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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二】紅樓小吃貨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16 AM     標題: 綠光 -【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二】紅樓小吃貨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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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誰說蛇蠍美人最陰毒?她這小蛇就鬥不過賈府的牛鬼蛇神哪!
謎之音:別怕,這宅鬥的事,寶哥哥慢慢教妳……(賊笑)

靠!居然穿越到邪惡版紅樓夢,故事完全不照劇本走,
讓她的金手指毫無用武之地,現在是天上人間一起陰她嗎?!
且不說宅鬥屁事多,光林黛玉這破爛身子,珍饈美饌都沒她的份,
嗚~她可以被毒死,但不能餓死啊!她能不能投井棄權回仙境?
再加上淫亂賈府出品的小混蛋賈寶玉來添亂,三不五時想討她歡心,
她不過買通表弟賈環送食材給了個錦囊,他便誤會兩人有姦情……
這下可好,那妒男竟以拜見岳父大人的名義,硬是要護送她回揚州,
偏生天不從人願,老爹已經亡故,她又得重回賈府的魔掌中,
那裡可是有著想霸佔林家遺產的賈母、想吞掉二房的王熙鳳……
他倆一個為奪回大權,一個為保住林家產業,這婚,勢在必行!
本以為是場交易,但也不知他日日帶回討她歡心的美食摻了什麼,
竟教她吃啊吃的,吃得心性都歪了,越看那渾世魔王越順眼……
老天,原來宅鬥也講究攻心為上,她現在投降輸一半來不來得及啊?!

【出版日期】 2016/2/3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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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29 AM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第一章 穿越成黛玉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恨誰呢?

  她恨老天。

  她恨陰她的家伙……千萬別讓她發現是誰陰了她,否則她肯定一口就把人吞下腹!

  要不是哪個家伙陰了她,她如今怎會坐困愁城,淚流不止?

  「啊浮浮……二爺……」窗台外yin聲浪語不休。

  可憐她竟被迫看活春宮……給不給人活啊?

  她今年才幾歲呀,拜托!這小小的軀體也不過才十歲而已,外頭急著苟合的兩個蠢蛋難道就不能滾遠一點嗎?

  她不想看啊……她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以為她卷珠簾是為了看他們兩個翻雲覆雨嗎不是!她只是肚子餓,看雪雁送膳食回來了沒,為何她等了這麼久,卻偏是啥也沒瞧見,只瞧見窗台下急就章的兩個人面畜牲……

  她好可憐,真的好可憐……

  想當初,她進入《紅樓夢》為的就是賈府的珍饈玉醴,可誰知道她算不如別人算,有人硬生生地陰了她,而且陰得非常沒有人性、萬分可惡,簡直是與她世仇難彌,可憐她得罪的人太多,十根手指頭數了幾百遍,還是沒能算出到底誰是最有可能的——因為,每個都有可能!

  嗚嗚……她到底是犯了什麼天條來著?她也不過是貪吃了點,那兒吃點,這兒吃點,就這樣嘛,犯得著要整死她?

  她誰呀,她可是蛇神!

  天上仙人要他們十二生肖來場接力賽,要他們進傳說故事裡尋找隊友,待壽終後再將隊友帶回仙境。她二話不說地選中《紅樓夢》,而且決定要薛寶釵這個注定吃香喝辣的角色。

  可天要亡她!

  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她沒有變成薛寶釵,而是林黛玉!

  嗚嗚……誰都好,可偏偏她成了她最不想當的愛哭鬼,害得她現在沒事就飆淚,哭得她好累!

  但,就都就了,還能怎辦?最糟也不過如此,可豈料,還有更糟的在後頭。

  她穿越的時間是從林黛玉七歲進賈府開始,心想還是多少可以吃香喝辣,畢竟有賈母這個外祖母可以罩她,可誰知道林黛玉這破爛身子一進賈府就病了,她啥都沒吃到就開始吞藥,天曉得她最恨苦,她不吃苦的,卻被迫吞了一輪又一輪的藥。

  養了大半年,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死樣子,她才驚覺事況不對,畢竟這身子再破爛,也沒道理藥愈吃愈破啊,她干脆停了藥,讓貼身丫鬟雪雁取用聽說她從小吃到大的藥丸,嘿,沒三天,她就能下床了。

  大伙,懂不懂這意思?

  懂吧……一切盡在不言中啊,這大宅裡分明有鬼,最重要的是聽說最疼林黛玉的賈母從未探視,這可是真真有鬼了!但她又仔細回想,《紅樓夢》劇情分明不是如此。

  總之她現在寄人籬下,總得要先摸清軍情才成。

  既然想在賈府裡混到風生水起,錦衣玉食,她勢必得要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最簡單的晨昏定省,她頭再暈,用晃的也要晃過去請安,再觀察在場所有人的反應,總結出——她不受歡迎。

  要說外祖母那兩個媳婦,她的兩位舅母不喜歡她,她不意外,但就連外祖母都不待見……

  見鬼了!林黛玉怎麼可能不受歡迎?她娘是賈母最疼的小女兒耶,她娘才剛死,她可是奉外祖母之命進賈府的,外祖母怎會不疼她?

  可偏偏,她該死的遇上了不合理的故事情節。於是,想要逆轉乾坤,她勢必再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彩衣娛親外加跟雪雁聊點她娘的習性還是遺物來著,設法引起賈母注意孤苦的她。

  要知道,這賈府裡頭,賈母是最大的Boss,她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怕在府裡打死了個下人,甚至想栽贓罪名摁死哪個小共,就連皇帝老子都插不了手的。

  要是得罪她,她還能有好日子過?

  三年下來,終於有了點成效,外祖母待她不算親熱,但至少不會像兩位舅母專賞她白眼,於是她再不濟也懂是有人在耳邊扇風造謠,而外祖母確實是年紀大了,耳根子軟得不像話,得要她天天纏著膩著,強迫自己曲意承歡才有點好日子過。

  不過,說真的,用了三年的努力,成效還是不怎麼好呀,她在賈府的處境十分微妙,微妙到她很想歸去來兮。

  她在這兒沒有半點勢力,又難得溫飽,最可惡的是她三天兩頭就病,尤其入冬之後總是要在生死之間晃過幾次……可偏偏她又活著,繼續吞她的藥,過著她彩衣娛親且目睹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的活春宮的可憐生活。

  老天,她可不可以投井,干脆棄權回仙境?

  「小姐。」

  不遠處,雪雁的輕喚聲,教林黛玉回神,也教她發覺窗台下的活春宮也突然靜了下來。唉,她是不是該跟外祖母說,干脆搭個方便的棚子讓大伙夜裡有去處,省得老是晃到她窗台下又或者是她逛園子就會聽見哼哼哈哈的。

  但她想,這些話要是真的說出口,她會直接被趕回揚州的。回揚州也沒什麼不可以,聽說她老爹挺疼她的,可問題是她現在有副極度破爛的身子,她不怕雙眼一閉,她比較怕要閉不閉,漫長的回家路還得逼她啃干糧配苦藥,這簡直是人生極致的悲哀,她完全不想重溫初進賈府那半年的可怕日子。

  尤其,現在她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她更不想走了。

  聞聞,這天下第一味,是恁地教人全身舒暢的好滋味,是仙境根本嘗不到的味啊。

  不過——

  「二表嫂。」在她瞥見跟在雪雁身後的人後,她趕忙起身。

  「妹妹何須多禮,不是跟你說了叫聲鳳姊就好。」來者笑眯了一雙狹長美目,一身富貴行頭,尤其是那滿頭金釵閃得她眼睛都快瞎了。

  這人名喚王熙鳳,是她大舅舅賈赦的媳婦,是她璉二表哥的夫人,府裡下人都喚她璉二奶奶。

  這麼說吧,外祖母有兩個兒子,大舅舅賈赦襲了榮國公的爵位,卻偏不是住在正屋裡,正屋裡住的是她當工部員外郎的二舅舅,二舅母舊姓王,是京營節度使的妹妹。照道理說,外祖母年事已高,自是由兩位媳婦掌家理事,可偏偏這府裡管月例整下人的卻是這位璉二奶奶王熙鳳。

  她猜想,大概是因為王熙鳳是二舅母王夫人的佷女所致,直接放權讓她打理,換言之,想在賈府混得像個人,就得拿對付外祖母的幾招等同對待王熙鳳。

  「今兒個外祖母壽辰,怎麼好讓表嫂過來探視呢。」說著,她目光一偏,狀似瞪了雪雁一眼,像是惱她不識大體,可實際上她是在偷瞄那飯盒裡到底裝了什麼,天啊……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真的!

  「可不就是老太太讓我過來探探你。」王熙鳳親熱地拉著她坐在錦榻上,仔細地端詳著她,露出無比和藹可親的笑,道︰「看起來氣色是比昨兒個要好多了,不過似乎還是沾不得油葷,我讓人弄了點簡單的吃食,也熬好了藥,待會記得喝下。」

  「多謝表嫂。」她揚笑得壓根不勉強,而且還精準地表達出謝謝你,沒有你我就活不了的超級狗腿神情。

  「得了,都是一家人。」王熙鳳讓跟來的丫鬟幫著雪雁將食盒給擱放在小桌上後,又跟她聊了幾句體己話,隨即便領著幾個丫鬟走了。

  林黛玉面上笑容在一行人愈行愈遠時,也徹底愈冷愈淡。

  瞧瞧,天上神仙出門也沒擺她這闊陣仗,也沒她穿金戴銀,像是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得權得勢又掌家理事的榮國府嫡長孫媳似的。

  「小姐,用膳了。」雪雁打開一層層的食盒,然後取出——一碗粥和一碗藥。

  林黛玉眼角抽了兩下。「照慣例。」她無奈嘆了口氣,坐在桌邊,喝著粥……要說是水也行,實在是她的筷子撈不到兩粒米。

  雪雁捧起了藥碗,確定外頭無人,快速地將湯藥倒在窗台外,小巧秀妍的臉沒半點表情地道︰「小姐,外頭那棵小概蕉快死了,咱們得換地方澆了。」

  「就跟你說了別貪圖方便,得要雨露均沾嘛,真是。」屋外那麼多花花草草,一日三碗藥自然得要慢慢地輪過一回,要不死得那麼快,王熙鳳那心機鬼會沒察覺嗎?

  就說了,是不是她多心,花點時間就能明白的嘛。雖說不清楚這事是出自王熙鳳本意,還是有人指使,橫豎在在證明她在這兒不受歡迎。

  「小姐,咱們還是干脆給老爺寫封信,讓老爺派人接咱們回揚州。」這是雪雁第一百零八次提議了。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嗎?」她一口氣把粥喝光,覺得她的肚子還在哭泣,痛苦地哀泣著。

  「那便走啊。」雪雁很瀟灑地說著。

  林黛玉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你說的倒容易。」還沒見夠她要死不活的淒慘樣子不成?

  「是很容易,咱們又不是無去處,為何就非得待在這兒?」

  她抿了抿嘴不說話了。雪雁說的壓根沒錯,她實在沒必要委屈自己留在這裡,要真鐵了心要走,苦個幾個月也就罷了,也沒什麼過不去的檻,但是——她還沒吃到傳說中的水晶肘花、金釵銀絲、胭脂鵝脯、腐乳嗆蝦、火腿燉肘子……

  想當初她便看書邊流口水,思思念念的諸樣珍饈美饌,可到頭來,她吃了三年的苦,卻硬是連半抹影子都沒瞧見,一絲味道也沒嗅見,要她怎麼甘心就這樣走人

  三年,在這賈府裡痛苦掙扎三年,什麼美食都沒嘗見就要她走人?沒門!她硬撐著窩著不走,不就是為了這些?要不,她早就投井棄權回家了!

  「其實小姐是為了吃食吧。」雪雁眯起圓圓杏眼。

  她眸光飄忽著,來個相應不理,反正她就是不承認,她能怎樣。

  「唉,小姐打進了賈府就像是變了個人,頻頻問著府裡的膳食,甚至病夢中也會喊著火腿燉肘子。」她打小跟在小姐身邊,不敢說親如姊妹,但小姐的性情她自是摸得再清楚不過。

  「我真喊了嗎?」她詫問,見雪雁神色肅穆地點著頭,她不禁咂著嘴。

  可惡啊……火腿燉肘子,她連聞都沒聞過,要她怎麼走得甘心?

  賈府這萬惡之地,yin亂得如她所讀過的書冊,但這階級尊卑到底是誰弄得這般天高地遠的?哪怕她沒生病,想吃點好的也沒門!外祖母身邊的丫鬟婆子壓根不當她是回事,可後來她發現——

  「林妹妹。」

  後頭傳來的脆玉聲響伴隨著一股粥香,教林黛玉回首的瞬間,綻放就連月光都為之失色的笑,秋水眸子精準地定在賈迎春手上的食盤,用力地將口中瞬間淌出的口水咽下,再張口——

  「迎春姊姊、探春、惜春妹妹!」她像只出籠的黃鶯,用她最柔軟又甜蜜的軟嗓迎上前去,壓根沒瞧見雪雁再一次用力地嘆了口氣。

  「別別別,你還在養病呢,怎好下榻。」賈探春趕忙向前挽住她,硬是拉著她在榻上坐下,年紀最小的惜春自動自發地和雪雁將一張矮幾給搬到榻上,好讓迎春將食盤擺上。

  「用晚膳了嗎?」賈迎春面容如玉,總是噙著輕淺的和煦笑意,面露慈愛,像個穩重又可靠的姊姊。

  跋在雪雁開口之前,她搶白道︰「還沒呢,我正餓得慌呢。」她沒撒謊,畢竟喝那碗粥簡直就像喝了一杯茶,連騙肚子都難。

  「二堂姊就說你肯定餓了,特地下廚弄了點簡單的雜燴粥。」賈探春面容似花,眉宇中噙著一股英氣,和林黛玉同年,可個頭比她高上許多。

  「這些都是要給我的?」林黛玉看著那一鍋看似三五人份的雜燴粥,口水已經無止境地泛濫著。

  毖言的賈惜春一**坐在矮幾另一頭,嬌俏的大眼直睇著雪雁,像是等著雪雁上前服侍,畢竟她們三人都沒將丫鬟帶在身邊。

  雪雁摸摸鼻子,乖乖地上前替她倆各盛上一碗,餘光一瞥,果然就見她家小姐神情失落得快讓窗外繁盛花木都跟著失色了,眼角不禁抽了下,緩緩地退到她身邊。

  如雪雁所見,林黛玉確實是心疼得要命。

  還以為這一鍋都是她的說,結果她只有這麼一碗……但,也怪不得她們,因為她們肯定也都還沒用膳。

  迎春是她大舅舅的庶女,探春是她二舅舅的庶女,至於惜春則是她寧國府堂舅的庶女,早年喪母,所以賈母把惜春也給帶進賈府裡一起照應,然而席上是沒有她們的位置的。

  換言之,她並沒有受到不平待遇,而是和三春們同樣的待遇。賈府裡的風流富貴,向來就沒她們的份兒。

  至於她怎會和三春們混得這般熟,這是有原因的。

  話說她剛進賈府時,好不容易養好了病,想在園子裡逛逛,結果一不小心撞見了活春宮,嚇得她當場呆住。這不能怪她,畢竟活春宮也不是常見的事,況且她以往也沒見過,會嚇呆實是自然反應。

  那時,適巧惜春經過,輕輕走到她身旁,瞥了眼,沒事似地將她拉走。惜春不知道,當下她是多麼欽佩她,她竟可以如此淡然處之,想想她才六歲呀,問過她後,她淡淡地道︰「看慣了。」

  當場,要不是她身子太小太破爛,她肯定回頭宰了那兩個渾然忘我的家伙。榮國府是什麼萬惡淵藪,竟讓一個六歲的娃兒說看慣了!

  不過,沒多久後,她也看慣了……實在是賈府的下人多得不得了,要知道這下人奴婢一多,要是主事者家規不嚴,這種偷來暗去的事真會成為常態,換句話說,下人們也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名副其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後來,她倆便常混在一塊,畢竟她病好了就得閑了。惜春會拉她到探春那兒走動,然後作畫……真不是她要說的,才多大的孩子這畫功怎會如此了得?最最教她佩服的是惜春擅畫食物,尤其是一道道賈府裡傳說的美食,畫得栩栩如生,教她看得眼露紅絲,有股沖動想吞畫止饑。

  所以,看惜春畫食解饞,成了她無趣歲月的小小排遣,直到勇猛的探春在府裡打下兩只飛鼠,再交給迎春烹煮後,她內心陷入小小的掙扎。

  畢竟她得帶個人回仙境,她得帶三春中的誰較好呢?

  惜春會作畫,探春能打獵,迎春擅烹飪……她好想三個一起打包啊!

  天曉得,這苦悶的日子沒逼得她投井棄權,除了她尚未滿足的食欲,更是因為三春啊!

  嘗嘗,這雜燴粥料多味鮮,海味入湯,引出玉田碧梗米自身的甘味,佐以魚、肉和各式蔬菜,實是好吃得教她連舌頭都快吞下。

  「還合妹妹的胃口嗎?」賈迎春自個兒嘗了一口,抬眼問著,秀美長目不禁愣住,教身旁的探春和惜春都跟著抬眼——

  「怎麼又哭了?」探春都忍不住皺眉了,而惜春只是漠然地繼續吃粥。

  「太好吃了……」嗚嗚,到底是她餓太慘還是品味降低了?她只覺得雜燴粥勝過珍饈佳肴,說不定書中的那幾道菜都比不上迎春用心熬煮的粥。

  賈迎春好笑地抽出手絹給她拭淚。「傻妹妹,你要是喜歡,趕明兒個我再跟婆子要點食材熬煮就成了,犯不著哭。」

  「姊姊。」嗚嗚,一日為姊,終生為姊啊!

  見主子撲進迎春懷裡,雪雁干脆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橫豎小姐進府病過後就愈來愈怪,她總有一天會習慣。

  賈迎春被她逗得好笑,卻又心憐她進府後連頓像樣的膳食都沒有。

  「怎了,林妹妹怎麼又哭了?」

  房門外的笑嗓,教三春趕忙將林黛玉拉正身子,一並起身迎接二房大媳李紈。

  「嫂子。」林黛玉抽噎地喊著,當她瞧見李紈手上提了個描金食盒,瞬間淚水再次大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怎了?」李紈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提著食盒,先將食盒遞給了迎春,趕忙拉著林黛玉在榻上坐下。

  「只是看見嫂子開心。」她實話實說。

  瞧瞧,人家都把食盒拿來了,她怎能不開心?開心過頭,一個不小心,眼淚就潰堤了。

  「你這丫頭嘴就是甜。」李紈拉著她的手,讓兒子賈蘭叫人,豈料她兒子單手抓著書,像是壓根未覺自個兒被帶到哪。「你這孩子……」

  「不打緊,小蘭愛讀書,這是好事。」

  被喚作小蘭的賈蘭無語抬眼,喊了聲。「姑姑,別再叫我小蘭。」

  「蘭兒?」這樣有比較好嗎?

  「姑姑,我已經是監生了,這般喚我,不妥。」賈蘭像個小大人般地糾正她。

  「監生」她呆住。

  呆住是因為——一個八歲的孩子考上監生,照理說應該是極了得的事,但她怎麼沒聽說過府裡慶賀過這事?府裡常開宴,其中以外祖母壽宴連開十幾日最長,至於其他的誰誰的壽辰,又或者是賞花食宴等等名堂壓根不少。

  尤其去年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造訪,住進賈府後,人家薛寶釵可是被當成小千金一樣對待著,哪像她們這些個人活得像孤女。

  可話說回來,賈蘭是她二房已歿表哥的獨子,等同是她二舅的嫡長孫,她外祖母的曾孫,如今有了功名,怎麼府裡卻靜悄悄的?

  李紈只是沉靜地噙笑,隨即張羅著,「迎春,把食盒裡的糕點取出吧,今兒個老太太作壽,你們沒上座,我把你們的份兒給全帶來了。」

  迎春打開數層的食盒,就見裡頭的每樣糕點皆有四份,不禁微微紅了眼眶,趕緊把糕點取出。

  「妹妹,這道川貝雪梨聽說對咳癥極有效,你嘗嘗,還有霜裹核桃,最後再嘗點木樨小棗。」

  林黛玉聞言,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賈府裡的糕點,她曾讀過的糕點,如今就在眼前!

  她端著碗,舀了口川貝雪梨,滑潤細致的口感,教她淚流滿面,而數種中藥材和著水果香在齒頰間徘徊流連時,她的淚水更是徹底失控。

  天啊,這就是川貝雪梨!湯汁膠甜滑膩,雪梨入口即化,好吃得讓她連舌頭都快要吞下去了!

  抬眼望去,三春小口小口品嘗,臉上是訴不盡的感激,看來就連這些宴上糕品也是她們難得品嘗的好味,教她不禁替她們心酸了起來。

  依她的觀察,三春會突然親近她,並非純粹因為她討喜,而是因為看上她背後附加的好處。

  好比說——

  「欸,姊姊妹妹們怎麼都聚在這兒?」

  那恍如珠玉和鳴的清朗嗓音在她背後響起,瞬間令她展笑的俏顏陰沉了。

  死孔雀……要不是她的身子太小太破爛,她早就一巴掌把他打到天涯海角去了,哪容得了他三天兩頭在她身邊晃來晃去。

  「寶玉,你來啦。」李紈暖聲笑著。

  「大嫂。」

  林黛玉垂著眼,饒是余光也可以瞥見賈寶玉一身珠光俗氣,一身紅緞瓖金邊的對襟錦袍外搭了件豆沙色綴如意薄煙紗半臂,頭戴金玉箍,頸上是嵌玉金項圈、寶玉、寄名鎖一大堆快閃瞎她眼的金玉寶飾。

  瞧他生得面白如玉,豐朗俊秀,小小年紀已是一株會走動的桃花樹,在府裡隨便走動,就可見丫鬟如浪般一一醉倒在他腳邊……

  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真是把他寫得太好太精準了,真真就是這副欠揍模樣,她幾次能忍下,全是因為她氣虛無力,要不早就把他踩進地裡吃泥了。

  這種貨色,仙境裡一大堆,她又不是沒見識的丫頭,一個毛頭小子又怎能得她青睞?但此刻,她覺得他俊美無儔,可比神只。

  因為他手上提籃裝了顆包子。

  因為那顆包子,他瞬間從石頭變綻露萬丈光芒的美玉,俊美無儔,教她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顰顰,我這兒有長壽包,要不要?」許是不曾得到她這般熱烈的眼神,賈寶玉不禁心喜地問。這丫頭的眼總算是正常了。

  就說了,他這般絕美無雙的極品玉人兒,人見人愛,尋常丫頭瞧一眼就臉紅,再看就暈厥,有本事再看第三眼的,通常連魂都收不回!

  可他這個表妹忒奇怪,打從第一回見面,就像是沒瞧見他,要不是他瞧她皺眉替她取了顰顰這個字號,她根本就不會瞧他一眼,但也就這一眼,從此之後,她看他的眼神極怪,他從不曾在旁人身上見過,一時也捉摸不清是怎麼回事。

  但,畢竟是小姑娘,瞧久了,總是會正常的。

  他可以原諒她以往的無知,畢竟年紀小不懂事嘛,不打緊的。

  顰你個頭!林黛玉怒斥在心,口中說的卻是——「要。」幾乎是不假思索的。

  廢話!她還考慮什麼長壽包、長壽包耶,這也是她讀過的美食,她當然想吃!至於這欠揍家伙有多欠揍,她可以暫時忘記。

  「喏,就剩這一顆,就給你了。」賈寶玉大方地將包子遞給她。

  她照禮數謝了聲,正想要張口咬下時,余光瞥見惜春那雙貓兒似的大眼直瞅著自己,然後她在她的嘴角邊看見可疑的光亮……可惡,就一定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嗎?她很想獨吞的!

  獨吞是天性,分享是腦袋壞了,可是……人家年紀小小都畫出一幅幅的美食圖與她分享,她怎能忘了報恩?

  心不甘情不願地剝開包子,湯汁隨即從指尖淌落,令林黛玉顧不得包子剝得大小不一,趕緊把大的那一半遞給惜春,隨即一大口地將自己的包子塞進嘴裡。

  哇……豆腐皮裹著木耳、香菇、龍菜、枸杞芽等等蔬菜,一入口各種菜鮮味充斥在唇腔裡,而那豆腐皮滑膩得要命,香菇也蒸得熟爛香濃,咽下肚的瞬間,她真的覺得吃了三年苦換來半顆長壽包真是太值得不過了!

  如此美味,真是教人覺得人生足矣……以為她會說死也甘願嗎?錯了!如此美味只會激發她更強烈的求生意志,激發她足以泯滅人性的貪食欲望,讓她徹底為了美食而活!

  下次,她要吃一百顆!

  不……太少了,兩百顆該是不成問題。

  林黛玉逕自想著,壓根未覺在場所有人全被她嘗到美食的瞬間歡愉神情給深深吸引,那蕩著煙波的眸子粼粼噙光,映亮總顯病氣的小臉,彷佛春臨芽抽花綻,教人望而失神,而當她吮著指頭,面露惋惜,彷佛冬至雪虐風饕,教人莫名地感到哀傷不舍。

  「……顰顰,你餓了嗎?」賈寶玉低聲問著。

  他是第一個回神的,因為他貪看她滿足的笑靨。這天下美人不少,光是府裡的丫頭幾乎皆是絕色,但可以像她一笑便奪走人的心魂的,真是不多見,而且當她揚笑的一瞬間,彷佛整間屋子都亮了,她整個人像是裹在日光裡,流麗絕美,可惜,只有一瞬間,短暫得教他的心突然卜通卜通跳得好快,渴望再見。

  林黛玉緩緩抬眼,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

  不夠啊,那根本就是塞牙縫的。

  「我再去拿幾顆吧。」只要能讓她理他,這點小事也沒什麼。

  「可以多拿幾顆嗎?」她急切問著。

  「要幾顆?」

  她開始扳著指頭,最終忍痛地道︰「至少也要十四顆,姊妹們也要啊。」在場除了他以外,每個人都要兩顆,要是她們沒吃完,嘿嘿,都是她的。

  「十四……我干脆讓廚子再蒸一籠好了。」

  「謝謝寶玉哥哥。」只差一點點,她就要撲進他懷裡了。

  一見她輕淺笑意,賈寶玉整個人暈陶陶的,笑得傻氣地往外走去。

  「妹妹,一口氣要那麼多,吃不完的。」李紈輕笑道。

  「吃得完的。」相信她,她真的可以。

  「妹妹,謝謝你。」迎春輕握著她的手。

  「謝他吧,謝我做什麼呢?」

  其實,姊妹們會聚在她這兒,除了能聊天排解無趣苦悶,也是因為那個混世魔王老愛尋她麻煩說喜歡她,其他人來正好能分點好處。要知道那家伙可是賈府的寶貝,是外祖母的心肝,是二舅母王夫人的心,只要他待誰好,大致上長輩們也會為了討好他,愛屋及烏。

  但要誰搶了他的鋒頭,誰就該倒霉,就好比小賈蘭啦。她是這麼猜的啦,他太過聰穎,不必花錢捐個監生就考中功名,狠狠地打了他寶二叔的臉,也難怪外祖母不快,王二舅媽不滿。

  唉,這宅門深院真是不怎麼好混。

  是說……她當初怎麼沒想到諂媚那家伙?

  要是對他好些,她日子就好過了,但……瞧那傻子就是不順眼啊,她可是瞧過他鬧脾氣時的一派少爺架子,摔盤打人都來,看了就厭惡。

  不過,要是能吃到美食……忍忍也就過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33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7 08:35 AM 編輯

第二章 罵醒寶二爺

  然而,林黛玉作夢也沒想到,當她吃到第八個包子時,她這沒用的身體竟然承受不了美食,直接把美食吐光光,倒地大病一場。

  病了也就算了,竟硬生生地從外祖母生辰一路病到了過年,簡直是病到一整個慘不忍睹的狀況,更可恨的是賈寶玉那個混蛋天天探她,天天帶著美食讓她只能聞只能看卻吃不得!

  天啊!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

  美食當前,她竟無福消受……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可恨之事?

  「顰顰今兒個還是吃不得?」

  當賈寶玉的清朗嗓音響起,她虛弱張眼,看著她時,好似身處暗黑洞穴之中,突見朝陽東升般的萬丈光芒,直覺得他真是美若謫仙,無人能敵……因為他手上之物為他增添無比魅力。

  林黛玉眯眼直瞪著他手上的小提盒,雖說盒蓋未掀,但已聞到一股奶香,教她口中不自覺地分泌口水。

  「寶二爺,大夫說了,小姐現在還不適宜隨便吃食,愈是清淡愈是好。」一旁的雪雁代替已經病得開不了口的林黛玉發言。

  林黛玉默默地流下兩行淚。她好可憐,真的,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她還可憐,這麼會生病……她干脆跟仙人們提議,不要比什麼接力賽了,比生病干,她肯定奪冠。

  「顰顰,今兒個年初一,元春姊姊特地差人從宮裡送來糖蒸酥酪,本是想和你一起品嘗的。」賈寶玉一臉惋惜地說。「這可是尋常人嘗不到的好味呢,要不是姊姊人在宮中,還沒法子差人送來呢。」

  御賜的糖蒸酥酪……林黛玉聽著,雙眼都發直了。

  聽說這御賜的奶酪濃稠滑膩,柔軟綿密,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滿嘴奶糖香……林黛玉光是想像,就覺得自己快被口水噎死了。

  年初一……都已經年初一了,她怎麼還病著?該不會這當頭連送進她房裡的膳食都摻了毒吧,要不哪有人像她病這麼久,病得跟床這般纏綿不舍的

  她要吃啦!不管了,哪怕吃過之後再病一場,她也要吃!

  反正早病晚病都是病,她寧可吃撐一點再病,至少病得比較爽,病中還能回味!

  正打算要賈寶玉把奶酪留下,就見他對著身後的丫鬟們道︰「既然顰顰無緣品嘗,那咱們就到亭子裡一道品嘗吧。」

  喂!你這死桃花精不是喜歡我嗎林黛玉無聲罵道,隨即又覺得自己罵得沒道理。賈寶玉本來就是個風流種,這賈府裡頭有哪一個是他不喜歡的,要不是他年紀還小,說不準就學璉二表哥或是隔壁的珍表哥或蓉外佷,老在賈府裡捻花惹草。

  耶,不對,他應該已經滾過了,畢竟他已經十二歲了嘛,照她看過的讀本,和他一起滾的就是他的丫鬟襲人……疲憊地掃過他身後的丫鬟,年紀約莫都長他個兩三歲左右,一個個閉月羞花,全都是上上之選。

  雖說林黛玉的皮相也不差,可就差在這一臉病氣,瘦骨嶙峋,怎麼跟人家豐美絕艷相比?

