是扯了扯嘴角什麼都沒說。
不但沒有趁機緩和氣氛的意思,而且臉上是一副準備秋後算賬的神情。
顧三太太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王家不知道要怎麼對付他們。
門忽然一動,兩個僧人走進來,其中一個與大家行了佛禮,還沒等王其振開口說話,僧人已經道:「已經開始了,諸位隨我到大殿去吧!」
幾個人面面相覷。
陸靜先忍不住,「到底要我們去做什麼?」
僧人卻不肯多說一個字。
僧人早課已散,整個寺廟忽然靜寂無聲。這藥王廟是丹徒縣香火最盛的寺廟,按理說,每天這個時候這裡應該聚滿了善男信女,從禪房到大殿一路上卻一個也沒瞧見。
陸靜悄悄向陸二太太使了個眼色,這樣乖乖去大殿,就像是被人牽著鼻子走。陸二太太明白女兒的意思,示意身邊的管事媽媽先一步去看看情況。
管事媽媽剛準備離開。
幾個人就聽到清脆的聲音響起。
「時疫流行,則當審其春合暖而寒,夏合熱而冷,秋當涼而熱,冬當暖而寒,是皆六氣愆合,而生斯疾。大則流毒天下,小則蔓延一鄉一家,必辨其各季所因,不可以尋常微病目之。」
一個穿著鵝黃色褙子的少女坐在蓮花蒲團之上,兩道彎彎的眉毛,好似翅膀一般微微張開飛入鬢中,一雙眼睛似夜見寒星熠熠生輝,青絲松挽,露出如同天鵝般秀麗的脖頸,佛香在她身邊裊裊升起,襯得她如同九重樓閣中的仙女,正站在朝陽之上望著眾人。
讓人心中頓時生出虔誠來。
陸靜盯著那少女看了半晌才回過神,「這……這是……顧琅華嗎?」
顧三太太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少女的一舉一動,聽到陸靜這樣一說,她才回過神,「啊…那是我們琅華啊…」
大殿裡設了幾十個蒲團,有幾個郎中打扮的人坐在顧琅華不遠處,面前設桌案,桌案上放著幾本書。
顧琅華說完話,就有人開始翻找起來,然而卻半天也沒有結果。
琅華道:「是《世醫得效方》,大方脈科十則,小方脈科二則,風科三則,產科兼婦人雜症科六則,眼科二則等。」
琅華話音剛落,立即就有人興沖沖地道:「對,沒錯,就是《世醫得效方》危先生之作,我家太醫院的表親曾說過,那是官醫才能查看的醫典……」
這人還沒有說完,有人搶話,「顧家本來就是大族,聽說過《世醫得效方》也不足為奇。」
但是奇怪的是八歲的孩子能背誦下來。
「《世醫得效方》有草烏散的藥方……你若是能背誦……」
草烏散的藥方。
那絕不是尋常郎中可以知道的。
這樣逼一個孩子背,是投機取巧,真是看到藥方就紅了眼睛。
其他郎中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不敢再說話。
「皂角、半夏、木鱉子、白芷、烏葯、川芎、紫荊皮、當歸、川烏各五兩,大茴香、坐孥草、草烏各一兩,木香三錢,為沫,二錢沖服,用於速骨麻醉。」
郎中們傻了眼,半晌才發覺自己竟然愣在那裡,忘了記錄。
坐在琅華旁邊的閔江宸驚詫地看著琅華發呆。
琅華什麼時候學會了這些東西?真的是她說的那樣,病中聽到了《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然後各種藥方和醫書就留在了腦子裡。
真的是藥師琉璃光如來不忍看到鎮江百姓遭受戰火、疾病之苦,將藥方傳給琅華,讓琅華散播出去?
那還真的是鎮江百姓之福,可是現在的琅華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從前都是她張開手將琅華護在身後,現在卻是琅華獨當一面,她在旁邊無所適從。閔江宸覺得自己恍惚在夢中,她的手指緊緊地將帕子捲了一圈又一圈,正覺得忐忑又擔憂,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攥了攥她,閔江宸轉過頭看到了琅華,那隻小手傳來的溫度,讓她頓時平靜了許多。
經歷過前世種種,琅華知道,大齊往後的十幾年戰事不斷,所以官府迫切需要正骨,療傷等外科醫術,於是太醫院和典醫監校勘醫籍,修合藥餌,並將諸多藥方經廣濟提舉司傳播給坊間郎中,以便醫治百姓傷病
她不過是省略了幾百位太醫修撰、甄別的手續,將這些事提前了十年罷了。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如果不早些預防,就算鎮江不被屠城,等到戰事過後,鎮江百姓也會十去七八,所以她在這裡以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名義將藥方散播出去。
琅華看向顧三太太等人。
陸二太太和顧三太太已經驚住了,王其振一邊走動一邊仔細地查看大殿上的所有郎中,只有陸靜環顧四周不知在謀劃些什麼。
琅華伸出手道:「我與郎中論藥方,就讓那位陸施主代筆記錄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9:50 PM
第三十一章 收網
陸靜忽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她六歲時家裡就請了女先生,每日讀書認字,學習規矩禮儀,針線女紅,一舉一動的是經過仔細思量,盡量保證處處得體,這才能在鎮江換來好名聲,這樣一來,到了說親的年紀,保山才能踏破門檻,當母親拒絕了幾次親事之後,她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顧琅華從前也只是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罷了。
現在顧琅華卻使喚起她來。
眾目睽睽之下讓她去代筆?憑什麼?這跟羞臊她有什麼區別?
陸靜覺得自己所有的汗毛都炸起來。
陸二太太臉上掛不住,「成什麼樣子,一個女孩子坐在那麼多男子中間,論什麼藥方……真是……不成體統。」顧琅華不要以為握住了王家的把柄,就為所欲為,就算她是個孩子,只要出了禮數上的差錯,她還是能教訓她的。
這時大殿裡所有人都注意到陸家母女和王其振。
陸二太太厲聲道:「琅華,下來,」說著看向顧三太太,「男女七歲不同席,琅華已經八歲,你就隨著她胡鬧不成?顧家的臉面要擺在哪裡?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叛軍打進鎮江城,你們顧家就敗了。」
顧三太太本就抱著攀附陸家和王家的心思,現在見陸二太太這般色厲內荏,腦子裡一片空白,就要順著陸二太太的話去做。
郎中們剛聽了一張藥方,正覺得津津有味,聽到這話都紛紛張嘴阻攔。
「這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法諭,顧大小姐奉佛祖之命傳播藥方,是要救我們鎮江百姓於水火。」
王其振卻辦起了臉,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這是顧家的家事,誰敢插手。」
不知是誰認出了王其振。
「噓噓,那位是王大人,他父親馬上就要上任鎮江知府了。」
官高一階壓死人,更何況是鎮江知府。
大殿頓時安凈下來,王其振很滿意這個結果,陸靜也高高地昂起了頭。
「阿彌陀佛,」藥王廟方丈和尚走下蓮花座,「幾位若是來聽佛法,願施一份綿薄之力,小廟自然歡迎,若並非如此就請回吧!」
「知客僧,送各位施主下山。」
王其振聽得這話,額頭上的青筋頓時蹦出來,要不是本朝極度崇尚佛教,他就立即命人燒了這座藥王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這樣走了,這事傳出去讓人知道,他敗給了一個女娃和一個禿驢,他的臉要往哪裡放?
王其振正準備上前,手腕卻被人拉住,王其振轉過頭看到了陸瑛。
陸瑛英眉挑起,表情十分嚴肅,「舅舅,您來這裡是要做什麼?」說著看向已經聚過來的武僧,「您總不能真的要跟這裡的僧人起衝突吧?」
陸靜先豎起了眉毛,「我看你也是被那顧琅華迷了心智,到現在還幫著她說話。」
陸瑛不由地看向大殿中的顧琅華。
方才驚鴻一瞥,的確讓人難忘。
但他不是那種為了誰就渾然不顧的人,他倒是樂意讓這件事成為王其振和陸二太太的笑柄,但前提是別影響他的名聲和他的計劃。
「《藥王廟》三個字是圓通大法師所提,這裡的方丈與圓通大法師頗有淵源。」圓通大法師經常入宮為太后娘娘講經,如果王其振不想要這件事傳進太后娘娘的耳朵裡,他就會偃旗息鼓。
「再說舅舅要留守鎮江,顧琅華傳播藥方能夠在站前穩定人心,那不是很好嗎?」
陸靜眼睛裡要噴出火來。
說到底都是為了顧琅華。
陸靜咬牙切齒,「她讓我……她讓我記藥方……」
陸瑛目光落在顧琅華身邊的閔江宸身上,「閔家大小姐比長姐的名聲如何?她不是在記藥方嗎?」
陸靜看過去,閔江宸果然提筆伏在長案上寫著。
是啊,有閔江宸在那裡,顧琅華為什麼要用她去記錄。
再仔細一想,陸靜豁然明白,顧琅華早知道她不會答應,母親因此會生氣,舅舅會站出來維護她,然後方丈和尚就會將他們攆出去。
他們都被顧琅華給騙了。
陸靜恨恨地道:「這樣裝神弄鬼就不怕有報應。」
蓮花座上的顧琅華卻笑起來,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分明在向她傳遞著一個消息:她顧琅華什麼都不怕。
「走吧!」陸二太太忽然道,「你弟弟說的對。」
再鬧下去,沒臉的只會是他們。
陸靜急得直跺腳,只是陸二太太向前走去,她卻又不能多逗留,只得咬咬牙去追母親。
王其振露出陰鷙的表情,「一會兒我就要讓她悔不當初。」說完帶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瑛本該追過去,可是他卻駐足來看顧琅華。
一個八歲的孩子不可能背出那麼多藥方,可讓他相信泥胎塑的菩薩,陸瑛搖搖頭,他也不是那麼愚蠢的人。
顧琅華確實下了一步好棋。
藥師琉璃光如來,拔眾生苦,醫眾生病,藉他法號傳播藥方最好不過,而且江浙又將爆發戰爭,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如果佛祖顯靈,那就意味著至少鎮江能渡過難關,人心得以安慰,就會少起民亂,所以藥王廟的方丈和尚會這樣支持顧琅華。
因為這真的是慈悲的好事。
所以他會忍不住誇讚顧琅華聰明,就算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也變成了真的。
……
閔江宸越寫越覺得詫異,她還以為琅華念兩張藥方就會停下來,誰知道琅華一點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如果說她之前還心存懷疑,認為是顧老太太找了醫書讓琅華來背,可現在她真的相信琅華是被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因為琅華背的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一本醫書上有的,別說在鎮江,就算是在京城,恐怕也收集不全這些醫書吧!
琅華停下來,閔江宸也得以喘一口氣,她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站著個少年,長身玉立,眼眸烏黑深邃,靜靜地望著琅華。
閔江宸的心一顫,是陸瑛,她立即去拉琅華的手,「琅華,陸三公子在那裡,好像有話想跟你說。」
琅華點點頭,「不用去管他。」陸瑛能說什麼?勸走王其振是為大局找想,比起王其振灰溜溜的離開,她當然更喜歡看武僧們展露一下身手,讓王老爺知道,王家還不能在鎮江一手遮天。
琅華將蕭媽媽喚來,「讓陸三爺走吧!」
他走了,她才好辦事。
蕭媽媽應了一聲,轉身去告訴陸瑛。
陸瑛並沒有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方才顧琅華一眼看過來,已經對他表露了幾分不滿,是怨他從中調和!還是看出他的算計。必要的時候他必須要站在嫡母這邊,看似是在為嫡母考慮,這就是庶子最悲哀的地方。
既然顧琅華說了話,他又不得不走,陸瑛點點頭,「護著你家小姐,讓她多加小心。」轉身去追王其振。
沒有了王其振等人,藥王廟恢復了佛門淨地的寧靜和安詳。
只有女孩子幼嫩的聲音響徹在大殿裡。
琅華邊背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目光所及處,有個人探頭向大殿裡望過來。
魚兒上鉤了。
琅華微微一笑,頓時換了章程,「朵梯牙,安咱蘆,可鐵刺,阿飛勇……」
那人立即從角落裡冒出來,亂糟糟的頭髮,髒兮兮的臉,嘴巴大大地張開,一臉驚訝的神情。
琅華站起身,收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1:46 PM
第三十二章 承諾
琅華坐在禪房裡小口小口的喝茶。
外面大殿已經亂成一鍋粥,因為琅華最後一句話誰也不明白說的到底是什麼。
閔江宸也提起筆愣在那裡。
朵梯牙,安咱蘆,可鐵刺,阿飛勇,她一個也沒聽說過。
琅華該不會是說錯了吧?
閔江宸放下了筆,緊跟著琅華腳步到了禪房,然後拉起琅華的手,「琅華,你最後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
閔江宸臉紅彤彤的,眼睛裡都是好奇的神情。
這才是阿宸。
琅華笑了笑,挽了阿宸的手,「眼科去翳,用水飛朵梯牙,火大海螺,碗糖霜。為末,日點。」
「我也不知道朵梯牙到底是什麼。」
這是實話,前世她也是在廣惠司做時候,閒極無聊背誦了藥方而已,這些都來自波斯語。
閔江宸彷彿明白了又好像更加迷惑,「琅華,你說,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你,是不是要你去做個郎中。」
對她來說只是對語言感興趣,並沒想過這些。
琅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阿宸,人這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已經很好了,我覺得自己不能全心全意地去做個郎中,但是懂得藥理是好事,侍奉長輩時能用得上,所以有機會的時候,我還是要學一學。」
閔江宸很明白琅華的心思,「你是為了你祖母吧!」
琅華點點頭,「還有母親……身子也不好。」
閔江宸仔細地看了看琅華,「琅華,我覺得你長大了許多,大約也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恩賜。」
琅華很認同閔江宸的說法,對她來說,不管是藥方還是重生,對她來說都是極大的恩賜,因為不會讓她被人逼得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親人被人算計。
琅華想到這裡,聽到門口傳來咳嗽聲。
然後就是蕭媽媽的聲音,「這是女眷休息的禪房。」
「我知道,我知道……」細細的聲音傳來,「我也是個郎中,我就是來問問,小姑娘最後說的那些是不是藥名。」
蕭媽媽挑剔道:「外面不是有那麼多郎中嗎?我們大小姐只是傳達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法諭罷了,走吧,快走吧,堵在女眷門口不成樣子。」
琅華不由自主地彎起嘴唇。
蕭媽媽就是這樣,只要她交代下去的事總是能很好的完成,讓她省了許多力氣。
如果她們流露出要釣魚的樣子,魚自然不肯上鉤了,就是要一直吊著他,讓他不能察覺。
「那就看在藥師琉璃光如來的面子上,我也是個居士……不是……我在廟裡已經掛單一陣子了,佛菩薩知道了,也一定會答應……」
蕭媽媽不禁多看了這人幾眼,頭髮水淋淋的,彷彿是剛剛用水梳好,臉上一片幽青能看出來是匆匆刮了鬍子,可惜還有一半留在臉上,顯得更加邋遢,整個人瘦的像個竹竿,一雙眼睛泛著精光。
若說他是個郎中,看起來也頂多是個走街串巷遊醫。而且,他不說話還好,這說起話來,就像是被誰捏住了嗓子,越是著急聲音就越是難聽,要不是大小姐提前跟知會了她,讓她有了心理準備,否則她還不知道臉上會不會露出異樣的神情。
因為這個人,實在和尋常人太不同了。
蕭媽媽搖搖頭轉身就要走回去,顧三太太卻焦急地尋了過來,「大小姐呢?」
蕭媽媽道:「在禪房裡歇著呢。」
顧三太太道:「快,去服侍琅華出來,老太太舊病發了,家裡亂成一團,我們要立即趕回去。」
蕭媽媽臉色大變,立即進了禪房。
琅華正拉著閔江宸說話,看到慌張的蕭媽媽,不禁愣住了,「怎麼了?」
蕭媽媽急切地道:「老太太,是老太太身子不舒坦。」
琅華立即起身,連斗篷也沒穿就要出門去,蕭媽媽跟在身後,「大小姐,這可使不得,您穿了斗篷再走,萬一您病了,老太太會更難過。」
琅華站在門口木然地讓蕭媽媽服侍著穿了斗篷,「鎮江許多郎中都在這裡,你將祖母的症狀告訴他們,看看他們誰能醫治,如果能治好祖母的病,我們顧家必有重謝。」
蕭媽媽點點頭,就要去大殿。
一個聲音忽然冒出來,「大小姐何必捨近求遠,令祖母的病如果老夫治不好,就沒有人能治了。」
琅華轉過頭去,那人扯了扯身上的青藍長衫走出來,雖然經過了梳洗,卻還是改變不了邋遢的模樣。
琅華前世只是知道,他因為相貌醜陋不堪且膽小如鼠,一直都不被太醫院重用,後來淪落去了廣惠司,不到三年又被廣惠司驅逐,要不是朝廷編《醫典》陸瑛也不會找到他。
但是在琅華心裡,要說大齊哪個郎中最有本事,那就是他——胡仲骨。
胡仲骨目光閃爍,「我也不要什麼報酬,只要大小姐將藥師琉璃光如來跟您講的藥方,都告訴我就行了。」
這是一筆很合算的買賣,也不知道顧大小姐肯不肯答應。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顧大小姐在大殿上背的那些藥方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胡仲骨有些不安地握著拳頭,他也是被那些藥方沖昏了頭,顧家人怎麼可能答應呢,像他這種人,不會有人認為他醫術高明,更不可能拿那麼好的東西來換他上門治病。他從前不求報酬給一位大人治病,那位大人病好了之後,卻將功勞算在那些堂醫身上,他不過辯駁了幾句,就被堂醫嘲笑像個太監似的,卻又沒有太監的面皮,將來不過就是個廢人,他救了人還受到如此奇恥大辱,他以為再悲慘也就是如此了,誰知道他前腳踏出那位大人家的宅院,後腳就被擄走打斷了腿骨,潑了一身的屎尿,他縫合自己皮肉的時候就發誓,再也不給那些達官顯貴們治病,再也不要自取其辱。
這一次,可想而知換來的又是一陣嘲笑罷了,胡仲骨準備轉身離開。
「我答應。」
胡仲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詫異地抬起頭看到了顧大小姐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答應你。」
沒提任何要求,就答應了他。
他這不是在做夢吧!
琅華點點頭,每個人都該得到應得的東西,胡仲骨雖一直被人奚落,卻始終鑽研醫術,是個真正的醫痴。
而且,他是唯一一個懷疑她眼睛受過傷的人。
從此之後,胡仲骨在她這裡,受到的只會是尊敬,在她這裡沒有人會作踐他,這是前世他對胡仲骨的承諾,今生仍如是。
…………
陸瑛陪著王其振站在冷風裡。
王其振氣得磨牙,「等我找到了那人,讓他治好了父親的傷,我就將他扔在山裡七天七夜,讓他嘗嘗被冷風吹成人乾的滋味兒。」
「不過是個臭郎中,竟然這樣拿喬,呸,算是個什麼東西。」
陸瑛不禁心中冷笑,王家就是改不了驕橫跋扈的毛病,所以才會被顧琅華利用。閔大人對王仁智放心不下,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早在一個月前已經從閔子臣那裡得到消息,朝廷可能會命韓璋親自帶兵平叛,閔大人也可能會暫時留在鎮江,所以他才拿定主意留在鎮江,這樣一來興許能結交榮國公府,陸瑛剛想到這裡。
王家下人快步走過來,「原來那個胡仲骨一直藏在廟裡。」
王其振擼起袖子,「我要親手將他捉出來。」
「已經晚了……」王家下人抹著汗,「他已經被顧家帶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2:11 PM
第三十三章 風雨
王其振揮手就是一鞭子,抽的王家下人臉上頓時血肉模糊,王其振一鞭子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下去,「都是廢物,讓你找人,你卻眼睜睜地看著那賤人將人帶走了,養你做什麼?今兒我就打死你,讓你還了我王家的穀糧。」
血噴濺到王其振臉上,讓王其振正更加的興奮起來,正當他喘口氣準備接著再打時,鞭子卻被人攥住,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可是緊接著他就緩過勁兒,脫離了掌控,一鞭子抽過去。
鞭子落下來,王其振才知道自己抽錯了,轉頭一看,陸瑛身上的長袍已經裂開,裡面的皮膚冒著血津兒。
「舅舅,這是藥王廟門前,不是王家的宅院,閔大人正在鎮江,您真想讓人告狀到閔大人面前?」
陸瑛緊板著眉眼,嚴肅的模樣忽然將王其振嚇了一跳,他也立即清醒過來,用手背擦了擦汗,然後將手搭在陸瑛肩頭,「好外甥,你雖然不是嫡子……卻對我和你母親是極好的,懂得為我們著想,等將來有了機會,我一定幫你謀個前程。」
陸瑛心中覺得好笑,隨隨便便就將嫡庶掛在嘴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管教他,王其振這樣的人,直接給他一把梯子他也爬不到雲端上去。
終究是個廢物罷了。
王其振彷彿是想到了什麼,眼睛豁然一亮,「我知道她請郎中是為了什麼,他們顧家這是在找死。」
陸瑛還沒有弄明白王其振的意思,王其振已經上了馬,轉頭看向陸瑛,「回去跟陸老太爺說,這兩日不管發生什麼事,陸家都不要出面,我定然要讓顧家血流成河。」
王其振催馬絕塵而去,王家下人不敢怠慢,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陸瑛皺起眉頭,旁邊的程頤忙湊過來,看陸瑛的傷,「王大老爺也太看不起人了,傷了少爺,連句話也沒有。」
如果他是嫡子,王其振當然不敢這樣,說到底這就是他心底的傷疤,嫡庶之間差一個字,卻是雲泥之別。
「不礙事。」陸瑛不喜歡別人看他的傷口,那會讓他更加心生厭惡。
程頤立即明白陸瑛的意思,忙岔開了話,「少爺,王大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會帶著人闖進顧家殺人?」
王其振還沒有傻到這個地步。
王家敢動兵,那就只有一個結局,直接被閔大人綁去京城受審。
程頤道:「要不然,我去趟顧家,問問顧大小姐。」顧大小姐之前跟少爺說話,分明是對少爺有心的,如果試探著問,興許能得到答案。
陸瑛想了想,「如果她不說呢?」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誰第一個想到的都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即便是顧琅華對他有幾分的喜歡,也不見得會忘記陸家和王家的關係,更何況方才他還在顧琅華眼皮底下幫了王其振。
這件事如果做不好,很有可能得到的結果是兩邊都不討好。
王其振會知道他給顧家送信。
顧家也不會告訴他實情,他就將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程頤看陸瑛的臉色變了幾次,不由地嘟囔,「一個八歲的丫頭,不至於有那麼多鬼心思吧,只要少爺您將王老爺的話透露給她,讓她知道您關心顧家,就算是顧家藏著天大的秘密,她也會向您透露一二。」
理所當然的想法。
如果他每一步都是這樣去做的,早就和陸氏的其他庶子一樣,卑微到了泥裡,他不允許自己有半點的失誤。
換句話說,琅華真是個普通的八歲丫頭,他反而能與她多說幾句話。
現在,他根本不能完全掌握她的心思。
眼前豁然出現顧琅華那雙如水的眼眸。
陸瑛心中不由地一盪,他卻很快穩住了自己的心思,「如果王其振想要對付顧氏一族,我們不會不知道。」
程頤點點頭,「顧家也不是好惹的,家中有長工,佃戶,不是隨隨便便幾個人就能打發了的。」
程頤看向陸瑛,他卻沒有在陸瑛眼睛裡找到認同。
陸瑛並不是在想這個。
見到程頤的疑惑,陸瑛道:「我看王家定然是攥住了顧家的把柄,或者說有十足的把握能害顧家。」王其振方才說的可能不是嚇唬人的話。
他要讓顧氏一族血流成河。
有什麼罪名能讓一個大族面臨滅頂之災?
特別是對於顧家這樣沒有子弟入仕,又不是在外經營的官商,與外界接觸不多,要想找到顧家的要害,並不容易。
除非是,謀反之罪。
常州有反賊在先,叛軍又將要兵臨鎮江,如果是誰在這時候與叛軍有聯繫,不要說一個顧家,就算是朝廷重臣也會被下大獄,最終報給朝廷一個事急從權的理由……
這就是為什麼他不會貿然摻和進去。
陸瑛看向程頤,「我答應閔子臣給他送一盒老墨過去,你現在立即取了墨直接奔閔家,閔子臣一定會問我在哪裡,你就將顧家和王家在藥王廟衝突的事說了。」
程頤點點頭。
陸瑛道:「告訴閔子臣,閔家小姐也跟顧琅華一起去的藥王廟。」
這樣閔家就會著急,閔子臣就會去顧家,閔大人也能提前有所準備。
陸瑛話音剛落,陸家下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三爺……三爺……太太讓小的來尋您回去。」
下人向陸瑛點了點頭,平復了氣息壓低了聲音,「王家老爺追上了太太,跟太太要了對牌,要借用咱們陸家的莊子。」
陸家在郊外的一個莊子和顧家的連在一起,那是當年顧家老太爺買下的,趕上陸家時年不好的時候,送了陸家一半。
王其振借用陸家的莊子就能悄無聲息地將顧家的莊子合圍。
這麼說,他的猜測是對的。
陸瑛示意下人離開,然後吩咐程頤,「要出事了,你再讓人跑趟金壇縣,金壇顧家向來與王氏父子不和,你將顧老太太病重,顧家大小姐與王家起了衝突的事告訴顧四老爺,他不會不管。」
程頤道:「我立即就去辦。」
陸瑛看著程頤匆匆離開的身影。
他能幫顧琅華的也就是這些了,如果王家要栽贓嫁禍不論是閔家還是金壇顧家都不會答應。
可如果,真的有確鑿的證據。
那麼,不論是誰,都難以扭轉乾坤。
……
琅華看著胡仲骨給顧老太太診脈。
祖母的精神明顯的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再不做出改變,就算鎮江城不被攻破,只怕祖母也沒有幾天好活。
胡仲骨準備施針。
顧三太太還是一副質疑的神情,顧大太太也不禁拉著琅華出去,「這個胡郎中……到底能不能靠得住?你祖母的身子可經不起折騰。」
琅華看著眼睛紅腫的母親,母親是真的在害怕,父親去世後,祖母和母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感情早已經超越了婆媳,「母親放心,這位郎中是藥王廟主持和尚引薦給我的,不會有任何問題。」
顧大太太皺起眉頭,「我還是不放心,讓他開些藥就好了,不要動針,你看他用的針,比尋常人的都要大,他那藥箱……裡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母親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些,旁邊的顧三太太也聽了個清楚,她立即上前來,「我也覺得,先不要給老太太用針,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得了。」說著就示意家人上前。
胡仲骨擅長的就是針灸和外科,讓他開內服藥給祖母,並不是不管用,只是祖母的病一來等不得,二來鎮江也沒有像樣的藥材。
叛軍攻城,顧家也會面臨幾次風波,如果不立即讓祖母的情形有所好轉,祖母的身體哪裡能承受住幾波的攻擊。
眼看著家人將胡仲骨攔下。
琅華走上前,冷冷地看向兩個婆子,「躲開,讓胡先生用針。」
「琅華。」顧三太太皺起眉頭又要說話。
琅華轉身打斷顧三太太的話,「如果胡先生不能讓祖母病情好轉,我來承擔責任,萬一祖母有什麼閃失,我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一輩子為祖母超度祈福。」
琅華說完話,就看到門上的管事慌慌張張地走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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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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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15 PM
第三十四章 大權
琅華沒有等門上的管事說話,就揚聲道:「姜媽媽,從現在起不能再有人進祖母的房間,就留下祖母、胡先生和您在一旁伺候。」
姜媽媽有些意外,大小姐這是要讓其他人迴避的意思,她不禁順著琅華的目光看到了滿臉慌張的管事,這才明白過來,大小姐是怕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加重老太太的病情。
姜媽媽頓時心酸起來,這滿屋子人,只有大小姐是真心為老太太著想。三太太心中只會盤算利益,大太太又是個拎不清的,她不幫大小姐,難不成真的要看大小姐獨木難支。想到這裡,姜媽媽快步走出去,將前來報信的管事叫到一旁說話。
顧老太太疲憊地睜開眼睛,埋怨又心疼地看著琅華,「你這孩子,方才那是說的什麼話,祖母的病這麼多年了,現在好不了還要搭上你不成?」
琅華笑著上前,「孫女這樣說,是為了給胡先生撐腰,孫女相信他,祖母也要相信他。」
顧老太太看著一臉堅毅的琅華,順著琅華的意思頜首,「好,祖母信了。」一個八歲的孩子去了藥王廟,找到這樣的郎中帶回來,又力排眾議,用自己一輩子做擔保只為了給她治病,她如果連這些都看不明白,真是白活了這麼大年紀。
她不會在意自己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要在琅華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站出來支持她。
因為,就算是這樣,她的機會也不多了。
她願意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再一次將琅華扛在肩膀上。
她願意是那棵大樹,只要有一片葉子都會為琅華遮擋住陽光。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要拉著琅華的手,陪著她再往前走。
哪怕,只能再走一步。
姜媽媽面目蒼白地回來,顧老太太卻當沒有瞧見,開口道:「姜媽媽,記住我的話,在我治病的時候,一切都聽大小姐的,大小姐說什麼,就是我在說什麼,如果這個家有誰不答應,就是跟我老太太作對。」
姜媽媽十分訝異。
老太太是什麼人,定然已經察覺到異樣,卻一個字都沒有問她,反而說出這樣的話,她立即又明白過來,這是老太太的苦心,不管現在大小姐想要做什麼,老太太都會盡全力的支持,哪怕會得到一個恐怖的結果。
姜媽媽咬牙擔下了這樣的重任,「老太太放心,奴婢記住了。」說著站起身向顧三太太等人行禮。
「大太太、三太太,胡先生要給老太太要治病,其他人都先迴避吧!」
其他人?
顧三太太眼睛直跳。
其他人是包括她們嗎?
「老太太,」顧三太太忍不住上前,「您……」話還沒有說,立即迎上顧老太太銳利的目光。
顧老太太緩緩道:「三媳婦,我還沒死呢,你不用著急。」
顧三太太頓時漲紅了臉,「娘……您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媳婦也是為了您的身子。」
顧老太太不耐煩地揮揮手。
顧三太太再也站不住了,姜媽媽乾脆一鼓作氣將其他人都請了出去。
琅華握著顧老太太的手,「祖母,孫女也出去,您要安心治病,一切都會好的。」
顧老太太一臉的慈祥,「放心吧,你祖母命大著呢。」
旁邊的胡仲骨已經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如果哪家的小姐這般作為,一定會被認為出了妖孽,可誰都知道,顧琅華是被佛菩薩點化過的孩子,見過了藥王廟百人討論藥方的陣仗,誰還會對顧琅華有所猜疑。
即便是這樣,他仍舊有些恍惚。
方才,他是親眼看到顧琅華,一眨眼的功夫擊退了自己的母親和嬸娘,一下子就將局面穩了下來。
就算他不過是個郎中,心中也忍不住要為顧琅華叫聲:好。
胡仲骨忽然慶幸自己多虧衝動了一回,跟著顧大小姐來了顧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上門治病,天不亮就將自己縮進寺廟裡,聽說什麼王大人到處尋他,嚇得他屋門都不敢踏出一步。
他居然覺得一個孩子,就能保護他平安。
琅華站起身慢慢走出屋子,姜媽媽親手掩住門。
四目相對,都是堅定的神情。
這一關,我陪你過了,就算是你已年老重病,就算是我尚年幼單薄,但是這一程我們一起走。
為的是,下一程,不論在哪裡,我們仍舊在一起。
琅華走出顧老太太的院子,立即有幾個管事走過來。
顧三太太看到這些,眼睛要冒出火來,這些人都是跟著顧老太太的,平日裡她管家的時候,他們一個個懶洋洋的論資排輩,什麼力都不肯出,現在卻像打了雞血一樣戳在琅華面前。
這分明是要給她立威,讓她的臉往哪裡擱。
「大嫂,」顧三太太要哭出來,「您瞧瞧,老太太這是糊塗了不成?怎麼能任著琅華胡來,等到琅華真的惹出禍事要怎麼辦才好?大嫂,您可不能不管。」
顧大太太見到這陣仗也心中沒底,想要勸說琅華卻又不知怎麼開口,一著急眼淚就落下來,「琅華,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你三嬸,她關心你祖母也是應當。」
琅華抬起頭看向顧三太太,臉上那稚嫩的神情忽然一掃而光,目光變得銳利逼人,「三嬸多慮了,您忘記了,我是受了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如果還有鬼魅敢出來作祟,我剛好將他們散了,也算積下了功德。」
顧三太太頓時感覺到一陣寒意,她吞咽一口,就愣在那裡,耳邊又響起顧琅華的聲音,「將前門、後門都敞開,我看看今天誰會上門來。」
…………
趙翎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團棉花中,沉進去又浮上來,他努力想要從中掙脫,卻費盡了力氣最終也就只能抬一抬眼皮,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看到了一張臉,蕭邑的臉。
蕭邑注意到趙翎睜開了眼睛,立即絮絮叨叨,「這是摩西,不對,是摩娑石,唉,管它呢,反正是我們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從一位郎中手裡要來的,可解蛇毒,你這肩膀上的箭頭被淬了毒,不用這藥,就算你僥倖不死,肩膀也廢了一半,你可要好好謝謝我們家大小姐,才八歲的孩子,想要給你弄來這東西可是費盡周折。」
「你聽到沒有,可別裝作沒聽到,萬一出了事,你可不能連累顧家,否則可就真的是忘恩負義了。」
面對絮絮叨叨的蕭邑,趙翎皺起眉頭,他昏迷了多久,應該有一天了吧!那麼他的人應該已經找到了鎮江,趙翎想要起來,手肘剛撐在床上,就被蕭邑按了回去。
「沒聽到我家大小姐說什麼嗎?必須要等到顧家安全了,才能放你走,你就聽她的吧,胳膊拗不過大腿,」蕭邑說著搬來一堆衣服放在趙翎眼前,「大小姐讓我給你換上衣服。」
趙翎皺起眉頭,讓他穿這衣服?
蕭邑注意到趙翎臉上那如同潭水般冰冷刺骨的神情,頓時覺得有些可怕,他還是穩下心神,重複著大小姐教他的話,「不用看他,不用聽他,不用理他。」
趙翎吐出兩個字,「你敢。」通常這兩個字會嚇得所有人不敢動彈,可是蕭邑仍舊我行我素,開始動手解他的扣袢來。
蕭邑側過頭他才看出端倪,蕭邑兩個耳朵裡堵了兩坨棉花。
這是顧琅華教他的吧?
那一日,她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就鐫刻在他的腦海裡。
可他也沒有那麼好擺布。
等到蕭邑轉過頭來,趙翎雙唇張合,讓蕭邑明明白白看到了他要說的話,「蕭邑,你從前對顧世衡忠心耿耿,現在你敢對顧琅華毫不隱瞞嗎?」
蕭邑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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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2:19 PM
第三十五章 震怒
被趙翎說了一句,蕭邑立即乖乖地將耳朵裡的棉花掏出來,剛才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和氣勢頓時洩了個乾乾淨淨。
趙翎冷冷地看著蕭邑,「只要你不準備將顧世衡做的那些事向你家大小姐全盤托出,所有關於我的話,越少說越好。」
蕭邑抿了抿嘴唇,「公子您的事我本來知道的就不多。」
趙翎嘴唇蒼白,眼睛仍熠熠生輝,「你不知道,不代表你家小姐聽了不會知道。」
有一種人,要麼就對她守口如瓶什麼都不要說,要麼就毫無隱瞞,半遮半掩只是自作聰明的辦法。
蕭邑琢磨了半晌,才明白了趙翎的意思,怪不得老爺在世時就說,這個趙翎字精貴的很,聽他說話,要每個字都記住才行。
趙翎小時候就如此,長大之後可見一斑。
「公子說的我都答應便是,只是今天……您必須要聽我們家小姐的,那王家父子是什麼人性您也知道,顧家這麼一大家人,總不能都落到他手裡。」蕭邑說著就要擠眼淚出來,幸虧他手背上抹著辣椒粉,他假裝擦眼睛的功夫,將辣椒弄進眼睛裡,頓時鼻涕眼淚都淌出來。
趙翎依舊冷著臉,彷彿什麼也沒看到。
蕭邑使盡了渾身解術,只得垂頭喪氣地離開,剛走到門口卻被趙翎喊住。
「如果王家真的找上門,你家小姐那一套又沒有起效,記得想要焚屍滅跡,就用黑油,燒起來之後什麼都看不見了。」
趙翎說完闔上了眼睛。
蕭邑聽得心中發抖,他從來沒見過對自己這麼狠的人,還告訴別人如何才能毀屍滅跡,比起用黑油去燒趙翎,蕭邑決定還是照大小姐的意思將一切安排好,這樣一來大家可能才會有生路。
蕭邑哆哆嗦嗦又伸出手去解趙翎的領口。
「顧家是你家小姐在掌家?」略帶嘶啞的聲音,從趙翎嗓子裡傳來,蕭邑嚇得又縮回了手,害怕之下他第一反應是回答趙翎的話,「是我家小姐,你別看我家小姐才……」
趙翎道:「八歲。」
蕭邑有些詫異,趙翎竟然知道小姐的年紀,「對,別看小姐才八歲,卻是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過的,你不知道,我們小姐在藥王廟上將佛菩薩告訴她的藥方,散給了鎮江城所有的郎中,大家都說是佛菩薩顯靈,鎮江城有救了。」
聽到這裡,趙翎豁然睜開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出鞘的劍,寒光凜凜,很快嘴角一彎露出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笑容,「眼見鎮江就要打仗……朝廷會派監軍、監糧的御史來到鎮江,御史官階不見得高,但只要與平叛有關之事,閔大人也要聽他的意見行事,如果御史站在王仁智那邊,顧家不造出點聲勢來,就很難把控大局。」
說到這裡,趙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蕭邑又伸出手去,這次意外的順利,扣子很快被解開了。
不過就是換件衣服,蕭邑覺得自己一條命都要沒了,這樣看來還是趙翎昏迷時更好對付些。
給趙翎換好了衣服,蕭邑仔細琢磨趙翎方才說的那些話。
御史,王仁智,閔大人。
趙翎來顧家會不會不是來求助,而是來告訴顧家什麼消息的。畢竟大老爺和趙家也算是相識一場。可為什麼,方才趙翎又什麼都不說了呢?反而是安心地躺下來,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似的,人怎麼能變得這樣快。
該不會是暈過去了吧,蕭邑不禁低下頭來聽趙翎的呼吸聲。
趙翎的呼吸勻稱而綿長。
蕭邑不禁詫異,趙翎居然睡著了。
……
王其振興緻勃勃地安排著一切。
將顧家一鍋端了,他想起來就興奮不已,如果不是要應付閔大人,他們也而不用這樣大動干戈。
他說顧家與叛軍有關係,誰敢出來反對?誰又敢為顧家作擔保。
怪就怪顧老太太不夠聰明,明知道王家在鎮江一日比一日做大,平日裡卻一毛不拔,過年過節也就是送些不值錢的物件兒,真將他們當成親戚來走動。
王仁智躺在羅漢床上,「等到韓御史到了,我們一起過去,只要御史對顧家起了疑心,不怕他閔懷從中作梗。」
王其振輕聲道:「您放心吧,所有事都辦的乾淨利落,不會再出岔子,」說著頓了頓,「我就是不明白,那個顧琅華怎麼有這樣的膽子,公然與我們作對。」在他眼皮底下將人搶走,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王仁智慢慢地站起身,腿上的傷口讓他疼得咬著牙根才能說話,「說到底都是蠢人,只有蠢人才會惹禍上身。」
王仁智話音剛落,王家下人就來稟告,「老爺,那位韓御史來了。」
王仁智臉上頓時露出笑容,韓御史來了,就等於事情成了一半,一會兒他就閔懷無可奈何的模樣。明明都已經被任命為蘇州知府,還賴在鎮江不走,說到底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
「那胡仲骨不是才被打斷過一條腿嗎?」王仁智道,「等他給我治好了傷,就將他的手腳都打斷,看他怎麼給自己醫治。」
王其振就喜歡做這種事,他笑著應了,陪著王仁智去見韓御史。
……
閔江宸先趕到了顧家內宅,她一把拉起琅華的手,「王家沒有為難你吧?」從藥王廟回來,閔江宸就回了閔家,將所有事稟告給了閔懷,她知道王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琅華道:「還沒有。」王家沒來人,只不過是時間未到而已。
閔江宸剛要再說兩句安慰琅華的話,門房已經傳來消息,「閔大人來了。」
閔江宸鬆了口氣,「你放心,我父親是來幫你的。」
琅華當然知道,閔大人為官清廉,向來是最公證不過的,所以她才會讓阿宸回去,將王家的所作所為從頭到尾向閔大人說了一遍。
「祖母病著不能出門,」琅華看向閔江宸,「阿宸,你跟我去前面見你父親吧!」
閔江宸的目光不禁落在琅華身上,小小的個子,單薄的肩膀,看得她一陣心酸,連顧老太太都病倒了,那現在誰能幫琅華啊。
閔江宸不禁生氣,「我就知道,你那三嬸在關鍵時刻根本靠不住。」
閔懷站在顧家的堂屋裡,他還記得顧世衡在世時顧家興旺的景象。
顧世衡走了之後,誰都知道顧老太太帶著一個窩囊兒子,守著顧家這片豐饒的土地。顧家的財物被外面人覬覦也就罷了,沒想到先動手的卻是顧家的姻親。
琅華終於見到了閔大人,閔大人稍稍有些清瘦,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現在臉上掛著幾分憤怒的神情,見到琅華有些意外,不禁道:「琅華,怎麼是你過來,顧老太太呢?」
琅華上前給閔懷行了禮,「胡郎中正在給祖母用針,不能去打擾,祖母現在將家裡事交給了我,我來陪世伯說話。」
閔懷震驚之下不禁嘆息,怪不得阿宸那麼著急,非要他來給琅華做主,關鍵時刻,陸家、顧家其他人都等著看戲不成?
多大的本事,居然將一個孩子推到了前面。
就算他不是鎮江的父母官,這件事他也一定要管到底。
「大小姐,」管事快步進門,向顧琅華稟告,「不好了,王家帶人要硬闖我們家的莊子,說我們在莊子上藏匿了反賊。」
「胡說,」閔懷先拍案而起,「顧家老老少少幾口人,怎麼會窩藏反賊,他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顛倒是非。」
閔江宸臉色蒼白,顯然是被嚇著了。
窩藏反賊這樣的罪名壓下來,顧家哪裡能承受的起。
閔江宸知道此時她不該插嘴,可仍舊忍不住,「父親,您可千萬要為顧家做主。」
閔懷站起身吩咐隨從,「用我的印去府衙調兵,我要親自去顧家莊子上看看,王仁智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眼見閔懷就要離開,琅華也站起身,「閔世伯,琅華跟您一起去,畢竟是我們顧家的莊子,有我在也好說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2:23 PM
第三十六章 搜查
陸二太太心生不寧,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陸靜和陸芸在一旁坐著,一會兒讓丫鬟端蟹黃糕,一會兒又要銀耳湯,一會兒打發丫鬟捧碟蜜餞,吃了幾口又抱怨家中東西都運去了杭州,剩下這些不是水分不足就是不夠甜,然後低聲議論杭州的宅子,大榆樹下有個池塘,池塘裡也不知養沒養魚,杭州比鎮江不知道冷不冷,冬天那件灰鼠皮的大氅能不能穿上。
陸二太太皺起眉頭,「你們消停點吧,這都什麼時候了,要鬧騰回你們房裡鬧騰去。」
陸芸不敢再說話,陸靜笑著站起身,拉著陸二太太坐下,「母親,別惱,這不馬上就要去杭州了,我們想著這下要在杭州過年了,也就話多起來,再說,」說到這裡特意頓了頓,「這不是好事嗎?」
陸二太太皺起眉頭,「怎麼就是好事,還不知道到底會怎麼樣。」
顧家對上外公家當然是只有死路一條。
陸靜壓低聲音,「如果抓到了反賊,顧家老小都要下大獄吧?那個顧琅華會不會因為年紀小就逃脫在外,您是不是讓人送給信給外公,千萬不能放過顧琅華。」
陸二太太橫了陸靜一眼,「你懂什麼,我們和顧家畢竟是有婚約的。」
陸靜道:「那又怎麼樣,三弟和顧家沒有了婚約我看也是極好的,將來去了杭州,母親選一個順眼的小姐娶回來侍奉您,您想想顧琅華若是進了門,她能好好侍奉長輩,孝順公婆嗎?她才八歲就將母親氣成這樣,等到及笄後嫁進來,還不將整個陸家鬧的雞飛狗跳。」
陸芸向來膽小,不敢在母親和姐姐面前插嘴,特別是說起了和顧家的這門親,陸芸只覺得心裡很亂,不知怎麼辦才好,她站起身來期期艾艾,「姐姐陪母親說話,我先回房裡去了。」
陸二太太一臉怒其不爭,陸靜也無可奈何只得將陸芸放走了。
陸靜望著陸芸離開的方向,「母親看看,將來我出嫁了,誰還能幫著您出主意,真弄那麼個妖孽回來,可怎麼得了。」
這也是陸二太太的想法,可是這件事她不能做主,還是要看老爺的,「你父親很贊成這門親事。」家裡都以為陸、顧兩家結親是兩家長輩定下的,其實並非如此,先看中琅華的是文顕,是文顕特意在老太太面前提起來,不幾日之後,瑛哥和琅華的婚約就傳遍了兩家。
陸靜道:「父親怎麼會管內宅的事,說到底還是要母親拿主意的,母親,您就是太慣著父親了,事事都隨著他的性子。」
她是處處都想要老爺滿意,老爺也是這樣待她的,老爺雖然在外的時間多,回來的時候必定帶禮物給她,晚上也會與她親親蜜蜜的說話,所以即便她為了給老爺籌銀子犯難,可還是想方設法在短時間內給老爺送去,免得耽擱老爺用度。
這些年,別人家老爺納妾,抬姨娘,老爺卻一件也沒做過,只有她一個正妻在家中,鎮江的太太們過來過客也常請教她到底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將老爺籠得死心塌地,也有人勸她多長個心眼,查查老爺在外有沒有外室,當時她聽了生氣,過後就對老爺的賬目上了心,誰知道一下子就被老爺察覺了,老爺一氣之下兩個月都沒有回家,事後她也知道自己是冤枉了老爺,老爺常說,她是大家閨秀,就該有大家閨秀的氣度,她想一想才覺得確實是自己的錯。
她再也不想過那種夫妻失和,家中冷冰冰的日子,所以只要老爺想要的,她都順著。
可是這一次該怎麼辦才好?陸二太太看向妝奩,裡面放著老爺剛剛讓人送回來的家書。
家書上除了問平安之外,鄭重地跟她說了兩件事,只要她將這兩件事做好了,以後陸家都會平平安安。
一要打理好內宅,將全家老小帶去杭州。
二要照顧好顧家,因為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顧琅華必須要嫁給陸瑛。
現在,這兩件事,頭一件她肯定能做到,第二件眼見就要化為烏有,老爺會不會怪她,她要怎麼辦才好。
「二太太,」王媽媽進來道,「老太爺要去莊子上看看,叫您跟他一起坐車過去。」
陸二太太咬了咬嘴唇,只得跟了過去。
……
琅華撩開簾子向外看去,第一次看到郊外的莊子上這樣熱鬧,王仁智父子殺氣騰騰地站在那裡,彷彿要將顧家莊子夷為平地。她不由地想到王仁智帶著五千人去圍剿所謂的慶王殘部,結果一無所獲的事來。
王仁智在常州碰了一鼻子灰,又來將顧家當軟柿子捏,他怎麼就認為在顧家不會輸的更慘。
閔懷先下了馬,王仁智讓人扶著走過來,「閔大人,屬下腿上有傷就不向您行禮了。」
如此的傲慢,根本不見他這個上級放在眼裡,閔懷冷笑道:「你帶著五千兵馬去常州,我還沒稟告朝廷,雖然說是平叛,平叛也有平叛的章程,容不得你胡來,現在又帶人為了顧家的莊子,你是將朝廷的兵馬當成你王家的護院不成?」
閔大人話裡話外已經在說王仁智此舉是對顧家的報復和威脅。
閔懷道:「別以為我調任蘇州知府,就管不著鎮江了,我人一日未走,你就還是我的下屬,鎮江知府的大印也還沒到你王仁智手上。」
王仁智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但是很快他就換成了委屈驚詫的神情,「閔大人,您這是冤枉屬下了,屬下在常州是沒能將所有反賊一打盡,但也是帶著傷一路追回了鎮江,屬下知道大人您與顧家一直有交情,這顧家與我們王家也是沾著親的,可是屬下也顧不得這個了,倒是大人您這樣阻攔,可這讓屬下……如何是好……」
閔懷皺起眉頭,如果沒有確切證據王仁智絕對不敢這樣猖狂,更將徇私枉法的帽子蓋在他的頭上。
「閔大人,王大人二位不必爭執,平亂本是朝廷第一要事,這顧家到底有沒有窩藏反賊只要進去查驗就能知曉。」
閔大人循聲望去,王仁智恭敬地道:「這位是朝廷派下來監管兵馬、錢糧的韓大人。」
原來王家請來了御史。
閔懷心中頓時一片冰涼,朝廷派御史下來,卻沒有人知會他,雖說人走茶涼一貫如此,他仍舊忍不住心寒。
「既然御史大人這樣說,那就打開莊子,讓官兵進去搜捕,只是……若搜捕不到反賊又當如何?」
韓御史詫異地向前看去,只見馬車簾子晃動,一個婆子扶了一位七八歲年紀大的小姐下車。這就是王其振提過的那個裝神弄鬼的顧大小姐?
王其振剛要駁斥琅華。
一個急匆匆的聲音插進來,「真是沒有規矩,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敢在這裡插嘴,配合朝廷查驗本來就是尋常,查不到就查不到,難道你還讓御史大人給你賠禮道歉不成?」
陸老太爺讓陸二太太扶著下了車,兩個人走到王仁智等人跟前,向眾人見了禮才道:「聽說朝廷要捉拿反賊,陸家也有莊子在這邊,老夫過來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陸家效勞,陸家定然傾力而為。」
琅華不禁發笑,笑聲突兀地讓所有人皺起眉頭。
陸老太爺轉過頭來,剛要怒斥琅華。
琅華卻道:「這麼說,姨祖父也很在意鎮江城了?」
陸老太爺沉著臉,「那是自然。」
琅華卻有些疑惑,「那麼陸家為什麼要搬去杭州呢?不就是怕鎮江被叛軍攻破,陸家跟著遭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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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2:26 PM
第三十七章 吃癟
顧琅華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陸老太爺眼前發黑。
是啊,既然關心鎮江,為什麼不留下來,還要帶著陸氏一族搬遷去杭州。
陸老太爺壓著衝上額頭的火氣,「那是我們……」
琅華不等陸老太爺將話說完又向韓御史行禮,「民女想要跟御史大人說的就是有關鎮江的事,若是王大人沒在我們家莊子上找到反賊,是不是就能證明了我們顧家的清白,到時民女能不能請御史大人到家中飲一杯熱茶?」
顧大小姐笑咪咪的手指相扣,彎腿屈身,像是一個稚嫩的小娃娃,年紀也與他兒女差不多大,說起話來是牙尖嘴利,恐怕是顧家大人所教,離王其振口中所謂的妖孽相去甚遠,顧家既然配合讓朝廷查驗,若是查不出任何問題,他作為御史,是要緩和官民之間的關係,笑著應下來,「那是自然。」
陸老太爺嘴裡的話被憋了回去,清清嗓子準備再說一遍,「真是……」不守規矩四個字還沒說出來,他眼看著顧琅華上前給韓御史指路,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琅華道:「打開大門,請御史大人、閔大人進莊子。」
活活將陸老太爺撂在了那裡。
蕭媽媽看著好笑,不管是王家合圍莊子,還是閔大人帶兵阻攔,又或是小姐冷靜相對,這裡本就沒有陸家什麼事,陸老太爺來這裡,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都明白,就算是義正言辭地指責大小姐,殺傷力也不是很強。
畢竟這一切要由官府查驗之後才能定下結果,又不是在內宅講規矩,晚輩一定要聽從長輩的教訓。
真是多此一舉。
琅華引韓御史在前面走,陸老太爺呼呼喘著粗氣,見到王其振還在一旁,立即叫住了他,「顧家可不止這一處莊子,從這往西不遠處還有處莊院,我聽說這兩處莊子從地下是相通的,西處的莊院又跟城內的一處莊子離的不遠,兩個莊院從地下也能互通,當年鎮江鬧災荒,城內盜匪橫行,顧家女眷就是城裡城內的莊子來回搬遷,這才能保毫髮無傷,顧琅華這樣大方地讓你們進去查看莊院,你們要找的人肯定不在這裡。」
本來他也只是來看個結果,顧琅華居然對他不敬,那他也沒必要再顧及兩家的關係,乾脆給王其振指點迷津。
陸二太太在一旁聽著心驚,老太爺真是想要將顧家置於死地。
王其振眼睛頓時亮起來,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他招手叫來心腹,「你將顧家的幾處莊子也都給我圍起來,這邊發出信號,你們就強行攻進去,必須要將人給我找到。」
心腹應了一聲。
王其振滿意地點點頭,剛準備轉身,王家下人前來稟告,「老爺,姑爺的幕僚送信來了。」
又是陸文顕的幕僚,上次就是他送信告訴了那個反賊的行蹤。
這次大約又有什麼消息要傳遞給他。
王其振興沖沖地打開了信,笑容卻僵在了臉上,他愣了半晌,才胡亂將信塞回了懷裡。旁邊的下人不禁道:「老爺,怎麼了?」
王其振搖搖頭,「箭在弦上不能不發,顧不了那麼多了,什麼玄學什麼命理,我就不信那個邪。」
……
琅華坐在椅子上喝著熱茶,外面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音。
官兵所到之處一通亂翻,不管是什麼東西一律碰倒在地上,旁邊的顧琅華坐在大大的椅子裡,像失去了保護的稚兒,顯得格外的單薄。
閔懷不忍看下去,這哪裡是維護百姓的朝廷官員,明明是入室盜竊的強盜。他轉頭看向韓御史,韓御史像入定了一般,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隨著時間推移,王仁智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姑爺提供的消息不會有誤,顧家莊子也本來就有異常,他敢擔保,那反賊就在這裡,絕不會有錯。慶王謀反之後,他在江浙境內抓到過不少慶王餘孽,靠的就是他敏銳的直覺。
只要抓住了反賊,就能平了顧家順便將閔懷趕出鎮江城,雖然朝廷任命他的知府公文沒有到手,他仍舊可以代理知府之職,利用這次平叛機會在鎮江守關,一鼓作氣打下根基,以後整個鎮江都要姓王,人人都要仰他鼻息過日子,哪裡像這個閔懷,真就將自己當做父母官,不懂得掌握土地,也不向過往商旅收受孝敬,來的時候幾箱家資,走的時候仍是如此。
可是通常賭注越大,就越膽戰心驚,特別是現在,成敗在此一舉。
隸卒過來稟告,「沒在莊子上發現可疑人。」
王仁智皺起眉頭,「所有人都查過了?」
隸卒道:「拿著冊子清點的,都是些長工、佃戶和奴婢,而且身上也沒有傷痕。」
王仁智氣急敗壞,「再去查一遍,我就不信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響箭的聲音,緊接著王其振走進門來,「我剛剛發了信號,讓人帶兵去查顧家的另外幾處莊子。」
說著去看顧琅華的臉色,顧琅華眼睛中有幾分的驚訝。
王其振頓時心中歡喜,看來他是查對了。
「胡鬧,」閔懷豁然站起身,「一個好好的莊子被你們折騰成了什麼樣子?你們竟然還要查,如果什麼都查不到,我看你們要如何收場。」
「王大人,」琅華眼梢微翹,「陸家的莊子就在我家牆外,還是一起查驗穩妥,免得那反賊不小心跑去了陸家,反正陸家準備搬遷,東西已經都收拾好了,查驗起來更加容易。」
陸老太爺聽到這話,頓時皺起眉頭,「你是在說陸家窩藏了反賊?」
琅華不理陸老太爺,接著道:「整個鎮江一共一百多處莊院,每家都查過去才能查個徹底,不能讓一個反賊攪合的整個鎮江都不得安寧,王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王振廷旁邊的下屬覺得琅華說的有道理,頻頻點頭,「大人,既然那人逃到了鎮江,不如將整個鎮江城都翻過來……」
「啪」地一聲,王振廷一巴掌打過去,下屬頓時被打的眼冒金星,「混蛋,整個鎮江城翻過來,就為找一個反賊?」
消遣誰呢?寒磣誰呢?