  正哀悼自己的可憐時,突聽見——「誰允你們這群丫鬟沒規沒矩地擾人不寧?」

  一把蒼老卻沉穩的嗓音傳來,一個個眉飛色舞的丫鬟瞬間失了顏色,垂首恭敬問安,「老太太安好。」

  賈母花白發上簪花簡樸,但只要有點眼力都看得見那是一支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簪;她一身鴉綠色襦衫裙,看似平淡無奇,但對襟口和袖角、裙擺上以金絲繡上如意祥鶴,那可是宮中才允用的金絲呀。

  對林黛玉來說,她已看慣了賈母簡樸中的華貴,比起王熙鳳那張狂怒放的傲岸貴氣,算是收斂得剛剛好,教她較疑惑的是攙扶她入內的女子。

  看似約莫二十歲左右,一身桃紅對襟衫裙,外頭罩了件瓖狐裘斗篷,發簪金步搖,雖是貴氣逼人,卻壓根不俗艷,搭上她不容侵犯的清傲氣息,就是那般恰如其分。

  「全都出去吧。」那女子輕聲道。

  一群丫鬟一個個垂著臉快步離開,沒了人伺候的賈寶玉只好走到跟前問好。「祖母、可卿姊姊。」

  林黛玉輕呀了聲,這才知道她是賈蓉的妻子,論輩分,算是賈寶玉的佷媳。族裡是論輩不論歲的,凡是玉字邊的就是和賈寶玉同輩,草字頭的就是小一輩了。

  寧國府那一房,得了族長一位的賈珍雖和賈寶玉同輩,但卻大賈寶玉快要三十歲,所以賈珍的兒子賈蓉年紀自是比賈寶玉大上幾歲,早就把秦可卿娶進門了。

  「胡鬧,是誰讓你沒規沒矩胡叫的。」賈母好氣又好笑地罵著,那稍顯銳利的眸看向他時,是那般疼寵憐惜,就像是要她把心掏出,她也會毫不猶豫。

  「是啊,寶二叔這般喚人,豈不是折煞我了?」秦可卿低笑著,攙著賈母到錦榻那頭坐下。

  「我可不睬那些輩分說法的,一律都是姊姊妹妹的,要不是祖母不肯,要不我也是喊姊姊的。」說著,他撒嬌地坐在賈母身邊,一席話逗得賈母笑得花枝亂顫,又笑又罵的。

  殊不知,這場戲這對話,直教林黛玉萬般忍耐才沒吐出來。

  瞧吧,人家就是可以嘴甜到這種地步,拿什麼跟他比呢?不過也要得寵才說得過去,否則同樣一段話,讓賈寶玉那庶出弟弟賈環來說說看,要是沒被直接逐出賈府,她就自動去投井。

  祖孫倆說笑了好一會,要不是賈寶玉把話題丟到她身上,她想,賈母已經忘了她是來這兒做什麼的。是說碧紗櫥這兒本就是賈母北院裡的一座小院落,人家到這裡閑散也不成問題,當她不存在,更是合理。

  「怎麼靜養了幾個月,還是不見起色?」賈母嘆了口氣。

  林黛玉垂斂長睫,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老太太。沒法子,她的嘴是拿來吃東西,不是說話用的。她嗜甜,可問題是她的嘴不太甜,還是少說少錯為妙。

  「可不是嗎?想那時我特地要廚子弄一籠長壽包給顰顰,誰知道她無福消受,一吃就病了,眼下就怕顰顰和姑母一樣,都是底子不佳的,要是不趁這當頭把病氣根除,落下病根那就不好了。」賈寶玉捧著手上的食盒。「瞧,姊姊差人送來的酥酪,本是要跟顰顰一道嘗的,可她現在連酥酪也吃不得。」

  賈母聽著,一雙精爍銳眸目光益發柔軟不舍,似是從林黛玉的病體上瞧見她那苦命女兒的影子,便對著賈寶玉道︰「待會教你爹寫封信,從宮裡請個御醫來吧。」

  「祖母說的是,就這麼辦吧,要不顰顰在咱們這兒把身子養得更差,咱們要怎麼跟姑父交待。」

  林黛玉疑惑地看了賈寶玉一眼,盡管她壓根不信這家伙看穿了大宅裡的內斗,但他這一席話真是能救她一命,能讓她為美食而繼續奮斗,往後她就待他好一點,不賞他白眼了。

  「黛玉,待會我再撥幾個丫頭照料,否則就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要怎麼照料你?」賈母說著,已經緩緩起身。

  「……多謝外祖母。」林黛玉啞聲說著,病中的她嗓音輕啞,一出聲便楚楚可憐地惹人心疼。

  「說什麼謝,都是一家人。」賈母輕撫了下她的臉。「好生靜養才要緊。」

  林黛玉點了點頭,不禁佩服賈寶玉的好本事,三言兩語就將賈母安撫得服服帖帖,畢竟這可是她進府至今,頭一回感受到賈母的疼寵呀。

  但她更心疼的是賈寶玉手中,離她愈來愈遠的糖蒸酥酪……嗚嗚,就不能留一口讓她嘗嘗嗎?

  「老祖宗,你先和寶二叔到園子裡,我留在這兒陪小鬼姑聊幾句。」秦可卿巧笑倩兮地攙著賈母到門口。

  賈母應了聲,便讓賈寶玉攙著離去。

  林黛玉不解地挑著眉,想不到初次見面的人能與她聊什麼。正忖著,就見她已經踅回面前,態度和婉地道︰「小鬼姑身子欠佳,可得要好生休養,免得日後落下病根。」

  喔……聊這個啊,真是太沒創意了。「謝謝你,但老太太不在這兒,喊我名字便成。」她對宅門規矩很頭痛,有時連見人該怎麼喊都不清楚,有時都忍不住想學賈寶玉那滑頭每個都姊姊妹妹的叫。

  可惜,人還是有底限的,不熟的沒緣的,她還真是叫不出口。

  秦可卿笑了笑,那神態真是酥進骨子裡的嫵媚,可偏偏就是壓根不妖冶,更沒有半點架子,和善得任誰都想和她攀談幾句。

  可惜,她快病死了,沒力氣聊天,要是她打算重復別人說過的話,那真的可以免了,她已經聽到會背了,偶爾內心復誦就很夠用了。

  「黛玉,如果想在賈府裡過得好,就要收斂點。」

  「嗄?」

  「蒙寶二叔青睞,可得老祖宗疼惜,但也易得旁人紅眼,還是韜光養晦較妥。」

  林黛玉不禁直瞅著笑意不變的她。嗯……這話聽起來,好像她很清楚賈府內的派系斗爭以及她的立場和處境。但,秦可卿是寧國府的人,怎麼這般清楚這頭的事?

  「還有啊,取膳時別指名是誰要的,給點碎銀托人拿也是個法子,至於藥湯的話……還不如弄點藥丸服用較妥。」秦可卿說著,看了眼一直站在床畔的雪雁。「你還有個丫頭可以差使,想出賈府弄點對癥的藥丸該是不難,城西的順興堂倒是不錯的選擇,藥丸挺純正的。」

  林黛玉聽完,只覺得寒毛都快要立起了。

  老天……千萬別跟她說這各宅各院都是統一做法,秦可卿是拿過來人的心路歷程給她指點迷津。

  她也知曉膳食藥湯裡大有文章,可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能讓她撐上這麼久,代表毒性不強,想來個慢性毒殺,最好可以當她是病歿。

  可問題是,殺她到底有什麼好處?這是她一直搞不太懂的事。她也曾經懷疑是因為賈寶玉的關系,可事實上她與他向來也沒多親近,要是抱持這個原因想要除去她,也實在是太沒道理。

  總之現在看來,不是她包子吃太多撐壞了腸胃,而是因為賈寶玉表現出了待她不同,而導致有人動手腳。

  這下麻煩了,她到底是要親近賈寶玉還是離他遠一點?拉攏他,她就有賈母當靠山,可要是不推開他,她恐怕真要被毒死在賈府了。

  毒死事小,以後再也沒得吃才是事大!

  斷她美食真是太沒人性太可惡,要她怎能坐以待斃?

  「要是可以的話,往後用膳食就和府裡的姊妹一道吧。」秦可卿點到為止,婷婷裊裊地起身,髻上發釵叮當響著。

  「可卿姊姊,你說的我都明白了,往後我也會離賈寶玉遠一點。」暫時就先這樣吧,反正先把身體養好,然後馬上回揚州就是!

  人間處處有美食,雖說放棄了賈府很可惜,但離開賈府把身子養好,想吃遍天下還難嗎。

  但秦可卿臨行前卻幽幽地道︰「那孩子也是個薄命的。」話落,便離開了。

  林黛玉愣了好半晌。賈寶玉薄命?嗯……要說他的結局,確實是算薄命,可問題是秦可卿也和她一樣是穿來的嗎,不然怎會知道?可不對呀,這是故事的世界,又不是真實歷史,一般人類想穿還穿不進來好不好。

  那她說薄命……到底是怎樣?她有預知能力嗎?

  皺著眉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她昏昏沉沉地睡去,臨睡之前,再一次扼腕沒能吃到糖蒸酥酪……嗚嗚,那是御賜的、御賜的!

  賈寶玉的心底有團疑問。

  他已經想了三年多,至今依舊解不開。

  手提食盒往碧紗櫥去的他,聽聞細碎腳步聲,微微一抬眼,就讓迎面而來的幾個小丫鬟驚呼連連,羞得不敢瞧他,這場景,他從小看到大,已經習慣,於是他無視而去。

  想想,哪怕是祖母身邊定力較夠的大丫頭,被他刻意丟個眼神過去,哪個沒失魂軟腿?

  可偏偏,顰顰不買帳。

  曾經,他懷疑她的眼睛不好,以至於看不見他俊美無儔的面容,導致她沒有一般小姑娘該有的反應,然而不知是哪一天,他親眼瞧見她指著天上飛翔的鳥,精準地喊出是綠繡眼,他真的是無解了。

  她的眼力再好不過,可是看到他卻壓根沒有反應。

  幾乎是和顰顰先後進賈府的寶釵表姊,雖是閨閣千金,矜持有禮,但在他刻意的眯眼凝睇之下,寶釵表姊可是羞得滿臉通紅,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直到這一兩年相處,才總算敢直視他,與他打趣。

  可是顰顰……真是個怪姑娘,打一開始就對他沒興趣,瞧也不多瞧他一眼,直到去年祖母生辰時,她突然轉變,那含羞帶怯的水眸盈盈剔亮,我見猶憐的嫵媚教他心頭狠頓了下。

  光是現在回想,他還覺得心跳得極凶猛呢,真是怪事。

  雖說顰顰絕對是個美人胚子,甚至大有病西施般的楚楚可憐樣,但寶釵表姊也是國色天香,他卻從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同樣的悸動。

  基於這無解的悸動,他只要得閑就想去探探她。不過近來她身邊熱鬧得緊,三春姊妹們幾乎都在她身邊,就連李紈嫂子和蘭佷兒亦是,瞧她們一票姊妹們一道吃吃喝喝的,他多想參與,可偏偏打不進這姊妹圈子裡。

  沒法子,這些姊妹他少有親近,現在想親近也不知道跟她們聊什麼,畢竟她們又不像襲人晴雯她們喜歡香料脂粉,也不像麝月紅玉會打絡子編籃什麼的……她們聊的都是詩詞,甚至和蘭佷兒一道吟詩作對,聽得他頭疼極了。

  沒趣的玩意兒,去了幾回都一樣,他也就不太想去,而且從祖母派到顰顰身邊的丫鬟口中得知她的身子已好上許多,他也就放心不少,自然就沒必要三天兩頭的跑……

  可問題是腦袋是這麼想的,身子卻硬是背道而馳,還是三天兩頭的跑。

  只是顰顰她們還是老樣子。

  不,不知哪時還多了個賈環,他庶出的弟弟,很不熟很不對盤的弟弟。

  包令人厭惡的是,當他一進房,笑聲便突然止住,彷佛他是個多不受歡迎的人,教他不禁撇了撇唇,轉頭就走。

  沒什麼了不起,他們喜歡窩在一塊就盡管窩,他可忙得很,北靜王那兒,南安郡王那兒,到處都得應酬走動,他可是忙得腳不沾塵,沒他們世俗不問的嬌貴福氣。

  但他很不滿,非常不滿。

  憑什麼她們可以和賈環玩在一塊,卻獨獨排斥他?他想去探顰顰,可一想起自個兒拂袖離去卻沒半個人攔,他心裡就發悶,硬逼著自己不準去……

  但轉眼就到了現在,大半年過去了,揚州那頭卻捎來書信,說是顰顰的父親病了,想見顰顰。

  這消息一來,他慌了。

  要是顰顰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他這心病該怎麼醫治?

  於是,趁著祖母壽宴時,他特地坐在她身旁,然她忙著吃,撥不出半點空檔和他交談,他只好等著壽宴結束,大伙全都到南園子裡看戲,而她如他所料,提早回房歇息,他便找了說詞,在宴上取了些吃食,不帶半個丫鬟,逕自往碧紗櫥而去。

  誰知到了現場——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賈寶玉聽見自己森冷的嗓音,可他阻止不了自己,他甚至有股沖動想要將手上的食盒丟出去。

  瞧瞧這是在做什麼!四下沒有半個丫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便罷,顰顰還給了他那庶出的沒用弟弟一個錦囊!

  這算什麼私定終身嗎?就算要私定終身也是找他,怎會挑上他這個不學無術還會偷錢斗雞走狗的弟弟?

  雖說從以前就看不起賈環,打心裡討厭他,但眼下這一刻,他還是頭一回升起想痛揍他一頓的沖動!

  「有事嗎?」林黛玉暗暗嘖了聲,暗惱這討人厭的家伙竟又跑來,但當她聞見那火腿燉肘子的香味時,她認為她可以原諒他。

  要知道,她向來是大人大量的,不會跟個黃口小兒計較的,當然,前提是,她必須確定帶來的食物是給她的。

  「顰顰,你是打算和賈環私定終身?」賈寶玉拳頭握得死緊,掃向賈環的目光凜凜綻著殺氣。

  「……嗄?」林黛玉愣了下,看了眼面貌清秀,向來帶著幾分痞子味硬是糟塌俊美皮相的賈環,豈料此時此刻的他竟雙頰泛紅。

  別鬧嘍……她不戀童,哪怕這孩子往後會長得很俊美,也一樣入不了她的眼!

  賈府裡的孩子怎麼一個比一個還早熟?才幾歲呀,就學大人心動……拜托,也不過是托他用給他娘吃的名義拿了膳食或食材給她,怎可能就這樣拿著拿著就心動,不要這麼隨便好不好!

  她沒有興趣扼殺幼苗,而且最好別給她亂扣帽子,否則她一定翻臉。

  「還裝蒜?你竟然送他錦囊……」賈寶玉罵著,清朗的嗓音啞了,俊如謫仙的面容灰白一片,手緊揪著胸口,說不出心底是怎生的痛。

  「……每個人我都送了。」搞清楚狀況後,她涼涼地說著。「姊妹們都有啊。」

  送錦囊而已,不要搞得好像她已經跟賈環睡在一起好嗎,太嚇人了。

  「姊妹們可以,他不行!」

  「他是我的表弟,為何不行?」其實她更想說的是——關你屁事。不過因為她晚餐沒吃飽,很覬覦他食盒裡的東西,所以她忍住了。她已經聞到了芙蓉糕的味道,她剛剛只吃一塊,那入口即化的美味,教她念念難忘。

  賈寶玉哪裡知道她心裡在算計什麼,余光瞥見賈環瞬間死白的臉,冷冷哼笑了聲,心裡取笑他也不掂掂自個兒的斤兩,一個庶出又不學無術的家伙,也想要摘下顰顰這朵俏芙蓉。

  「賈環,祖母已經帶著女眷和南安太王妃等等誥命夫人到南園子看戲,你要是不跟著趙姨娘緊一點,出了什麼糗,難看的不知道是誰。」賈寶玉滿嘴譏誚地說著,瞧也不瞧他一眼。「可別又說錯了戲名,胡謅了劇情,屆時丟臉的可不只是她。」

  去年時就鬧過笑話,他不在意,但祖母非常介懷,覺得面上無光。要是再犯一次,他保證趙姨娘永遠也別想出現在賈府的宴會上。

  賈環聞言,狼狽地離開了。

  賈寶玉拎著食盒走到林黛玉面前,沉聲問︰「如果他有,那我的呢?」

  林黛玉本來想罵他不念半點兄弟情,卻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什麼跟什麼?」

  「錦囊。」他理所當然地伸出手。

  如果她誰都給,自然該有他的一份。

  面對他這般蠻橫又霸道的行逕,林黛玉微揚起眉,巧笑倩兮地道︰「沒有。」

  「……什麼?」

  「沒有你的份。」她笑得惡意十足,不忘再捅他一刀。「我為何非得要給你?」

  賈寶玉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這般待他。

  「為什麼?」他顫著聲問。

  「需要原因嗎?」她裝可愛反問。

  「我待你不好嗎?打你進府至今,我對你噓寒問暖不間斷,甚至有什麼稀奇好玩的全都給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你開口,我沒有做不到的……可你卻把給賈環那個沒用的家伙錦囊,卻什麼也不給我!」他惱火極了,卻不敢動她。

  女孩子家多柔弱,是捧在手心疼的,他怎可能動粗?但對賈環的話,那就無須客氣,該要怎麼整死他,他多的是法子。

  「我說寶二爺,是我要你待我好的嗎?而我曾經開口跟你要過什麼嗎?喔,有,長壽包……我受惠甚多。」躺了大半年嘛,她想往後她再也不敢吃長壽包了。「是說只要我開口,沒有你做不到……也是,畢竟你是賈府寶二爺,身分不同,有老太太罩著,有太太寵著,你要什麼,會有什麼得不到的?但那不是你用你的能力得到的,讓你得到的是賈府之名,以及祖母和母親的疼寵,你……才是那個不學無術又貪玩倦讀的沒用家伙。」

  唉,她明天就要離開賈府了,趁著今天把話說開,至於食盒裡的,有點可惜,晚一點再讓雪雁去問問有沒有沒吃完的。

  其實打她接到家書,就該啟程回揚州了,但她硬是用要調養身子為由多待一段時日,為的就是外祖母壽辰,非要吃到這一攤壽宴美食不可,要不怎還會待在這兒與他廢話。

  賈寶玉臉色忽青忽白,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他長這麼大,從未有人給過他半點難堪,誰對他不是追捧討好,哪怕他犯了什麼錯,家人也不曾說過一句重話,可偏偏她……硬是將他說得這般不堪,可惱的是,他竟反駁不得!

  「我不是不學無術,更不是貪玩倦讀!」好半晌,他才強迫自己擠出虛弱的辯駁。「就算應舉又如何?在朝為官又如何?賈府已經夠顯赫,不須要一個我錦上添花,再者我在外頭走動,又不是成天玩樂,我是在各郡王府裡交際,你怎能拿賈環那種東西跟我比較!他才是真正不學無術又貪玩倦讀,甚至還斗雞走狗的混蛋!」

  林黛玉懶懶地倚在扶手上,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不得了的寶二爺,賈府興衰都端看你一人呢,就連小蘭八歲考了秀才,家裡人也不當一回事,原來是比不過寶二爺在外頭走動。」

  賈寶玉面上閃過一絲狼狽。「小蘭考上秀才,我也替他開心,可咱們現在談的是賈環不是蘭兒!」

  「也是,但就我所知,賈環不是倦讀,而是外祖母不願讓他上族學,只因他在族學裡的學業要比寶二爺好得太多,自然是不肯再讓他上族學壓過你的風頭,這樣一個孩子被困在家裡,又用庶出的身分縛得他不得動彈,你要他能有何作為?」她嘴快,把這些年的不平全都說了出來,「因為是庶出,一點地位都沒有,可對我而言,你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表弟,沒有什麼不同,硬要說不同,頂多就是在外祖母心裡的地位不同罷了。」

  想來她也是小心眼,心想要離開了,就挑在這當頭刺他,可有什麼辦法,他自個送上門討罵的,怪誰呢?況且她句句屬實,壓根沒有加油添醋。

  這府裡的生殺大權全都掌握在賈母手上,除了賈寶玉,其他人想出頭……怕是比登天還難。

  「只要我肯用心,他什麼也別想跟我比。」他辯駁得益發虛弱。「他不過是個庶出的,賤婢生的!」

  他瞧不起賈環,是因為母親和祖母對賈環視而不見,久而久之,他也跟著一鼻孔出氣,壓根沒把賈環視作弟弟……可是祖母怎可能不讓賈環上族學?分明是他貪玩不讀書!

  「賤婢生的就不是人嗎?虧你待你那幾個丫鬟像寶般地疼,怎麼,你的丫鬟是人,你爹的丫鬟就不是人?你弟弟就不是人?換作有一天,你的丫鬟成了你的通房,替你生了孩子,那庶出的孩子你就不疼了?」要不是想保留體力好明天趕路,她真想跳起來毒打他一頓。

  他就是天生欠打欠罵,被疼得無法無天,才會入不了她的眼!

  賈寶玉呆住,只因他壓根沒想過這問題。

  但——「我不會有通房,我不收通房,我不會有庶出的孩子!」他想也沒想地吼。他不想跟父親一樣有通房和姨娘,他如果要,只要一個妻就夠了。

  那個妻他想要的是……

  「誰知道呢?橫豎是不關我的事。」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寶二爺,我累了,你還是到園子裡陪外祖母看戲吧。」

  千萬別繼續待在這裡,她很怕丫鬟找來,發現他在她這兒,導致她回家的日子漫長無期。

  「你說,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待我好一點!」賈寶玉被她無所謂的口氣給徹底激怒,一把攫住她的手,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放手。」她淡淡地道。

  「你說!為何我這般討好你,卻比不上賈環!」就這口氣,他是怎麼也吞不下,不只是因為賈環庶出,更因為他霸佔了在她心中理應屬於他的位置!

  「因為賈環可憐,因為賈環惹人憐愛,他只是為掩飾自卑而武裝自己,在我眼裡看來,他還有救,但是你……」不知道是打哪來的氣力,她竟抽開了手,壓根不管力道大得他踉蹌跌坐在地。她緩緩起身,睥睨著他。「你狂妄自大,已經沒有挽回和改變的余地,我一看你就討厭……滾。」

  賈寶玉怔怔地看著她笑容斂盡,眸底靜靜燃燒著怒火,花兒般嬌美的容顏冷凜不容侵犯,燭火勾勒出她詭麗絕艷的豐采。

  他該惱該氣該轉頭就走,可偏偏這一瞬間他動不了,只因她有如天神,美得那般震懾人心。

  「給我滾遠一點,別再拖累我。」她冷聲道。

  她已經受夠賈府裡的明槍暗箭,要不是秦可卿好心提點她,恐怕她連賈府的門都踏不出去。這段時間給他踫了不少軟釘子,相處得不咸不淡,努力地拿捏尺度,只為讓自己好過一點,豈料他卻自以為是的跑來凶她。

  分明就是個被寵壞的小紈褲,看到就討厭。

  只是,她至今還是想不透為何秦可卿會認為他是個命薄之人……他鴻福齊天,他要是命薄,這天底下就沒有福氣之人了。

  「什麼意思?」賈寶玉回神,吶吶地問。

  林黛玉垂斂長睫,思忖著要不要給他來場震撼教育時,突地外頭傳來凌亂腳步聲,教她暗叫不妙,一回頭,果真見個丫鬟打扮的姑娘跑來。

  這誰呀……府裡的丫鬟太多,她實在是認不出誰是誰。




第三章 莫明定了親

  正想著要把賈寶玉塞到哪藏起來,但那丫鬟已經沖進房裡,林黛玉只好無奈作罷,只盼這小小污點不會影響她明天的歸家路。

  「救命,求兩位小主子救救我家主子!」丫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進房就跪地央求。

  林黛玉呆住,反倒是賈寶玉先回神,起身拉起她。「你不是可卿姊姊的丫鬟瑞珠嗎?」

  林黛玉嘴角抽了下。了不起,連寧國府的丫鬟都識得還記得名字,如此好記性拿去讀書,想拿狀元應該不難吧。

  「發生什麼事了?」她狐疑問著。

  今兒個外祖母壽辰,秦可卿跟寧國府上下都到齊了,壽宴結束後,她瞥見秦可卿跟侍在外祖母身邊,說要前往南園子看戲的。

  「寶二爺,主子出事了,可否隨奴婢去救主子?」瑞珠哭得梨花帶淚,要不是賈寶玉已經將她拉起,恐怕她會向他磕頭。

  「到底是出什麼事,你說分明些。」賈寶玉一聽秦可卿出事,入鬢濃眉攢得死緊。

  茲事體大,要知道可卿是寧國府的嫡孫媳,要是在府裡出了事……可問題是在府裡能出什麼事?

  「眾人前往南園子看戲時,老太太說夜風發涼,想拿件軟帔,本是要讓大丫鬟去拿的,卻不知怎地說要主子代拿,主子不熟賈府院落,所以加派了一個婆子和小廝帶路,本是要去北院主屋的,可過了夾道之後,沒進北院主屋,那婆子和小廝反帶著主子往北院東邊的小院而去,主子便要奴婢上主屋幫她取件帔子,待奴婢再轉回小院時,遠遠的就瞧見另一個丫鬟寶珠倒地,而那婆子和小廝正要對付主子。」瑞珠說著,淚流滿面。

  「主子不住地朝奴婢使眼色,奴婢便趕著找幫手,可府裡的人都到南園子去了,奴婢這才大膽地闖進林姑娘這兒。」

  賈寶玉聽至此,臉色慘白如紙,知道其中透著古怪,忙喊,「快帶路。」

  見瑞珠感激道謝,領著賈寶玉要離去,林黛玉也追了上去。「我也去!」

  「顰顰,你別來!」賈寶玉沉聲喝道。

  「我怎能不去?可卿待我極好,怎可能她有難,我卻置身事外?」雖說只有一面之緣,但她受惠良多,沒有不報恩的道理。

  只是這故事是哪個混蛋版本?秦可卿不是病死的嗎?!怎麼無端端地像是卷入什麼凶殺之類的?

  賈寶玉無暇勸退她,心系著救人第一,便跟著瑞珠到東邊的小院。

  小院距離碧紗櫥不遠,過了兩條垂花小徑就到了,遠遠的就瞧見屋子裡倒了個人,再往裡頭望去,驚見婆子壓著人,而小廝手上揪著條麻繩,像是正勒著什麼。

  賈寶玉當場呆住,瑞珠想要沖向前去,林黛玉卻一把抓住她,故作無事地喊道︰「寶玉哥哥,這兒真是通往南園子的小徑嗎?我瞧這兒沒半個人影,你不會是想拐著我到無人之處吧?」

  賈寶玉怔愣地看著她,不懂她的用意,接著被她一把拉到樹叢後,不一會屋裡的婆子和小廝關了門跑了出來。

  小徑邊懸掛的風燈照亮兩人身影,賈寶玉仔細一瞧,那婆子是周瑞家的,是母親的陪房,而那男子則是祖母的買辦金文翔……這是怎麼回事?他渾身不住地輕顫著……為何府裡的婆子和買辦要殺了秦可卿?

  他渾身都涼透了,思緒未定,身旁的林黛玉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他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只能跟在她和瑞珠身後進了屋,趕緊闔上了門。

  一回頭,瑞珠早哭著伏在倒地的秦可卿身上,他渾身僵硬,甚至還微微顫抖。

  腦袋裡太多沖擊,教他無法反應,反倒是林黛玉側耳聽了秦可卿的胸口後,隨即抬眼喊道︰「還有心跳呼吸,咱們趕緊帶她走。」

  「……主子還活著?」瑞珠泣不成聲地問,小手不住地撫去秦可卿唇角的血。

  「當然還活著。」林黛玉急著想將人扶起,但她力氣實在太小,只能轉而求助——「賈寶玉,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動作快!」

  賈寶玉猛地回神,隨即蹲身要抱,但憑他的力氣想要一鼓作氣地將人抱起並非易事,而就在此時——

  「有人來了。」林黛玉細聲說著,看了下左右。「先將她拖到書桌底下。」

  賈寶玉沒應聲,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一把將人拖到書桌底下,忖著要是外頭的人開門……「不對,我為何要躲著他們?」他可是賈府的小主子,難不成他們連他也敢動,全都造反了?!

  林黛玉正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卻聞到燈油的味道,然後轟的一聲,門板發出吱喀聲,一股熱氣從門板竄了過來,隱隱可見火光。

  「不會吧?」林黛玉傻眼地瞪著開始燃燒的門板。

  他們根本是打一開始就打算放火燒房子,毀屍滅跡!

  賈寶玉看著屋內唯一的窗子。「爬窗,快!」

  林黛玉和瑞珠七手八腳地幫著賈寶玉將秦可卿給抱出了窗框,賈寶玉隨即回頭將林黛玉給抱了出來,回頭要拉瑞珠,卻見她看著倒在地上早無生息的寶珠。

  「想救她?」賈寶玉作勢要爬回屋。

  瑞珠趕忙將他推回窗外。「寶二爺,請你救救主子。」

  「可卿不會有事,你過來吧。」

  「我不能走。」

  「為什麼?」賈寶玉不解。

  「因為他們縱火,代表勢在必得,待撲滅火勢或是一切燃燒殆盡後,他們一定會確定有幾具屍骸,要是少一具,他們就會發現主子被救走。」瑞珠滿臉是淚,卻緩緩揚開柔美又堅決的笑。

  「你在胡說什麼?我會查清這件事,不會讓可卿莫名其妙死去,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賈寶玉沉聲說著,壓制著內心的驚懼,表現得冷靜可靠。

  「寶二爺,你心底該清楚,若主子不死,這事是難解的,就讓我代替主子,還請你好生照顧主子,想法子將她送出府。」瑞珠說完,跪地重重一叩首。

  「瑞珠,你不要胡來,咱們可以——」林黛玉聽雨人交談感覺不對勁,正要阻止,卻見瑞珠已經起身一下撞在牆上,倒在地上的她血若泉涌,教兩人登時都呆住,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八月的夜風,涼中帶著暑氣,但賈寶玉卻不住地打顫著,彷似置身臘月大雪之中。

  「賈寶玉,咱們得趕緊帶可卿離開這裡,只是……能將她先安置在哪?」

  聽到林黛玉叫喚,他垂眼瞅著躺在地上尚未清醒的秦可卿,思索一會,隨即動手解她衣衫。

  「你在干麼?!」林黛玉難以置信地想阻止他。

  然她哪敵得過他的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脫下了秦可卿桃紅色的月季繡衫,隨即躍入窗內,將繡衫罩在瑞珠身上,見狀,她忽地明白了他的用意。

  而回頭,也不知道他打哪生出的力氣,輕易地將秦可卿一把抱起。

  「先帶她回我的偏院。」他道。

  「不成,你那兒丫鬟小廝那麼多,會曝露可卿的存在。」

  賈寶玉頓了下。「那要安置在哪?」

  「……李紈嫂子那裡好了,蘭兒沒去看戲,先找他照應,而且那裡人少,祖母和二舅母都不會注意。」

  「就這麼著。」

  夜風刮動著暗夜火勢,吞噬著高門大院的丑陋和險惡。

  待他倆來到李紈院落前,適巧遇到了提早回院落的李紈和三春。

  李紈一見他懷裡抱的人,神色一凜,什麼都不及細說,便拉著他們趕緊進院落,還特地屏退兩個大丫鬟。

  等到將秦可卿安置好,四人才問兩人來龍去脈。

  待林黛玉說完後,四人面無血色,皆是難以置信。

  李紈托著額,看著秦可卿頸上明顯可見的勒痕,不敢相信府裡竟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而且這分明就是賈母授意而為。

  「太不合理了,老太太向來疼愛可卿,怎會差人做這事?」李紈脫口道。

  「不是祖母!」賈寶玉想也不想地反駁。

  林黛玉冷冷抬眼。「你確定不是?」

  「她沒有道理這麼做!」賈寶玉掩不住激動地道。

  「那你告訴我,在賈府裡誰有本事這麼做?婆子是二舅母的人,小廝是外祖母的買辦,你要說跟她倆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真的都沒有,為何你會順著我把可卿帶來這裡,而不是帶到外祖母面前問清楚?」

  賈寶玉不禁語塞,面容冷沉。

  祖母和母親身邊的人敢如此大膽,必定是奉命行事,而可卿是寧國府的人,意味著寧國府是默許了這事……他甚至懷疑,要是將可卿交出去,恐怕會將可卿再次送上黃泉路。

  他知道,他比誰都確定這事必定是祖母下令,可問題是他無法理解!他無法理解的不只是祖母為何這麼做,還有……為何如此輕賤人命?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並不是丫鬟小廝,而是賈氏重孫長媳,是賈氏族長賈珍之媳!