閔懷忽然發笑,等到將顧家所有莊子都查驗過還找不到所謂的反賊,王家就等於自扇嘴巴。
閔懷想到這裡,怒氣反而都散了,從現在開始該是王家擔憂的時候。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王振廷頭上漸漸泌出了冷汗,這麼久沒有消息,意味著很有可能是一無所獲,直到現在他才認真去想,萬一什麼都找不到,該怎麼辦?閔懷顯然不準備放過他們,御史大人也不可能一味袒護,父親一定會被重責……
屋子裡如同死一般的沉靜。
陸老太爺也開始如坐針氈。
只有閔懷和顧琅華,一臉泰然自若的神情。
終於等到府衙的隸員氣喘吁吁來稟告,「沒有……是真的沒有……」
王仁智耳邊頓時一陣嗡鳴聲響,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仍舊不死心,「所有的莊院都查看了?」
隸員點頭,「都找了,可是……有一處莊院,來往的人太多,實在無法……」
這是他的最後一線希望,王仁智道:「這是在找反賊,必須每個人都要查驗,不能有人渾水摸魚。」
隸員有種要哭了的衝動,「可是顧家莊子上在收糯米,來往的都是鎮江城的百姓,我們不能一一辨認啊!」
原來顧琅華是在這裡耍了花招。
王仁智眼睛裡那團火頓時又燒起來,「韓大人,那裡必然有蹊蹺。」
閔懷譏誚道:「怎麼王大人,您是真的要將鎮江城翻過來?」顧琅華方才說的話,在這裡就要應驗了。
這次連韓御史都面露猶豫,「該查的都查了,還是不要驚擾百姓為好。」
顧琅華也皺起眉頭,「我覺得王大人還是不要再去查驗,姨祖父您也不要跟著了,免得到時候大家臉上不好看,又都要怪罪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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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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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31 PM
第三十八章 死棋
顧琅華靜謐地盯著他看。
王仁智想起兩軍對陣的那一刻沉默,靜謐中想要摸透對方的底細,他剛想要深究顧琅華這句話的含義,不料顧琅華輕笑一聲。
「王大人,到底去不去您說句話啊,我等的腿都麻了。」顧琅華說著踢了踢垂在椅子上的腿。
輕蔑,嘲笑。
一下子他就失了氣勢。
在一個八歲的孩子面前。
王仁智頭上的青筋跳動,只是顧琅華一句話,他竟然就風聲鶴唳起來,生怕一抬腳滿盤皆輸再無轉圜的餘地,再這樣下去,他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王仁智道:「追查反賊沒有半途放棄的道理,查,必須要查清楚。」
「那好,」顧琅華從椅子上跳下來,「咱們就一起去看看吧!」
小小的身影,清脆的聲音,一下子從王仁智眼前掠過,不知怎麼的這一瞬間王仁智感覺到自己蒼老起來。
……
顧家莊子外,官兵已經攔下百姓開始檢查,人群中傳來議論的聲音。不是城門口,也不是府衙,過往的人一律都要被盤問。
王家父子就這樣在鎮江掀起了驚慌,不出幾日街上就會有傳播各種流言。閔懷看向韓御史,「大戰當前,最怕的就是民亂,只怕這樣下去反賊沒有找到,御史大人和下官就要為這些奔忙了。」
韓御史抿起嘴唇,如果王仁智再抓不到反賊,誰也幫不了他,閔懷畢竟是正三品大員,彈劾的奏摺到了京中,別說是王仁智父子,就算是他也要受連累。
王其振手心裡已經握了一把冷汗,一雙眼睛要將所有來往的百姓盯出洞來。官兵剛放行了一人,他立即就上前提起那人的領子,「說,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人嚇得面無血色,「官爺饒命,小民只是來用糯米換大米,一袋糯米換兩袋大米。」
王其振聽了冷笑起來。
一袋糯米換兩袋大米,顧家瘋了不成?怎麼可能做這樣的生意,不是為了遮掩又是什麼?
王其振終於捉住了顧家的把柄,立即向韓御史道:「韓大人,您聽到了,顧家人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這樣做。」王其振的眼睛越來越亮,他的熱血已經衝上了額頭,只要在這裡好好盤查,他相信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閔懷轉頭看了一眼顧琅華的馬車,馬車靜謐地跟在他們身後,連拉車的馬兒都悠閒自得,沒有半點慌張的模樣,不論是成是敗都這樣安然。
閔懷不禁嘆了一口氣,王仁智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就這樣失了分寸,慶幸他沒有將鎮江就這樣交到王氏父子手中,萬一鎮江有個什麼閃失,他萬死難辭其咎。
眾人在莊子前下馬,官兵如蜂群般湧入莊子,琅華跟在閔懷身後,慢慢地向裡面走去。
琅華道:「御史大人可知當年鎮江的蝗災嗎?」
王仁智不禁冷笑,顧琅華提起當年的事,是想要將功抵過嗎?現在彌補已經晚了。
韓御史並不太清楚,旁邊的閔懷道:「當年多虧了顧氏拿出了幾千擔糧食才讓鎮江百姓度過了難關。」
韓御史忽然想起來,那年江浙多地發生災荒和瘟疫,朝廷應接不暇,最終是江浙一帶的大戶將存糧拿出來賑濟災民。
王仁智道:「當年朝廷已經發了旌表。」也就是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琅華微微一笑,「就是因為朝廷發了旌表,顧氏一族一直銘記在心,從此之後顧氏每年存糧幾千擔,為的就是應對災年。」
那跟糯米有什麼關係?
王其振道:「你該不是說,讓百姓易米是為了提前應對災荒吧?那還易米做什麼,舍米豈不是更好。」
顧琅華詫異地看著王其振,臉上都是驚奇的神情,「顧家為什麼買糯米難道王大人不知曉嗎?」
顧琅華彷彿是在看一個傻子,那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失望和厭棄,像是一個上位者在責怪一個愚蠢的下屬。
王其振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將顧琅華掐死在那裡。
閔懷先一步將顧琅華擋在身後,大聲呵斥,「王其振,你要對一個孩子做什麼?」
第二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他被壓了欺負稚兒的名聲。
而顧琅華堂而皇之地就躲在了閔懷的羽翼之下,閔懷帶來的兵馬也將二人團團圍住,除非他要殺了閔懷,否則別想動顧琅華一根汗毛。
死棋,不知不覺中,他又走了一步死棋。
王其振站在原地氣得發抖。
王仁智沒有被激怒,他知道捉住反賊才是整件事的關鍵。
幾個人繼續向莊子裡走去。
官兵攔住了越來越多的百姓,百姓們開始煩躁起來,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本來就人心惶惶的鎮江城,忽然多添了血腥的肅殺氣氛。
這時,從莊子裡忽然傳出清亮的歌聲。
「閒日居山何似好。起時日高睡時早。山中軟草以為衣。齋餐松柏隨時飽。」
所有人停止了談話,看向歌聲的方向。
「往日修行時。忙忙為生死。今日見真時。生死尋常事。見他生。見你死。反觀自身亦如此。」
眾人臉上那煩躁的神情開始漸漸褪去,有人雙手合十念起,「阿彌陀佛。」
盤問的官兵臉上彷彿也少了些戾氣。
「是維納,是寺中的維納在唱歌。」
大家紛紛聽出來,這的確是維納在唱佛曲,維納在深山中修行,只有勤勞耕作早出晚歸的百姓,才有可能會在深山中遇到維納,聽他唱一首佛曲,聽到了佛曲,彷彿身心都受到了洗禮,三千煩惱頓時一掃而去。
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王孫貴胄,想要請維納唱佛曲,都要看自身的修行。
誰也沒想到會在顧家的莊子上聽到佛曲。
周圍慢慢地靜下來。
維納的聲音響徹雲霄,「春去春來春復春。寒暑來頻。月生月盡月還新。又被老催人。只見庭前千歲月。長在長存。不見堂上百年人。盡總化微塵。」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都在靜靜地聆聽,生怕錯過每一個字。
唱吧,唱吧,就這樣唱下去好了。
就在這裡,靜謐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拋卻。
本來想要怒罵屬下的王其振,聽到這空靈的聲音忽然張不開口。他從不信佛,說什麼因果報應那些都是騙人的把戲,可當所有人臉上都出現肅穆恭敬的神情時,他忽然感覺到了從古到今傳承下來的那種強大的力量,讓他敬畏。
「十首詞章贊不周。其如端正更難儔。高低自有神靈護。晝夜爭無聖眾遊。樣好已知通國惜。功多須是大家修。微僧敢勸門徒聽。直待莊嚴就即休。」
開始有人跟著傳唱,井然有序,彷彿進行一場法事。
歌聲微微停頓時,眾人又向前走了幾步,終於看到了歌聲的來源。
一個僧人穿著青色的安陀會,袖口和褲腿高高挽起,穿梭在幾口大鍋和泥土中,幾個百姓打扮的人也參與其中。
在僧人的帶領下大家唱著歌,繼續著手中的勞作,所有人臉上都是歡快的笑容。
閔懷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從滾熱的鍋中散出的熱氣彷彿撲著他的眼睛。世人都被利益沖昏了頭,卻難得在這裡尋到了一片淨土。閔懷動了動嘴唇,想要出聲卻又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是讓眼淚模糊了視線。
可是現在,他知道和尚在做什麼,知道顧琅華在做什麼,整個顧家,鎮江所有的黎民百姓在做什麼。
讓他再看一會兒,再看一會兒,然後他再揭曉這個秘密。
眾人尚在驚愕中,有個人從人群中走來,琅華轉身望過去,那人高大的身影將陽光遮擋住,她正費力地辨認著那人的五官,忽然之間身子騰空而起,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人高高舉過頭頂,「現在你們知道顧家在做什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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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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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3 02:35 PM
第三十九章 清算
琅華不禁驚呼出聲,她低下頭去看那人的面容。
松枝般濃黑的眉毛飛入鬢中,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目光灼灼地看著眾人,挺直的鼻樑下,嘴唇微翹露出一絲爽朗的笑容,臉頰如刀刻,揚起的下巴,昭示著他堅毅的性格。
最重要的是他和趙翎一樣,身上有股血腥的味道,那是常年行伍的人才有的攝人威勢。
韓御史先驚呼一聲,「韓將軍。」
琅華想到一個人,韓璋。閔懷的侄兒,榮國公的弟弟,因驍勇善戰被封為正三品的昭武大將軍,二十歲開始就戊邊在嶺北,擁有一支精銳的騎兵,在他駐守的八年時間中,嶺北關防一直平安,外藩秋毫無犯。以至於往後的幾十年,只要大齊有戰事,皇上首先要喊幾聲韓璋的名字。
想到這裡,琅華的目光微微暗淡,皇上總說若是韓璋在,七日之內必破敵軍。只可惜韓璋在二十八歲那年死於鎮江之戰。
有誰能想到,八歲的她會被韓璋舉過頭頂。
「璋兒。」閔懷忍不住喊了一聲,真是每日在軍營裡摸爬滾打,連規矩禮數都忘記了,雖說顧大小姐年紀尚小,畢竟是個女孩子,怎麼能隨便抱來抱去。
韓璋卻不以為然,乾脆將琅華放在了肩膀上。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孩子看著小小的,看起來連七歲都沒有,有什麼好避諱的,舅舅做文官時間太長,被酸儒影響太大才會這樣。
王其振徹底驚呆了,他忍不住去拉父親王仁智的衣袖。
他一定是眼花了,韓璋嶺北的軍隊最少也要十多天才能到鎮江,可這個人不是韓璋又是誰?
王其振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他們沒有找到反賊,又遇到了韓璋,那不就是死路一條。
王仁智也覺得自己的腿疼得更加厲害,幾乎站立不住。
韓璋向四周一掃,「誰在代理鎮江知府一職?」
王仁智硬著頭皮向前走幾步,撐著傷腿規規矩矩地給韓璋行了禮,抬起頭就望見了坐在韓璋肩頭的顧琅華。
這等於也同時拜了顧琅華。
王仁智想到這裡,頓時氣結。
韓璋冷笑道:「你們居然不知道這裡在做什麼嗎?」
王仁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只是不願意說出來。他沒想到走的每一步都會被顧琅華利用。
方才在郊外的莊子上,他明明感覺到了顧琅華是在引他上鉤。
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要來看個明白。
這就像是賭博,輸的越多越想要賺回來,不知不覺中他壓上了自己的前程、名聲,甚至還有幾十年搏來的官位。
王仁智張嘴,卻忍不住喉頭發甜,咳嗽起來。
韓璋不願意再多看王氏父子一眼,徑直道:「條石為基,上築夯土,外砌巨磚,用石灰和糯米汁澆灌,這樣修築城牆,就算是用回回炮也轟不開。」
韓御史這次也聽明白了,「韓將軍是說……」
顧家收糯米是要捐給朝廷修築城牆?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他明白了為什麼寺廟裡的大和尚會在這裡,他早就聽聞古寺塑的佛塔能千年不倒,是用了外人不知曉的秘方,這大和尚是將建造佛塔的方法教給眾人。
「十首詞章贊不周。其如端正更難儔。高低自有神靈護。晝夜爭無聖眾遊。樣好已知通國惜。功多須是大家修。微僧敢勸門徒聽。直待莊嚴就即休。」
佛曲在耳邊迴響。
韓御史不禁耳朵發熱。
當鎮江百姓都在忙著籌糯米時,他卻跟著王氏父子四處尋找所謂的反賊。
韓御史埋怨地看了王仁智一眼,沒有確定的把握就用這樣的陣仗,也怪不得閔懷能挑出他的毛病。
韓璋鄭重地向寺裡的維納行了佛禮。
維納還了句,「阿彌陀佛。」繼續帶著眾人忙碌起來。
有人熬米漿,有人磨石灰,有人稱河沙和黃土,一切井然有序的進行。韓璋看著不禁驚嘆,若是將這一套用在修繕城牆上,不出幾日的功夫就會讓鎮江城煥然一新,等到叛軍臨城當日,新築的城牆就能發揮作用。
韓璋的心激動地跳躍起來。
他忍不住要誇讚顧家,不虧是鎮江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族,才有這樣的見識。
他剛來到鎮江,看到有人收糯米,他立即想到了鎮江破舊的城牆,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官府為了抗擊叛軍做的準備,聽說糯米交到顧家莊子上,他還覺得是官民合力,他匆匆忙忙趕到了顧家的莊子,果然看到了官兵的身影。
可他卻沒想到官兵不是來幫忙而是來莊子上搜捕反賊的,他們將百姓當做「反賊」搜查,一個個凶神惡煞,如同攔路搶劫的盜匪。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他的軍帳中,他已經將王仁智父子的人頭掛在了城牆之上。
蕭媽媽一臉尷尬地向韓璋行了禮,韓璋這才想起肩膀上的顧大小姐。
韓璋小心翼翼地將顧琅華放下來,對上顧琅華那雙秋水般的眼睛,韓璋不禁怔愣片刻,這孩子的眼睛清透又漂亮,讓他忍不住心生歡喜,他不由地伸出手摸了摸顧琅華的頭頂。
閔懷不由地覺得稀奇,他從來沒見過外甥對人有過這樣寵溺的舉動,或許是顧琅華這個孩子太惹人喜歡了。
蕭媽媽低聲道:「閔大人,韓將軍,各位大人,我們家小姐讓人在堂屋裡準備了茶點,請諸位前去休息。」
也就是說,現在該給顧家一個交代。
王其振有些挪不動腳,直到被父親王仁智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發現自己整個人抖如篩糠。王仁智咬著牙跟在閔懷身後向前走去,王其振也跌跌撞撞地跟進了屋。
屋子裡準備了熱茶和點心。
管事笑著引眾人坐下來,緊接著有幾個人被帶進了門。
這幾個人王其振正好都認識,靜明師太,王瑞,盧媽媽和盧正。
王瑞滿臉憔悴,嘴唇裂成一道道血口子,顯然是受了折磨,盧媽媽才幾日不見就已經形銷骨立,如一灘泥般癱在地上,盧正嚇得縮成一團,只有靜明師太眼睛四處轉動,不知還在盤算著什麼。
王其振對上靜明師太的視線,不禁心中一縮,他熟悉靜明師太眼睛中的這種目光,那是十分的世故,懂得在夾縫中生存,為了錢財不顧一切的奸佞之輩才會有的,就如同是一條毒蛇,會為了一條活路會想方設法地竄過來咬你一口。
從前王其振就喜歡這樣的人,因為以他的地位和財力能牢牢把控這些人,讓這些人為他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可現在,閔懷在這裡,韓璋在這裡,他如同被扔進河中的泥菩薩,沒有了權利和地位,他就等於失去了掌握的力量,那些曾經為他辦事的人,一定會反過頭咬他一口。
即便整件事是他安排王瑞去做的,靜明師太從沒見過他的真容。但是到了今時今日,他也不能保證靜明師太不會為了在顧家人面前立功而指認他。
正在王其振擔憂的時候,耳邊好死不死地響起了顧琅華的聲音。
「這位是韓將軍,這位是鎮江知府閔大人,這位是王仁智王大人,那位就是王其振王大人了。」
顧琅華的話音剛落,地上的靜明師太忽然伸出了脖子。
王其振頓時感覺到脖頸上一痛。
毒蛇已經露出了牙齒。
靜明師太大聲道:「就是他,就是這位王其振大人威脅老身,若不害了顧大小姐就要了老身的命。」
清算的時候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2:39 PM
第四十章 交鋒
「你放屁,」王其振瞪圓了眼睛,「我什麼時候見過你?你個不要臉的賊禿奴。」
閔懷摸著被王其振噴了一脖子的吐沫星子,皺起眉頭,就算王其振是行伍出身,也太粗魯了,這是他們幾個在這裡,若是他們不在,還不知道會怎麼囂張跋扈。
靜明師太哀嚎道:「老身若不是因為王大人,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王大人可以罵老身,卻不能對出家人不敬,舉頭三尺有神明,王大人就不怕菩薩怪罪嗎?」
靜明師太說完,竟然雙手合十念起佛經來。
王其振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顧家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來冤枉本官。」
靜明師太如同沒有聽到一般,彷彿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王其振一拳彷彿打在了棉花上。
琅華不禁覺得心中痛快了許多,王其振若不是來害她,今天也不嘗到這種滋味兒,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王其振氣得哇哇大叫,如果不是韓璋和閔懷在這裡他早就將靜明師太剁成了肉餡。
王仁智皺起眉頭,陰狠地看向顧琅華,「光憑一個婆子的話,就要將罪名扣在我們王家頭上,既然想要弄清真相,就按照規矩辦,將人帶去府衙過堂。」
過堂?最終的結果不過是王瑞頂罪罷了,她的眼睛畢竟沒有瞎,王家也不會為她前世所受的痛苦付出代價。
所以她才沒有將盧媽媽等人就這樣交出去。
隨隨便便就讓王家躲過一劫。
是否定罪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仁智父子的名聲,韓將軍、韓御史、閔大人都在場,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她怎麼能錯過。
她就是要讓王仁智父子知道,她不是達官顯貴,也不是皇親貴胄,卻有的是本事將他從鎮江知府的位置上拉下來。
「怎麼能弄到公堂上去,」琅華一臉無辜,「畢竟我們兩家還是姻親,王家不在乎我們顧家還是在意的。」
方才王家還風風火火地在顧家莊子裡找反賊,現在卻要在這裡任人宰割。真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閔懷不禁搖頭,王仁智以為顧家現在老的老,小的小,沒有人當家作主就隨便欺負,誰知道卻反被顧琅華這個小姑娘一鍋端了。
王仁智只覺得胸口如同被針扎般的疼痛,顧琅華不知又在想什麼狠毒的主意。
琅華接著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都要冤枉王家,若是他們有說錯的地方,兩位王大人盡可以駁斥他們,也好還王家一個清白。」
王仁智臉上的肉頓時抖了兩下,說到底顧琅華還是要當著眾人的面揭他王家的短,他就是拒不承認,閔懷和韓璋還能將他如何?
琅華不理會王仁智父子,徑直看向盧正,「盧正你說說,你做這些事,會有什麼好處?」
盧正早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心裡拿定了主意只要誰問他,他都說一股腦將實話說出來,現在他就是一壺被燒開的水,被人揭了蓋子,就要拚命地向外吐,「王大老爺許給小的東城一處宅子和十畝良田。」
琅華不由地道:「只是一處宅子和十畝良田,就讓你賣了主子,我們顧家對你們一家老小如何?過年過節什麼時候少了你們一份賞錢?若是你不肯就範,將這件事如實告訴我祖母,我祖母也會賞一處宅院給你。」
盧正急忙磕頭,「大小姐……小的是一時昏了頭,」說著伸出手來,「都是他,都是王瑞,他說王大人任了鎮江知府,那就是鎮江的皇帝,顧家就要任他擺布。若是大小姐有了差池,老太太急的病重歸了西,顧家剩下的人又跟著陸家去了杭州避難,那麼顧家留在鎮江的產業就沒有人來照料,到時候還不是王家說怎麼樣,就要怎麼樣。」
「若不是如此……小的怎麼敢做這種事……大小姐……您就饒了小的吧!」
盧正不停地磕頭。
地上的盧媽媽也不禁動容,也忍不住道:「說到底,我們這些奴婢都是賤命一條,自己哪來的本事去害人……若不是被王家威嚇……也不敢……」
王其振忽然大喊一聲,眼睛裡布滿了猩紅的血絲,整個人如同發狂了般,抽出身邊的刀刃,向盧正走去,「我現在就殺了你們這些惡奴,你們以為隨便一說就能唬住所有人,算是個什麼東西……」王其振說到這裡,忽然感覺到肚子上一疼,他低下頭看到韓璋的手貼在他的肚皮上,然後他整個人就踉踉蹌蹌地跌了出去。
屋子裡所有人都驚住了。
韓璋面容冷峻,威視著王其振,「這不是你們王家,容不得你這樣放肆。」
盧正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半晌才回過神來,「還……有,王大……老爺還將……家中的秋霞許給我,就是伺候王大太太……的那個秋霞,眉眼很像陸二太太。」
韓璋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再這樣說下去,不但王家無法在鎮江立足,陸二太太也沒臉見人了。
堂屋的門口傳來陸二太太驚呼聲,「老太爺您這是怎麼了?快,快扶老太爺回去。」
陸老太爺想要來看顧家的笑話,卻沒想反而成了別人的笑柄。
王仁智一掌拍在桌子上,轉頭看向琅華,「你是一定要害死我們王家了?」
琅華靜靜地與王仁智對視,王仁智如同是一頭嗜血的野獸,恨不得撲過來將她撕成碎片,若她是個普通的八歲孩子,一定會嚇得顫抖。
可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在經歷過前世那麼悲慘的命運後,她還怕些什麼呢?她什麼都不怕。
王仁智眼看著顧琅華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那雙清澈的眼睛中滿是輕蔑和諷刺,彷彿在告訴他,她會將他踩進土裡,讓他永遠不得翻身。
琅華道:「王大人,您若是覺得盧正說的哪些地方不對,可以反駁。」
怎麼反駁?
那些話,除了王家誰又能說得出來,說又敢說出來。
閔懷冷笑道:「朝廷的任命的文書還沒到,你們王家就已經當了鎮江的皇帝,王大人你也高興的太早了些,」說著站起身來,「既然我還沒有去蘇州就任,就還是鎮江知府,我倒要仔細查查,你們父子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壞事,查明之後我必定上報朝廷,看朝廷如何發落你這個土皇帝。」王家怎麼害的顧大小姐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盧正的那番話,讓他知道王仁智這些年如何在鎮江為所欲為。
王其振已經面如死灰,王仁智想要起身說話,卻腿上一疼重新跌回了椅子裡,「閔大人,屬下跟了您這麼多年,一直兢兢業業為朝廷辦事,就算是王家有錯,也是豎子沒能仔細管束下人,在沒有查明之前,屬下願放下一切公務,待罪家中,等候大人處置。」
王仁智不愧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幾句話說的閔懷無可挑剔。
「來人,」閔懷吩咐道,「將顧大小姐妥善地送回顧家,」說著轉頭看向委頓在椅子裡的王仁智,「若是顧家再有什麼差池,我頭一個便找你們王家。」
琅華站起身來,「既然我們顧家沒有找到反賊,民女就請各位大人到家中一敘。」
韓御史想都沒想就要推辭,「我看不如改日……」
琅華笑道:「鎮江大戶這兩日就要搬離鎮江,到時候再說這些可就已經晚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2:43 PM
第四十一章 安排
陸老太爺上了車,陸二太太忙吩咐下人,「快,回陸家去。」
陸老太爺卻擺了擺手,既然來了,他就不能不知道結果,也許王仁智還有別的法子脫身,或許在最後一刻,王仁智手下的人在莊子上找到了反賊。
「老太爺,您的身子要緊,」陸二太太不禁焦急,「還是先回家再說。」
陸老太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顧家莊子的大門。
終於有人走出來,遠遠的就傳來閔懷說話的聲音。
跟在後面的是韓璋,韓璋低頭在詢問顧琅華用糯米汁澆築城牆的事,兩個人說得很愉快。
最後才是一臉頹敗的王仁智父子。
顯然王仁智父子在鎮江已經沒有了一席之地。
如果他再不做點什麼,一定會被王家牽連進去。
陸老太爺提高了聲音,「現在擔心我的身子……你娘家做的那些事……你知不知道?」
陸二太太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像她望過來。
陸老太爺的話如同一巴掌將她打懵在那裡,然而臉頰上火辣辣的痛覺卻在提醒著她,陸老太爺當著所有人的面在訓斥她。
陸二太太倉皇失措,為什麼要在這裡?就算是懷疑她,責怪她也應該回到陸家,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羞愧難當。
陸二太太瞪大眼睛辯解,「老太爺,媳婦沒有。」
「可憐的顧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好……你們怎麼下得去手,」陸老太爺說著咳嗽一陣,「你若是參與其中,我們陸家絕不會袒護你。」
陸二太太覺得自己是在經歷一場噩夢,無數雙眼睛盯在她的臉上,那些視線已經將她剝的乾乾淨淨,很快鎮江城內所有人都會知道,她串通娘家來害顧家,陸老太爺知曉真相後發怒,不管不顧就訓斥起她來,她以後在鎮江再也抬不起頭來。
陸老太爺等到顧琅華走過來,咳嗽了一聲,撩開車簾十分關切地道:「琅華莊子上沒事吧?」
前世她雖然知道陸老太爺向來看重利益,卻也沒覺得他會如此的不擇手段。
也許是陸瑛將她保護的太好了,或者說,她一個瞎子,對於陸家沒有任何的威脅,那麼她的死呢?是不是在物盡其用。
她的死,不但誣陷了裴杞堂,還請動了太后下旨,這不是陸老太爺和陸二太太能安排的。
陸二太太不過就是被人驅使的打手罷了。
她會一點點地接近真相,將前世發生的事弄個清清楚楚。
不管是誰在操控那件事,她都會讓他付出代價。
琅華走到了馬車前,「老太爺您放心,我不會因為您告訴王大人要將我們家所有的莊子都搜查一遍,就記恨上了您,更不會認為陸家跟姻親王家早就串通在了一起。」
一口一個老太爺,好像陸、顧兩家一點關係都沒有,說的話聽起來是恭恭敬敬的,卻人人都知道顧大小姐在說反話。
陸老太爺彷彿聽到了周圍人嘲笑他的聲音。
這個稚兒竟敢這樣侮辱他。
琅華接著道:「我祖母的身子已經好多了,倒是您,從今往後要好好保重。」
這句話竟帶著些許威脅的味道,陸老太爺頓時咳嗽起來。顧家不是要留在鎮江嗎?好,就讓他們留在鎮江,等他們去了杭州安頓下來,他每日一炷香,願叛軍攻進鎮江城,將顧家人殺個乾乾淨淨。
一個孩子,以為認識幾個大和尚,籌到些糯米,就敢摻和到帶兵打仗上來,要知道那些手握權柄的顯貴,遇到這種事都要退避三舍,如果叛軍那麼好對付,就不會一路暢通無阻,眼見就要兵臨城下。
馬車剛離開顧家莊子,陸老太爺就忍不住吩咐下人,「讓人立即去杭州給二老爺送個信,將這裡的情形都稟告給二老爺。」
……
杭州,聚豐樓。
陸文顕正算著陸家到達杭州的日子,一切都會照他安排的進行,他一點都不會擔心,其中會有什麼差錯。
因為一定不會有錯。
他請了兩家鏢局沿途保護,加上陸家和王家的護院,足以應付江浙一帶所有的山賊和強盜。
而陸家不但會將整個族中的財物都搬來,跟著的還有顧家一多半的財產。
顧琅華現在應該已經成了瞎子,顧老太太會一病不起,王家的算計也會得手。顧家雖然是個百年大族,也會被他一口口吃下去。
現在正是他春風得意的時候。
「老爺,徐大人來了。」陸家下人低聲稟告。
陸文顕點了點頭。
徐松元回鄉探母,轟動了整個杭州城。
卻只在惠豐樓裡定了一間包房與他私下裡見面。
徐松元三十七歲,先帝在位時恩科狀元郎,精通梵文、藏文、蒙文等六種語言,頗得當時的左丞相劉景臣重用,海外各國來貢,均由徐松元帶領翰林院接待使臣,翻譯表文。先帝大行時,當今皇上與太后母子不合,劉景臣從中調和才讓政局穩定,卻沒想到很快發生了惠王之亂,劉景臣因此被牽連下獄,身為劉景臣學生的徐松元也受波及,被打發去修文史,後因出使西夏帶回了情報讓大齊軍隊收回被西夏霸佔的十五座城池立下大功,被皇上召進通政院,誰知慶王之亂又被牽連,因此遭到罷官。
徐松元帶著妻兒回到杭州老家,路上妻子杭氏生下嫡女徐謹,第二年又得嫡子徐愷之,同年劉景臣被平反,徐松元重新入仕,並在劉景臣的提拔下一路從通政院做到了中書省。
雖然經過三起三落,徐松元仍舊是三十七歲的好年紀,將來有可能接替劉景臣的左丞相之位,所以徐家才門庭若市。
但徐松元卻是一個不喜歡交際的人,妻子杭氏更是守住了徐家大門,閒人一律免進,即便是杭州八面玲瓏的人,用盡了所有手段,充其量也只是給徐家老太爺買了幾塊舊墨罷了。
想到這裡,陸文顕就十分驕傲,八年前誰能想到一個落魄的徐松元能夠這麼快就翻身,唯有他把握了這個機會。落魄時的相知,是打開一個人心門的鑰匙。
他能用這個掌控徐松元一輩子。
雅間的簾子掀起,徐松元走進來。
陸文顕看過去,徐松元穿著一身青色的直綴,臉上紅光煥發,身居要職卻沒能讓他發福起來,仍舊是那麼神采奕奕,只是臉上書卷氣太濃,眉眼中少了幾分的靈巧,讀書人的驕傲始終在他骨子裡流淌,而這就是他最致命的地方。
這個事事不肯低頭的書呆子,在鎮江的時候,因為妻子杭氏突然臨產,血流不止而大聲哭泣,最終還是低下了頭向陸家求助。
陸文想想這個就覺得得意,任徐松元在風光,在他面前也不過是個走投無路的窮酸罷了。
陸文顕上前笑著給徐松元準備好座位,倒酒,寒暄一氣呵成,「聽說夫人和小姐要去京中?」
徐松元頜首,臉上沒有得意的神情,「只是參加太后娘娘的壽宴。」
陸文顕笑著道:「謹這麼小就要面見太后,想必夫人這些日子一定很發愁。」
人人都以為這是光鮮的事,誰又知道在宮中只要走錯一步,就會引來大禍。
徐松元道:「這些日子也是苦了夫人,家中請了幾個從宮中出來的嬤嬤教導謹,卻都進展緩慢。」
謹實在太嬌氣了。
站一會兒覺得累,坐一會兒又抱怨椅子太硬,讓她學宮中的禮數,她倒發起脾氣來,生說嬤嬤對她喝三吆四。
陸文顕道:「我倒是有個好人選介紹給大人,也是我湊巧識得的,從前伺候過太妃,對宮中禮儀再清楚不過,最重要的是她人長得和順,說不定大小姐看著喜歡,規矩也就學得快些。」
陸文顕說到這裡頓了頓,「兄長也知道我好玄學,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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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10:53 PM
第四十二章 留下
徐松元不禁看向陸文顕,他不是不喜歡玄學,往高了說《老子》、《莊子》、《周易》早就被稱為三玄,往低了說,針灸、湯劑、推拿都是以玄學為始。但是他不太相信什麼推演之術。他這次過來,也是要勸說陸文顕,好好在杭州任同提舉,等到考滿時評個優,他會想方設法將他調去京師。
徐松元思量著沒有說話。
陸文顕卻不見窘色,接著道:「我佔了一卦,怕是壽誕當日慈寧宮有變,徐大人要提早為夫人、小姐做好準備才好。」
徐松元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不禁壓低了聲音,「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陸文顕卻笑咪咪地道:「這話關於身家性命,自然不能對外人說,但是兄長不一樣,兄長不會將我放到火上去烤。」
徐松元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搖頭,「你啊你。」
陸文顕道:「我沒有兄長的聰慧,更不會六種語言,進不了翰林院,又沒有帶兵打仗的本事,只是通曉些玄學,將來也不指望能夠做什麼達官顯貴,只是盼著有機會能為兄長出出力,也權當回報兄長的處處維護。」
陸文顕幾句話說的人心中妥帖,徐松元方才因玄學湧上心頭的反感,頓時去了個乾乾淨淨,人各有所好,他總不能強迫陸文顕一定按照他的安排行事。
徐松元想了想,「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文顕目光一亮,「太后今年恐怕是病符入命,我給兄長尋的那位嬤嬤,正好會飲食調理之法,不妨讓大小姐學一些。」
徐松元皺起眉頭,「就算是這樣,宮中總有太醫,哪裡用得著我們。」
陸文顕笑著湊過來,「讓謹多學一些總是沒錯的,兄長不要對謹太苛刻,每日總是板著臉教訓她,讓她學規矩,說到底終究是個女孩子,興許她對別的更有興緻。」
徐松元從不懷疑陸文顕對謹的喜愛,大約是親眼看著她出生,待她就像是自家的親叔叔一般,每次來杭州都要給她帶些稀奇的物件兒,什麼走馬燈,銀薰球,不倒翁,上次還送了一隻金絲雀,也是怪了但凡是陸文顕拿來的東西謹都很喜歡。
徐松元雖然不太認同陸文顕說的那些道理,卻覺得換個嬤嬤也未嘗不可,「那就讓那位嬤嬤試試。」
陸文顕很是高興,咳嗽一聲,立即有人提了一隻鳥籠進來。
陸文顕道:「這是我給謹帶來的雀兒。」
一隻翠鳥在籠子裡神氣地跳來跳去。
徐松元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也怪不得每次謹都問我,陸二叔什麼時候來杭州。」
等到徐松元離開,陸文顕也一路回到陸家,何嬤嬤立即迎了上來。
陸文顕低聲道:「你明日就去徐家,」說著頓了頓,「但是別忘記,誰才是你的主子。」
何嬤嬤低眉順目地回話,「奴婢對老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陸文顕十分滿意。
陸家管事走過來稟告,「老爺,李大人來了。」
李成茂是太子生母崔氏的遠親,可惜皇上尚是端王時,崔氏就因生太子難產而死,李家這個遠親還沒借到勢就已經失勢,去年皇上為了立太子,追封了崔氏為皇后,李成茂才藉著外戚之名在杭州任了個行軍司馬,這次才有機會進京拜見太子。
陸文顕去堂屋裡與李成茂見面,剛走進屋子,李成茂立即迎上來,一把將陸文顕擁進懷裡,不停地拍打著陸文顕的後背,哈哈大笑道:「賢弟真乃是神人也。」
陸文顕但笑不語。
李成茂道:「這次進京果然如賢弟所說,好事臨門了。」
陸文顕目光閃爍,「讓我猜一猜……」
李成茂眼看著陸文顕在屋子裡轉了兩圈,轉過頭吐出幾個字,「是兵馬司指揮使。」
李成茂頓時怔愣在那裡,緊接著滿眼崇拜之情。
他離京之時陸文顕給了他一句話。
喜事臨門,志得意滿,半喜半憂。
全都應驗了。
讓他如何不驚奇。
有了陸文顕,他還怕日後沒個好前程。
便是這陸文顕,將來也非池中物。
陸文顕接著道:「不過,李兄也要立下大功,才能得償所願。」
李成茂點點頭,兵馬司指揮使是要職,沒有資歷和軍功,就算是太子開口,中書省的兩位丞相也不會答應,更何況還有太后盯著朝局。
太后和皇上分庭抗爭,鬧不好李家沒能任職還成了被犧牲的棋子。
李成茂道:「太子讓我做韓璋的援軍,只要立下大功,將來……就可以順勢而上。」這就是讓他犯愁的地方,韓璋可不是好惹的,給他當援軍,做好了功勞都是韓璋的,做不好就算不在戰場上丟了腦袋,也會被韓璋彈劾。
福兮禍所依。
李成茂懇切地看著陸文顕,「陸賢弟一定要給為兄指點迷津啊。」
陸文顕微微抬起頭,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容,「兄長不必擔憂,太子爺總會讓人送信給兄長,告訴兄長該如何作為,小弟……也送兄長一句話,只要兄長記住,必然成就不世之功。」
李成茂屏住呼吸聽過去。
陸文顕道:「韓璋不死,不進鎮江。」
……
顧家祖宅。
琅華讓管事將一本賬目交到韓璋手中。
韓璋打開一看,上面記載著顧家所有米糧的剩餘,他不禁驚訝地看著坐在椅子裡的顧琅華。
每次打仗,他都要拜訪左近的大戶,希望他們能捐些糧食以做軍資。
這一次他還沒有開口,顧家已經將厚厚的賬目遞到他手中。
顧大小姐也早就開始為朝廷準備修葺城牆的糯米。
韓璋總覺得顧家有個高瞻遠矚的人在悄悄地安排著這一切。
是生病的顧老太太,還是未謀面的其他女眷?總不能真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小姑娘圓滾滾的手,粉嫩又俏麗的臉龐,就像是用一塊無暇的羊脂白玉雕成的娃娃,這樣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會做這些事。
顧三太太走到窗外悄悄地聽著裡面的談話。
琅華道:「這是我們顧家能拿出來的所有糧食,等大軍建了糧倉,就會讓家人盡數送過去。」
顧三太太不由地驚呼出聲。
所有的糧食。
老太太瘋了不成?
琅華沒有理睬屋外的顧三太太,接著道:「即便是這樣,若是士兵超過一萬,在鎮江停留超過一個月,這些糧食也是遠遠不夠的,更何況從嶺北到鎮江這麼遠的路程,只怕朝廷的供給早已經不足,韓將軍提前來到鎮江,難道不是準備要調糧嗎?」
韓璋有種再將顧大小姐舉起來的衝動。
他提前來到鎮江,有兩個原因,其中一個就是糧食。
「那麼,」琅華抬起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在椅子上輕輕地點著,「韓大人就要阻止準備攜帶所有家資離開鎮江的大戶,走可以,卻要留下所有的糧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4 10:37 PM
第四十三章 糧食
走可以,卻要留下所有的糧食。
這樣的話也是顧琅華能說的。
顧三太太覺得顧琅華一定是瘋了,居然在韓將軍面前說這種話,韓將軍一定會嗤之以鼻,行軍打仗哪裡會沒有軍資,既然要打仗,朝廷一定早就備好了,哪裡用得著一個鄉下的女娃操心。
韓璋還沒有說話,韓御史臉色倒難看起來。
顧琅華怎麼會知道朝廷沒有籌到足夠的軍資。
韓御史將目光落在顧家那本賬目上,「就算是沒有足夠的軍資,朝廷也可以在鎮江、常州徵糧。」
這就是說,韓御史承認了軍資不足。
雖然這是韓璋預料到的,看到韓御史閃躲的目光,怒氣油然而生。
他接到的軍報是從中書省拉起的一隻響馬隊伍,打著前朝遺民的名號一路南下,中書省的布防就像紙糊的一樣,被人連下幾座城池,他聽說之後,上了一份奏摺,請朝廷集結江浙一帶駐軍,揮師北上討伐反賊,誰知道最終的結果是,江浙一帶的駐軍全都南下被調去了杭州,朝廷八百里加急命他集結嶺北的軍隊到鎮江。
他等於是帶著軍隊繞了一大圈再和叛軍決一死戰。
他接到聖旨的時候,抽刀就將聖旨砍成了兩半,將傳旨的太監嚇得瑟瑟發抖。
誰都知道這是太后和皇上鬥法的結果。
江浙是太后的地盤,周圍的守軍又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不願意在江浙消耗自己的力量,想來想去只能調動他這個寧王妃的哥哥來救場。
大齊王朝,再讓這樣下去就要亡國了。
韓璋想到這裡,只聽閔懷道:「朝廷已經免了從天志十年到二十年的田賦,自從去年水災之後,江浙一帶的軍屯也包給大戶們變成了民種,現在還沒到收割的時候,各地官衙的糧倉大概都沒有填滿。」
所以說,就算是徵糧,也要有糧可徵。
閔懷居然證實了顧琅華的話。
韓璋聽到這裡立即站起身,看向韓御史,「御史大人,如果鎮江屯糧不足,你讓我的兩萬大軍吃什麼?」
兩萬大軍,琅華十分驚訝,當年她聽說的可是韓璋帶領五萬大軍與反賊決戰,怎麼到這裡就折了一多半。
韓御史皺起眉頭,「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大戶們可不是好惹的,動了誰說不定就捅到那位達官顯貴的眼窩子裡。
這個決定不好下。
萬一天塌下來,誰來頂著?
如果他聽了一個女孩子的話就大動干戈,他就會成為別人飯後餘暇的笑料。
屋子裡瞬間就安靜下來。
外面的顧三太太已經被汗濕透了衣衫,這一天她就像是在油鍋裡煎熬,聽說王家帶人去莊子上搜查反賊,她嚇得魂飛魄散,生怕下一刻官兵就闖進顧家抓人,沒想到下人帶回的消息卻是,王仁智被撤職查辦。
她剛剛安下心來,老太太卻讓人將公中的賬目拿走了。
她就知道這裡定然有蹊蹺。
果然,琅華帶著韓將軍和閔大人幾個進了門,張嘴就要將莊子上所有的米糧都捐出去。
戰亂一起,糧價大漲,那些根本不是糧食,而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糧食就給了旁人。
顧三太太咬了咬牙伸手推開了門。
她顧不得禮數,匆匆忙忙開了口,「三位大人可不能聽一個小孩子戲言,我們琅華才八歲,連大門都沒邁出去過幾次,哪裡知道什麼糧食……」
琅華好整以暇地看著顧三太太,是啊,現在她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她見到了韓璋。
韓璋是看到了用糯米汁和泥漿用來澆築城牆就欣喜若狂的人,他不管不顧將她舉起來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在他眼睛裡看到了迸發的熱情。
這是一個一手培養了精銳之師,將自己變成了名將的男人。
這樣的人卻帶著大軍戰死在鎮江城。
這麼多條人命。
朝廷最終不過是一句話遮掩過去——韓璋自大輕敵,急於求成,葬送了朝廷五萬精銳之師。
如果韓璋真的如此不堪,為什麼在後來的幾年裡,只要硝煙四起,皇上就感嘆當年失去韓璋之痛。
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讓韓璋打敗?
如果加固了城池,有了足夠的糧食供給,韓璋會不會打個勝仗?
所以她一定要試一試。
祖母將賬目交給她,也是這個意思,與其讓所有的豺狼虎豹盯著顧家,倒不如早早就將米糧給了朝廷,交給一個絕不會將糧食變成利益的人,這些糧食產於鎮江,就讓它用於鎮江,保護那些辛苦耕種它們的人。
這才是它們最好的歸處。
顧三太太吞咽一口,一連串地說出來,「那些賬目,捐糧也是做不得數的,她一個孩子……怎麼能替顧氏一族做主,我們顧家沒有這麼多的糧食。」
「她做得了主。」門豁然被人打開,一個穿著青灰色直綴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琅華訝異地看過去,那人容長臉,眉毛稍有些淡,一雙眼睛卻又大又亮,一身的風塵僕僕。
跟在他身後的則是陸瑛。
顧三太太睜大了眼睛,「寧二伯……你怎麼來了?」半晌才緩過神來,「我們丹徒顧家的事不用你們金壇顧家來管。」
顧三太太說出了這話,琅華才想起來,金壇縣二老太爺的那一支,二伯父顧世寧留在了鎮江城。
金壇縣顧家的田產被沒收,也是因為二伯父與朝廷官兵起了衝突。
祖母對金壇縣的顧家並沒有什麼好感,祖母曾說過,金壇縣的二伯父與父親很要好,父親失蹤後二伯父還曾帶人出去尋找,卻找了大半個月一無所獲。二伯父回到鎮江之後提議祖母為父親立衣冠塚,後來不知道是從哪裡散出的謠言說,祖母有意將二伯父過繼到長房,從那之後二伯父見到祖母都會繞著走。
祖母開始覺得顧家兩房貌合神離,遂向二房提出分家,沒想到金壇顧家就很爽快地答應了。
自從分家之後,顧家兩房之間也只有表面上的禮數,所以這次祖母寧願將她和三叔、三嬸託付給陸家,也沒有向金壇顧家求助的意思。
寧二伯怎麼會來到丹徒縣,是聽說了什麼?是來幫忙還是來打聽消息的?
陸瑛怎麼會跟寧二伯一起進門?
琅華看向陸瑛,陸瑛也在出神地望著著她,目光中帶著些許的試探、疑惑還有些疏離,像是在審視一個陌生人。
陸瑛一定已經聽說了莊子上發生的所有事,他一定覺得奇怪,她為什麼會安排好這一切,卻事先沒有對他透露隻言片語。
終究是不一樣了。
也許在他心裡,現在的顧琅華和以前的顧琅華已經完全是兩個人。
她回來之後,親手將一件件事改變。
她和陸瑛也許再也沒有了樹下分食櫻桃,夜裡相擁訴衷腸。
陸瑛再也不會在身上掛滿了鈴鐺,與她玩捉人的遊戲,只為了博她一笑。
琅華感覺到心裡一痛,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與她生生剝離。
顧世寧道:「我已經見過老太太,這是老太太的意思。」
顧三太太不由地氣短,「寧二伯,你是什麼都不知曉,」說著指向韓璋手中的賬目,「你去瞧瞧上面有多少米糧,琅華什麼都不知曉張嘴就給,我們拿不出來,剩下的要你們補起來不成?」
琅華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曉,詫異地看著顧三太太,「三嬸,既然是賬目上記著的,我們怎麼會拿不出來。」
顧三太太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她緊張地握住了帕子,不再說一句話。
看到顧三太太這個模樣,琅華不由地皺起眉頭,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4 10:40 PM
第四十四章 守城
顧三太太的表現,已經讓在場所有人看出了端倪。
顧家的米糧恐怕出現了問題。
顧世寧也忍不住將韓璋手中的賬本拿來看,這賬目上記著的,應該是顧家除去家人用度之外所有的糧食。
顧世寧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萬萬沒想到長房會將米糧都捐給朝廷。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顧老太太會跟著陸家去杭州,顧家長房在鎮江的家產大部分都會跟著遷移。大戰之前必有匪盜,他擔憂這樣大張旗鼓地搬遷,會招來匪盜,後來經人打聽才知道陸家請了兩家鏢局沿途保護,陸二太太的娘家也派了護院跟隨,他這才放下心來。
沒想到陸瑛卻突然讓人送信說,王仁智要對顧家不利,他連忙從金壇縣趕了過來。他覺得現在長房最好的情形也就是老太太強撐著在處理家事,可沒想到顧家一片井然有序。
閔大人、韓將軍也在顧家做客。
他急著去見老太太,老太太躺在軟榻上,臉色雖然不是很好,卻沒有生氣也沒有驚慌,而是安然地讓下人伺候著吃藥。
他一時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做什麼是好,還是老太太提醒他,堂屋裡只有琅華一個人在,他這才趕來支持琅華。
果然這裡是一片緊張的氣氛,琅華向朝廷獻糧,三嫂則是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
難不成三嫂管家這些年,弄出了虧空,所以才會否認賬上的記錄。
琅華靜靜地看著顧三太太,她早就懷疑三嬸急著跟陸家去杭州,不光是為了避禍,其實另有一番打算。
只是三嬸一直守口如瓶,她也無從查起,這次拿出賬目來也是想要試探三嬸的態度,否則她也不會讓蕭媽媽故意將三嬸放進來偷聽。
看三嬸的表現,如果真的動了公中的米糧,恐怕也不會是個小數目,所以三嬸急著離開鎮江,是怕祖母核對賬目發現了問題找她來算賬。
琅華突然覺得很心酸。
前世她和母親、三叔一家離開鎮江之後,祖母都經歷了什麼?
先是被冤枉窩藏反賊,然後發現鎮江僅存的糧食早已經被動了手腳,祖母和其他家人在叛軍攻進鎮江城的時候,是餓著肚子被殺死的,還是在那之前祖母就帶著怒氣離開了人世。
琅華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顧世寧看向顧三太太,「三嫂,事到如今,到底怎麼回事,您就說個清楚,再隱瞞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顧三太太嘴唇蒼白,目光閃躲,「這些年,我們家……收成……並不好……我……我……是怕老太太擔心……才虛報了賬目。」
想要這樣矇混過關。
顧三太太攥起了手,無論如何她都要咬緊牙關,不能吐出一個字,只要她不說,別人又能將她怎麼辦?她畢竟是顧家三太太,鬧大了顧家臉面上也不好看,她拿定了主意,也就穩下心神來。
「天志三年七月京都米斗不足三錢,天志四年六月京都米斗十錢,天志四年八月江淮水患米斗五十錢,天志六年四月揚州屯兵米斗三百錢,天志十年江淮蝗災米斗一千錢,天志十二年中書省瘟疫米斗一千五百錢。」
一串數字響徹在顧三太太耳邊。
顧三太太不禁向聲音的源頭看去。
顧琅華已經從椅子上跳下來,「韓將軍從中書省來,韓御史從京都來,閔大人和我們一起坐守江浙,我們就一起猜猜,鎮江開戰時候米價會有多少。」
琅華看向旁邊的阿莫和阿瓊。
兩個丫頭點了點頭立即下去,很快就拿了筆墨擺在了幾人面前。
韓御史忍不住多看了顧琅華幾眼,顧家是因為種糧大戶,所以才會對米價這樣敏感吧!可一個八歲的孩子能記住這麼多年的米價變化實在是讓人驚奇。
他不否認一連串的米價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也想猜猜米價到底有多少。
閔懷先提起筆來,然後是韓璋,緊接著韓御史也握起了筆。
琅華回到座位上,也在白紙上寫下了字。
陸瑛眼看著幾個人就這樣順著顧琅華的意思分別寫了米價。
顧琅華就這樣在整件事中掌握了主動權。
最讓陸瑛驚奇的是,韓璋竟然也會順著琅華的意思。
韓璋不是為人孤傲,脾氣暴躁嗎?不是仗著常勝將軍的名號,不給任何人面子嗎?想要跟他結交,不是比拜會皇親國戚還要難嗎?
為何與閔懷一樣這樣支持顧琅華。
他從閔子臣那裡得知韓璋要來鎮江,便日夜研讀兵書,只希望去拜會韓璋時,給韓璋留下一個特別的印象。
卻沒想到閔子臣還沒有幫他引薦韓璋,就讓他在顧家見到了。
他注意到,韓璋看顧琅華時,滿臉欣喜的表情。
不知怎麼的,陸瑛心臟猛然一痛,像是被什麼東西深深地刺傷了。
也許是精心準備的事,突然卻被別人佔了先機。
也許是顧琅華精心籌劃了這一切,他卻半點也不知曉。
又也許,還有一種他說也說不出來的情緒。
四張紙攤開來,打破了這屋子裡的平靜。
迎著光,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韓御史是五千錢,韓璋八千錢,閔懷一萬錢,顧琅華卻寫了三萬錢。
琅華知道很多人都會驚訝,甚至不會相信,但這卻是實情。
大齊朝,是有史以來米價變動最大的王朝。
以至於就算是在京師,只要有了戰事,也是談米色變。連年的戰爭已經耗盡了國庫,經不得半點的風吹草動。
而這一次,天志二十年六月,鎮江戰事,城中無米,萬錢難求,最終鎮江斗米賣到了三萬錢。
琅華看向一旁面如金紙的顧三太太。
「三嬸,就算是按韓御史的糧價計算,您賣虧了多少?」
顧三太太嘴唇嗡動,如同見了鬼一般,終於她眼皮一翻暈厥了過去。
阿莫、阿瓊立即將顧三太太扶到椅子上,兩個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喊卻都沒能讓顧三太太清醒,還是蕭媽媽推門進來,將桌子上的一碗茶潑到顧三太太臉上,顧三太太才大喘著氣睜開了眼睛。
剛剛清醒,顧三太太就立即哭起來,「他說……鎮江城的大米十有八九都賣給了他……我以為……我以為……斗米500……已經是高價了……」
「不光是我……城西的朱家……城南的董家……都賣了啊…」
米糧被人提前收走,大戶們搬遷出城,鎮江就會變成一座廢城,這樣的城池是肯定守不住的。
韓璋「忽」地一下站起身,「從現在開始,不管是誰都不準搬離鎮江城,就算他是皇親國戚,也要給我守在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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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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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4 10:44 PM
第四十五章 原由
韓御史頓時皺起眉頭,「這……恐怕不好吧?」
哪裡有強行讓人留在城內的。
韓璋冷笑,「不管是收糧的還是賣糧的,都想要利用這次機會來發財,他們定然都不會守在鎮江城內,早早就為自己安排了後路,我偏就不讓他們如願,就算是將來鎮江缺糧,我也要讓他們嘗嘗餓肚子的滋味兒。」
韓璋說到這裡頓了頓,「如果鎮江城被攻破,就讓這些作壁上觀的人,看看戰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韓璋這番話,讓顧三太太離開鎮江的想法徹底破滅了,沒有了米糧,守著可能隨時被攻破的城,只要想到這個,顧三太太腦子一懵,頓時又暈厥過去。
顧世寧忙吩咐蕭媽媽將顧三太太抬下去。
韓璋站起身,走了幾步,高大的身影站在琅華面前,一伸手就將琅華重新抱上了椅子,韓璋蹲下身來,注視著琅華,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給他多增了幾分威嚴,「那些話我是嚇唬她們的。」
前世她從來沒遇到過韓璋,今生這樣面對面的說話,讓她覺得好似一場夢。
在韓璋高大的身影下,琅華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讓她第一次有種,自己真的是八歲稚兒的感覺。
琅華點了點頭。
韓璋微微笑著,眼睛如同黑寶石般閃爍著光輝,「我從不打敗仗,鎮江城有我在,一定會安然無恙。」說完又伸出手來摸了摸琅華的頭頂,嘴邊也漾出幾分笑容。
……
顧三太太坐在炕上啼哭,顧老太太面色不虞地看著這不爭氣的兒媳婦,就算是平時畏首畏尾躲著不說話的顧三老爺,也訓斥起妻子來,「你怎麼能這樣做?娘放心將家交給你管著,你倒好,居然偷偷摸摸地將米糧拿去賣了。」
顧三太太泣不成聲,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摟著女兒瑟瑟發抖。
顧玲瓏和顧炳之從母親懷裡露出眼睛看著屋子裡發生的一切,臉上都是懼怕的神情。
顧老太太見狀吩咐姜媽媽,「將二小姐,大爺帶下去弄點吃的,兩個孩子都餓了。」
顧三太太頓時像是失去了保命符,握著兒子的手不肯鬆開。
顧老太太冷哼一聲,「賣糧食的時候也不見你這樣驚慌,你以為生下了兩個孩子,我就不會將你休回娘家?」
顧三太太嚇得連哭聲都哽住了。
顧三老爺見狀終究忍不住「噗通」一下跪在顧老太太面前,「母親,您就饒了玉芝吧,她也是沒辦法……都怪我……我……知道了也沒攔著她……母親,您要責罰就連兒子一起罰吧!」
顧三太太睜大眼睛看著顧三老爺,她沒想到一直懦弱的丈夫會在這時候站出來擋在她面前。
顧老太太看著兒子,半晌嘆了口氣,「我真希望你們兩個就是一對農夫農婦,這輩子沒有什麼大出息,只要能過你們自己的小日子。」
顧三太太一時不明白老太太的話是什麼意思。
顧老太太向琅華招招手,讓琅華坐在身邊,然後看向顧世寧,「讓老四看笑話了,你們應該也知道,自從世衡沒了之後,我們家就這樣沒落下去,如今更出了家賊,若不是琅華想著要向朝廷獻米,我老太婆還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顧世寧臉色難看起來,他知道長房老太太這是在數落他,從前大哥在的時候,他每日都要來長房給老太太請安,大哥走了之後,他便很少來了,長房搬來丹徒縣,他基本上除了過年就不再登門,在長房老太太心裡他一定是個忘恩負義的狼崽子。
琅華看著四叔臉上愧疚的神情,聽了祖母的數落也不敢抬頭,手指緊張地攥在一起。她不禁覺得奇怪,如果一個人真的是狼心狗肺,絕不會因為幾句話就難過起來,從四叔的表現上來看,他是很關切祖母和她的,可為什麼反而離他們越來越遠呢,就像是祖母說的,生怕被沾上晦氣似的。
可是既然怕被連累,為什麼聽到了顧家長房有難的消息,又慌忙不迭地跑來幫忙。
這其中一定有一個他們不知道的理由。
顧世寧清了清嗓子,「三嫂,您是要讓兩個孩子在這裡聽您認錯不成?」
顧三太太豁然明白過來,送來了緊握著顧炳之的手。
兒女被帶走之後,顧三太太哆哆嗦嗦地下地跪在顧老太太面前,「都是我那哥哥,突然之間迷上了賭局,在榮國侯開的局子上,賭輸了兩萬多兩銀子,我父親見拖不過,四處籌借銀子給哥哥還賭債,求到了我這裡,我哪有那些銀錢,後來……」
顧老太太冷聲道:「你就賣了田莊上的糧食。」
顧三太太忙揮手,「沒有,沒有,媳婦哪有那麼笨,將東西賣給不認不識的人。」
說完這話,顧三太太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她可不就是這樣笨,最終還是將米糧賣了出去。
顧三太太欲哭無淚,「媳婦……開始只是將莊子裡長年累月剩下的那些動物皮毛、肉乾、破損的瓶瓶罐罐賣出去,那些東西都是在庫裡消了賬的,早就沒有人理會了,沒想到賣了大價錢。」
「然後……就是些沉米。」
顧老太太面沉如水。
琅華也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那商賈是在一點點地釣三嬸,十分有耐心,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最終達到讓三嬸賣糧食的目的。
那麼她想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顧老太太忽然道:「你哥哥輸錢是在什麼時候?」
顧三太太吞咽一口,「去年……是去年春天。」
琅華仔細回憶,去年春天,那不可能啊,還沒有叛軍造反之事,就算是商賈也不能推算出今年的米價會大漲,如果硬要說有人為了今天而算計三嬸,除非那人是未卜先知。
又或者,早就看中了顧家的錢財,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準備,只要有了時機就會果斷下手。
這樣一思量,琅華手心不禁也起了層冷汗。
顧老太太道:「看來顧家長房已經名聲在外,早就被人惦記上了。」
顧三太太豁然之間像是想通了什麼,「娘,您這樣說,媳婦也覺得……自從大伯去世之後,這家裡就每況愈下,連媳婦娘家也是……好端端的哥哥突然就入了賭局,老爺本想學著大伯去打理各處的莊子為娘分憂,卻沒想到……在農戶家睡了一晚,就被冤與那農婦偷姦……」
尷尬又讓人驚奇的氣氛頓時擴散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顧三老爺身上。
琅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唯諾諾的三叔,還會找一個農婦偷姦,這怎麼可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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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5 10:54 PM
第四十六章 療傷
顧三老爺尷尬地低下頭,整個人彷彿垮了一般,堆在那裡,顯然那次的經歷對他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一個人只要自信和自尊受挫,就很難再直起腰來。
顧老太太顯然對此也不知情。
顧三太太抿了抿嘴唇,「要不然我們家老爺怎麼寧願被娘責罵,也不肯再出門。」
顧老太太彷彿在思量著什麼。
顧三太太接著道:「現在又有了陸家、王家的事,一步步將我們顧家逼到了懸崖邊上。」
琅華忽然覺得三嬸通過了這次,整個人彷彿變得聰明起來。
顧老太太抬起眼睛看了看顧三太太,「那你覺得是怎麼一回事?」
顧三太太道:「光憑盧媽媽幾個下人,不可能做到這樣的事,」說著深深地看了一眼琅華,「媳婦覺得,是我們在丹徒縣這套房宅買的不好,應該找個通玄學的人來瞧瞧,琅華認識藥王廟裡的大和尚,要不然請大和尚來做個法事。」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琅華忍不住要被三嬸氣得笑出聲來。
玄學,法事。
三嬸還能想到什麼?
顧老太太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轉眼就咳嗽起來,「老三……去……把你媳婦帶下去看管好……再讓她來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將她直接送去家庵……」
顧三太太一時錯愕,她這是又說錯了什麼?
顧三老爺忙向顧老太太磕了頭,然後帶著顧三太太離開了屋子。
屋子裡就剩下顧老太太、琅華和顧世寧。
顧世寧從姜媽媽手裡端了一杯熱茶給顧老太太送上去。
「老太太,您也別太生氣,」顧世寧頓了頓,「早發現也還算是好的,還能有時間做準備,至少給韓將軍提了醒,只要保證粒米不出城,打起仗來,都要歸軍隊調度。」
顧老太太慢慢地轉著手裡的念珠,「就怕那些米早就不在鎮江了,那些商賈我還是知道的,他們會借用鎮江城外的大莊子,將米糧藏在那裡,等到戰事一起,米就變成了金子,不管要多少錢都會有人買。」
「發這種財的人,不但有膽識還消息靈通,想讓他將吃進去的吐出來,只怕不容易,」顧老太太想了想,「不知道江浙什麼時候來了這樣一號人物。」
顧世寧仔細思量,「侄兒去年在外面跑藥材,倒是聽說了一件事,前些日子我去了趟茅山收玄胡索,發現已經被人捷足先登,高價買走了,這次……也是空手而歸,後來幾經打聽,說是一位姓秦的商戶來收的藥。」
琅華知道,茅山玄胡索除了治外傷還能止痛。
顧世寧道:「今年有戰亂,可見所有治外傷的藥材都會賣個高價。」
琅華慶幸自己留在了鎮江。
如果她像前世一樣離開,最終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個被屠城的結局,根本不知道會有這麼多事發生。
顧老太太如同入定了般,「慢慢來,一切總會清楚的。」
祖母說的沒錯,她終究會找到所有的答案。
顧老太太吩咐姜媽媽,「給四老爺倒杯茶來,我跟他說說話。」
姜媽媽應了一聲。
琅華也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屋子。
剛走到院子裡,蕭媽媽忙迎上來,向琅華點了點頭,「已經辦好了。」
琅華鬆了口氣,今天這一關過去了,明天的事就留給明天來愁吧!
「胡先生呢?他什麼都沒有問?」
蕭媽媽笑起來,「小姐還讓奴婢準備了那麼多說辭,胡先生見到了只是驚奇地喊了一聲,然後什麼都沒有問。」
這就是胡仲骨的性格,可能是早年受了太多的磨難,學會了保護自己,遇到奇奇怪怪的事,不但不會問,從此之後還絕口不提。
蕭媽媽道:「小姐今天辛苦了,若不是小姐,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您這一下子真是改變了顧家的運數。」
琅華搖搖頭,「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我沒覺得我改變了什麼,我只是讓所有一切回到原本的那條路上。」
她沒有奪走任何人的東西,沒有去害別人,如果顧家不被人算計,一切原本都會這樣發展。
琅華回到屋中。
阿莫雖然熏了香,隱隱約約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藥味兒。
見到琅華,阿莫整個人都鬆了口氣,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小姐,您總算是回來了。」說著目光向床上看去。
她還從沒見過阿莫這個樣子。
琅華快步走到床邊,隱約看到一個穿著藕色半臂的丫頭安靜地躺在那裡,琅華拉開了幔帳,陽光微隙下,「她」整個人一下子變得鮮亮起來,濃黑的眉毛,直挺的鼻樑,如木棉花般微抿的嘴唇,臉色有些蒼白,卻正好將陽光中那淡淡的金線映在了上面,舒緩的呼吸,悠遠而綿長,一刻不曾拖延一刻不曾急促,顯得是那麼的雍容、嫻雅。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琅華忍不住多瞧幾眼。
前世看不到的美景,今生不能錯過。
可惜「她」睜開了眼睛,幽深的眼眸,流光溢彩,就像一柄刀刃,遮蓋不住鋒利的光芒,赫然變回了一個男子。
他從喉嚨裡發出一絲輕笑,「顧大小姐好像很失望,」說著又閉上了眼睛,「你可以慢慢看,我再睡一會兒。」
琅華忍不住笑出聲,然後轉身看向阿莫,阿莫臉色仍舊難看。
琅華不禁問,「他做什麼了?」
阿莫咬住嘴唇搖搖頭,「沒,沒做什麼,只是……」拿出一瓶金瘡藥來,「胡先生說,隔兩個時辰要換藥,現在正好……」
琅華點點頭,站起身來,示意阿莫過來換藥。
阿莫卻不肯走過來,用十分委屈的聲音說,「小姐……他……我不敢……」
原來阿莫害怕的是這個。
她讓蕭邑去了莊子上,蕭媽媽在前面照應,現在屋子裡又沒有旁人。
趙翎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這樣看來,不能假手旁人,也只有她動手了。
琅華接過阿莫手裡的藥瓶,「有什麼害怕的?」
阿莫小聲道:「他人可怕,傷口也……也可怕……」
琅華脫掉趙翎身上的衣衫,露出他肩膀上的傷口來。
鮮血已經將布條浸透,琅華輕手輕腳一層層地將布條剝掉,最裡面的兩層赫然已經黏在傷口上,輕扯一下,鮮血都會汩汩地流出來,跟著下來的還有皮肉。
琅華看了一眼趙翎,床上的趙翎就像是一個木頭人,彷彿沒有半點的知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5 11:05 PM
第四十七章 身份
琅華不禁覺得奇怪。
真的不疼嗎?是不是傷到這個程度,反而沒有了痛覺。
琅華心裡想著,手上就用了力氣,一下子就將布條扯了下去,鮮血頓時浸透了趙翎的衣衫,趙翎那勻稱的呼吸彷彿微微被打亂了一些。
原來他也不是沒有感覺。
琅華將湧出來的血擦乾淨,才看清楚傷口,箭頭已經被胡仲骨挖出來,留下了一個大大的血洞。
阿莫聲音有些發顫,「胡先生說,要將傷口裡面的布條取出來。」
琅華這才發現血洞裡面是一塊被鮮血染紅的布條,布條竟然被塞在傷口裡,琅華不由地覺得脖頸上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大齊所有的郎中裡,大約唯有胡仲骨敢這樣做。
她還想著要跟胡仲骨學些醫術,現在看來,還是要好好考慮考慮再說。
琅華接過阿莫遞來的銀針,深吸一口氣,慢慢將血布挑了起來,血布還帶著滾熱的溫度,彷彿沿著針燙到了他的手指,她一鼓作氣將血布扔進瓷盆裡,吩咐阿莫,「悄悄地拿去燒了,不要留下痕跡。」說完她轉過頭去看趙翎。
趙翎也在瞧著琅華,她那雙眼睛清澈透底,黑白分明,沒有半點懼怕的意思,若說方才有些手抖,應該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稍稍有些緊張。
一個八歲的孩子輕描淡寫地做了這些大人都不敢做的事,要麼是她經歷了太多苦難,練就了如今的沉靜,要麼真的是受了佛菩薩點化。
如果非要讓他信一個,他會選擇前者,可是一個養在家中的小姐,能遭受過多少的磨難。
趙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是誰?」
琅華挑了挑眉,「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到底是什麼人?」說著從阿莫手中接過安靜的布條,沾了藥粉順著趙翎的傷口塞進去,「我能救了你,也能將你交給官府。」
趙翎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一絲不苟地給他治傷,同時也在冷靜地威脅著他。
「我信。」趙翎說著閉上了眼睛。
他怎麼不信。
她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她讓蕭邑給將他打扮成一個丫頭,趁著王仁智將王家護院都調去顧家莊子上找人的時候,將他塞到了王家莊子的地窖裡。
如果她有心將他交給官府,自然就能讓官兵在王仁智的莊子上發現他。
和聰明人說話,不用動心機,也不用繞圈子。
趙翎道:「我不是反賊。」
琅華看過去,她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哪怕裡面半點的波瀾都能映入她的眼簾,而他明明堂堂地讓她看著。
他的聲音清亮,「至少現在還不是。」
「哦,」琅華道,「不是反賊,卻集結了三百多人馬,手持武器。」
他吞咽一口,頸窩上汪了一小窩的汗,在閃閃發光,「那是為了生計。」
生計?集結人馬?照他這樣說,響馬和盜賊也可以光明正大了。
「那為什麼王仁智要帶兵剿滅你?」
趙翎微微一笑抬起眼睛,「王仁智你也見過了,你覺得他抓人一定要有理由嗎?」
明知道他的話半遮半掩,卻又挑不出什麼錯漏。
她活了二十幾年,可是跟他這個十三四歲的人相比,卻彷彿並不佔什麼優勢。
趙翎道:「那些人並非我的人馬,大多數是崇明等地的百姓,慶王謀反案之後,王仁智等人在江浙四處拿人,你可知崇明縣縣丞王奉熙?」
琅華搖了搖頭。
趙翎像撒豆子似的,將王奉熙的遭遇說了一遍,慶王謀反案,王奉熙被牽連,多虧了崇明縣百姓上下一心藏匿王奉熙夫婦,才讓他們逃過一劫,這幾年王奉熙夫婦在崇明縣生下兩兒一女,本來日子越過越平安,卻不知是誰又揭開當年的事,向王仁智告發,王仁智帶人去捉拿,結果將崇明縣百姓一起都打成了慶王餘黨。
趙翎帶著人夜裡偷襲,將王奉熙夫婦和百姓都放了。
可是從此之後,這些人卻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崇明縣。
於是他們就都成了王仁智嘴裡在逃的反賊。
琅華綁好了趙翎傷口上的布條,「就這樣?」
趙翎點點頭,「現在是你選擇信還是不信。」
每個人在說秘密的時候表現都不太一樣,有人謹慎,有人害怕,有人乾脆無所顧忌,趙翎說的十分自然,承認了被官府捉拿,又否認了他那反賊的身份。
對與錯,都交給她來判斷。
趙翎道:「如果我不想說實話,在你進屋之前,我就已經走了。」
一個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的人,當然不可能自己走出這個屋子。
琅華看向窗外,「他在哪裡?」
趙翎輕輕地喊了一聲,「吳桐。」
一個人影就像一片樹葉一樣,順著窗子飄了進來。
阿莫捂住了嘴。
靈巧的人影向趙翎和琅華行禮,然後悄然站在窗邊,阿莫皺了皺眉頭向琅華靠了過去,一副要保護琅華的模樣。
趙翎看著琅華,目光中滿是懇切,從一個倨傲人的眼睛裡看到這種神情,格外的有說服力。
趙翎道:「我沒走,是因為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沒有等她發問,他就徑直說了出來。
琅華站起身,「你曾對我父親有恩,我也救了你的命,如今我們已經兩清了。」
趙翎面帶微笑,他的聲音清脆,不卑不亢,「琅華,再想一想,你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可以將它作為交換,這樣一來你就不會覺得難了。」
她不認為相信趙翎方才說的是什麼好主意。
他這樣的禍患,還是離她越遠越好。
「小姐。」阿瓊輕輕地敲了門走進來。
吳桐打開窗子,身形一閃就不見了。
琅華轉過身,阿瓊低聲稟告,「陸三爺在外面等著小姐。」
方才陸瑛想要給祖母請安,祖母以要處理家事為藉口沒有見他,沒想到他卻一直沒有走。
琅華點了點頭,準備在外間裡見陸瑛。
陸瑛穿著寶藍色的長袍,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見到琅華出來,臉上勉強一笑,「老太太那邊怎麼樣了?病可好些了?」
琅華點了點頭,「祖母吃了藥,已經有了精神,再過兩日應該就能下床走動。」
屋子裡片刻的安寧。
琅華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
陸瑛卻抬起頭,「琅華,」他的目光發亮,「出了這麼多事,你還想嫁給我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6 11:42 PM
第四十八章 傷情
前世陸瑛也這樣問過她。
那時候她在陸家已經住了五六年,她知道祖母和其他顧家人在鎮江被殺,她身邊只剩下母親。
陸瑛在她心裡也算是半個親人。
她不想失去陸瑛如同不想失去母親,因為她僅剩下的也只有這麼多。
但是陸瑛即將秋闈,在京城中已經炙手可熱,對他來說,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於是她抬起臉安安靜靜地問了一句,「你願意娶我嗎?」
婚約是隨時都可以作罷的東西。
她不想像三嬸教她的那樣,又哭又鬧讓陸家別想動毀約的念頭。
因為對她來說,婚約並不重要,她在意的是陸瑛是否願意與她共白頭,雖然她只是個瞎子,但是她並不認為,她的人生從此之後就剩下悲哀,她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加不幸,只為了去獲得半點的憐憫。
所以她一直認為,婚事對於她和陸瑛來講都是公平的。
瞎子的世界就是這樣簡單,除了自己的心,什麼也看不到。
她感覺到陸瑛蹲下身來,用手輕輕地將她鬢間的碎髮整理好。
那一年陸瑛什麼也沒跟她說,徑直去了陸老太爺屋裡。
陸老太爺震怒,陸瑛被罰跪在堂屋,那一天陸瑛的父親陸文來找母親,兩個人在屋子裡說了一會兒的話,母親哽咽著說,「陸二老爺答應,會勸說陸老太爺,讓你和陸瑛成親。」
後來她問陸瑛,為什麼會娶她。
就像陸老太爺罵的那樣,那些想要嫁給陸瑛的女子,隨隨便便挑一個就比她這個瞎子要好得多。
陸瑛將手掌蓋在她的眼睛上,半晌才將手拿開。
她抬起頭。
陸瑛說:「我在你的眼睛裡看到我的影子,我覺得也許,你是唯一一個真心喜歡我的人了吧!」
陸瑛在陸家是什麼處境,她不是不知道,外面人只當是陸瑛少年得志,卻不知他也是被逼出來的。
有個利益熏天的祖父,滿腹玄機的父親,自以為是的嫡母,能在陸家求生存有多難,她前世已經見識過了。
她前世如此理解陸瑛,可是今生,當她擁有了一雙眼睛,見識了所有一切之後,反而不能像前世一樣單純而乾脆地給陸瑛一個答案。
她還想嫁給他嗎?
琅華看向陸瑛,她知道他的人生會如何開始,一個正經科舉走仕途的人,首先不能德行有失,違逆長輩的罪名壓下來,他就別想被舉薦參加科舉。
所以她還能求他什麼呢?她不能要求一個人去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琅華張開嘴,「你別變成他們那樣吧!」
只要別變成他們那個樣子,或許他們兩個就還有機會。
前途的路那麼長,誰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裡去。
這就是回答了,明顯的帶著些許的疏離。
陸瑛想了想站起身來,「你早就知道王仁智要搜查顧家的莊子?」
琅華點了點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家也是有長工和佃戶的,莊子外平白多了人監視,任誰都會起疑。」
陸瑛點點頭,「在藥王廟外,我也聽舅舅說了隻言片語,我也猜了個大概。」
所以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兩個是一樣的,彼此之間都有隱瞞。
陸瑛站起身來,「聽說韓將軍下令誰也不準離開鎮江,現在我家裡大約已經亂了。」籌備了幾個月的搬遷,所有箱籠都已經收拾好,鏢局也在莊子上住下,明日一早就要離開,卻突然得到這樣的消息,祖父一定氣瘋了。
琅華點了點頭,不知道再多說些什麼。
琅華眼看著陸瑛走出了院子,才轉過身來,陸瑛放在桌子上的那杯熱茶還冒著熱氣。
她不禁想起前世陸瑛在外當值時,總會抽出時間跑回家,跟她說上幾句話。
說好了只在家坐一盞茶的功夫,等他走的時候茶卻沒有喝一口,她將茶端過來嘗,茶已經放涼了。
那時只是驚訝,跟他在一起時,時間竟然過的那麼快,現在卻相看無語。
琅華剛要吩咐阿莫來將茶端下去,陸瑛的聲音就從身後響起來,「我的茶還沒喝。」
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琅華不由地心中一酸。
陸瑛將茶端起來,然後轉過臉看她,「我聽先生講,前朝宰相林泳也是個妾生子,幾次三番被嫡母趕出家門,最後沒辦法,他只能去鬧市裡偷饅頭度日。」
琅華不知道陸瑛為什麼突然講起這樣的事。
陸瑛抿了一口茶,重新將茶杯放在桌子上,這一次他卻沒有直接走出去,而是停在她跟前,伸出了他的手遮蓋在她眼睛上。
「琅華,你能不能先不要看我,等到將來……我在陸家有了一席之地,那時候,我會護著你。」
她的睫毛在他手心裡微微顫動,好像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他真怕挪開了手,那隻蝴蝶就遠遠地飛開,再也不見了。
為什麼他會對一個八歲的女孩子有這樣的情緒。
陸瑛鬆開了手。
琅華臉上是靜謐又安寧的神情,只是眼睛略微有些發紅,就是這樣的目光,每一次彷彿都能刺進他心裡,讓他有一絲的恍惚。
陸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重新變得沉穩起來,「有件事我忘記告訴你,王仁智在常州確實殺了不少人,現在都停屍在義莊,我讓人去打聽,其中幾個已經被辨認出來,真的是反賊。」
「你最好從莊子上手過來,以防反賊闖進來。」
陸瑛不知道,她如今就收了一個反賊在內室裡。
陸瑛道:「那些人平日裡沒有什麼正經事做,跟盜匪、響馬一樣賺些不義之財,說到底都是些宵小之輩,聽說中書省有人扯起了反旗,就要去投靠,王仁智因此得到了消息帶兵前去剿殺。」
以王家和陸家的關係,陸瑛自然能從王仁智那邊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琅華道:「義莊上的屍體被人辨認出來了?果然就是慶王的餘黨?」
陸瑛道,「什麼慶王餘黨,只不過是王仁智這樣叫罷了,那些人都是無所事事之徒,這幾年朝廷抓捕盜匪,他們無處可躲,才藉了慶王的名頭,四處散布朝廷壞話,矇騙百姓,為的就是讓百姓心甘情願地庇護他們,這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所以你要萬分小心,如果察覺出異樣,就跟閔大人說,閔大人與王仁智不同,只會護得你們周全。」
陸瑛和趙翎兩個人的說法截然不同。
應該說正好相反。
她該相信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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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6 11:45 PM
第四十九章 懷疑
陸瑛跟琅華說的這些,都是平日裡他和心腹才會說的話。
他希望琅華在鎮江這件事中能夠平安。
顧老太太的病在好轉,王仁智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閔懷接手了鎮江,韓璋的軍隊過些日子也能夠抵達鎮江城。
如果順利的話,兩軍對峙大約也用不了多久,韓璋帶領的是嶺南的精銳之師,從中書省管轄地腹裡集結起來的叛軍,只要一個回合打下來,叛軍就會作鳥獸散。
等到太平下來,鎮江還是鎮江,顧家也還是以前那個顧家,所以現在外面的那些人琅華可以什麼都不去管。
陸瑛輕聲安慰琅華,「米糧的事你也別急,韓御史既然來到鎮江督糧,就證明朝廷已經調度了糧食。」
如果她沒有多活一世,也許聽了陸瑛的話就會安心。
事實上是,仗打起來之後,鎮江的確斗米難求。
琅華抬起頭來,「我聽二伯母說過,這次朝廷調來了五萬大軍,可為什麼韓將軍說,只從嶺北帶來了兩萬人。」
這件事陸瑛也不是很清楚,母親說五萬人馬,是因為舅舅收到的朝廷邸報。
陸瑛道:「應該是朝廷另有安排,畢竟嶺北太遠,而且地處邊疆要塞,突然調動五萬大軍,邊防必定鬆懈,會給藩人可乘之機。」
這個理由也說得通。
「好了,」陸瑛輕聲道,「有什麼事我會提前讓程頤知會你,你有什麼事也要跟我說。」
琅華點了點頭。
陸瑛離開之後,琅華回到內室裡,讓她意外的是,趙翎仍舊躺在床上,沒有挪動一分。
他還真不怕她將一切都告訴陸瑛。
想一想也是,敢帶兵與朝廷對抗的人,自然膽子大的很。
讓他這樣舒舒坦坦住下來,就會成了她手中的燙手山芋。
「外面沒有人的時候,你可以走了,如果需要馬,我讓人從馬市上買來,不能保證是夜行千里的好馬。」
如果買好馬很容易會被人注意到。
琅華自然不會這樣安排。
琅華道:「從今往後不要再到顧家來。」
趙翎睜開了眼睛,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琅華髮現他瞇著眼睛的時候,嘴角是微微上揚的,總好像掛著一絲的笑意,看起來倒是很溫潤,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就像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在她出去與陸瑛說話的這段時間,趙翎已經將女裝換了下來,穿了件青色的袍子,舒舒服服地躺著,就像是在他自家的屋子裡。
趙翎忽然道,「你相信韓璋大軍能夠很快將叛軍擊敗嗎?」
如果她相信,她就不會緊接著問陸瑛,為什麼韓璋只從嶺北帶了兩萬大軍。
陸瑛光顧著說自己心中所想,沒有去揣摩她話裡的含義。
他相信顧琅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定是眉頭緊鎖。
琅華微微抬了抬眉毛,「你是說叛軍會比韓璋大軍厲害。」
趙翎道:「在大齊朝,要論帶兵的本事,沒有人能及得上韓璋,韓璋十四歲就入軍營,大大小小的戰役經歷了幾百場,自從他為主將之後,逢戰必勝,所以才被封為常勝將軍,鎮江之戰,不過是對付一個小小的叛軍,別說兩萬精銳之師,就算只有一萬人也能打個勝仗。」
琅華本不想聽趙翎嗦,但她不得不承認趙翎這番話引起了她的興趣。
因為這裡面的陷阱實在太多了。
十四歲入軍營,整日裡與將士打交道,一定不懂得為官之道。
逢戰必勝的常勝將軍,為什麼會被朝廷派來應戰一個小小的叛軍。
既然一萬人就能取勝,朝廷對外卻宣稱調動五萬兵馬。
趙翎道:「打仗不是人越多越有優勢,韓璋從嶺北帶了兩萬人馬,剩下三萬人是朝廷從周邊各個行省布防上卸下來的,這些人平日裡在地方上只是協助官吏橫徵暴斂,根本不懂得打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琅華聽到這裡不禁冷哼一聲,「你也好不到哪去,即便是朝廷不向百姓徵繳糧食,你們也要伸手去要,你該不會說,你們都是一群農夫商賈,向來自給自足吧?」
趙翎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平日裡也很少與人說笑,可是現在他卻不禁失笑出聲,顧琅華還真會扼人咽喉,「我不是,但是我不會跟他們一樣。」
趙翎就算不是陸瑛口中的盜匪,他也不是帶人來投軍的。
他到底要做什麼才是她最想要知道的。
可是他不會輕易告訴她,即便就是開口,她也不會相信。
話說到這裡,蕭媽媽撩開簾子進門,見到琅華就道:「金壇縣的四太太來了,正在大太太屋裡,想大小姐。」
琅華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趙翎,就要往外走。
阿莫有些焦急,「小姐……那……」
琅華道:「你不用在這裡了,跟我一起去母親屋裡吧!」
阿莫點了點頭,伸手將床邊的幔帳放下來,匆匆忙忙地跟著琅華一起走了出去。
床上的趙翎微微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功夫就聽吳桐道:「少爺,李叔在外面都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走。」
趙翎讓吳桐攙扶著起身,枕頭邊放了一隻小巧的鵝黃色牡丹花香囊,看起來就像是女孩子笑臉。
趙翎淡淡地笑了笑,他沒想到會被她搭救。
……
顧四太太正與顧大太太坐在炕上說話。
見到琅華過來,顧大太太的眼淚頓時又淌下來,「都八歲的女孩子了,還整日裡往外面跑,若是讓人說起了閒話,將來……要怎麼去婆家……」
顧四太太穿著薑黃色的褙子,圓圓的臉看起來一團和氣,見到琅華立即起身,將旁邊的軟墊拿來鋪好,拉著琅華上了炕,然後蹲下身給琅華脫了鞋,又吩咐丫鬟拿淨手的帕子,一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做起來異常的熟絡。
等琅華回過神來,四太太已經在給她擦手了。
琅華的手剛擦乾淨,一盤果子就擺在了她面前,顧四太太笑著拿起杏脯遞到她嘴邊,「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我讓人帶了一大盒過來,也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
顧四太太說著輕輕地將她摟住。
琅華不禁有些怔愣,她從來沒被這樣照顧過。
在祖母那裡,祖母是處處關切她,可祖母身子不好,她不能待太久,母親素來性子寡淡,最多就是讓下人拿幾塊點心,端杯熱水給她。她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親昵地將她抱在懷裡,高高興興地餵她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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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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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6 11:48 PM
第五十章 家事
顧大太太只是在一旁看著笑,「以後我也應該在屋子裡放些吃食才是。」
顧四太太頜首,「小孩子就是貪嘴,若不然我們說話,她們要做些什麼呢?」說著打量著屋子裡的擺設,「你這裡太素淡了些,我記得你不是喜歡桃紅色嗎?我閒來無事給你做了一雙粉緞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顧四太太將粉緞鞋拿出來,上面縫著黃豆粒般大的珍珠,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什麼閒來無事才做的。
顧大太太眼圈紅了,用手摸著緞子鞋,「我喜歡,我只是……想起世衡喜歡……就……」
顧四太太只能嘆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要保重身子……是時候向前看了,老太太身子不好,琅華又才八歲,這家裡可不能沒有你啊,我還記得我才過門的時候,娘還特意將我叫過去,讓我多跟您學學,您賢良的名聲在外,一直都是顧氏一族婦人的表率,過年過節大家都要學著您的樣子做荷包送給女眷們,您把那荷包上的蘭草繡得就像真的一樣。」
琅華沒想到母親還有這樣的時光。
顧大太太彷彿是想起了往事,目光有些迷茫,「我都忘了……我還會繡花……」
顧四太太道:「好像是一場病之後,您就深居簡出了,接著就有了琅華,然後大伯出了事,您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我記得有一次族裡宴席,您悄悄地走開,我想追著你過去,卻又怕撞見你在傷心。」
顧大太太拉住顧四太太的手,「難為你還掛念著我。」
顧四太太嘆口氣,「我有時候想一想真的難過,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實在太多了,大伯多好的一個人,竟然……」
顧大太太又哽咽起來。
琅華心裡也覺得異常的難受。
想想母親這一生,過得確實很凄苦。
顧四太太想了想,「但是……難過歸難過……就算是為了大伯,你也要再將這個家管起來,可不能再有今天的事。」
這才是重點。
四嬸一直在繞著彎的勸母親重新掌家。
琅華不禁感激地看了顧四太太一眼,如果母親真的能想開那就好了,也許往後他們一家人能快快樂樂的生活。
哪怕是她永遠不知道前世到底是什麼人在害她,只要能換來母親一天的笑臉,能讓母親回到原來的樣子,能夠承歡膝下,她也願意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琅華期望地看著母親。
就算是枯木也能逢春,讓一個人振作起來到底能有多難呢?
她伸出手去拉母親的衣袖,可最終那袖子還是抽了回去。
顧大太太嘆口氣,「不瞞四弟妹,我覺得自己已經是油盡燈枯了。」
琅華抿起了嘴唇,眼睛中的光芒隨著母親的沉寂而萎靡下去,終究暗如塵埃。
前世她還想,如果她沒有瞎也許母親會快樂許多,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母親並不是因為她而難過,是一直沒有從父親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
顧四太太的手放在了琅華的肩膀上,輕輕地捏著她,彷彿想要給予她些許安慰。
也許終有一日,一切都會好的。
琅華剛想到這裡,採回慌慌張張地進了門,「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蕭邑和您帶回來的胡先生打起來了,四老爺去拉架,結果……被打傷了眼睛……」
顧四太太驚訝地站起身,顧大太太也扶著矮桌下了炕,琅華第一個先反應過來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
……
院子裡,蕭邑虎視眈眈地看著摔在地上的胡仲骨,顧世寧眼睛一片青紫,拉著蕭邑說話。
「蕭邑你這是在做什麼?」琅華皺起眉頭來。
蕭邑額頭青筋暴出,指著胡仲骨,「是他,就是他害死了大老爺,就是他……他早就知道我們顧家,剛才還向我打聽……」
顧世寧也是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琅華不明白,父親是外出時遇到了強盜,才屍骨無存,跟胡仲骨有什麼關係。
胡仲骨嘴角出了血,面對瘋狂的蕭邑,並沒有辯駁,而是靜靜地癱坐在地上。
蕭媽媽匆忙趕過來,見到蕭邑就一巴掌打過去,「你這混賬東西,你都做了什麼?」說著去看顧世寧的傷,「這可怎麼辦才好。」
琅華吩咐阿莫,「快去請郎中……」說完看了看地上的胡仲骨,「算了……不要請了……」家裡有郎中在,何必捨近求遠。
琅華走到胡仲骨身邊,「你認識我父親?」
胡仲骨半晌點了點頭。
沒想到胡仲骨會認識父親,前世她一直以為她跟胡仲骨認識是因為陸瑛的關係。
琅華接著道:「我父親是因你而死?」
胡仲骨彷彿茫然地點了點頭,但很快他清醒地使勁搖頭,「不是,沒有,我沒有害他,他是我的恩人,我怎麼可能會去害他。」
琅華悄悄地鬆了口氣,前世她一直很信賴胡仲骨,她不希望她一直欣賞、敬佩的人是她的殺父仇人。
蕭邑大聲喊道:「他胡說,不讓他嘗嘗苦頭,他不會說真話。」
「蕭邑,」琅華沉下臉,「去澆桶涼水清醒清醒,再過來說話。」
蕭邑咬咬牙不甘心地離開。
琅華看向胡仲骨,「看看我四叔的傷,再將所有關於我父親和你的事說一遍,不說清楚就別想走出顧家大門。」
……
胡仲骨特意梳洗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整潔一些。
他坐在椅子上,想起第一次見到顧世衡時的情景,他拖著被人打斷的腿在破廟裡發抖,以為這次一定是在劫難逃,卻不成想遇到了買賣草藥的商賈,商賈給他的腿換了藥,給了他飯食,讓他活了過來。
那個商賈就是顧世衡。
顧世衡請他幫忙收購藥材,可他志不在此,他真正想做的還是治病救人,兩個人雖然就此分道揚鑣,兩年後卻又在湖州府遇見了。
胡仲骨斷斷續續地說著。
提起了湖州府。
屋子裡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琅華知道父親就是在湖州遇到了盜匪,最終死在了那裡,四叔也是去湖州尋找父親下落,最終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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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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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7 11:09 PM
第五十一章 遺言
胡仲骨臉上出現哀傷的表情。
「顧大老爺是去收藥材的,我記得因為收到了很好的浙貝母,顧大老爺很高興,我們兩個人在酒樓吃了飯,我還恭喜顧大老爺就要發財了,那年的天氣格外失常,我估計浙貝母會賣一個好價錢。」
「顧大老爺卻說,朝廷開了惠民藥局,他這批藥是要送去那裡的,也不為多賺錢,家中田地和藥材收入已經足夠了,只要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就是最好,」胡仲骨說到這裡想起了顧世衡,不禁哽咽起來,「顧大老爺還勸我去廣惠司,將來有機會定能進太醫院任職。」
蕭邑死死地盯著胡仲骨看,彷彿只要胡仲骨露出半點蛛絲馬跡,他撲上去將胡仲骨撕碎,「然後呢?你就將大老爺騙去山裡收藥。」
胡仲骨立即抬起頭,「我是讓顧大老爺去山區收藥,那是因為我剛為山民治過病,知道他們手裡有上好的浙貝母,」說到這裡立即萎靡下去,「如果我知道顧大老爺會遇到盜匪,我一定不會讓他去……我……我怎麼會知道……會讓他因此送命……」
「胡說,」蕭邑道,「我們家的商隊被搶之後,我和四老爺去找大老爺,找到了那些山民,山民說早在大老爺去收藥的前兩日,那些浙貝母就被人收走了,還說就是一個姓胡的郎中舉薦的藥商。」
蕭邑指過去,「根本就是你,我從前跟著大老爺的時候,就聽他說過一位胡郎中,醫術高明,因為我沒見過你,所以小姐請你來給老太太治病,我也沒懷疑,如果你不是心虛,為什麼來打聽大老爺的事,還問我有沒有在湖州找到大老爺的屍體?你說,你是不是見到浙貝母起了歹心,聯手當地的盜匪侵吞了我家的貨物,一定是怕大老爺起疑心,所以才殺人滅口。」
蕭邑不等胡仲骨說話,轉頭去看顧世寧,「四老爺,您說說,當年我們在湖州找到大老爺的時候,大老爺怎麼說的?」
蕭邑說出這話。
本來躺在羅漢床上的顧老太太也睜開了眼睛,驚訝地看向顧世寧,「老四,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湖州找到了世衡?這話可是真的?」
琅華也覺得驚訝,四叔不是說在湖州一無所獲嗎?怎麼蕭邑會說找到了父親。
蕭邑回過神來,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頓時臉色難看。
顧世寧低下頭沉默著。
「四叔,」琅華看向顧世寧,「父親去世這麼多年了,如果這裡有什麼內情,也該到了將所有事說清楚的時候。」
顧世寧在琅華眼睛中看到了倔強、堅定的目光,那種磐石無轉移的神采。
他心中頓時更加愧疚起來。
如果當年他能向琅華這樣再多一點信心,再多一點決斷說不定大哥也不會死,這些年他日日夜夜都活在自責當中。
不敢與長房老太太說話,生怕說著說著,下一秒他就會跪在地上。
這下,就連顧大太太也哆嗦起來,「四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的見到了世衡?世衡都說了些什麼?您怎麼瞞了我們這麼多年?」
說吧,已經到了該說的時候。
雖然琅華只有八歲,還沒有長大,雖然他心裡的那塊傷口還滴著血,雖然他還是會時時做噩夢,夢見在山裡,在家中,在河邊,在各種地方,他拉著大哥的手用盡全力地跑,試圖將大哥救出來,可是轉眼,他身後空無一人,他一次次地將大哥丟了,丟在了他也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最終他仍需要將這件事說出來。
顧世寧忽然用雙手捂住了臉。
他沒有守住許給大哥的最後一個承諾。
「我是見到了大哥,我帶著蕭邑和長勇一路找過去,打聽著周圍盜匪的消息,我想大哥如果逃脫了,也是沿著山路進了山,我們就一路搜尋,最終還是在一戶農家找到了大哥,」顧世寧默默地流著眼淚,「那時候大哥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想要帶走大哥,大哥卻不肯,說那些盜匪在追殺他,我們帶著他只會有危險,況且……他傷的……太重,肯定是治不好了。」
顧四太太默默地走到顧世寧身邊,蹲下身子用帕子擦了顧世寧臉上的淚水,然後無聲地攥住了顧世寧的手。
顧世寧道:「大哥……當時……不能說太多話,只是囑咐我,以後不要再跑商了,將家裡所有的藥材賣出去,斷了這條線。」
「我很詫異,為什麼大哥要這樣做。」
「大哥說,這些人恐怕是有備而來,早就已經盯上了他,終於在山裡找到了時機下手。」
顧世寧想到當時大哥的模樣,那時候大哥眼睛裡都是深深的憂慮,他將大哥說的原話一絲不差地複述出來。
「我死之後,就沒有人能撐起長房,母親年紀大了身子不好,你嫂嫂一個婦道人家,不能拋頭露面,世興人雖然憨厚,卻沒有主意膽子又小,我只盼著他們能夠在鎮江靠祖產太太平平地生活,將來給琅華找一個殷實的本地人嫁過去,不要高攀什麼書香門第、達官顯貴,只要每天高高興興的就好,母親一定會給琅華準備一大筆陪嫁,保琅華生活無憂。還是祖父說得對,朝堂上看起來悄無聲息,其實波濤暗湧,不知哪日災禍就會降臨。」
彷彿是在聽顧世衡的臨終遺言。
所有人都悄悄哽咽起來。
顧老太太緊緊地攥住了蓋在身上的錦被。
「一定要記住我的話,不要再跑商,不要追查我的死因,不要再理外面的事,也不要將這所有一切告訴家裡人,就到這裡終了,很好。」
聽完了顧世寧轉述的話,琅華才發現臉上都是冰冷的淚水。
這就是父親對她的期盼。
想要讓她嫁給一個本地大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顧世寧道:「我想要租輛馬車再找個郎中,將大哥帶走,於是帶著蕭邑和長勇幾個分頭行事,結果……等我們回來的時候……農戶已經被燒……大哥也葬身火海了。」
「早知道,我就不該走……我就該留下……守著大哥……」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聽完所有的話,顧大太太再也站不住,讓采回攙扶著癱在了椅子上。
琅華抬起頭來看著傷心的祖母和難過的顧世寧,「雖然四叔沒有跟我們說起這些,但是……那個害父親的人,仍舊在暗地裡害著我們顧家,如果這次他得逞了,我們所有人說不定都要死在這裡。」
顧世寧一臉詫異,「琅華,你這是什麼意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7 11:12 PM
第五十二章 振作
琅華不說話,顧世寧立即明白過來。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顧家剛剛才被王仁智算計過。
顧世寧皺起眉頭,「你說,這是王仁智做的?你父親也是……他害的?」
琅華搖搖頭,「那時候父親還在世,王仁智沒有這個本事。」雖然她對父親並不熟悉,但是從祖母那裡得知父親是個謹慎又聰明的人,而王家父子說到底就是剛愎自用的武夫。
她覺得就像是盧媽媽害她一樣,害父親的也是一個很了解顧家和父親的人。
但是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會是胡仲骨。
琅華轉頭看向蕭邑,「我相信胡先生沒有害父親,你不要再對胡先生無禮。」
蕭邑仍舊滿眼懷疑,「他明明已經讓人買了草藥,卻又把老爺匡過去,不是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又是什麼?」
琅華嘆口氣,「蕭邑,你好好想想,以胡先生的性格,如果他真的害了父親,還會去向你打聽那些話嗎?」
如果跟胡仲骨有關,他肯定遠遠地躲了起來,怎麼可能再問這問那。
蕭邑想了想癟了癟嘴終究沒話了。
「蕭媽媽,」琅華吩咐道,「讓蕭邑去領二十板子,長長記性,以後沒有我的吩咐看他還敢自作主張,現在是傷了四叔的眼睛,再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麻煩。」
蕭媽媽應了一聲,將蕭邑帶了出去。
顧四太太不禁驚訝,琅華才八歲的年紀,竟然就熟知治家之道,想到這裡她心中豁然湧出一絲酸楚來,八歲就該整日裡沒心沒肺地四處搗亂,要不是大嫂不肯出頭,三嫂靠不住,怎麼會將家裡這些重擔壓在琅華身上。
顧四太太想到這裡埋怨地看了看顧四老爺,都怪老爺,不聽大伯的話非要繼續經營草藥,想要藉此慢慢調查大伯的死因,卻又害怕連累到長房,長房提出分家的時候,乾脆一手促成了此事。
如果現在兩房還住在一起,不管有什麼事,她都可以通通手幫襯著些。
胡仲骨這時候也站起身,向顧老太太等人行了禮,蹣跚地走了出去。
琅華想起前世裡,胡仲骨在她面前總是欲言又止的情形,應該是想要說父親的事吧。她忽然覺得很慶幸。
因為前世像個金絲雀被關在屋子裡一無所知的她,現在終於可以慢慢熟知這個世界了。
就算前途多波折,那也是她用自己的腳在走路。
顧老太太想了想,「說不定害死世衡的人,說不定這次收我們家米糧的那些人有關。」
祖母和她想到了一起去。
害死父親的一定不是盜匪。
盜匪得了東西,一定會忙著分贓,絕不會窮追不捨地殺人。
不管這個人藏在那裡,她一定會將他抓出來,讓他付出代價。
「四叔,」琅華看向顧世寧,「現在您還在收藥嗎?」
顧世寧點點頭,「不是老話說大戰之後必有瘟疫,所以我帶著人收了一些防治瘟疫的藥材。」
琅華抬起頭,「四叔,現在胡先生在這裡,我們能不能提前將藥材做出來,分好了捨給那些需要的百姓。」
琅華正好說中了顧世寧的心事,買賣藥材這麼多年,他也算是見慣了生死,就像大哥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們雖然遠在鎮江,卻與國運息息相關。
雖然他還不能完全明白大哥的這句話的含義。
可是琅華眼睛閃爍的光芒,分明和大哥一模一樣。
琅華一定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而且這份家業本來就是大哥闖出來的,他之所以接手也不過是為了找到真兇來為大哥報仇,可惜這些年無論他怎麼尋找都是一無所獲,或許交給琅華,琅華反而能將整件事弄清楚。
顧世寧試探地看過去,他在琅華眼睛裡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篤定和信心。
他幾乎沒有考慮,立即道:「我覺得,是應該捨葯,藥材的事就交給琅華來管好了。」話說出去顧世寧立即就後悔了。
他這是怎麼了?
竟然將這麼大的事交給一個孩子。
顧大太太倒抽一口涼氣,「四叔,那怎麼行,琅華懂得些什麼,她可是個孩子,我……我不同意。」
顧世寧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交給胡先生管,胡先生又是琅華請回來的,琅華受過藥師琉璃光如來點撥的事在鎮江人盡皆知,琅華來施藥是再好不過。」
顧大太太沉著臉,「不行,當年世衡就是不肯聽我的話,非要出去收藥,才……才遭遇了禍事……琅華還那麼小…這次出去拋頭露面已經不應該,真的讓人捉住了把柄,名聲就壞了。」
琅華沒想到母親這樣強硬起來。
顧大太太看向顧老太太,「娘,聽四叔說完,我更覺得自己當年的主張是對的,世衡如果聽我的,怎麼會讓您白髮人送黑髮人,讓我沒有了依靠,我從前……是太難過……什麼都不想去管,現在想一想害世衡的人就在暗中窺探著我們一家……我就害怕。」
「就因為這個,琅華也不能輕易出門,我得保住世衡最後的這點骨血,否則將來……九泉之下我要如何向他交待。」
琅華試著勸說顧大太太,「母親,我只是要去看看草藥,施藥的事都會交給胡先生,等到鎮江太平了,我再讀書寫字也不晚。」
「那也不行,」顧大太太很堅決,「方才四弟妹勸我的沒錯,我應該重新將家管起來,老太太好好養病,琅華也該到了學規矩的年紀,我們家雖然沒有了世衡,也不能讓人笑話。」
顧四太太沒想到顧大太太這麼快就想通了,臉上立即就有了笑容,「大嫂,您能這樣想就對了。」
顧老太太也頜首,「這樣也好,家裡有你在,總比三媳婦管家讓我放心多了。」
「娘,」顧大太太眼圈紅起來,「以前都是媳婦不對,讓您受苦了。」
顧老太太頓時心酸,「亂說什麼,難為你這麼大的年紀就寡居在家,說到底是我們顧家對不住你。」
屋子裡頓時一片凄然。
琅華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才帶著阿莫回到房裡,屋子裡已經沒有了那淡淡的草藥味兒,琅華走到內室裡,拉開幔帳,床上的趙翎已經沒有了蹤跡,琅華恍然坐下來。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她一時還不能整理清楚,可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7 11:17 PM
第五十三章 管家
琅華正想著,阿莫輕手輕腳地端了燈進來。
要不是看到了燈,琅華幾乎忘記了天已經黑了。
也對,一個瞎子要什麼燈,十幾年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的。
阿瓊上前服侍琅華脫下鞋子,「太太那邊管事的過來說,老太太那邊開始煮胡先生交代的藥膳了,以後小姐就去太太那裡用飯。」
琅華點了點頭。
蕭媽媽將挨過板子的蕭邑帶進屋裡復命。
蕭媽媽道:「蕭邑沒有規矩,大太太讓他還去莊子上,免得又在家裡惹禍。」
琅華聽著皺起眉頭,蕭邑是該罰,蕭邑是該罰,但是要看是因為什麼,不能犯個錯就將人支開不再用了。
蕭邑也跪下來,「大小姐,您在大太太面前替我說說話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還想在大小姐跟前做事。」
以前在莊子上,無非是監管佃戶做農活,跟了大小姐之後才覺得是在真正地做事,現在突然又讓他回去,他怎麼能受得了。
母親突然接手她的事,讓她很不習慣,琅華想了想吩咐蕭邑,「今晚先住在院子裡,明日我再去跟母親商量,」說著口氣嚴厲起來,「只是有一樣,再私自行事,我也不能再用你。」
蕭邑應了下來,一瘸一拐地出了門。
蕭媽媽還想為蕭邑的事向琅華道歉,琅華卻先開了口,「蕭媽媽,你說母親管家是好事還是壞事?」
蕭媽媽被問愣了,想了半天才道:「奴婢覺得是好事,大老爺在的時候也是大太太在管家,大太太治家很嚴,從來就沒出過錯,就是大老爺去世之後,大太太才傷了心,將管家的大權交給了三太太,也就是三太太接過中饋之後,家裡才接二連三地出差錯。」
琅華仔細地聽著蕭媽媽的話,「我不明白,為什麼母親不准我去幫忙施藥。」
蕭媽媽想了想,「大太太是怕您出去有什麼閃失。大太太心裡是很疼您的,奴婢記得大太太懷孕的時候,兩個小丫鬟在園子裡撲蝴蝶,結果不小心撞在了大太太身上,大太太立即就讓牙婆將她們帶出去賣了,懷您的時候大太太身子不好,生怕會先天不足,家裡請了好幾個郎中來把脈,一碗一碗的藥吃下肚,這才讓您剛出生就白白胖胖的。」
所以這是好事。
她方才還期盼母親能振作起來。
怎麼倒疑神疑鬼起來。
母親不讓她出門,大不了她就像對祖母那樣撒撒嬌,母親也就答應了。
琅華想著去摸枕邊的香囊,聞聞香囊裡的草藥香,她就能安下心來。琅華將手伸進枕頭下,卻發現原本應該在那裡的香囊不見了,琅華立即轉身去找。
阿瓊見狀忙舉了燈過來,「小姐,您在找什麼?方才我才讓人換了被褥,倒是有個小紙包……」
「不是紙包,我是找我的香囊。」
琅華說出口,阿瓊才想起來,「早晨我還看見香囊放在床上,方才……收拾的時候卻沒有見到。」
沒有。
方才他們都出去了,只留下的趙翎。
香囊讓趙翎拿走了。
琅華皺起眉頭,這個趙翎還真是強盜行徑,好端端的拿她的香囊做什麼?她忽然意識到,「還有什麼紙包?拿給我瞧瞧。」
阿瓊道:「奴婢沒敢動,就……放在了床鋪下……原本是要跟小姐說……可是方才被管事媽媽叫出去教了規矩。」
教規矩?這又是要鬧哪一樁。
阿瓊道:「也沒什麼,就是太太覺得小姐房裡人太少,要調幾個大丫鬟過來。」
母親還真是雷厲風行,那邊才說要管家,這邊就要往她屋子裡安排人手。
琅華顧不得思量太多,迅速打開紙包,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這是個什麼?
看起來像是一塊中間挖了洞的大餅,可是摸起來硬邦邦的,這是做什麼用的?
跟大餅放在一起的是一支玉石算籌,那張包裹餅的紙上寫了一道如同《四元玉鑒》上的題目,然後是一串不明所以的數字。
琅華只覺得有一簇小火苗一下子就燒到了頭頂,這個趙翎是什麼意思?留下這樣的東西她怎麼可能看得懂。
她一定和趙翎八字不合,否則怎麼會那麼容易就被他惹得生氣。
琅華將手裡的東西扔在地上,她不想再跟趙翎有任何的牽扯,「拿出去都燒了。」
這個人只會帶給她無盡的麻煩。
……
陸老太爺恨不得將家裡所有東西都拿起來砸個粉碎,就算是這樣也難以平復他心中的怒氣。
「這個賤人,居然敢這樣跟韓璋說,」陸老太爺看向陸二太太,「韓璋居然就下令不準任何人再離開鎮江?」
陸二太太頜首,「城門增派了人手,但凡看到馬車都要查驗。」
「荒唐,」陸老太爺瞪圓了眼睛,「閔懷呢?閔懷這個知府怎麼說?這是哪裡的規矩?我們有朝廷下發的路引,我看看明日誰敢攔我們。」
陸二太太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老太爺的意思,我們明日還是按時出發?」
陸老太爺道:「自然按時出發,我還怕了他們不成?」只要想到在顧家受的氣,陸老太爺就氣不打一處來,「顧家自以為攀上了韓將軍和閔懷,就不將我們放在眼裡,我們可是姻親,他們這樣扒高踩低,也不怕說出去被人笑話。」
陸二太太聽著訓斥,不停地附和,「老太爺說的是。」
陸老太爺揚聲道,「就算是王大人去顧家莊子上找反賊,那也是在秉公辦事,我提醒王大人,也是為了避嫌,免得查個不清不楚,被韓御史說我們包庇姻親,現在什麼也沒查到不是很好嗎?誰也不會再懷疑顧家,顧家有什麼好委屈的。」
陸二太太只能頜首,「我父親現在被撤職查辦,顧琅華還不知道會在閔大人那裡說些什麼,她才八歲……怎麼有這麼狠的心,老太爺關切她,她卻說什麼?讓老太爺好自珍重,那是晚輩該說的話嗎?」
陸老太爺只覺得腦袋上的青筋被人挑起來,抽得他生疼,「別再提那個賤人。」
陸老太爺話音剛落,就聽外面傳來聲音道:「誰敢惹了老太爺生氣,我就讓人將她抓來扒皮抽筋,直到老太爺心裡痛快了為止。」
陸老太爺眼睛頓時一亮,臉上的陰霾頓時去了個乾淨,立即吩咐陸二太太,「還愣著做什麼,快……快去迎客……我們家的救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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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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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8 10:07 PM
第五十四章 救兵
陸二太太還沒有出門,李旭就大步走了進來,笑著向陸老太爺行禮,陸老太爺滿臉笑容,「旭哥,快快,我們去堂屋裡說話。」
陸二太太叫來下人,忙著整理地上散落的物件兒。
李旭環顧一周,看到這滿地的狼藉,不禁面露驚訝,「老太爺,家中可尚安好?」陸老太爺發了這麼大的脾氣,絕不會是因為一件小事。
陸老太爺臉豁然一紅,一股怒火頓時又燒起來,「家門不幸啊,現在顧家就是求著我,我也不能結這門親了。」
李旭不是別人,是陸文顕的結拜兄弟李成茂的長子,這兩年兩家常來常往,陸家許多事李旭都熟諳於心,「老太爺,您說的是瑛弟的那門親事?」他記得陸二老爺給陸瑛定的是顧家大小姐。
那顧大小姐他見過一次,長得十分標緻,小小的臉就像經過了工匠精雕細琢似的,一雙眼睛總是汪著一潭水,他見了就喜歡,這樣粉團團的孩子放在屋裡,沒事的時候逗一逗,一定其樂無窮,那時他還十分羨慕地看了陸瑛一眼,不過陸瑛彷彿並不在意,他偷偷問過陸瑛,喜不喜歡那個顧大小姐,陸瑛回了他一句,那孩子才八歲。
八歲又怎麼了?難道不會長大嗎?
他是不在乎的,不管老的少的,長的短的,他就喜歡漂亮的東西,這天底下所有漂亮的東西都是他一個人的,等到這次父親立了大功,他也可以順利入仕,就可以學著那些勛貴的樣子,買處大宅子,養個戲班子,對,就是戲班子,不能是那種走街串巷的戲班子,要是他一個個挑選好,慢慢從身邊養起來的,他想要她們唱什麼,她們就要唱什麼,而且就要唱給他一個人聽。
李旭胡亂地想著顧琅華的容貌和鶯鶯燕燕軟玉在懷的情形,並沒有將陸老太爺說的話聽進去,不過最後一句話他算是聽明白了。
「您說什麼?不準所有人出城?這是韓璋定下來的?」
看到李旭驚詫的模樣,陸老太爺很滿意,終於有個人能聽他好好說話了,方才他費盡口舌講了一大堆的道理,一大堆的委屈,就是在為這句話做鋪墊,他就是讓李旭知道韓璋又多過分,顧琅華有多可惡。
李旭想了想,「那這跟顧家有什麼關係?」
陸老太爺本來去拿茶的手頓時僵住了,他的話有那麼晦澀難懂嗎?他說的口乾舌燥李旭竟然沒聽明白,「這都是顧琅華做的啊。」
顧琅華做的。
她設下陷阱讓王仁智在顧家跌了一個大跟頭。
用小小的糯米就博得了韓璋的信任。
又鬧出獻糧這齣戲,阻止所有大戶搬離鎮江。
這些都是顧琅華一手安排的。
李旭望著陸老太爺要氣昏了的模樣,不禁開口,「顧琅華今年不是才八歲嗎?」八歲的孩子,能做些什麼啊。
陸老太爺瞪圓了眼睛,「是八歲,可她是被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的。」話說出去陸老太爺就後悔了。
什麼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那根本也是她的把戲。
不過如果是這樣,八歲的孩子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那麼聰明?