  「如今你總算明白你為何可以在賈府裡橫行霸道了?」

  那不帶髒字的挖苦,教賈寶玉惱怒的瞪去。

  林黛玉無所謂地聳著肩。「在賈府裡,外祖母就是天,她掌控著所有人的生死,無視府裡丫鬟小廝的性命,於是幾個主子也跟著無視人命,而你,總有一天,會和他們一樣。」

  待在賈府四年時間,她看盡了賈府的腐敗,府裡yin亂人婦,狎玩丫鬟時有所見,一旦東窗事發,不是被逼死就是無故消失。

  她初見時驚詫不已,至今已習以為常。

  才四年,她就覺得見怪不怪,而長年待在賈府裡的人又怎不會被同化?

  「我不會!我絕不會!」賈寶玉惱聲啦哮著。

  林黛玉淡淡看一眼。「不管你會不會,都與我無關,橫豎明兒個天一亮,我就要離開了。」

  「你!」

  「好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該想法子安置可卿,不能讓她繼續待在府裡,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可卿在這兒,否則……」李紈艱澀地咽了咽口水。「也許連咱們都會有事。」

  林黛玉愣了下,隨即意會。在賈府裡,這些女眷在外祖母眼裡都不重要,是養著無妨棄之亦無感的存在,一旦讓人發覺可卿獲救,甚至是藏在這裡,說不定這些姊妹們改天也會無故消失。

  「這樣好了,明兒個我就要回揚州,不如我帶可卿到揚州吧。」

  人既是她救的,她就該負責到底,要不回揚州的路上她也不會安心。

  「不成,你回揚州是璉二哥負責送你回去,要是被他發現……」賈迎春把柔細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怕隔牆有耳。

  林黛玉不禁皺起眉頭。那倒是呀,賈璉不知道曉不曉得這事,但他是識得可卿的,而馬車上只要多塞一個人,他不可能不發覺的。

  「還是待會趁著幾個夫人要離去時,趁亂要輛馬車,先把可卿送到我娘家那兒去?」李紈低聲說著,盤算著待會先把兩個大丫頭找來,讓她們回娘家告知一聲,好有個接應。

  「然後呢?總不好讓她一直待在大嫂娘家。」被嚇得快失魂的賈探春回過神問著。「咱們根本不清楚祖母為何這麼做,還是乾脆先把可卿送回娘家?」

  「不成,可卿回娘家,這事肯定會傳到祖母耳裡。」賈寶玉冷聲說著。

  「要不該怎麼辦?」

  賈寶玉沉吟了下。「明兒個我找祖母說說,說由我陪顰顰回揚州,璉二哥就不會跟著了,可卿自然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林黛玉無奈地閉了閉眼。「我說寶二爺,你腦袋清醒一點,你是外祖母心尖上的一塊肉,而且你才多大的年紀,她會讓你跟我隨行?」

  令璉二哥負責送她回揚州,那是因為他已經獨當一面,有時南來北往地跑,順便打理著幾處莊子。

  可他賈寶玉今年才十二歲而已好不好!就算他個高力氣大,但他還不算個男人,依他這張臉和滿身富貴,有他隨行,根本就是招搖著告訴匪徒賊子︰來搶我來搶我,少爺有錢!

  她不想連回家也回得這般膽戰心驚!而且,她也不要他跟,恨不得趕緊甩掉他。

  「我有法子,一定可行。」

  「什麼法子?」

  賈寶玉垂斂濃縴長睫一會,勾唇笑得異常詭麗,萬分誘惑,將桃花精的誘人豐采往上提升無數個層級,連向來漠然且寡言的賈惜春都被誘得暈陶陶,可見魅力之無遠弗屆。

  然而看在林黛玉眼裡,只覺得渾身惡寒,好似有什麼惡兆出現。

  「明兒個你就知道了。」他笑眯了桃花眼,透著懾人邪氣。

  林黛玉很恐懼,非常非常的恐懼。

  她恐懼的不是昨晚才下令殺人,此刻卻笑得和藹可親的外祖母,因為她早就摸清楚賈府幾個主子都很會裝,一個個都是雙面人。

  造成她恐懼的原因要從早上說起。

  一早她就從幾個丫鬟口中得知,昨兒個秦可卿和她的大丫鬟被燒死在北院的小院裡,問她們為何說得那般篤定,她們說是因為秦可卿向來喜愛桃紅色的衣物,而發現者從殘存的布料推斷出身分——這正是當時賈寶玉脫了秦可卿衣裳的用意。

  天,果真是近墨者黑,這一屋子魑魅魍魎,賈寶玉在日積月累的燻陶之下,也差不多要成妖了,才能在那當頭做出超齡判斷。她雖也明白了,但腦子轉得還沒他快。

  於是,她現在非常恐懼,恐懼那家伙到底要使什麼招,讓外祖母點頭答應他陪她回揚州。

  要知道,秦可卿昨兒個好不容易趁亂被運出府了,要是一直待在大嫂娘家也不是事兒,趁著她今天回揚州一並帶走,才能高枕無憂。

  「不成,你才多大的孩子,怎能由你陪同黛玉回揚州?這事你璉二哥早就張羅好了,就交給他。」

  如林黛玉所料,賈母想也不想地拒絕了賈寶玉的央求。

  她偷偷覷了賈寶玉一眼,就見他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不疾不徐地道︰「可是祖母,這一趟揚州行的意義不同,我非去不可。」

  「哪裡意義不同了?」賈母沉聲問,就連站在她身側的王夫人都端出了一張冷臉,教林黛玉不自覺地打了寒顫,她有預感,自己即將成為第︰一個秦可卿,再不走,恐怕會落得死於非命的下場。

  「自然是不同,因為我前往揚州,拜見的不只是姑丈,更是未來的岳父。」

  別說林黛玉一雙水蒙蒙的眼珠子快要蹦出來,就連賈母和王夫人都一臉錯愕,下一瞬王夫人掃向她的眼刀更是削骨剮肉,教她緩緩地垂下臉。

  她想,她應該是聽錯了,不是那個意思的……她安慰著自己,告訴自己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寶玉,你的意思是——」

  「祖母,我要娶顰顰為妻。」

  林黛玉瘦如楊柳的身形晃了兩下,還是身後的雪雁趕緊托住她,才沒教她跌倒在地。

  「你和黛玉……」

  「祖母,我要不是喜歡顰顰,又怎會三天兩頭往她那兒跑?」

  「寶玉,你光想你自己,可有問過黛玉的想法?」王夫人清脆的嗓音像把利刃,凌空剮著林黛玉。

  賈寶玉笑了笑,從衣襟裡拉出一只錦囊。「祖母、母親,這是顰顰親手送給我的錦囊,就在昨兒個,我們互相認定了對方。」

  林黛玉瞪著他掛在頸間,紫底瓖金邊,繡著如意葫蘆的錦囊……這不是她昨天送給賈環的那個錦囊嗎?

  怎麼會落在他的手中?這家伙……

  她恨恨地瞪著他,卻見他笑得羞窘地瞅著自己,在輕握著她的手時,不著痕跡地在她掌心裡塞了東西,再將她的手攤開……那是一只白潤玉佩,雕的是麒麟。

  「我也將我的麒麟鎖交給了顰顰,正打算今兒個跟母親和祖母稟報。」

  林黛玉說不出話,渾身不住地顫著,怎麼也抽不回手……妖孽,這家伙是個妖孽啊!

  「我不——」

  「黛玉,這事兒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賈母硬生打斷了王夫人的怒語,起身近前愛憐地輕握著林黛玉的手。「這是好事呀,你要是肯嫁給寶玉,是喜上加喜,親上加親。」

  林黛玉張口結舌。她想否認,但這是讓他護送秦可卿到揚州的好法子,她要是否認了,豈不是前功盡棄?可要她承認……她好怕弄假成真。

  要知道,為了退出賈府這座戰場,她已經忍痛放棄美食,認為只要養好身子,天下處處有美食,哪怕賈府的美食再經典,她也不想死在高門大院裡。

  尤其,瞧,二舅母那冒火的眼睛像是昨晚的惡火……她不想被燒得屍骨無存。

  「祖母,顰顰害羞了呢。」賈寶玉輕握住她另一只手,湊在她耳邊低喃著。「別怕,有我呢。」

  林黛玉直盯著那笑若桃花妖的男人,發現自己真真真是太小覷他了!

  他是個天生的妖孽啊!裝得還真像一回事,到底有沒有考慮她的腸胃受不受得了他的惡心啊?!

  「祖母,懇求你成全咱們。」說著,便拉著林黛玉雙雙跪下。

  「起來起來,我方才不都說了這是喜上喜,親上親了?只要是寶玉想要的,哪怕傾盡一切,我都會為你取來,況且你只是想娶黛玉,這是好事,好事。」賈母笑得闔不攏嘴,將兩人拉起。

  「多謝祖母。」賈寶玉立即打蛇隨棍上地道︰「既是如此,這趟揚州行我是非去不可,我得去見見姑丈,告訴他,我要迎娶顰顰的決心。」

  「可是你……」

  「祖母,那就讓李貴和鋤藥跟著吧,李貴這些年也跟著管家打理莊子,讓他跟著,也讓他長點見識。」賈寶玉立刻推薦自己的奶兄和最信任的小廝。

  「這個嘛……」

  「寶玉,娘可不允你出這趟遠門。」王夫人一見賈母猶豫,一把就下了決定。

  「娘,昨兒個府裡才發生憾事,咱們得幫著珍堂哥他們辦喪,二嫂子忙不過去,璉二哥也得幫襯才行,璉二哥要是不在府裡,豈不是要累垮二嫂子了?」賈寶玉毫不退卻,說得有條有理。

  賈母沉吟了下。「那就這麼著吧。」

  「娘!」王夫人難以置信她竟然答允了。

  「就讓寶玉到外頭見識見識,再者如海身子不適,寶玉要是能以半子身分隨侍照料,倒也是美事一椿。」賈母心裡盤算的是外孫女的父親好歹是個巡鹽御史,這油水撈得可多了,要是孫子能討他歡心,外孫女的嫁妝可就豐厚得讓孫子耗個三輩子也享用不盡。盡管賈府並不缺這份嫁妝,但只要能替孫子添點力的,怎生都好。「待你倆從揚州回來,就將你倆的親事定下。」

  「多謝祖母。」賈寶玉樂得抱著賈母親了下,教賈母表面佯怒,卻是笑得花枝亂顫。

  林黛玉全程靜默,只能不住地把臉左移右挪,到最後干脆盯著自己的鞋尖,徹底無視王夫人怨毒的目光。

  拜托,作戲而已,不要這麼認真好不好……

  原本預定早上就出發回揚州,因為賈寶玉臨時加入,所以稍稍延了點時間,近正午才匆匆啟程。

  坐在馬車上,確定已經離開城西,林黛玉才輕聲問︰「賈寶玉,咱們是作戲的吧?」她問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一定聽得懂。

  「什麼作戲?」

  瞧他笑得風流的妖孽模樣,她粉拳緊緊地握實了,「你說成親,其實只是權宜之計,畢竟只有這麼說,你才有法子代替璉二哥送我回揚州,是不?」

  賈寶玉笑眯了盈潤桃花眼,神色認真地道︰「怎會呢,我可是打從內心,出自肺腑地跟祖母說親的。」

  啪的一聲,在理智線斷裂的瞬間,林黛玉一把揪住賈寶玉的衣襟。「你這混蛋是打算陰我是不是?」

  「顰顰,說什麼陰,我只是想娶你為妻,在這當頭提起,更是一舉多得。」

  「我聽你在放屁!」混蛋東西,算計他人就算了,連她也敢坑,真活膩了也不用大費周章設計她,等她身體好了就能馬上送他上西天,不要以為她本性真是溫良恭儉讓,他只是沒看過她發火而已!

  「你怎能說粗話?但沒關系,只有我聽見,我不介意。」他輕輕地拉下她的手,緊緊包覆在掌心裡。「橫豎咱們定情了,祖母允了,日後自是夫妻。」

  說完,還不忘拉出定情物讓她瞧瞧。

  「這根本是我給賈環的錦囊。」她讓雪雁做了好幾個錦囊,當是臨行前的餞別禮,誰知道這家伙小骨子小眼睛到這種地步,竟搶了別人的。

  「現在是我的。」他妥妥地擱在心窩上,省得她一時潑辣搶回去。

  「你真是個好兄長,搶自個兒弟弟的錦囊!」這家伙才多大年紀,竟如此心機深沉,善使計謀。

  多可怕,這事明明是昨兒個才開始,他卻已經把一切想得清楚,而且實行時局面全在他的掌控中,真教她渾身發寒。

  這哪裡是個十二歲的小鬼能辦到的,可見這家伙已經完全成妖了!

  「非也,我沒搶。」他慢條斯理地道。

  「你沒搶,難不成還是賈環送你的?」

  「雖然不算是送,但至少是利益交換。」

  「……什麼意思?」

  「我跟他說,把錦囊給我,我可以想法子讓他去上族學。」

  林黛玉瞠圓了眼,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聽聽、聽聽!這小王八蛋竟然對自己的弟弟誘之以利!

  「這樣不好嗎?他可以去上族學,而且祖母也干涉不了。」賈寶玉淡淡地說著,睨了她一眼。「還是他對你的感情這般淺薄,教你失望了?」

  「嗄?」說真的,後半段那幾個字,她每個字都懂,就不知道為什麼湊在一起,像是一團謎似的令人疑惑。

  「別想,你想都別想,你只能是我的人。」

  看著他斂笑,渾身掩不住的霸氣,林黛玉恍然大悟了。

  「幼稚。」

  「你說什麼?」

  「我說你果然是個紈褲沒錯。」就只有紈褲小娃才會玩這種幼稚的手段。

  分明是他看賈環不順眼,以為賈環對她動心,所以硬是要搶了賈環喜愛之物,還要抹黑賈環,這不是幼稚是什麼。

  「紈褲又怎地?」

  「沒沒沒,你開心就好,橫豎咱們就相處到揚州為止。」盡管她知道故事中的林黛玉之父即將亡故,但就算如此,她也能當家作主,壓根不需要傻傻照著故事安排回賈府。

  她又不是傻了,回大宅跟人家玩宅斗,她不是能斗人的貨色,一個不小心被斗得屍骨無存,不是太不劃算了?

  她是為了美食而來,沒空和那家子瞎攪和。

  「別傻了,探親之後,你得要乖乖跟我回賈府。」

  「你說了算?」那種口頭婚約她沒放在心上,只要她不點頭,誰都拿她沒奈何。

  然而,瞧賈寶玉那信心滿滿的欠揍笑臉,教她沒來由地打了個顫,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美好,更懷疑自己無法從這個混世魔王手中逃出生天……別傻了!她是蛇神欸,區區一個人類娃兒,有什麼了不起的?

  沒把這事擱在心上,繞了路先前往李紈娘家接走已清醒的秦可卿,隨即快馬加鞭趕赴揚州。

  「所以說,你心裡也沒底?」詢問了秦可卿來龍去脈,林黛玉頭疼了。

  秦可卿神色落寞地點了點頭。

  林黛玉用力地嘆了口氣。「罷了,往後你就跟我在揚州落腳吧。」她好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受人點滴,自當涌泉以報。

  「多謝小鬼姑。」

  「別再叫小鬼姑了,你既然已經離開賈府,就當昨日種種昨日死,今兒個已經重生,直接喚我的名就好。」

  「多謝。」

  林黛玉擺了擺手,要她別再說謝,抬頭就見賈寶玉若有所思地垂睫不語。

  不管那傢伙在想什麼,但他至少該明白外祖母亦有陰狠的一面,所以說,那種吃人的宅院,怎能奢望她再待下去?她是絕無可能回賈府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3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7 08:38 AM 編輯

第四章 死因有蹊蹺

  可惜的是,天不從人願。

  抵達揚州林府時,一行人才知曉,林如海已經病故。

  林黛玉神色一整個慘淡,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無聲問天——到底是誰陰她如此徹底?!

  真是太黑暗了這個世界!打從她一穿到故事裡,她就發覺這倘故事完全不照劇本進行,

  害她被迫裝孬才能在賈府活下去。

  以為回揚州至少還有幾天好日子可過,等她摸清林家,建立威信……豈料她這苦命父親竟然提早歸天,是不是真的要逼她投井回仙境啊?!

  最大的原因就出在於——她是女的,她是個才年滿十一歲的小孤女!

  這年代出產愚忠護主的下人?別傻了,被下人強佔家產,欺凌至死的駭人事跡,她在書裡可看了不少,賈府更可以印證。

  她還沒能仗著父親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她這小小年紀是很容易被下人以下犯上活活弄死的啊。

  而且父親的死因和殯殮方式,引起了她大大的恐慌。

  據說他是在三天前病死的,卻在昨天就已經火化裝甕……有沒有搞錯?這時代喪禮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就算要火化,至少也該等她到家是不,哪裡差這幾天?她是喪家,這治喪總得等她吧。

  可偏偏人家就是不等她,自個都辦得妥當妥當的,她連回家哭個幾聲,激發激發下人的惻隱之心的機會都沒有。

  糟糟糟,她開始懷疑林府裡頭的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罷剛進屋時,幾個下人眼生得緊,雪雁見狀直說要去找她爹來,然後那幾個眼生的下人也跟著不知道跑哪去,教她對未來益發悲觀啊。

  「黛玉,別悶著不說話,想哭就哭吧。」跟在身旁的秦可卿瞧她悶聲不響地踏進靈堂,不禁擔心不已。

  「顰顰別怕,還有我。」賈寶玉以為她心裡難受,跟著勸。

  林黛玉輕輕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暗暗地在心裡起誓,等她回到仙境,她要追查的首件要事是——誰陰了她!

  馬的,她上火得腦袋都快爆了!

  就在秦可卿和賈寶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當下,門外突傳騷動,賈寶玉回頭望去,就見是個年約四十開外的漢子,穿著一襲上等錦袍,面容方正,高鼻細柳眼,一臉老實樣,還未踏進門內就急聲喊道︰「小姐!」

  林黛玉緩緩回頭,看著男子,從腦袋裡搜尋著關於這人的底細,眼眶隨即迅速地泛紅,啞聲喊,「紀叔。」

  那細啞嗓音令人聞之鼻酸,一旁秦可卿已經忍不住拿帕子拭淚。

  「小姐。」紀懷來到她的面前,隨即單膝跪下。「是我不好,是我沒將老爺看顧好,沒能讓小姐見老爺最後一面,是我罪該萬死。」

  紀懷這一跪,讓後頭跟來的下人隨之跪下,一個個聲勢浩大的鬼哭神號了起來。

  「紀叔……為何將爹爹火化了,為何不等我回來?」林黛玉顫若秋葉,卻還是直挺挺地站著,沒有怨慰,只是不舍難過,淚珠在琉璃似的眸底打轉著,碎落了滿頰月華,教一票下人哭得更加捶胸頓地。

  「小姐,老爺有令,移靈蘇州,這時節天候猶熱,我才會自作主張趕緊火化,等著小姐歸來,將老爺骨灰移葬林家祖墳。」

  林黛玉聞言,輕點著頭,看著一路跪到院內石板上的下人們,虛弱地往地上一跪,朝眾人行了大禮。

  「黛玉在此謝過諸位,謝諸位代替黛玉送了爹爹最後一程。」

  那細啞的哭音催人熱淚,小主子的真摯謝語,教不曾被如此抬舉過的下人們哭紅了眼,打從心底的對這小主子不舍得要命。

  「小姐,你快起、快起,別折煞咱們了。」紀懷趕忙將她拉起。

  「多謝紀叔。」她淚如雨下,岔了氣,不住地咳著。

  紀懷見狀,急聲喊道︰「雪雁,小姐的藥呢?還不趕緊扶小姐回閨房,讓小姐服藥。」

  天性冷情的雪雁抹了抹眼淚鼻涕,趕忙攙著林黛玉回西廂。

  「可卿……」林黛玉虛弱地朝秦可卿招著手。

  秦可卿立即意會地跟上前去,而打算一並跟上的賈寶玉卻被紀懷攔了下來。

  「寶二爺,府裡遇喪,恐有晦氣,倒不如我替寶二爺安排——」

  「得了,自個兒的姑丈哪來的晦氣?再者,還是我無緣拜見的岳丈,屆時移靈時,我會隨行。」

  「嗄?」

  「老太太作主,已經將顰顰……黛玉許給了我。」賈寶玉揚起笑,一時風流無限,教一票女子望之莫不臉紅心跳。「所以,往後喚我姑爺就成了,住的話,將我安置在顰顰的閨房旁吧。」

  開玩笑,他將來的娘子他自然得護好,怎能讓這群下人造次?

  能欺她的,只有他。

  林黛玉真不知道要怎麼唾罵這破爛到了極點的身子,不過是假哭一場,結果是差點引發了氣喘,害她只能倚坐在床邊喘氣。

  「小姐,是誰要你作戲作得那麼過頭的?」

  「你說我作戲?」她演得那麼不像嗎?她很盡力的表現出楚楚可憐,引發眾人的惻隱之心,好讓他們別落井下石,欺負她這個可憐的小孤女。

  雪雁睨她一眼,從包袱裡取出藥丸,倒了杯水到她眼前。「我娘總說我爹長得一臉老實,骨子裡卻是只狐狸,要不當年她也不會被拐回家,一見我爹那一跪,我就知道他玩什麼把戲,你也犯不著哭那麼賣力。」

  說穿了不過是小姐不在府裡的這幾年,下人汰舊換新了,有的不識小姐不懂規矩,她爹那麼一跪……林府總管都跪了,其它人能不跪嗎?

  「你這麼說紀叔,待會我找他告狀去。」和水把藥丸吞下,林黛玉胸口雖還緊得很,但這裡是自家府邸,大權雖未完全握在手中,她仍覺得整個人都輕松歡快了起來,雖說她才剛沒了父親。

  這點她是比較抱歉啦,沒辦法,她穿來的時候是在前往賈府的路上,對父親是有記憶但壓根不熟,她哭,純粹是想配合紀叔,博取更多同情而已。

  紀叔很好,是個外表老實內在精明的人,可是卻對父親是一等一的死忠,所以她放心了,有紀叔幫忙,她待下來肯定是有好日子過的。

  太好了,她的人生還是有希望的!

  「原來黛玉還是有點心眼的。」秦可卿這可聽明白了,好氣又好笑地道。

  「唉,在賈府時,那真是身不由己,只能低著頭行事了,但這兒是自己家,行事作風自是不同的。」

  「可我聽寶二爺說,為了帶我回揚州,他跟老太太央求了婚事,你總是得回賈府。」

  「說說而已。」

  「就算婚約不算,畢竟林家老爺已經去世,你雖是主子但年紀太小,老太太該會以深怕惡奴欺主的說法,把你給帶回賈府,不管有無親事在身。」

  「……不會吧。」

  「會。」

  看著秦可卿再確定不過的表情,林黛玉體內爆開一陣惡寒,打死也不想再回賈府。

  「可……總有其它方法吧?」

  「有。」

  「例如?」林黛玉興起了些許希望。

  「出家。」

  林黛玉抿緊了嘴,瞧秦可卿忍俊不住地噴笑出聲,覺得這位總是舉措大方的姊姊欺騙了她的感情,惡意捉弄她。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一旁的雪雁忍不住獻計。

  「什麼方法?」林黛玉意興闌珊地問,因為她懷疑自己以往表現得很呆,所以大伙一個勁地想捉弄她,就連與她一起出生入死的雪雁也不會放過自己。

  「嫁給我哥啊。」

  「寶二爺那頭已經允了親事,一女豈能事二夫?」秦可卿哭笑不得地道。

  「那就說我哥壞了小姐清白,已經非我哥不嫁不可了。」雪雁雖是面無表情,但任誰也聽得出來她很用心地推銷自己大哥。

  「雪雁……」秦可卿被這驚世駭俗的說法嚇著,卻聽見一旁的人兒贊嘆出聲。

  「好法子耶!雪雁,你總算機伶點了。」還有這法子,就假裝嫁給雪雁的大哥,那她就再也不用回到賈府那吃人的狼窩了。

  「黛玉,奴籍配不上千金啊……」

  「奉八嘛……」林黛玉哪裡管秦可卿勸著什麼,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關於紀奉八的記憶,紀奉八長她七八歲吧,記得當年離府時是跟在紀叔身旁算帳,是個允文允武的好幫手,長得也不差,是不像賈寶玉那般俊美無雙,但絕對是個端得上台面的清俊男子。

  「奉八?」秦可卿詫異地脫口道。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這名字奇怪了些。」

  「哪兒奇怪?」

  「雪雁家裡有那麼多兄弟嗎,要不怎會排到八了?」

  雪雁想了下。「我只有一個兄長,記得我爹說過取名奉八,是希望多子,可惜我娘生了我之後,傷了身子,再也沒有產下弟妹了。」

  「是嗎?」

  林黛玉懶懶睨了秦可卿一眼,隱隱覺得她話帶試探,倒也不以為意,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雪雁,去讓廚房準備些好吃的吧,要多弄點江南好菜,知不知?」

  這一次,她要真真正正地狂嗑一場,好好犒賞自己。

  「小姐,府裡服喪,一切從簡。」雪雁用力地嘆了口氣,只能說她的小姐真的一點都不像小姐了。

  不過,這比以往的小姐好一點,至少沒天天愁著臉,愁得讓大伙都跟著愁了。

  「小姐,府裡治喪,讓廚子放假去了,所以是由我下廚弄點簡單的膳食,就怕不合你胃口。」

  就在掌燈時分,紀奉八帶了幾個下人端膳食前來。

  林黛玉瞬間直了眼。這紀奉八光是笑意淺露,就猶如有萬丈光芒將她籠罩,仔細端詳他的眉眼,只能說是人間尤物啊。與賈寶玉相較,他顯得陽剛卻不粗鄙,濃眉如刀裁,黑眸光采奪目,那深邃立體的輪廓散發出成熟男人的俊魅,尤其聽見他會下廚,再看向他手上端的五彩羹、抄手和醬燒黃魚,在她心中已經將他往上提升到仙人等級。

  她愛慕不已——對他的手藝。

  「顰顰這是中邪了不成?」賈寶玉二話不說地扳動她尖細下巴,逼迫她只能正視他的臉。

  眼中愛慕,瞬間凋零,化作鄙夷。

  賈寶玉眯起黑曜石般的黑眸。「這是怎麼了?」那個男人一進房她就直了眼,小手還不住地撫著胸口……發病了啊?!發病就像個發病的病人,臉紅個什麼勁?!

  不就是個男人,美不過他,身分比不上他,只是個能下廚的下人……果真是眼殘帶病,專挑下等人!

  林黛玉哼哼兩聲,很認真地搖著頭。「怎麼差這麼多?」瞧瞧,這紀家大哥貌如冠玉,身形高大,能文能武,能打理莊子,把每個莊頭都整治得妥當,最重要的是他會廚藝!

  天啊,和賈府那班只會滾草皮的爛男人相比,她的紀大哥贏了不知多少個百分點,教她不禁臉紅心跳,決定非他不嫁!

  對了!這般好的貨色,待她壽終正寢就直接打包回仙境了,不但可以當她一等一的隊友,還可以日口為她下廚……喔喔喔,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原來極品一直在身邊!

  「林黛玉,你說什麼?!」賈寶玉光火的吼著。鄙視他低攀賈環,已經教他妒意橫生,現在還當著他的面勾搭個下人,當他是死人不成?!

  「寶二爺,小姐說笑罷了,先用膳吧,要是涼了可就失了風味。」紀奉八笑意輕淺,卻是禮數十足,親自替主子及客人布菜,再斟了碗羹到秦可卿面前時,就見秦可卿難掩激動地瞅著他。

  他怔了下,隨即揚起煦暖笑意,回頭再替林黛玉添著抄手,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紀大哥,好好吃,還有沒有?」林黛玉忍不住問,這區區兩碗的份量完全止不住她的饞。

  賈府美食算啥呀?她紀大哥的手藝才真是一絕。

  「只要小姐想吃,吩咐一聲,奉八立刻替小姐準備。」

  「紀大哥……」喔喔,她終於遇到一個正常的人類了。

  「叫紀大哥於禮不合吧,兩位。」賈寶玉悶聲找碴。

  「哪來的於禮不合?這裡是林府不是賈府,作主的是我,我愛怎麼喚就怎麼喚。」林黛玉毫不客氣地嗆了回去,一點情面都不給。「紀大哥,這魚好好吃,還有沒有?」

  「我馬上準備。」紀奉八壓根沒將賈寶玉的找碴放在心上,躬身離開。

  「用那麼嬌柔的嗓音說話,要不要喝點茶潤潤喉?」賈寶玉哼了聲道。

  「放心,對心愛的人說話,說再久都不會啞。」林黛玉毫不客氣地毒了回去,見賈寶玉把碗一擱,拂袖離去,她還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小姐……」一旁服侍的雪雁忍不住嘆氣了。

  「他不要惹我,我就不會回擊。」她沒將在賈府受的鳥氣發泄在他身上,她的肚量已經算是宰相級的。

  「黛玉,寶二爺只是被養得任性了些,但心性極好,否則我也不會活到今兒個。」秦可卿忍不住替賈寶玉緩頰。

  「我知道啊,要不我還不理他呢。」雖說他的算盤打得太精,一箭好幾雕,但真要說的話,可卿是他救的,因為當時她反應沒他快,心思沒他細,力氣也沒他大……

  不過,林黛玉沒將這擱在心上,一會紀奉八端上了醬燒魚,她更是全神貫注在吃上頭整個覺得人生這才圓滿了。

  就在她滿足口腹之欲時,余光瞥見紀奉八和秦可卿視線時有交纏,但一發現她撞見,兩人便立刻佯裝沒事。

  是說他們兩侗眉來眼去是怎樣啊?該不會是一見鐘情了吧?這樣有點糟,她是企圖霸佔紀奉八,拿他當擋箭牌,但人家要是郎有情妹有意,她就不該棒打鴛鴦。

  只是……她下個擋箭牌要去哪找?

  唔,算了,不想了,等她吃飽再說。

  而她一吃飽,眼皮就沉了,加上連日來的趕路,疲憊感濃重地將她卷入夢裡,待她清醒時,早已是隔日正午了。

  她眼一張,就見賈寶玉頂著張羅剎臉瞪著她,要不是她膽子夠大,被這一瞪怕會嚇得往內牆撞去。

  「……干麼呀,寶二爺?」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的是不是?老隨便跑進女子閨房。

  「你病了?」

  「你才病了。」就這麼急著咒她是不是?

  賈寶玉端詳著她的氣色,她臉色雖是蒼白了點,但隱隱透了點紅,是幾分初醒的嫵媚紅暈,而非病態。

  他不解了。「為什麼?」

  「嗄?」不要趁她睡醒腦袋不清楚時,說些沒頭沒尾的話,她懶得猜。

  「你向來不是大吃一頓就會病了?」

  她閉眼想了下,突地笑得譏誚。「你誤會了,那是在賈府裡才會如此。」

  「為何?」

  「你這麼聰明可以自個兒想。」別讓她說得太白,一來她沒證據,二來一旦說破,他會很難堪。

  賈寶玉暗忖了下,見她起身梳洗,轉了心思道︰「林府的下人倒是把前來吊唁姑父的官場同儕和往來友人都應對得不錯。」

  「嗯,再三天就要移靈了,這幾日來的人應該不會少。」巡鹽御史是油水豐厚的缺,再者父親是個大方又廣結善緣的人,前來吊唁的人只會多不會少。「寶二爺,我看你歇個幾天就先回去吧。」

  「我回去做什麼?」

  「你留下來做什麼?」她沒好氣的反問。

  「你爹要移靈,總要有人執引魂幡,我算是半子,這事該是我做。」

  見他說得一臉理直氣壯,她頭都暈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我沒答應嫁給你。」拜托,她的好日子剛要開始,又不是腦袋壞了還回賈府。「況且我爹已經去世,這親事沒有長輩作主,就不作數了。」

  「錯了,岳丈去世,就由祖母作主了,你以為祖母允了親事是隨便說說的?」他笑得有些壞心眼。

  「我不要!我要嫁給紀大哥!」雖說跟可卿搶人有點不道德,但只是權宜之計,最後紀大哥休了她也無所謂,橫豎只要能讓她不回賈府,怎麼安排都好。

  「荒唐,他不過是個下人,哪裡配得上你?況且他還下廚……」

  「就說你沒見識也沒知識。」她冷笑著打斷他未竟的話。

  「你說什麼?」

  「多讀點書吧,你至少也要知道夏代國王少康當過廚子,商朝著名宰相伊尹因為善於烹飪雁羹和魚醬,被後世尊為烹調之聖。還有周朝的開國元勛姜尚從政之前從事釣魚、屠牛、賣飯,傳為美談……是誰跟你說下廚的都是下等人?要是沒有廚子,你吃草啃土吧你!」

  看不起廚子就是與她為敵!對她而言,這世上最了得的人就是廚子,第二便是農戶和屠業,最低等的就是他這種不事生產毫無貢獻的紈褲!

  「你!」賈寶玉目訾盡裂地瞪著她。

  「我可沒說錯,誰要你都不讀書,連這基本的小事都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他漲紅了臉。

  「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坦白是難堪了點,但至少有勇氣,只可惜,你什麼都沒有。」

  「論語為政篇,你少在我面前賣弄。」

  「唷,還真知道呢,那又怎樣?你問問自己,你做了什麼值得令人敬佩的事,你又何時靠己力賺了頓膳食來著?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紈褲,哪來的本事恥笑他人?」林黛玉斂容質問著。

  賈寶玉一把揪住她的手。「我沒做過什麼令人敬佩的事,但至少我無法冷眼看著熟識之人死去,至少我還想保住你!」

  「你離我遠一點,就是保住我最好的方法。」

  「今兒個有許多人到靈堂上香,可一大早時我偷偷打開骨灰壇瞧過,那骨灰是帶黑的。」

  「你沒事打開我爹的骨灰壇……等等,你說什麼?」林黛玉本是要罵他大不敬,但聽到最後愣了下,不禁問︰「黑的?」

  「不消說,你也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治喪太古怪,明知你在歸鄉路上,卻還是提早火化,怎麼說也說不過去。」賈寶玉見她怔愣了起來,火氣跟著消散大半。「你那場哭戲,對有點良心的還管用,沒有良心的,哭瞎眼都沒用,你自個兒警醒點,琢磨一下,對紀家還是稍稍防備吧。」

  「不可能,紀叔不是那種人。」林黛玉斬釘截鐵地道,不純粹是因為腦袋裡的記憶,更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

  「那你倒是說說,紀懷要是治下有方,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對你爹下毒?」這一串算了算,怎麼反復推敲都覺得不合理,紀家自然被他視為頭號嫌疑犯。

  「這其間必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我自個兒會處理。」她低聲說著,心底是有幾分佩服他的心細如發,竟然膽大地開壇。

  「你能怎麼處理?你才多大,人家有心造反,還真當你是小姐?」

  「有紀大哥在,他會幫我。」她非常篤定,信心來自於她準確的直覺。

  賈寶玉惱聲低咆著,「紀大哥、紀大哥,你還真當他是寶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蛇鼠一窩,你竟還傻得要紆尊降貴的嫁他!」

  「對,我就是想嫁他。」

  「你!我不準,你是我的!」吼完,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瞧瞧,這般瘦弱的身子,要是沒個人在她身邊照料,就怕她被一幫家奴整治死了,他哪可能放心。

  林黛玉撞進他不知道是太瘦,還是看不出有料的胸膛,橫豎鼻子痛得要命才是重點,可偏偏又掙脫不了,被白吃了豆腐還沒得申冤。

  「我說寶二爺,說穿了,你其實也不過是因為我懶得理你,你才這般在意我,要不我多陪你聊聊,待你覺得無趣了,你就回家吧。」大伙把話說開,別讓彼此都難過嘛。

  「你胡扯什麼?!你以為我對你……」說到最後,他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就是沒能再說下去。

  「不是嗎?你瞧賈環與我好,你就不滿,說穿了不過是你認為天下人都該為你傾倒,可我沒有,所以你才想馴服我罷了。」好啦,他年紀小不懂,她就好心提點他,解放他的心魔,大伙相安無事。「看在你待我不錯的分上,咱們就當朋友,你覺得如何?」

  賈寶玉咬得牙關震響,好半晌才忍住沖冠的怒火。「誰稀罕!」話落,他拂袖而去,把門甩得大響。

  林黛玉無奈地聳了聳肩。「朽木不可雕也。」她真的盡力了。

  不過,既然賈寶玉鐵了心不走,林黛玉也真的無計可施,移靈路上他硬是要執幡,她也只能任由他跟著自己披麻帶孝往蘇州而去,讓紀奉八留下,打理府內和莊子,順便照顧秦可卿。

  這一去一返,費了兩個多月時間,雖然賈寶玉硬生生糟蹋一張桃花臉,不管誰在跟前,目光只有森冷寒冽,臉色奇臭無比,林黛玉都無所謂,就當他孩子脾氣,身為第一紈褲的他,說沒這毛病,她才不信。

  不過,她最討厭有人跟她拗,拗到天荒地老,她也不睬。

  「小姐。」

  「嗯?」林黛玉疲憊地轉過臉來看紀懷。

  才剛回府,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直接趴在床上一睡不醒。雖說一路上歇腳都有腳店客棧什麼的,但這破身子實在不太適宜長途跋涉,舟車勞頓的。

  「老爺的事已經辦妥了,我在想,小姐是要跟著寶二爺回賈府嗎?」紀懷不甚確定地問。

  林黛玉眨了眨眼,突地想起賈寶玉之前的警告,可她橫看豎看都不覺得紀叔會毒殺父親,但他問這話是……急著趕她出門嗎?

  「小姐?」

  林黛玉往錦榻上一坐,盯著自己沾塵的繡花鞋半晌,才道︰「紀叔,是誰毒死我爹的?」

  紀懷錯愕了下,又像是不怎麼意外地垂著眼。他知道事情始末原由,卻很難對小姐交代清楚,心想蒙混過去就算了,可偏偏小姐發現了。

  「紀叔,挑你能說的。」

  紀懷抬眼看著她,不禁漾著慈祥笑意。「小姐去了賈府四年,有些不同了。」

  「是啊,我長大了。」很好,她的眼力還是好的,紀叔的掙扎是難以啟齒而非罪惡感使然。

  「老爺是遭了同儕下手,確切的原因尚在追查,提早火化,是不想讓小姐看見老爺的大體察覺不對勁。」

  「是嗎?」聽起來挺合理的,畢竟父親佔著這個肥缺很久了,同儕眼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是說紀叔方才怎會問我要不要跟寶二爺回賈府?」

  「寶二爺剛到府時就提起賈老太太作主給你倆婚配。」

  林黛玉無言地閉上眼。那個混蛋才剛到林府就急著宣告兩人關系?「紀叔,不用理他,這事又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但如果賈老太太已答允,要是不從……」

  「紀叔,我爹剛去世,我打算守孝三年,三年後,我打算嫁給紀大哥。」話落,林黛玉發誓,她第一次看見細柳眼可以瞠成了圓杏眼,紀懷這把功夫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不成!」紀懷喊得聲音都快破音了。

  有沒有必要這麼激動呀,紀叔?她嚇得睡蟲都跑掉了。




第五章 回賈府奪權

  像是察覺自己的失態,紀懷隨即道︰「小姐,奉八是下人,身在奴籍豈能高攀小姐的金枝玉葉之身。」

  「去奴籍就好啦。」這點小事,她早就想透了。

  「那是不可能的,紀家是林家的家生子,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可是……」

  「小姐,千金配下人是絕無可能,再者賈老太太都已經親口允諾你的婚事,那就再無更改的可能,畢竟她是小姐的外祖母。」

  「可是……」

  「小姐一旦毀婚,恐怕難再婚配。」紀懷臉色凝重地道。

  「那好啊!」多好,她可以一直待在林府當老姑娘,反正林府又不是養不起她。

  「小姐,女大當婚,難道小姐要讓老爺在九泉之下都無法安心?」

  林黛玉扁起嘴,可憐兮兮的。

  「小姐,嫁去賈府倒也沒什麼不妥,畢竟賈府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要是得寶二爺喜愛,就等於獲得賈老太太支持,在賈府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嫁去其它人家有依靠得多。」紀懷蹲跪在她面前,仔細地分析著。「既然橫豎都得嫁,何不嫁個熟悉點的?再者寶二爺的性子不錯,比起一些紈褲要好上許多。」

  「嗄?他比一些紈褲好?」原來她一直錯怪他了?

  「揚州一帶的紈褲成天生事,仗勢欺人,街頭打鬧,強搶民女算是常見的,糾眾殺人的也不少。」

  林黛玉瞠圓了水眸,這才明白紈褲也分等級的,賈寶玉就屬於一群爛紈褲裡頭的佼佼者,因為他還算是行事規矩有禮的……她算是上了一課了。

  「我是覺得這門親事不錯,況且如果是要嫁進賈府,我就能為小姐安插一些人進府幫襯,絕不會讓小姐在賈府裡受到半點委屈。」雖然小姐只字未提,但雪雁已經將小姐進賈府後的事一字不漏地說了,教他氣得當晚就砸了一張花梨木的大桌,被親親娘子快擰碎了耳朵。

  「可是揚州跟金陵距離好遠,我要是想家該怎麼辦?」意思是說,她想逃家的時候不方。

  「這有什麼難的?咱們可以搬到金陵,買幾個莊子,日子照樣過。」

  「可以嗎?」

  「當然可以,雖說老爺不在了,但咱們都是小姐的娘家人,當然得要傍著小姐,就近護著點。」紀懷拿出手巾輕拭她沾塵的繡花鞋。「這些年,我跟老爺建議著多置些莊子,蘇州老家弄了點,揚州這頭也有幾百畝田,再往金陵去,弄點不同的買賣也成。」

  「不不不,繼續種米,而且要種碧梗米。」她在賈府嘗過這好滋味,實在念念不忘。

  「碧梗米是貢米,想栽種恐是不易,但只要是小姐要的,我定有法子可以得到。」紀懷說得客氣,腦袋已經快速運轉著要上哪買碧梗米的秧苗。

  林黛玉喜出望外地抱住紀懷的頸項。「就知道紀叔最好了。」

  賈寶玉一進門,撞見的就是這一幕,讓他黑沉的臉瞬間黑得更徹底。

  紀懷隨即起身,笑得溫和。「小姐歇會吧,膳食一會就送上。」

  「紀叔,記得跟紀大哥說我要吃那天嘗過的醬燒魚喔。」

  「這有什麼問題。」他回頭,朝賈寶玉微躬身便退出房外。

  賈寶玉悻悻然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譏刺道︰「怎麼,你紀大哥不肯,你連他爹都不放過?」

  林黛玉眼角抽搐了下,決定不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我想歇會,寶二爺要是沒事的話,也該回房歇著。」這趟蘇州行已經磨損她不少體力,他是比她健朗,但總是會累嘛,人一旦累了,臉只會更臭,而她最討厭看人臭臉了。

  「你何時要回金陵?」他也不唆,黑著一張臉開門見山地問。

  「我有說要回金陵?」她好笑反問。

  「被押回去可就不光采了。」對她的抗拒,他壓根不意外,又也許該說打一開始識得她,就覺得她是天生來欺他的。

  「有本事就押押看。」她是沒爹,但她還有家底當娘家。

  「要是毀婚的話,你往後是找不到好人家的。」

  「那正好。」唉唷,她可是巴不得永遠待在林府好不好。

  賈寶玉眯起桃花眼。「你真以為我拿你沒奈何?」

  她打了個哈欠,聳了聳肩。

  「移靈之前,我已經讓鋤藥帶了信回金陵,通知祖母姑丈病故,我會跟你留在揚州一段時日,但你要是拖得太久,又不肯給我個歸期,想必祖母會讓璉二哥來押人,到時候你的家底全都落進祖母手裡,別怪我沒警告你。」

  林黛玉哈欠連連,直到他最後一段話才猛地抬眼,心生疑惑的難以判定。算了算,外祖母是和她血緣最深之人,父親那頭又沒什麼親人,外祖母要是弄個以防惡奴欺主的說詞,硬把她押回賈府又收了她的家產,也不是不可能……天啊,那真是人間悲劇了!

  但!他說不準是嚇她的,她得找紀叔問個清楚不可。

  賈寶玉也不是非要她給個說法,瞧她蹙眉沉思,他涼涼地拋下一句話,「如果想把家業轉移到金陵,弄幾個莊子幾畝田就先跟我說一聲,我讓李貴去幫你張羅,可以壓低不少價錢,好歹他也跟在管家旁邊打理,這些事還難不倒他,只是你要想清楚,腦筋動快一點。」

  林黛玉噘了噘嘴。這家伙分明是在外頭偷聽她和紀叔的交談吧,雖說不知道他聽了多少,但一定都是重點。

  瞧他話說完就拍拍**走人,她也沒打算留他,垂眼思忖他方才提出的事,她得要合計合計才成,總不能把自己搞得一無所有,她還有一窩的下人和紀叔一家子要養啊。

  碧空如洗,深秋難得的煦日探頭,映照得鋪在糧庫前的谷粒閃閃發亮,一旁的林黛玉水眸也跟著閃閃發亮。

  對她而言,這便是人間最美的景致。

  望不盡的田裡,有的擱放稻谷收割後成束的稻草,有的則是栽著菜苗,她坐在田埂慣,想象著望不盡的黃金稻田隨風搖崗著,會是怎生閃亮的黃金海。

  「一府的閨秀不該坐在田埂慣。」

  林黛玉聞聲懶得抬眼更懶得應,可偏偏來人卻在她身旁坐下,逼得她不反唇相譏都不成。

  「賈府的寶二爺更不該坐在田埂慣。」

  「妻子如此,為夫只能相隨。」賈寶玉無奈嘆口氣。

  林黛玉橫眼瞪去。「八字都沒一撇,你這些話也說得太早了些。」

  「早晚的事,說得早也無妨。」

  林黛玉翻個白眼,實在是懶得理他。她問過紀叔了,紀叔說確實可能如他所言,外祖母可能將自家產業收為己有,但只要嫁給他就不同了,這些產業會變成嫁妝。

  換句話說,她不嫁都不行,而且還是非他不可,一想到就火大。尤其當他說得理直氣壯時,她更是想毀婚。

  「你近來的氣色不錯,連氣喘都少發作了。」

  林黛玉睨他一眼。「只要不待在賈府,我的身子肯定都好。」

  「賈府虧待你不成?」

  「不,是太疼惜我了,我無福消受。」疼愛的法子那麼多,她可承受不了那種會淋死花草的寵愛。

  「你話中有話。」他好整以暇地等著,卻見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原則上,她不想說,他也不會追問,於是轉了話題。「往後你的嫁妝我不會動用一分一毫,更不會讓旁人有覬覦的機會。」

  林黛玉揚了揚眉,懶得再吐槽他。「你跑來這兒做什麼?方才說要到莊子裡走走,你不是說了要幫忙才來的?」

  「紀奉八說要和幾個莊頭一道清糧倉。」

  「然後呢?」

  「那是下人的工作。」

  林黛玉翻了記白眼,真是富貴人家特有的傲慢,真是理所當然到教她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他。

  今年大豐收,趁著曬谷封倉之前,她特地央求紀叔帶她來瞧瞧,他大少爺就說要跟著來幫忙,結果咧……下人的工作!

  「不過挺有趣的,我現在才知道莊子是這樣運作的。」

  「賈府也養了不少莊子。」雖然她不清楚數目多少,但她曾聽璉二哥碎碎念過,是他在外頭跟某個不知名的丫鬟滾草皮時,不經意讓她聽見的。

  「是啊,但全都是由大房管理。」

  林黛玉愣了下,這才想起——「對耶,李紈嫂子也沒經手呢。」

  「那是因為大哥亡故,嫂子無心打理,所以母親作主把二房的月例交給了鳳二嫂打理,干脆就讓璉二哥接了所有莊子。」賈寶玉看著遠方莊稼漢翻著米谷,狀似喃喃自語地道︰

  「要是沒意外的話,寧國府大概也會交給鳳二嫂打理。」

  「為什麼?」大房接手二房的月例花度可以說是長輩作主,但要把手伸進寧國府該不是那麼容易。

  「因為原本打理寧國府的人是可卿,可卿如今詐死,公婆又不擅理事,所以……」

  「加上賈蓉又和二表嫂走得極近,天啊……」林黛玉徑自接著話,壓根沒察覺賈寶玉瞪大了眼。她的腦袋裡出現了極可怕的陰謀,巧合得教她膽戰心驚,彷佛間接道出為何可卿會被害死,甚至就連外祖母和二舅母都支持。

  二表嫂的笑裡藏刀,她可是見識過的,她沒被毒死在賈府裡,實在是她福蔭極厚,要不幾條命都不夠死。

  「你怎會知道鳳二嫂和賈蓉過從甚密?」

  手被猛地拽住,她嚇了一跳,抬眼望去,竟見他有幾分錯愕和難堪。「嗯……我不是自願的,也不知道是我那兒風水太好還是怎地,反正我瞧過的組合可多了。」

  說白點,璉二哥這對夫妻,看似神仙眷屬,兩人合力將賈府裡外處理得有條不紊,堪稱賈府最佳的夫妻代表,可是璉二哥通奸的對象她連十只指頭都不夠數,而二表嫂也不遑多讓,連佷子都不放過,甚至有遠族宗親也拜倒裙下,鬧出人命的也不是沒有,只是沒浮上台面,純粹被她不小心撞見。

  說到底,她的運氣真的很背,老是瞧見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賈寶玉臉上閃過一絲狼狽。「這就是你不回賈府的原因?」

  「原因可多了。」賈府yin亂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教她吃不得美食才是天大的慘事。

  「以後要是由我主事,斷不會再有這些事。」

  「有二表嫂在,你想要當家作主……有難度。」不是她狠心潑他冷水,而是二表嫂實在精明得可怕,她處事圓滑,八面玲瓏,有女人的心細如發,比男人還果斷無情,想跟她斗……多熬個幾年再說吧。

  「所以我要成親。」

  「嗄?」

  「一旦成親後,原本托給大房的莊子就該交還二房,收入繳公中,月例自然也從公中取,不需要再看大房臉色。」賈寶玉神色自如地道,一會才側眼看著她。「屆時你也不需要看鳳二嫂臉色,一切由你作主。」

  林黛玉怔怔地看著他半晌,真是無言到一個極點。

  如此一來,就能解釋為何他非要纏著自己不可了!就說嘛,哪裡來的情愛,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原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掌權。

  「寶二爺,不是我想潑你冷水,你的算盤打得太好了,可這世事不盡如你想象。」她訕訕地道。「你也想想我的年紀吧,二表嫂一句「你年紀小」就能繼續管著二房的財產了。」

  多可怕,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經想到這些事上,可卿險些喪命的事,真是被他利用得徹底,連渣都不放過。

  知道事情的真相真不錯,但她就是有點不舒爽,畢竟沒人喜歡當棋子。

  「要一下子拿回全部自然不可能,但靠著祖母,以學著管的名義也能慢慢接手。」賈寶玉臉色一沉,「至少趁著祖母還在時,我必須趕緊把屬於我的拿在手裡。」

  「你不要跟我說,你連外祖母都利用。」太邪惡了,果真已經妖魔化了。

  「彼此彼此吧。」賈寶玉托著腮看向遠方。「可卿的事,讓我察覺鳳二嫂的野心,我要是不自立,難不成要等著祖母仙逝再去哭不公?」

  他不能不想,他爹是個官,府裡的事是不管的,而他娘對鳳二嫂這個佷女向來提攜,壓根沒察覺她的野心,一旦讓她坐大,二房的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橫豎都要娶妻,他當然要娶個熟識的,而且絕不讓娘親插手他的婚事,不讓娘親再將娘家親戚給拉進府裡。

  而她,適巧是個最佳的人選,再加上她怯懦的外表下藏著剛烈的火,成為夫妻後再馴服她,倒也是種樂趣。

  「哼,真正有本事的人,是要靠自己賺錢,靠祖產莊子有什麼了不起?就算搶回了二房的權又怎樣?」說到底靠自己賺得一份家業,又何必再去爭。

  「祖產莊子本來就……」他突地頓住,桃花眼一眯,拔聲欲喊,卻被身旁的人扯了下,不解地望去——

  「就讓他偷吧,人要是能自給自足又怎會偷,偷的是吃食,偷得也不多,就當是賞他的。」林黛玉早就瞧見了有個孩子正在偷谷子,只是靜靜地觀察他要拿多少。

  「婦人之見,什麼叫做人要是能自給自足又怎會偷?分明是好吃懶做,不事生產。」賈寶玉哼了聲,無法認同。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有沒有好吃懶做我是不知道啦,但你能說說你在賈府裡生產了什麼?」

  「你?!」

  「沒辦法,你生在富貴人家,哪裡懂得饑寒交迫的感受,更不可能理解有人為求溫飽不得不鋌而走險。」

  「照你這說法,只要出身貧窮,作奸犯科都不是錯?」他真的非常痛恨她喜歡用這種挖苦人的口吻修理他,可偏偏他又難以反駁。

  「當然不是,不管貧窮富貴,犯錯就是犯錯,但對我來說,偷點裹腹之物,並非大奸大惡,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像是想到什麼,突地笑得嫣然道︰「這就跟賈府偶爾開倉濟貧的意思是一樣的,況且我也沒賈府那般闊綽,一口氣給的就是一兩銀加一斗米,方才那孩子偷走的,恐怕連半合米都不到呢,寶二爺應該不會連這麼一丁點都計較吧?」

  這鮮明的挖苦就挖在他的心口上,教他羞惱又不得發作。「生在富貴人家又不是我的錯。」何必老是要拿他的出身大作文章,這又不是他作得了主的!

  「那倒是,但是沒有同理心,生在富貴卻不懂貧困就是你的錯。」

  「又沒有人教我!」誰會教他這些與他毫無關系之事?

  「沒人教就不會自己想?」

  「我……」

  「你要知道,備受冷落不是好事,因為人的心思容易受環境影響而扭曲,但太過受寵也不是好事,愛的方式不對,有時,愛就會變成害。」林黛玉指的就是他和賈環,同樣的環境不同的對待,兩個人一樣無法無天。「錦衣玉食、風流富貴只會讓你變成不知人間疾苦的廢物。」

  賈寶玉直瞪著她,從沒有人當著他的面戳他戳得這般鮮血淋灕。但他之所以感到羞惱,正是因他有所感觸。

  真是可恨又可愛的小姑娘,教他無法不在意。

  「你說,我該怎麼做?」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拖我下水就好。」那是他的人生又不是她的,她只管自己快活,管他怎麼活。

  「好歹是你將來的夫君,你就不想給點說法?」

  「我沒什麼想法,你只管當你自己,只是我純粹認為,與其在家裡斗,倒不如有出息的到外頭斗,斗倒貪官污吏,往後就不會有小孩來偷我的谷糧。」林黛玉不怎麼在意地隨口說著。「沒人偷,咱們就不會有方才的不快,不是嗎?」

  賈寶玉垂斂長睫不語,林黛玉忍不住道︰「喂,你該不會在思考怎麼斗才能造就沒人偷的局面,這種事不需要我教吧。」都已經是混世魔王了,旁門左道使得這般純熟,就不需要她提點了。

  賈寶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隨即又斜勾起唇,笑得風流帶邪。「所以,你是允諾當我的妻子了?」

  林黛玉愣了下,水靈靈的眸用力地眯緊。混蛋妖孽,光在口頭上陰她就覺得很過癮是不是?笑得那麼囂張,很得意是不是?!

  賈寶玉咧嘴笑著,余光瞥見有兩人走在另一頭的田埂上,不禁低聲道︰「可卿跟你的紀大哥。」

  林黛玉側眼望去,果真瞧見兩人並肩而走,有說有笑,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仔細一瞧,還有幾分夫妻臉呢。

  「看起來是郎有情妹有意,就像咱們。」說著,他理所當然地將她摟進懷裡。

  她愣了下,一把將他推開。「我呸,誰允你這樣抱我的!」可惡的毛頭小子,才幾歲的年紀就學著調戲人!她氣得起身,超想一腳將他踹進田裡,可惜依她這小小的身子,能使出多少力道。

  「黛玉。」

  「可卿。」林黛玉干脆回頭討救兵,拉著秦可卿,順手推著紀奉八。「紀大哥,那家伙說他想幫忙,你可要盡量讓他幫,別讓他閑著。」

  紀奉八瞅她一眼,寵溺地笑了笑便朝賈寶玉走去,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賈寶玉真的乖乖跟著他走了。

  回頭就見秦可卿對著自己笑得促狹,她不禁無力地閉了閉眼。「可卿,你不要亂想。」

  笑得那麼可疑,她想不猜到都難。

  「我倒覺得你和寶二爺也是挺適合的。」

  「哪適合了,他如意算盤打得可精了。」她干脆把他剛推得的第一手消息道出,讓秦可卿知道那家伙長得一副少年樣,可是內心已經成妖了,豈料秦可卿意外是意外,但卻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原來他也察覺不對勁了。」秦可卿沉吟了下。

  「所以說,你的事,幕後黑手真的是二表嫂?」

  秦可卿無可奈何地笑著。「不盡然吧,但這事對她來說確實百利無一害。」

  「所以,你瞧瞧,我要真嫁進賈府,還想有好日子過?」她直覺得人類真是無趣又無知,也不想想浮生若夢,富貴如雲,短短數十載,為歡幾何,犯得著關起門來你爭我奪的。

  哪怕有什麼冒犯,說開便是,找這麼多麻煩,根本是存心讓自己活不下去。

  「這倒不同了,以往你是客,在賈府裡無權,但你要是嫁給了寶二爺,就是二房二奶奶,如寶二爺所說想拿回二房的實權,那是理所當然的,王熙鳳是無權再把手伸進二房。」

  秦可卿頓了頓,再說︰「況且,寶二爺是個薄命人,你隨他回去,幫他還能救他。」

  「他到底是哪裡薄命了?」他都被寵得傲慢無禮了,賈府裡還有誰比他好命?

  「黛玉,一個想掌家宅實權的人,最痛恨的是什麼?」

  「當然是最受寵……」林黛玉突地頓住,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說,二表嫂要對付賈寶玉?不可能吧,除非她想挑戰外祖母的底限。」

  「假設寶二爺歿了,痛不欲生的是誰?」

  「當然是外祖母和二舅母……」她突地瞠圓眼,不敢相信這裡頭竟藏著如此可怕的內情,邪惡得教她打了個寒顫。

  要是賈寶玉死了,外祖母和二舅母八成也活不成,屆時自然是二表嫂妥妥地佔住了賈府主母的地位……有沒有搞錯,這線會不會放得太長了一點?雖說誰也不知道外祖母為什麼偏愛二房些,讓大房襲了爵,但住主屋的卻是二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關系,才會教二表嫂養大了膽企圖奪桌,可她想該是脫不了關系的。

  賈府裡的亂象,至少有一半是外祖母造成的。

  是說她為何會跳進這邪惡版的紅樓夢裡?她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為何故事完全沒照劇本,讓她半點甜頭都嘗不到!

  「不管怎樣,我倒認為寶二爺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

  「是這樣沒錯,但我就討厭他算計我當他的棋子。」雖然他應該不會虧待自己,但有哪個人被當棋子,還會開心地說隨你利用來著?

  「不管他在盤算什麼,但他終究救了我,而一個會冒險從火場裡將我救出的人,能差到哪去呢?」

  「我知道,就因為如此,我也沒那麼討厭他。」只是嘴上不損他日子難過。

  「所以你打算要出閣了?」

  「嗯,畢竟我也不好破壞你的好事。」只是就這麼可惜了紀大哥這個人才,不過先暗暗點名他,屆時她絕對要帶他回仙境。

  「什麼好事?」

  「你跟紀大哥的好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壞人姻緣的。」她同情可卿的處境,所以要是紀大哥不介懷她的清白什麼,兩個湊成一對,她是樂觀其成。

  秦可卿呆了下,隨即掩唇低低笑著。

  林黛玉偏著頭等著下文,秦可卿卻是一徑地笑,笑得林黛玉嘴角抽了好幾下。算了,她不想說自己也懶得問了,只是可卿一身荊釵布裙,倒也不掩她天生的雍容氣質,站在紀大哥身邊,就覺得兩個人搭極了。

  「我幫你搞定。」她很有義氣地道。

  結果,秦可卿放聲笑了,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真是……到底是在笑什麼啦?

  幾天後,林黛玉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話說那天,她回府後就跟紀懷提起了賈寶玉的建議,紀懷立刻當機立斷地托請賈寶玉差人先在金陵找了莊子,順便找幾幢宅子,簡直就是想把整個揚州林府給遷到金陵,而她自然不會反對。

  開玩笑,這等於是多了個娘家靠山,要是在賈府過得不如意,她要逃也比較近。

  不過紀懷卻沒打算將揚州林府給賣了,反倒是留下幾個下人,也讓秦可卿在這兒待下,閑時可以幫忙看顧莊子。

  她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古怪的是——「為什麼紀大哥要跟著去金陵?」

  紀奉八不解地瞅她一眼。「小姐在金陵,我自然在金陵,爹甚至打算讓我跟著進賈府照料小姐呢。」

  林黛玉聽得雙眼閃亮亮,覺得這真是完美到極點的好主意,但是——「問題是你跟我去金陵,可卿該怎麼辦?」

  「她待在揚州啊。」他說得理所當然。

  「這樣你們兩個不就分隔兩地了?」她這樣不等於是棒打鴛鴦了嗎?

  「小姐是想到哪去了?我和她並不如小姐想象那般。」紀奉八抿著唇,像是忍著笑意,真是教林黛玉一頭霧水了。

  不是那般,不然是哪般?

  難不成全都是她想象力過剩,將他們想成一對了?可既然他們沒有奸情,為什麼不把紀大哥借給她,害她做了無法挽回的決定!

  她想,她如果毀婚,賈寶玉大概會親手掐死她……但,算了!反正已經跟他說妥了,以後吃香喝辣都看他,現在先拉拔他一段時日也不是不行。

  既成定局,林黛玉也懶得再想,橫豎莊子和宅院買賣有紀懷在,府裡的瑣碎雜事有紀奉八,她眼前只想著揚州美食,一天到晚拉著雪雁和秦可卿在城裡尋覓美食。

  瞧瞧,這揚州三頭宴……炙魚頭、扒燒豬頭和蟹粉獅子頭!蟹膏鮮美豐腴,魚頭彈牙軟滑,這鼎中之變,微在精巧,這燉燜之技,保其原形,酥爛而無骨,尤其是醬汁入味,鮮濃香甜,裝飾細致,刀工精巧,堪稱大絕!

  當她有緣見到大廚時,她的雙眼發出閃亮亮的光芒,噙著千般崇拜萬般敬仰,瞧得那年近半百的大廚霎時雙頰酡紅。

  「夠了吧,寶二奶奶。」賈寶玉不滿地扳過她的臉,強迫她正視自己。

  一如往常,熱火凋零,冰霜滿地,可比外頭的深秋蕭瑟。

  「你為什麼老跟著?」她冷著聲問。

  明明就沒邀他,可偏偏他就像是塊膠,她走到哪跟到哪……她看起來像奶娘嗎?!

  「與女眷出門,保護女眷是天經地義的事。」賈寶玉臉色比她還冷,口吻比她還冰,儼然是跟她杠上。

  她翻了翻白眼,實在是美食當前,不想跟他交談,省得影響胃口。往後要看要黏的日子還多得很,為何連眼前一點自由都不給她,還讓不讓人活?