李旭豁然想笑,陸老太爺真是被氣得不輕,說話都已經開始顛三倒四,「老太爺,您也不用著急,我父親已經被朝廷點為廣威將軍,正在杭州點兵,過些日子就會率軍來鎮江。」
陸老太爺頓時欣喜若狂,「這是真的?那……那李將軍什麼時候才能到。」
李旭道:「父親會晚一些,但是已經讓我帶了一隊人馬來鎮江,如果您想要啟程,但走無妨,我看誰敢阻攔,不過,」說著頓了頓,「我是覺得您晚走兩日最好,給我兩天時間讓我來安排,我不但會讓您離開鎮江,還會讓韓璋、閔懷束手無策。」
這一夜真是讓他大悲大喜,陸老太爺笑得鬍子都翹起來,立即吩咐陸二太太,「快,準備一桌飯菜,我們祖孫二人要喝幾杯。」
……
琅華迷迷糊糊地起床,讓阿莫和阿瓊服侍著穿好衣服,就一陣風似的跑到了顧老太太房裡。
等到顧大太太去給顧老太太請安的時候,顧老太太和琅華已經笑成一團。
「笑什麼呢?」顧大太太向琅華招手,「快過來,老太太病還沒有好,不要鬧得老太太不得休息。」
顧琅華拉住了顧老太太的衣角,顧老太太笑道,「琅華就是我的靈丹妙藥,沒有她我怎麼能好起來。」
顧大太太吩咐下人將飯擺上了桌子,上前服侍顧老太太下床,顧老太太恍然回到了顧世衡沒去世前的時候,大媳婦也是這樣張羅,安排著家裡所有的事。
顧老太太心裡有些難受,強忍著露出笑容,「琅華跟祖母一起吃。」
琅華穿好了鞋子立即就靠了過來,拉著顧老太太的手輕輕地搖晃然後眨了眨眼睛。
顧老太太這才想起來,「對了,那個蕭邑就讓他在院子裡做事吧,那孩子在世衡身邊做過小廝,我看著人也不錯,現在外面也不太平,讓他晚上帶著護衛多在院子裡走動走動,這樣也更安全些。」
顧大太太不由地看向旁邊的琅華,琅華笑咪咪地盛了一勺粥正往嘴裡送。
「娘,」顧大太太不由地氣道,「您就是太寵著琅華了,您看看哪家的小姐像她一樣無法無天……」
「好了,好了,」顧老太太道,「你也操勞了一早晨,一起來吃飯吧,這跟琅華沒關係,是我的意思,俗話說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多防備一些總是沒錯的,蕭邑不錯,忠心耿耿,放在莊子上可惜了。」
顧老太太這樣說,顧大太太也只好順從,「就聽娘的意思。」
琅華豁然覺得心情好起來,她不能明著去忤逆母親的意思,可她還有祖母依仗。
這就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從顧老太太房裡出來,琅華吩咐蕭媽媽,「快將胡先生叫來,我有話跟他說。」施藥的事還要交給胡仲骨,這樣她可以不出門,就將許多事都安排好了。
不一會兒功夫蕭媽媽來複命,「胡先生已經走了。」
琅華不禁驚訝,「祖母的病還沒有好,他去哪裡了?」
蕭媽媽也滿臉焦急,「我去的時候只在桌子上看見了兩張藥方,侍奉胡先生的丫頭急得不得了,已經去稟告太太了。」
胡仲骨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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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28 10:10 PM
第五十五章 愛護
「走了?」顧大太太不禁詫異地看蕭媽媽,「怎麼會走了?」
顧大太太立即站起身,吩咐采回,「快,跟門上的孫管事說一聲,讓他帶幾個人去找胡先生。」
采回應了一聲立即跑了出去。
顧大太太目光複雜不知道在思量什麼。
蕭媽媽咳嗽一聲,就要告退。
顧大太太忽然將蕭媽媽喊住,「蕭媽媽,你之前有沒有聽蕭邑說過大老爺的事?」
蕭媽媽忙搖頭,「那孩子跟著四老爺出去一趟,回來就說什麼也沒找到,我也沒有多想,要不是昨天……我也被蒙在鼓裡,誰知道他會瞞了這麼多年。」
顧大太太滿臉辛酸,「如果他真的知道就好了,哪怕是半點的蛛絲馬跡,不論是什麼都可以,也許我們就可以順著這個找到害了世衡的人。」
「昨晚我夢見世衡……一身的血……卻看著我笑,那笑容就好像……就好像是我們成親時的樣子,我……那時還年輕,以為從此之後就有了依靠……我說世衡你別走啊,他也不應我……他從來不會不應我……」顧大太太說不下去了,眼淚不停地落下來,「所以一早晨我去找了胡仲骨,我覺得他有事瞞著我們,世衡去收藥是因為他,山裡的人卻說藥幾天前被藥商買走了,藥商也是姓胡的郎中舉薦來的。」
「你不覺得這一切太巧合了嗎?如果胡仲骨沒有告訴那些藥商,那些藥商為什麼要打著他的旗號收藥,如果胡仲骨確實告訴了那些藥商,為什麼又讓老爺去收藥,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我覺得,就是他,就是胡仲骨,一定跟他有關係,要不然他為什麼會慌張地逃走。」
蕭媽媽聽得眼圈通紅,她能理解大太太的心情,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她身上,她也會這樣想,就連蕭邑見到胡仲骨也失了理智,到現在也始終對胡仲骨懷疑之心,要說相信胡仲骨的也就只有大小姐了。
蕭媽媽忙安慰顧大太太,「大太太,您別傷心,要仔細身子,大小姐這樣懂事……以後顧家只會越來越好的,大老爺泉下有知也會很高興。」
顧大太太用帕子擦了眼淚,邊擦邊笑,「我不哭,我不哭……我……不能哭,人前人後我都不能哭,如果讓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會傷心的,所以我寧願住的遠一些,只要不在人前,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蕭媽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顧大太太抬起眼睛,「大小姐很喜歡你,是因為你給大小姐做過什麼事?」
蕭媽媽搖搖頭,「沒有,沒有,只是我做了一盤點心,大小姐很愛吃,所以就留下了我。」
顧大太太點了點頭,「大小姐身邊是該有你這樣一個做事妥當的管事媽媽,我已經跟管事說了,從這個月開始你就領管事媽媽的月例。」
蕭媽媽很驚訝,她以為大小姐將她從大廚房調上來,大太太知道之後會不高興,沒想到大太太卻給她長了月錢。
蕭媽媽忙行禮,「大太太,能遇到您和大小姐這樣的主子,是我的福氣。」
顧大太太笑著示意蕭媽媽坐下,「以後琅華那邊你就多照應著,陸家的態度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害怕萬一兩家真的鬧僵了,琅華的名聲會受損,將來就真的只能嫁個鄉紳了,你也知道那些鄉紳不如讀書家的孩子有規矩,屋子裡納七八個妾室都是正常,琅華的性子哪裡能受得了,老太太現在是寵著她,可老太太年紀畢竟大了,娘家就算再好,總有一日是要嫁到婆家去的,那時候再受了委屈誰能替她扛著?我是怕縱容著琅華,反而會害了她一輩子。」
「女人終究是要一輩子守在內宅的,要能靜得下心才能活的自在些,八歲的年紀,在普通人家應該要幫著家裡做家事了,我們這樣的人家,不用做這些,但是也要學學女紅,識識字,看看棋譜,這些都是好的。」
蕭媽媽靜靜地聽著,大太太說的這些都有道理,大家閨秀是要養成一副好性子,可是她總覺得大小姐的性子不用磨,因為天生如此磨也磨不掉,根本不可能將她留在屋裡。
想到這裡,蕭媽媽不禁嘆息,大太太恐怕很難如願以償了。
顧大太太看向蕭媽媽,「我就希望你多看著點大小姐,如果她要做什麼出格的事,你就告訴我,不能讓她胡來,不一定能將她管教成大家閨秀,但我也不能不管她,她是我的女兒,我不來當這個壞人,誰來做呢?母親總歸只有一個而已啊。」
蕭媽媽從顧大太太屋子裡出來,風吹在她臉上,她的心忽然亂了,她是該一心一意幫著大小姐,還是應該對大小姐做的事有個判斷,不時地稟告給大太太,比如趙翎的事,再比如胡仲骨的事,還有王仁智……可是如果這些事提前讓大太太知道了,大小姐還能做得成嗎?
蕭媽媽一時迷惑了。
蕭媽媽回到屋子裡,琅華正張羅著要外出。
蕭媽媽道:「大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
琅華抬起手臂讓阿莫繫紐扣,「我要去找阿宸,跟阿宸說說話。」
大小姐是藉口要出門吧!要不要勸說,要不要跟大太太透露呢?
蕭媽媽轉過頭,看到了琅華燦爛的笑容,如同一隻要出籠的鳥兒,等著在陽光下振翅飛翔。
蕭媽媽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對出去有那麼大的興趣,她怎麼能親手抹去這樣的笑容,蕭媽媽的心忽然軟下來,放棄了抵抗。
……
李旭輕巧地推開了酒樓包廂的門,在這裡他將見到太子爺的人,那人會告訴他下一步要怎麼做。
父親和他從京城回來,一個回杭州,一個直奔鎮江,為的就是把太子交代的差事辦好。
李旭等待著,他實在想不到哪位大人才是太子的心腹。
終於門輕輕地開了,走進來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那人關好了門,解開斗篷,露出臉來。
李旭正不知道要說什麼,那人已經開口,「我是朝廷派來的監察御史。」
李旭頓時笑起來,看來陸文顕說的沒錯,這場仗太子爺才是最後的贏家,只要父親和他都聽太子爺的,定然會有個錦繡前程。
韓御史坐下來,伸手在桌子上畫了個圈,「我們要給韓璋設個局,設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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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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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8 10:17 PM
第五十六章 死局
自古以來戰場上無非拼的是兩件事,人力和財力。
韓璋雖然有兵,但是監察御史才是主管錢糧和軍需配給的。
按照朝廷的公文,韓璋所帶的兵馬必須在八月之前進入鎮江城。
韓御史等李旭看好了公文才道:「你來算算,還有多少天?」
李旭道:「二十天,如果二十天之內韓璋大軍不能抵達,就會被朝廷治罪。」
韓御史點了點頭,「韓璋大軍需要糧食才能到鎮江城,如果糧食運不到,士兵就會生病,就會拖慢行程,最後我們頂多將轉運使推出來治罪,但是韓璋也難逃朝廷重責。」
李旭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麼,「那如果韓璋在鎮江徵糧呢?」
顧家大小姐拿出賬本來,要給朝廷捐糧,他當時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有人先一步想到了糧食來提醒閔懷和韓璋,如果閔懷立即著手從大戶手中徵糧,說不定真的能湊夠糧食給韓璋大軍運送過去。可是聽說顧家糧食被顧三太太賣了,他差點要笑出聲,真是老天保佑,不知是哪個商賈竟有這樣的眼光,先將鎮江城的存糧收走了,這下閔懷和韓璋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韓御史剛要向李旭解釋糧食之事。
李旭忽然一拍桌子,「哎呀,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位貴人。」
韓御史聽得滿頭霧水。
李旭解釋道:「我父親認識了一位玄學高人,與他結拜成了兄弟,那位高人就說,這次太子爺必定心想事成,因為其中會有貴人相助。」
「那位收糧的人,定然就是貴人了,」李旭頓了頓,「不光是太子爺的貴人,也是我們的貴人,否則我們誰又能對付得了韓璋,只要韓璋活在世上,太子爺就是一日不能安生。」
因為韓璋是寧王妃的哥哥,韓璋戊邊多年戰功赫赫,所有人都在傳韓璋已經坐擁整個嶺北,萬一寧王在太后的支持下覬覦皇位,韓璋就成了最大的助力,相反的如果殺了韓璋,太后也無棋可下,皇上可以高枕無憂,太子也就安心了。
皇上愛惜韓璋的才能,遲遲不能下這個決定,太子才會暗中安排一切,利用這次平叛的機會想方設法除掉韓璋,將來就算皇上知曉了,也為時已晚。
韓御史笑著看向李旭,「先利用韓璋平亂,然後再將韓璋除掉,這樣一來,無論是在太子那裡還是在朝廷上,李將軍父子都是第一功臣。」
李旭的心豁然飄了起來。
韓御史說到這裡,「不過還要盯住一個人。」不知怎麼的他的腦海裡就始終回不去一個影子。
對就是她,顧大小姐。
八歲的顧琅華。
那個據說是被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過的孩子。
她找到了足夠的糯米,用來加固城牆,無形中就幫了韓璋一把,不過顧家也因為耗費了太多的米糧,再也不能做其他事。
可是他心裡就是放心不下,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女孩子,目光爍爍一切稔熟於心,不知什麼時候一揮手就能做出件大事。
……
琅華和閔江宸拉著手在內室裡說話。
閔江宸一臉擔憂,「胡先生走了,老太太的病可怎麼辦?」
琅華眼前浮起胡仲骨那害怕的神情,一個人內心充滿了恐懼,一定會想方設法地躲起來,就算找到了他,恐怕他也不會一心一意地幫忙做事。
琅華道:「這也不是能強求的,還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想通。」
閔江宸意外地看了琅華一眼,「沒想到你想的這樣明白,也不知道用了他的藥方老太太的病能不能好。」
阿宸就是這樣心軟,一心一意地為她和祖母著想。
祖母的病是陳年舊疾,就像胡仲骨說的那樣,疾到臟腑,能維持就已經是最好的情形,痊癒是不可能了。
不過她也不想阿宸跟著她一起難過,琅華想到這裡,向閔江宸露出一絲笑容來,「祖母已經覺得好多了。」
閔江宸果然放心了些,「那……陸瑛呢?你有沒有想過該怎麼辦?老太太和太太有沒有提起?」
琅華搖了搖頭,祖母沒有跟她說應該也是沒有想好。
畢竟陸瑛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陸家。
閔江宸又皺起眉頭,「這可怎麼辦才好,陸家那個樣子,你又喜歡陸瑛,這不是左右為難嗎?」
阿宸比她還要憂慮。
閔江宸想了想,「如果有什麼辦法能既嫁給陸瑛又不嫁去陸家就好了。」
琅華看到旁邊的阿莫抿嘴一笑,閔江宸也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頓時羞臊起來,琅華玩心大起,伸手去給閔江宸瘙癢,「什麼嫁不嫁不嫌臊,要嫁你嫁,我才不嫁。」
閔江宸紅著臉,「好,那你可別後悔。」
兩個人笑著鬧成一團,鬧了一會兒,就聽外面傳來閔懷說話的聲音,兩個人齊齊住了嘴,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兩個人半晌又一起「噗嗤」笑出聲。
琅華向外面望了望,「韓將軍也在?」
閔江宸點了點頭,「兩個人在說戰事。」
這才是琅華真正想要聽的,琅華拉了閔江宸的手,「我們也去聽聽看,到底都有些什麼事。」
戰事有什麼好聽的,那都是男人的事,閔江宸搖了搖頭,琅華卻先提著裙子悄悄地走向堂屋,閔江宸也只好跟了過去。
兩個人剛到了窗下,琅華還沒來得及聽,門就被人打開了,緊接著她就像隻小兔子般被人抓了進去。
等琅華反應過來,已經被韓璋放在了椅子上。
閔懷皺眉埋怨閔江宸,「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韓璋看著眼前這個稚嫩的小姑娘,在面對韓御史和王仁智父子的時候是那麼的冷靜自持,身上總有一股無所畏懼的氣勢,讓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韓璋笑著道:「就讓她們在這裡吧!」
閔江宸卻害怕這個表兄,更別提跟他共處一室了,忙在門口搖頭,「我還是不進去了。」
門被重新關起來。
閔懷嘆口氣,「這麼說,如果供給不足,大軍很有可能不能按時抵達鎮江?可是供給是朝廷下發的,怎麼能不夠?」
韓璋看著桌子上的輿圖,「如果這是別人的兵馬或許夠用,但是我的卻遠遠不足。」
閔懷仍舊不明白。
琅華有時會與陸瑛討論戰事,於是習慣地脫口而出,「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
也就是說一匹戰馬要吃掉六人的口糧。
韓璋帶的是一支騎兵,如果拿普通軍隊所需的口糧來衡量這支隊伍,肯定是不夠的。
閔懷驚奇地看著琅華。
韓璋也不禁蹲下身來,這個顧家小姑娘的口氣,就像是一個上過戰場的將士,他真的很好奇,這小姑娘還知道些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0 08:42 AM
第五十七章 盟友
琅華知道的事還真就不少。
那些都是韓璋死後發生的事。
大齊和西夏打仗,出動了二十萬大軍,最終抵達前線的只有四萬,中途耗損了十幾萬人,就是因軍糧供給不足和長途跋涉感染疾病造成的。
雙方實力不均,眼見大齊就要打一場敗仗,朝廷又迅速傾全國之力集結十萬人馬,這次倒是籌備了足夠的軍糧,可是皇帝不知發了什麼神經,將大內最好的戰馬送去打仗,結果反倒成了拖累,帶兵的將領將汗血寶馬當成祖宗般供起來,寧願士兵餓死也要好吃好喝地供著這些戰馬,卻消耗了太多的糧草,援軍遲遲不能抵達戰場。
後來不要臉的忠義侯李成茂提了一個讓人唾罵的主意,他認為應該放鬆對士兵的約束,也就是說讓士兵去搶沿途百姓的糧食。正當大家認為這場仗必敗的時候,半途衝出一個副將,殺了所有的汗血寶馬,這才按時將整個援軍拉到了邊境,這個人就是裴杞堂。
戰後陸瑛帶頭彈劾李成茂等人,提議升遷裴杞堂,那時候她還以為陸瑛和裴杞堂會站在一起,卻沒想到反而成了政敵。
李成茂在鎮江平叛有功才被加封了忠義侯爵位,這一次他會不會來呢?
李家那位大小姐也讓她記憶深刻,自詡巾幗不讓鬚眉,無論走到哪裡都要甩甩她的馬鞭,有一次到陸家做客,她帶著下人在榕樹下乘涼,就被李大小姐不小心甩了一鞭子傷了臉頰。李成茂被奪爵之後,陸瑛抱著她嘆息,「終於報了這一鞭之仇。」
她才知道這個沉默的男人,一直將這些放在心上,為她做了這樣的事。
曾經的那些美好,盤桓在她的心頭,讓她回想起來覺得很甜蜜卻又有幾分的惆悵。
琅華正胡亂想著,手裡忽然被塞了一樣東西,是一顆看起來不起眼的小核桃,琅華抬起頭來,看到韓璋正衝她笑。
小核桃已經被捏開了,露出裡面的核桃仁,琅華好奇地將核桃仁剝出來放在嘴裡嘗了嘗,焦甜的味道頓時從舌尖傳來。
韓璋在給她東西吃,是不是就像四嬸一樣,將她當成了小孩子,總要用一些零嘴兒來餵著。
琅華剛吃掉一個,韓璋手指輕輕一捻立即又塞過來一個,琅華好奇地捏了捏,核桃皮堅硬如石,她不禁吸一口氣,韓璋的力氣可真是大。
韓璋和閔懷兩個人坐下來,指指點點去看輿圖,琅華伸長了脖子卻看不到,正覺得失望,韓璋長臂一攬將琅華抱上了膝頭。
閔懷不禁皺起眉頭,「你這像什麼話。」
韓璋笑道:「我看也就只有六七歲的年紀,怕什麼,我能做她叔叔了。」
閔懷嘆氣,「顧大小姐已經八歲了,你這混不顧的性子什麼時候改一改,怪不得芸娘會怕你……」
閔懷的聲音戛然而止。
琅華能感覺到韓璋頓時顯得有幾分的落寞和悲涼,一個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常勝將軍一下子像個孩子一般手足無措。
閔懷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又將韓璋的注意力拉到戰局上來。
琅華好奇地扒著桌子看去,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偷窺的兔子。
……
「我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看的。」
琅華從屋子裡出來,被閔江宸拉著埋怨了半天。
「也沒什麼好看的,」琅華悄悄地道,「我只是覺得,既然在這裡,就要讓自己更清楚些,不能糊裡糊塗地過日子。」
閔江宸將琅華拉到一旁,「陸瑛來了要見我表兄,表兄可能不願意見陸家人,要不然你去說一說。」
將陸瑛介紹給韓璋?
琅華搖了搖頭,「這樣不好,韓將軍這次不見他,下一次說不定就會見了。」陸瑛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如果知道是因為她才能見到韓璋,不但不會高興還會覺得難堪,她與陸瑛在一起那麼多年,深知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閔江宸十分驚訝,「那為什麼?你若是覺得不方便,我幫忙去說一聲。」
阿宸不了解這些事,她又沒辦法說的太清楚,涉及到前世的事,說多了就會難以自圓其說。
陸瑛很清楚,如果他想要結交韓璋,就一定有他自己的辦法。
琅華去拉閔江宸的手,「你也別去說,陸瑛的事就讓他自己去辦。」
閔江宸目光閃爍,「你是因為陸家的事,所以跟陸瑛生氣?」
琅華搖搖頭,「沒有,但是每個人之間都要有個距離,阿宸……你就別操心那麼多了,小心年紀輕輕就變成老太婆。」
閔江宸笑著去給琅華呵癢,「誰是老太婆,你才是老太婆。」
兩個人打打鬧鬧進了園子,琅華才低聲道:「阿宸,有件事你還真要幫我。」
閔江宸看到琅華嚴肅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
琅華道:「你一會兒打發人去跟我母親說,今日留我在家中吃飯,要晚一些回去。」
閔江宸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本來就不會早早將你放走。」
琅華搖搖頭,「我現在就要走,但是……你要讓別人以為我還在閔家。」
閔江宸臉色頓時變了。
琅華好不容易說服了閔江宸,在閔家後門上了車,車快速地離開了閔家,走上一條大路,琅華這才鬆了口氣,皺起眉頭看車廂對面的人。
趙翎倚在車廂上,除了臉色蒼白一些,看不出受了那麼重的傷。
蕭媽媽傳消息過來的時候,琅華還嚇一跳,趙翎竟然知道她在閔家,還知道她準備藉著來閔家的機會去找胡先生。
怪不得人說,雞鳴狗盜,鼠竊狗偷之輩消息最是靈通。
趙翎嘴角微彎漾起一絲笑意。
彷彿在說,這是該求我來幫忙了吧!
琅華聲音漠然,「如果你想要耍什麼花樣,最多就是魚死網破。」
趙翎深深地看著琅華,「顧大小姐,你聰明伶俐什麼都好,就是戒備心太強,有時候要學著依靠、信任別人,你也知道光憑你一己之力,就算能幫鎮江渡過難關,以後還會有更大的難題等著你,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得多。」
琅華不禁氣得發笑,「一個隨時都可能會掉腦袋的盟友?」
趙翎眼睛中豁然透出幾分凌厲的氣勢,翹起的眉宇中是慢慢的倨傲,「想要我的腦袋,只怕也不會太容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0 08:55 AM
第五十八章 勸說
胡仲骨戴著斗笠慢慢地在路上走著,他腦海裡總是回想著顧大小姐盤坐在蓮花座上,口述藥方的模樣。
當時他不由地讚歎,真是個膽大的女娃娃,這樣引人注目地背藥方,就不怕招來算計嗎?要知道那些藥方都是能變成錢財的啊。
事實證明他錯了,這世上姦邪小人總不是很多,沒有誰為了藥方來算計顧大小姐,顧大小姐反而讓王大人父子栽了跟頭。他因此放鬆了警惕,想著也許能在顧家這樣住下去,誰知道顧大老爺的事又被翻出來,緊接著顧大太太一臉仇恨地望著他,彷彿隨時隨地都會將他置於死地。
他害怕,他要逃走,越遠越好。
胡仲骨幾乎將自己的臉都遮起來,慢慢地在路上走,城門只會盤查那些準備帶家資離開的大戶,他這樣身無長物,很快就會被放行,然後他就會一路向南,找到一間寺廟請求收留,然後就這樣卑微地生活下去。
只要能活著。
胡仲骨順利地出了城,官路上照出他渺小的影子。
一陣馬蹄聲響傳來,胡仲骨急忙閃到路邊,低下頭等著騎馬的人從他身邊經過,他的心像是被繩子緊緊地繫住,勒得他喘不過氣來,終於那匹馬跑遠了,胡仲骨才又小心翼翼地回到路上。
誰知還沒走兩步,馬蹄聲又傳來,他只得再去躲避。
一次,兩次,三次,太陽已經落在西山上,餘暉照著胡仲骨蒼白的臉。
他竟然寸步難行。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胡仲骨幾乎要縮起來。
終於馬蹄聲響又傳來,這次馬停在了他身邊,從馬背上跳下一個人走到他身邊,胡仲骨立即弓起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
胡仲骨看到一雙粉色繡花鞋,然後是一個小姑娘用十分憐憫的目光看著他,「你覺得這樣是活著嗎?」
「躲在黑暗裡,好像見不得光一樣。」
「是在活著嗎?」
「怕得什麼事也不敢去做,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胡仲骨眼前一片模糊,「沒有用的,跟那些人比,我們如同螻蟻,就算是抗爭也沒有用,他們要做什麼就一定會達到,你以為努力就會有所改變,其實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是天生的,天生的命。」
他抗爭了一輩子,努力了一輩子,最後得到的不過是一條斷腿,一桶尿。
胡仲骨顫抖著道:「什麼天道酬勤,都是騙人的鬼話。根本就沒有什麼天道,這世上沒有公平可言,你只能看著自己從意氣風發到白髮蒼蒼,時光終究會消磨掉一切。最後剩下的只是卑微。」
胡仲骨說完話只覺得身子一輕,被帶上了馬,他在馬背上顛簸了一會兒,然後讓人拎進了一個屋子。
屋子裡的婦人正往灶膛裡添柴,大鍋裡蒸騰這白霧,幾個孩子蹲在旁邊,不時地伸頭向鍋裡望去。
婦人突然見到有人來有些害怕,但很快就被蕭媽媽安撫住了。
阿莫上前幫婦人用勺子去攪鍋裡的飯水。
淡淡的米香味道傳來,幾個孩子不時地吞咽著口水,一個個黑黑的小臉上浮起了對食物的渴望。
終於飯水煮好了,婦人拿著幾隻破碗將飯水分給孩子們,孩子們端著碗,蒸騰的熱氣彷彿燙紅了他們的眼睛。
可是他們仍舊無所畏懼地將飯水吞進嘴裡,那種快樂和痛苦夾雜在一起的表情頓時出現在他們臉上。
胡仲骨吞咽一口,彷彿自己也被飯水湯過了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們就將碗舔了個乾淨,仍舊渴望地向鍋裡望著。
婦人忙又給孩子們添飯,自己卻一口也沒有吃。
孩子笑著將飯水捧過來,正準備要喝,琅華忽然抬起了手將孩子手裡的飯水打翻了,孩子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呆愣在那裡看著飯水落在地上。
一滴,一滴,落進黃土裡。
他很想將它們拾起來放進嘴裡,可是他做不到。
於是他大哭起來。
他怨恨為什麼沒有這個本事,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從他眼前消失,再也沒有了。
胡仲骨驚訝地看著琅華。
琅華伸出手又打翻了旁邊孩子的飯水,那孩子也大哭起來。
剩下幾個孩子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抱著碗四處躲閃,可是米湯還是落下來,濕了他們的手背和肚子,他們將手背放進嘴裡允,可是更多的米湯已經不見了。
胡仲骨看到琅華臉上冷酷的神情。
對孩子的哭喊,對所有的一切都是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胡仲骨憤怒了,他想要將琅華提起來好好教訓,可是他剛動了動,就發現有人抓住了他後頸的衣服,將他提在了手上,他再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琅華走出屋子,身後的孩子們仍舊傷心地哭著。
胡仲骨大聲地喊著,「為什麼。」明明很善良的顧大小姐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琅華站在胡仲骨身前,「因為沒有用的,他們都會死,要麼被叛軍殺死,要麼等到被圍困時成為別人的盤中物,總歸都會去死,他們母親能給他們一碗湯,卻護不住他們的命。」
「我只是打翻他們的飯水,你卻在一旁看著他們送死,你比我更冷酷。」
「人只要活著,就要努力改變,可以輸但是不可以任命,這才是天道。」
胡仲骨嘴唇蠕動著,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琅華越過胡仲骨向前走去,吩咐阿莫拿來斗篷穿在身上,她轉過頭看趙翎,「太陽就要落下,天就要黑了。」
趙翎靜靜地看著顧琅華,太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臉上,在她眼睛裡升騰一簇熱烈的火苗,豁然將她整個人都照亮了。
趙翎微微笑起來。
……
琅華坐在馬車裡,對面是靜靜地一直沒有說話的趙翎。
馬車外傳來蕭媽媽的聲音,「大小姐,胡先生……就不管了?」
琅華道:「不用管他了,到底何去何從就讓他自己去做選擇。」如果他還選擇走,她留著他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有什麼話想要問我?」趙翎看向琅華,他的目光彷彿比之前柔和了許多,「冒險跟我跑出來,不光是為了胡仲骨吧,其實還有別的事想要說。」
趙翎的臉孔在陽光後沉浮,他的眼睛就像是被樹葉遮擋住了一般,迎著斑駁的影子,讓人看不清楚,卻又讓人想去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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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1-30 11:06 PM
第五十九章 開始
琅華看半天才弄明白趙翎的目光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是在揣摩她的意思,想要將她從裡到外看個明白似的,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他的眼簾裡。
琅華正要皺起眉頭,一個東西忽然就塞進她的手心裡。
琅華低頭看,是一隻藍緞的荷包,上面用金絲繡著雲紋,十分的精緻,卻不是她原來那隻,琅華氣急將荷包擲回給趙翎。
不看則已,倒讓她想起她那隻不翼而飛的香囊。
琅華伸出手,「我那隻呢,還給我。」
趙翎不說話,而是又將那隻荷包遞給琅華,「這是你父親在端午節時送給我的,裡面裝的是艾葉草。」
琅華的心頓時一顫,這是父親送給趙翎的?父親的東西?
琅華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了荷包,荷包已經有些發舊,但依然散發著淡淡的艾草香。
趙翎不會因為一隻荷包而騙她。
琅華的心豁然一酸,「我父親什麼時候給你的?」
趙翎道:「八年前,還沒到端午節,你父親來送草藥,就送了我一隻荷包,算一算,那年你出生……這隻荷包應該是要送給你的,他一時拿不出像樣的禮物來給我,就捨了它出來。」
趙翎的話,讓琅華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就像是一個遲來的八年,屬於父親的禮物。
琅華看向趙翎,「為什麼不是送給你的?」
趙翎活動了一下受傷的肩膀,臉上浮起一絲不以為然的笑容來,「因為我向來沒有這種東西,現在想起來,你父親待人接物細緻入微,不會買一個別人用不上的東西做禮物。」
那時候趙翎不過才五六歲,怎麼就一定不會用荷包,琅華覺得很好奇,卻又不想因為這件小事去問他。
趙翎道:「我想,他大約是沒想到會在莊子上遇到我。」
琅華收回袖子裡,抬起眼睛,「誰的莊子?」
趙翎目光爍爍,「慶王的莊子。」
琅華的心裡湧出一團火來,灼得她耳朵發燙,趙翎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父親就是和慶王有關係。
如果父親與慶王無關他不會在臨死前說出那種話:朝堂上看起來悄無聲息,其實波濤暗湧,不知哪日災禍就會降臨。
無聲無息降臨的災禍,就是慶王謀反案。
所以她才會與趙翎見面。
因為趙翎和顧家的淵源早在父親在的時候就有了,她必須要將這一切弄個清楚。
父親在慶王身邊是個什麼角色?無官無職,只是暗地裡有些往來。
琅華隱約覺得有一種可能,「我父親是慶王的幕僚?」
趙翎搖搖頭,「應該不是,沒有哪個幕僚是常年在外的,我想應該就是替慶王做些事,不過你父親還是很小心,否則慶王案牽連甚廣,你們家卻一直相安無事。」
琅華仔細地想著。
趙翎道:「慶王突然來到江浙,對這一帶不是很熟悉,找幾個耳目探聽消息也很正常。」
難道父親在外走商就是為了替慶王打聽消息?
趙翎彷彿看出她的猜想,搖搖頭,「顧大小姐,您的祖上可是前朝三品大員,顧家子弟雖然沒有入仕,哪個又沒有讀書寫字。」
這倒是,她聽祖母說過,祖父說不入仕不等於不讀書,只不過祖父不願意學得文武藝賣給帝王家罷了。
就算是三叔也是整日裡下棋看書,做的都是些文人士子該做的事。
琅華豁然明白過來,這世上本就沒有獨善其身的事,不是與外隔絕就能安身立命。父親在外跑商就是為了耳目靈通,不注意這些動向,怎麼能在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但是既然父親想要並不是仕途而只是求平安,卻為什麼還是結交了慶王,臨死前又說出那樣的話來。
琅華越想越覺得奇怪。
「那你呢?」琅華道,「你跟慶王有什麼關係?」
趙翎想了想,「我不能騙你,我跟慶王有些關係,但是並不親近。」
琅華並不完全相信趙翎的話,「那你在這裡是要做什麼?到底是想要幫叛軍還是要幫朝廷。」
「都不是,」趙翎的說法很坦然,「我是覺得韓將軍很可惜。」
如果琅華不了解前世的事,大約還不懂得趙翎這話的含義。
可是她已經很清楚韓璋的結局,所以趙翎這句話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琅華疑惑地看著趙翎,她要確認趙翎心中所想,「怎麼可惜?」
趙翎道:「因為我太熟悉朝廷如何將一個好人變成壞人,韓璋外有強敵壓境,內有奸人窺伺,不用打仗就已經先輸了。」
馬車拐了一個彎停下來,外面的蕭媽媽道:「小姐,該換馬車了。」
按照琅華的安排,見過胡仲骨之後,她就應該將趙翎趕下車去,她還有其他事要做。
可是現在,當趙翎告訴了她父親的事後,她的心境也變得十分微妙。
她沒有太多時間去考慮是否信任一個人,她也並不了解趙翎,但是眼下的情形,她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幫忙,才能衝破整個局面。
或許趙翎是最好的選擇。
琅華道:「不用了,就這樣過去吧。」
蕭媽媽應了一聲,馬車重新走動起來,在一處宅院門前停下。
琅華下了車立即看到迎出來的蕭邑。
見到趙翎,蕭邑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回過神低聲向琅華稟告,「院子買下來了,這家人只要了一百兩銀子就賣了。」
眼看就要打仗,這種宅院也就不值錢了。
蕭邑道:「這裡雖然離我們家不遠,卻隔著兩條衚衕口,進來七拐八拐的,不容易被人找到。」
琅華點點頭,「就這裡吧!」
蕭邑也不知道大小姐租宅院是為什麼,但是大小姐不說他也不會多嘴地亂問。
琅華輕聲道:「鎮江城附近的商賈都打聽了?有沒有一個姓秦的老闆?」
蕭邑搖搖頭,「沒有,誰也沒聽說過。」
在意料之中,一個準備殺人的人,怎麼會用真名字。
「不過,那個買米的倒是有些線索,都說是個常州人,從年初開始在鎮江城內收米糧,給的價格很高,不過在幾天前他突然不收米了,都說他是回常州去了。」
這個人想的很周全,在大家都沒有察覺之前收米,等到所有人知道鎮江要打仗他已經功成身退。
但是只要人沒死,她就有辦法將他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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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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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30 11:16 PM
第六十章 監視
琅華轉頭看向趙翎,「你就在這裡住上一陣子吧!」
一個院子就讓給了他來住。
趙翎微微揚起眉毛,「你是想讓我盯著顧家,看看這些日子誰會有異常的舉動吧!」
從父親去世到賣三嬸米糧,所有一切都在昭示著一件事,顧家有內鬼,現在她就要將這個人捉出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有離開顧家,才能看得更清楚,於是她讓蕭邑在這裡買了宅子,從莊子上選了幾個人盯住顧家所有人,只要有人向外傳遞消息她就會立即知道。
然而就算蕭邑做事妥當,畢竟不如趙翎,趙翎身邊還有一個來去悄無聲息的吳桐,既然趙翎想要幫忙,她何必客氣。
這也叫物盡其用。
趙翎彷彿微微蹙了蹙眉,一副不太願意的模樣,琅華差點就一腳踹過去,免得讓他在這裡裝模作樣。
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先幫了她,然後再來請她幫忙,說到底真的有所求的人是趙翎。
琅華故意道:「不願意就算了,我讓蕭邑來安排。」
「那倒不是,」趙翎笑得十分好看,「我就是想要問你,萬一抓住了你不想抓的人,你要怎麼辦才好?」
「不牢趙公子掛心,我這個人心冷的很,抓了誰都是一樣。」琅華懶得再與趙翎費口舌,轉身走出了院子,讓蕭媽媽扶上了馬車。
趙翎望著琅華離開的方向,馬車一路向前,顧琅華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真是可惜,就這樣連句道別都沒有。
趙翎不禁想起在顧琅華內室裡時,他聽到了顧琅華與陸瑛說話。
陸瑛走了之後,顧琅華並沒有立即離開堂屋,後來陸瑛去而復返,顧琅華再與陸瑛說話時,就多了幾分的欣喜。
顧琅華是真的喜歡陸瑛吧,否則不會輕易地就心生波瀾。
如果真是這樣顧琅華還會不會嫁給陸瑛呢?
不知怎麼的,趙翎心裡隱約有些不舒坦。
……
琅華讓馬車繞了一圈,才向顧家走去,這樣一來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她並不擔心被會人盯梢,這就是她與趙翎合作的另一個好處,趙翎能和王仁智周旋多年,熟知如何確保安全,那個吳桐就像是一隻猴子,在趙翎左右跳來跳去,只要有半點風吹草動,立即就會發現。
所以,趙翎上了馬車之後,她就完全放鬆了下來。
「小姐,閔家小姐在前面等著您呢。」蕭媽媽低聲稟告。
琅華撩開車簾果然看到了閔家的馬車。
兩輛馬車靠在一起,閔江宸讓人扶著上了她的車。
「阿宸,」琅華拉住閔江宸,「你怎麼在這裡。」
閔江宸見到琅華平平安安地坐在車裡,頓時鬆了口氣,「我自然是擔心你,顧大太太已經讓人催了兩次,讓你趕緊回家,若是我不過來,只怕你難過這一關。」
琅華心裡不禁暖暖的,阿宸已經全都替她想好了。
馬車到了顧家停下來,采回立即迎上前,掀起了簾子,「大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太太都急得不得了,若是您再晚一會兒,太太就要去閔家……啊…閔大小姐奴婢不知道您也在這裡……」
閔江宸笑著下了車,「都是我不好,將琅華留得太久了,我們話又沒說完,只能跟著她回來,勞煩你們今晚要為我準備被褥了。」
阿宸從來都是這樣笑盈盈的模樣,怪不得祖母總讓她多跟阿宸學,阿宸這樣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而她生來就是一隻潑猴。
采回忙道:「閔大小姐,您這是折煞奴婢們了。」
琅華和閔江宸一起笑著進了院子,顧大太太等在垂花門,看到了閔江宸,只得將到了嘴邊準備責備琅華的話吞了回去,變成了詢問琅華,「沒有給閔太太添麻煩吧!」
不等琅華說話,閔江宸就笑著道:「沒有,沒有……我母親喜歡琅華還來不及,怎麼會覺得麻煩,倒是讓大太太擔憂了,是我們的不是。」
顧大太太笑著道:「你瞧瞧,這樣會說話,就算是真的犯了錯,我又怎麼忍心去說。」
琅華和閔江宸兩個人相視一笑,別了顧大太太去給顧老太太請安,顧老太太笑著問閔江宸家中的情形。
閔江宸面露尷尬,「父親和表兄還在討論戰事,」說到這裡頓了頓,「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顧老太太看出端倪,「這是怎麼了?」
閔江宸半晌才道:「父親和表兄因為大戶搬離鎮江的事吵起來了。」
這下連琅華都詫異起來,「為什麼會吵。」
閔江宸抿了抿嘴唇,「一位李公子來找父親,與父親說了一會兒話,父親就去勸說表兄,那些大戶都是手握路引的,還是將人放行,而且那些大戶也願意捐些米糧出來,到此為止,見好就收吧!」
「結果表兄堅決不肯,表兄說要想守住鎮江城,就粒米不能出城。」
琅華不明白,「為什麼閔大人要放人出城呢?」
顧老太太不禁嘆口氣,「你哪裡懂得,閔大人畢竟是鎮江知府,那些人拿出了朝廷的文書,如果閔大人不肯放行,那就是輕視朝廷的法度,韓將軍不一樣,軍營裡有句話叫,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韓將軍眼睛裡只有該怎麼打仗,也就不會將其他事放在眼裡,兩個人訴求不一樣,自然會吵架。」
閔江宸道:「父親也說,他有他的難處,」說著去看琅華,「琅華,如果我父親真的將那些大戶放出城,你不會怨恨他吧!」
琅華的態度很明確,她認為自己不必向阿宸遮遮掩掩,「我雖然不認同閔大人的做法,但也不至於就會怨恨他。」
閔江宸一臉感激,「這……已經是很好了。」
……
陸家。
李旭將於閔懷談話的事告訴陸老太爺,「沒想到閔懷還是個識時務的,他同意大戶們捐些糧食就可以出城。」
陸老太爺十分詫異,「都說閔懷倔的很,你竟然說動了他。」
李旭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去應對閔懷,卻沒想到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他只是提醒閔懷,朝廷米倉存糧不足,身為鎮江知府的閔懷一定難逃其責,閔懷聽後臉色大變,出去了一個時辰,顯然是和幕僚商量對策,回來之後就答應只要有朝廷的路引一律放行。
說到底,官場上就是這樣,他早已經司空見慣,他就不信真的會有一心為國的清官,為了百姓的利益可以將自身安危拋諸腦後。
最起碼,閔懷就不是這樣的人。
李旭剛想到這裡,下人急急忙忙進門稟告,「城門領剛剛送來消息,方才有十輛馬車出城了,拿著的是閔大人批的路引。」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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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8:36 AM
第六十一章 被騙
李旭立即站起身來,已經有馬車出城了,這證明什麼?閔懷與韓璋吵架的事是真的,如果不是韓璋不答應,閔懷不會鋌而走險悄悄放馬車出城。
他們在這裡傻等,閔懷卻已經在行動了。
陸老太爺的臉色也不好看,憑什麼閔懷的馬車出城去了而他卻被困在這裡,家裡貴重的物件兒都被收拾進箱籠了,家裡空蕩蕩的,日子過的十分不舒坦,但是他也只能忍著,等到李旭打通了關係,他就立即帶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好在他知道身邊的大戶都是一樣的處境,這樣想一想,就會好受些。
可是現在知道有人出了城,他就如同被扔進了熱鍋裡,渾身難受更加煎熬起來,如果能出城,陸家也要是第一個,現在卻被別人搶了先。
陸老太爺看向李旭,「旭哥啊,這樣可不行啊,就算他閔懷是知府,也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竟然不知道閔懷會有這些家資。
這個人不是向來軟硬不吃,不識好歹,除了一頂官帽之外身無長物嗎?怎麼會有十輛馬車連夜出城這種事。
李旭心中更加焦躁,他決定到城門上去看一看。
陸老太爺將李旭送走,就在屋子裡打起轉來。
這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李旭匆匆忙忙到了城門口,卻發現有個人已經在盤問守門的侍衛,那人手裡的馬鞭高高揚起來,「我父親被撤職查辦,爺的官位還沒有丟,懲治你綽綽有餘。」話剛說完,一鞭子就抽了過去。
李旭不禁想起了妹妹,也是這樣動不動就揮著鞭子教訓下人。
「王大人,」李旭揚聲喊道,「您這是怎麼了?在做什麼?」
李旭下馬走過去向王其振行禮。
王其振皺起眉頭,「李賢侄怎麼來了,」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將李旭拉到一旁,「你也聽說了?今晚剛剛被放出城十輛馬車。」
都是為這件事來的。
李旭點頭,「王叔有沒有審出來?」
王其振「呸」了一口吐沫,「問了半天,都說沒看到什麼馬車。」
越問不出來就越是讓人覺得蹊蹺。
王其振是在鎮江有根基的人,王其振都問不出來,李旭也不準備再去碰釘子,乾脆將王其振拉到酒樓裡說話。
幾杯熱酒下肚,王其振眼睛就亮起來,「那個混蛋閔懷,我說他怎麼遲遲不肯去蘇州上任,非要盯住鎮江不放,原來是在鎮江藏了財物,我們父子跟了他這些年,一直以為他不通世故,現在看來是被他騙了。」
王其振一手拍在大腿上,「這下好了,他的東西運出去了,我們的東西還在城裡,萬一真的讓韓璋一鍋燴了,那可真就虧大了。」
李旭不禁驚訝,「王家的財物也沒有運出去?」
王其振想想就覺得後悔,之前他們以為這鎮江城都快是王家的了,還運什麼東西出城,就算是戰事不好,臨時讓人將家資送走也不是難事,誰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李旭道:「該不會……閔懷是在耍什麼花樣吧?」萬一運東西出城是假的,目的就是要引誘他們有所動作呢?
王其振卻冷笑,「這就是他耍的花樣,不過倒是可以問問另一個人的意思。」
李旭頓時來了精神。
王其振道:「明日看看他有什麼消息送過來。」對,就是要等陸文顕的幕僚,上次那個幕僚就送了一張紙條給他,上面寫著:打虎之人反被虎咬,小心,小心。
他不信邪,認為一切都布置妥當,定然會在顧家莊子上找到反賊,結果……父親丟了官不說,這鎮江城也被他們拱手送給了閔懷。
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也要聽那幕僚的話。
……
琅華和閔江宸坐在床上說笑。
外面的婆子已經催了兩三次,「小姐們該睡了。」
結果燈是滅了,她們還說個不停,最後是顧四太太來勸說,「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一會兒吵到了耗子精,將你們一個個都叼了出去。」
琅華和閔江宸捂著嘴笑出來。
等到顧四太太帶人走了,閔江宸低聲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搬回族裡,這樣一來老太太也有人幫忙照應,也免得你那三嬸再動什麼壞心。」
其實琅華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當時是祖母一氣之下從族中搬出來,現在看來四叔孝順,四嬸待人溫和,如果有他們幫忙,祖母的日子也會過的更加順心些。
拿定了主意,第二天琅華就去試探顧老太太的口氣。
閔江宸也在一旁推波助瀾,「我還記得金壇縣那邊有幾棵梧桐樹,到了開花的季節,滿院子都是香甜的味道,現在老太太窗下雖然也種了一棵,但是想要它開花,卻要等上好幾年。」
顧老太太「嗯」了一聲,「好幾年,那都是短的,唉,這麼多年了,金壇縣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說著話,顧四太太正好進了門,聽到了顧老太太隻言片語,立即上前,「老太太雖然搬走了,那些院子我卻一直讓人照料著,那些沒有搬走的東西總是時時擦拭,大伯曾用過的書房,老爺也是定期將書搬出來曬,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還是以前的樣子。」
顧老太太點點頭,「是該回去看看。」
琅華知道祖母已經動了搬回祖宅的心思。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顧三太太房裡,顧三太太徑直去了顧大太太房中,「大嫂,您就眼看著這個家落到二房手裡不成?我是有錯,但我總是長房的媳婦,無論到什麼時候,我們都是一條心的,若是讓二房哄住了老太太,將來讓他們拿了長房的財物,他們是絕不會好好照顧您和琅華的……老四媳婦看起來忠厚,其實……滿心算計,您可不能上了她們的當。」
「還有那個閔江宸,也不是個好東西,閔懷和老四素有往來,早就狼狽為奸,現在遣了閔江宸過來哄住老太太和琅華,為的就是要離間我們的關係啊。」
顧大太太皺起眉來,「閔大人是個清官,他不會做那種事。」
「不會?」顧三太太道,「這世上哪裡有什麼清官,你沒瞧見閔江宸頭上戴著的簪子,上面鑲著的寶石,足夠拿來換京城的一處大宅子,還有她手上的鐲子,看著不顯眼,卻是上等的玉髓做的。」
「一個清官怎麼能拿出這些錢來給女兒打首飾。」
顧大太太聽到這些,不禁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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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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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00 AM
第六十二章 抓住
顧三太太越說越覺得自己是猜對了。
她一直看不上閔太太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她想要為老爺求個仕途,送了一隻前朝的三嘴酒壺去,閔太太說什麼也不肯收,結果這件事只好作罷,老爺還說是因為閔大人高潔,依她看根本沒有不貪的官,只不過是貪多貪少罷了,閔大人要麼不貪,要貪就貪個夠。
顧三太太拉起顧大太太的手,「我們妯娌這次一定要同心協力,不能讓別人算計了去。」
顧大太太不可置否,等到顧三太太走了之後看向采回,「你說,三太太說的對嗎?閔大人真的是那種人?」
采回也弄不清楚,「閔大人不是素來有閔青天的名聲,如果真的是個貪官,這麼多年怎麼都沒有人察覺呢。」
「三太太很可能是因為自己被責罰,想要利用太太,所以才來說這些話。」
采回說到這裡頓了頓,「不過,三太太有些話也是對的,閔大小姐的那些首飾也確實貴重。」
顧大太太目光深沉,「是啊,不知道她安了什麼心,不能全聽她的,要防著點才好,我剛剛才重新管家,不能因她幾句話就亂了陣腳。」
……
王仁智感覺自己的腿是保不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襲來削肉刮骨般的疼痛,讓他恨不得讓人將這條腿砍下來。
那個該死的胡仲骨。
該死的顧琅華。
該死的閔懷。
王其振進屋小心翼翼地道:「父親已經讓人去打聽了,閔懷矢口否認馬車出城的事,我讓人知會了韓璋,韓璋卻不肯相信,根本就沒有將城門領叫去問話。」
到底是舅甥兩個,關係穩固,從他們兩個人之間不容易找到嫌隙。
「不過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城門上一個守衛曾跟過兒子,昨晚那些馬車出城時他跟著去看了看,馬車上是幾十口楠木箱子,裝滿了東西,出城的時候鎮遠鏢局立即接手,不多一會兒就將馬車都拉走了。」
鎮遠鏢局在江浙一帶最有名氣,陸家想要請他們護送去杭州,鏢局卻沒有接下這單生意。
不知道閔懷到底花了多少錢才將鏢局請了過來。
王仁智很想知道,閔懷運出去的到底都是些什麼東西,「讓人盯住了城門,說不定還會有第二次,到時候你過去將馬車攔下,看那閔懷還怎麼狡辯。」
王其振覺得這個主意好,忙讓人去安排。
到了半夜的時候,果然有幾輛馬車悄悄地走到城門口,王其振見狀立即帶著人衝了過去。
……
消息送到琅華這裡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閔家下人急著來找閔江宸回去。
琅華聽到閔江宸驚訝地道:「怎麼會這樣?一定是有人冤枉父親,父親哪裡來的糧食,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不一會兒功夫閔江宸紅著眼睛來向顧老太太辭行,「家裡出了事,母親也不舒服,我這就回去了。」
顧老太太忙關切地道:「大太太怎麼了?」
閔江宸垂著眼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老太太,這一定是弄錯了,我父親怎麼能做那種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顧老太太忙向閔江宸招手,「到這裡坐下,到底怎麼了?跟祖母慢慢說。」
閔江宸邊哭邊將下人稟告的事說了,「父親將王仁智撤職查辦,王家父子一定是記恨在心,於是想到了這個主意……」
「現在家裡鬧成一團,我表兄也和父親吵了起來,父親根本不知道那些馬車是從哪裡來的。」
顧老太太聽著只嘆息,「可憐了閔大人……」說著看向閔江宸,「好孩子,你快回去安慰安慰你母親。」
閔江宸點了點頭,琅華將閔江宸送到了垂花門。
閔江宸拉著琅華的手想說些什麼,最終也沒有說出口,帶著下人上了馬車。
阿莫不禁喃喃自語,「閔大人不像是個貪官啊。」
琅華吩咐蕭媽媽,「讓蕭邑將來龍去脈都打聽個清楚。」
到了下午,琅華知道了所有事,王其振暗中埋伏,將那些馬車都扣了下來。
顧三太太忍不住問,「馬車上拉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蕭邑道:「是糧食,這次準備出城的二十輛車,車上拉的都是糧食,韓將軍連夜審了城門的護衛,有一個忍不住招認了,他們是聽了閔大人的命令,才能放馬車出城,前天晚上已經放走了十輛馬車。」
顧三太太睜大了眼睛,看向顧老太太,「娘,您聽到沒有,都是糧食,閔家在鎮江只有一處莊子,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糧食,他一定是……」說到這裡彷彿什麼都明白了,「就是他,他騙著我賣了米,肯定是他,就是他。」
這次連琅華也不禁發愣,「怎麼會呢?閔大人怎麼會這樣做。」
可事實擺在眼前,沒有誰會這樣抹黑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顧老太太道,「可見他平日裡做的那些維護百姓的事,都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顧老太太很是失望,臉上滿是疲憊的神情,「真是利益動人心,怎麼人人都是這個樣子。」
琅華也沒了話,倒是顧三太太一臉的激動,「就連老太太也覺得閔懷是個清官,怪不得我會被他騙了。」
「早知道我就……」
「夠了,」顧老太太厲眼看向顧三太太,「背著我賣了公中糧食的人是你,你要怪在誰身上,這件事沒有定論之前,誰也不準出去亂說。」
顧三太太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顧老太太揮揮手,「都出去吧,我累了,不想聽你們說話。」
幾個人出了屋子,顧三太太才低聲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不過就是個閔懷而已……用得著這樣動氣……」
姜媽媽嘆口氣,「當年鎮江蝗災的時候,閔大人還是愛民如子的清官,老太太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全力支持閔大人,誰知道……這才幾年光景……幾乎又是同樣的情形,閔大人卻變了……老太太心裡自然要傷心。」
顧三太太冷笑,「或許就是那次蝗災,讓閔懷看開了,做一個清官哪有做貪官來得舒坦,」說著看向顧大太太,「大嫂,您說呢?」
顧大太太不置可否,半晌才道:「還是聽老太太的意思,不要到處亂說。」
顧三太太道:「你們就聽著,閔懷這次算是完了。」
……
王其振心裡也不停地在重複著這句話,閔懷這次算是完了。
在鎮江好不容易才有的官聲,一下子就都斷送了,整個鎮江都知曉閔懷偷偷摸摸運糧食出城。
閔家門前甚至有了鬧事的百姓。
閔懷這是栽了個大跟頭,再也別想翻身。
「老爺,」王家下人來稟告,「姑爺的幕僚送消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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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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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04 AM
第六十三章 出城
王其振接到了信函忙拆開來看,上面寫了四個字:稍安勿躁。
王其振攤開信函,向王仁智道:「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很快王仁智明白過來,「再等一等,看看這件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因為朝廷有監察御史在,如果閔懷是個貪官,監察御史應該會出面彈劾。」
王其振的眼睛亮起來,「父親,如果閔懷被彈劾,那父親也可以彈劾閔懷勾結顧家陷害父親,這樣一來,父親不但可以脫罪,說不定還會被朝廷表彰。」
這是一條光明大路。
一下子就可以將整個局面翻過來。
閔懷不但不能再做鎮江知府,連蘇州知府也做不成了,王其振的心豁然雀躍起來,「等到閔懷走了,剩下一個小小的顧家……還不是任我們擺布,我要讓顧家將欠我們父子的都還回來。」
王仁智忽然覺得腿也不是那麼疼了。
……
陸老太爺也覺得心情大好,如果之前離開鎮江,他哪裡能看得到這些好戲。
「所以說,我們能出城了?」陸老太爺知道想到這個就闔不攏嘴,眼見著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再不走就真的要爛在鎮江了。
李旭道:「閔懷的把柄被王其振攥住了,韓琦等於是後院失火,他舅舅都運了家資出城,他憑什麼攔著別人,如果非要攔著也簡單的很,就將閔懷送出城的那些家資再運回來。」
陸老太爺忍不住心中誇讚,這個主意想得好,如果將閔懷的十輛車拉回鎮江,就想到於給閔懷定了罪,如果沒有那十輛車,韓璋拿什麼來服眾。
陸老太爺忍不住提醒李旭,「那顧家有沒有動靜?顧老太太和閔家交情不淺,閔大人出了事,他們不會坐視不理吧?」
李旭不明白,為什麼不管是陸老太爺還是王其振都抓住顧家不放,他根本沒看出來顧家有什麼好顧忌的,說到了頭也是個鄉紳罷了,能做出什麼事。
李旭目光閃爍,「我手裡還攥著韓璋的命,不怕他跟我硬來。」
陸老太爺聽到這些更加來了興緻,「那是什麼?」
陸老太爺剛說到這裡,門板上傳來清脆的響聲,顯然是有人在外偷聽,李旭身手敏捷地拉開了門,門外的陸靜頓時漲紅了臉。
李旭也愣在那裡,上下仔細打量了陸靜一番才道:「陸大小姐,你這是……」
被人當場抓住免不了會覺得羞臊,但是陸靜強撐著,他不能讓李旭看了笑話,於是抬起眼睛,「祖父,孫女想去顧家看看。」
只有去看看,才知道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陸老太爺皺起眉頭,「你去做什麼?上次去了藥王廟,就惹了一身的閒氣……」
陸靜急著打斷陸老太爺的話,她不想再提藥王廟的事,尤其是在李旭面前,「這次不一樣,我這次只是過去坐坐,沒有別的事,聽說姨祖母的病好多了,我去送些東西給她補補身子。」
陸老太爺還沒說話,李旭笑著開口,「這樣也好,讓大小姐過去看看,說不定很多事也就清楚了。」
陸靜不禁心中一喜,深深地向李旭望了一眼,李旭立即覺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從陸老太爺屋子裡出來,陸靜身邊的丫鬟碧桃低聲道:「小姐出了門,李家大爺還看過來,一定是喜歡上了小姐……」
「不要亂說。」陸靜雖然嗔罵了丫鬟一句,心中卻說不出的得意,如果李旭這次立了功,走上了仕途,那時她才會正眼瞧他。
碧桃又道:「閔大人的公子來找三爺,大小姐是不是還向從前的樣子,準備些點心帶給閔家小姐。」
陸靜搖了搖頭,「這次先不要送了,閔家出了事,我們躲還來不及,現在湊上前去,萬一被牽連,得不償失。」
碧桃應了一聲,以前小姐對閔家公子都是很在意的,每次閔公子來,小姐都會格外交代她送什麼茶水,端什麼點心,她還以為小姐心裡一定很喜歡閔公子,現在看來這閔公子也不過是小姐心中的盤算罷了。
陸靜坐馬車去了顧家,馬車還沒到顧家門前就停下來,跟車的婆子來稟告,「小姐,我們恐怕要回去了,顧家今天大門緊閉,拒不見客,就連閔家小姐都被擋在了門外。」
陸靜撩起簾子,果然看到閔家的馬車停在顧家門前,過了好一會兒馬車才調轉過來,慢慢離去。
拉車的馬兒彷彿都無精打采起來。
陸靜心中一喜,看來這件事是真的了。
所有的消息都匯聚到陸老太爺耳朵裡。
閔子臣在陸瑛那裡說了實話,韓璋已經讓人去查那十輛馬車的下落,閔懷與韓璋立即翻了臉。
陸老太爺聽得津津有味,李旭這時帶回來消息,「閔懷同意讓大戶出城去了。」
在這時候放大戶出城,是要擾亂韓璋的視線吧,這麼多人和馬車,一下子湧出城去,之前出城的十輛車就會更加難尋。
老太爺笑得闔不攏嘴,立即將陸二太太叫來,「快,吩咐下去,收拾好,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我們趕在前面走,免得被後面那些人壓了行程。」
聽得這話陸二太太頓時鬆了口氣,總算能去杭州了,只要到了杭州一切都會好起來,有老爺支持她,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消息傳到陸瑛那裡,陸瑛看向程頤,「老太爺這樣就要走了?」
程頤點點頭,「是李家大爺去疏通了關係,明天一早我們陸家第一個走。」
祖父盼著陸家富貴已經望眼欲穿,卻不知富貴好求,最難求的是人的見識。這麼大的事轉眼之間就定下來,是認準了定然能平平安安抵達杭州?