  偏賈寶玉就是不讓她活,在她回金陵前,每頓美食他必定作陪,氣得她在回金陵的路上,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一到金陵,一行人沒回賈府,反倒是先前往李貴先前打點過的宅院,林黛玉不講究住宅,交給了紀懷處理,聽說狠狠殺了價,就連幾處莊子也逃不過紀懷剛柔並濟的手段,幾乎是硬生折半買下。

  但這些事她是不怎麼在意的,在意的是——

  「你還不回賈府?」這個家伙都已經到家了還過門不入,真是賈府的不肖子孫。

  「等你。」

  「等我做什麼?」

  「回賈府成親。」

  「我今年才十一歲耶!」有沒有這麼急?她說要嫁,但不可能是現在嫁吧,玩娃娃婚也不是這種玩法!

  「無妨,可以先成親。」

  「……嗄?」真的假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40 AM

第六章 誰暗下毒手

  「你不是已經答允了?」

  「那不是四五年後的事?」她以為她是回賈府待著,然後等到她及笄之後才成親的……

  不是這樣嗎?

  「你認為我有耐性等到四五年後?」賈寶玉疲憊地托著腮。「可以先成親,等你及笄才圓房。」

  林黛玉瞠圓了水眸,瞬間小臉不受控制地發燙。

  賈寶玉錯愕了下,熠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見到她裝凶狠地瞪了自己,他卻壓根不覺得惱,直覺得她一臉狠勁更顯眉目瀲灘。

  「你看什麼看?!」不要臉的臭小子,才多大的年紀就把圓房掛在嘴邊。

  丙然是yin亂賈府出品的小混蛋,質量保證下流!

  「你難得臉紅,所以我想多看一會。」

  林黛玉無聲罵了句混蛋,用力地抹了抹臉,正色道︰「雖說現在談條件似乎是晚了點,不過應該來得及。」

  「什麼條件?」

  「等我及笄之後,你就休離我。」

  「休了你?」

  「嗯,反正那個時候你應該也拿回你想要的,有我無我應該沒差。」然後她回林府讓紀叔養,看到時候要待在金陵還是揚州都可以。

  賈寶玉緩緩眯起了眼。「你到底是不滿我哪一點?」天底下有這種事,尚未成親就先談休離,而且還附上年限……她是把婚姻大事視作兒戲了,還是無視他賈府是京城四大家之一?

  「你應該問,你有哪一點是討我喜歡的。」她笑容可掏地道。

  「那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做才能討你喜歡。」他吸了口氣,陰沉著臉問。

  「有點腦袋的應該都想得到怎麼討好我。」說真的,是他自個兒不用心,否則他跟著在揚州城裡一處吃過一處,早就該發現美食最能打動她,可惜,她只是棋子一枚,他沒擱在心上。

  他怒極反笑。「你就這麼喜歡惹火我,好讓我一直注意你?」

  「別,千萬別胡思亂想,我向來單純,言行如一,所以無須揣度我的想法,因為我真的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雖說美人人人愛看,可問題是她看得上眼的是可以吃的,他這種不能吃,也弄不出點吃的家伙,對她而言就跟顆石子沒兩樣。

  「可是你愈對我沒興趣,我就對你愈有興趣。」賈寶玉毫不真心地笑眯眼道︰「四年後,我不會休離你,相反的,我會讓你再也離不開我,有沒有覺得很期待?畢竟你是故意刺激我的,我當然要好好地回報你。」

  「喂……」一定要這麼難溝通嗎?

  「對了,如果你沒打算回賈府,我只好在這裡再待上一陣子,你什麼時候決定回去,我就何時回去。我要從現在就讓你明白,我是個寵妻之人,你等著瞧,瞧我能多寵人。」話落,他大搖大擺地往外走,跨出門外時,不禁回頭又朝她笑得極度燦爛,一整個宛如春風中的桃花,彷佛把屋外的冬寒都袪散了。

  林黛玉等著身上的雞皮疙瘩爆了一層又一層,才用力地摩挲雙臂。

  可惡!那只妖孽正在火速進化中,愈長愈歪了!

  她是不是該讓嘴巴乖一點,別三天兩頭就刺激他,屆時殃及己身,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賈寶玉言出必行,明明新購的林府就在城東,賈府就在城西,搭個馬車約莫一刻鐘就到得了,可他真的死不肯回去,死皮賴臉地待下,家裡還沒半個人趕得走他,還一副準姑爺的架子,頤指氣使地指揮下人,簡直像個小流氓!

  可偏偏紀叔還誇他,說李貴找來的人牙子,挑的下人都極佳,一個個都規矩懂禮,還說什麼李貴找牙行買下了莊子,還順便找到了碧梗米的秧苗,原以為是李貴心細,後來才知道全都是他要李貴去套關系買來的。

  最重要的足,林府遷到金陵一事,李貴口風守得死緊,只說是他家爺兒下令的,林家事不得讓賈府任何人知曉。

  紀叔說,他是個人才,深謀遠慮。

  是啊,他是個人才,專門耍人的廢材嘛!

  炳,做這麼點小事就想收買她?還差得遠呢,要是哪天他弄得出一桌菜,她把命送他都行!

  懶得理那個雙面人,林黛玉天天在家養尊處優,等著紀奉八用好手藝喂飽她,外頭霜寒雨凍的,她天天窩在有火盆的房裡,睡得又香又甜,什麼府內瑣碎事全都交給她最信賴的紀家人。

  瞧,這才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這才是她原本設定的人生,全都是賈家那莫名其妙又荒腔走板的劇情,才會累得她受苦。

  她要永遠待在這裡,永遠當她的林府大小姐。

  當然,想想而已。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暫時待在這裡而已,但就因為是暫時,所以更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安逸日子。

  「你那是什麼表情?」馬車裡,賈寶玉涼聲問著。

  「沒事。」林黛玉神色哀淒地看著窗外,感覺幸福離自己愈來愈遠,但不經意瞧見跟隨在後的紀奉八和雪雁,教她寬心了不少。

  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拖,還是拖不過過年,因為賈寶玉非得回府過年不可,所以她被迫上車了,真的好可憐。

  「怎麼露出這般傷感的神情,是要哥哥安慰你?」

  她回神,賈寶玉已經坐到她身旁,她毫不客氣地瞪去,小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雖然她年紀小身子也很小,但現在的她精氣神十足,與他比場拳腳,她不見得會輸,畢竟在這小小身子裡的可是蛇神!

  然賈寶玉一點懼色皆無,只是饒富興味地注視她半晌。「和在賈府裡相較,現在的你顯得真實些。」

  「好說好說,寶二爺也不遑多讓。」根本該說他離開賈府後像是失去控制,顯露出他最惡劣危險的一面。

  「我現在愈來愈滿意了。」他沒頭沒尾地道。

  「滿意什麼?」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呀,往後有你的日子絕對不無趣,哥哥真是好生期待。」

  「瘋子。」她死瞪著他。說真的,她是不知道這個年代是怎樣啦,但會強迫一個十一歲的女童委身給他,要說他有多正常她也不相信。

  「太抬舉我了。」

  「誰抬舉你,我是在損你!」就連那雙雪白如玉的耳朵都是裝飾用的是不是?

  「只要是顰顰說的,一律都是贊美。」

  他笑得一臉寵溺,卻氣得她真的有股沖動把他推下馬車,可惜的是,馬車停了,因為賈府到了。

  進了賈府,那迎接的陣仗真是要嚇死人了。

  先別說原本伺候他的婆子和八大丫頭,光是二舅母身邊的八大丫頭,外祖母身邊的六大丫頭,就一個個尖叫,唱誦著去通報了,那一聲聲「寶二爺回府了」,她從門口走到外祖母的北院前,竟還聽得見聲響……不知道她們渴不渴?

  一進正廳,賈母就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賈寶玉二話不說地撲倒在她腿邊,如泣如訴地喃喃低語,「祖母,孫兒想你想得心都疼了,這些時日過得好不,腿還疼不,想不想孫兒?」

  不騙人,林黛玉當場就爆開了陣陣雞皮疙瘩,而且層層如浪堆棧,毫無消散跡象。

  他是天生該在花叢之中打滾,不當小缸臉真是白白浪費了他玉白桃花面了,真的,她忍不住替他惋惜。

  而賈母的反應是又氣又笑,不住地打量他,說︰「寶玉怎麼瘦了,在外頭受苦了嗎?誰要你好端端的在府裡不待,偏要受苦去!」

  林黛玉無聲抽了口氣。哇咧!這受苦兩字,會不會說得太重了一點?他到底是哪裡瘦了?她在吃扒燒豬頭時,沒嗑完的全都進了他的肚子,她都長肉了,他到底是瘦到哪裡?

  要她背這罪名,也太沒人性了點。

  「哪是受苦來著,只是初到揚州便得知姑丈病故,心裡酸楚,不免食不下咽,想起顰顰舉目無親,心底更是難過得緊。」

  林黛玉很干脆地閉眼逃避。真是夠了,這一對惡心的祖孫到底話完家常了沒,她現在只想好好休息,暫時逃開令人作嘔的親情對話。

  可偏偏寶二爺就是不打算放過她,硬是拉著她到外祖母面前一道彩衣娛親,強迫她硬是擠出一點淚水表現思念和悲傷,可天曉得她真不是演技派,沒辦法像他眼淚像是不要錢的,抱著外祖母哭濕了衣襟,一派誠摯,讓外祖母幾乎要把他給塞進心窩裡,哪兒也不再允他去。

  一場狂風暴雨般的親情比惡大對決後,至少外祖母不再提什麼受苦不受苦的,哪怕她多帶了個紀大哥,老人家也一口答允了,讓她依舊住到碧紗櫥,還說晚上要弄場小宴,也順便替他倆的婚事定個日子。

  等她回碧紗櫥時,她才猛然發覺,原來他拉著她演戲就是要卸除外祖母對她霸佔住他的不滿,順便還讓她老人家心甘情願地作主兩人的婚事。

  妖孽……她這個直心眼落到了那個妖孽手中,往後豈不是任他掐圓揉扁了?

  但木已成舟,她有說不的權利嗎?當然沒有。

  當晚沐浴過後,讓雪雁替她稍稍打扮了下,赴了宴,宴席上自然就是兩房人馬,還多了個薛寶釵,就坐在二舅母身旁。

  大半年不見,她容貌逐漸長開,艷麗如牡丹,就連身子也抽高不少,像個家教甚嚴的千金閨秀,端莊嫻淑,笑不露齒,目不斜移,氣質出塵沒得挑剔……嗯,她大自己三歲嘛,等自己到她那年紀,面容身段肯定都優於她。

  是說,她干麼跟她比?真是犯傻了她。

  說到底她對薛寶釵是有點歉意的,因為薛寶釵原是賈寶玉未來的正妻,結果她卻因為賈寶玉這個雙面人,變成了棒打鴛鴦的原凶,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但想這些沒用,反正這荒腔走板的故事早就脫離原劇本,她也無所謂罪人不罪人,有罪的也是那家伙。

  一入席,她就被賈寶玉給拉到身旁坐下,她像個任人操控的木偶,席上在聊些什麼,她也沒仔細聽,直到一道道膳食上桌之後,她才突然清醒過來。

  臘八粥、三鮮鹿筋、板栗燒野雞、酒釀清蒸鴨、胭脂鵝脯、雞皮蝦丸湯……喔喔喔喔喔,她夢中的美食竟是如此美味,那香味撲鼻,哪裡管其它人聊些什麼,她只管吃,任著幾名丫鬟服侍布菜,一輪輪地嘗著菜。

  喝過六安茶後,點心跟著一道道上桌,她只覺得心跳加速,覺得自己像是踩在雲端,哪怕不慎摔下,也要先撈幾樣嘗嘗。

  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新蒸栗粉糕、如意糕……喔喔喔,這就是人間的美好滋味,天曉得當她輪值人間時,她都是遠遠地看著美食流口水,可如今她不用流口水,而是把滿滿的好滋味塞進嘴。

  滿足啊,一整個愜意,人生已經沒什麼好嫌棄的了。

  於是乎,待她飯飽之際,她才驚覺婚期竟已定妥,日子就選在明年寶二爺的生日當天,她已經成了他的未婚妻了。

  她不意外,只是有點傻眼,原來賈府真的是時興娃娃婚,但又也許是外祖母很努力地替寶二爺盤算她的嫁妝,畢竟她現在是孤女了嘛,不趁著現在先訂下婚約,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家底還送不到他手上呢。

  就在看似和平實際暗潮洶涌的小宴結束後,抖了抖滿身的眼刀,賈寶玉送林黛玉回房,他好似在小宴上已經把今天的笑臉全部用盡,拿一張陰沉到爆的臭臉對著她,教她再一次感嘆,他這套絕妙的變臉術,真是登峰造極,無人能出其右,真希望他有空也拿去嚇嚇別人。

  「我現在才發覺顰顰原來是個饞貨。」臨走前,他沒頭沒尾地拋下這句話。

  「……饞貨礙著你了?」明明在其它女人面前,他就是甜言蜜語,為何在她面前時,用字非得這般欠揍?

  「下次敢再無視我,我會讓你知道我可以有多疼你。」話落,拂袖離去,繡鷹的紅色大氅隨著寒風獵獵作響。

  「有毛病浮!」她啐了聲。真以為她是紙糊的是不是?要不是今晚吃得太開心,絕對跟他沒完!

  吃東西的時候就是要專心一志,要心存感激,滿懷感動地吃下每一口老天的賞賜,她哪有心思管外頭風饕雪虐還是下冰刀,更別提管她身旁到底坐了誰!這重要嗎?不重要,吃飯皇帝大,其它的都滾一邊!

  她氣呼呼的,余光卻瞥見雪雁和紀奉八狀似抿嘴忍笑。

  「你們這是什麼反應?」兄妹就是兄妹,反應都一樣!

  「寶二爺吃味了呢。」紀奉八好心地提點著。

  「吃味啥?」

  「哥,就跟你說了,小姐根本就還沒開竅。」雪雁無奈嘆口氣。

  林黛玉眯起水眸。「要不要我幫你在頭頂上開個竅?」啐了聲,她轉身就進內房,懶得理人,只想要好好回味今晚的美食,因為她知道下一頓美食恐是遙遙無期,但沒關系,她還有紀大哥,解饞是足夠的。

  是說……吃味?那混蛋吃什麼味又是跟誰吃味?

  簡直是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在後頭,好不容易今年過了,在賈府又過了個新年,林黛玉找著賈寶玉,心想他那兒肯定有許多好料,誰知道他小氣得緊,竟連口茶都不請她,像趕耗子般地將她趕走,她甚至還聽見他房裡丫鬟們的竊笑聲,教她氣得不想理他。

  直到初三那日她到賈迎春那裡串門子,和三春姊妹聊些體己話,順便蹭著賈迎春弄點好料給她,約莫正午時,就傳來了賈寶玉病倒的消息。

  聽說這病來得極凶猛,他硬生生地吐了口血,倒地不起。他這一倒,可是把賈母快給嚇出病來,就連王夫人都慌了手腳,還是王熙鳳趕緊差人找大夫,問診後就說他是——

  「積鬱成疾再加上風邪入體。」

  「這是很嚴重的病嗎?」聽完賈探春打聽來的第一手消息,林黛玉不解的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不是挺嚴重。」

  「如果不嚴重,怎麼家裡像是炸鍋了一樣?」賈府裡突然多了道士,甚至連和尚都入府誦經禱念,感覺上不是治病,比較像是治喪。

  「閃為不知道怎地,不管什麼藥吃了,二哥都不見好轉,甚至臉色愈來愈差,祖母已經擔心得無法入睡,今兒個還是母親硬勸才回去歇息呢。」賈探春口中說的母親指的是王夫人。沒法子,大宅內的規矩,嫡庶都算是正室所出,所以也養成了賈探春只認王夫人為母,壓根無視生母趙姨娘的習慣。

  「是喔……」林黛玉不禁皺起眉,心底隱隱不安著。

  這怎麼成?她才剛被寶二爺拐回府,他要是出事,她可是什麼靠山都沒了,這賈府裡有太多人都能輕輕松松地捏死她呀。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去探視他好了,畢竟他也是待在北院的另一座偏院裡頭,幾條小徑再過條彎月橋就到了。

  只是她和三春來到寢房外時,就被幾個丫鬟給擋了下來。她看了下,應該是二舅母身邊的大丫鬟,一個金釧一個玉釧,這就意味著二舅母就在房裡,害她猶豫到底要不要轉頭就走。

  二舅母啊……從一開始就沒給她好臉色,如今寶二爺病了,更是心急如焚,看到她只會更生厭吧。

  「嗯,你們進去幫我瞧瞧狀況吧。」林黛玉拉著三春下了廊階才道。

  既然人家丫鬟都已經狗仗人勢地不讓她進門,她也沒興趣硬踫一鼻子灰,不過她們三個倒是可以進去探探才是。

  賈迎春面有難色,賈探春更是快把臉垂到地上,至於賈惜春就不用說了,目光看似呆滯,像是壓根沒聽見她說啥。

  想了想,她倒是能推測出原因。二舅母嘛,對這些庶出的全當空氣,光看她對賈環視而不見,可以想見向來爽朗大方的探春為何舉步不前,畢竟心裡有陰影,而惜春年紀小,對許多事都漠不關心,又是寧國府的人,丫鬟沒擱在眼裡是正常的。

  可是迎春不一樣啊,她是大房的人,雖是庶出,但也絕對是個主子!

  「姊姊,好歹你進去瞧瞧,讓我安心吧。」林黛玉只好軟聲央求,想要順便治治她的懦弱怕事。老是這樣畏畏縮縮的,下人瞧見了都會覺得不欺負她對不起自己呢,簡直是主逼奴反呀。

  賈迎春被逼得沒法子,硬著頭皮上陣,才剛要開口,金釧已經很不客氣地開口了,「太太吩咐了,除了幾個正爺兒,老太太和璉二奶奶之外,其余閑雜人等皆不得入內。」

  那股囂張的氣焰硬是將賈迎春打退,她回頭對著林黛玉,蒼白著臉期期艾艾。

  林黛玉無奈地閉了閉眼,實在是不想自找麻煩,但又吞不下這口氣。大宅裡講究規矩,何時連一個丫鬟都能鼻子朝天地對著府內小姐說話?

  一個大房庶出的小姐說話沒分量?那好,她這個二爺的新科未婚妻總是有點分量吧。

  「那我可否請教你,何謂閑雜人等,誰又是閑雜人等?」她雖然個頭小小,但一個箭步就擋在賈迎春身前,瞪著比千金還像千金的丫鬟。

  金釧只是稍頓了下,伶牙俐齒地道︰「咱們可不懂,是太太發話了,只有正爺兒、老太太和璉二奶奶才得入門,其余的皆是閑雜人等,這話是太太說的,可不是奴婢自作主張,林姑娘也沒必要找咱們麻煩。」

  唉唷!真的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說的全都是道理!「這府裡頭幾個主子幾個小姐,難不成你入府這麼久都不識得?這般沒規矩,豈不是教人笑話太太不會教下人,才會讓幾個丫鬟仗著太太佛心就欺負起小姐了。」林黛玉哼笑了聲,稚嫩的面容有種令人無法直視的威嚴。

  「迎春姊姊,太太面善心軟,咱們找老太太去,取家法治惡奴,省得這犯上的惡名給栽贓到太太身上。」

  賈迎春愣了下,沒想到林黛玉竟拉著自己要走,回頭想要緩頰,豈料金釧見站不住理字,竟推了一把林黛玉,她趕忙將林黛玉給拉穩了,豈料自己竟踩空了階梯,眼看著要往後倒去——

  「沒事吧?」預料中的疼痛沒出現,倒是男人低柔的嗓音就在耳邊,賈迎春一抬眼就見是紀奉八,嚇得趕忙從他懷裡起身,秀麗面容羞紅一片,結結巴巴地道了聲謝。

  林黛玉穩住了身子,隨即沖向前去要找金釧理論,可偏巧門板就在這當頭拉開來,露出了王夫人那張晚娘面孔。

  「吵什麼,不知道二爺正在養病,府裡都沒規矩了?」她的目光精準地鎖定林黛玉面上,像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二舅母,就是知道寶二哥病了,黛玉才和姊妹們想來探探他,可丫鬟說咱們是閑雜人等,黛玉只好到外祖母面前問個分明了。」她氣歸氣,但也不會傻得在這當頭鬧開,好讓二舅母多扣她幾條罪名。

  「你還敢到老太太面前?寶玉的身子骨向來養得好,跟你去了一趟揚州,回來沒幾天就病倒,還病得如此嚴重……」王夫人目光越過她,看著她身後的紀奉八。「我就想不透老太太怎會允你帶個小廝在身邊……」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更沒有剖白直說,但她那眼神和口吻,根本就直譯成——誰知道你帶個男人進府,是不是就打算要謀財害命?

  你傻啦!有腦袋的稍微思考一下都知道不可能好不好!

  林黛玉一肚子氣快要爆開,卻瞥見有抹娉婷身影從房內走出,薛寶釵維持一貫的端莊姿態,輕如琴瑟般地道︰「姨母豈能如此誤會林妹妹,這沒的事要是教有心人聽去,豈不是謠言四起,難堪的還是賈府。」

  林黛玉無力地閉上眼,忍住快吐血的沖動。

  還以為她是來緩頰的,誰知道她是拿油救火。這話聽起來公道且中肯,可仔細一想根本是渲染可疑之處,好讓這票長舌的丫鬟四處放送來著!她實在不想把人心想得太邪惡,可問題是賈府一家子都是牛鬼蛇神,難保薛寶釵在賈府住久了不被同化。

  又或者,她出身原是皇商的薛家,早就練就了一套,讓她可以在賈府裡過得如魚得水。

  但不管怎樣,她現在可以確定薛寶釵的立場了。

  「薛小姐盡管放心,賈府裡主子有理,奴僕有序,謠言肯定止於府裡的智者。」紀奉八和顏悅色地道。

  薛寶釵睨他一眼,就跟瞧見個髒東西沒兩樣,還沒發話,一旁的王夫人先發飆了。

  「一個林府的小雜役,誰允你開口了?還不趕緊將你家小姐帶回去,省得待在這兒克著了寶二爺!」

  林黛玉粉拳握得死緊,白牙咬得喀喀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往不跟她們計較是因為她寄人籬下,怎麼她現在身分不同了,還得遭人取笑怒罵不得還口?瞧瞧薛寶釵那看人的眼神,聽聽二舅母說話的口吻,傷她無所謂,傷她的人——

  「太太說的是,寶二爺現下最需要的是靜養。」她還來不及發飆,紀奉八就神色不變地道,朝她微躬身,「小姐,咱們先回去,趕明兒個寶二爺無恙,咱們再來探望。」

  林黛玉本是不肯,瞧他揚了揚手中的食盒,她再惱也逼得自己回院落再說。

  回去後,紀奉八說,從賈寶玉身旁的小廝探探口風再作打算。

  林黛玉簡直快嘔死了,不舍他為了自己出頭還遭人謾罵,更不舍三春姊妹竟被視為無物!

  就別讓她當家作主,否則、否則……可惡,她還能干麼?她誰呀,她是蛇神耶,干麼跟這些人類一般見識,踐踏了自己的品格?!

  蚌把月後,賈寶玉的病情依舊時好時壞,而賈母對待林黛玉的態度益發冷淡,林黛玉也知道狀況愈來愈不妙。

  她照著賈寶玉的要求,天天晨昏定省,每天都很仔細地觀察外祖母的表情,繼而推論流言燒得有多旺,抑或者足又多闢了幾款版本。

  近來流言似火,加上府裡多了一票和尚道士,在怎麼作法、怎麼禱念都無濟於事時,他們也火熱地加入了流言的陣容,編派各種天花亂墜的借口,可好死不死的,矛頭全都精準無比地指向她。

  要說沒人在背後唆使……她真是白活了!

  「放心吧,小姐,寶二爺的身子不打緊,我已經另外熬了藥,讓李貴送進去,不出幾日必有起色。」

  聽著剛回來的紀奉八如是說,林黛玉一雙眼瞠得又圓又亮,有點懷疑自己沒聽仔細,不禁又掏了掏耳朵,正經地問︰「紀大哥,你這說法很像是指他的湯藥有問題啊……」

  「膳食也有問題。」

  林黛玉抽了口氣。「怎麼可能?他是賈府的寶二爺,有誰會對他下毒?!」出口的瞬間,她突地想起秦可卿說過的話——「那孩子也是個薄命的」,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不會吧,這就是身在深院的體悟嗎,要不怎會教可卿猜得這般精準?可是就算要毒殺他,為何要挑在這當頭?

  紀奉八瞧她沉默不語,猜想她大概心裡有底。「過幾日,趁著王夫人和賈老太太都不在,咱們再去探探寶二爺。」

  「嗯。」她恍惚地應了聲。

  真如紀奉八所言,約莫過了五六天後,賈寶玉的病情好轉許多,賈母感激地酬謝一票道士和和尚,王夫人自然也作陪,趁著這當頭,林黛玉帶著紀奉八特地準備的清粥和湯藥,趕著去探視賈寶玉。

  可誰知道,賈府的丫鬟們學主子真有十成像,興許是一個個都急著爬上主子的床當個半主子,所以一見她到來,一個倘都刷成了晚娘面孔,簡直就是二舅母的復刻版,教她再一次佩服雪雁,因為她始終惜字如金,壓根沒學到半點惡習。

  「太太發話了,不允——」

  林黛玉不疾不徐地伸手打住她未竟的話。行了,那段說詞她聽過了,雖說還背不上,但再清楚不過了。

  「我是不是閑雜人等,要不要到老太太面前問個分明?」林黛玉盡可能地將獠牙收起,讓自己看起來很溫柔很有主母風範。

  「可是——」

  「要是鬧到老太太面前,我可不知道你們會落得什麼下場喔。」嗯,這幾個她是識得的,脾氣最大的叫襲人,正常嘛,她算是那個人還沒收的通房丫鬟,當然說話比較大聲,其余的麝月、綺霰、秋紋、碧痕、春燕……其它的記不得的全都一鼻子出氣,最終充當和事佬的,卻是晴雯和小紅。

  「讓林姑娘進去吧,二爺在裡頭都聽見外頭的聲響了。」晴雯玉面秀麗,雖是個丫鬟,卻頗有大家閨秀的端凝嫻雅。

  「是啊,二爺說要見林姑娘,你們誰要敢擋,待會去找二爺領罰吧。」

  小紅就是個嬌俏的小姑娘,說話沒什麼分寸,但還挺合她的意。

  最終,幾個丫鬟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放行,林黛玉讓紀奉八在外頭待著,便捧著食盒入內。

  一見到賈寶玉,她呆住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41 AM

第七章 王夫人找碴

  倚在床柱的賈寶玉虛弱地看她一眼。「不過來杵在那兒做什麼?」

  林黛玉眨了眨眼,捧著食盒到床邊的矮凳坐下,還是不住地打量著他。他長發如緞般披落,襯得面容益發蒼白,那雙熠熠如星的眼眸深陷著,卻無損他的俊美,反多添了一股好似姑娘家的楚楚可憐。

  「我能拉開你的衣襟看一下嗎?」這個故事已經跟熟悉的劇情背離得教她懷疑賈寶玉說不定是個女扮男裝的,她非得驗明正身不可。如果他是個姑娘家,她就跟他當好姊妹,往後什麼事都好商議。

  賈寶玉雖虛弱,但勾起的唇角卻讓那張俊美臉龐盈盈發亮,透著一股教人莫名臉紅心跳的魅惑。

  「這麼急著看哥哥的身子,也得要等哥哥身子好些。」

  林黛玉瞬間眯緊了眼,無奈地嘆口氣。還是這個死樣子,要是個姑娘家,那真是有鬼了!

  「你們都累了吧,先下去,讓顰顰留下來照料我。」賈寶玉望向站在屏風後頭的一票丫鬟。

  「可是……」

  「你們要是為了我而累出病,豈不是要教我難受了,去歇歇吧,得先把自己顧好,才有精神照料我,我還得靠你們呢。」

  一票丫鬟暈陶陶地退下了。

  林黛玉抓了抓臉,直覺得渾身都癢得緊。這家伙真是天生會哄女人,不當小缸臉太浪費他的天賦了。

  「顰顰不是帶了吃的來,還不取出?真不機伶。」

  她沒好氣地橫眼瞪去,想將食盒直接丟給他,卻見他連要坐起身都氣喘吁吁,分明已傷了底。她咂著嘴,快手快腳地將湯藥先端出,低聲地道︰「紀大哥說這湯藥要在用膳前先服用,這樣的話……」

  賈寶玉一手端起,好似那湯藥是瓊漿玉液牛飲了起來,可偏偏氣不足險些嗆著,教她趕忙拍拍他的胸口緩著氣,而這一拍,她眸底突然有些酸澀。

  好單薄,她都拍到骨頭了……真是太歹毒了,竟如此待他,讓他削瘦至此!

  「顰顰忍著點,待哥哥養好了病,你愛怎麼摸就怎麼摸。」

  「都什麼時候了還貧嘴,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要不要告訴他,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

  「我知道。」淡淡三個字從他噙著冷笑的唇角逸出。

  「你知道?」

  「嗯,幾年了吧。」他不甚在意地道,努了努嘴,要她機伶點動手喂食。

  「嗄?」林黛玉呆住,還是他催促了幾回,她才想起要喂粥。

  她真是傻眼了,原來、原來可卿早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所以才會老是提點她,說他是個薄命人!

  而他身在險境,她卻壓根沒察覺,原來在他嬉笑怒罵之余,他還藏著不為人知的苦。不知怎地,她像是把他跟自己重迭了,不由得鼻頭發酸。

  她可是穿來的,雖然身體小小但年紀已是不可考,而他是貨真價實的孩子,他身為天之驕子,竟為了存活下去,逼得自己不得不服毒。

  「這事我能不知道嗎?」賈寶玉沒好氣地嘆了口氣。「世家間常有些應酬小宴,有時我爹不得閑,礙於對方權高位重不好推,便會派我去,所以結交了一些人,其中有些能人看出我身上帶毒,還好心地給了我解毒丸,我找了幾處醫館,也確定了我身上的毒快深入髒腑了,要不是在府裡養出來的,還能是在哪?只是一時我也想不出誰如此大膽,只能靜觀其變,直到可卿出事,我才終於理出了頭緒,準備反擊。」

  林黛玉呆愣地看著他半晌,沒想到他竟還能以靜制動,後發制人……驀地,她想起初一那天,「……所以我來找你時,你不讓我吃你屋裡的束西?」她不自覺地揪著衣襟,疑惑自己的胸口怎麼有點隱隱作痛。

  這癥頭已經好些日子沒發作了,今兒個天候也不怎麼冷,但怎老覺得心痛?

  賈寶玉玉白俊面浮上可疑的紅,有些狼狽地別開臉。「我聽奉八說,你先前在賈府時也是吃了這悶虧,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一想到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卻受著和他同樣的苦,他就有一肚子發泄不出的怒氣。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我那時只想著要趕緊養好身子回揚州,就咬牙忍了,後來還是可卿教我,讓我把姊妹們都找來一道用膳,又或者是托人拿膳食,所以我才會要賈環幫我去取膳食,或拿食材。」

  「原來如此。」賈寶玉聽完有些釋懷了。「所以你給他錦囊,只是為了感謝他?」

  「不然咧?對了,之前我讓賈環過來探探你的狀況,可誰知道就連他也被擋在外頭。」

  害賈環也跟著受氣,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你少跟他往來。」他口氣不善地道。

  「你……」本想罵他一頓,但瞧他氣色差得像是只剩一口氣,她就懶得跟他計較。

  一會,他將一碗粥都喝個精光,她不禁說︰「要不要我讓紀大哥再弄一點過來?」這兒的湯藥膳食都有毒,還是吃紀大哥準備的較妥當。

  「不了,吃不下了。」

  「喔。」她趕忙將碗收進食盒裡,低聲問︰「你這事要怎麼處理?」

  「她要讓我病,我也只能忍。」

  「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耶,你把這事告訴外祖母不就得了。」拜托,他跟她的立場不一樣,有靠山當然要搬出來用。「讓外祖母把御醫找來啊。」

  「要是把御醫找來,發現我身上有毒,你就脫不了干系了。」

  「關我什麼事?」

  「因為在我生病前的大半年都是和你在一起。」

  林黛玉呆住了。她發現,她真的跟不上這群賈府人的思考速度,到底是她太過單純天真,還是這一票人全都入魔了?為什麼他們可以想到好幾步之後,遇上變量都有後招?