程頤低聲道:「那我們怎麼辦?顧家那邊要不要去知會一聲。」
事情出來之後,陸瑛才發現,原來自己最不擔憂的是顧琅華,他已經自然而然地將顧琅華當成了顧家那個能主持大局的人。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不會慌亂。
陸瑛道:「我去跟祖父說,留在鎮江,幫著族裡長輩打理族中事務。」總要有個人來收拾殘局。
程頤點點頭,「但只怕,老太爺會對三爺心中不喜。」
陸瑛毫不在意,「那不過是暫時的罷了。」他既然敢做,就能夠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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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22 AM
第六十四章 熟悉
陸老太爺覺得一切都很好,除了這個不爭氣的孫子。
舉家搬遷去杭州,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旁支的子弟甚至求到他這裡,只為了能去杭州借住,陸瑛卻不肯去,要在族裡幫著長輩打理事務。
陸老太爺皺起眉頭,本來陸瑛與那顧家那破落戶有婚約,就已經讓他很糟心,而今他又這樣不聽話起來,心裡對他的幾分愛護,一下子去個乾乾淨淨。
陸老太爺的怒火熱烈地燃燒著,「萬一反賊打進鎮江你準備怎麼辦?」
陸瑛臉上是冷靜和從容,「鎮江有韓璋駐守,不日還會有援軍,應該不會出什麼大的差錯。」
陸老太爺瞪圓了眼睛,「你也跟那顧琅華學著年紀輕輕妄議國事,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
「要不是陸家讓你衣食無憂,你還有權利選擇走還是不走?」
陸老太爺氣得鬍子都炸起來,「不知好歹的東西,跟你娘一樣是個蠢貨。」
陸瑛只覺得臉上如同被人打了兩巴掌,火辣辣地紅起來,他的手指攥得鐵青,彷彿都能聽到骨骼清脆的響聲,陸老太爺這裡指的娘,是生他的姨娘,這種侮辱的話是姨娘活著的時候常常會聽到的。
陸瑛心底豁然燃出一小簇火苗,但是他早已經學會了要如何壓制自己的怒火,「祖父,孫兒不但不會走,還勸您留下些糧食捨給鎮江城的百姓。」
「捨米?」陸老太爺已經臉色發青,「那些人家中窮得就從來沒吃過一頓像樣的大米、白麵,又生了一堆堆的窮崽子,你捨多少米糧都沒有用,我們家在這鎮江上,從來就沒有少了人來乞討。」說著臉上露出嫌惡的神情。
陸瑛靜靜地聽著,陸老太爺說那些百姓時的語氣和說他與姨娘時一模一樣。
陸老太爺罵了半晌冷笑地抬起頭,「你是真的準備要留下了?」
陸瑛恭敬地回道,「族裡剩下的都是老幼婦孺,我留下可以幫忙照應。」
「那你就留在鎮江,」陸老太爺揮揮手,「給你父親寫封信,告訴他你為什麼留在鎮江。」
就是這樣而已。
對於老太爺來說,對他的爭取也就僅此而已。
這些話說完,祖孫情意也盡了,就算他在鎮江出事,也是他自尋死路。
他本來還想著祖父一定要帶他走,他該怎麼辦?是不是要插手這一路的安排,他差點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庶子,哪裡有權利想這種事,老太爺只會用兩句難聽的話將他打發走。
陸瑛站起身行禮告退。
……
琅華聽說陸瑛來了十分驚訝。
陸瑛怎麼會在這時候來到顧家,她換了一身衣服去祖母那裡見陸瑛,祖母正和陸瑛說話,問了問陸瑛的學業,又說了兩句家常話,顯然沒有從前那麼熱絡。
陸瑛穿了一身藍色長袍,看起來就像是雨過天晴時天空的顏色,將他的臉照的略微蒼白,他彷彿沒有察覺祖母的變化,依舊向往常一樣與祖母聊著天,一直等到祖母站起身要去休息,陸瑛才和她一起從房間裡退出來。
兩個人走到院子裡坐下。
一隻雀鳥在樹梢上歡快地唱著歌,陸瑛彷彿被那歌聲吸引,側耳傾聽著,沒有說任何的話。
琅華知道,陸家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與陸瑛在一起時間久了,陸瑛輕微的情緒變化她也能察覺出來,當他不舒坦的時候,她就會靜靜地陪在他身邊,等著他從痛苦中掙扎出來,直到他能撫平心上的傷口。
過了好一會兒,陸瑛才道:「明日我祖父就要帶著人離開鎮江了。」
琅華點點頭,「這是陸老太爺早就定好的。」只要找到了時機,陸家就會立即啟程。
「我不會跟他們一起走,送走他們之後,我暫時會去族裡,」陸瑛靜靜地道,「明天,你要一切小心,我讓程頤留在陸家,若是有急事就讓他去找我。」
琅華抬起頭來,發現陸瑛正在看著他,他的目光雖然淡淡的,就像是一隻手輕輕地拂過她的頭髮,他那眼睛裡有一種幽深的情緒,顯然他還沒有從痛苦之中掙脫,但是他想要自己看起來很自然,像是已經為陸家做了最後的爭取,不管結果如何都與他無關。
琅華忽然覺得很可怕,如果陸瑛一直沉浸在這種情緒當中,會不會變得過於冷酷,她又覺得慶幸,幸虧她身邊還有祖母和母親一心一意地愛護著她。
陸瑛不是一個愛笑的人,但是看到琅華的目光,他卻情不自禁地笑了,用手去擋琅華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你這樣看著我,總是讓我心裡很難受,」說著站起身,「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琅華想起前世裡陸瑛在她耳邊呢喃,「琅華,我總覺得我不夠快樂。」他的心「噗通」「噗通」地在她背後跳動,那時他已經位極人臣,不論走到哪裡都是被前呼後擁,可是依舊不能彌補他少時在陸家受的那份傷痛。
琅華將陸瑛送出了垂花門。
蕭媽媽覺得很奇怪,「如果不知道的,還真當小姐和陸三爺是一起長大的。」
琅華詫異地看過去,「為什麼?」她雖然和陸瑛有婚約卻見面的時候並不太多。
蕭媽媽道:「剛才您和陸三爺坐在亭子裡,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好像什麼都說了似的,就好像在一起相處很久了。」
琅華不知道該怎麼去向蕭媽媽解釋,時間留下的痕跡總是很難抹去的。
……
第二天一大早,陸家門前就排起了長龍,鏢師護住三十多輛馬車,一起浩浩蕩蕩向城門走去。
陸城門口陸家管事立即上前遞交了路引,城門的守衛即刻讓開來。
王其振親眼看著陸家的馬車魚貫馳了出去。
跟在陸家身後的還有鎮江幾個有名的鄉紳。
看來閔懷的事可以作準了,因為就算是演戲也不能到這個程度,大戶們都走了閔懷的罪名就會坐實,韓璋想要的糧食也不能再追回來。
一切都成了定局。
王其振看得十分高興。
此時此刻,在一家不起眼的酒樓裡,一個中年人聽著手下稟告,「鎮江郊外的莊子上有人再悄悄地賣米糧,我讓人去打聽了一下,最少有十幾車糧食,會不會就是朝廷在找的那些……」
中年人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這件事應該向主家去稟告,可是主家遠在杭州,該如何是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1 09:26 AM
第六十五章 動手
陽光漸漸升起,照進小小的酒樓裡,將所有一切籠上了金黃色,何大掌櫃摩挲著酒杯。
手下人低聲道:「要不然去找先生。」
老爺不在杭州,所有一切都是聽先生的。
何大掌櫃的搖搖頭,「不行,老爺交代過,只能讓先生聯繫我們,我們絕對不能主動去找先生。」
這是他一定要遵守的,否則就會惹先生生氣。
這麼多年就是有先生在一旁輔佐老爺,這樣才讓一切順順利利,只有他們算計別人的份,絕沒有先生失手的時候。
何大掌櫃也早就知道如何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該問的不去問,老爺交代下來的卻一定要做好。
何大掌櫃道:「有多少斤糧食,準備賣多少錢,都要算清楚,那些米糧是什麼成色也要明白,我們在江浙這麼多年,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江浙的情形,年初開始我們就在收米,絕不會有大筆的糧食出現。」
換句話說,幾車糧食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無關痛癢。
買不買,要不要都不能影響最終的結果。
不到必要的時候,不用去跟先生討主意。
何大掌櫃馬上搖了搖頭,不可能,先生從來都是料事如神,絕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一切都會像從前一樣順風順水的。
等到老爺有了本錢,就能在杭州發跡起來,老爺的官位越來越高,家裡的生意也會越來越興旺。
何大掌櫃才想到這裡,手下人慌慌張張地進了門。
「不好了,不好了。」
何大掌櫃皺起眉頭,「什麼不好了?」
「大掌櫃,」手下人道,「賣米,賣米……那些人何止是十輛車的米糧,我看……五十輛車也拉不下,而且那邊說,還有很多……只要我們能買,他就有的是糧食來賣,就怕我們吃不下。」
何大掌櫃「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手下人道:「不過,那些米都不太好,一看就是次品。」說著將手裡的米遞給了何大掌櫃。
黃黃瘦瘦的米粒彷彿滿面蒼夷的老嫗。
這是什麼米?
何大掌櫃豁然明白過來,怪不得這些米會來得這樣蹊蹺,怪不得閔懷那麼著急要將米運出去,因為這些米萬一被人發現,閔懷就算是完了。
這些是官府徵收的漕糧,閔懷一直都在貪墨官府的漕糧。
平日裡官員貪墨了漕糧怕被追究都會拿來釀酒,現在戰亂,漕糧比金子還貴,所以閔懷才會鋌而走險。
戰亂不比平時,誰也不會在乎糧食好壞,只要有吃的就已經足夠。
所以,好米、壞米都是同等的價錢。
如果這些米入了海,米就不值錢了,他們花的大價錢屯米,用的人力都要虧在裡面,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手下人道:「要不然將消息透露給朝廷……」
這是一個好主意,這樣一來閔懷就會被抓起來。
可是,這也是個差主意,因為這些米糧就會便宜了韓璋,韓璋正好將用來充當軍糧。
老爺教過他,凡事都要追求最大的利益,他又要讓閔懷丟官,又要吞了這些糧食。現在只要有十車糧食就能給閔懷定罪,剩下的那些糧食,他要用極低的價錢吃進去。
何大掌櫃吩咐手下人,「斗米二百文,只有這個價,讓他自己盤算,在江浙境內,沒有第二家敢買他的米,」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摞銀票,「這是定錢。」
這些錢不論是誰都會看得眼睛發直,尤其是閔懷,雖然斗米二百文價格很低,但是閔懷應該明白這個道理,這些米變不成錢,留著也是沒用。
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手下人低聲道:「那這些到了我們手裡,不也會成為麻煩,萬一韓璋查起來。」
何大掌櫃笑道:「怕什麼,我們將兩種米攙在一起,說是從大戶莊子上收來的,我就不信韓璋會一粒一粒地將米挑出來。」
交代完了,何大掌櫃準備給寫封信給遠在杭州的老爺。
此時此刻他的老爺,陸文顕卻氣得發抖,將家書拍在了桌子上,「這個賤人,什麼事都做不好,就交代了她兩件事,她一件也沒做成。」
福貴一邊擦著汗一邊道:「老爺,您也別急,李家大爺不是已經去了鎮江,一定會想到辦法將老太爺送來杭州。」
本來他都安排的妥妥噹噹,沒想到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顧家沒有跟著來杭州,顧琅華的病好之後聯手閔懷將王仁智撤職查辦,這封信反反覆復出現的名字都是:顧琅華。
顧琅華。
八歲的顧琅華。
破壞了他所有的計劃。
陸文顕咬牙切齒,「這賤人一定是想要為娘家謀利才會被顧家捉住把柄,所以才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一個孩子身上,她以為我是傻子嗎?」不對啊,他走之前明明已經透露給王其振要怎麼做,陸二太太並不知曉這些,陸二太太在裡面又怎麼會壞事。
要麼王家父子就是一對扶不起的阿斗。
連一件小事都辦不好。
他們根本不知道顧家到底有多大的用處,將顧家所有人攥在手心裡,將來就會派上大用場。
好在還有先生和何大掌櫃留在鎮江,鎮江不至於會亂起來。
陸文顕吩咐下人,「支一萬兩銀子給李文茂大人送去,將我們家的情形跟李大人說了,請他出面想方設法地讓老太爺平安到杭州。」
一萬兩銀子。
福貴聽著直冒汗。
二老爺來到杭州之後,花錢如流水,現在已經欠了錢莊三萬兩銀子了,說好了等到老太爺到了杭州就將錢還上,可是……那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福貴不禁道:「老爺,這錢會不會太多了?」
陸文顕冷冷地看了福貴一眼,「你懂得什麼?」等到何大掌櫃賣了那些米,他的錢就來了,到時候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很快就能在杭州呼風喚雨。
李文茂若是立了大功,將來是去京城的,拉攏了李文茂,他就等於一腳踏入了太子府,別人只是看一步,他是一眼能看十步。
這十步都走好了,管保他能扶搖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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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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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30 AM
第六十六章 買米
琅華在看趙翎遞過來的單子。
上面的人名她認不全,可是這個她不在乎,她才八歲而已,有的是時間來學習。
她吩咐蕭媽媽拿了些書來給她看,那些書都是她前世讓下人讀給她聽的,裡面的內容她幾乎倒背如流,將記憶中的內容與看到的文字稍微對照,她就已經將所有字識了個七七八八,兩年之內,她一定會認識所有的字。
不過現在,就只能湊合湊合。
琅華指向一個字,「這念什麼?」
趙翎很驚訝,抬頭看向琅華,「你不識字?」
琅華不想與他拌嘴,「只不過現在還沒學罷了。」
趙翎微微一笑,並不追問,他有他的秘密,她也有她的秘密,一個個地給她指過去。
趙翎道:「上面寫的都是顧家下人的本名,重名重姓的人畢竟太多,你找起來也不方便,」說著頓了頓,「這些日子倒是一切井然有序,寅時末掌燈,卯時初開門,住在外面的下人這時進門,卯正開正門,辰時初下人陸陸續續出門採買。」
琅華越看越吃驚,短短一天之內,趙翎已經將顧家所有下人的名字都弄清楚了。
琅華略微思考,目光就落在出門採買的那些人上,琅華將吩咐姜媽媽,「按照上面的記錄將家裡的東西都點一點,哪些東西是家裡需要的,哪些東西是不需要去買的,都要記清楚。」
如果家裡不需要採買,卻打著幌子出去買東西,那就一定是有問題。
琅華看向趙翎,之前這個人提出交換條件,許下諾言來幫她,現在她也該聽聽,他想要她幫什麼忙。
趙翎也在看她,她的睫毛就像是扇子一樣,在陽光下露出優雅的弧度,他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一個人,她清澈的眼睛,抿起的嘴唇都在昭示著她那不受約束的倔強。
琅華道:「現在該告訴我了,你想要我做什麼?」
趙翎回過神,「其實也很簡單,幫我渾水摸魚。」
該不會又是雞鳴狗盜的事,琅華這個念頭從腦海裡一閃而過。
不知怎麼的,她那板著的臉露出疏離又略帶鄙夷的表情,就讓他覺得很好笑,他故意不將後面的話說完。
他就喜歡看她那恣意放縱的神情。
趙翎笑了笑,「你放心,不會讓你失望。」
……
何大掌櫃親眼看到了那些米糧,不禁心中驚詫。
怪不得韓璋找不到這些糧食,糧食就存放在鎮江三老之一田氏的莊子上,就算是官兵也不敢輕易來打擾。
何大掌櫃交代著如何將這些糧食運出去,大批糧食運走之後,就將消息透露給官府,讓官府來做餘下的事。
將這件事辦妥當了,陸二老爺一定會高興,他也算是沒有辜負二老爺的提拔之恩。
如果不是二老爺他早就被官府懲辦了,他從大牢裡出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化名秦掌櫃搶了顧家的浙貝母,為走商籌備了足夠的本錢。從此之後,他一個小小的盜匪,搖身一變成為了呼風喚雨的商賈。
何大掌櫃揮揮手,手下人拿來了斗篷,「走,收米去。」
莊子上有十幾個家人守著米糧,那些人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習慣地握著腰間的長刀,一看就是經過訓練的官兵,所以閔懷才不害怕米糧被人劫走。
何大掌櫃暗中點了點頭,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很快一個面目和善的人來見何大掌櫃,那人將臉藏在陰暗中,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顯然是故意啞著嗓子,「交了銀票,我們會將糧食往西押送三十里。」
何大掌櫃伸出手指,「五十里。」
「四十里,不能再談。」
這人的說話果斷,行事穩健,讓何大掌櫃想起了幕僚。
何大掌櫃果斷地答應下來,將銀票遞了過去,立即有人將銀票點好,放進一隻檀木盒子裡。
旁邊的人快速地將檀木盒子拿出了屋子。
何大掌櫃向身邊的手下點了點頭。
何大掌櫃覺得心中很是舒坦,這些錢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閔懷,他已經讓人以陸二老爺幕僚的身份去找李旭,李旭一定會找到那些銀票,給閔懷來一個人贓俱獲,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迅速將糧食撤離,只留下一少部分等著朝廷來查。
……
李旭收到消息,閔懷已經將糧食賣了,只要找到那些銀票,閔懷貪墨的罪名就會坐實,李旭臉上立即露出笑容來。
太好了,他算是為太子殿下立了大功。
剷除了閔懷,寧王妃就少了娘家依靠,到時候反過頭再去收拾韓璋。
「少爺,少爺,」李家下人來稟告,「那隻檀木盒子找到了。」
李旭眼睛頓時亮起來,「在哪裡?」
李家下人道:「在閔大小姐手上,她在顧家……不……還沒有進顧家……」
……
琅華坐在軟榻上,顧四太太用銀籤扎著水果送進琅華嘴裡,琅華眼睛一瞇,顧四太太臉色立即變了,忙伸出手來,「是不是酸?快……快吐了。」
琅華將眼睛笑成了月牙,「不是,是甜,真甜。」
顧四太太笑起來,「那就好。」
琅華拿起銀籤子紮起了甜瓜也送到顧四太太嘴邊,顧四太太忙著說,「別給我……唉,你這孩子,」紅著眼睛將琅華送來的水果吃了,又用帕子去擦琅華的手,「我們琅華真是長大了。」
顧老太太看得心裡高興,幾個人正笑著,顧三太太匆匆忙忙進門,身後還跟著門上的管事。
顧老太太頓時收起了笑容。
顧三太太上前行禮,「娘,閔江宸又來了,咱們這次倒是見不見?」
顧老太太思量著還沒有說話。
顧四太太已經道:「按理說,現在一切都還不清楚,而且就算是閔大人犯了錯,閔大小姐總是不相干的,以前琅華和閔大小姐那麼好,我們三番四次地將閔大小姐關在門外,琅華心裡會難過,如果閔大人根本沒事,以後要讓琅華和閔大小姐如何相處。」
琅華心裡不由地一暖,四嬸是完全為她著想。
她真要感謝王仁智,如果不是他,他們長房還不能與二房和好如初。
顧三太太道:「四弟妹說的倒是輕鬆,萬一我們被閔家牽連,你要出面擔下不成?」
顧四太太點點頭,「既然三嫂這樣說,這件事我就擔下了。」
顧三太太還要爭辯,卻發現琅華已經下了軟榻,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看向阿莫,「走,我們去垂花門接阿宸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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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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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33 AM
第六十七章 哄鬧
琅華在垂花門見到了閔江宸,閔江宸神情有些慌亂,臉色蒼白,嘴唇緊緊地抿著,彷彿只要稍稍放鬆就會哭出來。
「阿宸。」琅華伸出手。
閔江宸立即握了上去,她的手指冰涼。
琅華道:「走吧,先去我屋裡說話。」
閔江宸點點頭,「我……先去給老太太請個安。」
阿宸無論到哪裡都禮數周全,琅華有時不禁感嘆,她這樣規規矩矩會不會太辛苦。
兩個人往顧老太太房裡走去,半路上遇到了顧大太太。
顧大太太仔細地看向閔江宸,「這是怎麼了?家中可都好?你母親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閔江宸再也忍不住掉了眼淚,「我……我母親在家中打理……」
這樣一說,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顧大太太將閔江宸摟在懷裡,「可憐的孩子,好了,好了,別哭了,我讓人將房間收拾出來,你這兩日就在顧家住下。」
閔江宸搖了搖頭,「我跟琅華說幾句話,一會兒就走了,家裡那麼亂,我要回去幫母親。」
顧大太太只好嘆息。
琅華和閔江宸給顧老太太請了安,就拉手到琅華屋裡說話。
閔江宸坐在軟榻上,手依舊有些顫抖,滿臉都是擔憂的神情。
琅華吩咐阿莫,「快去端杯熱茶來。」
喝了半杯茶,閔江宸的情緒才穩定了一些,「我舅舅……帶著人進門……將家裡翻了個遍,還有那個韓御史,說是已經上了奏摺……我真害怕……」
琅華坐到閔江宸身邊,「阿宸,你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閔江宸點點頭,看向身後的丫鬟,「琅華,這次過來,有件事要求你,我有個盒子,還是你幫我收著的好……我家裡亂成一團是不能再放了……」
小丫鬟緊緊地抱著盒子,彷彿生怕盒子被人搶走似的。
琅華答應下來,「好,我先幫你收著。」卻不問那盒子裡到底有些什麼。
閔江宸不知說什麼才好,「琅華,真是謝謝你了,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家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我,心裡很感激你。」
「別這樣說,」琅華看著閔江宸那略帶恐懼的眼神,「阿宸,你放心,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幫你,我們是永遠的姐妹。」她不能再看著閔家落得那樣的下場,不能再任由阿宸慘死,這就是她要做的事。
她必須去做的事。
就算她可能會失敗,但是她依舊要傾盡全力。
……
秋棠一溜煙地跑到顧三太太跟前稟告,「奴婢看清楚了,閔大小姐讓大小姐幫忙收一隻檀木盒子在屋裡,閔大小姐還說……韓將軍帶人去了閔家找東西……您說,韓將軍想要找的會不會是這隻盒子。」
顧三太太聽得仔細,找盒子倒是未必,是在找閔懷貪墨的證據吧,如果有來路不明的錢財,閔懷一定會被撤職查辦。
顧琅華哪裡來的膽子,竟然敢在這時候幫閔家收東西。
「不能讓閔家連累到我們,」顧三太太皺起眉頭,「我倒要看看那盒子裡裝的到底都是些什麼東西。」
秋棠驚訝,「那……大小姐護著不給我們看……該怎麼辦?」
顧三太太頓時來了精神,「那我們就自己去找。」
……
琅華和閔江宸說了會兒話,正要送她出門,閔家下人就來稟告,「大小姐,太太讓我跟你說,您暫時就住在顧家,等到家裡安頓好了,再來接您回去。」
閔江宸臉上的血色頓時消失的一乾二淨,一向溫和的她,也不禁抬高了聲音,「到底怎麼了?」
閔家下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吞吞吐吐地道:「小姐,您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要出門了。」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閔江宸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住,旁邊的阿莫忙伸手護住了她。
琅華立即道:「阿瓊,阿莫,你們扶閔大小姐去我屋裡歇著,我去祖母那裡。」
現在祖母那裡收到的消息會更多。
顧老太太和顧四太太坐在那裡聽姜媽媽稟告外面的情況。
顧老太太聽著心驚,「韓將軍有沒有找到那些米糧?」
姜媽媽道:「聽說之前出城的那些車已經有了蹤跡,抓到是早晚的事。」
「也就是說還沒有確鑿的證據,那為什麼鎮江城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顧老太太皺起眉頭,「再怎麼說閔大人也在鎮江做了多年的父母官……」
姜媽媽道:「那是從前,從前大家都知道閔大人是清官,所以擁護閔大人,現在到處都有傳言說,閔大人貪墨了漕糧,還有人說,當年蝗災朝廷發下來的賑災糧也被閔大人偷偷賣了,如果不是這樣,蝗災時鎮江就不會死那麼多人。」
「胡說,」顧老太太一掌拍在矮桌上,「別的我不知道,蝗災時的情況我是一清二楚,閔大人忙著照應災民,七天沒有粒米下肚,只是胡亂吃些草根,如果不是我們找到閔大人,他就要餓死了,他去哪裡貪墨賑災糧?朝廷根本就沒有下放賑災糧,這些不知道受了誰的蠱惑,就人云亦云,難道閔大人做的那些事他們沒瞧見嗎?他們的良心都讓狗給吃了。」
從前做過的事終究會被人淡忘。
人人都看眼前的利益。
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站在門口的顧大太太聽到了顧老太太和姜媽媽的談話,臉上出現一種憐憫的神情,彷彿早已經參透了這其中的秘密。
顧大太太走進屋,「娘,這是我們管不了的事,富貴有人抬,失勢被人踩,向來都是如此,我們現在只能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
顧大太太話音剛落,顧三老爺就氣喘吁吁地進了門。
「母親,」顧三老爺道,「您不知道外面亂成了什麼樣子。」
……
李旭從來沒見過城門口亂成這個模樣。
所有鎮江城的人大約都擠在了街上,個個義憤填膺在數落著朝廷的錯失,這些錯失一股腦都加註在了閔懷的頭上。
王其振也十分地得意,他不過讓人去煽風點火弄出點動靜來,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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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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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36 AM
第六十八章 圍困
什麼被百姓愛戴的父母官。
轉眼之間這些人就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所以說老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動的。
城內的駐軍推搡著人群,大聲的喊叫卻無濟於事,孩子的哭聲傳來,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一片,可是這些聲音,聽到王其振耳朵裡卻是無比的舒坦。
李旭看向王其振,「這……不會鬧出事吧?」
王其振恨不得鬧出事來,這樣一鬧,閔懷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別想逃脫罪責,閔懷與王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讓開,讓開……」
「讓開……」
人群中又傳來聲音,幾個人舉著一隻大鍋走過來。
「這是要做什麼?」大家小聲地議論著。
「將那狗官煮了。」
有人喊了一聲。
「對,煮了,煮了他,將他拉出來煮了……」
人群頓時歡騰起來,紛紛靠向兩邊,讓後面的人將大鍋架了上去,然後有人開始歡呼著向大鍋裡加水。
王其振很滿意,這就是他安排的結果,閔懷根本不必等到朝廷審問,就會被百姓扔進大鍋。
今天,就是閔懷的死期。
也是他王其振的好日子。
王其振將李旭拉到僻靜處低聲道:「我們不如就分頭行動,你去顧家找證據,我出城去拿那些糧食,免得韓璋突然改了主意要護著他舅舅。」
李旭覺得這個主意非常好,韓璋和顧家老小相比較,自然顧家更容易對付,王其振願意衝鋒陷陣,就讓他去好了。
李旭躬身道:「侄兒都聽叔叔的。」
王其振笑起來,伸手大力地拍了拍李旭的肩膀,然後帶著人出了城,李旭看著王其振的背影露出一絲笑容。
不管怎麼樣,最終獲利的始終是李家。
「走,」李旭吩咐道,「去顧家。」
……
顧家的大門被敲響,門上的管事將李旭到來的事傳到了顧老太太房裡。
顧三太太如同炸毛的雞撲扇著羽毛站起來,「我就說會出事,果然是這樣吧?官府都上門抓人了,」說著看向顧四太太,「四弟妹你怎麼說?」
平時不見她說話,到了關鍵時刻只會報喪,顧老太太嫌惡地看了顧三太太一眼,「閉嘴,現在沒你說話的份兒。」
顧三太太又是委屈又是驚訝,訕訕地重新坐回椅子上,用帕子擦著眼角,什麼也不敢說了。
顧老太太道:「他們是要做什麼?我們顧家無官無職,內宅裡又都是女眷,若是來做客,今天家中不方便,若是來搜查,就要官府開出個文書出來。」
不過是兩句話,就想要將他關在門外,他可是有備而來。
李旭面無表情,「稟告顧老太太,只要將閔大小姐從閔家帶出來的東西交出來,我們也不會進門打擾顧家,」說著頓了頓,「顧家是鎮江的鄉紳大戶,日後官府還多有依仗,顧老太太向來深明大義,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
李旭說著一揮手,年紀輕輕的副將立即走上前來,跟在他身後的是一隊人馬。
顧家下人臉上果然露出恐懼的神情。
李旭微微一笑,仰著頭,享受著微風吹在他臉上的感覺。
「你們可以進來。」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稚嫩的聲音,李旭不由地低下頭去尋找。
一張粉雕玉琢的臉頰立即出現在他眼前,李旭眼前頓時一亮,仔細地去打量這漂亮的小姑娘,不知過了多久,李旭才回過神來,那小姑娘也在說最後半句話,「我說的對嗎?李公子?」
李旭一臉迷惑,他根本就沒有聽到這姑娘說了些什麼?
「你是誰?顧大小姐?」李旭全然忘記了自己要來做什麼。
旁邊的副將不禁咳嗽了一聲,李旭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顧老太太怎麼說?是讓我們進去搜捕,還是將東西交出來?」
「李公子沒有聽明白我說的話?」琅華聲音中帶著濃濃地不耐煩,她是不願意與李旭這種人多費口舌。
李旭陡然之間臉色難看起來,彷彿是被人當眾揭了短。
他怎麼會聽不明白一個小姑娘說話,他只不過是……
李旭低頭看過去,不知怎麼的在顧大小姐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醜陋的影子。
顧大小姐不說話,那種鄙夷的目光看過來,卻讓他遍體生寒,彷彿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她知道了似的。
「李公子,我家老太太已經讓人去請閔大人和韓御史,只要他們有一人到了,顧家就會配合朝廷搜檢。」
「李公子您說是不是,這麼多人進顧家,總要有個見證,不要像王仁智大人那樣,胡亂搜一通,不聲不響地就走了。」
冷淡的語調就像一柄刀刃向人迎面砍來,他就算站在這裡也會感覺到森森冷意。
顧家的門打開著,乾淨的庭院已經出現在他眼前,可是卻讓他有種要闖入龍潭虎穴的感覺。
旁邊的副將看到猶豫不決的李旭頓時皺起眉頭。
李大公子不會就被一個女孩子唬住了吧?
王仁智父子栽在閔懷手裡的事已經是人盡皆知,可那是在從前,現在情勢已經變了。
顧家一定以為韓御史會站在閔懷這邊,那就是大錯特錯。
韓御史和他同為一夥,弄出今天的事就是為了害死閔懷,怎麼可能會幫顧家和閔懷說話。
顧琅華不過就是個八歲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世間的險惡,這樣的小姑娘在內宅裡讓人寵著好好過日子多好,非要來招惹這些事做什麼?
還真當自己被佛菩薩點化,來顯神通不成?
李旭笑道:「這樣也好,那就請韓御史來吧!」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
顧三太太聽說外面的事幾乎要暈過去。
顧家只是完了,哪有這樣引官兵上門的,只要想一想她就嚇得手腳顫抖,顧琅華還真以為官兵什麼都查不出來不成?
她箱籠裡還放著幾張當票和借票,萬一被翻出來可如何是好?
顧三太太看向旁邊的秋棠,站起身又搖晃了幾步。
秋棠驚呼起來,「太太,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顧四太太剛要上前去看,顧老太太了顧三太太一眼,冷淡地道:「三媳婦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著吧。」
顧三太太如蒙大赦般立即上前告退。
顧四太太終於明白,為什麼王仁智父子帶兵查抄莊子,頂在前面的是琅華。
她不禁替琅華擔憂,「我還是去看看……」
「不著急,」顧老太太道,「這裡是顧家,只要我老太太活著,沒有人敢動琅華一根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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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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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39 AM
第六十九章 暈倒
顧琅華身邊的人不多,但都是顧老太太信得過的老家人。
所以顧老太太並不著急。
顧老太太就像是一棵大樹,用身體裡全部的養分去滋潤著顧琅華這棵幼苗。
顧四太太想通了這一點也放下心來。
「來了,」副將向李旭稟告,「不止是韓御史和閔懷,韓璋也來了。」
這下好戲要開場了。
韓璋將官兵留在了顧家門外,幾個人相繼走進了顧家大門,韓御史面色陰沉,韓璋威風凜凜,閔懷仍舊是一副清官的面孔,沒有懼怕有的只是一臉的坦蕩。
躲在一旁的顧三太太不禁要讚歎,閔懷真是沉得住氣,怪不得能頂著清官的名聲這麼多年。
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官兵查抄了顧家,哪怕砸碎了一樣東西她都會心疼,他們不是要閔家的東西嗎?她就將閔江宸帶來的東西找出來給他們。
「走,」顧三太太吩咐秋棠,「去大小姐屋裡找東西。」
顧琅華此時正陪著顧老太太在堂屋裡待客,屋子裡只有兩個三等的小丫鬟在一旁說閒話。
顧三太太不禁冷笑,下人都鬆懈成這個模樣,顧琅華還想要攔住官兵來搜檢。
兩個小丫鬟終於發現了顧三太太,忙站身行禮,顧三太太並不理睬徑直走向內室,小丫鬟想要上前說話,卻被秋棠狠狠地看了一眼,嚇得立即低下了頭。
「找。」
顧三太太吩咐一聲,秋棠忙快速地翻起來。
座屜、櫃子裡都沒有,秋棠最終將目光落在角落裡那隻紫檀箱子上,箱子被鎖了起來,秋棠不知怎麼辦才好。
顧三太太咬牙,眼睛寒光四射,「砸開。」現在她是在救顧家,就算是她將琅華屋子裡的東西都砸了又怎麼樣,明眼人都會理解她,更會誇讚她臨危不亂。
顧三太太從容不迫的舉止給了秋棠信心,秋棠將百寶閣上的擺著的小塊壽山石拿起來。
「去吧,」顧三太太道,「比你老子娘有本事,是我們顧家的忠僕。」
一股熱血頓時衝上秋棠的心頭,秋棠揚起石塊狠狠地向箱子上砸去,幾下就將雙魚銅鎖砸了下來。
秋棠打開箱子,看到了裡面的那隻檀木盒子。
秋棠如同獻寶一般,將盒子交到顧三太太手中,顧三太太感覺到了如同泰山般沉重的力量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有一種說不出的使命感,她抿著嘴莊嚴地將盒子打開,看清楚裡面的東西,頓時瞪圓了眼睛。
銀票,裡面全都是厚厚的銀票。
這絕對是韓璋要找的東西,閔懷貪墨的證據。
顧三太太激動地眼淚幾乎要掉下來,果然讓她猜對了。老太太這個終日打雁的人被雁啄瞎了眼,顧琅華這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差點將顧家推進火坑。只有她,整個顧家只有她能看透其中玄機,只要她將東西交給韓璋,顧家也就平安無事了。
「三嬸,您這是在做什麼?」顧琅華清脆的聲音響起。
顧三太太一身膽氣頓時洩了一半,差點就將手裡的盒子扔出去,但是她立即又緩過神來,「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如果不是我不放心來看看,顧家就要被你害死了。」
這些銀票足以讓人害怕,顧三太太盯著顧琅華的臉,等著琅華臉上出現恐懼的神情,顧琅華卻一眼也沒有瞧那盒子,而是毫不在意地道:「不就是一盒子銀票嗎?」
顧三太太倒抽一口涼氣,「你知道?你……還敢……」
「我不知道怎麼會讓阿宸拿過來,又怎麼會鎖進箱子裡,我不知道怎麼會讓人將消息都放出去,引得李公子來敲門。」
「我不知道又怎麼會將韓將軍請到家中。」
琅華微微笑了笑,「三嬸說得對,我都知道。」
顧三太太只覺得腿腳發軟,「那你……那你還敢……這是閔懷貪墨來的銀錢。」
「誰說是閔大人貪墨來的銀錢?朝廷有給閔大人定罪嗎?」琅華坐在椅子上,「三嬸,您手裡拿著的根本不是什麼貪墨的證據,只是一個餌,所有大魚都會爭先恐後地來咬,這一次到底能收穫多少獵物,現在連我都不知道了。」
顧三太太懵在那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一句都聽不懂。
「三嬸,」琅華乾脆趴在軟榻上,懶洋洋地道,「您不是想要將它拿去給韓將軍嗎?您就拿去吧!只不過您要賠給我兩隻紫檀箱子,就是放在您內室炕櫃上的那兩隻金線勾蓮花的,我早就喜歡上了,明日就給我搬來吧,我的這隻壞了的就送去您屋裡。」
顧三太太頓時氣結,顧琅華好像已經料到她會到屋子裡來,砸壞她的箱子,她好不容易才壓住向上翻湧的氣血,「好,我就將盒子拿出去,看你到時候要怎麼說。」顧琅華說的那些話都是想要唬住她罷了。
什麼魚,什麼餌,她根本一個字也不相信。
顧三太太帶著秋棠出了屋子,躲在屋外偷聽的一個黑影也悄悄地離開院子,將在顧琅華屋外聽到的所有話一字不落地說給主子聽。
黑影低聲道:「大小姐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我們該怎麼辦?」
「主子」道:「也就是說閔懷貪墨根本就是一齣戲。」真正的目的是要抓那條來咬鉤的大魚。
黑影點了點頭。
「主子」思量片刻,站起身從箱子裡拿出了一隻孔明燈,「想方設法出去將孔明燈放起來。」
黑影應了一聲,穿了斗篷低著頭出了門。
如今所有人都盯著閔懷的事,不會有人注意平日裡很少走人的那扇小小的側門,黑影靈巧地打開了門栓,從翠竹的夾空鑽了出去,腳下不停地跑向衚衕外,只要跑出這個衚衕轉個彎就會到那處廢棄的院子裡,進了院子,她就將孔明燈點燃放起來,然後再靜悄悄地回到顧家。
只要她手腳麻利一刻鐘時間就能將所有事做好,不會被任何人察覺。
一切都按照她預想的那樣,她哆嗦著手點燃了孔明燈,眼看著孔明燈慢慢地飛起來,她的臉上緩緩露出了笑容。
幾乎是同時,一顆石子彈射出去,在孔明燈上撕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孔明燈頓時搖搖晃晃地掉落下來。
黑影意識到了什麼,倉皇地轉身就要逃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看到一個人擋在了她跟前。
她抬起頭看到了那個人,是蕭邑,她咬咬牙,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忽然覺得臉上一癢,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抓住了一條衣帶,她不由自主地向上望去,看到了一個陰惻惻的人臉倒著掛在她面前。
她驚呼一聲頓時暈倒在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1 09:44 AM
第七十章 栽了
倒掛在樹上的吳桐知道惹了禍,向蕭邑扯了個鬼臉,翻身從樹上跳下來。
蕭邑搖了搖頭,一把拎起地上的人夾在胳膊底下上前走,吳桐跟著飄了過來,一雙眼睛瞪著蕭邑,彷彿在等他說話。
蕭邑無奈只得停下腳步,「謝謝幫忙。」後會無期。
他是再也不想跟這個小子合作了,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後,要不是他見識的多了,隨便喊一聲就要將獵物嚇跑。
吳桐吐了吐舌頭,一溜煙沒了蹤跡。
蕭邑低下頭看著昏迷不醒的人,怎麼會是她呢?大小姐會怎麼處置?這到底又是為什麼?
蕭邑向前走去,黑影頭上的頭蓬也跟著滑落下來,采回那蒼白的臉頓時暴露在陽光下。
……
何大掌櫃眼看著米糧都運進院子裡,手下的夥計們滿臉喜氣洋洋。
「大掌櫃,這次我們能賺多少啊?」
眾人紛紛問過來。
「這米誰不想要啊?」
「我不明白,起了戰亂,鬧了飢荒,江浙一帶的人有多少能買得起糧食,我們這些糧食能賣得出去嗎?」
「你是說那些百姓?當然不會賣給他們了,要賣給江浙一帶有些田地的大戶,這些人一個個怕死的很,對不對大掌櫃?」
不知怎麼回事,何大掌櫃越來越覺得哪裡不對頭,這一路真的太順利了,路上平平坦坦,沒遇到半點波折,比他預算的還早了半個時辰到達莊子,好像是有人故意將這條路肅清,讓他一鼓作氣地將糧食帶回來。
為什麼會這樣做呢?
誰會這樣做。
何大掌櫃終於忍不住,吩咐手下人,「將所有的糧食都從口袋裡倒出來。」
剛剛準備慶祝的夥計們頓時止住了笑容,其中一個上前道:「都快中午了,先讓大家吃點飯,幹起活來更有力氣,咱們不是也不急在這一時。」
何大掌櫃厲眼過去,「現在就給我倒,說什麼廢話。」
大掌櫃發了火,眾人不敢再嬉笑,忙去卸車上的米糧,一袋袋扛進隱蔽的穀倉裡。
袋子被打開,嘩啦啦大米倒出來。
何大掌櫃死死地盯著米袋,一袋,兩袋,三袋沒有任何的蹊蹺。
何大掌櫃漸漸鬆了口氣,也許是他想的太多了,這次能夠順利,也是他費勁了心思去安排,他不該這樣疑神疑鬼。
何大掌櫃正要轉身走出米倉,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我們被人騙了。」
所有人都愣在那裡,何大掌櫃抬起頭順著聲音望過去。
大米袋裡又滾出一隻小袋子,夥計已經將小袋子劃開,裡面是摻著石子的米糠。
被人騙了。
何大掌櫃臉色鐵青,看米的時候,扎透的是外面的大袋子,誰知道中間卻套著這樣一隻小袋子,小袋子裡都是米糠和石子。如果是平時他不會上當,可這次是閔懷急著出手糧食,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去檢查,他竟然就疏忽了。
從開始聽說閔懷貪墨開始,他就已經走入了這個圈套,所有一切都是基於閔懷貪墨,才有的算計。
何大掌櫃臉上露出戾氣,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就不信誰能將他攔住,想到這裡,他快速地走出穀倉,去牽他那匹棗紅馬,只要他騎上這匹馬,不會有人能追得上他。
何大掌櫃還沒有催馬出門,守在莊子外的夥計就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不好了,官兵來了,官兵將這裡圍起來了。」
這麼快。
來的居然這麼快,沒有給他半點反應的時間。
「還愣著做什麼,」何大掌櫃大聲呼喊,「快,抄傢伙將官兵頂住,快……」
夥計們跟隨何大掌櫃已久,身上有了匪氣,被這樣一招呼,都下意識地抄起了棍棒,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何大掌櫃看向穀倉,這些都是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家業,二老爺還等著用它們去搏仕途。
一念之間,就被他葬送了。
不甘和怒火一下子灌入他的心臟,彷彿要將他整顆心撕裂。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四周,眼角都要眥裂開來。
到底是誰設下這個局?誰有這樣的本事,到底是誰在算計他,他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敗在這裡,他想要知道是誰,到底是誰。
是閔懷?還是韓璋?
現實已經容不得他考慮,夥計被打的節節敗退,他如同一隻喪家之犬,只能選擇夾著尾巴逃走。
他以為他改頭換面之後,再也不會有這一天。
再也不會有一天被官兵追得四處逃竄,他應該是個體面的生意人,一個富貴的有錢人,而不是一個山賊,強盜,一個隨時都可能被朝廷處死的人。
何大掌櫃剛要抬起頭辨別方向,豁然有一道光刺進了他的眼睛,讓他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他做了這麼多年土匪,整日裡與刀劍打交道,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鋒利的刀劍才能發出的寒光。
何大掌櫃瞇著眼睛向前看去,只看到一個人跨坐在馬背上緩緩地走過來,陽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一片金黃,彷彿給他穿了金絲的鎧甲,他身材修長,雖然蒙著臉,卻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武氣勢。
馬蹄「噠噠」的聲音清脆入耳,他就這樣緩緩地走來,眼睛中那奪目的英氣,讓何大掌櫃都忘記了逃跑。
何大掌櫃見過老虎捕食時的情形,老虎還沒撲過來,那些獵物就已經嚇得癱軟在那裡動彈不得。
如今他就是這樣的獵物,何大掌櫃揮舞著馬鞭狠狠地抽著棗紅馬,那人也不緊不慢地追上來,無論他跑多快,那人也始終跟在他旁邊。
就這樣如同在戲弄他。
終於那人有些不耐煩了,長劍出鞘,何大掌櫃只覺得腰間一涼,他整個人就從馬背上栽下來。
心臟雖然還在掙扎著跳動,何大掌櫃卻覺得自己已經被切成了兩半,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的勇氣。
那人卻仍舊坐在馬背上,身上的衣服整潔服帖,絲毫不亂,如同一個賞春踏青的公子,正閒暇地望著他。
何大掌櫃哆嗦著喊出來,「我是正經的生意人,你們要做什麼?」
那人卻豁然一笑,眼睛裡滿是輕視,他將長劍收回腰間,驅馬慢慢地走開。
何大掌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這樣走了?
那他呢?他該怎麼辦?他終於鼓足了勇氣,向身下看去,肚子上只被割開了一條傷口。
如獲新生的感覺讓他幾乎要哭出來。
他剛要慶幸,不遠處卻傳來官兵的聲音,緊接著幾個官兵圍了上來,幾隻弩對準了他的腦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1 09:47 AM
第七十一章 中計
官兵將所有的夥計都拿住,開始清點穀倉裡的米糧,何大掌櫃也被堵了嘴,綁成了一隻粽子,只待拉回去審問。
山坡上騎著馬的人一把拉下了臉上的布巾,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他那英俊的臉頰在陽光下發著淡淡的光輝。
王奉熙走過來,低聲道:「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了,上一次還是王爺在的時候,江浙境內剿匪,看著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匪盜被正法,真是心裡痛快,只可惜王爺被人陷害……從那以後凡是到江浙上任的官員,就像是被流放了一樣,小心翼翼地做事,王爺提出的那些有利民生的舉措,也沒有人敢用,短短幾年間又回到從前的模樣,這次鎮江若是再守不住,江浙的百姓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王奉熙抬起頭看向馬上的趙翎,方才公子催馬過來,他那威風凜凜的模樣,恍惚是一個高大的成年男子,就算是蒙著臉渾身上下也散發著一股雍容的光澤,所以誰也不會將他當成是一個孩子。
所以王仁智才會將公子誤認為是王爺身邊的護衛孟虎,只因為孟虎個頭稍稍矮一些,當他與公子走散的時候,他期望的就是,公子以年紀小為遮掩逃過王仁智的搜捕。
「公子,您不能留在這裡了,還是聽從王爺生前的安排去京城,在那裡會更安全些。」王奉熙輕聲勸說。
趙翎望著一車車糧食被官兵運走,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來,「等鎮江的事了了,我就去京城。」
現在還不能走。
王奉熙不禁皺起眉頭,「現在雖然韓璋找到了糧草佔據了主動,可畢竟太子的人也在這裡,人多眼雜,萬一被他們察覺到我們的存在,他們一定會趁亂以叛賊的名義進行剿殺,我們未必能全身而退,公子若是出了事,我不知將來要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王爺交代。」
趙翎道:「你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全身而退。」
王奉熙知道公子想要做的事,從來就沒有商量,只好嘆口氣,「那我給京城寫封信,讓那邊做好準備,不要出任何的紕漏。」
趙翎望著眼前的一切,眼前就浮起顧琅華那雙清澈的眼眸來。
不知道她那邊會不會順利,陸瑛應該已經趕到了顧家去幫忙。
以陸瑛的身份,自然而然地就會出現在顧家。
趙翎翻身上馬,這件事還遠遠沒完呢。
等王奉熙回過神,趙翎的馬已經跑得不見蹤跡,幸虧兩個隨從上前,「王先生您別急,公子已經安排好了,不會兒和您在鎮江碰面。」
王奉熙不禁感嘆自己已經垂垂老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跟上趙翎的腳步。
……
顧三太太將檀木盒子交給韓璋,韓御史忙看過去,然後十分驚詫地站起身,看向閔懷,「閔大人,難為本官如此相信你,你居然做出這種事。」
閔懷不動聲色。
韓璋聲音低沉,「舅舅,這些銀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李旭不等閔懷說話,就急著開口,「會不會是王妃賞下來的。」
這話不過是添油加火罷了。
要將閔懷的過錯引到寧王身上。
閔懷冷笑一聲,「這跟寧王和王妃沒有任何的關係,這銀票上沒有寫著貪墨之款,憑什麼你們就來定我的罪名。」
閔懷到現在還嘴硬,韓御史並不著急,因為他知道只要追到那些糧食,閔懷就再也逃脫不掉。
韓御史看向堂屋裡的顧老太太和顧大小姐。
不知怎麼的,今天的顧家人格外的配合,沒有讓他多費半句口舌,顧三太太就乖乖地拿出了檀木盒子,急著與閔家撇清關係。
牆倒眾人推,顧家能在鎮江做鄉紳,自然也懂得察言觀色。
誰都知道閔懷這是躲不過去了,他要怎麼去解釋這些銀票和糧食?無論怎麼解釋都會令人生疑。
旁邊的顧大小姐也沒有了咄咄逼人的模樣,彷彿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她在等什麼呢?
韓御史不禁去揣摩顧大小姐的心思。
「大人,」隸員忽然湊過來道,「那些糧食找到了,王其振王大人已經押送回城了。」
韓御史心中忍不住叫好,他向旁邊的李旭輕輕地點了點頭,李旭眼睛裡頓時露出笑容來。
韓璋也立即也收到了消息,十輛車沒有完全找到,追到了四輛車,經城門守衛辨認,跟車的人正是當晚拿著閔懷路引押車出城的人。
人證,物證俱全,閔懷已經無從狡辯。
韓璋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半晌才吩咐,「讓人將糧食押送去府衙。」
手下卻有些猶豫,「只怕是……一時半刻……不能送過去……城門口聚集了不少的百姓,將來往的路都堵住了。」
車上拉的可都是糧食,萬一被百姓發現了,將糧食哄搶一空,他們要拿什麼來給閔懷定罪,韓御史不禁有些著急。
韓御史站起身來,「不如我們過去看一看。」
韓璋等人還沒有說話,稚嫩的聲音已經響起來,「幾位大人可要小心著些,我聽祖母說,鬧蝗災的時候,朝廷下發賑災米,結果因為府衙人手不夠,當時就亂起來,結果傷了一位主薄,死了兩位隸員。」
閔懷冷冷地看向韓御史,「就算是要給我閔某人定罪也不急於這一時,如果車上果然有糧食,還會憑空消失不成?」
韓御史微微皺起眉頭,他怕的就是會憑空消失。
顧家顯然是替閔懷在說話,不想讓他們現在就去城門口,如果這時再有人去煽動百姓搶米,單憑韓璋和王其振帶的那些人馬根本難以顧及。
再說還有那個押送馬車出城的下人,他才是關鍵的人證。
萬一這個人有個閃失,就是死無對證,誰也不能證明這些米就和閔懷有關。
韓御史看向李旭。
按理說,現在不應該動李旭帶來的兵馬,李旭帶來的是朝廷下派給韓璋的援軍,應歸李成茂統領,李成茂還沒有進鎮江,這些人馬不可能交到韓璋手中,所以這些人才駐紮在鎮江外,只有幾個人打扮成李家的護衛陪同在李旭身邊,萬一援軍的事讓韓璋知曉,韓璋一定會動用這些人去給他的兩萬人馬送軍糧。
就等於為韓璋解決了難題。
他們是來約束韓璋的,絕不能幫了韓璋的忙。
可是眼下,事急從權,他們不得不冒險行事。
韓御史向李旭使了個眼色。
李旭立即明白過來,站起身道:「我從家中還帶了幾個護衛,就陪著幾位大人一起過去,定然能護得幾位大人周全。」
韓御史先站起身,「既然如此,我們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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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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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50 AM
第七十二章 軍糧
李旭身邊的副將走出顧家大門。
「大人出來了。」幾個百姓打扮的人在顧家門口竊竊私語。
副將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道:「公子交代你們的事都聽清楚了?」
其中一個點了點頭,「見到閔懷就將他拖到城門口去。」
「我們就喊,閔懷狗官來了,大家快來看。」
副將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中一個道:「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將事辦好,只要到了城門口,必然會有百姓過來,您沒瞧見城門口都成了什麼樣子,閔懷就算不被扒皮吃肉,也會被打死,官兵們人手畢竟不夠,根本不可能從瘋了的百姓手裡搶人。」
這樣就好了。
只要閔懷被打死了,一切就都塵埃落定,管他有沒有貪墨,管他有多少的證據,韓御史畢竟是個文官,心裡想的都是那些規矩法度,現在管他娘的什麼規矩,人弄死了一了百了。
「您放心,百姓打不死閔懷,我們兄弟幾個也會補上幾腳,定然送他上西天。」
副將揮揮手,那些人頓時躲了起來,他臉上也露出笑容。
不管怎麼樣,閔懷今天都難逃一死。
……
韓璋走出顧家,正要翻身上馬,就聽到顧家下人喊了一聲,「什麼人。」
不知從哪裡湧出了幾個百姓,大聲地吆喝著,「那就是閔懷,快……抓了閔懷這個狗官。」
眾人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閔懷已經被幾個百姓抬過了頭頂向前跑去,韓璋臉色頓時變了,就要騎馬追趕,卻不成想李旭身邊護衛的馬忽然受了驚,馬匹橫衝亂撞,讓門口亂成一團。
韓璋皺起眉頭,伸手拉住了馬韁繩,馬蹄騰空而起就要向韓璋踹去,卻一下子被韓璋扯住馬頭硬生生地拽倒在地上。
琅華從門口向外望著,不禁吃驚,韓將軍的力氣好大。前世她聽人說韓璋十六歲能拉三石弓連射三十之箭,她還當是別人誇大其詞。
二十幾歲的韓璋就像剛剛升起的太陽,璀璨而明亮。
他決不能屈死在鎮江。
琅華拉起閔江宸的手,才發現閔江宸已經抖成一團。
「阿宸,我們該走了。」琅華輕聲道。
閔江宸含著眼淚點點頭,「父親不會真的有事吧?」
「不會,」琅華道,「你放心,閔大人一心為民一定不會有事。」她料到王家父子會想方設法地害閔大人,那李旭也會成為王家父子的幫手。
可是她沒料到,李旭會這樣動手,讓人打扮成百姓將閔大人搶走。
幸虧她事先讓蕭邑帶人在外面盯著,現在蕭邑應該已經追了上去,趙翎留下的人也應該會護住閔大人的平安。
現在就是要快,在王仁智父子和李旭等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將所有一切都做好。
閔江宸握緊了琅華的手,「為什麼我感覺這一切都是真的呢?舅舅帶人來查抄東西,將家裡弄的一團糟,我來到你這裡,韓御史他們就這樣找上門來,顧三太太拿出那些銀票時,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閔家……真的就要家破人亡……他們一個個都存著這樣的心思,都盼著父親被定罪,現在不知道哪裡又來了這些人搶走了父親……他們要帶父親去哪裡啊?我怕……稍有不慎父親都會性命難保……這一切,真的是太可怕了。」
閔江宸嗚嗚咽咽地哭著,琅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當年閔家出事,阿宸也一定是這樣手足無措。
「阿宸,你放心,不會有那種事。」
蕭媽媽看到閔江宸的樣子不禁嘆氣,還好這一切都是小姐和閔大人、韓將軍一起計劃好的,否則真的被王家、李家提前下手算計,今天的事可不就要變成真的。在鎮江境內弄出幾車糧食來陷害閔大人也並非難事,還是小姐說得對,要先敵人一步下手,這樣就會打亂敵人的計劃,爭取主動。
「大小姐,」蕭媽媽低聲道,「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走,」琅華拉起閔江宸的手,「我們過去看看,要保證一切都準備妥當,不能讓閔大人白白受苦。」
閔江宸堅定地頜首。
兩個人剛出了垂花門,就看到程頤趕過來,「顧大小姐,我們三爺來了。」
琅華有些驚訝,陸瑛不是應該在族裡嗎?畢竟陸家和王家是姻親,就算陸瑛要避開,她也不會怨他,頂多心裡會有些失望罷了。
陸瑛快步走來,臉上是一貫沉穩的表情,讓人看了就會放下心來。
陸瑛道:「聽說王其振已經將大米運到城門口了。」
琅華點點頭,「外面的情況怎麼樣?」
陸瑛道:「一片混亂,顯然是有人在其中挑唆百姓。」
閔江宸的手又抖起來。
陸瑛看向閔江宸,輕聲安慰著閔江宸,「閔大小姐不用太擔心,這是最難的一關,只要將這關過了後面就會好辦的多,否則奸人不除,鎮江城也會難保。」
閔江宸紅了眼睛,向陸瑛福了福身,投去感激的目光,「謝謝陸三爺,這也是父親的意思,他雖然覺得危險,但還要去爭取。」
陸瑛低聲道:「走吧,看看還有什麼我能幫上忙。」
琅華拉著閔江宸上了馬車,馬車在一處院子外停下,蕭媽媽扶著琅華下了車,上前打開大門,院子裡是一片熱鬧的景象,一個人正彎腰指揮著夥計磨茶粉,看到了琅華頓時跳過來,「大小姐你可算來了,看看這東西做的怎麼樣?」
琅華接過了一隻中間帶孔的圓餅端詳,然後湊到鼻端聞過去,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陸瑛十分好奇地走過去,「這是什麼?」
在前世,這話是她問陸瑛的。
陸瑛帶了這個東西回到家中,笑著讓她猜,這是什麼。
這東西聞著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摸著又是這樣的粗糙僵硬,她當時沒能猜出來,就張嘴咬了一塊下來。
將陸瑛嚇了一跳,說她是個膽大的女人。
幾天前,趙翎在她屋子裡留下一塊圓餅,她本想讓阿莫拿出去燒了,可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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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53 AM
第七十三章 挨打
陸瑛帶給她的,趙翎留在床鋪上的,這些都是軍糧。
只不過趙翎這個只是單純用粟米磨成粉做成了餅,並沒有加茶粉。趙翎這種粟米餅的由來,她是知道的。
慶王用這種法子做的軍糧用在海戰上打贏了倭寇。
中書省右丞相蘇芮上奏朝廷表彰慶王,並提議廣為採用慶王軍糧的方法,卻沒想到有人趁機彈劾慶王擁兵自重,一個小小的軍糧根本不可能起這樣大的作用,根本就是慶王在江浙多年招兵買馬,有謀反之心。
皇上因此遣人秘密調查慶王。
緊接著就是慶王謀反被查實,江浙迎來一片腥風血雨。
慶王死了之後,所有關於他的事都很少被提及,後來慶王冤案被平反。大齊與西夏打仗的時候,就有人想到了慶王做的軍糧,然而誰也不敢去光明正大地向朝廷建議,慶王現在雖被平反,誰知道哪一日又會再被論罪。
陸瑛身邊的能吏蔣昇提了主意,用慶王軍糧的方法做出新的軍糧來,這樣改頭換面之後,就不會被人詬病,正好這件事被胡仲骨聽到了,胡仲骨想起用茶混入糧食中磨成麵來做餅。
就是這種攙了茶的軍糧,讓大齊軍隊躲過了暑日,抵禦了瘟疫,就是因為有了這種軍糧大齊的軍隊才將西夏人攔在了漠北。
既然是要做軍糧,她自然要做出對士兵有益的軍糧。
她有糧食,有胡仲骨。
轉眼間,就讓這種軍糧提前十幾年來到了鎮江城。
琅華還沒說話,胡仲骨就搶著回答陸瑛,「還沒有我們小姐有見識,這是軍糧。」
陸瑛打量了胡仲骨兩眼,「這位是?」
琅華笑著道:「這就是為我祖母治病的胡先生。」
陸瑛不禁詫異,胡仲骨?
這就是王仁智苦苦尋找的胡仲骨?
不是說此人膽小如鼠,面貌醜陋從來不敢正眼示人,現在卻在人前搶著說話,可見傳言大多都不能相信。
琅華看著滿臉笑容的胡仲骨,一個人若是有了用武之地,也會找回幾分的自信,她提出用混入茶葉做軍糧之後,胡仲骨越思量越覺得好,親力親為盯著夥計們磨茶粉,他甚至又混入了鹽和陳皮等物,然後捋著鬍子說,這東西不但能生津止渴還能抵禦暑毒。
大約是太過高興,竟然也敢笑話起陸瑛來。
在前世,她記得胡仲骨與陸瑛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彷彿就窩在陸瑛羽翼下苟延殘喘。
因為有個饞嘴的名聲,只要灶上少了些東西,都會記在他頭上。
在顧家那個小小的內宅都抬不起頭來。
後來她終於看不過去,懲治了那些下人,曾勸說胡仲骨施展才華,多收幾個徒弟,她出資為他開一個名滿大齊的藥鋪。
胡仲骨從未那般激動過,然而很快他就感嘆已經垂垂老矣,一切都不能從頭再來。
他已經老了,看了太多人情世故,已經被磨的沒有了稜角,再也立不起來了。
這也讓琅華知道,一個人想要抬起頭是件多麼艱難的事。
現在一切還都不晚。
今天,很多人都會抬起頭來做人,做他們真正想要做的事。
再也不會被人束縛,再也不會被人迫害。
「走,」琅華吩咐道,「將軍糧帶上,我們去城門口。」
……
城門口,王其振站在輛車上向前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盡頭傳來呼喊的聲音,「閔懷來了,閔懷來了。」
人群如同蜜蜂一下「忽」地掉准矛頭向閔懷擁去。
「閔懷……」
「閔懷……」
聲音如同旱地驚雷。
王其振心跳加快,從來沒有這樣愉快過,這是他最喜歡看的事,閔懷不是一心為民嗎?蝗災的時候要不是閔懷非要將朝廷發下來的賑災糧分給百姓,他們何必差點被活活餓死。這群愚民就是牲畜,永遠不會記得曾被人奴役,更不知道誰給過他們好處。現在鎮江活著的人大半都是閔懷救助過的百姓,那又怎麼樣?他們早就忘記了那個被立了長生排位,讓他們感恩戴德的閔青天。
現在他們只是暴民,從來都是該死的暴民。
他現在就要看著這些暴民怎麼將閔懷的心挖出來,怎麼將閔懷扔進鍋中烹煮。
他很好奇,閔懷進了熱鍋會是什麼感覺?會不會後悔維護這些愚民。
那種心情一定是極為微妙的。
被熱水燙又是什麼感覺,皮膚會不會瞬間脫落,人什麼時候才會被煮死。
今天這一切他都會看到。
百姓們推推嚷嚷,亂成一團,李旭手下那些扮成百姓的官兵互相點了點頭,鬆開了手,任憑百姓將他手中的閔懷搶走。
他們想要做的已經做到了,現在只要站著看熱鬧,看閔懷如何慘死在這裡。
不知道是誰先拽住了閔懷的衣領,然後將他身上的官服扯了開來,閔懷上半身已經沒有了官服,下半身猶自掙扎著,無數雙手扒在閔懷身上,淹沒了閔懷的喊聲。
韓璋終於趕到了,命令官兵維持秩序,然而衝進人群的官兵,很快也被百姓淹沒,這裡彷彿是在舉行一個盛宴,一個烹煮閔懷的盛宴。
大鍋上方水汽蒸騰著,所有人的眼睛都如同下面被燒紅的柴火,發著燙人的光。
人性從來都是嗜血的,他們喜歡看到暴力的東西。
王其振伸著頭看得十分高興,他向一旁撥弄著人群,卻開始有人撞在他身上,竟然一下子將他身邊的刀撞飛了出去。
王其振頓時大怒,抽出馬鞭就掄過去,「不長眼的東西。」然而沒有像往常一樣,鞭子不曾落在皮肉上,而是被人抓住。王其振看到那人憤怒的目光,如同逃脫了主人掌控兇猛的狗。
王其振大聲喊去,「你們要做什麼?造反不成?也不看看本官是誰,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王其振用力地奪著鞭子,他一定要讓這些人受到教訓,這些人就是牲畜,不嘗到皮肉之苦,永遠就不會臣服。當他手臂灌滿了全力時,那人卻鬆開了鞭子,王其振頓時失重一頭從輛車上栽下來。
王其振只覺得頭重重地裝在地上,眼前頓時冒出金星來,他正想要掙扎著起身,豁然之間卻被人拎著舉起,他掙扎著揮動手臂,兩隻胳膊豁然被人牢牢地按住,這時他聽到不遠處閔懷的聲音,「大家冷靜些,千萬不要鬧事……」
王其振覺得可笑,真是可笑,到現在閔懷還在勸說這些暴民。
閔懷是沒救了,這樣的人快死了乾淨。
王其振張嘴要說話,不知是誰掄起了手肘一下子撞在了他的鼻骨上,他頓時聽到鼻骨碎裂的聲音,鹹鹹的滾熱的液體頓時湧入他的口鼻,他頓時嗆咳起來。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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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09:58 AM
第七十四章 還債
是誰,是誰打了他,王其振努力地睜開眼睛向周圍望去,到處都是模糊的人影,一種從未有的恐懼,頓時湧入他的身體。
王其振要喊身邊護衛的名字嘴裡噴出來的卻是鹹鹹的血。
血。
他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的衣服也被人扯破,鞋子不知去了哪裡,身邊都是哈哈的笑聲,就像是多年前那場蝗災,人們看到糧食時的情形。
彷彿渴望了很久的事,如今終於得以實現。
旁邊的李旭看到這種場景,不禁問向韓御史,「那又被舉起來的人是誰?怎麼看著好像是王其振王大人。」
哄鬧的百姓舉起了兩個人,一個是閔懷,一個竟然是王其振。
這是怎麼回事?
韓御史也不明白王其振怎麼會攪合了進去,「快,快進去把王大人弄出來。」他還要利用王家父子繼續與韓璋周旋。
李旭忙向身邊的副將示意,副將點點頭,吩咐手下人衝進去。
聚在一起的百姓,就像是銅牆鐵壁,副將好不容易帶著人手順著縫隙擠進了人群,可是才走了兩步副將就覺得不太對頭,因為轉眼之間他已經找不到手底下那些人。
這怎麼可能?這些人都是經過戰場的,對付這種場面應該是遊刃有餘,就算會遇到些困難也不至於轉眼就被衝散了。
他也不是沒有遇到了暴民作亂的場面,那些暴民看起來可怕,實則脆弱不堪,他們不懂得互相合作,也沒有什麼整體意識,只要打倒幾個旁邊的人就會受到震懾,接下來的事就好辦的多。
可這次不同,所有人彷彿早就有了一個目的,提前做好了準備,就像是一張大網,只要進來就別想再出去。
副將用盡全力想要向外衝去,卻迎面撞過來一個人,如同泰山般立在那裡,目光堅定而兇狠,渾身上下緊繃著如同一把出鞘的劍。這讓副將想起了兩軍對戰時,那迎戰的方隊,轟隆隆地開過來勢不可擋,所有一切都會被碾壓在其中,更何況是血肉之軀。
面前的這個人,他身上散發的氣勢就是這樣,這時久經沙場的人才會有的血腥氣。副將頓時臉色慘白。
他們上當了,這一切都是韓璋布下的,這些暴民,這些喧鬧,這張大網,根本就是韓璋的排兵布陣。
副將想要高聲疾呼,聲音卻被淹沒在一片嘈雜裡。
不,並不是淹沒在這片嘈雜和混亂中,而是他根本就沒能發出半點聲音,他的喉嚨被人捏住,他用盡了全力也只是像離水的魚兒一般空張著嘴,然後一隻袋子套住了他的頭,緊接著他就被捆住手腳拖了出去。
不過過了多久副將臉上的袋子才被拿走,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一間黑暗的屋子,地上躺著二十幾個人,都和他一樣被綁了手腳。
副將仔細看過去,才發覺這些人都是他帶來的援軍,他們打扮成護衛的模樣跟在公子的身邊。
現在他們都在這裡。
終於有人走過來蹲在他跟前,「趙副將,好久不見了,現在你該跟我說一說,為什麼朝廷的援軍都變成了李家的下人。」
趙副將立即道:「他們不是援軍……」
「不是嗎?」那人嘿嘿一笑,「只要仔細查下去就會清楚,這些人到底在不在兵籍,這一點趙副將比我清楚,只要查實……別說是你……就算是李成茂李大人也擔不下這個罪名。」
趙副將臉色頓時變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們是來支援韓將軍的,只不過……人手還沒到……我們就……」
那人點了點頭,「那您就告訴我,您帶來了多少人,也方便我們向韓將軍稟告。」
趙副將臉色蒼白,他不明白為什麼審理閔懷的貪污案,卻將他們抓了起來,他不甘心地問過去,「你是誰?」
那人笑道:「我啊…我是剛才幫閔大人賣米的主薄,鄙人姓朱,我知道你還有許多疑問,不過很快,你就會全都明白。」
……
李旭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了,看戲的熱情一下子去了一半,他的人都不見了,如同在沙子裡淘金子,茫茫人海之中找不到一個他認識的人。
「閔大人的衣服被脫下來了,」韓御史故意嘆息,「這成什麼樣子,這些暴民太不像話了,怎麼連王大人也一起打了。」
王其振被抓的頭髮散亂,遠遠看去已經不成了人樣,相比較王其振而言閔懷居然是好的,只不過被脫了官服而已。
王其振怎麼能比閔懷還慘。
韓御史和李旭相對一看,這件事不對,不能再任由這樣發展。
韓御史立即走到韓璋面前,「韓將軍,要不然再調些人馬過來,這……萬一成了暴亂,我們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韓璋臉上出現冷酷的笑容,「韓御史,您忘了,我從嶺北帶來的軍隊還沒到呢,鎮江城裡能動用的人馬不是都在這裡了嗎?您之前可是跟著我去看過,加起來還沒有王仁智大人家的護院多,」說著轉頭看向李旭,「李大人的援軍不是也沒有到嗎?我是想要調人馬,可惜手中無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李旭被問得無話可說,是啊,他怎麼能向韓璋要人呢。
韓璋望著人群,「我看各位大人還是稍安勿躁,百姓不能總鬧下去,一會兒也就散了。」
王其振卻已經支持不住了,他感覺自己向掉進了地獄裡,疼痛從四面八方而來,無數隻手落在他身上,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
「我不是閔懷,我不是閔懷……」
一定是有人將他當成了閔懷。
王其振從大喊大叫變成了低聲呻吟。
「救命,救命……」
淚水,鼻涕和血混在一起,在他臉上乾涸起來。
他終於抽出一隻手拉住身邊的百姓向前指去,「閔懷在那裡,我……我……」
「我知道您是王其振王大人……」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過來。
王其振彷彿看到了一線曙光,他眼睛裡滿是希冀,「對……我……我……我是……是我抓……了……閔懷那貪官……」
王其振的聲音沙啞,嗡動這嘴唇,盡量地說著。
「我知道,王大人,我們都知道。」
你們都知道,都知道。
王其振道:「快,幫我放下來,都是……誤會……我……不會……追究你們……」
那人豁然笑了,「王大人……不是誤會……您在鎮江這麼多年,未必認識我們這些人,可我們認識您,日日夜夜您都出現在我們夢中,您的那條鞭子上面沾的都是我們的血,現在……是該血債血還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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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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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10:01 AM
第七十五章 煮了
王其振睜大了眼睛,他們想要做什麼?他們想要殺了他?他可是朝廷命官,殺了他可是死罪,這些人怎麼敢這樣做?
王其振想要說出些兇狠的話來震懾住身邊的人,卻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哎呀,這是王大人。」
對他就是王大人。
王其振艱難地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要能救了他,他就會許給他們富貴榮華。
「你要什麼……救了我……有錢……想做隸員……我也會……」
王其振大聲地許諾。
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不信,就沒有誰會不動心。
那人就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大聲喊著,「王大人摔倒了,大家快將王大人帶出去,快……去請郎中……快啊…」
終於有人動心了。
吵吵嚷嚷的聲音傳出去。
王其振有種自己馬上就會被拯救的感覺,他要謝謝那個人,誰知才側過臉來,那人一巴掌打過來,頓時將他打的耳朵一陣嗡鳴聲,那人巴掌搧個不停,卻還在焦急地喊,「這是王大人啊,我們要救王大人。」
王其振愣在那裡。
他們這樣做是在遮掩真相,讓人以為是在救他,其實是在害他,他們只會說他是不小心受傷,沒有人看到他挨打,也沒有人知道誰對他都說了什麼話,即便他僥倖活下來,也沒有信心絕對能找出那個打他的人。
他忽然想起閔懷方才的那句話,「大家冷靜些,千萬不要鬧事……」是因為發現了這些人想要害他,所以開口阻攔。
怪不得閔懷被抬進來這麼長時間只是被脫了官服而已,根本就是毫髮無傷。
這些百姓根本就沒想要將閔懷扔進大鍋中烹煮。
他們是在演戲。
「王大人,您一定會認為閔大人會落得這個下場吧?」
「您不是方才還站在馬車上笑得歡,您那時候在想些什麼?」
王其振順著聲音望過去,眼前卻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王大人,您那時候不該高興,應該害怕,因為會落得那個下場的人是你。」
王其振豁然恐懼起來,他猜對了,他全都猜對了。
他們根本不會烹煮閔懷。
那麼他們架起大鍋來是為了要烹煮他。
這種念頭到了腦子裡,登時變成了無邊的恐懼,王其振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不不不,他要走,這一切太可怕了。
他要走,他要離開這裡,可是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了半點力氣,他就是那條砧板上的魚,他不要被剝光了扔進鍋裡。
他哇地一聲哭出來。
……
「這是在做什麼?」王仁智讓下人抬著趕過來,「大老爺呢?大老爺在哪裡?」
王家下人茫然地看了一圈,終於看到了已經不成人樣的王其振,「大老爺……大老爺在人群裡呢,就是被舉起來的那個……」
王仁智被家人攙扶著直起了身子,終於他看到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兒子。
全身的血液彷彿一下子倒了腦子裡,王仁智覺得頭頂轟地一下,彷彿被炸開了,他瞪圓了眼睛,「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將老爺搶回來。」
王家人頓時衝了進去。
本來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是一片沸騰。
王家人向前擠著,百姓們向前推,王其振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大老爺,大老爺……」王其振艱難地伸出了手,終於有人死死地拉住了他,「大老爺,我們來了,大老爺。」王家的下人終於衝到了王其振身邊。
他們要將王其振弄出來,他們拚命地推搡著身邊的人,打,打,打,將人都打散,王家下人一拳打出去,很快人群中也揚起了拳頭還給了他們,越來越多的鮮血出現在王家人的臉上。
鮮血也讓場面更加沸騰起來,所有人一窩蜂地擠在一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人喊了一聲,「別打了,別打了,大老爺不見了。」
眾人才回過神來,方才被舉在頭頂的王其振不見了,隱隱約約從哪裡傳來了慘叫聲,大家順著聲音望過去。
王其振不知什麼時候被擠到了大鍋邊上,整個人已經快扎進鍋裡。
「快,快,快……救大老爺……救大老爺……」
王家下人沒頭沒臉地撞過去,終於撞開了一條路,卻也撞在了鍋上,緊接著王其振就如同掛在鍋邊的半顆青菜,搖搖晃晃地滑進了鍋中。
王其振頓時發出一聲凄慘地叫聲。
王家下人七手八腳將王其振撈出來,王其振眼睛緊閉,整個人已經暈厥過去。
王家下人大聲喊著,「是誰害我們大老爺。」身邊的百姓卻已經像洪水般退到了旁邊,只將王家人留在空地上。
「快找郎中……」王家下人顧不得許多,將王其振抬了出去。
王其振受了傷,生死不明,之前被王其振安插在人群中煽風點火的王家下人,也頓時沒了主意,他們沒想到弄了半天受傷的不是閔懷卻是大老爺,他們想要悄悄地溜走,卻覺得後腦勺一痛,紛紛倒在地上。
沒有了人煽動,人群豁然安靜下來。
……
王仁智臉色鐵青,氣得渾身發抖,讓人抬著去見韓御史,「御史大人,一定要將這些刁民都懲辦,一定好好查查他們,說不定這裡面就有反賊,對就是慶王餘孽,要將他們都殺死,都殺死。」
「他們是故意的,故意害我兒。」
韓御史沒有說話。
大家都看到是王家人衝進了人群中,緊接著就和百姓們打成一團,王其振掉進大鍋的時候,衝在前面的彷彿也是王家人。
就算是有百姓在其中害了王其振,但是不能將所有人都處死,處死這麼多人要怎麼向朝廷交代?
法不責眾啊。
王其振已經是那個樣子,韓御史更關心接下來閔懷會怎麼樣?
王仁智清清楚楚地在韓御史臉上看到了冷漠和疏離,昨日韓御史登門對他們還是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樣,而現在其振出了事,他們父子對韓御史來說已經沒有了用處。
韓御史立即就換了一副臉孔。
這樣快,就讓他見識到了人情冷暖,王仁智整個人癱坐下去,有氣無力地吩咐王家下人,「快,回家……看看大老爺……」
閔懷已經被人高高舉起來,站在了中間的檯子上,他身上沒有了官服,只穿著中衣,中衣上有一片片血滴。
難不成閔懷受了傷?韓御史急於想要知道結果,他瞇著眼睛仔細看過去。
除了那如同血滴般的東西,還有一些小字寫在閔懷的中衣上。
韓御史心中一片茫然,這到底是什麼?
這時城門口又傳來馬蹄聲響,堵在城門口的百姓們都紛紛讓開了路。
一輛馬車,兩輛馬車,三輛馬車,四輛馬車……陸續地進城來。
韓御史瞪圓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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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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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10:05 AM
第七十六章 看戲
那些拉米進城的馬車好像永遠都走不完似的。
所有人都驚呆地望著馬車。
終於馬車長龍卡在城門口,再也進不來了。
人群裡隱約傳來喜極而泣的哽咽聲,然後有人小聲喊著,「糧食,都是糧食,我們有糧食了。」
這種聲音一下子在人群中擴散開來。
「是糧食,我們有糧食了。」
人群歡騰起來,所有人都歡呼慶賀著。
韓御史徹底不明白了,這些糧食到底從哪裡來的?又是誰的糧食?跟閔懷有什麼關係?他轉頭看向韓璋。
韓璋臉上正洋溢著笑容。
韓御史忍不住詢問,「韓將軍這……」
韓璋將手中的檀木盒子遞給屬下,屬下人舉著盒子向人群中走去。
韓御史驚呼出聲,「韓將軍這慢慢使不得,這麼多人……萬一將盒子搶走了該怎麼辦?那可是證據啊。」
韓御史話音剛落,他立即感覺到無數雙眼睛向他看來,目光中滿是輕視、鄙夷的神情,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句,「這些都是我們的錢,我們為什麼要搶?」
什麼叫他們的錢?
「對啊,這些都是我們的錢。」
「是我們的錢。」
韓御史順著聲音望過去,目光所及之處,那些人滿臉灰塵,衣衫襤褸。怎麼可能是他們的錢,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太可笑。
如果閔懷想用幾個百姓矇混過關,就是將他當成了傻子,韓璋明顯是要袒護閔懷才會這樣做,如果這盒銀票有了閃失,他倒韓璋要如何收場,只要韓璋有半點處理不當,他就會動用御史的權利,彈劾韓璋、閔懷舅甥兩個狼狽為奸,那時京中的御史言官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邊。
太后如果插手此事,正好也給太后扣上一個縱容寧王妃母家的名聲,可憐那小小的寧王妃,十二歲就嫁給了寧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要一輩子陪著個傻子,這還不夠,還要親眼看著母家被連累,從此一蹶不振。
韓御史十分熟悉這種做法。
當年慶王就是這樣被冤枉的,所有與慶王有關的人,都付出了他們的鮮血和生命。要不是這些人被打了下去,他這個小小的七品官,如何能被提拔去京城,如何能光鮮地站在這裡。
韓御史盯著那隻檀木盒子,如同在看韓璋、閔懷的下場。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人群卻散開了,為捧盒子的人讓開了一條大路,直接通向閔懷站著的高台。
那人一步步地走上台去,閔懷也動手脫起身上的褻衣來。
韓御史剛要指責閔懷大庭廣眾之下赤身裸體不成體統,卻發現閔懷那身褻衣內還有一件褻衣,衣服上面也是寫著一些自己混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韓璋向前走了兩步,韓御史也忍不住走過去,只有走進了才能看清楚閔懷的衣服上到底有些什麼。
閔懷提起褻衣,輕輕地抖了兩下讓它在風中舒展開來,陽光落在衣服上,上面的字跡也就更加的明顯。
很快一個主薄打扮的人走上台,「這是這兩天百姓們捐給朝廷的米糧,由我書寫,大家都按了血手印。」
主薄說完開始念閔懷衣服上的字:
王大,三升三合米。謝三,兩升六合米。秦阿九,五升米。王趙氏,十升米。謝二,六升二合米……
韓御史聽著這些人名,耳邊響起百姓嬉鬧的聲音,「王寡婦怎麼有那麼多米,喬老二是你想要入贅,將存了幾年的家底都送了過去吧?」
「好日子定沒定下來?她半夜裡給你開門了沒有?」
「哎呦,你怎麼踢我屁股。」
都是些言辭粗鄙,不堪入耳的話。
然而這些人的打鬧卻沒有影響主薄的心情,他彷彿早已經司空見慣,笑著往下念,一整件衣服念完了,又接著念閔懷身上穿著的那件褻衣。
李旭實在看不明白,閔懷在做什麼?這些老百姓又都在說些什麼。
「韓將軍,」李旭實在憋不住,「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麼?」
閔懷挺立在看台上,「我是放了十輛馬車出城,只不過這些糧食不是我貪墨來的,而是百姓借給我的,為的就是用這些糧食釣出了那個在利用戰事,囤積居奇的商賈,」說著別臉看向韓御史和李旭,「兩位大人看到那些糧食就是認為是漕糧吧?百姓交納給朝廷的稅糧。」
閔懷說著話,已經有人將糧食送到韓御史手中。
韓御史看著這些發黃的米粒,誰不知道漕糧是最差的糧食,這些不是漕糧又是什麼?
閔懷笑道:「兩位當然不會認識,因為兩位家中根本不會吃這樣的米糧,你們一定認為百姓和鄉紳將最差的糧食上交給朝廷充稅,你們錯了,他們交的是最好的糧食,保證是當年的新糧,但是他們依舊會被地方官員盤剝,地方官員抽走當年的好米,摻雜沉米進去充數,就成了你們看到的那個樣子,但即便如此,最差的並不是漕糧,而是百姓們的自留糧。」
「百姓為了湊齊各種賦稅,他們會用新米去向商賈換價格低廉的沉米。」
「這幾車糧食,都是百姓自留的口糧。」
「而今天,因為他們深明大義,將糧食都借給了朝廷,我閔懷代表朝廷謝謝大家。」
閔懷說著雙膝跪在地上向百姓們拜下去。
「閔大人這可使不得,我們是心甘情願的。」
百姓們也向閔懷拜下去,「沒有閔大人找回這些糧食,戰事來了我們只會餓死。」
「我們雖然不識字,卻懂得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聽到這些話,韓御史只覺得耳邊「嗡」地一聲,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竟然是這種結果,怪不得韓璋會毫不留情面地去查閔懷,顧家也會順順利利地將銀票交出,原來這些根本就是一場戲,一場釣魚的大戲,而他、王仁智父子、李旭都深陷其中,他不是那個看戲的人,他才是那個演戲的人。
韓御史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喃喃道:「這數目能對得上嗎?」
韓璋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御史大人放心,我們會一筆一筆算賬目。百姓手裡的糧食雖然不多,但是整個丹徒縣的百姓一戶一戶能湊得起這些糧食。」
「那……這場面……是你們……作假的?什麼烹煮狗官都是……」
韓璋豁然一笑,「當然不是,那些蠱惑人心,試圖煽動百姓迫害閔大人的人,已經被百姓們綁了起來,我的人已經簡單審問了他們,他們都是受了王仁智父子指使……」
所以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韓璋道:「御史大人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韓御史急忙遮掩,「我是擔憂,現在雖然有了米,可是沒有人手,怎麼才能將米運給韓將軍的軍隊。」
韓璋目光閃爍,「您別急,這筆賬也早就有人幫我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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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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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10:13 AM
第七十七章 重責
李旭豁然有些緊張,王仁智父子翻了車,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他了。
人群已經散開了,他派出去的副將卻仍舊不見蹤影,他心中那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韓璋果然看了過來,「李公子,我記得令尊大人還沒有來鎮江?」
李旭忙道:「父親在杭州點兵,大約還要過些時日才能率軍前來。」
韓璋目光閃爍,「哦,這麼說,我是等不到援軍來幫我運軍糧了。」
韓璋說到這件事應該是十分惱火和失望,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卻出現了笑容,彷彿已經勝券在握,李旭感覺到冷汗頓時順著脊背淌下來,不知道怎麼回答才算得上是正確答案。
韓璋挑了挑眉,不怒自威,「那麼,李家果然是將朝廷的援軍當成了自家的下人,他們不能為我的大軍運軍糧,卻能為李公子辦私事,我要上奏摺問問皇上,大齊國什麼時候改姓李了。」
韓璋這樣說,哪裡還有他們父子的命在,李旭的腿頓時軟了,慌忙擺手,「沒,沒有……將軍您……理解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趙副將幾個被綁縛這推了過來。
韓璋臉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既然李公子不承認,我就要去一個個核對兵籍了。」
李旭差點就跪在地上,證據確鑿,再狡辯下去也是毫無意義,他聲音發顫,幾乎是在哀求,「韓將軍,不是這樣,我……我……確實帶來了援軍,只是……人還沒有到齊,現在的人手不夠去運送軍糧,本來……我父親交代讓我一定將這些人交到將軍手中,只是,出了閔大人的事,我想著等這件事塵埃落定,再去向……」
趙副將聽到李旭這話幾乎要暈厥過去,公子竟然一下子就落入了韓璋的圈套,公子現在無官無職大可以裝作一無所知,將過錯都推在他身上,韓璋也無可奈何。到時候他雖然會被韓璋治罪,但至少李大人在外面還會為他打點,想方設法救他出來。
可是現在公子的做法就是全軍覆沒。
韓璋板起面孔,臉上立即出現冷峻的神情,「也就是說你自作主張延誤了軍機,如果我的嶺北大軍不能按時抵達鎮江,朝廷就該問責你和你父親,還有趙副將。」
李旭還沒有咀嚼出這句話的含義,韓璋已經揮手,「來啊,先將這些人杖責三十。」
官兵立即將趙副將等人按倒在地,李旭看著那長長的棍子不由地手腳發麻,不停顫抖,剛想要替趙副將求情,只覺得肩膀被人按住,然後他整個人就重重地向前跌去。
李旭慘叫一聲,正要呼喊,立即感覺到長衫被人撩起來,然後那棍棒就落在了他渾圓的屁股上。李旭驚詫地張大了嘴,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韓璋會連他都打起來。
李旭哪裡受過這種苦痛,他不住地哀嚎而後痛哭,最後變成了有氣無力地呻吟,這三十棍,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似的,他感覺到皮開肉綻,鮮血彷彿已經濕透了他的褲子,他只能伸出手向韓御史求救。
韓御史生怕李旭這個蠢蛋會說出什麼不利於他的話來,韓璋絕不會因為他是御史就對他網開一面。
「韓將軍,」韓御史吞咽一口,「我看也……差不多了……李公子畢竟不是朝廷中人。」
韓璋有些驚訝,「李公子還沒有官職?」
這不是廢話嗎?韓御史心中咒罵,卻不得不賠笑,「還沒有……」
韓璋皺起眉頭一臉埋怨,「那為何這些日子討論公務,韓御史都要將李公子帶在身邊?」
再說下去就一定會引火上身,韓御史抿住了嘴。
「停,」韓御史指向趙副將等人,「他們不用再打了,我還要用他們去運送軍糧。」
李旭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然而韓璋卻轉過頭來看他,「李公子無官無職自然不能去運送糧草,這三十棍是要打夠的。」
李旭頓時萬念俱灰,差點就昏死過去,但是棍棒落在屁股上的疼痛又讓他立即清醒起來,他終於明白什麼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韓御史悄悄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既然現在有了糧食,事不宜遲,我們就安排人將軍糧送過去……希望能夠讓大軍在規定日期到達鎮江城。」
韓璋贊道:「還是韓御史深明大義。」
韓御史卻笑不出來,韓璋哪裡是在稱讚他,分明就是在諷刺他之前不去籌備軍糧,現在見出了事又慌忙不迭地自保。
韓璋道:「但是這些人手的確不夠。」鎮江的守軍和李旭帶來的援軍要為兩萬大軍押送軍糧的確太過艱難,他現在也懷疑,該不該相信那小姑娘的話,該不該對軍糧滿懷期待。
「韓將軍不用著急,一定來得及。」一輛馬車馳過來,小姑娘撩開了簾子,她那水藍色的衣裙如同天邊的一片雲彩,她的笑容迎著那淡淡的霞光,是那麼的真切,讓人看過去就充滿了希望。
韓御史不由地詫異,又是這個顧大小姐,年輕的小姑娘,就敢插手廟堂上的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真的有十足的把握。
閔懷從高台上走下來,他有些為琅華擔心,這幾天他和韓璋一直在忙著設局抓捕收糧的商賈,軍糧的事全都交給顧家來做,他不知道顧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到底能不能將事情辦好。
琅華讓蕭媽媽扶著從車上跳下來,她對上閔懷關切的目光,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些許的倨傲和自信。
她身後就是這些天夜以繼日做出的軍糧,她最清楚它們的價值。
「將軍糧搬下來。」
韓御史眼看著小姑娘一揮手,顧家家人立即從旁邊走過來,利落地將箱子堆在空地上,箱子打開,裡面是從線穿起來的圓餅。
常年帶兵打仗的韓璋,一眼就看出門道,這樣將圓餅無疑比米糧好運輸,韓璋目光頓時亮起來,他快走幾步上前,拿起箱子裡的圓餅,立即就咬了一口,臉上頓時出現舒坦的表情,彷彿是在吃什麼珍饈美味。
「好東西,好糧食。」韓璋爽朗地笑出聲。
琅華道:「不止是做出這些軍糧,還會有人將它們送去給將士們,這樣一來就會填補朝廷欠缺的人手。」
還有人幫忙押送糧食?韓御史看向顧家下人,顧大小姐說的不會是這些人吧?這些人沒有經驗,不懂得如何押運糧草,只怕還沒到地方,自己就先將軍糧吃了大半,韓御史悄悄地搖了搖頭,到底是個孩子,不明白這些道理,才敢如此大言不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1 10:16 AM
第七十八章 丟臉
顧琅華站在那裡,眉梢飛揚,一雙眼睛顧盼生輝,是那麼的艷麗奪目。
韓御史不禁有些不舒服起來,畢竟他才是朝廷命官,顧大小姐只是個民女罷了。
民怎麼與官爭輝。
韓御史清了清嗓子,「你是準備用顧家下人運軍糧?是誰定下的?」
琅華搖了搖頭,「他們沒有經驗,不知如何安排行程,自然不行。」
韓御史詫異,居然不是用顧家下人,他忍不住猜下去,「總不能是請了鏢局吧?」顧家有的不過就是武力和財力罷了,除了用自己的人,就是花大價錢從外面僱人。
琅華笑起來,「江浙一帶好點的鏢局都被大戶們請去保護金銀細軟了,再說那些鏢師哪裡能吃得那樣的苦,軍糧晚到一日就會有士兵被餓死。」
韓御史知道這些一定是韓璋講給顧大小姐聽的。
既然顧大小姐都知道,為什麼還敢這樣言之鑿鑿。
「那麼到底是些什麼人運糧?」韓御史恨不得顧琅華立即揭曉答案,他知道那個答案一定是錯的。
琅華抬起頭看了看太陽,「等一會兒大人就會知道了,他們說好了會在未時初到達鎮江城。」
眼看時間就到了,卻沒見到半點人影,韓御史轉頭看韓璋,「韓將軍,您還是早些委任押運官,提前做好準備,一個八歲稚童的話如何能相信。」
顧琅華那清澈的聲音仍舊迴響在韓璋耳邊,每次她說話的時候,他都會仔細地傾聽,因為他知道那絕對不是戲言,如果不是這樣的信任,他和舅舅也不會這樣依靠顧家。
韓璋不為所動,「既然時辰快到了,等等也無妨。」
韓御史瞥了一眼氣定神閒的顧琅華,「你有沒有讓人去催促?」
琅華搖搖頭,「沒有,我只是與他們說好了,就再也沒有去問。」
韓御史忍不住嗤笑出聲,只是說了一句,問都沒有再問,就這樣還想要達到目的,真是少不更事。他浸淫官場多年,明白一個道理,即便是寫在聖旨上的東西,也可能臨時生變。就因為顧琅華做出了這個所謂的軍糧,韓璋和閔懷就這樣相信她,他可以預見他們立即就會受挫。
好,既然要等,那他就跟著等下去,看看一會兒要鬧出什麼笑話來。
「你不明白。」顧琅華清澈的聲音傳來。
韓御史看過去,對上顧琅華那淡然的目光。
顧琅華接著道:「你不是那種人,所以你不會明白。」
你不會明白他們一定會準時到這裡,你不懂得承諾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人一句話,並不是說說而已,他們一定就會做到,不論遇到什麼困難,他們都一定會實現他們的諾言。
她是心中有希冀的人,所以她會明白,她也會相信。
她說到的必然做到,他們也是一樣。
所以你不懂,你根本不會明白,說到底你只是一個永遠不會相信別人,永遠不會被人相信的可憐蟲而已。
而這正是你和我們的區別所在。
你不知道,真正能依靠的是良心而不是算計。
但是這些話琅華不會去跟韓御史說,因為跟他這種人說道理,就是白費口舌。
琅華從蕭媽媽手中接過沙漏遞給韓御史,沙漏中落下最後幾粒沙子。
就聽到城門口傳來人呼喊的聲音,「來了,來了……」
韓御史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他轉過頭向城門口望去。
打著補丁的海青色僧衣映入眼簾。
韓御史鬆了口氣,根本不是來運送軍糧的,只不過是恰好在這個世間一個和尚進城裡來,韓御史揮揮手,「時辰已到,依我看不用再等了。」
顧琅華詫異的聲音傳來,「御史大人您沒有看到嗎?他們來了啊!」
韓御史不得又重新轉頭望過去,僧人,還是僧人,許許多多的僧人……這是……他豁然明白過來,顧琅華說的「他們」就是這些僧人。
顧琅華要讓僧人運送軍糧。
「韓將軍,閔大人,御史大人,他們一定會按時將軍糧送到,他們會照料馬匹,押運馬車,卻完全可以依靠腳力行走而不用乘車,這樣就不會增加馬車的負重,每個人還可以背五十斤軍糧,他們不會吃軍糧來充饑,只會沿途化緣,他們不會因為路途遙遠就放慢行程,他們有足夠的經驗能走這麼遠的路途,因為他們是苦行僧。」
即便是一心只想要自我磨練,求得神諭和真經的苦行僧,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願意幫忙運送糧食,即便是他們因此墜入紅塵中,他們也相信佛祖會原諒他們。
因為一切都來源於對眾生的悲憫之心。
這是她與維納辯了一整夜才得到的結果,僧人不該插手紅塵中事,卻可以將慈悲帶給眾生,那些士兵就算將來會加入戰爭,就算會殺人,但是他們現在還沒有這樣做,他們現在只是普通的生靈。
維納終於被她說動,相信這也許是佛祖的神諭。
琅華道:「做出來的軍糧可以先運走,後面的也會陸續運出去,這樣節省了運送的時間和軍糧的數目,」
琅華將手裡的紙交給了韓璋。
韓璋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算籌有些頭大,但是兩種換算方式,分批運送軍糧和分段運送軍糧的差別卻是那麼的明顯。
韓御史冷笑,是因為根本不能一下子做出那麼多軍糧,才找了這樣的藉口吧!
顧琅華看向韓御史,聲音十分乾脆,「御史大人覺得我的方法不可靠,您可以想個法子,只要保證大軍按時抵達鎮江,我們這些人任您吩咐。」
旁邊的蕭邑對大小姐的話甚是同意,是啊,你不滿,可以提建議,可以親力親為啊。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韓御史臉上。
韓御史覺得汗毛都根根豎立起來,他很想在顧家小姑娘面前擺擺他御史的威風,就這樣答應下來,衝動的話剛要說出口,卻又憋了回去。
他怎麼能答應呢,在所有人面前許下承諾,萬一韓璋為了陷害他讓大軍故意晚到兩日,那麼他就會被朝廷治罪,萬一顧家這些人和那些苦行僧根本不可靠,其中出現半點的錯漏,他向誰去問責?
不,不,不,他不能答應。
韓御史一個字也不敢隨便說出口,他發現自己彷彿深陷泥潭中,連個小姑娘也對付不了。
琅華道:「這樣看來,就只能聽我的了。」
人群中頓時爆發一陣鬨笑。
韓御史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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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10:19 AM
第七十九章 哥哥
軍糧已經裝好,苦行僧也背起了行囊拉著馬車一路向北走去,眾人恍惚地看著這運糧的隊伍。
彷彿整個鎮江都變得生機盎然起來。
閔懷甚至跟著馬車隊伍一直到了城外,身邊的主薄拿著官服一路跟上去不停地喊,「大人,穿上衣服……這樣總不成樣子。」
「怕什麼,」閔懷笑道,「這是鎮江,我還怕丟人不成?這衣服我穿不穿又能怎麼樣,大家又不是我認識我。」
百姓們笑起來。
「這幾天,讓大家跟著閔懷受苦了,」閔懷又是一揖拜下去,「將口糧都借給了朝廷,大家這些日子都沒有吃飯吧?」
聽到吃飯兩個字,百姓們紛紛笑道,「只要能幫上忙,那算得了什麼。」
旁邊嘬手的小女娃卻睜大了眼睛,「今天有飯吃嗎?」
那髒髒的小臉上滿是渴望。
閔懷不禁將湧出的淚水吞咽回去,穩住了自己顫抖的氣息,「來啊,大家都將鍋支起來,我們煮幾鍋米飯,我閔懷沒有別的本事,今天卻能讓所有人都吃飽。」
眾人頓時歡呼起來。
大鍋重新架上,這次是將從商賈哪裡拿到的好米倒進鍋中,在柴禾啪聲中,米香慢慢溢出來。
孩子們努力聞著味道好奇地問家中大人,「那鍋裡是什麼啊?」
大人道:「是米,米飯。」
孩子拚命地搖頭,「你騙人,騙人,這不是米,我吃過米,不是這樣的味兒,不是……那鍋裡的是什麼啊…」
閔懷看到這種情形眼睛再一次濕潤了。
……
琅華顧不得看百姓們歡慶,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苦行僧身上,只可惜轉眼押送軍糧的隊伍就不見了,她剛想要回到馬車裡,就被一隻大手抄了過去,緊接著人又被放上了肩頭。
琅華看著韓璋哭笑不得。
經過了前幾次驚嚇,現在她倒也習慣了被人當做小娃娃一樣擺弄來擺弄去。
身體高起來就能望得更遠,她努力地伸頭向前望著,韓璋卻怕她坐得不穩笑著道:「不著急,慢慢來。」
琅華豁然覺得自己越來越高了,她不由地向下看去,韓璋竟然帶著她上了城樓,然後扶著她坐在了城樓上。
這樣一來,琅華就能很清楚地看著運糧的隊伍越走越遠。
韓璋低頭看著顧琅華微笑,這孩子是很在意這些糧食的,否則也不會眼睛緊盯著不放。
說實話,他是真的沒想到顧家能將這件事做到,顧家雖然是大戶,能湊到這些東西也是傾盡全力了吧,就連顧琅華這個小姑娘,看起來也比前幾日瘦了許多,家中有病著的祖母,還要幫忙做軍糧,對於一個八歲的小姑娘來說,該是根本做不到的事,顧琅華卻將這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不但如此還請來了苦行僧運糧,讓所有人都驚詫不已。
可是也讓他心頭油然生出一股的愛惜之意,如果顧大老爺在世,顧琅華一定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想到這裡,韓璋說話的聲音也就更加輕柔起來,「以後,不論你有什麼難事,都可以來找我,我就像你叔叔一樣。」
琅華卻搖搖頭,「我不想讓您做我的叔叔,您是阿宸的表哥,我和阿宸是手帕交,您如果是我叔叔,等我見到阿宸,豈不是要叫她姑姑。」
韓璋沒想到竟然是這個道理,他忍不住笑出聲,伸出手去整理琅華的鬢角,「那你也叫我哥哥。」他從小就與家中所有人關係不太好,也許跟他脾氣急躁有關,每次回家都要將內宅鬧騰的雞飛狗跳,他也和哥哥爭辯一些政事,哥哥身體不好,只要說幾句就會咳嗽起來,然後所有人都會用埋怨的目光看著他,認為是他惹了哥哥生氣。
後來他娶了芸娘,新婚當日他喝了些酒進了洞房,沒有按規矩用秤桿挑開芸娘的頭蓋,而是用手直接揭下來,這樣就將芸娘嚇哭了,女子嚶嚶的哭聲讓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勸說她。
再往後,芸娘只要見到他就會哭,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彷彿無論做什麼都是錯。他乾脆直接逃到了邊關。
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女子不都是這樣的。
不是人人都要繞著他走。
「我倒是有件事要請哥哥幫忙。」
顧琅華大大的眼睛望過來,「我想請哥哥身邊的人幫忙教教我們家的護院,現在畢竟是打仗的時候,我們家女眷多,萬一出了事,我們也要有人可以依靠。」
顧大小姐彷彿十分了解他的性子,說話直來直去,也不遮遮掩掩,明知是他在守城,還說出萬一出了事這種話,萬一出事只有三種情況,第一他沒有約束住手下兵馬,第二他打了敗仗,第三他被人奪了權。
按理說,如果有人拿其中一條來質疑他,他都會適當地展示他的威嚴。可是面對顧大小姐,他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她的做法是對的,關鍵時刻不能依賴任何人,只能看著自己手裡的棋子去布陣。
韓璋伸出手揉了揉琅華的頭,「好,我讓我的護衛雲常去幫忙。」
雲常?琅華差點就問出聲。
雲常不是陸瑛的護衛嗎?在她印象裡是一直忠心耿耿跟著陸瑛的,卻原來……他竟然是韓將軍的護衛。
為什麼會這樣?
是因為陸瑛在鎮江救了雲常?
如果是這樣的話,前世裡,陸瑛是不是知道鎮江所有的事。
猜疑就像一顆小小的種子,一下子就落進了她的心裡,她想要知道所有真相。
韓璋立即察覺到琅華的頭低了下去,這是怎麼了?剛才還高高興興的,現在怎麼就難過起來。
琅華道:「我想回家去看祖母了。」
韓璋將琅華抱下城牆,小姑娘明顯是有心事,韓璋輕輕地蹲下身,「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我去幫你辦好。」
或許讓韓將軍幫忙會更加順利。
琅華想了想,「我懷疑那個買米屯奇的商賈,就是害我父親的人,我想要審個清楚,懲戒兇手,告慰我父親在天之靈。」
韓琦發現顧琅華不說話時像個小丫頭,只要有什麼主意,目光也會變得堅定起來,與他平日裡見的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完全不同。
人的緣分很奇妙,或許就因為如此,他才會對她如此喜愛。
韓璋點點頭,「好,明日一早,我讓人去接你,你想審就自己審,審不出我幫你審。」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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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10:22 AM
第八十章 陪伴
琅華剛下了馬車,顧四太太和閔江宸就迎了上來。
顧四太太忙上上下下將琅華看了兩遍,發現沒有傷到才鬆口氣,「以後再也別出去了,實在要出去,我就跟著你一起,你這樣半天也不回來,真要急死我了。」
琅華向顧四太太輕鬆地笑了笑,「蕭邑他們將我保護的很好,我也沒做什麼,就是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顧四太太有一肚子話要說,可是見到琅華的小臉那些話又說不出來,總覺得是自己沒有將她保護好,哪裡有立場去訓斥這孩子。
顧四太太忙吩咐下人,「快打水給小姐洗洗,再告訴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聲,琅華回來了,一切平安,對了,端兩碗酸梅湯過來。」
一連串的吩咐下去,立即就有人上前服侍琅華,忙了半天才讓琅華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一碗酸梅湯下肚,在外面曬的暑氣一下子就掃光了。
閔江宸已經忍不住問起來,「都好嗎?聽說王家大老爺掉進熱鍋了?可是真的?我父親果然是毫髮無損?」
琅華點點頭,「都是真的。」
閔江宸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你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們幾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顧四太太聽到這裡「噗嗤」笑出聲,閔大小姐真是急壞了,平日裡文縐縐的一個人,現在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閔江宸道:「本來我那表哥就夠胡鬧的了,結果父親也胡鬧起來,你也跟著在一旁添柴加火。」
顧四太太聽到這裡,一臉愁容,看向琅華,「你啊,小小年紀就這樣,將來長大了還了得?家裡上下除了老太太沒有別人知道這就是一齣戲,我們都被蒙在鼓裡跟著擔驚受怕,聽到閔家被抄家了,我這心就到了喉嚨口,再看到銀票拿出來,我整個人都蒙了,心想這下可算是完了,根本就沒去想閔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貪墨了。」
閔江宸怕顧四太太責備琅華,忙去挽了顧四太太的手,「這不怪琅華,琅華都是為了我們閔家,琅華是我們閔家的大恩人……」說到後面本來滿臉笑容的閔江宸,眼睛中泛起了水光。
琅華笑著道:「阿宸快回去看看吧,家中畢竟被官兵翻過,上上下下都要重新收拾,等到晚些時候我們再湊在一起說話。」
閔江宸看著琅華想了想沒有立即答應,只是抿著嘴唇,「等一等,不著急。」
顧四太太先去了老太太房裡,閔江宸才拉起琅華的手到一旁,「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什麼難辦的事?」
閔江宸從來沒見過琅華臉上出現猶豫的神情,彷彿有什麼事壓在她心頭,讓她難以下決斷。
阿宸看出來了,那麼四嬸也應該看出來了。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生怕她受半點傷害,都在等著她的主意。如果她想要將這件事遮掩過去,只要抬抬手,祖母也不會說什麼,整個顧家沒有人會再提這件事。
琅華忽然想起趙翎的那句話:「我就是想要問你,萬一抓住了你不想抓的人,你要怎麼辦才好?」
趙翎是早就知道,還是有所察覺?
琅華想到這裡忽然氣得牙根癢,這個該死的趙翎,他怎麼就不知道什麼叫「直說」呢?
阿宸說的對,她的確需要找個人好好說說,這樣才能看清自己真實的想法。
琅華將捉內鬼的事告訴了閔江宸。
閔江宸聽了十分的驚訝,「真的捉到了?她是不是替盧媽媽報仇所以……畢竟她們都在一起伺候大太太,平日裡說不得有什麼交情。」
琅華搖搖頭,「跟盧媽媽無關,我已經讓人去查了,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恩惠,而且這件事上,對盧媽媽沒有什麼利益。」不管那個買米的商賈能不能被抓住,都不能影響盧媽媽。
許多事,想要弄清楚就要追根溯源。
琅華道:「采回是母親從人牙子那裡買來的,買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一直在莊子上養好了病,才跟在母親身邊學規矩,沒有什麼親戚往來,平日裡也很少出門,出門就是替母親採買一些東西。」
閔江宸想了想,「大太太對她那麼好,她怎麼還敢做出這種事,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到底是有多黑的心肝……一定是收了外面人不少的好處,你有沒有讓人仔細找找她的住處,是不是藏著銀子,我聽說現在還有一種做法,就是將銀票放在匣子裡寄存在銀莊上,丹徒縣的銀莊子我父親都熟悉,讓我父親以官府的名義去查,如果有就一定能查出來。」
「那個收糧的商賈不是已經抓到了嗎?乾脆將他們一起審,那獄吏有的是法子讓他們說實話。」
琅華看著阿宸,阿宸真是氣急了,發著狠地說這些話,但本來又不是硬心腸的人,說到那些酷吏,整個人都打著寒噤。
她身邊有這樣的阿宸,有慈祥的祖母,有想要愛護她的四嬸,她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阿宸,」琅華輕聲道,「剛才趁著外面還亂著,我就已經讓人去了錢莊,也拿到了證據。」
閔江宸道:「那她招認了沒有?」
琅華點點頭,「招認了,說是收了商賈的銀票,就是我們在祥記錢莊裡找到的一千兩銀子。」說到這裡,琅華低下頭,眼睛慢慢濕潤了。
閔江宸拉緊了琅華的手,「你也別難過,這種事也是常有的,只要將人懲辦,家裡以後也就都平安了。」
琅華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心情,就再讓家中出事,這次大家都平安,下次呢?萬一鬧出了大事,氣壞了祖母,傷了無辜的家人,就因為我的一時猶豫……真的太不值得,我不想再去後悔。」
閔江宸鬆口氣,「你能想明白就好,」說著仔細端詳著琅華,「平日裡看起來是挺硬氣的人,怎麼遇到這麼個小事就難過起來了,畢竟就是個丫鬟……你也用不著……」
琅華勉強露出笑容,「如果不是個丫鬟呢?」說著頓了頓,「阿宸,你回去吧,你放心我會將這些都處理好。」
閔江宸卻堅決地搖頭,「我就在屋子裡等著,不管有什麼事,只要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去問,我只想在你難過的時候陪著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1 10:1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2 11:07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被騙
阿宸雖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麼事,但是能看出她難過的情緒。
這就是因為關心她。
前世,她就像是一根木頭什麼也不懂,她以為母親因為父親厭世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可是這幾天見識了四嬸待她的樣子,突然之間受了觸動,心裡竟然覺得四嬸更像是她的母親。
現在想想,如果母親真的關心她,應該不會搬得遠遠的不理睬她。
她遲遲無法受孕,很想聽聽母親的建議,母親卻不肯見她,她緊張地站在門外訴說她的心事,聽到的只是母親咳嗽的聲音,過了好半天,盧媽媽才出來向她回話,說母親病得嚴重,只想清靜休息,她感覺到無比的慚愧,身為人子卻沒有盡到孝道卻給母親找了麻煩。
從那以後她心中暗暗做了決定,只要母親能舒坦,她絕不會再去打擾!
反正她是一個瞎子,每日聽蕭媽媽念念書,跟著胡先生一起譯藥方,聽聽胡仲骨那些傷心往事,打理一下手裡的莊子,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她沒什麼時間去多想,去傷心,反而勸說自己日子過的還算踏實。
她就像籠中的雀鳥一樣生活著,一直到死。
有什麼會比死還難受。
重生之後,她救了祖母,幫助了胡仲骨、閔懷和阿宸,這些都是她的收獲,她不能只喜歡好的而排斥壞的。
只要她可以明明白白地活一生,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瑯華下定決心向顧老太太院子里走去,剛走到了抄手走廊,就看到姜媽媽匆匆忙忙地過來,「大小姐……太太讓人套了車出去了,老太太怕大太太會有什麼閃失,讓人偷偷地跟了出去,您看……這件事……怎麼辦才好。」
瑯華眼睛一暗,母親是察覺了什麼吧!
姜媽媽低聲道:「老太太很擔心,大太太不像是有主意的人,說不定是被人蠱惑,做了什麼事,要不然還是將大太太攔下來,將所有事弄清楚再說。」采回被抓,老太太遲遲沒有說話,也是拿不準這件事。
大太太真不像個壞人,這些年在顧家也是很少說話管事,除了性子越來越冷,真的讓人挑不出什麼錯處來。
她也能理解老太太的心情,大小姐說抓到的那個商賈有可能和大老爺的死有關,如果是這樣,這件事更不該和大太太有關。因為整個顧家都知道大太太和大老爺感情很好,兩個人成親時就有些兩情相悅的意思,同是鄉紳門當戶對,那時候大太太總在人前誇大老爺滿腹才學,盼著大老爺能考個功名回來,大老爺開始本來也是這個意思,後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入仕了,兩個人從那時候有些分歧,鬧過幾回,可是後來大太太也就順從了大老爺的意思,所以老太太誇贊大太太是個胸懷開闊的,對大太太也越來越喜愛。
這樣的大太太怎麼可能串通外人謀害大老爺。
如果大太太真的是壞的,那麼盧媽媽……那件事……會不會也和大太太有關,可是大太太怎麼會去害自己親生女兒的眼睛。
這些都是不能讓人相信的。
瑯華看向姜媽媽,「給我備車,想要知道真相就要去看看。」
馬車停在城外,顧大太太下了車,手裡緊緊地握著一隻布包,不停地向左右看著,明明是夏日,她整個人卻仿佛被凍得瑟瑟發抖。
終於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響,一個穿著短打,看起來很不起眼的男人騎著馬到了顧大太太身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顧大太太幾眼,豁然向前傾過身子。
他這樣的舉動將顧大太太嚇了一跳。
顧大太太不由地向後退去。
那人催馬上前,並向顧大太太伸出了手,「將你帶出來的細軟拿來給我。」
顧大太太臉上露出膽怯的神情,卻依舊緊緊地握著手裡的包裹不肯遞過去。
那人顯然沒有了耐心,下了馬就要伸手去奪。
顧大太太快速將包裹藏在了身後,「這裡面有前朝的一套酒杯,是我們顧家的傳家寶,落在地上摔壞了就不值錢了,我們說好的你給我消息,我才給東西。」
那人卻呵呵笑起來,平凡的臉上閃爍起了血光,「與我們貴陽樓本就沒什麼條件可談,要麼你現在將東西交給我,要麼等我殺了你,再去拿那些東西。」
顧大太太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失聲道:「你們騙人,你們明明說會告訴我消息……」
那人陰狠地抽出了身側的刀,旁邊的顧家下人見勢不好拉起了顧大太太,兩個人拼命地向前跑去,那人手中的刀卻依然落下來砍傷了顧家下人的肩膀,鮮血濺在顧大太太臉上,顧大太太發出驚人的尖叫聲,眼見那帶血的鋼刀又砍過來,一塊石頭從不遠處飛過來將刀擊落在地。
蕭邑飛步上前向那人撲了過去,那人沒料到蕭邑的出現,急著想要騎馬逃竄,卻被蕭邑撿起地上的刀砍傷了腳踝,頓時慘叫一聲滾落在地,蕭邑趁勢壓住了那人的肩膀,用腰帶將他捆起來。
看到此情此景,顧大太太才算鬆了口氣,整個人如玉山倒般頹坐在地上,緊接著她看到一雙小小的腳停留在她身邊,她抬起頭看到了瑯華稚嫩的臉。
「瑯華,」顧大太太哆嗦著,眼淚一串串掉落,「他……他……知道你父親在哪里,他說你父親沒有死……他……」
「快問問他,你父親到底在哪裡。」
顧大太太話音剛落,地上的那人突然抽搐起來,緊接著大量的黑血從他口鼻中湧出,他如同一條瀕死的魚竭力掙扎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
顧大太太張大了嘴,眼淚落入她的口唇中,脖頸上青筋爆出,一臉驚詫,「他怎麼了?他死了嗎?」她的聲音顫抖著,彷彿隨時都可能會暈厥過去。
瑯華看向旁邊的蕭媽媽,「先將母親帶回去。」
蕭媽媽點了點頭,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顧大太太抬上了馬車。
蕭邑也站起身想要擋住那人的死狀,免得大小姐看了害怕,「大小姐,我看這事還是讓人告訴閔大人,請閔大人來看看,說不定能弄清楚這人的身份。」
瑯華仍舊上前仔細地看了看那人,「死的這樣快,應該是服用了烈性的毒藥。」
蕭邑道:「能藏在口唇中,又很快發作的毒藥,絕不是尋常人能用的。」
瑯華耳邊回響起顧大太太大喊大叫的聲音,也許母親做出那些事是被人脅迫?並非出自她的本意,或許是她冤枉了母親?