  「說到底,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阻止咱們成親,要是被人發覺我身上有毒,你連賈府的門都走不出去。只要我忍著痛,這病總是會好,而我要痊愈總需要一點時間,光這點時間就足夠她再琢磨很多事,要是我體弱病死了,那就正中下懷了,她恐怕連睡著都會笑。」

  林黛玉悶不吭聲。其實這裡不是賈府,是哪裡的魔窟鬼洞吧……不允婚就不允婚,想個法子讓外祖母改變主意不就得了,非得拿人命玩這麼大嗎?

  「喂,你還撐不撐得了?」

  「我當然撐得了,我要是死了,你就得陪葬了,到時候你那些家底全都被祖母收下,然後轉到鳳二嫂手中,紀家人說不準要淪落街頭了。」

  「那怎麼成?他們全都是無辜的!」

  「可不是,所以說這口氣我會繼續撐下去,一次就要扳倒她,省得她再興風作浪。」賈寶玉說得累了,慢騰騰地躺倒在床上。

  「可是你現在的處境……」真不是她要潑他冷水,他現在實在是讓人隨便拍兩下都會喘不了氣的呀。

  「你記住,每日來探望我之前,到迎春的小廚房裡,讓你紀大哥弄點能吃的給我,要是有湯藥更好,知不知?」

  「這點小事沒問題,我死皮賴臉也要賴著來探你。」雖說一進門就要被他幾個丫鬟丟眼刀,但她有金剛不壞之身,丟再多也不怕。

  況且丟眼刀事小,他出事才是事大!她不能允許自己的財產被沒收,甚至害得紀家人跟著受苦。改天溜出府外,把一些錢、莊子什麼的先轉到紀叔名下好了,省得哪天她出事,害得紀叔作牛作馬一輩子還要淪落街頭,那她可是死都不瞑目了。

  賈寶玉垂斂長睫,有些內疚地道︰「對不起,說要照顧你的,結果卻——」

  「喂,你別嚇我,你繼續囂張跋扈,你突然軟弱,我很害怕。」人家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多怕他現在是回光返照了呀。

  賈寶玉眼角抽了兩下,露出他風流無儔的笑。「顰顰別怕,這宅斗的事,哥哥慢慢教你。」

  她的心顫跳了兩下,趕忙深呼吸緩口氣。

  是啊是啊,他就是要這副調調,她才覺得一切都還有救,要不,她的胸口老是悶得難受。

  賈寶玉好歹也是在賈府長大的,看事情看得透徹,一切如他所料,大半年過去,他的身子慢慢地恢復中,而賈母對林黛玉也慢慢地少了些冷臉。

  不過,確定的是婚期延了,但也只是順延一年。

  而當他身子一養好,他就直接請命要上族學,她不解的問了,才知道原來是為了要掩護賈環上族學。

  「我不捐監,我要用童生的身分考歲試和科試。」

  「……喔。」是說,他的打算有必要跟她說嗎?還有,他去考試就能打擊王熙鳳嗎?到底是她不夠聰明,還是他的邏輯有問題?

  「考過之後,就是生員。」

  「然後咧?」她有點不耐地等著下文。科舉這事,她已經聽蘭兒說過,他不用再復誦一次給她聽。她猛地想起,「對了,你要不要順便帶蘭兒去,說不準再磨個兩年,賈府就出第一個舉人了。」

  說來蘭兒多可憐,考了生員之後,外祖母就不願再讓他上族學,只因光芒畢露,遮掩了他寶二叔的光呀。

  「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不滿不受重視還被轉移話題,賈寶玉動怒了。

  瞅他一眼,林黛玉嘆了口氣。「我突然懷念你生病的時候。」瞧瞧,那時多麼美好,他少有脾氣,真覺得他應該要病一輩子,維持他美麗的病美人形象。

  「原來顰顰這般想伺候我,早說呀,今晚就在我那兒過夜。」他拉著她的手撫上胸膛。

  她毫不客氣地撓著他的胸口。「太單薄了,你什麼時候可以像紀大哥那般有厚實的胸膛?」前幾天,她不小心瞧見紀大哥赤luo上身,不禁再次確定,他絕對是她唯一的隊友候選人。

  他壯而不碩,面貌堂堂清俊風流,再加上那把好廚藝……她覺得現在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思緒猛地被打斷,因為她的手被緊握得發疼。「你發什麼瘋,放手啦,會痛!」

  「你摸過他的胸膛了?」他目貲盡裂地道。

  「誰摸過了,不過就是前幾天見過一回而已,你以為每個人我都想摸不成?」到底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賈寶玉臉色稍霽,低聲問︰「所以你只肯摸我的?」

  林黛玉一整個想死,這個人怎麼聽不太懂人話?!「誰想摸你的?是在說你一直不長肉,這胸膛沒有半兩肉,你還是男人嗎?學學紀大哥,天沒亮就先打套拳養生。」

  「我學了。」他悶聲道。

  「真的?」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考生員,待我考中,你要送我一個錦囊。」賈寶玉不耐地拉回正題,絕不再被她拉走。

  「你已經有一個了。」

  「那是賈環的。」

  「唉唷,良心發現啦,你沒事吧?」她忍不住撫他的額,嗯,沒發燒,正常得很,但怎麼說話不怎麼正常?

  「我要我的。」輕柔話語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的。

  「行,只要你考上生員,當然如果能附帶蘭兒上族學更好。」錦囊嘛,很容易處理的,只是雪雁要累一點就是。

  「我去問問夫子。」

  餅了幾天,他果真把賈蘭給帶上了,當然,也沒將賈環落下。

  林黛玉是挺期待年底的歲試,也已經讓雪雁先將錦囊給準備好,可惜才剛入秋,她這久未發作的氣喘又發作了。

  「這樣吧,讓襲人和小紅過來照顧你吧。」賈寶玉從族學回來,特地過來探望她,只見她臉色青黑,就連唇色都泛著紺色。

  先前因為他生病,祖母對她有諸多不滿,將之前派到她身邊的丫鬟全都撤回了,只有一個雪雁在她身邊,總覺得不足。

  「不用。」她無力地倚著床柱,連說話都覺得費力。

  「要的,你身邊只有雪雁不夠。」

  「還有紀大哥。」

  「你讓他進你的房,是存心要讓人抓住稈柄,害慘自己不成?」賈寶玉說翻臉就翻臉,瞪著窗外的紀奉八。

  「紀大哥沒進房,一次都沒有!」她用盡力氣吼著,結果下場卻是一陣暴咳和伴隨而來的呼吸困難。

  適巧雪雁將藥熬好,送進房裡,賈寶玉吹涼了才一口一口地喂著她,直到半個時辰後她才終於減緩了痛楚。

  「你出去……不要害我……」

  「不管了,我調兩個丫鬟過來照顧你便是。」

  來不及阻止,賈寶玉已經如風般地刮走,當晚,襲人和小紅就進了她的房。

  面對冷若冰霜的襲人和作風大刺刺的小紅,林黛玉不只頭痛,胸口更痛。那個混蛋硬把房裡人塞給她,是不是想要間接害死她?

  她忖著,卻也默默祈禱事情不會如自己想象那般悲慘。

  豈料,老天給她的,向來是豐厚的歹運。

  打從兩個丫鬟來了之後,她真的病得更嚴重了,入冬後,她甚至連坐起身都沒法子,儼然只剩一口氣。

  紀奉八百思不得其解,可偏偏他又不方便進房,只能讓雪雁將收拾出的碗盤先交給他。

  掏出銀針一試,看著泛黑的針頭,紀奉八眉頭隨即深鎖。膳食未從大廚房端來,小姐吃的不是他上賈迎春的小廚房煮的,便是賈迎春送來的,而依他對賈迎春的觀察,她的性情嫻雅羞澀,絕無可能在飯食裡下毒。

  所以說,問題是出在那兩個丫鬟?畢竟皆是由她倆喂食小姐,就連善後也是交給她們,可眼前沒有證據,他該要怎麼跟寶二爺提這事?

  正頭痛著,就見賈寶玉和小紅已經踏過二進門走來。

  「寶二爺。」他喚著,卻見賈寶玉臉色鐵青,怒氣騰騰。

  賈寶玉一見他,悶應了聲,隨即便和小紅進了屋內,他讓雪雁趕緊跟上,自個兒則走到寢房的窗邊戒備著。

  賈寶玉一進房就罵道︰「襲人,你為何要這麼做?!」

  正替林黛玉掖著被子的襲人猛地抬頭,有點摸不著頭緒,正要再問,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已然落下,教她錯愕得說不出話。

  「……二爺為何打我?」好半晌,她才擠出委屈又難過的話語,淚水跟著滑落。

  「你捫心自問,我待你如何,為何你對顰顰下毒?」

  「二爺,你是聽誰胡說八道了?我為何要對林姑娘下毒?!」襲人淚水成串滾落,眯起狐媚的眸直瞪著小紅。「到底是哪個賤蹄子在二爺耳邊亂嚼舌根了?!」

  「小紅,把證據找出來!」賈寶玉吼道。

  「是。」小紅隨即上前要翻弄襲人的腰帶,襲人抵死不從,不住掙扎,甚至還刮了小紅一個耳光。

  「你這是要栽贓我了?就知道你這個小狐媚子不安好心,打一到二爺身邊就處處算計我!」面容猙獰地罵完,望向賈寶玉時又是另一張臉。「二爺,難道你真不相信襲人嗎?襲人待在二爺身邊最久,襲人是絕不可能傷害二爺的。」

  「是,你不會傷害我。」賈寶玉眸中噙著狂猛的怒火,走到她跟前,趁其不備,一把抓下腰帶,搜出小油紙包,打開一瞧——「但你會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大膽的對顰顰下毒!」

  襲人臉色慘白,隨即跪下,緊抓著他的腿。「二爺,你原諒我,這不是我的原意,是璉二奶奶要我這麼做的!」

  「她要你做你便做,你到底是誰的人?」賈寶玉冷冷地哼笑了聲。「再者,你竟然敢栽贓璉二奶奶……小紅,把李嬤嬤找來,襲人就交給她處置了,看是要送人還是轉賣他處,由她作主!」

  「二爺、二爺你不能這麼做!」襲人死命地抱著他不放,淚流滿面。

  李嬤嬤是賈寶玉的奶娘,向來對她們這幾個丫頭甚嚴,當初她爬上二爺的床,要不是有璉二奶奶替她撐腰,她早就讓李嬤嬤賣出府了。

  如今二爺竟要把她交給李嬤嬤,這不是要逼她去死嗎?

  然而賈寶玉已經鐵了心腸,任憑襲人如何哭求,還是讓李嬤嬤無情地將人拉走。

  「有必要這麼狠嗎?」待賈寶玉讓所有人都退出房外,林黛玉才虛弱地開口。襲人哭喊成那德性,她要是睡得著那就有鬼了,不過話說回來,她難過得要死,連要入睡都難,成天恍恍惚惚,大概從他進門罵人的瞬間,她就完全清醒了。

  「她要你的命,顰顰。」

  看著賈寶玉面上超齡的冷鷙,她莫名地感到心疼。唉,就說環境造就人心咩,本該當風流的紈褲二爺,可誰知道家門不幸強迫他成長。

  「放心,我會把自己顧好,不會壞了你的計劃。」嗯,婚事嘛,她雖然恍惚,但這事還是記得清楚得很。

  賈寶玉面露惱意。「誰跟你說是計劃來著?」

  「不然咧?」不就是怕她真被玩掛,影響了他的大局?

  瞧她真是一臉不解,甚至是打起精神求解釋,教他先前壓制的一股怒火化為怒啦一聲——「你可真知道怎麼惹惱我!」然後,大爺他拂袖離去。

  就在林黛玉揉著發痛的耳朵當頭,雪雁走了進來。「小姐,你是說了什麼,怎會把二爺氣成那樣,可古怪的是,二爺氣著,我大哥卻在窗外聽得捧腹大笑。」

  林黛玉涼涼白她一眼。「我哪知道?」橫豎說到底,她身邊的人沒一個正常的!

  算了算,反而她還比較像個人類呢。

  棒天,賈寶玉俊面含霜地將晴雯帶到林黛玉屋中,然後連句寒暄都省了,徑自走了。

  晴雯緩頰,說歲試快到了,賈寶玉趕著上族學讀書。

  這話,她信一半,而另一半就是他小骨子小眼睛,不知道在氣惱什麼。又不跟她說清楚,她哪知道他氣什麼?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蟲!

  她真的是搞不懂這些人類,連如何善用一張嘴都不會,簡直是可悲。

  不過說真的,晴雯確確實實是個手腳伶俐又聰慧得體的丫鬟,根本不需要她吩咐,她就知道該做什麼,發派了幾個灑掃丫鬟整頓著整個偏院,說養病也得講究干淨才不致於病氣叢生。

  瞧,光這點就比雪雁聰明多了。不過也不能怪雪雁,畢竟她也曾經去找管家娘子調兩個灑掃丫鬟,但從年初調到都快年尾,連倘影子都沒瞧見,所以雪雁就只能自力救濟了,說來她也辛苦了。

  但不管怎樣,有晴雯和小紅在,替雪雁分擔了不少工作,她真正地享受到何謂千金大小姐的待遇,加上沒有人作祟,她這病也就好了七八分。

  尤其在賈寶玉和賈環同時考取了歲試後,賈府處在某種歡慶鼓舞的氛圍裡,她也跟著受益不少,至少沒人找她麻煩,比較遺憾的是,當初蘭兒考取科試時,家裡一點聲響都沒有。

  「說起來咱們二爺真是有骨氣,沒像西府的蓉爺兒,還是個捐監的,大房的璉二爺不也捐了個同知,哪像咱們二爺了得,憑自己本事考取功名。」小紅打著絡子,忍不住革自家二爺歌功頌德一番。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林黛玉多少也摸透了小紅幾分,知她嫉惡如仇又護短,不禁打趣道︰「可小紅你知道嗎,蘭兒早就已經考取了秀才,要不是年紀太小,他可是會被提拔進國子監成為監生的。」

  要知道只憑一己之力往上爬,完全不靠祖蔭,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想著,又塞了塊紅豆糯米糕,教她滿足地露出暈陶陶的神情。

  人生哪,不過就是吃嘛,真是幸福。

  「小少爺確實是了得的,但咱們二爺也不錯,也沒靠祖蔭。」小紅想了想,有些不服氣地又道︰「咱們二爺成天裡裡外外的忙,能有多少空閑坐在桌前好生讀書,就連上族學的時間都不多呢。」

  林黛玉嘴裡忙著,沒空閑回話,倒是一旁將衣裳折好收入櫃中的晴雯才低笑道︰「說不準全都是為了林姑娘,要不二爺以往對仕途一點興趣皆無,怎會去了趟揚州後就改變了想法。」

  「不是。」林黛玉咽下紅豆糯米糕,配了口溫茶,說得斬釘截鐵。「他是為了要個錦囊而已。」

  「誰的錦囊?」小紅一臉好奇的問。

  「……我的。」嗯,雪雁的就是她的,所以是她的沒錯。

  「那說穿了就是為了姑娘嘛,說不準就是想給姑娘掙個誥命,而且如此一來老太太開心了,姑娘在老太太的心底更有分量,肯定會誇姑娘是個能蔭夫旺子的。」小紅說得很像一回事,聽得林黛玉一愣一愣的。

  是這樣嗎?不過說真格的,那妖孽確實有可能為了顧全她而這麼做……唉,雖然他主要是在執行計劃,護她不過是順手,但她這人就是這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往後想跟他大小聲,都少了幾分底氣。

  「小姐,太太來了。」端著茶水進房的雪雁小聲地說著,隨即退出門外。

  「唉呀,趕緊收拾好,咱們太太是個面善心惡的,對咱們這些丫鬟最是厭憎,隨便一個把柄都能把人給整死。」小紅嘴上叨念著,手上的活可沒停下,一會便將打好的絡子分門別類收好。

  「別胡說了你。」晴雯低斥了聲。

  而林黛玉連說個話的機會都沒有,才剛坐定,王夫人已經帶著幾個丫鬟,浩浩蕩蕩地闖進她房裡。

  「二舅母。」林黛玉乖順地喊了聲。

  「你既然病著就不用多禮了,今兒個鳳姐兒身子不適,找了大夫進府,我便順道要大夫開了個藥膳,燉了補湯,你喝下吧。」王夫人說著,雙眼卻瞧也不瞧林黛玉一眼,倒是身旁的丫鬟已經利落地把描金湯盅遞上前。

  林黛玉拿著湯盅,卻連蓋子都沒打算掀開。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先前和二舅母算是結下一丁點梁子的,她是沒放在心上,但人家可記掛了,許久不曾與她踫上面,如今送了盅湯來誰敢喝?至少,她不敢。

  「二舅母,我剛吃了兩塊紅豆糯米糕,正脹著呢,一時也喝不下,不如待會再喝。」她很客氣很委婉地拒絕了,把湯盅給擱到花架上。

  「那怎成?大夫說這補湯得趁熱喝才成,涼了就失效了。」王夫人說著,一個眼神讓身邊的金釧向前走去。

  晴雯見狀,噙著笑意向前。「太太,不礙事的,房裡有個小火爐,一會兒把湯盅擱在上頭溫熱就好。」

  「主子沒發話,誰允你這奴婢開口,一點規矩都沒有,金釧,掌嘴。」

  「是,夫人。」金釧毫不客氣,向前就是個巴掌。

  林黛玉愣了下,沒想到巴掌卻沒停,她趕忙起身阻止,而一旁的小紅也看不下去,話說得比林黛玉還快。

  「夫人,府裡的家法家規何時有因主子沒發話,奴婢開口就掌嘴的?」

  林黛玉暗罵小紅的心直口快,余光瞥見王夫人沒開口,只朝另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一抬手便毫不客氣地朝小紅刮去——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林黛玉的臉上,甚至還教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小紅身上。

  「姑娘!」小紅驚詫喊著。

  林黛玉痛得齜牙咧嘴,覺得滿天星光閃得她眼都疼了。有沒有搞錯,力道這麼大,是打算要把人打死不成?

  馬的!打得她頭都暈了!

  「發生什麼事了?」

  門外響起賈寶玉的聲音,王夫人詫了下,一回頭就見丫鬟讓開一條路,賈寶玉攙著賈母而來。

  「娘,這些日腳不是發疼,怎麼來了?」

  「今兒個天候還不錯,寶玉來找我聊上幾句,說是怕黛玉悶,所以過來找她聊聊。」賈母環顧四周,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已看出端倪。「你今兒個也來探望黛玉?」

  「是啊。」王夫人心虛地垂著臉。

  「怎麼黛玉的臉紅腫著?」

  林黛玉被打得頭昏眼花,卻硬逼著自己爬向前,緊抓著賈母的拐杖。「外祖母,都是我自個兒不好,不關二舅母的事。」

  「怎麼個不關她的事?」賈母精鑠的眸直睇著她。

  「我……」她喘了口氣,眼前還是金星亂閃,她改天非得練身子不可。「二舅母好意弄了補湯給我,我本是要等寶玉來,和寶玉一起嘗的,可二舅母不開心,又因為晴雯口拙,所以……」細碎的話語已經哽咽得說不清了,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含屈不敢言的卑微,教賈母不禁眉頭深鎖,就連賈寶玉也忍不住這口氣。

  「補湯嗎?我陪顰顰嘗嘗。」他端起了一旁的湯盅。

  「別喝了,已經涼了。」王夫人趕忙阻止。

  「還熱著。」

  賈寶玉掀了盅蓋,然而湯盅卻冷不防地被王夫人一把揮掉。匡啷一聲,瓷器碎了一地,補湯四濺,像是濺了一地教人膽戰心驚的猩紅。

  賈寶玉濃睫微顫了下,星眸從長睫下透出些許冷光,教王夫人當場怔得說不出話。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44 AM

第八章 親蜜的接觸

  「……母親,祖母不耐久站,就煩請母親陪祖母回房吧。」半晌,賈寶玉才如尋常般揚笑說。

  王夫人回過神,面上有幾分惱意,卻只能忍著不敢發作。「娘,時候不早了,我先陪你回房吧。」

  賈母定定地注視她。「也好,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待王夫人扶著賈母離開後,雪雁才趕忙入內,準備了一些藥擱著,拉著小紅和晴雯先到外頭花廳。

  「好痛,二舅母的丫鬟全都練過武是不是?」林黛玉可憐兮兮地撫著辣疼的頰。

  賈寶玉不由分說地將她打橫抱起,她被嚇得緊揪著他,雙眼直看著他。

  是這年紀的孩子長得特別快嗎?每隔幾日見到他,總覺得他似乎又抽長了許多,只可惜那張天生玉面還足如花嬌美。

  「人家打你都不會閃的?」將她擱在床上,賈寶玉取起花架上的藥,輕輕地抹在她臉上。嘴上粗聲粗氣,手上卻輕柔無勁。

  「你來閃閃看,你就不知道那丫鬟像是習過武的,打得多精準啊,要不是我擋著小紅,小紅早就飛出去了!」她痛得齜牙咧嘴,帶了些微內疚道︰「只可惜沒能救到晴雯,她那臉啊明兒個肯定腫成包子。」

  「不就是個丫鬟而已,值得你用千金之軀去搭救?」她不說便罷,愈說他愈是火大,勉強冷凝住的俊臉硬是破功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喂,冤有頭債有主啊,今兒個找麻煩的是你的母親,她不找麻煩,我犯得著擋人嗎?」她多嬌生慣養啊,要不是逼不得已了,哪可能存心找疼挨,又不是傻了。

  「你少裝了,你讓雪雁去找我,這一巴掌分明也是你為了接下來的苦肉計所挨的,一來可以索得祖母的心疼,利用祖母對付我母親,二來又可以收買小紅的心,讓你往後吃食用度都安心。」賈寶玉非常不以為然地冷諷著。

  林黛玉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這個成妖的王八蛋……他怎麼可以猜得這麼準?!

  是,她承認她也是有私心的,但也得要她看得順眼的丫鬟,她才肯這麼干,也真是心疼晴雯為她出頭挨了幾個巴掌。

  橫豎她是勢單力薄,眼下是無法替晴雯和小紅出頭,但有外祖母罩著,至少可以讓二舅母安分一陣子,要是再逼她,她就找二舅舅哭去!

  人人都有陰暗的一面,端看被逼到了極點沒。

  「給我聽著,往後不管遇到什麼事,能閃就閃,能避就避,再為誰出頭……」

  聽著他冷沉的警告,林黛玉不爽地瞪去。「我好好地養病,人家闖來了,我是能閃到哪去?還是你要先幫我挖條地道?」說到最後,根本是尋釁了,但不能怪她,她挨了打,他沒給點安慰,還淨是警告怒斥,小紅還說他心底有她……有個屁!

  「你這張嘴就不能安分點?」

  「要我安分點,你要不要干脆拿個什麼堵我的嘴?」拿她心心念念的糖蒸酥酪來堵她的嘴!

  賈寶玉瞪著她,黑亮的眸像是閃動著光痕,一傾前就封住了她的唇。

  林黛玉愣了下,而後察覺他的舌竟鑽入自己的口裡,嚇得她手腳並用地將他踹開。

  賈寶玉倒也沒躁進,笑得一臉狡黠,欣賞滿臉通紅的她,俏臉如三月桃花。「這不就堵住了?」

  「你這個混蛋,誰準你……」她左看右看,抄起了玉枕丟去,誰知道他早就竄出門外,還朝她不住地眨著眼。

  「下次再不安分,瞧我怎麼堵你。」話落,帶著幾分她熟悉的痞子樣離開了。

  「你敢再堵我,我就宰了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跟著當yin賊……要不是她身子太小太破爛,她真的一掌劈死他。

  雪雁聽見了聲響,往門裡一探。「小姐,寶二爺堵了你什麼了?小姐,你不要緊吧,臉好紅啊,不會又染上風寒了吧。」

  「你放心,我好得很,那混蛋不死,我也舍不得闔眼!」她就要看在這個走樣的故事裡,他會落得怎生的結果,最好真的當乞丐,她有空就去施舍他兼糟蹋他!

  馬的!竟連舌頭都鑽了進來,下次再溜進來,她就咬斷嚼爛,咽下!

  再度迎來新年,為此林黛玉的心情一直處在喜悅滿格的狀態。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病愈的她可以吃香喝辣,遺憾的是,賈母看她身形縴弱如柳,便要她多補身,吃得輕淡且少量,教她的小臉狠狠地皺成小更子。

  但沒關系的,因為賈元春回府省親,她期待著當初沒嘗到的糖蒸酥酪。

  話說賈元春進宮多年,本是個女史,卻在去年被封了個賢德妃,這下可不得了了,賈府這塊鍍金的匾,如今又瓖玉,簡直是滿門榮耀了。為了讓賈元春省親有個落腳處,賈府大觀園已經動工得差不多了。

  賈元春一回府,府裡一整個鬧哄哄,遠遠的就見她滿頭金釵,一身秋香襦衫配著金繡纏枝牡丹的長曳裙,大伙前呼後擁的,但林黛玉壓根不稀罕,唯一教她羨慕的是賈元春可以隨隨便便就吃到糖蒸酥酪。

  早知如此,當初她就應該選賈元春這角色來穿……是說也沒用,橫豎她怎麼挑角色,都一樣會被陰,現在能不愁吃穿,她就感激不盡了。

  當然,這種出自宮中的甜食是不可能直接送進她房裡的,她期待的是那個下流的色胚,能夠拿碗糖蒸酥酪來談和。

  喏,只要有美食,她向來可以原諒他所犯的過錯。

  於是,就在賈元春省親的這天,她一直乖乖地待在房裡等著。

  「小姐。」

  「寶二爺來了?」她喜出望外地回頭。

  「……不是,是薛姑娘來了。」雪雁不住地朝她使眼色。

  林黛玉立刻裝出討好的笑臉,迎接甚少與她交談的薛寶釵。

  才一坐定,她就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不自禁直瞅著薛寶釵提在手中的食盒。

  「林妹妹,方才我到老太太那兒坐了會,適巧元妃姊姊也在那兒,所以賞了我糖蒸酥酷。」

  可惡,還真的是!林黛玉用力地深呼吸,畢竟吃不到,多聞點香味也是可以的。「這可是宮中御品呢。」討厭,聞香只會讓她饞蟲發作,要是待會不小心把薛寶釵打暈,搶了她的糖蒸酥酪那可怎麼好。

  「是呀,林妹妹真是懂得不少,不過這種甜食我以往吃得多了,現在倒是不稀罕了。」

  薛寶釵一舉一動完全符合大家閨秀的規範,笑不露齒,坐不偏斜,儼然像是個活生生的人偶,少了點人味。

  盡管發覺她話中有話,但林黛玉全神貫注地等著她的下文。

  「雖然想給妹妹,但畢竟是元妃姊姊所賜,總不好轉讓。」

  「……薛姊姊說的是。」不給?差不多可以送客了。

  「我出身皇商門第,雖比不上妹妹尊貴,但家裡人皆與官家往來,這看似珍貴的御品在我眼中也不過爾爾,但妹妹似乎並非如此呢。」

  林黛玉垂斂長睫,似笑非笑地道︰「是啊,薛姊姊,我是個貪食的人,管他宮中御品或是民間小吃,只要我看中的,我就非要吃到不可。」

  「可惜了妹妹是個孤女,身後無人依傍,想嘗宮中御品,恐有難處。」薛寶釵始終保持著落落大方的虛假笑意。

  「薛姊姊說錯了,我雖是孤女,身後無人依傍,但往後我會有個夫君依靠,他會為我掙誥命,屆時想嘗宮中御品又有何難?」林黛玉笑得燦爛,好似拂散了寒風薄雨,大有破雲之月的傲姿。「薛姊姊,你可別當寶玉在說笑,他可是認真在讀書的,今年要是通過科試,明年就可以考鄉試了,拿了舉人來年再考貢士,殿試上等皇上授官……日後可是不可限量。」

  林黛玉笑吟吟地欣賞著薛寶釵忽青忽白的臉色。唉,說穿了就是個道行淺的,大概是知道二舅母近來被禁止踏進她的偏院,所以過來探探軍情,順便挖苦她罷了,沒什麼挑戰性,無趣。

  想跟她搶男人?先去找賈寶玉商量。

  大概也知道是自討沒趣,薛寶釵再聊不下,提著食盒悻悻然地走了。

  林黛玉萬般遺憾的口光追逐著那食盒的影子,就不知道賈寶玉會不會替她留一碗。她雖貪吃,但卻沒有吃厭不吃的,畢竟所有吃食皆是經過許多人努力、烹調而成的,她會心存感激地吃得連渣都不剩。

  所以呀,賈寶玉,快來唄。

  她大人大量不計較了,只要有美食,一切都好商量。

  無聊地趴在窗台上,水眸微微眯起,看著外頭斜落的雨,不禁打了個哆嗦,正打算把窗拉下時,瞥見有抹身影就站在二進門旁,她微眯眼看了半晌,才出聲喊道︰「雪雁,傘咧?」

  「小姐,你要傘做什麼?」雪雁不解地從花廳走來。

  「算了,不用了。」她一溜煙地往外跑。

  橫豎雨不算太大,趕緊把他拉進來才是。

  「賈寶玉,你站在這兒做什麼?!」未近身,她已經沒好氣地吼著。

  賈寶玉微怔了下,失焦的眸緩緩地凝出一道朝自己飛奔而來的縴影,像是黑暗中凝出的月光,光輝盈亮。

  「你是傻了不成,在下雨,你……身上都濕透了!」她罵著,拉著他就往房裡走。「雪雁,去把布巾拿來,還有在外頭顧著,要是又有什麼人來了,趕緊說一聲。」

  真是個愛找麻煩的惹事精,偏挑這日子作怪,晴雯和小紅全都因為新年而被調派至其它地方忙著,紀大哥也回金陵林府了,她身邊就一個雪雁,已經忙得團團轉了,他還來找亂。

  一進房,她接過布巾便胡亂地往他身上抹,可就連大氅都滴著水,根本擦不干,他還動也不動,教她不禁怒道︰「脫呀,你不脫衣服是想把自己冷死是不是?雪雁,去寶二爺房裡找幾件衣服過來。」

  雪雁眼角抽了抽,無奈地往外走去。

  一條布巾濕透了,她趕忙再換條干的,正要擦卻被他一把抱得死緊,瞬間,冰冷的雨水滲入她的夾衣,教她打了個顫,使力要將他推開,他卻像是銅牆鐵壁似的,怎麼也推不開,她這才驚覺這年紀的孩子真的長得很快。

  他面貌如花,但身子已經開始抽長開來,不仰高臉,她根本看不見他。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悶聲問著。

  算了,已經濕透了,要是得了風寒,她就揍他一頓。

  然而一連問了幾次,他不說就是不說,連動也不動,抱得她背脊都泛疼了。雖然有點不太爽快,覺得自己被吃了不少豆腐,但說真的,打識得他以來,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失魂落魄的模樣。

  「喂,是不是你的計劃出了什麼問題?」她想,大概只有計劃生變,才會教他萬念俱灰地如行屍走肉般。

  等了會,還是不見吭聲,而肩頭上的冷變成了些微的暖濕,教她心頭狠顫了下。

  不要吧……妖孽也會哭啊?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教這妖孽飆出了男兒淚?她很想問,可這當頭追問,又怕滅了他男子威風,她只好大人大量地安慰他了。

  她拍了拍他的背。「喂,哪怕有天大的事,我都跟你一起擔了,你盡管說吧,我跟你擔一半的苦,你的苦就會少一點。」

  賈寶玉緩緩地松開她一些,不解地直瞅著她。「你不是很討厭我?」他啞聲問,烏緞般的發貼在蒼白的頰上,黑眸如星點般,在燭火下罩著一層金光,傾落潤澤光痕,那般頹廢卻又那般惑人。

  「沒有吧。」她不可能跟個討厭的人合作的。

  「沒有?」

  「如果你想要我討厭你,那我就討厭你啊。」相信她,這並不是件難事。

  「不準,不準你討厭我!」他霸道吼著,又是一把將她摟得死緊。

  「等等等等,我快不能呼吸了!」給不給人活啊!知道他有一身蠻力,但沒必要用在她身上好嗎。整死她,他也不好過的,何必。

  賈寶玉趕忙將她松開。「你、不準討厭我,不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都不準討厭。」

  他用最霸道的字眼,卻配著最卑微的口氣央求著,教林黛玉覺得頭很痛,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寶二爺,我要是真討厭你,我會跟你合作嗎?你也該清楚,我對於討厭跟喜歡的人,向來很分明的。」

  「所以你是喜歡我?」

  「沒有。」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

  「為何你不喜歡我?!」她就是這樣!打一開始就對他視若無睹。每個人都視他為寶,唯有她從不正眼看他,總是虛應敷衍,也因為如此,反教他不住地追逐她的身影,想盡胳法將她留在身邊。

  「我為何要喜歡你?你又不會下廚。」不要太為難她了,討厭他比較容易。

  賈寶玉錯愕地瞪著她,徐徐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會下廚,你就喜歡我?」

  可這喜歡跟男女之情的喜歡是同一個意思嗎?