此時此刻,坐在馬車裡的顧大太太卻睜開了清亮的眼睛,但是等到蕭媽媽轉過頭來看她時,她已經淚凝於睫。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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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2 11:12 PM
第八十二章 病重
顧大太太什麼也不說,只是哭個不停,將顧老太太和顧四太太急得團團轉。
人都嚇成這樣,差點就讓人給殺了,她們怎麼還忍心去質問。
蕭媽媽上前低聲道:「大太太,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
顧大太太搖搖頭,「我早該去死了,不應該活到現在,不但不能照應娘和琅華,還給家裡添了這麼多麻煩,我……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世衡的下落。」
「你們都說他死了,我卻不相信,他根本就沒死,如果他還活著,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那可怎麼辦?」顧大太太說著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喜上眉頭的靴掖子,顫抖著手看向顧老太太,「娘,您還記得這個嗎?」
躺在羅漢床上的顧老太太臉色豁然變了,她整個人直起了身子,「這是……這是……世衡的東西。」
姜媽媽忙將靴掖子從顧大太太手中接過來遞給顧老太太,顧老太太的手撫摸上去,靴掖子上繡著紫色的蘭花,綠色粉肚皮的喜鵲,做工並不十分精美,但是這件東西她再熟悉不過,是成親的時候她送給老太爺的,世衡第一次跑商,老太爺將這東西傳給了世衡。
雖是平凡物卻是慈母心。
顧大太太道:「琅華少不更事,外面人也是看笑話罷了,這世上唯一能了解媳婦心情的也就只有娘了。」
顧大太太的聲音忽然輕了許多,彷彿裡面含著濃濃的哀傷,「世衡走那天還說,要早些趕回來為娘慶生,他知道娘愛聽散劇,他還特意學了一段要演給您看,世衡是最孝順您的,不管外面有多難,總是一張笑臉看著您,他那張笑臉始終就在我眼前……他那樣護著我們,可是他在受苦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呢?他要多難過,多痛苦,多害怕……」
顧大太太嚶嚶地哭起來。
顧老太太捧著靴掖子看著,上面還印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他的世衡啊,到底都經歷了什麼,那種喪子的切膚之痛又傳到了她的胸口,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終於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後倒去,屋子裡頓時傳來驚叫的聲音,「老太太,老太太……快……快請胡先生過來。」
顧大太太驚慌失措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碗也掉落在地,顧四太太已經上前緊張地喚顧老太太,「老太太,您可別嚇媳婦。」
顧老太太雙目緊閉,面如金紙,顧四太太伸手去摸只覺得顧老太太的手冰涼。
顧四太太見顧大太太走過來,不禁道:「大嫂,等一會兒老太太醒過來,您不要再說大老爺的事,就算想說也要循序漸進,一點點透露給老太太,老太太身子不好……哪裡能受得住這些。」
顧大太太眉眼中滿是怒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和老四將世衡的事瞞了這麼多年,拿走了世衡走通的商路,這些年你們買賣藥材已經賺的缽滿盆滿,這時候又來長房做什麼?」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的心思我再了解不過。」
顧大太太的冷言冷語頓時上顧四太太顫抖起來,「我……我……」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母親與四嬸在這裡爭吵,是想要氣死祖母嗎?」
顧四太太豁然覺得軟下去的腰頓時又挺直起來,那張小小的臉上滿滿寫著對她的信任,顧四太太眼睛裡閃爍出淚光,恨不得立即將琅華護在懷裡。
琅華是為了她再跟親生母親爭辯啊。
顧大太太顯然被呵斥地愣在那裡,臉色說不出的難看,「琅華……你怎麼這樣說母親……」
顧四太太伸手將琅華抱上了軟榻,讓琅華去看顧老太太的情形,「手涼、喉鳴,是痰癰之症,姜媽媽快拿蘇合香丸。」
姜媽媽這才想起胡先生留了一瓶蘇合香丸,以備不時之需,她方才亂了陣腳,將一切都忘記了。
藥化好了順著顧老太太嘴角灌下去,琅華用手不停地撫順著顧老太太的胸口,「祖母,祖母,您不能有事,您說過還要看著我長大,嫁人……」話到這裡忽然之間就說不下去。
屋子裡一片凄涼。
顧四太太強忍著卻仍舊哽咽出聲。
胡仲骨讓人領著快步走進了門,見到顧老太太的模樣頓時皺起了眉毛,揮揮手,「老太太的病本來已經好轉了,告訴你們要好好將養,誰又將老太太氣成這個樣子?快出去,都給我出去,我要施針了。」
胡仲骨不耐煩地哄著屋子裡的人。
琅華站起身先退後了幾步,然後淡淡地道:「我們都出去吧,讓胡先生好好給祖母診治。」
所有人魚貫出了屋子,顧三太太也趕了過來,故作驚訝地看著眾人,「這是怎麼了?」聽說寡嫂被琅華抓了,她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鬧家賊竟然鬧到一窩去了,這樣也好,讓她們自己鬥的兩敗俱傷,如果顧琅華不懲治她母親,有什麼立場來管她。
「母親,」琅華看向顧大太太,「您回屋子裡去吧,一切沒有弄清楚之前,您別再出來了。」
顧大太太瞪大了眼睛,這是要將她禁足?普天下只有父母將兒女禁足,沒有兒女禁足父母之禮。
顧大太太呵斥過去,「琅華,不許胡鬧。我做這些都是事出有因,等你祖母好了,我自然會去領罪,現在家中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理,豈能由著你的性子……」
顧三太太立即道:「大嫂這話說得對,琅華才多大,就敢這樣任意妄為,您可是她的生母,三綱五常古不變……」
琅華抬起頭來,目光如同譚底的月亮,深邃而漆黑,讓人一眼探不到底,「三嬸還知道什麼是三綱五常,那麼下面的話,您可要記清楚了。」
琅華頓了頓從阿莫手中接過一隻匣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疊文書,「昨天晚上祖母已經簽了文書,如果祖母在鎮江勝仗之前病故,家中所有一切都由四叔承繼,我也會過繼給四叔,長房所有的財產將會一分為三,一份給四叔,一份給我留作嫁妝,一份由我嫁人之後生子冠以顧姓,承繼長房香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2 11:16 PM
第八十三章 審問
顧三太太睜大了眼睛,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老太太怎麼可能分文不給他們留,按照她預想的只是多多少少罷了。
「不可能,」顧三太太尖叫著,「你休想騙我,就算是分家,我們也要拿到我們應得的,我們老爺是嫡子,又是顧家長房唯一的子嗣……」
「三嬸已經拿到你的那一份了。」琅華從匣子裡拿出一張紙遞給阿莫,阿莫立即拿給顧三太太。
顧三太太看著上面的內容,臉色頓時變了,顧琅華這是什麼時候盤點的庫裡的物件兒,她怎麼知道少了這些東西。
琅華道:「這些東西加上三嬸您私賣出去的米糧,就是您的那一份,您要知道,照大齊法度,偷竊家中財物,是可以被逐出家門的。」
顧三太太的怒火噌地一下燒到了腦門兒,她恨不得上前去給顧琅華一點教訓,念頭剛剛閃過,一個粗壯的婆子卻立即擋在了顧琅華跟前。
琅華面容冷峻,看向顧三太太,「如果祖母不幸在鎮江勝仗之前去世,三叔、三嬸你們什麼都分不到,這份文書已經報備了官府,由丹徒縣主薄親自看過……你們真想要繼續留在這個家,從現在起就要聽四叔、四嬸的,並盼著祖母能夠痊癒,這樣,文書還可能會被修改,將來三叔一家才可能有容身之地,」說到這裡,琅華垂下眼睛,「母親,您也是一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什麼理由,您的事要等到祖母來定奪,這些日子您就安生地在屋裡歇著。」
顧琅華一口氣說出來,將顧大太太也一併處置了,顧三太太瞠目結舌,沒有什麼理由再去強辯,只是看向顧大太太,「大嫂,您含辛茹苦這麼多年,就養出了一隻中山狼,吃裡扒外,幫著外人來對付我們。」
顧大太太也滿臉失望的神情,她看著琅華彷彿不敢置信,「琅華,你到底怎麼了?從病好了之後就和從前大不一樣……真的要連母親都不認了嗎?」她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盡了,露出凄然的笑容,「那我這一生是為了什麼呢?」
琅華感覺到胸口彷彿被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卻想到前世的種種,這種悲傷的情緒也就散了大半,「母親須知道這是祖母的意思。」
琅華話音剛落,就有僕婦上前,「大太太,您還是聽老太太的意思回去吧!」
顧大太太抬起頭來,琅華已經帶著人走回了屋子,顧大太太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一旁的蕭媽媽向顧大太太搖了搖頭,再看向院子裡的下人,全都各司其職,沒有驚慌失措的模樣。大小姐這樣狠厲的治家手段,會讓所有人突然覺得,就算是今天顧老太太一病不起,顧家長房也不至於樹倒猢猻散。
……
「琅華,」顧四太太心疼地拉起琅華的手,「難為你了,老太太怎麼能寫這樣的文書……等老太太好起來,我就跟老太太說,你四叔和我會好好照顧你,但是長房的財物我們不會動用一分,將來你出嫁了,就全都作為你的嫁妝。」
琅華將手裡的匣子送到顧四太太受傷,「四嬸看看這些是什麼?」
顧四太太狐疑地打開匣子,裡面是一篇篇佛經,「這……」
琅華笑道:「這幾天家裡忙上忙下,哪有時間寫什麼文書,我都是騙他們的,這樣一來大家都會盼著祖母能好起來。」
這才是她想要的結果。
胡仲骨為顧老太太施完針,滿頭大汗地走出來。
琅華忙問過去,「祖母怎麼樣?」
胡仲骨道:「多虧這些日子老太太事先用著行氣散寒的藥,才保這次平安,現在只要讓老太太多多休息,老太太定會好起來。」
琅華點了點頭。
顧老太太躺在軟榻上睡得十分安詳,琅華坐了半晌才讓慌跳的心漸漸恢復尋常。
顧四太太安慰琅華,「你放心,這裡有我伺候,端藥送水我和姜媽媽都會親力親為,不會出半點差錯。」
琅華起身規規矩矩地向顧四太太行了禮,「四嬸,祖母就託付給您了。」
顧四太太忙將琅華扶起來,「你這孩子,怎麼還能跟四嬸客氣,我是你的嬸娘,就是你的娘,從此之後我會好好護著你。」
琅華笑著點頭。
胡仲骨等在外間,看到琅華出來站起身來。
琅華道:「胡先生,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
……
一間柴房裡,盧媽媽頹廢地坐在地上,她看著角落裡灰色的老鼠死死地盯著她在看,她不怕老鼠,做過下人怎麼會怕這種東西,但是她卻深知老鼠的習性,如果她閉上眼睛,那餓瘋了的老鼠一定會撲上來在她臉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盧媽媽舔了舔嘴唇。
為什麼還沒有人來審問她。
從被抓了之後,她從柴房到潮濕的大牢之中,每天都會有人來審她,只問她一些很簡單的問題,譬如: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夫家叫什麼,什麼時候成親,什麼時候生了第一個孩子。
每個問題都跟大小姐的眼睛無關。
開始她只是將王家怎麼指使她的說上一遍,然後就閉緊了嘴,可是那些人仍舊不停地問下去,只要她不回答,就會一直問個不停。
終於她熬不下去了,開始回答這些簡單的問題,因為只要她給了正確的答案,就會換來適當的獎勵,一頓好飯或者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現在,她居然開始渴盼每天的詢問,這次回答了問題,她就會要求將角落裡的老鼠殺死,這樣她就可以不必再擔驚受怕。
門打開來。
一個人如同往常一樣走到她跟前,放下手裡的食盒,食盒裡飄出飯菜的香氣。
盧媽媽咽了一口吐沫。
她的腦子開始轉起來,開始猜測那食盒裡都放了些什麼菜,有沒有她愛吃的小酥肉。
這次的問題更加的簡單,只需要她回答是或者不是。
那人按部就班地問過去,盧媽媽一一作答,她只需要給出正確的答案。
答對一個問題,食盒的蓋子就會打開,再答對一個問題,一碗飯就來到她眼前,再一個問題她就會得到一盤菜,然後是湯,筷子和勺子,接著那人會解開她手上的麻繩,讓她活動被綁縛麻木的雙手,她吃飽了飯會得到一晚上的閒暇時間,可能會見到家人。
這都是她無比渴望的。
而這些只要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就能得到。
盧媽媽下意識地回答著。
終於那人開始解她手上的麻繩。
快點,快點,盧媽媽忍不住催促,可是那人的手卻十分的笨拙,快點,快點,盧媽媽快沒有了耐心,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也是得到所有獎賞的關鍵,這是最後一把鎖,她手裡握著鑰匙,急於找到鎖眼插進去、轉動,然後獲得一切。
終於,問題到了她耳邊。
「是不是大太太安排的一切?」
黑暗裡,那人停下了手,緊張地看著盧媽媽,盧媽媽的身體扭曲著想要從痛苦中掙脫出來,終於她的手得到了解放,她放鬆地「呵」了一聲,然後回答了一個字「是」。
鎖被打開了。
盧媽媽迫不及待地張嘴含了一口飯,可是很快她發現了問題,嘴裡的飯粒被她噴了出來,「不是,不是,這和大太太無關,我……我……都是王大老爺……」
盧媽媽因為嗆飯開始不停地咳嗽起來。
屋外,風吹散了琅華臉頰上的碎髮,也吹乾了她臉上冰涼的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3 11:21 PM
第八十四章 醒悟
痛苦之後就是憤怒。
琅華推開門衝進去,拿起了牆邊的棍子狠狠地向地上的盧媽媽打去。
她要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出來。
盧媽媽想要去奪顧琅華手上的棍子,然而她剛剛伸出手,一塊石頭就打在她的手上,幾乎將她的手指都打斷了,盧媽媽痛得縮起來。
琅華的棍子也「啪」地一下打在了盧媽媽身上。
她不像某些人能夠高台看戲,能夠不發怒不動情,上輩子種種一下子都回到她的腦子裡,將她氣得發抖。
她不能忍。
也忍不下這口氣。
盧媽媽躲閃,琅華就跟上去,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盧媽媽身上。
前世她將母親當成最親的人,感謝盧媽媽將母親照顧的很好,天氣冷了她不是為自己添衣裳而是先讓娘為母親做好厚衣送過去,自然也少不了盧媽媽的一份。
陸瑛特意從酒樓帶回來好吃的點心,她總會想著母親愛吃的榛子糕,盧媽媽愛吃的乳酪,一刻不等地打發人送過去。
那時候她怎麼能想到,母親並不是一個慈母,盧媽媽也並非忠僕。
她對這些狼心狗肺的人,付出的是真情。
現在她要她們都還回來。
將她對她們的好都還給她。
盧媽媽尖叫著求饒。
盧媽媽哀求的模樣,讓琅華的怒火反而燒得更旺。
盧媽媽也會知道疼?這些不過就是皮肉之苦罷了。
她們欺騙了她一輩子,何曾手軟過?
說到底,前世她那般對待盧媽媽,是因為心中有情意在,如果沒有了這份情意,盧媽媽這個卑賤的下人,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琅華將棍子遞給了蕭邑。
蕭邑心中也滿是怒火,如果大小姐真的瞎了,顧家會是什麼樣子,老太太會被氣死,大小姐會沒了依靠,更可怕的是大太太竟然也捨得對大小姐動手。
平日裡他是絕對不會打一個女人,可是現在……他要讓盧媽媽好好嘗嘗苦頭,蕭邑揚起了手。
蕭邑打得更準更狠,不會致命卻能讓人痛得說不出話來。
盧媽媽縮成一團,無力去躲閃,嘴上模模糊糊地哀求,「大小姐,饒了奴婢吧,大小姐……」
琅華看膩了,轉身走出了屋子。
就這樣簡單,打夠了,就兩清了,她再也不會因為盧媽媽而生氣,那些事對她來說從今往後不值一提。
琅華冷冷地道:「盧氏害主的罪名已經定了,拿上一百兩銀子送給獄卒,讓獄卒好好款待盧媽媽。」
琅華抬起頭看向遠方的天邊,「不要讓她死了。」
那些害她的人,都不能死了。
因為她要讓他們知道,二十年後她會是什麼樣子。
那個死在陸家內宅的顧琅華永遠不復存在。
活著的顧琅華,將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柴房裡傳來盧媽媽的哭聲,「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能這樣狠……你……你好狠的心。」
琅華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
……
胡仲骨等在琅華的屋子裡,見琅華來了立即道:「我去給大太太請過平安脈了。」
大太太開始並不情願,後來彷彿是想通了,就讓他診起脈來,過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大太太的脈象從容和緩,不遲不數,不浮不沉,」胡仲骨想了想,「按理說一個人的謊言被拆穿,應該會惴惴不安,尤其是大小姐方才說了那些話……」
琅華明白胡仲骨的意思,顧大太太會這樣坦然,要麼是根本不在意,要麼是一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方法。
琅華到現在才發現,她根本不了解顧大太太。
前世她就是顧大太太手中的牽線木偶,帶著她一起去陸家寄居,將她嫁給陸瑛,囑咐她待在內宅裡,不要去問外面的事,她帶去陸家的嫁妝也是由大太太打理,這一切都在大太太的掌控之中,包括她請陸瑛在東山給大太太置辦了一套帶溫泉的宅子,只要到了秋天,大太太就會搬去溫泉宅子裡休養。
大太太不見她,不是因為身子不好,而是根本就對她毫不關心,她從前聽說有狠心的父親,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狠心的母親。
琅華道:「如果照大太太現在的樣子,再過十年,有沒有可能脾虛失運,肺氣虛弱造成久咳不止。」
胡仲骨想了想,「如果是十年光景太長,我不好斷定,但是三五年內絕不至於如此。」
雖然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但也足以說明一切。
按照前世的發展,三五年後,顧大太太就已經開始出現了咳嗽的症狀,然後以怕過給她病氣為由,跟她分開住了,之後病越來越重,她才會經常在屋外聽顧大太太咳嗽難過不已。
怪不得重生後,她會將盧媽媽的咳嗽聲認成了是顧大太太,當年在屋子裡咳嗽的人根本不是顧大太太而是盧媽媽。
如果顧大太太離群索居不是因為厭倦紅塵,那是因為什麼呢?住的偏僻不論做什麼事都不會引人注意,或許早就已經走出了那院子,尋常人上門隨隨便便就會打發了,她上門去,就用盧媽媽將她支走。
她想不明白,如果顧大太太不想要住在陸家,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走?反而要玩這種把戲。
「大小姐,」阿莫進來稟告,「大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真相總會有被揭開的那一天。
……
琅華進了屋子,顧大太太笑著拿起手中的衣服在琅華身上比對,「要不是你四嬸說起來,我都忘記了還有這樣的手藝。」
桃紅色的褙子,上面繡著蘭花,看起來十分的漂亮。
「母親給你試一試。」顧大太太聲音溫軟,拉起了琅華的手,卻對上了琅華冰冷的目光。
顧大太太笑容有些僵,「你這孩子,還跟母親記仇不成?別人怨母親,你也怨起來……」說著眼圈頓時紅了。
「你真的是我母親嗎?」
稚嫩的聲音卻讓顧大太太心中一顫,她彷彿看到了那個無比尊貴的女人被人簇擁著走過來,任她百般哀求卻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從此之後,這一幕就深深地烙在了她心頭。
「你這是什麼話,」顧大太太聲音顫抖起來,「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就是為了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母女都可以相依為命……」
不等顧大太太說完,琅華就道:「承歡膝下,讓您頤養天年,做個孝順的孩子,」她抬起頭來,目光卻清涼得如剛凝的晨露,「我已經試過了,不會再做第二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4 11:00 PM
第八十五章 懲戒
琅華想起那些過往,如同就在她眼前。
那時候她雖然是個瞎子,卻覺得顧大太太比她更加可憐,用一己之力護著她這個殘缺的孩子。
於是她盡量不去忤逆顧大太太的意思,她想要將快樂帶給顧大太太,修補顧大太太那顆被世事折磨的千瘡百孔的心,這是她前世傾盡全力做的事。
最後不過是換來一個冷酷的結果。
所以這一生,她將永遠不會回頭。
做過一遍的事,再做也會得到同樣的結果,既然如此,雖然是母女,也不必再強求。
這顯然讓顧大太太出乎意料。
平日裡信手拈來的事,今天卻忽然沒有了用,顧琅華板著臉,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顧大太太忽然慌張起來,她這十年來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害怕的情緒。
顧大太太攥起了手,仔仔細細地看著琅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試過了?不會再做第二遍,你試過什麼了?」
顧大太太自然不會知道那些事。
琅華道:「父親去世的早,祖母是怎麼待你的?家裡上上下下都隨著你的意思,每次你提到父親,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下,生怕觸到你的傷心事,如果你真的看重這個家,看重骨肉親情,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顧大太太聽到這話,豁然笑起來,彷彿是想到了很遙遠的往事,「你終究是向著你祖母,從來沒替我來想想,你的痘瘡好轉,我沒有告訴老太太,只是為了帶著你離開這裡,去杭州養病罷了,那裡有我的母家,你的舅舅,將來你嫁給陸家,我們娘倆也算有了依靠,誰知道王家會在這時候落井下石,買通了那個惡僕……」
琅華看著顧大太太,「這麼說,你並沒有做其他事?」
顧大太太滿面頹色,「我是你母親,還能害你不成?」
「這裡有什麼?自你祖父開始就守著這片田地,結果得來了什麼?如今有了戰事,我們根本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你祖母是疼你,可是她的病越來越重,萬一有個閃失,你三嬸掌家,我們會落得什麼下場?你早晚都是要嫁到陸家的,跟著陸家去杭州有什麼不好?」
「我會讓采回幫忙送消息,也是為了想要見你父親,」顧大太太眼淚掉在手背上,「只有你父親才是我們娘倆的依靠。」
琅華聽著顧大太太這些有條不紊的辯解忽然不耐煩起來,「說到底你想的都是為了你自己,並沒有將其他人放在眼裡。」
琅華忽然厭棄地道:「與其這樣,不如你大歸吧,反正父親已經死了,你也不想留在這個家裡,你娘家還有舅舅、舅母,一樣會接納你,不要再用我和父親做藉口,為自己謀劃將來。」
顧大太太愣在那裡,顧琅華從進來到現在居然連母親也沒喊她一聲。
這樣的絕情,還真是顧琅華的本色。
有哪個孩子能夠開口休掉自己的母親。
顧大太太忽然氣的胸口疼起來。
這個孽障。
她重活一世,最終就得來這樣的結果?讓顧琅華來開口休她回娘家。
這可是她的地方,顧家是八抬大轎將她抬進門的,顧琅華算是什麼?居然站在這裡向她發號施令。
顧大太太的目光忽然冷如寒冰,「這個家由不得你來做主。」
「祖母還活著,」顧琅華道,「我雖然年紀尚小,祖母卻將整個家業交到我的手上。」
顧大太太額頭上的青筋忽然跳起來。
顧琅華居然敢這樣說話。
顧大太太皺起眉頭,「小小孩子竟然學的這樣狠毒,如此對待你的母親,就算顧家休了我,我依舊是你生母,你仍舊要聽從我的管教。」
「來人。」顧大太太喝一聲。
門頓時被推開,進來的卻是蕭媽媽。
蕭媽媽恭敬地站在顧琅華身邊,「大小姐,都安排好了,大太太這邊留了三個丫頭,兩個婆子伺候,四太太在院子裡等您呢。」
顧大太太不由地吃驚,竟然這麼快安排了她院子裡的人手。
難不成在來這裡之前,顧琅華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懲治她?所以布置好了一切,這要多狠的心腸才能做出這種安排。
她就算養條狗,八年間也與她有了感情。
她真是小看了顧琅華。
顧大太太覺得胸口發悶,她竟然會被孩子這樣擺弄。
那一年,她醒來時發現回到了二十幾歲的豆蔻年華,她心中狂喜,這是老天給她的恩惠,她發誓這一生絕不會白活,她開始小心翼翼地算計著一切,經過了前世,她就像洞悉了天機,只要她花些心思,就一定能博出個富貴榮華。
她苦口婆子勸說顧世衡攀交權貴。
顧世衡卻是一副彷彿不認識她的模樣,斥責她被豬油蒙了心,從那以後她就知道,與其想要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闖出一片天來。
顧世衡早就被她放棄了,整個顧家也早就成了她的墊腳石。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八歲的顧琅華會這時候站出來,這樣的年紀應該是圍著母親身後轉,懵懂無知的天真孩童。
卻怎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莫不是顧琅華和她一樣,也重活了一遍……
顧大太太看向顧琅華,不,不會,如果顧琅華重生了,絕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所以是她想多了,這個孽障真的受了菩薩點撥,變得更加聰明伶俐起來。
她決不能讓顧琅華這樣擋了她的路。
顧大太太剛想到這裡,卻看到顧琅華已經向外走去。
沒有半點的停頓,一去不回頭。
走在後面的蕭媽媽伸手關上了房門,豁然將外面的陽光隔絕起來。
顧大太太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如同老僧入定了般,眼睛裡卻是冰冷的目光。
……
「怎麼樣了?」顧四太太忙去拉琅華,「你母親都說了些什麼?以後……」
琅華道:「我勸母親大歸,如果母親不肯,就要按照顧家的規矩,禁足在屋。」
顧四太太的手頓時抖起來,「琅華……那可是你母親……是不是再想一想,就算你真的要這樣安排,以後也由我出面去說,你小小年紀……將來是要被人非議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4 11:15 PM
第八十六章 鬥志
聽過有休妻,沒有聽說誰會休母,這件事傳出去,她一定會被大儒罵的狗血淋頭,甚至會有人想要替顧氏一族懲辦她這個不孝子孫,顧大太太的娘家也會對她不依不饒,但是這些又算得了什麼,琅華搖了搖頭。
顧四太太道:「不是人人都明白你的用意,多數人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就會人云亦云……」
琅華知道顧四太太的心思,她抬起頭,「四嬸,鎮江馬上就會經歷戰亂,現在是一步也不能走錯,我們畏首畏尾,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喜歡我的就站在我這邊,不喜歡我的,任他咒罵,無相干。」
顧四太太看到琅華臉上那堅毅的神情,煩亂的心忽然踏實了下來。
蕭邑帶著一個人走進院子,那人長了副黑臉皮,一道刀疤從右邊的眉骨上劃下來一直到嘴角,看起來好不駭人。
顧四太太看著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雲常,」琅華道,「韓將軍身邊的護衛,這幾日雲常會在顧家幫忙訓練護院,以防有什麼閃失。」
雲常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低頭向顧四太太行了禮。
這樣的人來教護院,還有誰敢不好好應對,定然會將顧家守得如銅牆鐵壁一樣。
「琅華,」顧四太太蹲下身來,臉上都是憐惜,「讓你經受這些,是我們的不對,以後在顧家,四嬸不會再讓你受半點的委屈,你四叔已經去找顧家長輩做主,你……母……顧大太太,會被族中處置,從今往後四嬸就是你的母親,四嬸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疼愛你。」
琅華眼睛豁然酸了。
前世鎮江戰亂時,四叔與官兵衝突被下了大獄,最終一家人只有四叔的兒子顧詹霖活了下來,她被害死的那一年,顧詹霖想要見她一面,但是母親竭力反對,說顧詹霖為杭州的紈絝子弟辦事,因為搶奪個戲子差點打死了人。還是她讓蕭媽媽安排,偷偷地見了顧詹霖一面。
顧詹霖見到她之後就像突然哽住了一般,幾乎什麼話也沒說,臨走之前拿了一包東西放在桌子上,「弟弟身無長物,這些東西就留給長姐。」
蕭媽媽說,顧詹霖來的時候精神振奮,像是有件大事要做,走的時候卻十分失落,彷彿有口難言。
顧詹霖留下的包裹裡面裝著四十兩銀子,顧大太太認為顧詹霖根本就是想要通過陸家的關係謀求官職。她不相信,讓蕭媽媽去找顧詹霖問個清楚,結果還是晚了一步,顧詹霖已經走了關係被推薦入伍去了西北。
現在想一想,是不是顧詹霖早就發現了顧大太太狠毒的本性,想要在她面前揭穿顧大太太,可是看到她這個瞎子處境凄慘,狠不下心說明真相。
而現在的她已經是飛出籠子的鳥兒,可以展翅翱翔。
一股鬥志忽然凝結在琅華心頭。
重生一次很好,讓她有了修正一切的機會。
所以在下決定的時候,她不能有半點的猶豫,她要帶著顧家所有人找到一條活路,闖出一片天來。
……
顧大太太房裡,管事媽媽低聲稟告,「太太想給舅老爺送信,恐怕要和四太太說一聲。」
顧大太太冷冷地道:「這是丹徒縣,不是金壇縣……不是她在管家。」
管事媽媽哭喪著臉,「那也是沒辦法的,現在就算是硬闖,也是出不去的了。」管事媽媽想到門口的黑臉大漢就瑟瑟發抖,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紅著眼睛滿臉的殺氣,好像是心情不順就等著拿人來開刀。
嫌棄顧家的那些護院懶懶散散,已經讓他們圍著顧家跑了十多圈。
顧大太太不由地攥緊了手掌,她就不信了,苦心安排了這樣一個大局,真的就讓顧琅華破壞了不成?
雲常的確有些不高興,他摸著口袋數著裡面的糖塊,他答應將軍這些日子都要守在顧家,可是這些糖根本不夠他吃的,一塊糖要分成幾塊好呢?
在雲常做籌算的時候,顧家下人已經跑了二十圈。
終於蕭邑看不過去向琅華去求助,琅華讓阿莫拿了兩隻錦袋給蕭邑。
蕭邑戰戰兢兢地扶著心口,將袋子送到雲常眼前,雲常黑黑的大手取走了袋子,然後扒開一條小縫向袋子裡看去。
蕭邑的心撲通撲通慌跳個不停。
終於雲常露出一個笑臉,「呵呵呵……」那笑容沿著臉上的傷痕生生地將他的眼角斬斷了,飛起的半截眉眼就像是被人斬成兩段的蚯蚓,扭動著,說不出的難看,半晌他高興地向顧家下人擺擺手,「好了,夠了。」
夠了,糖夠了。
蕭邑的臉豁然黑下去,走了一個吳桐又來了一個雲常,這一黑一白……他怎麼這樣命苦啊。
……
陸瑛攤開了眼前的輿圖,以陸家拖家帶小的腳力,這幾天應該沒有走太遠。
天氣不好,下午又開始陰雨綿綿,老太爺多年的腿疾一定會不舒服,他們說不定會停下來找一戶農家休息。
陸瑛瞇起了眼睛,如果這是他,他就會讓護院帶上重要的細軟,一路不停地直奔杭州,可是以老太爺性子,一日不擺譜都會覺得不舒坦。
這次是打開城門之後,幾個大戶一起結伴走的,在盜匪和流寇眼裡就是幾塊肥肉湊在了一起,雖然有鏢局護衛,也不會想要失去這個發財的機會。
只要有誰落了單,就會成為那些人的獵物。
程頤道:「我還以為三爺會在啟程的時候去提醒老太爺。」
「有什麼用,」陸瑛眼睛裡迸發出耀眼的光,「我不過是個庶子,我說的話老太爺是不會聽的,除非……讓他受些教訓。」
這就是他冒著危險留在鎮江要等的機會。
陸瑛收起了輿圖起身去顧家見顧琅華。
兩個人坐下來,琅華示意阿莫拿來絹子,服侍陸瑛擦掉衣服上的水珠,陸瑛看起來有些興緻勃勃,琅華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從他的呼吸聲中察覺出來。
每次這時候她都會笑著聽陸瑛講他的心事,可是今天她卻沒這個心情。
屋子裡安靜下來,陸瑛也感覺到顧琅華有些不同尋常,她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也不喝茶,一雙大大的眼睛不時地打量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陸瑛忽然有些慌張,好不容易他才穩下自己的心緒,猜測著問出口,「琅華,你準備怎麼處置大太太?」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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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5 11:11 PM
第八十七章 愛恨
琅華看向陸瑛,「你覺得呢,我該如何處置?」
陸瑛觀察琅華,她平日裡看人是靜謐而平和的,現在卻故意垂著眼睛,彷彿拿不定主意,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也難免會如此,「權衡利弊吧,畢竟是你的生母,無論犯了什麼錯都會連累到你,能私底下解決的就不要放到明面上來,否則將來出嫁,進了夫家也要落人口實。」
陸瑛做事向來穩妥,他會將前前後後都想清楚,然後權衡利益關係,琅華突然想知道,她在陸瑛手心裡會有多少分量。
陸瑛放輕了聲音,「最好這件事交給長輩處理,這樣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對外只是說讓你母親去莊子上養病,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會深究了。」
這是很穩妥的方法。
說到底,陸瑛的法子,只要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就可以替那些壞人做遮掩。
不要一時意氣。
忍耐,找到機會,扳倒敵人,這才是陸瑛制勝的法則。
琅華忽然發現,她已經膩了這樣的算計。
「陸瑛,」琅華忽然問過去,「如果我沒有發現母親是這樣的人,將來……有一日你帶著母親投奔你家中,你會不會察覺出我母親的異樣?」
琅華明顯的是意有所指,陸瑛想到探究琅華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她卻垂下了眼睛,遮擋了她的心緒。
陸瑛猶豫起來,「這畢竟是沒有發生的事。」
琅華不禁有些失望。
對一個進退有度,左右有局的人來說,也許聽到的永遠都是標準答案,她明知道答案,卻要奢求什麼。
眼見著琅華眼睛裡出現了疏離的神情。
陸瑛心中不由地有些焦躁,「不過,如果我發現了,一定會告訴你,這件事發生在陸家,我就可以用我的法子幫你處置,不會讓你左右為難。」
陸瑛向來聰明,她知道陸瑛有這樣的手段,可是她心裡仍舊像是被綁了結,說不清楚怎麼才能解開。
前世,也許陸瑛已經發現了,不理不睬就是他的處置手段。
迎上顧琅華那種淡淡的目光,不安和痛楚又在陸瑛胸口擴散開來,為什麼他總會在她眼睛裡找到自己那個小小的影子。
從無例外。
他忽然有些害怕,怕她一眨眼,那個屬於他的影子就會不見了。
陸瑛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他不由自主地做出承諾,「琅華,答應我,無論什麼事都要跟我說,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琅華點了點頭,沒了話。
陸瑛從琅華屋子裡出來,走到院子裡,站在廊下,阿莫拿著傘送出來,不知怎麼的陸瑛站著聽了會兒雨才慢慢地撐著傘走進了雨裡,他的身影在雨水的沖刷下成了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琅華剛準備起身,蕭媽媽迎面走過來,臉上掛著頗有深意的神情。
琅華不由地長喘一口氣,撩開簾子大步就走進去,果然看到趙翎靠在軟榻上,在看她剛剛讓人買到手的《九章算術》,也不掀眼皮看琅華,只是道:「誰喜歡誰都清楚,誰討厭誰也是那麼明白。」
又是沒頭沒尾的話,就像是之前他說的那句,「你要怎麼辦才好。」
琅華蓄起力氣一腳踢過去,不料卻被趙翎躲了過去。
他不躲還好,這樣躲閃,讓她心頭的怒火燒的更旺,非要踢到他不可。
趙翎仍舊眼皮不抬,淡淡地翻著書,彷彿故意來惹她生氣似的,讓她那些本來壓在心窩裡的不舒坦,一下子都發洩出來。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將他的月白色的袍子踩滿了痕跡。
力氣發洩出去,胸口彷彿也舒坦了許多。
趙翎終於放下手裡的書,望著琅華鼻尖那冒出的細細汗珠,很包容的一笑,「你母親的事我不能確定,那時候即便是我說了什麼,你也不會相信。」
「方才那句話,也是實話,」趙翎道,「在外面跟他好端端的說話,進屋裡來……對我必然也少不了這幾腳。」
這話說出來彷彿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知道我厭惡你就好,」琅華說出去就後悔了,豈不是等於承認了她喜歡陸瑛,本來方才湧起的那些愧疚之心,一下子去了乾乾淨淨,反而吐出兩個字,「活該。」
「這書不錯,但是你解的題有一道是錯的,」趙翎將《九章算術》中夾的紙拿出來放在琅華跟前,「這個粟米不該這樣解。」
琅華臉微紅,一把將紙奪起來,「我用不著這些,只是胡亂看看罷了。」
趙翎深有同感,「也是,一個婦人在內宅裡,學學籌算也就罷了,像粟米、衰分交給賬房先生來算就好。」
琅華懶得理他。
趙翎道:「如果這有註解就方便的多,粟率五十,糲米三十,意思是……」
琅華雖然不想跟趙翎說話,卻又忍不住聽過去,可是趙翎說到一半卻停下來,琅華杏眼微瞪,「接著說啊。」
終於將一章粟米講完了,趙翎才拍拍袍子上的印記站起身來。
有件事,琅華必須要問清楚,「你說你趁亂做了什麼?」
趙翎想也沒想,「也沒什麼,就是運走了那一百多具屍體,趁著馬車出城進城,官路上沒人會注意,將他們的屍體送回了家鄉掩埋。」
王仁智忙著與閔懷鬥法,也沒時間會發現屍體不翼而飛的事。
趙翎目光深遠,如同天邊那時聚時散的雲煙,「我答應他們不論生死都要讓他們清清白白,不能任官府將他們當成反賊扔在亂葬崗。」
……
深夜。
韓御史皺起眉頭伸出手來遮擋撲向他臉上的雨絲。
空氣中是一陣潮濕又發霉的味道。
韓御史緊張地縮了縮肩膀,完全沒有看到角落裡伸出的一隻大手徑直抓向他的脖子,緊接著他就像一隻布袋子被人拖進了黑暗的小院子裡。
院子吞掉了韓御史之後,木門「砰」地一聲關了起來。
街道重新靜寂下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屋子裡的燈被點亮,嚇得面無血色的韓御史看到了幾個粗壯的男人,他們雖然梳著四方髻,卻仍舊難以遮掩頭上曾經梳著小辮子的痕跡。
這些是西夏人。
辨識出這些人的身份,韓御史反而鬆了口氣,「你們怎麼才來,那韓璋……已經將糧草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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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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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6 09:20 AM
第八十八章 開始
韓御史話音剛落,就被旁邊的西夏人扯著領子提了起來,「你不是說,我們來之前粒米不出鎮江嗎?」
韓御史被勒的喘不過氣來,用手扒著西夏人粗壯的胳膊,半晌才掙扎著重新踩回地上,「兩軍交戰不殺來使,你們若是這樣,我們合作就再無可能,你也知道韓璋的志向是主動攻打西夏,耗盡你們的軍力,將你們永遠關在大漠,只要有韓璋在,你們就休想在邊關搶掠半點財物。」
西夏人臉上頓時露出猙獰的表情,這就是他們痛恨韓璋的原因,所以他們才願意藉助這次機會,幫助大齊殺掉韓璋。
韓御史道:「那些小小的反賊一定不是韓璋的對手,等他平叛成功定然會被加官進爵,讓他手中一旦握住了權利,那以後……」說著頓了頓,「如果你肯依附我主,我主答應將來會分劃城池供你們使用。」
韓御史看到西夏人眼睛裡閃爍著渴望的光芒。
韓御史道:「奪敵一份糧,相當於節約二十份糧,諸位大人若是想要自己手下軍隊毫髮無損,不如想想我的提議。」
「在韓璋軍糧沒有送到之前搶了糧食,也不枉我們從賀蘭山下開了一條口子放你們兵馬出來。」
韓御史剛想得意襟口又被西夏人揪起來,「你們放我們出來,還不是為了讓我們對付韓璋,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不成?」
幾個人頓時笑出聲。
韓御史的臉漲成豬肝色,忍字頭上一把刀,太子委任他此事時,他就知道這件事不好做,但是只要辦好了他就會成為太子身邊的心腹能臣,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務,韓璋的人頭就是他的仕途。等到利用完了這些西夏人,他一定會將今日所受之辱還給他們。
「別跟他廢話,依我說,一路向南,殺幾個肥羊,搶了他們的細軟,我們就回賀蘭山去,」其中一個西夏人大聲喊道,「這幾天從鎮江城裡出來的那些人……馬車壓出的印子可比米糧沉,可見帶的都是些好東西,有了銀子還愁不能買糧食和馬匹,只要熬過了今年冬天,明年咱們部族就能活過來,還怕他個小小的韓璋。」
話音剛落,就聽旁邊的人哈哈大笑,「當年兄弟被殺了,卻夾著尾巴逃走的人是誰啊?聽到韓璋的名字掉頭就逃的人是誰啊。」
那人羞臊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再說話。
領頭的西夏人把玩著手中的圓刀,那些大戶離開鎮江時,馬車就有上百輛,也怪不得兄弟們看著眼饞,如果不是要跟韓璋打仗,他們自然早就下手去搶了,如果能將那些銀錢帶回西夏,別說熬過今年冬天,還能向其他部族換幾匹上等的戰馬。
這樣大的利益在面前,需要多大的克制力才能壓住他們天生搶掠的性子。
只有對付韓璋。
韓璋這座大山倒塌之後,帶來的利益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既然下定決心要對付韓璋,眼下最要緊的事顯然就是軍糧。
西夏人伸出手來,「將你們的輿圖拿來給我,軍糧走到哪裡,韓璋如何布置兵力,要給我清清楚楚地標出來。」
韓御史臉上露出笑容來,這就相當於奉上了韓璋的人頭,就看西夏的刀快不快了。
……
琅華趴在輿圖上與韓璋下棋。
閔江宸不禁覺得又是枯燥又是無聊,她不明白韓璋和琅華怎麼能為了幾顆棋子折騰那麼長時間。
比如琅華將白棋放在鎮江外,無端地就拿走了鎮江城韓璋的兩顆黑棋,又用剩下的白棋將常州團團圍住,問韓璋如何解局。
韓璋仔細看過去,根據軍報,叛軍沒有這樣的兵力,本來只想與琅華隨便擺一擺旗子,琅華果然也像小孩子一樣,手底下沒有什麼章法,說的也都是不明不白的話,不像他那些在軍營裡衝鋒陷陣的副將,幾句話將情勢分析的清清楚楚。
韓璋想到這裡,捏碎了手中的小核桃,自然而然地放到琅華面前的小碗裡。
可是琅華這隨手擺的棋子又有幾分的道理。
江浙的局勢可不就是這樣,隨時隨地都可能陷入困局。
誰都知道,這次來鎮江是個不討好的差事,滿朝文武能躲的都躲了,武將更是能病就病,皇上看好了元伯侯,可就在剛要下旨的時候,元伯侯卻與自己的寡嫂有了首尾,元伯侯夫人進宮向太后哭訴,太后一怒之下讓人打了元伯侯一百板子,元伯侯屁股開了花,自然就不能領兵前線打仗,只能坐鎮杭州。
再後來他的名字就出現在題本之上,哥哥也去為他爭取,卻被皇上扣了滿門忠烈的帽子,他不是不能躲,想要縮著不出頭,他身邊的幕僚也有千種方法萬種手段,能讓他得償所願。他可以比元伯侯做的更極致,但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曾許諾過。
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能做到的只有兩個字:值得。
他韓璋今生所做的事,要配得上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他要為那些鮮活的性命去償還,唯有此才能坦坦蕩蕩活在世間。
否則就算大齊江山,死去的百姓能饒了他,他也饒不了自己。
琅華看著神清氣爽的韓璋,歲月還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沉積的痕跡,有著久經戰場的老練又透著銳利的鋒芒。
這樣的韓璋絕不能被王仁智和李成茂那樣的蠢貨陷害。
韓璋圍著輿圖轉了兩圈,腦子卻快速地轉起來,戰爭並不是在兩軍對峙時才開始,而是早早就拉開了帷幕。
韓璋將所有的黑棋都投進了鎮江城,不管是顧家還是閔懷,或者是鎮江的百姓,他都一定要將反賊殺死在鎮江城外。
放下了棋子,韓璋看向下屬,「李成茂還沒有來嗎?」
下屬道:「李大人遣了人來說,援軍本就是從地方布防上調人,人員雜亂,無法立即點兵開拔,恐怕還要過些時日,他已經上奏朝廷稟告他的難處,朝廷已經准了再給他十天時間,也請將軍寬限幾日。」
韓璋不由地冷笑,李成茂這是拿朝廷來壓他。
韓璋道:「那就照李大人的意思辦,只是……我也有我的章法……李大人一日不到,李公子只怕就要受些苦肉之苦。」
「哥哥,」琅華拉住韓璋的衣角,「這事要慢慢辦。」板子要慢慢地打,才能打出滋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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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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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6 09:28 AM
第八十九章 報信
李旭見到自家人到來,眼淚頓時淌下來,握著老家人不鬆手,「我父親呢?父親來了沒有?」
李管家搖搖頭,「還沒有呢,老爺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到鎮江。」
李旭臉色更加蒼白,「那我可怎麼辦……哎呦……那韓璋不是人……他說……只要父親一日不到鎮江……他就會打我一日……」
「憑什麼?」李管家瞠目結舌,「大爺不是公門中人,身上也沒有罪名,韓璋憑什麼將您關在這裡,每日還要打您的板子。」
李旭垂下頭,「因為韓璋發現了我身邊的護衛都帶著軍籍,說我們李家將朝廷兵馬挪為私用。」
李管家詫異道:「您就承認了?」
李旭點了點頭。
李管家不由地嘆氣,「大爺糊塗啊。」
李旭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他是一時著急上了韓璋的當,如果他早有準備,絕對不會那般說話,「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現在,快想辦法將我救出去。」
李管家何嘗不想,大爺可是李家嫡子,老爺的心頭肉,將來李家還指望著大爺繼承家業,這樣下去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時辰到了。」粗壯的聲音傳來。
李旭頓時打了個寒噤,掙扎著拉住李管家的手不放,「管家,快救我,答應他們,不論韓璋說什麼都答應他。」
李管家這才發現兩個隸卒拿著殺威棒走進來,李旭掙扎著想要逃走,隸卒揮舞著殺威棒將李旭絆倒,兩根殺威棒趁機鑽到李旭肚皮下,緊接著李旭就像是一條串在子上的魚被人架起來然後平板地放在地上,一根棍子壓住了他的腰身,一根棍子就向他那結實的屁股上打去。
一棍子下去,李旭哀嚎起來,隸卒一直等到李旭叫夠了,下一棍子才又招呼上去,三棍子過後一勺鹽水就潑在傷口上,這時候的李旭就像一條瀕死的魚渾身上下抖動個不停。
李管家看得汗毛豎立,屁股也火辣辣地疼起來,他聽老爺說過,宮中打人就是這樣的打法,不會將人打壞了,還會讓被打的人吃足了苦頭。
想到這裡,李管家的眼淚「嘩」地淌下來,公子怎麼受得住。
……
聽著李旭的哀嚎聲,蕭媽媽不禁抿嘴笑了,「這李公子也是精貴,才打這麼幾下就叫成這個樣子。」
琅華當然知道李旭的品性,他不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還是個無賴。
前世,鎮江之戰後李旭被送去邊疆歷練,卻因受不了西北的寒苦,兩年就跑回了京城。因為身無所長,總是將鎮江之戰掛在嘴上誇耀,逢人就提當年之勇。什麼鎮江城裡死了那麼多人,都是他帶兵掩埋的。後來榮國公遍尋韓璋屍骨不得,找到了李旭,求問韓璋屍骨下落,李旭卻看上了榮國公的小女兒,以此做要挾向榮國公府攀親。
榮國公自然不肯答應,不知道李旭用了什麼無賴手段,最終壓著榮國公點了頭,榮國公到鎮江為韓璋收屍,這才知道李旭將韓璋的屍身裝進了罈子,埋在污水渠下,榮國公小女兒憤怒於李旭作為,削髮明志誓不嫁李旭,最終李家也無可奈何只好退了這門親。
李成茂被奪爵之後,韓家問起為什麼要將韓璋屍身葬於污渠,李成茂支支吾吾說受了玄學高人指點,這樣就能藉韓家運勢,保證李家將來飛黃騰達。榮國公聽了差點親手誅殺了李成茂。
這一世,李家父子自然也想要借用韓璋的運勢,只不過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想到這裡,琅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陸瑛已經走進院子。
顯然陸瑛是來找李旭的。
前世,陸瑛和李家周旋多年,頗能拿捏李旭的心思,不管陸瑛說什麼李旭都相信,以至於李成茂被奪爵,李旭還上門請陸瑛幫忙向皇上求情。李家對陸家總有一份特別的信任。
所以給李家下套這種事,讓陸瑛來做最好不過。
琅華向蕭媽媽點了點頭,兩個人快步走出了院子。
隸卒一絲不苟地打完了十棍,李旭已經像一個破損的玩偶碎在了地上。
李管家喚著李旭的名字,李旭已經沒有力氣回應,過了好一陣子,李旭才聽到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李兄,你這是受苦了。」
李旭頓時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撐起了身子看過去。
陸瑛端端正正地站在牢門外,一臉憐憫地看著李旭。
「陸三弟,」李旭聲音嘶啞,「快幫我向韓將軍說說好話,將我放出去吧!」
陸瑛看看左右,這才從懷裡掏出一隻棉墊迅速地塞給李旭,「李兄將它墊在身後,就能少些痛楚,每天挨打的時候依舊照常喊叫,隸卒便不能察覺。」
李旭滿臉感激,「陸三弟還是你想著我。」
旁邊的李管家也深受觸動,「我家老爺與陸二老爺是結拜兄弟,陸家三爺也這樣對我們大爺,陸家的恩情我們李家一定記在心裡。」
李管家向陸瑛拜下去。
陸瑛目光深沉地看著李管家,「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說著頓了頓壓低聲音,「我來找韓將軍,也是想打聽打聽李兄的情況。」
李管家點點頭,「韓將軍……對我們大爺實在……太狠了……」
陸瑛抿了抿嘴唇,彷彿有些難以啟齒,「你還沒見到我舅舅吧?」
李管家搖搖頭,李旭卻打了個寒噤,王其振當天落入熱鍋的情形彷彿就在眼前,想一想都覺得駭人。
陸瑛道:「王家那邊已經開始操辦我舅舅的身後事了。」
李旭突然有種唇亡齒寒的感覺,「那些害王大老爺的人有沒有抓到?」
陸瑛搖搖頭,「那天到處亂成一團,審問了幾個人沒有結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旭瞪圓了眼睛,所以人就白死了。
太可怕了,這裡太可怕了,他要離開這裡回到杭州去。
陸瑛面色肅然,半晌沒有說話,「李兄也好自為之吧,這次韓將軍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打一場勝仗,他在嶺北多年,早就膩了,我聽說,韓將軍是想要藉著這次的軍功回到京中任職,機會難得,他不會讓人壞了事。」
李管事聽明白了陸瑛的意思。
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刻,死幾個人是稀鬆平常的事,韓璋隨便找個藉口就能搪塞過去。這樣一看,大爺的處境十分危險,他要快馬加鞭去杭州報信才行。
李管事先安撫了李旭,低聲向陸瑛詢問,「看樣子韓將軍是想要死守鎮江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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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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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6 09:31 AM
第九十章 指點
李管事跟著李成茂在軍中歷練多年,也懂得看戰局。
也就是說,韓璋會將所有的軍資都放在鎮江城,鎮江城牆高築,有足夠的米糧,大軍駐紮進去,就算與叛軍對峙幾個月也不怕,但是鎮江周圍的城池就等於是廢城,就算攻打下來也沒有用。
這樣一來,整個鎮江就成了易守難攻之勢,如果叛軍到鎮江與韓璋決戰那就是死路一條。
李管事覺得汗從脊背淌下來,如果韓璋立下軍功,回到京城,老爺要怎麼向太子爺交代,他這次來鎮江本是要接應陸家老小一起去杭州,現在看來他也顧不得去尋陸老太爺,應該帶著人直奔杭州去報信。
李管事看向陸瑛,目光中閃爍著真誠的謝意,躬身下去,「大恩不言謝,請陸三爺幫忙照應我們大爺,受些苦自是難免……只是要想方設法保住他的性命。」
李旭聽得這話臉色豁然變了,「李長貴,你要做什麼去?你……」
李管事忙低聲道:「我的大爺,為了老爺的大事,您就先忍著些,等到老爺事成,一定會替您出這口惡氣。」說完不顧李旭的嚎叫,快步走出了衙門。
陸瑛等到李管事走遠不見了,才去了衙門後面的小院。
琅華坐在錦墩上喝著熱茶,旁邊站著一個笑咪咪的婦人,正和琅華說話,「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小姐口味,我們將軍特意交代的,讓我做蘇式點心,但是不要放太多的糖,小姐這兩日嗓子不好,糖吃多了怕會齁著。」
陸瑛站在樹下靜靜地看著,總覺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副漂亮的畫卷。
眉眼精緻的女娃娃,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書吃著點心,豁然讓人整顆心都暖起來。
「陸三爺您來了。」
蕭媽媽先發現了陸瑛。
陸瑛也回過神,緩緩走過來。
婦人告退下去,院子裡沒有了旁人,陸瑛才道:「李管家聽到韓將軍對鎮江的布置,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想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城門奔杭州去了。」
按理說,李成茂只是韓璋的副將,要聽韓璋的統帥,就算知道了韓將軍要如何用兵,也不至於如此緊張,只要按部就班帶援兵過來輔助韓將軍就好。
除非……李成茂是要對付韓璋,才會對韓璋的一舉一動如此上心,甚至寧願讓李旭多受幾日皮肉之苦。
琅華這樣讓他去試探李家,是因為早就察覺了李成茂的用意?
這怎麼可能,她一個八歲的女孩子,甚至連李成茂都不一定見過,就靠著眼前的局勢就能知曉一切,說什麼他也不相信。
琅華看出陸瑛的思量,「是因為援軍遲遲不到,李成茂百般推脫,韓將軍才對李成茂起了疑心。」
陸瑛點點頭,這就對了。
仔細想一想,也難免韓璋要疑心。
陸瑛向琅華解釋,「李成茂是太子生母的親戚,韓將軍是寧王妃的哥哥,太后和皇上向來不合,鎮江這裡看似是一場戰事,其實……恐怕牽扯著整個朝局。」
琅華點了點頭,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前世陸瑛一直效忠的是皇上,陸文顕似是和太子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按照陸瑛的話說,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會站隊,到她死之前,陸瑛到底有沒有決定支持誰?
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她反而清楚的是,裴杞堂與太子交惡,這也是後來皇帝幾次疏遠太子的原因。
如果是這樣的話,今生她要站在哪一邊?
重生之後,不管是保護祖母還是救閔大人和韓將軍,她靠的都是自己的直覺,她只在乎對錯,並沒有仔細去思量其他,但是現在看來,不知不覺中已經與太子有了過節,她會不會就這樣選擇了陣營?