  「應該吧,這天底下我最喜歡的就是廚子。」她坦白地說。

  賈寶玉不禁啼笑皆非。「所以你推崇你的紀大哥,只是因為他懂廚技?」

  「對。」

  賈寶玉扶著額,這下終於是摸清她了。她之所以當初想嫁紀奉八,只是因為紀奉八擅廚技罷了,壓根不是他的外貌還是其它條件,難怪在揚州時,每到一處酒樓用膳後,她都用一種愛戀的眼神瞅著廚子。

  「不談那些了,你全身都濕透了,趕緊把身上的衣服都給脫了,待會再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她催促著。

  「你會擔心我嗎?」

  「我幹麼擔心你?」

  「那你又何必管我身上濕不濕?」

  林黛玉磨磨牙,一股火氣慢慢竄上來。「隨便你,不要染了風寒讓別人把這條罪又算在我頭上。」簡直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小孩,她才懶得管!

  然而才走了兩步,看他還真的不動,她忍不住光火地衝向前,扯著他的衣襟。「我要你把衣服給脫了,你是聽不懂是不是?」是怎樣,吃硬不吃軟是不是?非要她動怒兼動手,他才會覺得快活?

  賈寶玉瞅著她,嘴角微微上揚著。

  「你在笑什麼?」完蛋,該不會是腦子壞了?

  「你在乎我。」

  「我在乎你個鬼,反正你把衣服都脫了,全都脫了!」她哪裡管什麼在乎不在乎,橫豎看他渾身濕答答,沒了平常的囂張傲慢,她就是覺得不順眼。

  「小姐,對不起……我我我打擾了,先退下。」雪雁一開門,瞧見的就是自家小姐化身惡霸,強要寶二爺脫衣……太大膽了,害她都忍不住害羞了。

  「你給我等一下,衣服留著,你拿去哪呀?」林黛玉沒好氣地回頭搶了衣服,一把丟到賈寶玉頭上。「快點換上!」

  說著,她自己也拿了套衣服躲到屏風後頭更換,豈料換到一半,陰影逼近,她一抬頭就見賈寶玉站在屏風外,黑曜石般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自己。

  等等,她上衣還沒穿耶……「王八蛋,你在看哪裡?」這麼不成熟的身子教人撞見,不知道她會有多難為情嗎?!

  「顰顰,你太瘦了,我喜歡豐潤點的。」

  「去找你寶釵表姊,你覺得怎樣?」

  「不要,我只要你。」

  「你不要逼我還沒出閣就先殺夫啊。」人的耐性是有底限的,千萬不要再逼她了,他再看下去,待會她要是沉不住氣,對彼此都不好,對不?

  「殺夫嗎?」賈寶玉低低笑著。「原來你已經認定我是你的夫了。」

  「不然咧?」不是他死纏硬逼的嗎?「走開啦!」

  瞅著她噴濺火花的水眸,他笑得極柔極滿足。「算來,我也是挺幸運的,至少我還有個你,有個不欺不瞞的你。」

  林黛玉揚起眉,搞不懂有這樣的她,到底算什麼幸運,但……她莫名的有點開心。「頭發再擦乾一點,不會還要人服侍吧你。」

  「顰顰,今晚我能不能在這兒睡?」

  「不、能!我還沒成熟,你不能踫我!」她這種未成熟的身子,她自身感到相當羞恥,盡其可能不讓任何人瞧見自己的又乾又扁。

  賈寶玉愣了下,突地放聲大笑。「等你成熟了,我就能踫你了?」

  林黛玉呆了下,怒眼瞪去。「不要挑我語病,就算我成熟了,我也不讓你踫,你現在可以滾了!」

  「接著。」

  她反應靈敏地接住了他丟來的東西,攤開手掌一瞧,竟是一只桃子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玉,向來是繫在他的腰間的。

  「之後一段時日我不能過來,玉佩讓你睹物思人吧。」

  「誰會想你?」她是想念他能帶些美食來好不好。「你可以走了。」她很冷,很想趕緊穿衣,不想又得風寒躺在床上空想美食落淚。

  「你的衣裳掉了。」他好心地提醒。

  「嗄?」她垂眼,就見本來抓捧在懷裡的衣裳,因為接玉而掉落在地,而她只著抹胸的超級單薄身子……「啊!」她羞得趕忙蹲下,耳邊只聽見賈寶玉再得意不過的大笑聲,教她又氣又惱。

  王八蛋,她對天發誓,從今天開始,她的良心要全部藏起,不管那傢伙到底發生什麼事,她都絕對不管他,讓他淋雨淋到死算了!

  她氣得牙癢癢的,但又覺得可以讓他恢復生氣也不錯,不過……「混蛋,被他蒙混過去了!」可惡,他沒跟她說到底發生什麼事!

  如賈寶玉所說,接下來的日子,因為他準備科試,所以他們一直踫不上面,就連她生辰當天,大伙一同遷入大觀園裡,踫頭是踫頭了,但連說句話的空檔都沒有。

  就這樣,他的怡紅院和她的瀟湘館對望著,他從沒踏進瀟湘館,而她也沒有走進怡紅院。反倒是樂得地方變大,又不似住在賈母偏院時那般拘謹,還可以自由地溜到迎春那兒討膳食吃。

  對她來說,有迎春和紀大哥這一對的好手藝,就夠她滿足的了。

  「雪雁,你說迎春和紀大哥是不是挺登對的?」坐在小廚房外的亭子,從廚房的窗口望去,就見兩人在廚房裡忙得有說有笑,頗有幾分郎有情妹有意的氛圍,仔細再瞧,直覺得郎才女貌,登對極了。

  「小姐,不要再吃紅豆核桃糕了,晚一點就要用膳。」雪雁將茶具端上桌,熟練地泡起茶來。「還有,不要亂牽紅線,二小姐是賈府小姐,是我大哥高攀不上的人,你別胡湊熱鬧,最後卻教兩人都傷心。」

  林黛玉沒好氣地橫眼瞪去。「你說得好像我已經害他們家破人亡了。」口氣真的可以再嚴厲一點。

  適巧從小廚房走來的晴雯不禁抿嘴低笑了聲。「林姑娘說話真是有趣。」

  「你可別瞎學她,她總沒個正經。」雪雁趕忙接過她手上的飯,柳眉不禁蹙緊。「別再給她張羅吃的,到時又吃疼了肚子,遭殃的是咱們。」

  「喂……」愈來愈沒大沒小了,真的。雖說她這主子向來隨興,但她近來覺得她和雪雁有種主奴互換的感覺。「你不多讓我吃點,我要怎麼長得高,生得出肉來?」

  她對自己的身子非常非常不滿意,想當年她在仙境可是妖嬈美艷得緊,尤其是豐滿酥胸襯著水蛇腰,仙境不知道多少仙人都拿食物巴結她,就等著她回眸一笑,可她誰呀,隨便給點食物她就笑?當她賣笑的不成。

  雖說她不懷念以往受歡迎的日子,但她不容許自己持續干扁,所以只好努力地吃,給自己添點肉。

  「知道婚事正緊鑼密鼓的籌辦中,所以你想添點肉,穿起嫁衣好看些?」雪雁涼涼望去。

  「對了,我都忘了杜娘子要我去拿林姑娘的喜服。」晴雯說著,朝林黛玉欠了欠身,便趕緊朝主屋而去。

  「婚事?」對厚,四月了,是要成親了,前幾天李嬤嬤給她量了身說要裁喜服,但她顧著吃就把這事忘了,畢竟她一點成為新嫁娘的感覺都沒有。

  最重要的是,這回沒人出面生事,真教她不習慣。莫不是打算允了他倆的親事吧。

  嗯……總覺得她未來的婆母和王熙鳳,應該不會如此輕易放過,況且薛寶釵擺明了要跟她搶,應該也不會輕易了事。

  「林姑娘,小紅給你報喜訊來了!」

  正忖著,遠遠的就聽見小紅的大嗓門,抬眼望去,只見她拉了個男人已經走到垂花拱門邊了。

  報喜訊?就算是報喜訊也不該是她來吧,林黛玉懶懶地揚起眉頭。前些日子,聽說寶二爺撤了身邊所有的丫鬟,原是打算把晴雯和小紅都給她的,但不知怎地,王熙鳳看上了小紅,便跟他要了去。

  吊詭的是,嘿,他還真的答應了。

  他是賈府寶二爺,該是比她還清楚,小紅並非一般丫鬟,因為小紅的爹是賈府的二管家,娘是總領家事的管家娘子,由此可見小紅身上系著多少府中秘辛和小道消息,這樣的人本該留在身邊,可偏偏給了王熙鳳,害她現在看著小紅,心裡滿是感慨,覺得去年那一巴掌白挨了。

  「恭喜林姑娘,寶二爺考取科試了,明年就能入秋闈了。」小紅笑吟吟地說著。

  林黛玉親自為她斟了杯茶。「你打哪來的消息?」她知道科試發榜大概就這幾天,至於他能通過,她算是有點意外卻又不會太意外,畢竟他確實是聰明的,要不怎麼跟一屋子牛鬼蛇神斗?

  「族學裡傳來的,而且是他說的,是族學夫子要他先回府稟告老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的。」小紅指著身旁面貌極清秀的男子。「他是賈芸,是寶二爺新收的小廝。」

  林黛玉朝他點頭,想起三春們說過他身邊沒了丫鬟伺候,所以挑了幾名宗親遠族子弟為近身小廝。這些宗親遠族子弟都是家裡不怎麼富裕的,連族學都上不了,一個個都想進賈府找份差事,要論輩分的話,賈芸得喊他一聲叔叔呢。

  只是她不太懂,他近來怎麼突然潔身自愛了起來,畢竟以往他身邊的丫鬟至少都維持在八個十個左右呢。

  探春笑說肯定是為了她,她有點懷疑。

  「哇,這飯團是用碧梗米作的?」

  回神,就見小紅水亮亮的眸子直盯著剛捏好的飯團,而且林黛玉極度懷疑她的嘴角凝著反光的口水,那饞樣簡直就跟惜春沒兩樣。

  「是啊,你要不要嘗嘗?」她把盤子挪近她。

  這是去年紀叔讓莊頭試種的碧梗米,不過聽說碧梗米原產於直隸,挪到金陵栽種有幾分水土不服,栽了幾畝田,卻只慘淡的收成了百石米,而且米粒不夠飽滿,但對她來說,這是自己的,她可以痛快地吃到飽。

  「聽說府裡的碧梗米已經沒了,林姑娘這兒怎會有?」小紅毫不客氣地揀了顆飯,順便揀了顆給賈芸,可見兩人之親密。

  「之前跟廚房拿的,擱在小廚房慢慢煮。」她倒是不清楚府裡的米糧狀況,因為紀大哥過年時回去幫她帶來了不少。

  紀叔說那百石米都是要給她的,但她再怎麼貪吃也吃不了那麼多,只取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分給紀家人和莊頭們,畢竟栽種米和管理產業是很辛苦的,只要真心待她,她這個主子出手就大方。

  「對了,你家寶二叔呢,還沒回府?」

  「差不多該到了。」賈芸趕忙將嘴裡的米飯咽下,才騰空說。

  林黛玉使了個眼色,讓雪雁倒上一杯茶,他不小心噎死在她這兒,她可就罪過了。

  「林姑娘,不好了!」

  抬眼就見晴雯慌張地又喊又跑,全然沒了平時的從容樣。

  「發生什麼事了,晴雯?」能把她臉色都給嚇白,肯定是大事了。

  「我走到半路上,就聽見幾個嬤嬤說,寶二爺不知怎地把老爺氣得拿家法打。」晴雯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趕緊把所聞道出。

  林黛玉呆住。不會吧,她那個儒雅和善的二舅舅也會暴怒,他到底是干了什麼事才會讓二舅舅氣成這樣啊?

  「晴雯,趕緊去把老太太請過去。」林黛玉當機立斷地道。

  「是,我馬上去。」晴雯一溜煙地跑了。

  林黛玉這個跑不快的人也跟著撩起裙擺跟著跑,要知道,甚少動怒的人一旦動怒,總是不同凡響的,不趕緊阻止,天曉得她會不會還沒出閣就先守喪。

  要她陪死換貞節牌坊,那就更可怕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47 AM

第九章 寶玉的真心

  這是林黛玉頭一次踏進怡紅院,富麗堂皇得嚇到她了,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道相餃,山石點綴,花團錦簇,室內陳設華麗精致,處處可見風流氣息。

  可惜這屋子的主人,現在是風流不起來了,只差那麼一點就殘了。

  她在一旁聽著大夫說起賈寶玉的傷勢,要是沒趴個半年三個月,往後恐怕會成宿疾。

  這話一出,賈母和王夫人氣得直掉淚,低聲斥罵著賈政怎能下如此狠手,竟險些把兒子打殘。

  林黛玉很想回瀟湘館,可是身為人家的未婚妻,不在旁伺候著準婆母等大人,實在是說不過去,只好在旁相陪,趁隙說幾句安慰的話,直到賈寶玉開口趕人了,才讓王夫人和賈母移駕找賈政算帳去。

  「除了顰顰以外,全部都出去。」賈寶玉趴在床上悶聲說著。

  內室旁小花廳裡,他新收的幾個小廝,賈菌、賈芸等等宗親遠族子弟,還有哭紅眼的晴雯和小紅,全都退了下去。

  「順便幫我把環三爺帶進來。」林黛玉淡聲說著,撈了把凳子坐在床邊。

  不一會,賈環就被請了進來。他縮著肩垂著臉,身形不比賈寶玉高大,面貌更是比不上賈寶玉俊美,但他面貌極為清秀,極像賈政,眸中不如當年充滿戾氣,反倒是一整個心虛到不行。

  「說吧,為何要栽贓你哥?」林黛玉懶懶地問著。

  「我……」

  「不用說了,」賈寶玉悶聲說著。「就當是我看錯人便是。」

  「二哥,我……」

  「我不是你二哥,出去!」賈寶玉抬眼怒吼,似乎連出聲都會牽動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就是沒喊痛。

  「二哥,我是被逼的!」賈環二話不說地跪下。「是鳳嫂子要我這麼做的,我要是不從,她會害我娘的……」

  話說,賈環的母舅游手好閑在外生事,趙姨娘因而去求了王熙鳳幫忙,王熙鳳順手幫了,但開出的條件就當是賈環欠她一次,賈環要是毀諾,她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趙姨娘趕出府。

  前兩天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釧跳井身亡,王熙鳳便要賈環在科試發榜後,於晚宴上將金釧的死推到賈寶玉身上。

  豈料,兩人才剛回府,忠順王府的人就跑來鬧事,賈政問清了原由,以為賈寶玉搶了忠順王府養的戲子,拿了家法就教訓,王熙鳳趕來,不住地朝賈環使眼色,迫使他強將金釧之死倒在賈寶玉頭上。

  想當然耳,兩罪並罰,賈政打紅了眼,要不是賈母適時趕到,賈寶玉是非殘不可了。

  林黛玉聽完,冷著臉沒表情,懶懶睨了悶不吭聲的賈寶玉和早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賈環。這一次,不用賈寶玉跟她解釋,她也明白這出戲純粹只是要阻止他倆的婚事罷了。

  阻止就阻止,為何非得要把旁人也卷進來?她剛識得賈環時,才幾歲大的孩子就已經戾氣橫生,但他也不過是因為自卑庶出的身分,又加上府裡的下人和主子同出一氣,把庶出的兒女都當成屁,才會搞得他心智扭曲。

  如今好不容易拉著他走回正途,而他也爭氣的和賈寶玉一同考取科試,這是該大大慶賀之事,誰知道為了這點屁大的事,竟如此簡單要毀一個人。

  「賈環,過來。」她冷聲喚著。

  賈環跪爬到她面前,不敢抬眼,不敢祈求原諒,卻聽見她道︰「把衣服脫了。」

  他嚇得瞠圓眼,就連賈寶玉也不滿的橫眼瞪去。

  「大夫來之前,二舅母和外祖母不也打了你?」在場沒人阻止,她自然也阻止不得,因為她是被害者未婚妻,要是不跟她們同出一氣,下一個被打的可能就會變成她了,那可稱了他人的心,她還沒蠢得上當。

  賈環淚流滿面,緩緩地拉開衣袍,解開中衣,果真就見肩背上是一條條的瘀痕,教賈寶玉不禁眯起了眼。

  林黛玉輕柔地把藥抹上,才讓他把衣服穿上。「這大夫給的藥你帶回去用,她們打的怕不止這幾處,其它我不方便幫忙,你就自個兒上藥吧。」

  賈環涕泗縱橫地把藥收下,抽噎的說不出話,林黛玉嘆了口氣,取出手絹要給賈環——

  「嗯?」那輕淡又飽含警告的氣音,讓她從善如流地改取賈寶玉的汗巾遞給賈環。

  「喏,把淚擦一擦,都多大的人了,哭成這樣能看嗎?」待他邊哭邊擦之後,她才又道︰「回去歇息吧,要是缺了什麼,讓你的丫鬟小廝過來跟我說一聲,或者是找紀大哥也是可以的。」

  賈環應了聲,踉蹌地起身,直瞅著賈寶玉。

  「二哥,對不起……」

  「你如果還把我當哥哥,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先知會我一聲。」賈寶玉懶聲打斷他的抽抽噎噎。「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媽媽的,就一句話,還當不當我是你哥?」

  「你當然是我哥。」他哭吼著。

  雖然他不知道二哥為何突然轉性,但二哥願意帶他上族學,甚至另外安排了武師傅一起習武強身,他是多麼高興向來視他如無物的二哥,突然願意靠近他,雖然冷了點,但處處提攜,甚至願意讓他考科試,這都是以往他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你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記住咱們是兄弟,就算不同娘胎也是同一血脈,只要你認定,我就永遠視你為弟,除非他日你再背叛我。」

  「我永遠也不可能背叛二哥。」

  賈寶玉哼了聲,擺了擺手,要他回去。賈環依依不舍,頻頻回頭,還是賈寶玉讓林黛玉去把門關上,這才教他終於肯回去。

  「他帶著一身傷回去,趙姨娘這下子肯定恨死了我。」賈寶玉悶聲罵道。「使的全都是一箭好幾雕的一流計謀,真教人生厭。」

  「寶二爺也不遑多讓,你考取了功名,一方面是外祖母就會對蘭兒和賈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要是肯再往上考,他們自然就能並進,不至於滿腹才華被扼殺在了無生趣的大宅裡。」林黛玉倒了杯茶往床畔一坐,以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另一方面,外祖母也會愛屋及烏,待我好些,也是一箭好幾雕的做法,不愧是你賈府一貫的作風。」

  「聽起來不像誇獎。」

  「當然,我又沒誇你。」瞧他不肯再喝了,她干脆把剩下的茶水喝完。「瞧你對賈環還不差,遭他栽贓也沒動怒,但就是有些小心眼,不過是拿條手絹都不成。」

  「手絹是可以隨便給人的嗎?要是教那些人瞧見,能編派的罪名可多了。」他是好心提點,省得小錯不改他日釀災。

  「嘿,可那忠順王府的人不是說你拿了汗巾跟個演旦角的戲子交換?」林黛玉笑得冷冰冰的。「你這不是跟人互定終身了?」

  汗巾,要知道,男人的汗巾也指腰帶,兩個男人互換腰帶,嘿嘿,你脫我也脫,我換你的,你換我的,腰帶一脫,衣服就松了,接著要做什麼,還需要明說嗎,寶二爺?

  「你在胡扯什麼?」他激動地撐起身子,卻又吃痛地埋回床間。

  「干麼那麼激動,我有說什麼嗎?現在貴族時興養個旦角戲子,不過是風花雪月貪鮮而已,我又不會不允,況且咱們還沒成親,而照你這病情看來,今年也甭想成親,恐怕也無暇去玩樂,但忍忍就過了,你也就別太難過了。」她面上笑著,用字可尖酸了。

  賈寶玉歇了口氣,額上爬滿了碎汗,咬牙道︰「我沒有興趣養旦角戲子,更不會風花雪月,我跟琪官換汗巾只是受北靜王爺所托。」

  「嗯,玩了就玩了,你坦白點,我還覺得你有擔當,要是再狡辯……」

  不待她說完,賈寶玉忍著痛一把拽住她的手。「我跟你說沒有就是沒有,我只要你一個,還去招惹其它人做什麼?」

  林黛玉眨眨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他玉面蒼白,額上青筋怒騰,向來不點而朱的唇半點血色皆無,拽著她的手還微微顫著。

  好像沒說謊,好像。

  「干麼說得好像對我一往情深來著?其實你就算——」

  「林黛玉,你到底是瞎了還是聾了,你看不見我待你的好,聽不見我對你的討好,要不是真心待你,我管你和別人走得那麼近,我管你是不是會死在深院大宅裡!你感覺不到我的情愛,但至少不能否認我,甚至還要把我推給其它人!」

  轟隆隆、轟隆隆……他的怒咆伴隨著春雷,伴隨著窗外猩紅的閃電,狠狠地打在她的心版上,像是瞬間炸開她向來堅硬如石的心,隱隱的痛隱隱的麻,然後慢慢地泛開她未曾品嘗過的甘甜,教她暈陶陶的。

  但是,暈陶陶歸暈陶陶,面對他的高亢激昂,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他。

  道歉嗎,說下次不會了嗎?這不能怪她呀,之前是他說娶妻是計劃,他又沒說過喜歡她,她怎麼會知道……

  就在她還在思考的當頭,他已經無力地趴在床被間,可以想見剛才一陣嘶吼,肯定教他痛得不輕。

  「說話就說話,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犯疼了是想招誰心疼?」真是個呆子,虧他在宅斗時精得成妖。

  「誰會心疼?」他從床被間哼了聲。

  林黛玉撓了撓臉,本來要說二舅母和外祖母,但她這般聰明,自然知道這並非正確答案,所以干脆轉移了話題。「所以說,你和那個戲子換了汗巾是北靜王爺所托,但他為何要托你做這些?」

  賈寶玉悶不吭聲,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賭氣。

  林黛玉想了想,從懷裡取出早就已經備妥雪雁親繡的錦囊,塞到他手裡。「喏,恭喜你考取了科試,這是答應給你的錦囊。」瞧瞧,這錦囊繡的可是竹節高升,上頭的紅絡子還是晴雯打的呢。

  賈寶玉掐了兩下,瞟了眼。「幫我戴上。」

  「……你又沒穿褲子,戴在哪?」

  「脖子!」

  林黛玉瞪著他。「說就說,這麼大聲是怎樣?」不要以為她沒脾氣,她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千萬別逼她。

  「沒長眼的。」賈寶玉啐了聲。

  林黛玉火大地往他脖子一套。「我沒長眼還能套這麼準?這錦囊通常都是系在腰帶上的好不好。」

  賈寶玉將錦囊收進衣襟裡。「因為我要把你收在這裡,懂了沒,蠢蛋。」

  林黛玉呆住。好惡心,真的!原來就是這嘴上功夫,才能讓他的人生順暢無比,可惜這種話她不愛聽,而且最重要的是……錦囊不是她做的,她根本半點繡工都沒有,但現在該跟他坦白嗎?

  細觀他把錦囊收得那般妥當,她想,改天再說好了。

  「好啦,總可以把來龍去脈跟我說說了吧。」

  收到錦囊教賈寶玉的心情好了些,才低聲地說起原由。

  話說琪官本是宮中伶人,深得北靜王爺水溶喜愛,把自個兒的腰帶賞給了琪官,可後來皇上卻把琪官賞給了忠順王爺,所以水溶想把自個兒的腰帶取回。

  「那叫北靜王爺走一趟忠順王府不就得了?」

  賈寶玉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題是北靜王爺和忠順王爺不對盤,這兩人常在朝堂上互杠,正因為如此,北靜王爺才會托我。」

  「所以你跟北靜王爺極好?」她忍不住想,一個會送男人腰帶的王爺很有那癖好之嫌,又跟他這般交好,說不準是看上了他這朵花。

  「北靜王和賈府向來有往來,我識得王爺十年有余,與他像是兄弟般,他托了我這件事,我自然是給他辦妥,況且與他打好了關系,往後仕途就少走點冤枉路。」

  「所以你是真的要再往上考嘍?」原來他是真的有替自己盤算的。

  「我要給你掙個誥命。」

  「為你自己,不為他人。」還真是為了她,真是……心頭莫名發酸著,可她明明就挺開心的呀。

  「我不為自己,為你,也為你曾說過的。」

  「我說過什麼?」

  「咱們在揚州時,不是有個孩子偷了米,你還狠狠地酸了我一頓。」

  「記仇呀,寶二爺。」

  「哪是記仇,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個不學無術的人,我想做我能做的,當個官能幫得更多。」

  瞪著他,她懷疑他無所不用其極地對自己灌迷湯,可她誰呀,幾句話就要她暈得不知道東南西北嗎?「為民謀福是個宏願,但你千萬別入了官場就轉了性。」他要是成了陳世美,她就吃了他!

  「有你在,我轉得了嗎我。」

  「最好是。」說得像是全憑她吩咐,最好是有這麼乖。「倒是你,今兒個明明是你的大日子,卻差點被打殘……」想到他得要養傷數月,不爽和怒氣慢慢地從心間冒了起來。

  「罷了,今天栽跟斗是因為賈環,但婚事辦不成,至少一段時日也不會再生事,我就收心讀書,明年秋闈非要中舉不可。」

  既然他都打算好了,她還能如何?「歇會吧,待會要是熬好了藥,我再喚醒你。」瞧他氣色頹敗,一則累一則真是傷入骨子裡了,不歇會只會更損元氣。

  「你要留下來照顧我?」

  「我要是不留下來,外祖母肯定不滿。」她是真心想照顧他,只是沒必要說那麼多吧,她又不是他。

  賈寶玉狠狠地瞪她一眼,無聲罵她沒心沒肺,疲憊和疼楚終讓他趴臥在床被間,沒再開口。而她就坐在床畔,垂著眼盤算,這筆帳他沒打算討,但她可沒打算一笑泯恩仇。

  敢打她的男人……她十年報仇都不嫌晚。

  賈寶玉這傷到底傷得多重,從頭到尾林黛玉都沒瞧見,因為每每要換藥時,他都萬分堅持要賈芸和賈菌動手,會讓鋤藥把她送到花廳裡候著。

  她是無所謂,但也明白他是絕不肯在她面前露出半點難看樣,可事實上,誰在乎那些傷痕來著?

  不過算了,就這般順著他吧,每日晨昏定省時,她還得跟外祖母稟報他的傷勢,好讓老人家寬心,也唯獨二舅母進怡紅院時,她就會暫時回瀟湘館,省得二舅母跟她置氣,讓他無法養傷。

  這麼一眨眼,都快過了大半年,中秋時賈寶玉終於可以正常走路了,在中秋宴上,硬是逼出賈母一缸淚,又叨叨絮絮地把賈政給罵到牆角去。

  本來日子也是可以這樣平和地過下去,可偏偏十多天後就是王熙鳳生辰,在府裡熱鬧歡騰地開宴,林黛玉雖也受邀,但哪怕美食滿坑滿谷,她也沒打算赴約,可偏偏就這麼巧,晚上她去服侍賈母就寢,從南北夾道要回大觀園時,不小心又在小園子裡撞見了久違的野戰。

  雪雁不住地扯著她,她微眯起眼瞧了會,壞心眼地笑開了嘴。

  走了幾步,才開口道︰「雪雁,去找小紅來這兒,說改天我請她吃飯團。」

  「現在?」

  「不然還等明天?」打鐵趁熱,這裡有場好戲,不讓大嗓門的小紅好好宣傳,這生辰宴怎麼熱鬧得起來。

  「可是她在璉二奶奶那兒忙……」

  「正因為她忙,才要她來,快啊。」她可不知道璉二哥可以撐多久,不想錯過好戲,動作就得快。

  「小姐這根本是在強人所難。」雪雁扁起嘴,心裡嘀咕著。小紅是璉二奶奶身邊的人,璉二奶奶作壽,小紅肯定是忙得腳不沾塵,哪有空檔過來一趟?才想著,突見夾道邊的小徑有幾抹身影走來,仔細一瞧,帶頭的不就是小紅。「小姐,是小紅呢。」

  林黛玉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就見小紅領著幾個小丫鬟走來,忙道︰「雪雁,交給你了,讓小紅瞧瞧園子裡。」話落,她便躲在暗處等著看好戲。

  雖說這劇本打一開始就走樣,但偶爾有幾件還是照著原文發展的,好比賈環害寶玉挨打,又好比眼前這一樁,她不過是提早一點點讓它爆發而已。

  「小紅,這些菜是璉二奶奶生辰宴上的菜色嗎?」雪雁等在原地,一見她便將她拉住,假意討論著菜色。

  「是啊,大伙都快要忙翻了呢,下回再跟你聊。」小紅要走,卻被她一把拉住。「做什麼啊,雪雁。」

  「沒事,只是小姐要我跟你說,你要是喜歡飯團子,隨時都能到瀟湘館去吃,還有啊……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雪雁拉著她往前走了幾步。雖說那頭的聲響壓低不少,但要是仔細聽還是能聽出端倪的。

  「那就多謝林姑娘了,是說我正忙著呢,哪有什麼聲音來著,你拉著我到這兒做什麼……啊!這不是璉二爺?天啊,這這這不是鮑二家的……璉二奶奶,璉二爺和鮑二家的私通啊!」小紅本是有點惱她拖時間,卻也在聽見古怪聲音,再往園子裡一探後,立馬拔腿當報馬仔去了。

  林黛玉滿意地笑了,那麼接下來……她搓了搓下巴,趁著兵荒馬亂,拉著雪雁回瀟湘館,找了紀奉八吩咐了幾句。

  當晚的好戲她在隔天小紅來吃飯團時,聽了個分明。

  「林姑娘,你就不知道璉二奶奶那個臉呀,青紅交錯,氣得渾身直打顫,她生辰呢,邀來的全都是她的姊妹淘、官家夫人和幾個莊頭娘子,結果所有的人全都瞧見璉二爺和鮑二家的衣衫不整的抱在一塊,她顏面掛不住,氣得當場就撲上去了,又咬又打的,釵倒發亂,就連那件元妃賞的銀繡月季衫裙都扯破了呢。」

  林黛玉喝著茶,看著小紅神情鮮活,唱作俱佳地描述當晚情況,不禁笑眯了眼。她本來是很想留下來看戲,但實在怕被王熙鳳撞見,那就不妥了。

  倒也不怕她發覺是她主謀,怕的是影響了她接下來的計劃。

  當天晌午過後,賈府北方小園子裡出了事。賈府裡沒什麼特別的,就消息流通得特別快——紀奉八湊巧在小園子救了險些被勒死的鮑二媳婦。

  林黛玉聞訊,笑嘻嘻地帶著雪雁和晴雯到正房大廳,就見王熙鳳跪在廳上,她的公爹賈赦婆母邢夫人坐在左位上,賈政和王夫人坐在右位上,賈母臉色鐵青地坐在正位,正在公審王熙鳳。

  「就閃為如此,你就要小廝活活把鮑二家的勒死,難不成是要假裝她自縊了事?」賈母惱聲執杖捶地。

  「老太太給孫媳作主,孫媳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難不成你要說這是賈璉的意思?!」

  「我……」

  「今兒個要不是黛玉的小廝適巧撞見,搭救了下來,真鬧出人命,你、你這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也干得出來,是家沒家規,國無國法了不成?!」

  王熙鳳抬眼朝紀奉八瞪去,瞥見人就站在廳外的林黛玉,美眸閃過一絲狠毒。

  林黛玉無所謂地朝她笑了笑,壓根不怕讓她知道,就是她讓紀奉八去盯著鮑二家的。後來,這場公審狠到了王熙鳳的銳氣,賈母要她閉門思過一段時間。

  賈寶玉得知是林黛玉策畫了這事,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我算客氣了,今兒個我揭穿的是璉二哥的事,可不是她的,否則那個該自縊的人是她。」林黛玉哼了聲。

  「好端端的干麼招惹她?」賈寶玉在她身旁坐下,獻上特地帶回的酒樓招牌包子。這已成了他養成的習慣,只要在外,聽聞哪裡有好吃的,他便往哪鑽,就為了帶點不同的美食喂饞鬼。

  「哪裡好端端的,她害你三個月下不了床,五個月站不直身子,我這點小稈戲,只能算是拿回一點利息。」才罰她閉門思過,外祖母的心果然是偏的。

  賈寶玉有些喜出望外。「原來全都是為了我?」

  「你想得美,我是為我自己。」她咬著包子,含糊地說。

  「分明就是為了我。」

  「你要往臉上貼金,我也沒法子。」

  賈寶玉瞟了眼,從油紙袋裡撈出最後一顆包子。「不說就不給你吃。」

  「寶二爺是這般小氣的嗎?都贈人了,還有收回的道理?」她如菱小嘴,三兩下便將一顆巴掌大的包子給吞咽入口,瀲灩水眸直盯著他手上那一顆。

  「嘿,有人說贈人之物不得收回的嗎?」他偏撕了一口,大口就咬住了包在裡頭的水栗子。方才就見她把水栗子擱到最後才吃,代表水栗子肯定是她最愛的。

  林黛玉見狀,二話不說地撲到他身上。「喂,我最喜歡吃水栗子,你吐出來還我!」過分,真的要逼她揍他嗎!