那陸瑛呢,陸瑛會不會和她站在同一陣營中。
不管將來會怎麼樣,琅華決定仍舊按照自己的心性去做事。
琅華抬起頭看向陸瑛,「兩日後的晚上,陸家應該是個不眠之夜,」說著頓了頓,「你不擔心嗎?」
陸瑛搖搖頭,「以祖父的性子將來去了杭州也必然會栽跟頭,與其那時候丟臉,不如現在受些教訓。」
到了陸家接受教訓的時候。
……
陸文顕很焦躁,他已經有四五天沒有收到先生的消息了,這就說明鎮江的情勢不容樂觀。
李成茂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賢弟你倒是說句話,你不是說韓璋氣數將盡嗎?怎麼……怎麼他會這樣輕易就解了圍。」
陸文顕也想知道為什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自從先生開始指點他以來,一直都是順風順水從來沒出過差錯,現在何大掌櫃被抓了,先生也不見了……
錢,他的錢。
只要想到這裡,他就心疼得喘不過氣來。
他費盡了多年的心思,才小心翼翼地養出這樣一支商隊,本來只要經過了鎮江之戰,他就可以有足夠的本錢,在京城和杭州開上幾個商鋪,商鋪賺來的銀子,足夠他打理仕途,還可以在杭州和京城為先生置辦幾處宅院,再也不用時時回家去跟王氏伸手要銀子,面對王氏那張臭臉。
這些,卻一瞬間化為烏有。
讓他如何能不動氣。
李成茂偏偏又這時候趕來,向他討個主意,他要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為李成茂指點江山。
陸文顕想起離開杭州時先生對他說的話,他也將這句話寫在了紙上,讓李成茂帶給了太子殿下。
陸文顕道:「李兄不用著急,你還記不記得我托你遞了一張字條給太子爺?」
李成茂點點頭,他記得陸文顕的那張字條上寫著:太后娘娘病符入命,宮中權力失衡,趁機應變定能主宰乾坤。
陸文顕望著遠方的雲彩,「李兄好好想想,就算現在情勢對我們不利,我們也能找到機會扳回一局。」
李成茂不明白,陸文顕所謂的病符入命真的能實現嗎?到時候又會是什麼情形?他剛要開口說話,就看到陸家下人慌慌張張地進了門。
「不好了,」陸家下人臉色蒼白,「二老爺……不好了……老太爺他們被流寇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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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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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6 10:46 PM
第九十一章 被劫
陸文顕臉上那高深莫測的表情頓時去的一乾二淨,「你再說一遍,什麼叫被流寇劫了?我們家不是請了鏢局,還有王家的護院一路保送嗎?」
陸家下人也是一臉茫然,「就是鏢局的趟子手來報的信,說王家大老爺出了事,就將王家所有護院喊了回去……」
這個該死的王家,竟然臨時生變,陸文顕將手裡的茶杯頓時摔在地上,「趟子手呢?趟子手在哪裡?」
趟子手被陸家下人七手八腳地架了過來,一路的奔跑已經磨穿了他的鞋底,鮮血從襪子裡透出來。
喝了兩口水,趟子手才緩過氣來,睜開眼睛看到了陸文顕,立即道:「快,快去救陸老太爺、老太太和太太……」
陸文顕瞪圓了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是不會有事的。」
「本來是絕對不會有事的。」
「都是因為走的時候太顯眼,被流寇和盜匪盯上了,我們……勸陸老太爺加快行程……天氣不好……下了雨……陸老太爺……如何也不肯走了。」
「如果那時候走……就不會有事……也不至於會落單。」
「第二天本來可以追回一些行程,陸老太爺卻覺得馬車太顛簸,想要改坐船……陸老太太勸說不住,陸二太太也沒有主意……我們就離開了大路,」說到這裡趟子手委屈地掉了眼淚,「早說不行……偏偏不肯……果然遇到了流寇,李大人的人急著去鎮江探聽情況,沒有回來,我們寡不敵眾……與老太爺他們跑散了,老太爺由我們三個鏢師護送……」
「但是那些流寇都已經紅了眼睛……早晚……早晚他們會被追上……早晚……」
陸文顕橫眼看向李成茂,他給了李成茂一萬兩銀子,沒想到李成茂居然會靠不住。
李成茂一臉理所當然,「我派出去的那些人,是去鎮江營救旭兒了,要不是韓璋怎麼會出這種事。」
陸文顕差點將牙咬碎。
李成茂道:「事不宜遲,我們帶人沿路去找,一定能救回陸老太爺。」
……
一輛馬車在官路上狂奔著,趕車的鏢師臉上都是鮮血,馬車裡的王氏緊緊地抱著黃花梨箱子。
陸老太太臉上驚魂未定,不時地咳嗽著,陸老太爺被兩個丫鬟攙扶著,如今已經髮髻散亂,整個人彷彿比往日看起來衰老了十歲。
「老二媳婦,」陸老太爺道,「那些東西呢?都被流寇搶走了?」
整整二十車物件啊,都是他讓下人精心包好的,卻一下子都沒有了。陸老太爺狠狠地捶著胸口,旁邊的丫鬟急忙拉住老太爺的手,「老太爺……您……消消氣……只要……只要……人沒事就好……」
陸老太爺頓時咒罵起來,「從遇到流寇到現在,我們躲躲藏藏兩三天了,為什麼還不到杭州?」
鏢師的手已經被韁繩勒的鮮血直流,「老太爺您也看到了,我們遇到的不是一夥流寇,恐怕江浙所有的流寇都想要來分杯羹,如果不是他們在互相搶奪,哪裡還有我們的命在,我們邊跑邊躲,到現在已是不易……」
「說到底,還是我們落了單,如果一直跟那些大戶聚在一起,現在也能有個照應。」
陸老太爺皺起眉頭,「說什麼江浙一帶最有名氣的鏢局,還不是中了流寇的道,流寇是有意將我們分開,為的就是逐個擊破。」
鏢師臉上出現厭惡的神情,早知道陸老太爺這般難纏,他是死活也不會接這單生意,他終於忍不住,「老太爺現在想一想,您實在不該在那時候出城。」
那時候鎮江城裡正因為米糧的事亂著,官府哪裡還能顧得上那些流寇,這才讓那些人肆無忌憚地跟在大戶的車馬之後,伺機而動。
像陸家這樣大搖大擺出城的大戶,簡直就是送出門的肥羊。
鎮江附近的流寇恐怕是傾巢而出,如果這時候誰出來剿滅這些人,那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快了,就快到杭州了,只要再堅持一下,只要能進杭州城,他們就算安全了,只要過了今天晚上……
可是那些人會讓他們過了今晚嗎?
如果他是流寇,一定不會。
盯了這麼長時間,到嘴的肥肉不可能就這樣飛了。
果然,鏢師剛想到這裡,只聽馬兒一聲嘶叫,拉車的三匹馬頓時失去了平衡,鏢師大驚之下站起身試圖拉住韁繩,卻因為之前馬車速度太快,車輪斷裂,整個馬車摔翻在地。
車廂中傳來陸老太爺等人慘叫的聲音。
鏢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發現了路上的絆馬索,也就是說,不管是流寇還是盜匪,早已經在這條路上設下埋伏等著他們。
鏢師大聲喊出去,「線上的朋友,我是揚威鏢局九江八蔓的托線孫,只要朋友不傷性命,車上的紅貨請隨意取。」
陸老太爺讓陸二太太從車中攙扶出來,聽到鏢師的話,立即慌了神,他知道這句江湖黑話的意思,紅貨指的就是財物,如果讓人將這最後幾箱子財物都拿走了,他們日後要怎麼辦?鏢師八成是被嚇破了膽,才會這樣。
陸老太爺頓時喊過去,「你胡說……你把東西給我搬上快……我花了一千兩銀子請你們,就是要保證所有錢財毫髮無損,你……你……竟然……要送給這些……盜匪……我……」
陸老太爺話音剛落,不知從來飛來一支羽箭扎在了他的腳面上,陸老太爺痛的慘叫起來,陸老太太也嚇得渾身顫抖,扶著倒下的陸老太爺不知怎麼辦才好。
鏢師不禁暗罵一聲,他早就看出這些人手段狠毒,如果能捨財保命是最好不過,現在好了,想走也走不成了。
鏢師上前背起陸老太爺,「紅貨我們不帶,請朋友們隨意取。」剛要向前走,卻發現陸老太爺異常地沉重,鏢師回頭一看,發現陸老太爺還拉著旁邊的丫鬟。
鏢師皺起眉頭向前跑了兩步,陸老太爺與那丫鬟拉著的手就鬆脫了,陸老太爺頓時喊起來,「春梅,帶上春梅,春梅。」
陸老太太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起來,在這樣關鍵時刻,老太爺竟然想著的是那個春梅那個小蹄子,陸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憤恨,周圍忽然亮起了火把,將整個夜空都照亮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6 10:50 PM
第九十二章 送禮
陸二太太順著火光看過去,周圍不知有多少人,臉上都是猙獰的笑容。
幾支羽箭射過來,鏢師放下陸老太爺揮刀阻擋,卻仍有一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線上的朋友,莫要傷人。」
笑聲頓時傳來,「我也不想傷人,只不過這些可是紅貨,放你一條活路讓你報信,每人拿五萬兩銀錢來贖。」
那人話音剛落,陸二太太就感覺到整個人被抓了起來,然後推上了馬車,陸二太太想要掙扎著大喊大叫,卻感覺到頭上一痛,眼前發黑,頓時暈厥了過去。
……
天還沒亮,葉家的門就被敲開,葉家下人打著哈欠,伸頭看向外面的人,那人穿著青色短打,帶著斗笠,臉色發黃的中年人抿了抿嘴唇。
葉家下人頓時不耐煩起來,揮了揮手,「也不看看這是誰家,要飯到別家去。」說著就要那棍子將那人趕出去。
那人卻從懷裡拿出了一條手帕,手帕上繡著朵盛開的荷花,荷花花瓣上的水珠十分逼真,彷彿一抖就會掉入手心。
葉家是高門大戶,雖然是門上的人也有幾分的見識,這樣的繡工不是尋常坊間能有的,就算他們府上的大丫鬟恐怕也沒有這樣的手藝。
下人放下手裡的棍子,再一次打量那人,「那你是?」
那人低聲道:「請將這塊帕子交給葉老夫人,就說王家小子來給老夫人請安。」
葉家下人不敢怠慢,一路捧著帕子來到葉老夫人屋外,葉老夫人剛用了早餐,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逗弄籠子裡的翠鳥。
「老夫人,」下人稟告,「門房來了一個姓王的,說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的。」
葉老夫人皺起眉頭,「哪個姓王的,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他沒說,只是……讓小的送來了一塊帕子給老夫人,只要老夫人瞧上一眼就什麼都清楚了。」
葉老夫人聽到這裡頓時來了興緻,轉頭向那下人手中看去,卻彷彿沒有看清楚似的微微瞇起了眼睛,終於所有的往事隨著這朵蓮花回到她的腦子裡,葉老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你說他姓什麼?」
「姓王,來跟您請安。」
「快,」葉老夫人立即伸出手,「快將他帶進來。」
葉家下人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門口,可是這一次他卻張大了嘴,使勁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不對,方才那個中年男人已經不見了,門口站著的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姑娘,小姑娘脆生生地道:「這是葉家嗎?」
葉家下人點了點頭。
小姑娘道:「是走出了一位侍衛統領,一位中書舍人的葉家嗎?」
葉家下人又點了點頭,伸著脖子向四周望去。
小姑娘道:「那麼方才那位大叔給我指對了路。」
葉家下人聽得這話眼前一亮,「剛才那個人去哪裡了?」
小姑娘揚起了臉,「他走了,不過他說葉老夫人一定會見我。」
……
葉老夫人讓人服侍著換了一件薑黃色的衣服,戴了蔥綠色的抹額,端坐在椅子上等著客人進門,卻沒想到簾子掀開從外面走進一個小姑娘。
葉老夫人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孩子,又抬起頭向門口望去,沒有其他人等待在外面。
葉家下人上前稟告,「老夫人,那位姓王的客人已經走了,他……給這位小姑娘指路找到了我們家。」
葉老夫人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緊緊地攥住了帕子,她等了那麼多年,以為今天一定會有個結果,卻沒想到就這樣與她擦肩而過,「快……快去追……」
可是要往哪裡追,又要追誰呢?
葉老夫人忽然說不出話來,葉家下人全都面若寒噤,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老夫人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失望、痛苦、不捨又是那麼的期盼,然後不得不放棄。
半晌葉老夫人才道:「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葉家下人不知道話要如何說起,這時站在屋子裡的小姑娘又開了口,「您就是當今皇上的乳母葉老夫人嗎?我叫顧琅華,是從鎮江來的,路上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叔幫我指路,他說您一定會見我。」
鎮江。
顧琅華。
葉老夫人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可是她不由地又去端詳那個孩子,她在宮中見過許許多多貴人主子,一個個都生得面若桃花,她也就比平常人懂得欣賞一個女子的美麗,若說這孩子十分漂亮,那是屈枉了她,眉毛長卻不細,又有柳葉般的輪廓,眼睛比尋常人要透亮許多,大小適中將神態都蘊在其中,玲瓏的鼻子出脫的十分整齊,人中很深,正好攏出了那桃紅色的嘴唇,這樣的面龐是不能單用漂亮去誇讚的,更出挑的是她的神采,如同枝頭新生的葉子,夜空中剛剛升起的弦月,嘴角微微一彎都激起一串漣漪。
過個五六年,只怕整個大齊,也難找出一張臉能勝過她來。
葉老夫人不由地問道:「你說你為什麼會來?」
琅華恭敬地道:「老夫人,丫頭是來跟你送禮的。」
「那可怎麼辦,」葉老夫人微微笑著,「我什麼也不缺,只怕是難有禮物能讓我喜歡。」
「山賊、盜匪、流寇。」
幾個字從琅華嘴裡吐出來,「老夫人,我將浙江內大部分的山賊、盜匪和流寇都給您送來了,如果您想要為葉七小姐報仇,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這其中可能就有您當年剿匪漏掉的那些。」
葉老夫人的目光頓時變得狠厲起來,「你怎麼知道這裡面一定有我想要的人。」
「因為他們都一樣,在江浙橫行已久,除了要錢,他們還殺人,除了要紅貨還綁肉票,現在江浙眼見就要打仗了,他們沒了財路,這一次冒險行事,從鎮江一路跟著那些搬遷的大戶過來,十分有耐心地等到大戶落了單,然後果斷圍攻而上,將財物搶精光,人也不放過……」
聽到琅華這樣說,葉老夫人腦海中的往事一下子被喚了起來。
當年他們就是從揚州回杭州,路上遇到了那些人,她將所有的財物都給了他們,他們卻還綁走了她的七丫頭。
到現在她耳邊還能聽到七丫頭的哭聲。
她的七丫頭。
葉老夫人眼睛有些潮濕,看向琅華,「你要什麼?你給我送禮來,一定有所求吧?」
琅華再次行禮,「我想請您幫幫閔大人和韓將軍,幫江浙渡過難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7 10:48 PM
第九十三章 故事
葉老夫人想不起來這輩子被人求過多少次,理由是五花八門,無非是跟權和利有關。她也不記得幫過多少人,但是她知道在那些人眼裡,她老太太不重要,她不過就是他們謀求富貴的工具而已。
從她離開京城之後,就將那些個東西都拋諸腦後,只想安度晚年。卻沒想到七丫頭沒了,她的小七,之前還趴在她膝頭衝著她笑,轉眼間就成了別人的手中肉。
她花了十萬兩銀子,最終換回來的是一個小小的棺材。
葉老夫人的眼睛紅了,她卻很快遮掩了過去。這小姑娘風塵僕僕,眉眼中有疲憊的神情,不管她想不想聽這小姑娘說話,都應該當她是個客人好好招待招待,何況在那之前……還有人給她遞了東西。
葉老夫人想到這裡,揮揮手吩咐下人,「拿些點心和果子來,」然後看向琅華,「先坐下吧!」
琅華看了看旁邊堅硬的椅子,搖了搖頭,「老夫人您還是賜我一個繡墩吧!連著趕了兩天的路,我已經坐不下了。」
葉老夫人不由地「噗嗤」笑出聲,這孩子說話還真是直來直去的,在宮中每個人說話都要帶些隱喻,彷彿多長了一副彎彎腸子,她聽得膩了,倒是喜歡這種痛痛快快的回答讓她心裡歡喜。
葉老夫人想了想問過去,「方才那個給你指路的人你認識嗎?」
琅華搖了搖頭,「不認識,也是第一次見。」她說的沒錯,趙翎只說會助她一臂之力,至於怎麼幫忙她也沒問,趙翎也沒提。
她來到杭州一路由吳桐護送,既然能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的馬車前與她說話,只可能是趙翎的安排。
葉老夫人道:「我老了,孩子們又都不在身邊,一個有出息的前兩年沒了,另一個日子過得也就是尋常,若是早上幾年我說不得能幫上忙,現在……也沒有這個精力了。」
琅華望著屋子裡的擺設,葉老夫人旁邊的矮桌上還放著一隻小笸籮,裡面放著七彩的毽子。
「老夫人,」琅華站起身,指了指那笸籮,「我踢毽子給您看看吧!」
那是小七的東西,自從小七走了之後還沒有人動過。
葉老夫人恍然地點了點頭,眼看著琅華拿走了毽子,在屋子裡踢起來。
恍惚就像是當年小七的樣子。
踢著踢著,忽然之間毽子失了準頭,琅華卻接毽子卻摔倒在地上,葉老夫人忙站起身擔憂地伸出手,「快……快……起來。」
琅華站起身,將毽子還給了葉老夫人。
毽子上還有琅華手心裡那淡淡的溫度,毛茸茸的羽毛拂在葉老夫人手背上,軟軟的,癢癢的。
「老夫人,」琅華低聲道,「我要回鎮江去了,我祖母還在鎮江等著我。」
葉老夫人不由地心裡一酸,「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能幫忙?是因為我做過皇上的乳母?」
琅華搖了搖頭,「不是。」
「您家七小姐小小年紀就命喪於流寇手中,聽著讓人惋惜,但是聽聽也就算了,因為比她悲慘的孩子到處都有。」
葉家下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位顧家小姐居然敢這樣跟老夫人說話,她想要上前打斷顧家小姐的話,卻見到葉老夫人抬了抬手。
顧琅華接著說下去,「七小姐至少活著的時候錦衣玉食,更多的孩子也許到死都沒吃過一頓飽飯,那日閔大人拿出米糧來想讓鎮江的百姓吃頓飽飯,但是……孩子們……不肯吃……因為他們不識得米飯……他們只認識米湯和飯水……」
「他們死了,不會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大張旗鼓地埋葬。」
「死了,就是死了,扔在那裡,剩下一把白骨,更沒有人會留著他們的東西。」
「但是,他們卻和七小姐一樣,是一條條人命。」
「要想找一個人救他們不容易,因為江浙地面上,大多數人都選擇做一個閉嘴的菩薩,我會來求您,是因為葉七小姐沒了之後,您說了一句話。」
顧琅華抬起頭眼睛亮起來,「就算把江浙翻過來也要為七小姐報仇。」
「這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才能許下的諾言。」
「接下來的三年,江浙官府大規模地圍剿流寇,也就讓七小姐的故事傳了下來。」
「老夫人,」琅華退後幾步雙手相疊觸到額頭,躬身跪下向葉老夫人行了大禮,「江浙雖然有閔懷大人,韓璋將軍,但是依舊強敵環飼,如果您能幫忙我們就會多一份勝算。」
葉老夫人想了想,「如果……我幫不了這個忙呢?」
「那也沒什麼。」琅華臉上是平淡的表情。
「那就讓我們也變成故事,流傳下去吧!」
……
一輛騾樣悄悄地來到葉家,不到半個時辰又悄悄地離開。
葉老夫人走進內室裡半天沒有說話,還是葉大夫人敲響了老夫人的門,進去與老夫人說話。
「娘,打聽清楚了,從杭州搬遷來的大戶在半途上遇到了流寇,幾十輛馬車被衝的七零八落,不過看樣子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您知道那位行軍司馬李成茂李大人嗎?」
葉老夫人點點頭,凡是與皇家沾親帶故的人她都清楚的很,「那是太子生母崔皇后外家的人。」
葉大夫人道:「娘的記性真好,就算是我聽了,也要仔細地掰一掰。那位李成茂大人一早就集結了人馬追過去了,這樣大動干戈地追捕,兩三日之間一定會有眉目,用不著我們葉家幫忙。」
葉老夫人看了葉大夫人一眼,嘆了口氣,「你啊,還不如那個八歲的孩子辦事清楚。」
那個孩子,進門之後說的話沒有一句廢話。
甚至連請她如何幫忙都說的清清楚楚,只不過是她們聽不懂罷了。
「你以為,那顧大小姐真的是來求我們剿匪的?」
這下子連葉大夫人也糊塗了,「媳婦也覺得奇怪呢,說到剿匪,為什麼又說要救閔懷,這兩者有什麼關係,難不成那些被流寇盯上的大戶裡有閔家人?」
「真是長了一副木頭腦袋,」葉老夫人說著道,「我記得李成茂任了副將是在杭州點兵去給韓璋做援軍的?」
「那問題一定出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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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6-12-7 10:55 PM
第九十四章 對弈
李成茂這麼久了卻不肯帶兵進入鎮江交給韓璋,那說明什麼?
太子在暗中安排一切。
江浙對於太子來說是一塊肥肉,他早就想要一口吞下去,可是卻有太后娘娘這根骨頭梗在那裡。
說到底皇族的那些權利紛爭,每次帶來的都是災難。
葉老夫人耳邊迴響著顧琅華的話:那就讓我們也變成故事吧!
她捧起了手中的絹子,她的眼淚一滾落入了荷花中,當年她怎麼會繡這樣一塊帕子送給慶王那孩子,現在看起來真是不吉利的東西。
葉老夫人從笸籮裡拿起剪子要將帕子剪碎,可是卻又捨不得。皇上,惠王,慶王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也看著他們都成了故事。
小七死的時候,她動用了手中的關係圍剿了三年流寇,發洩著她胸口的悲憤,不光是因為小七,也是因為慶王。
慶王那個從小做事就規規矩矩,說句謊話都會臉紅,只會將好東西分給兄弟的孩子,就被他們這樣殺了。
她在宮中卑躬屈膝小心翼翼了蹉跎了大半輩子,像寶貝似的將他們養得身強體壯,可是到頭來就是為那鬼頭刀準備的。慶王死了,她卻不能心疼,只能在人前表現得心硬如鐵,因為只要她難過就會成為慶王黨,就會被皇上下了大獄。
如果慶王在,江浙如何會亂成這樣?
現在太子學著樣子故技重施,將手伸到了寧王懷裡,她真的還能坐視不理嗎?
「大媳婦,」葉老夫人道,「去集合我們府上的護院和杭州城內有名的鏢師一起幫助官府捉拿那些流寇。」
葉大夫人不明白,老夫人這是要做什麼啊,「娘,現在這樣的年景……您還是要多思量思量……」
葉老夫人點點頭,「你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安排。」葉家也是家大業大,她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繹考慮,這時候她也不想再鬧出什麼事來。
「今天我們家來客的事,不許向外透露,」葉老夫人說著頓了頓,「但是有一點,該去抓流寇的時候我們也要動手,因為按照尋常,這也是我們葉家要做的。」
一切正常,就不會被人懷疑,就不會讓葉家陷入險境。
葉老夫人將帕子遞給身邊的管事媽媽,「將它燒了吧,過去的東西不要再提。」
葉大太太鬆口氣,婆婆忍了這麼多年,應該不會為了一個小姑娘的話,就大動干戈。
……
琅華心中忐忑,她不知道這步棋走的對不對。
但是如果李成茂不肯出兵,唯一能求助的也就是杭州的駐軍。閔大人想要出面悄悄來到杭州求杭州守備劉顯。
劉顯是先帝在位時的老臣,與太子和太后都沒有特別的聯繫,說不得在關鍵時刻可以幫忙。
但是閔大人出面,一定會被李成茂察覺,反而堵住了他們最後一條路。葉老夫人與劉家向來交好,他們就想到了走葉家的路子,於是由她這個無官無職的小姑娘出面,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葉家是他們最後能爭取的外援。
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別人會怎麼選擇她不知道,她只要做好她的本分。
琅華看向馬車裡的胡仲骨,「藥材都準備好了,等到了鎮江,我們就一路向北將藥材發下去。」
胡仲骨捋了捋鬍子,「都說大戰之後必行瘟疫,如果將這些都做好,這瘟疫也必然行不起來。」
……
陸文顕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李成茂的兵馬也不知道找沒找到父親他們。
陸家死裡逃生的下人在外面哭成一片。
「哭什麼哭,」陸文顕瞪圓了眼睛,「又不是死了人。」
怎麼沒有死人,陸家的護院和鏢師死了十幾個,受傷的就不用數了,幾乎遍地都是,現在那些人又綁走了老太爺、老太太和二太太,如果他們都回不來,陸二老爺一定會拿他們撒氣,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賣出去。
陸靜驚魂未定,要不是她與陸芸和三嬸一輛馬車,現在恐怕也被劫了去。想到祖父他們的遭遇,她就想哭,可是想到她安然無恙,又覺得慶幸。
「父親,都是那個顧琅華,是她給韓璋出的主意,不准我們這些大戶搬遷,如果不是她我們就不會晚走,也不會遇到連雨天,祖父就不會發了腿疾,臨時要走水路到杭州,」陸靜啞著嗓子,「父親,您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顧琅華進我們陸家,否則我們一家人都要被她害死。」
陸文顕不相信,這根本就是韓璋想出的法子,藉著顧琅華的嘴來生事,他看了一眼陸靜,「你祖父他們還下落不明,現在提什麼退婚,這些話是不是你母親教你的?」
王氏早就不滿意顧家的婚事,就像先生說的那樣,王氏想要利用陸瑛賺一筆嫁妝,將來用在陸靜和陸芸身上。顧家雖然是鄉紳,畢竟不如杭州、京城的那些貴女,王氏當然願意退掉顧家的婚事,再另攀高枝。
想到這裡陸文顕就氣得咬牙切齒,王仁智被撤職,王其振不死也會變成殘廢,王家基本上已經沒有了可用的價值,這一次只要父親、母親能夠平安回來,至於王氏……已經有了被擄走的名聲,不活著回來反而是更好的結果,他突然暗暗期望李成茂能理解他的心思。
陸瑛看向陸靜和陸芸,「先去歇著,有了消息就會去通知你們。」
陸靜點了點頭扶起了地上的陸芸,旁邊的下人頓時驚呼出聲,「二小姐,這是誰踹了您兩腳。」
陸芸的後背上清清楚楚地印著兩個腳印,腳印不大不小,看起來應該屬於一個女子,陸芸眼圈一紅想要說話,立即被陸靜拽了過去,「我在車廂裡摔了一跤,結果沒想到踹到了陸芸身上,差點將她踹下了馬車。」
「快,」陸靜吩咐下人,「快去請嬤嬤來給芸兒看看。」
陸芸低下了頭,手指上滿是鮮血,那是她緊緊地握著車廂留下的,如果不是她拉著車廂不放,一定被姐姐踹了下去,現在就會跟母親一樣落入流寇手中。
「芸兒,」陸靜趁著眾人不注意將陸芸拉到一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慌了神,你如果被流寇捉了,與我又有什麼好處?」
陸芸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如果她被捉了,流寇就不會緊追著馬車不放了吧!但是她心裡有悄悄期盼姐姐不是那個心思。
李成茂家的下人讓人領著進了門,見到陸文立即道:「陸二老爺,宮中出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8 09:44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謹蓨
太后六十歲大壽,宮裡宮外忙活了小半年,宮燈從裡到外換了一遍,不止是這樣,慈寧宮內不管是牆壁、亭榭、樓閣都重新翻修粉刷,十二監的人手不夠,又從外面請了匠人過來,為的就是太后生辰那日,一切煥然一新。
終於一切準備停當,只等著太后高興伸手賞賜眾人。
可是突然之間「啪啪啪」宮中的雲板叩起來,那聲音如同擊打在人心上,讓人從頭頂到腳底都「突突」跳個不停。這是不好的聲音,更是不好的預兆,宮中要出大事了。一切會從這裡出發,引得天下跟著風雲突變。
「平安長公主薨了。」大家互相傳遞著這個消息。
平安長公主是太后的小女兒,這宮中唯一沒有出嫁的長公主,去年皇上想把長公主嫁給南邊的汝南侯,太后因此大怒,指責皇上將她身邊唯一能說上話的人也遠嫁走了,盼著她早日去見先皇。
皇上只得陪著小心,將這件事作罷。
這才過了多久,好好的長公主竟然就薨了,前幾日長公主還帶著人查看戲折,生怕太后娘娘想起惠王、慶王會傷心,將《五子拜壽》換成了《天女散花》,皇上聽了之後也鬆了口氣,無形中化解了可能會有的一場波折。
今天早晨,平安長公主還將所有事都安排一遍,生怕有個疏漏,可就在剛才突然頭痛不已,宮人們忙傳喚太醫,當太醫跌跌撞撞趕來的時候,長公主的脈都已經沒有了。
太快了,這一切發生的毫無徵兆,太后就像是一個毫無防備的人,被結結實實地捅了一刀。
慈寧宮中的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太后堅持讓全宮上下都繫了孝帶,自己也穿了素淡的衣服坐在了平安長公主床前。
本來穿得五紅大綠來給太后拜壽的命婦們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忙吩咐家裡人將素淡的衣服送進宮中。
好好的拜壽就這樣變成了喪儀。
命婦們跪在長公主宮中請求太后保重玉體。
司禮監大太監提出要給長公主換衣服,卻被太后扇了一嘴巴,在太后心裡,平安長公主根本就沒有死。
可是所有人不能就這樣跪著等,現在這種天氣過個一兩日都要有味道散出來,到時候丟的不光是皇家的臉面,所有的命婦都要被牽連。
大家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幾聲翠鳥鳴叫聲傳來,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像跌入了冰窖。誰能在這種時候還有玩鳥的心情,不管是誰,太后的怒氣一定都會撒放在她身上,就算不死也要受盡折磨。
果然太后震怒吩咐大監將玩鳥兒的人揪出來,大監還沒動手,一個面色有些蒼白的孩子提著小巧的鳥籠從殿外走進來。
屋子裡陰沉的氣氛,讓她臉上有些懼意,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嬤嬤,嬤嬤不為人知地向她點了點頭。
小孩子這才戰戰兢兢地提著鳥籠子走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的手抖成一團,「誰讓你拿鳥兒到這裡來的?」
小孩子顯然嚇壞了半晌沒說出話來,外命婦中間有個人站起身快步走到小孩子面前跪下,將孩子拉到身後,「太后娘娘,是妾沒有教好孩子,您要罰就罰妾吧!」
太后卻不理那婦人而是看著孩子,「說,誰讓你拿來的……」
孩子愣在那裡,半晌才咬咬嘴唇,「我的鳥兒是給……是給……平安長公主的,平安長公主昨天看到了這隻鳥兒,說……被關了這麼久,明日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飛出去了。」
被關了這麼久。
太后看著平安長公主靜謐的臉。
是這孩子的心聲嗎?
「我想,原本……長公主是想要……將這鳥兒放出去的,現在拿過來,也許長公主心裡會覺得高興。」
長公主的手還沒有完全冰冷,太后緊緊地握著,「她那時高興嗎?」
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說,又看了看旁邊的嬤嬤,然後才道:「高興,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很高興。」
「我想,也許長公主也想變成鳥兒飛走……」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這孩子竟然敢說這樣的話,長公主是天潢貴胄,怎麼可能會變成鳥兒。
這孩子的父母一定會被太后重責,這孩子恐怕也少不了被送去庵廟為長公主誦經超度。
可是太后卻豁然笑起來,「所以我的平安只是飛走了,並沒有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而不是被困在這宮廷之中。」
「對不對?」
滿殿沒有人敢說話。
小姑娘也低著頭悄悄地打量著四周,彷彿真的被嚇壞了。
終於太后身邊的女官低聲道:「太后娘娘,您知道長公主最喜歡鳥兒,有一次長公主還跟您說,她夢見自己長了雙翅膀……」
太后的眼裡豁然掉下來,平安為什麼會說這種話,都說人走之前是有預感的,也許平安那時候就知道自己要離開。
她的平安。
她可憐的平安。
娘的生辰,孩兒的忌日。
「平安……你放心去吧……母后不用你陪著了。」
長公主站起身向那孩子走去,孩子有些害怕向後退了兩步,卻被旁邊婦人扶住了她小小的身子。
太后低下身打開了鳥籠子,裡面的翠鳥頓時撲棱著翅膀飛出來。
除了太后,其餘的人都低下了頭。
那翠鳥在大殿裡盤旋了幾周,終於飛了出去。
太后恍然看著外面的天空,「我的平安長公主,薨了,你們哭吧,好好地送她出去。」
太后說完話想要去拉那孩子的手,那孩子卻瑟縮起來,蜷進了婦人的懷裡,太后的手又縮了回去,眼睛裡有淡淡的失望,「如果膽子再大些就好了。」
站在孩子身後的嬤嬤飛快地看了一眼,看到太后收回了手,她眼睛裡「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一閃而過,很快她又低下了頭恢復了謙卑的模樣。
太后聲音威嚴,「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抬起一雙略微驚慌的眼睛,「回太后娘娘,臣女父親是徐松元,任中書省參議,臣女徐謹蓨今年八歲。」
太后點了點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徐大太太,「你們教的很好……賞……徐謹蓨……」太后說完身體晃了晃,旁邊的女官立即上前,大殿中頓時又亂成一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09:47 PM
第九十六章 定局
太后剛剛暈厥在慈寧宮,就有幾匹快馬衝出了京城,去往四面八方送信。宮中更是不聲不響地互相遞送著各種各樣的消息。
徐大太太帶著徐謹蓨從宮中回來,兩個人剛換好了衣服,徐大太太就將徐謹蓨拉到一旁,「謹蓨,你跟太后娘娘說的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徐謹蓨搖搖頭,「沒有,是我自己說的。」
徐大太太皺起眉頭,「你什麼時候與平安長公主說了話,又怎麼會提著鳥籠子進門。」
徐謹蓨有些不安地扭動身子,「母親別問了,我累了……我要歇著……我要吃馬蹄糕……還要乳酪……能不能將這衣服脫了,我不喜歡這一件,這是去年的舊衣裳。」
徐大太太的臉沉下來,「不說清楚,不讓你走。」
「有什麼可說的,」徐謹蓨鼓起臉生氣,「平安長公主本來就是那麼說的,當時何嬤嬤也在,不信你問何嬤嬤。」
何嬤嬤忙道:「真是這樣,小姐沒有撒謊。」
徐謹蓨皺起眉頭,「母親怎麼總是這樣無緣無故地訓斥我,明明大家都很高興,太后娘娘還誇獎了我,送給我那麼多禮物,女眷們見了都羨慕的不得了,母親卻不誇讚我,反而審問起我來了。」
徐大太太的聲音軟了許多,「謹蓨,今天這件事弄不好就要惹禍上身,你年紀尚小不懂得,那些外人只是看到你得了禮物,只有母親看到你身邊的危險。」說著去拉徐謹蓨的手,徐謹蓨卻掙脫開了。
「都說母親喜歡弟弟,因為他是嫡長子,我……我是個女孩子,母親就不喜歡我。」
面對女兒這樣的指控徐大太太愣在那裡。
徐謹蓨低下頭,「就像上一次,母親從外公家回來,先拉了愷之的手,然後才去拉我。」
徐大太太半晌才想起來,那次是因為她得知愷之淘氣挨了打,才匆匆忙忙趕回來,看到愷之一瘸一拐地樣子,她心疼的不得了,這才輕輕地拉了拉愷之的手,本是想要安慰愷之,誰知道就忽略了謹蓨。
徐大太太放開了徐謹蓨,徐謹蓨立即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望著謹蓨的身影,徐大太太不禁嘆了口氣,身邊的周媽媽忙上來勸慰,「太太慢慢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心裡細得像頭髮絲一樣,尤其是我們大小姐聰慧伶俐,難免想得多些,太太不能將對付大爺的那一套用在大小姐身上,大小姐畢竟是個女孩子,女孩子受不了直來直去的訓問。」
「女孩子都像朵花一樣,您得好好呵護著她,她才會與您親近起來。」
徐大太太點了點頭,「我是不想將她養的太嬌氣,大家閨秀要有大家閨秀的胸懷,太計較那些小事,心裡也不快樂。」
周媽媽抿嘴笑,「真是望女成鳳,大小姐才八歲,老爺急著找先生來給大小姐啟蒙,您急著教大小姐這些道理,大小姐累死也達不到老爺和您的要求。」
徐大太太點點頭,也許是她太急躁了,老爺七歲就能出口成章,是遠近皆知的神童,她也想培養出像老爺一樣的孩子來,不知不覺就用力過重。
周媽媽道:「不過,您的教養總算是有了成效,今天大家都在談論小姐呢。」
這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徐大太太剛想到這裡,就看到徐松元大步走進了門,徐大太太忙上去服侍徐松元換衣服。
徐松元有些心不在焉,「老二來了,在書房,你讓人招呼一下。」
徐大太太看了看周媽媽,周媽媽立即帶著人下去。
「怎麼了?」徐大太太望著徐松元那緊緊皺起的眉頭。
「謹蓨……」徐松元說到這裡,眼前浮現出女兒那紅紅的眼睛,訓斥的話也說不出口,眼下這也不是他最擔憂的事。
徐大太太剛想要將慈寧宮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上一遍。
徐松元已經道:「這次……鎮江、常州的百姓恐怕要經受戰亂之苦了,韓璋、閔懷也會像當年慶王案的那些官員一樣,不明不白地送了命,我想給劉顯寫封信,讓他想方設法幫幫忙……」說到這裡曬然一笑,「我信還沒寫,老二就來了。」
徐松元一臉疲憊的神情。
徐大太太道:「怎麼會這樣?是不是老爺想太多了,韓璋怎麼對付不了那些叛軍,再說,老爺跟閔大人交情也不深,突然之間就替閔大人著急起來……」
徐松元道:「我與閔懷沒什麼交情,但是他的考評我在吏部是見過的,他本要接任蘇州知府,卻因為戰事自請留在鎮江,甚至彈劾鎮江同知王仁智打著捉拿慶王亂黨的幌子欺壓百姓。」
徐大太太聽到這裡倒抽一口涼氣。
閔懷可是寧王妃的舅舅。
在這個人人都可能會被打成慶王亂黨的時候,閔懷敢提起慶王,又說這樣的話,很有可能會被人詬病。
這個閔懷要麼真的一心為民,要麼就是腦子壞了。
徐松元道:「你想想鎮江成了什麼樣子,閔懷才敢這樣上奏摺。」
「王仁智一直風評不好,有幾樁案子還壓在御史那裡,本來御史商量著這些日子就要上奏摺一起彈劾王仁智,結果……太后娘娘病倒了,現在誰還關心王仁智,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寧王身上。」
「大家都猜測,太后沒了的話,寧王會不會被發配去守靈……」
至於江浙的這場戰爭,本來就是太子和太后的角逐,皇上裝聾作啞,靜觀其變,文武百官也紛紛效仿,束手站在一邊。
「可憐了江浙的百姓和韓璋。」
「要花多少心血才能養成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更別提他手中的那兩萬騎兵,現在太后病了,觀望的人都認為寧王即將失去最大的靠山,誰還會站在韓璋、閔懷這邊?只怕是太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徐大太太立即去捂徐松元的嘴,「老爺還是別說的太多。」
有些話藏在心裡就好,不要說出來。
「老爺,」周媽媽上前道,「二老爺催您過去呢。」
「去吧,」徐大太太推著徐松元,「去跟二叔好好說說。」
「說什麼?」徐松元冷笑,「說我絕不會給劉顯寫信,也不會讓徐家經歷第三次波折。」
這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徐大太太也是一臉憂愁,「也不知道陸家和顧家有沒有從鎮江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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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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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0 08:43 AM
第九十七章 傻子
徐松元在書房裡見到了二弟徐正元。
徐正元不安地喝著茶,見到徐松元立即站起身,「大哥,您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這件事您可千萬別插手。」
徐松元不說話。
徐正元有些著急,「您沒有聽到大家議論嗎?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鎮江附近的大商賈、鄉紳,反正家裡只要有些門子的都搬走了,您沒去東市看看,萃陽樓那邊正熱鬧呢,都在拋售鎮江附近的田產,價都掉到家了,可是再便宜又有什麼用,誰都不會去買。」
「這說明什麼?」
如果有利可圖,誰也不是傻子,當然會趁著價低的時候去收那些田產,可是京中的達官顯貴卻沒有人動手,證明鎮江的局勢不容樂觀。
京城是最能感受到政局變幻的地方,太后這一病,給了太子最好的機會,太子當然不會放過,就算有人想要扭轉乾坤恐怕也沒這個力氣。
一切都太晚了。
「真的沒有人買了?」徐松元問過去。
徐正元不知說什麼才好,「您自己去看看吧,現在是一邊倒,太后那邊的人都在為太后的身體發愁,等到緩過味兒來,韓璋恐怕都打了敗仗。」
「原來是十餘兩一畝地,現在一兩一畝地都沒有人要,遇到戰亂人死的多了,就算有地誰去種?算下來十年都恢復不到現在的光景。」
徐松元覺得可笑,戰亂迫在眉睫,大家關切的卻是這些。
不過這次太子的反應真的很快,好像早就料到太后會生病,他今天一早在中書省發現了彈劾韓璋的奏摺,說韓璋去年在嶺北發現了一塊寫著「九」的石頭讓人悄悄地送給了寧王,寧王今年去祭拜先皇的時候將那塊石頭放在了先皇陵寢周圍,那塊石頭據說可以增添運數,寧王頭上再添一筆運數,他會變成什麼?九五之尊。
這種事如果讓太后知道了,一定會指點御史罵回去。
可是現在太后卻病了。
太后一病,緊接著彈劾韓璋養寇自重的奏摺就如同雪片般飄了進來,將韓璋這個一心為國的常勝將軍,說成了貪財好色,驕傲自大的奸臣。
萬一皇上看到這些奏摺,動了除掉韓璋的心思,放任太子去安排,那韓璋就必死無疑。
徐正元仍舊在苦口婆心地說著,徐松元揮了揮手,「我知道了,我剛進中書省,資歷最淺,官職又低,沒有人會賣給我人情,這件事我就算想要管也是有心無力。」
「這就對了,在我們這些兄弟裡,大哥看得最清楚,要不然父親怎麼總說,我們徐氏要靠大哥光宗耀祖,」徐正元笑著去拍徐松元的肩膀,「我們哥倆兒好久沒在一起喝酒說話了,今天弟弟可就賴著不走了。」
徐松元吩咐下人去準備酒菜。
兄弟倆正吃著,徐家下人來稟告,「老爺您說怪不怪,萃陽樓那邊還是有人買走了不少的田產,而且挑肥揀瘦,稍差點的地一律不要,就撿了最好的肥地拿走了,連鎮江城裡的地他也敢買。」
徐松元頓時來了精神,「買地的是什麼人?」
徐家下人搖搖頭,「聽說,這人是連夜趕路過來的,買了地之後,立即就離京了,大家只顧得賣地,連這人的主家是誰都沒有打聽。」
徐正元喝了口酒,「世上總有一兩個傻子,這也沒什麼奇怪。」
徐正元醉得像灘爛泥,徐松元想了想還是寫了封信送給了劉顯,他決定也要當這一兩個傻子。
……
劉顯不是傻子,他見過朝廷上的風風雨雨,也知道李成茂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拜訪他。
劉顯與李成茂沒說兩句話,就保證手裡的兵馬只會守衛杭州城。
劉顯老了,只想安安穩穩地致仕回家。
陸文顕聽了眼睛亮起來,一掃多日的頹廢,「真的這樣說?」
李成茂笑道:「那是自然,賢弟啊賢弟,這次你可立了大功,太子已經讓人囑咐我,等到鎮江的事了了,一定要我帶你去見他。」
成了。
陸文顕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可是他立即又垂下了臉,「那些該死的流寇還沒有找到?」
李成茂道,「老太爺也是個福厚之人,葉家聽說了也出了力,要論剿匪自然他們是最有辦法,你放心這一兩日老太爺就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李成茂話音剛落,陸家門上的下人已經驚呼起來,「老太爺、老太太、二太太回來了。」
「三爺也回來了。」
陸文顕忙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已經被折磨的脫了人形的陸老太爺,陸老太太看起來好一些卻也在不停地咳嗽,跟在他們後面的陸二太太蓬頭垢面如同乞丐。
大家還沒說話,陸瑛已經走上前,「父親,還是讓祖母他們先去梳洗。」
陸文顕這才想起來,父親、母親尤其是王氏這種丟人的模樣,越少人看到越好,他揮揮手,僕婦們立即圍了上來。
陸老太爺受了太多驚嚇,看著陸文顕空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陸文顕心中難受,連忙道:「快,將杭州最好的郎中請來。」
一切安排妥當,陸文顕才詫異地看著陸瑛,「你不是留在了鎮江,怎麼卻回來了?」
陸瑛向程頤點了點頭,程頤忙招呼兩個人抬著李旭進了門。
李成茂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兒子,李旭頭髮黏在了臉上,面目蒼白,眼窩深陷,彷彿已經陷入暈厥當中,整個人濕噠噠的就像是剛剛從臭水溝裡撈出來的一樣。
李成茂大聲喊了兩聲,「旭兒,我的旭兒。」
李旭這才微微地睜開了眼睛,但是緊接著又昏了過去。
陸瑛道:「韓將軍放了李兄,我怕李兄一個人回杭州會有危險,就將他送了過來,誰知道半路上聽說祖父被人劫了,剛好遇到前去營救的葉家人,我就跟了過去,還好救下了祖父、祖母和母親。」
李旭被抬進屋子裡梳洗,李成茂氣得哇哇亂叫,「韓璋這個狗賊……我李成茂與他不共戴天……這次不弄死他,我就……不姓李……」
看到陸瑛驚訝的目光,李成茂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他卻不想解釋,轉身進屋去看李旭,此時李旭已經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李成茂頓時「哇」地一聲哭起來,「爹……爹……兒……子……要……死……了……我的……親爹啊…」
陸瑛狐疑地問向陸文顕,「父親,剛才……李世伯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要……」
陸文顕立即遮掩,「你李世伯是氣急了亂說,」說著頓了頓,「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樣的本事,怪不得族裡長輩總誇你行事穩重,等騰出功夫,我就託人在杭州幫你找個有名的西席,你好好讀書將來為父一定找機會送你入仕。」
陸瑛低下頭,「早知道祖父會遇到流寇,我就應該跟著一起過來,多個人總會多份商量。」
陸文顕嘆了口氣,顯然沒有將陸瑛說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急著問,「顧家怎麼樣了?顧……顧琅華她們都留在了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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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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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0 11:19 PM
第九十八章 哄騙
陸瑛點點頭,仔細地看著陸文顕臉上的表情變化,按理說父親應該直接問顧老太太的情況,畢竟顧老太太是父親的姨母,父親卻越過去直接問琅華。
陸瑛決定要試探陸文顕的心思,「父親很關切琅華?母親說與顧家的這門親事還要再仔細思量。」
陸文顕立即皺起眉頭,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身上所有的毛都炸起來,「她懂得些什麼?如果她能管好家,也不至於讓你祖父、祖母被流寇劫走,顧家這門親事是長輩早就定下的豈能隨意反悔。」
陸瑛低頭應了一聲。
陸文顕聲音輕柔了些,「我都是為了你好,雖說顧家門口不高,但總是有名的鄉紳,顧琅華又得顧老太太喜歡,再說,她是正經的嫡女,衝這一點就比你母親的那個侄女更合適。」
如果不是陸文顕說起,陸瑛還不知道王氏還為他物色了一個王家小姐。
陸文顕這話若是放在之前還算有些說服力,可是現在情況變了。陸、顧兩家關係鬧僵,顧家也沒有跟著陸家來杭州,顧家能不能自保都不一定,陸文顕想要多說幾句發現也難以繼續。
郎中去給陸老太爺診病,一碗急藥下去,陸老太爺就拉起了陸文顕的手,「那些流寇……賊匪……還有……顧家……顧家那些人……都得死。」
陸文顕還沒說話,李成茂已經道:「老太爺您放心,這個仇我一定為您報了。」
陸老太爺含著淚點點頭,「東西……都……追回來沒有?」
陸家那些財物大部分都被流寇拿走了,剩下一小部分還是李成茂帶兵幫忙找回來的,都收拾在一起不過是三四隻箱子,陸文顕不想讓陸老太爺才傷心,低聲道:「找回來了,您放心……」
陸老太爺臉上露出笑容。
陸老太太卻知道兒子是在哄騙老太爺,她是親眼看到那些流寇怎麼對待財物的,趁著別人不注意就塞進懷裡和褲襠中,她頭上的抹額中鑲著一塊祖母綠,那些人看到了,立即就將祖母綠扣下來吞進了肚子裡,這些財物怎麼能找回來?
真的讓他們吐出來不成?
更別提那些如同蝗蟲般跟在流寇後面的賊匪了,搶了東西就四散而逃,她眼看著自家的東西被哄搶一空,那是她多年攢下的心血,只要想到這裡,陸老太太的就覺得氣血翻湧。
完了,完了。
人活下來有什麼用,東西都沒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自從長房出事之後,他們二房一直都順順利利的,應該正是風光的好時候。
怎麼能遭受如此的災難。
「王氏呢?」陸老太太忽然想起來,看向陸文顕,「快去讓人看著王氏,別讓她想不開。」
陸文顕心中不情願,卻不得不裝作關切吩咐下人,「去照應照應二太太,讓她不要再傷心。」王氏如果真是什麼貞潔烈女,就不該活著回來,蓬頭垢面的模樣,不知道被人拉扯了幾回,他想一想就覺得厭惡。
陸老太太伸出手去拉陸瑛,「瑛兒呢,我的瑛兒,你快過來,沒有你,祖母就死在外面了。」她以為會被流寇殺死的時候,沒想到陸瑛會帶著人趕過來,她沒看錯,陸瑛將來必定會有出息。
陸文顕將李成茂叫到書房裡商量對策,「你準備怎麼辦?」
李成茂彎起嘴唇,「行軍打仗老弟是一點也不明白,聽為兄來跟你講。那韓璋太過自大早早就已經將鎮江布置好,準備在那裡應戰……我偏不讓他如意,不日就會有旨意下來,讓韓璋去增兵去揚州解圍,等韓璋帶兵離開,鎮江就變成了一座空城。」
「至於韓璋那兩萬軍隊,他們的行軍路線已經被叛軍知曉,叛軍更清楚來到鎮江決戰,不如半路伏擊韓璋的軍隊,那些人從嶺北那麼遠行軍過來,已經耗盡體力,只有被打的份兒。」
「到時候韓璋首尾難顧,鎮江就會被攻破,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我這支援軍和劉顯在杭州的守軍,我就守在常州府,等待時機,就像賢弟說的那樣,韓璋不死,不進鎮江,劉顯又答應我只會駐守杭州,韓璋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有太后在,這件事不會辦的如此順利,現在大家都紛紛倒戈。」
平安長公主怎麼死的大家不用知道,大家只要知道太后如此寵愛的女兒,忽然之間就薨了,那只能說明一點。
太后老了,身邊的人都護不住。
太子卻是一輪剛升起的太陽。
陸文顕聽得眼睛發亮,半晌才回過頭,高深莫測地望著李成茂,「到時候李兄就是第一功臣。」
李成茂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果韓璋聰明,就該扣下旭兒,這樣我還會投鼠忌器,而今我已經沒什麼可怕。」
李成茂說到這裡,陸文顕的表情卻有些僵硬。
李成茂是沒有什麼擔憂的了。
可是他的一顆心還沒有安穩,因為先生還沒來到杭州。
一定要在李成茂動手之前,將先生帶出來。
「二老爺,」陸家下人低聲道,「那些討債的人來了,您說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陸文顕有些煩心,吩咐下人,「二太太不是回來了嗎?這種事要跟二太太說。」
不一會兒功夫王氏就蒼白著臉出來,看到了那些借據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啞著嗓子問陸文,「老爺怎麼花了這些銀錢。」
陸文顕嘆氣,「杭州花銷多,我又是才上任,讓人一眼就看到底以後還有什麼前程可言,如果不是我早早就在杭州有所結交,你們又怎麼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想到這裡王氏嚶嚶哭起來,是啊,她怎麼能埋怨老爺,「老爺,妾身差點就見不到您了。」
陸文顕耐心地安慰著王氏,想了想又將袖子裡的一張借據給了王氏,「還有這個,都是為了打點才欠下的,你要想想辦法,杭州城裡你不是還有幾門親戚,你想方設法地去跟他們借一借。」
王氏心裡更苦起來,這錢要怎麼才能借到手,可她又怎麼去責罵老爺,老爺說到底也是為了這個家。
陸文顕嘆息道:「眼下這種情形,只有我們同舟共濟了。」
王氏心裡一暖,感動地要掉下淚來,老爺沒有因為她被流寇抓走就有半點的嫌棄,有這樣的夫君她還求什麼呢,她緊緊拉住了陸文顕的手,「老爺放心,我一定想方設法讓陸家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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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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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1 10:42 PM
第九十九章 選擇
陸瑛回到房間裡,立即就有小丫鬟送來乾淨的衣物。就愛上。。
「老太太讓奴婢給三爺送來的。」
陸瑛伸開胳膊讓小丫鬟服侍著將衣服換好,小丫鬟退下去,程頤就笑著上前,「果然是不一樣了,以前哪裡來的這般恭敬。」
陸瑛看著袖子上剛封好的針腳,彷彿還冒著熱氣,吹到他的眼睛上,讓他的眉眼微微鮮活起來。
程頤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家財就被流寇搶走了。」
「可惜什麼,」陸瑛拿起了書來看,「不是你的,就沒什麼可惜。」不屬於你的東西,不管是丟了還是留下,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在這個家,什麼是屬於他的?
無非就是這個姓氏而已,他之所以幫著這個家,是保證這個姓氏不會阻礙他的前程,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困擾。
陸文顕順順利利地贏了,就算是帶來無限風光又跟他有什麼關係,不管是陸老太爺還是陸老太太都會催著陸文顕趕緊生下一個嫡子。只有這樣最好,在杭州人人都會知道是他這個庶子帶著人救回了陸家長輩,有了這件事,不論他去哪個書院讀書,都會容易很多。
不動些心思,怎麼在陸家生存下去,畢竟在陸家眼裡,庶子只是給陸家添丁進口的工具而已。
所以,陸家長輩想要讓他早些成親,早些生養孩子,弄出一群庶子庶女,讓陸家看起來人丁興旺。
他早就下定決心,只要他沒有掌控整個陸家,他就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出生。
他會早娶嗎?
陸瑛心中豁然一顫,眼前是顧琅華的影子,她的靜謐,她的堅韌,她望著他的目光,讓他覺得清楚卻又那麼的模糊,他喜歡她那樣看著他,總是很專註,沒有摻雜其他的東西,只是純凈的他的影子,可是他又覺得有些害怕,她目光裡的那個人彷彿又不是他。
顧琅華。
他沒想過在這個年紀會因為另一個人困擾。
姨娘去世時,他找到了永遠不讓自己受傷的方式,抽離所有的感情,那樣就不會再經受情感的襲擊,也就不會再嘗到那樣的痛楚。
可是面對顧琅華時,他心裡又開始悶悶地疼痛,和她相處時,那種溫和的,暖暖的滋味兒,讓他總是要忍不住沉浸下去,他卻又害怕哪天失去了,又會像個孩子般蜷縮起來哭泣。
他不要這種撕心裂肺的軟弱。
他要的東西,是能將自己武裝起來的權利,從古到今,所有事都會在這兩個字上面找到解脫。
程頤忽然低聲道:「鎮江就一定會打勝仗嗎?」
風豁然吹開了窗子,傾盆大雨毫無預警地落下來。
陸瑛望著窗外,不到最後誰也不敢下定論,即便是韓璋這樣的常勝將軍,還是一樣被人算計。
如果韓璋死了。
顧琅華要怎麼辦?
陸瑛忽然覺得煩躁起來。
他不是不想帶顧琅華離開鎮江,每次動這樣的念頭,眼前顯現出來的是顧琅華倔強的目光。
只要下定決心就不會回頭的人,是不會順從他的意思吧!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他也不會開口。
程頤道:「顧大小姐畢竟是個小姑娘,我就不信三爺不惦記著。」
陸瑛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可是這個小姑娘彷彿有很多事都在瞞著他,而那些事恰恰都不在他掌控之內。
程頤說的對,他不是不惦記著,可是卻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不知深淺地扎進去。
如果她能放手讓他維護著該多好。
……
鎮江。
顧家大門一早就被敲開了,門房將消息報給了顧四太太,「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還帶來了親家老太太的書信。」
門房將許家下人帶到老太太屋裡。
許家下人向顧老太太行了禮,「按理說,越是這樣的時候,我家姑奶奶越該留在夫家幫忙,可是我們老太太……病重了……想要見姑奶奶,無論如何也讓我們帶姑奶奶回去。」
許老太爺和許老太太在顧大太太沒有嫁進來之前就去世了,顧大太太和哥哥跟著許家二房一起生活,顧大太太從小就學著幫許老太太打理家中事。許二老太太就將大太太當做親生女兒一般。
如果許家老太太真的病了,沒道理不放大太太離開。
顧大太太聽了消息,果然哭得眼睛腫起來,「怎麼會突然就病了。」
許家下人一臉凄然,「也不是突然,從春天就開始吃藥,一直沒有間斷,我家老太太是心疼姑奶奶,才不讓家裡寫信過來。」
顧大太太的臉色更加難看,許家下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許家老太太恐怕是撐不過去了。
「娘,」顧大太太懇切地看向顧老太太,「您讓我回去吧,如果不回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我……是二嬸將我養大成人,生恩養恩都是情,我不能不顧做兒女的本分。」
顧老太太看了一眼旁邊的顧四太太。
顧四太太抬起頭來,「這兵荒馬亂的,不是說外面在鬧流寇嗎?」
「不怕,不怕,」許家下人忙道,「我們帶了十幾個護院,也沒有貴重東西,不會被流寇盯上的。」
顧老太太咳嗽兩聲,抬起沉重的眼皮,「老大媳婦,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攔著,你要想清楚了。」
顧大太太睜著大大的眼睛,眼淚不住地往下淌,「娘,過幾日我就回來。」
屋子裡傳來腳步聲響。
阿瓊快步走了進來,向顧老太太稟告,「大小姐有句話讓我轉告大太太。」
顧大太太臉上頓時多添了些許凝重的神情,她向外望去,「琅華呢?她在哪裡?」
阿瓊卻沒有回答只是上前,「奴婢只是替大小姐傳話。」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大家都看著阿瓊。
阿瓊則彷彿是在看站在陽光裡的大小姐,她眉目舒展,臉上總是帶著那堅定的神情。
阿瓊張開了嘴,學著大小姐的樣子和語氣,將話複述出來。
「你想好了,現在離開顧家,以後就不能再回來。」
「每個人都要承受自己的選擇。」
……
馬車裡顧大太太抬起手擦乾了眼角的淚水,她撩開車簾向外看去,鎮江城裡仍舊是人來人往,她的眼睛卻漸漸冷起來,這些人很快就會變成死人。
顧琅華說的沒錯。
這都是他們的選擇,怪不得任何人。
……
馬車裡,琅華包好了手中的藥,向前面的村莊指過去,「先生,我們就從這開始吧!」
……
官路上,穿著青色僧衣的和尚帶著馬隊向前走著,他們沒有發現身後跟著的西夏人,西夏人眼睛裡露出喋血的光芒。
一切,從現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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