  「我都吃進嘴裡了,有本事到我嘴裡搶。」賈寶玉笑咧嘴,舌卷著水栗子。

  「還我!」她二話不說地張口含住他的嘴。

  賈寶玉瞠圓了桃花眼,不敢相信她的舌竟探進他的口裡,跟他糾纏了起來,他幾乎屏住了呼吸,雙手不自覺地合握她不盈一握的腰,想起她滑膩如羊脂玉般的肌膚觸感,一陣心動,但——

  鏗鏘一聲,杯壺碎了一地,驚回他的神智,林黛玉也在瞬間搶回了水栗子,一臉驕傲地咬著水栗子,再回頭望去,就見雪雁一臉見鬼樣,而晴雯和小紅全都羞紅了臉,目光飄移,一時間像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怎麼了?」她嚼著松軟的水栗子,咸中帶著微甘,滿足地眯起眼。

  雪雁張口結舌,腦袋一片空白。

  而賈寶玉直盯著她貪食美食的歡喜神情,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干麼,你干麼,還不放開我!」吃豆腐吃上癮了不成,老是偷襲她,以為她都不會翻臉的是不是。

  「是你自個兒撲進我懷裡的。」賈寶玉硬是不松手,待她再用力掙扎,他不禁皺著眉低嘶了聲。

  「怎麼了,該不會是哪犯疼了?」她立刻正襟危坐,不敢輕舉妄動。

  「疼啊,你把我弄疼了。」他把臉靠在她肩上,用嘴形要三人全都退出門外,羞紅臉的晴雯立刻拉著雪雁和小紅離開,關上了門。

  「誰要你抱著我的,你……唉,是怎樣,真那麼疼嗎?」

  「你別動,先別動,我一會就不疼了。」

  「真是,拿你沒辦法。」她嘴裡叨念著,卻也學他把小臉貼在他肩上,才發覺這妖孽真的長得很快,肩背挺寬的。

  要不是吃了王熙鳳的悶虧,害他休養大半年,他會再多長些肉……想起當年他被毒成那般單薄,她便告訴自己,絕不會再讓王熙鳳越雷池一步,真以為她是吃素的,那真是大錯特錯了。

  林黛玉悻悻然的想著,壓根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另一邊,賈寶玉笑得一臉賊樣,享受美人溫香。

  小紅原本是到怡紅院拿林黛玉新賞賜的飯團的,如今空手而歸倒也不惱,回到了賈母後院的房舍,直接進了王熙鳳閉門思過的房,道出第一手消息。

  「你說的都是真的?」王熙鳳眯起天生嫵媚的眸。

  「奴婢親眼所見,還假得了嗎?」

  王熙鳳勾彎了唇角,隨即起身稍作打扮。

  「二奶奶是要上哪?老太太說了二奶奶是不能出院子的。」

  「上哪呢?你先去幫我把賈環給找來。晚一點,我再帶太太去看場戲。」王熙鳳哼了聲,恨不得撕了林黛玉那可惡的笑臉。

  竟敢陰她,設了陷阱教她往下跳,不扳回一城,她璉二奶奶在賈府裡還站得住腳嗎?真以為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賈府二房的少奶奶?別傻了,不過是個該死未死的孤女罷了!

  「我要回去了,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晚上,讓賈迎春和紀奉八把晚膳端進怡紅院,賈寶玉幾個小廝和賈環全都入席,儼然像是開了小宴,桌上的料理算不上奢華,但味道肯定一絕。一頓晚膳結束,三春和賈環都走了,林黛玉當然也想回瀟湘館歇息,可誰知道這妖孽卻還纏著她不放。

  「今兒個你得在這兒待晚一點。」

  「為什麼?」

  「一會你就知道了。」

  林黛玉微眯起眼。「你剛剛和賈環說些什麼?」

  「聊族學的事。」

  「是嗎?」她才不信。要是聊功課上的事,有必要兩兄弟走到角落低語交談?

  「橫豎晚一點你就知道了,你先躺上床。」

  「我為什麼要躺上床?」當她是傻子,不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多不應該,還敢要她躺上床!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得如此好不好,別想誆她!

  「如果你願意把外衫脫掉,那就更好了。」

  林黛玉眯眼瞪他。「你當我今年三歲嗎?」她會愚蠢得讓他輕易地拐上床?用這種哄三歲小孩的口吻和爛技法,他說得出口,她都聽得難為情了!她又不是他的通房,只要他一吩咐,就自動自發地往床上躺。

  騫地,外頭傳來細微的蛙鳴聲。林黛玉微皺起眉,疑惑這時怎會有蛙鳴時,卻見賈寶玉從百寶格裡取出一支短匕。

  「喂,你要幹麼?」

  「噓,躺好,別出聲音。」賈寶玉拉著她上床,快手卷起袖管,毫不猶豫地往肘處一割,鮮血隨即滴在床面上。

  「你到底在幹什麼?!」林黛玉傻眼極了,完全猜不出他玩的是哪招。

  賈寶玉不管,回頭拿起備好的手巾往肘處一繞,吹熄了燭火,撩開被上床。

  「你的手得要上藥。」林黛玉壓根不管自己被摟得死緊,心懸著他的傷。

  「小傷而已。」他滿不在乎地道。「好了,先別開口,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你還讓我睡在床上?!」

  賈寶玉乾脆堵了她的嘴,當然,是用他的嘴。

  林黛玉瞪大了眼,像是懵了,直到他的唇舌開始纏吮著自己,才教她害羞地想掙扎,然就在這當頭——

  「你們在做什麼?!」啪的一聲,門被推開,幾乎同時,房裡跟著亮了起來。

  賈寶玉和林黛玉同時驚坐起身,就見王熙鳳帶著王夫人前來,而兩人的眼神比他倆還要錯愕。

  「寶玉,你怎會在這兒?!」王夫人尖聲喊著。

  「娘,這是我的寢房,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賈寶玉一臉不解地問。

  王夫人回頭瞪著王熙鳳,像是惱她辦事不力,回頭正想要罵他倆未成親不該同床,卻瞥見床上的血跡,心裡喀嚓了下,更可怕的是,後頭——

  「環兒,你讓我來寶玉這兒做什麼?」

  聽見賈政的聲音,王夫人心跳都快停了,除了愣在當場,不知能做何反應。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49 AM

第十章 設計毀清白

  正房大廳,賈寶玉和林黛玉雙雙跪著。

  賈政氣得滿臉通紅,手上持著家法,要不是王夫人緊攔著,恐怕早已經揮到賈寶玉身上。

  「我賈家怎會有你這般下流無恥之徒,竟然把黛玉給……」賈政氣得已經說不出話,從林黛玉的角度看去,懷疑他快要中風了。

  「老爺,沒的事,他倆本是未婚夫妻,不過是走得近些,沒什麼的,他們都還只是孩子而已。」王夫人死命地抓著他的手,就怕手一松,她的心肝真是要被打到殘廢了。

  賈寶玉對王夫人的勸慰毫不領情,徑自說︰「爹,顰顰已經是我的人了。」

  嗄!林黛玉抬起無神大眼,不禁想,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麼沒人知會她一聲?

  「你聽,你自個兒聽,他自個兒都承認了,我今天要不打死這孽子,你要我日後如何去見我妹子妹夫?!」

  「老爺!」王夫人拚了命的擋,不住地朝外觀望,焦急著婆母為何還未趕到。

  「爹,顰顰本是我的妻子,要不是有事擔擱了,我倆早就成親了,這事……也沒什麼的。」賈寶玉一臉委屈地說。

  林黛玉持續保持無神狀態,實在搞不懂眼前到底是在亂什麼,她真的摸不著頭緒,一點底都沒有。

  「混帳!」

  「老爺,你饒了他吧,你就剩他這麼一個嫡子了!」王夫人擋不了他,干脆抱著他的腿不放。「你要打,你就干脆打我,是我沒將他教好。」

  「你也知道你沒將他教好,讓他成天闖禍,在外頭抹黑了名聲,在家裡還欺了自己的妹子,還以為他這陣子轉了性子,考了功名,光耀了門楣,豈料骨子裡還是個禽獸,全都是你教的好兒子!」賈政打不著,干脆把家法給丟了出去。

  基於反射動作,林黛玉想也沒想地將賈寶玉護在懷裡,背上硬是吃了家法一記,痛得她哀叫出聲。

  天啊,這是誰家的藤鞭,打人這麼疼……他當初挨了數十下家法,豈不是數十倍的疼。

  「顰顰!你干麼擋,這合該是我承受的,你——」

  「在吵什麼?!」賈母讓兩個丫鬟左右攙扶走來,一見家法掉在林黛玉身旁,而林黛玉又軟倒在賈寶玉懷裡,她隨即朝賈政大步走去。「誰讓你這般持家法教兒子的?他要是素行不良也是我這祖母給寵的,你有本事管教兒子,要不要一並管教我?!」

  「娘……」賈政趕忙伸手扶她,就怕她走得太急,磕著絆著。

  「你這般會教兒子,你先來教我這個娘,盡管打,全都是我教出不肖子孫來的,你打呀!」賈母怒急攻心,滿臉通紅。

  「娘,先歇口氣,先歇口氣。」賈政趕忙攙著她坐下,讓下人遞來溫茶讓她喝下,三言兩語交代了今晚的事。「娘,賈環帶我前去時,我還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可偏偏這畜牲真是和黛玉睡在床上。」

  「全都是賈環生事,他倆睡在一塊又如何,他們本該要成親,要不是你不分青紅皂白把寶玉打傷,這婚事早就辦下了!」賈母橫眼瞪去,死死地瞪著站在牆角的賈環,簡直是要將他釘死在牆角。

  「可就算成親,他們這年歲也不該、也不該先圓房!」賈政死死瞪著跪在幾步外的賈寶玉,簡直是眼刀齊飛,恨不得將他給千刀萬剮祭自己妹子。

  「橫豎已經落紅了,這婚事就得趕緊辦妥。」

  「娘……」

  「又怎麼了?難不成不該給黛玉一個交代?還是你覺得我這麼做又錯了,那你倒是教教我,告訴我這事得怎麼處理!」

  賈政張口無言,只能應允了立刻著手婚事,本是要習慣性地交給王熙鳳,但想起她得閉門思過,便將婚事丟給了王夫人張羅。

  當場,王夫人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慶幸保全兒子,一方面又惱怒竟催化了婚事進行,不禁回頭瞪著王熙鳳。

  王熙鳳是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言,哪知道事情竟會變成如此。

  而林黛玉的狀況更糟,直到被賈寶玉帶回瀟湘館,她還呈現無神狀態。

  「顰顰,咱倆的親事總算是確切定下,而且這回包管不會出任何意外。」賈寶玉笑得一臉得意。

  林黛玉直瞅著他狡黠的笑,又見他眉頭突地一鎖。「顰顰,你把衣衫拉開些,讓我瞧瞧……」

  啪的一聲,幾乎是一種反射反應,就連林黛玉都覺得這巴掌打得莫名其妙,有些委屈他了,不過打都打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勢。」賈寶玉悻悻地道。

  林黛玉呀了聲,這才想起自己替他挨了一記家法,他不說她都忘了,現在一提起,直覺得肩背上有股熱辣辣的痛。

  痛楚教她腦袋跟著清明了起來,前前後後地想個通透,毫不客氣地再往他胸膛上揍了一拳。

  「你陰我!」太陰險、真的是太陰險了,連她也陰,是嫌她被人陰得不夠慘是不是,就非得讓她明白人心有多險惡,所以天上人間一起陰她是不是!

  賈寶玉趕忙抓著她的手。「你……咱們都說好要成親的,你總不會在這當頭反悔吧?」

  他帶著擔憂和幾分不確定的問,等著下文。

  「誰要反悔?我向來是一諾千金,我不爽的是你竟然在床上滴血……」王八蛋,竟然玩這種陰招,自割一刀,讓人以為她落紅,落他個鬼,她衣裳都沒脫,見血的是他好不好!

  「這是最快的法子了,如此一來,祖母就會令所有人立刻準備婚事。」

  「可你怎麼知道二舅母和王熙鳳會……啊浮,我知道了,你晚上和賈環嚼舌根時,就是在說這件事,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氣死了,害她白挨了一記!都不知道這身子有多嬌貴,一點小傷就會累成大病的耶,她不想躺在床上只能以眼賞美食。

  「要說是可以,你坐下,緩口氣。」賈寶玉給她斟了杯熱茶,說起始末。

  原來王熙鳳透過小紅知曉他倆感情甚篤,便找了賈環,要他摸進怡紅院,而她再隨便找個說詞把賈寶玉給調出府、把林黛玉迷昏送進怡紅院,待賈環爬上了床,她便帶著王夫人上門,如此一來捉奸在床,肯定讓親事告吹,二來又可以破壞兩人漸佳的兄弟情,可惜——

  「賈環跟我說了之後,我讓賈菌代替我離府,而後干脆將計就計,讓賈環去把我爹找來,一勞永逸。」當場見到母親的驚嚇和王熙鳳的錯愕,他光是憋笑就快憋出內傷了。

  林黛玉眯眼直瞪著他宛若燦陽的笑臉,恨不得再賞他一個巴掌。就說這家伙賊得要死,腦筋動得那般快,啥也不提點她,害她也跟著被耍得團團轉,真以為他會被打死在大廳。

  如今想來,被他嚇得六神無主的她,覺得自己簡直是愚蠢得沒極限了。

  「你倒是玩得很大,就不怕二舅真會把你打死。」她沒好氣地道。

  「不會,有我娘在,況且祖母肯定很快趕到,絕不礙事,只是……」他輕握著她的手。

  「我沒想到你會替我挨那一記……疼嗎?」

  「疼得要死,你要怎麼賠我?」可惡,她要是又病了,只能喝白粥,她真的會狠狠揍他一頓。

  「賠你一輩子。」他說得深情款款。

  她渾身爆開雞皮疙瘩。「果真毒蛇毒不死自己……」這甜言蜜語他說得從容自在,怕是日日都在演說。

  他面若桃花,雙頰泛紅眉眼帶喜,俊得不可方物,這話要是跟其它姑娘家說,肯定十個倒了十一個,可她誰呀,三言兩語就能讓他糊弄過去?

  「說什麼毒不毒的,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且……」嘿嘿兩聲,那笑聲說有多賊就有多賊。「我確定你心底肯定有我。」

  「敢情是連我的心都剖開瞧光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心底要是無我,又怎會替我挨那一記家法?」

  她直瞪著他半晌,像是突地想通什麼,小臉嫣紅一片,轉身就想跑,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緊貼著他的胸膛,教她有股沖動想要回頭咬他一口。

  可惡可惡,怎會栽在這家伙手裡?

  天地無情,麻木不仁啊!這回陰她也陰得太過分了!她到底是做錯什麼,好歹清算一下,讓她分期償還,把心給贖回來。

  「顰顰、顰顰……我的妻。」賈寶玉喃著,把臉貼在她的肩上,將她緊緊地摟進懷。

  「哥哥保護你,保你美食享用不盡。」

  林黛玉苦著臉,聽著他摻蜜話語直往耳裡倒……她開始懷疑這段時日他帶回的外食肯定摻了什麼,才會教她吃啊吃的,吃得心都歪了,要不怎會看上這快成妖的混世魔王。

  天啊,她虧大了,真的虧大了!

  貪吃真會要人命,她就是最佳見證。

  然,正忖著要怎麼掙脫他,外頭啪啪兩聲,大門被推開,李嬤嬤帶著兩名管家娘子入內,見狀皺著眉道︰「二爺,你這般是於禮不合的。」

  說得好,嬤嬤,就今天看你最順眼!林黛玉用力地點著頭。

  「又怎麼了?」

  「太太發話了,雖然已擇了婚期,但二爺和林姑娘仍不得單處同室,在成親之前,兩人各待一院。」

  「嗄?」

  他的錯愕教林黛玉忍不住低笑出聲。哈哈,小岡王踢到鐵板了。

  於是乎,在李嬤嬤的強力主導之下,林黛玉被帶回了瀟湘館,多了個管家娘子照應,但事實上根本是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她是無所謂啦,但就不知道寶二爺是不是快要嘔出血了。

  王夫人雷厲風行,李嬤嬤和管家娘子嚴守紀律,絕不讓賈寶玉越雷池一步。到瀟湘館用膳?行,用完就走人,想多說兩句體己話,李嬤嬤就端著老臉開始上演苦肉計,逼得賈寶玉氣得牙癢癢也莫可奈何。

  這鐵腕政策確實地執行到成親當日。

  為了不擔誤良辰吉時,林黛玉三更半夜就被抓起來妝扮,喜服底下到底穿了幾層她已經不會算了,只能慶幸成親是年底,要不肯定悶死。至於頭發被梳禿了沒,她也不確定,只知道她一個早上竟沒得用膳,直到掌燈時分,要不是被帶著到寧國府的宗祠上香,她真的會翻臉。

  她與賈寶玉雙雙跪在宗祠裡,由身為族長的賈珍持香稟報列祖列宗,直到她跪得雙腳都麻了,才終於結束了宗祠祭拜。

  出了宗祠就見王熙鳳穿著華麗,捻絲翡翠金釵隨她輕步搖崗,閃動金光。

  走過她身邊時,林黛玉輕聲笑道︰「二嫂子,我昨兒個夢見可卿了呢,你與她素來交好,不知夢見過她不?」

  王熙鳳臉色瞬變,隨即神色自若。「可惜她是個沒良心的,任我思念也不曾入夢。」

  「是嗎?也許今晚就入夢了呢。」

  王熙鳳直瞪著她,就見賈寶玉已經上前帶著她走開,準備回榮國府拜堂。

  「你和她說那些做什麼?」路上,賈寶玉頗有微詞地道。

  「只是在宗祠裡瞧見了可卿的牌位,心裡有點不快罷了。」她不過吞不下這口氣,嘴上逞快而已。「對了,可卿的牌位上怎會寫著龍禁衛?龍禁衛不是宮中的禁軍嗎?」

  她是知道死後追封,但一個女孩子怎會封了龍禁衛?

  賈寶玉頓了下,沉吟了會才低聲道︰「許是為了讓可卿有個追封,所以珍堂哥才會替賈蓉買了龍禁衛的官。」

  「是喔……反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快餓死了,待會非得痛快地吃一頓不可。」快點拜堂吧,她準備要橫掃全桌了!

  賈寶玉笑了笑,實在不敢在這當頭讓她知道,新娘是不用留下宴客,而喜房裡備的……只會讓她愈吃愈餓。

  進了榮國府主屋大廳,十二面雕花門全開,裡裡外外賓客不少而且來頭不小,京裡的四大王爺全都到齊了,其它的高官貴冑更是不用多說,就連賈元春也派人從宮裡送禮來,簡直讓賈府燦爛風光到了極點。

  就在林黛玉拜堂拜到暈頭轉向,餓到險些腿軟時,她被送回了喜房,待李嬤嬤說了些吉祥話後,她就被晾在房裡了。

  稍後,她自掀蓋頭,瞪著桌上那幾碟蜜餞果干,真有股沖動要翻桌。

  她想象中的大宴名菜咧?!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待在喜房裡?飯菜咧……啊浮,原來成親是這般泯滅人性的儀式,竟要將新嫁娘活活餓死!

  蒼天啊……她餓到沒力地倒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的肚子唱過了一遍又一遍的哀歌後,外頭有人高喊著寶二爺回房,她才趕緊坐挺身子,胡亂地蓋上蓋頭,小嘴抿得死緊,想著要是他沒給她帶點東西回來,她就一腳把他踹出房門外。

  門一開一關,賈寶玉走了過來,以桿秤挑起了蓋頭,笑吟吟地看著神色冷若冰霜的愛妻,他不禁哈哈大笑。

  林黛玉也不跟他唆,直接朝他伸出了手。

  賈寶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從袖裡不知取出什麼,沒交給她,反倒往嘴裡一塞。

  「喂!」林黛玉難以置信地抓著他。

  賈寶玉笑咪咪地彎身湊近她,微張著嘴。

  二話不說的,她吻住他的唇,丁香小舌卷纏著他,想要奪過他嘴裡的東西,這一親密接觸,她馬上嘗出他吃了烤鹿肉和枸杞芽,而味道最重的是香中帶辣的白酒,這會含在嘴裡的是蝦丸!

  她想要以舌撈出,他卻偏是擋著纏著,逼得她只能一再進逼,搶著逗著,在舌尖上廝殺著。

  豈料門板再次被推開,李嬤嬤發出了驚呼聲,「我的小祖宗,太太說了,你倆不得圓房,得要等少奶奶及笄才成。」她嚇得滿頭汗,不敢上前拉人,更別說身後的管家娘子和丫鬟,一個個羞紅臉,避之不及。

  林黛玉哪管什麼圓房不圓房,她只是想搶她的蝦丸而已,是說……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壓到她身上,大手怎會滑進她的衣衫裡?!

  下流家伙,她還沒成熟啊!

  她毫不客氣地弓膝,正中目標,教賈寶玉痛呼了聲,再快速地撈出蝦丸,把痛癱在地的他踹到一邊。

  李嬤嬤見狀,趕忙差人將賈寶玉扶起。

  「顰顰,你謀殺親夫……」賈寶玉痛得臉色蒼白。

  「你活該。」她咬牙切齒地道,萬般珍惜地啃咬著蝦丸。

  拿食物誘引她,居然只給她一個蝦丸,她真有沖動想要寫張休夫書了!哪裡來的美食享用不盡,鬼話!

  成什麼親,她要離緣啦!

  慶幸的是,在嬤嬤把賈寶玉帶回自己的寢房後,雪雁跟著其它丫鬟入內替她脫喜服和卸妝,也替她偷渡了紀奉八精心準備的膳食。

  她吃著,感動得淚流滿面,默默起誓,她只成一次親,絕無下次!

  棒天一早,賈寶玉臭著臉來接她上前廳奉茶。

  「想跟我比臭臉是不是?」他如果想知道終極臭臉是什麼樣子,她不介意好好示範一次。

  「謀殺親夫。」他悻悻然地道。

  「是你逼我的。」

  「我是情不自禁。」

  「我也是情難自禁啊。」果然是出身yin亂一族,說這話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也不瞧瞧她那常年沒表情的雪雁都聽得臉紅了。

  「咱們成親了!」

  「可我還沒及笄。」她拿昨晚李嬤嬤說過的話堵他。「下流,也不想想我年紀還這麼小,就對我動手動腳……你們賈家的男人都是一個樣。」

  璉二哥三不五時就跟人挑燈夜戰,依她看,他早晚效法。

  「說到哪了,我……」

  「二叔,大廳到了。」賈芸在後頭小聲提醒。

  賈寶玉悻悻地閉上了嘴,牽著她進廳奉茶。她一杯杯奉著,唯有婆母王夫人的臉冰凍如雪,哪怕她還贈了禮,依舊對她不屑一顧。不過祖母賈母倒好收買了,她獻上了一對夜明珠,馬上讓老人家開心大贊,至於大舅母邢夫人收了她的白玉簪,也更是將她大大地誇了一番。

  要知道,收買人是要技巧,更需要看身分。以往不屑使這招,是因為她沒打算長住,但現在不同了,她自然要把關系打點好,也幸虧紀叔送來幾大箱妝奩,讓她大大的有面子。

  頭一天奉茶的表現,除了她的婆母,其它人皆十分滿意,而這結果是意料中的事。

  成親對她而言,就是旁人對她的稱謂變了,身分有些不同,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並沒什麼變化。硬要說的話,她只是從瀟湘館搬進了怡紅院而已,而令人開心的,是怡紅院裡也有個小廚房,讓她樂得天天開小灶,吃得好不滿足。

  「二爺,已經一更天了,該回房了。」

  林黛玉懶懶地從床被間抬眼,推著坐在床畔的賈寶玉。「嬤嬤在叫了,趕緊回去,不要吵我睡覺。」

  真不是她要說,這家伙每每晚膳後就賴在她身邊不走,也不想想怡紅院裡布了多少婆母的眼線,時間一到,即使不敢入內,就在外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吵得人耳根子極不清淨。

  「煩人。」賈寶玉惱啐了聲,闔上了書本,含怨的瞪著她。「元宵節過後,你的哮喘又發作,難道我就不能在這兒多陪陪你?」

  林黛玉不禁嘖嘖稱奇,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男人含怨似嗔的神情嬌美如斯,勝過女子。

  遙想當年,頭一次見到他時,她一度懷疑他女扮男裝,實在是他那相貌美得不可方物,硬是把人間女子都給踩在腳下了。

  如今仔細一瞧,那眉間英氣硬是將女子氣息替去,結結實實的就是個桃花美男。

  她忍不住想,再過幾年,他又會生得什麼模樣,一旦褪去所有青衫,他是不是像株桃花般引人自醉。

  「干麼?」林黛玉在他逼近的瞬間,立刻以手封他的嘴。

  他眸底的邪念太明顯了,她想當沒看見都難。

  「親親也不成?」他更哀怨了。

  「不成。」

  「親親自己的娘子到底是哪裡不成?」

  「我建議你到外頭問嬤嬤。」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手腳都縮進絲被裡。「我要睡了,你趕快回房。」

  通常她這麼說,他就會悻悻然地回房,而且還故意摔門,教她懷疑那扇門再摔個幾次,就得換扇新的。到時她會建議換一扇花梨木的,別雕花鏤草的,管看不管用,只要厚實的,可以撐久一點。

  不過,大抵上,她對於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麼不滿。

  但她的婆母和二嫂子哪可能放她天天快活。

  二月時,趁著賈寶玉隨賈政到濟國公那頭走動,王夫人差人把她找去,說是南安老王妃辦了場桃花宴,找她隨行。

  林黛玉壓根不覺得受寵若驚,反而覺得危機重重。

  通常這種重大宴會,應該提早幾日告知她,好讓她準備,哪會這般臨時赴宴,感覺上,好像是逮著什麼好時機,要趁她不備做什麼似的,可這話她又不能說出口。

  「婆母,能否讓雪雁和奉八隨行?」

  其實她本來想用身子不適推拒,可問題是丫鬟來喚她時,就瞧見她和三春正在吃吃喝喝,現在推說身子不適,實在是太假了,她說不出口。

  既然推不得,那就只好帶幫手出門,感覺安心點。

  「成,不過他們人得在府外候著,畢竟南安郡王府可不是尋常之地,像你好歹也要跟著我到外頭走動走動,和官夫人熟悉熟悉,要不往後寶玉走上仕途,你又能幫他什麼?」王夫人句句切中重點,全然不給抗拒的機會。

  林黛玉只能無奈地應了聲。回了怡紅院讓雪雁給她重綰了京裡正時興的雲髻,金釵步搖不缺,但重質不重量,換了件柳綠繡出池菡萏的衫裙,搭了件瓖雙邊及膝裘襖,外頭再罩一件銀狐裘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出了門。

  搭上馬車,馬車不走,才發現原來是在等薛寶釵。

  林黛玉暗暗大叫不妙,就不知道這對姨甥到底要玩什麼把戲。

  但一進南安郡王府後,林黛玉立刻感覺海闊天空,只因——

  瞧瞧啊,這曲廊鑿空假山而過,廊外一整片粉嫩嫣紅桃花怒放,伶人在廊前廣場隨著樂音曼妙輕舞,而廊上筵席全都是宮中等級的御品。

  御品啊,她的眼都亮了,炯炯有神極了。

  她被安排坐在王夫人後頭,而薛寶釵就坐在她身旁,兩邊皆有丫鬟伺候用膳,裡頭有數道她未曾見過的海味,教她饞得快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保持警戒,畢竟打死她也不相信這兩人會突然轉性待她好,她寧可相信日頭會從西邊升起,也不相信她們突然「從良」。

  「妹妹,嘗嘗啊,這可是宮中御品呢。」薛寶釵笑說著。

  林黛玉直瞅著面前用銀碟圍迭的頭品拼盤,白切羔羊、鮮紅凍肘……她覺得她的口水都快要滴下來了。

  吃吧,那後頭還有十來道的佳肴,全都是銀器裝盛,還怕裡頭下毒嗎。

  她吃相優雅地一一品嘗,尤其是夜風卷著桃瓣滑落盅器裡,更添幾分風雅,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一味。

  舉目四望,在場與宴的全都是些官夫人,甚或是公侯夫人,但沒有一個她識得的。她唯一識得的只有兩人,她卻沒意願與她們攀談,不禁想起每晚在怡紅院時,三春和李紈嫂子都在,蘭兒還會跟著紀大哥到廚房忙,入席時,寶玉和賈環賈芸賈菌他們都回來了,大伙吃吃喝喝,好不熱鬧……

  是呀,吃飯講究美味,但也講究人味呀。

  這宴席再特別再美味,沒有熟悉的人作陪,也教她食不下咽。

  「妹妹,不合你的胃口嗎?」

  那一聲妹妹教林黛玉暴起了雞皮疙瘩。說真的,自己實在搞不懂她為何還待在賈府,怎會對自己這般親熱,難道她不知道木已成舟,怡紅院裡早就沒了她的位置了?

  「不是,只是惦記著寶玉。」林黛玉輕嘆了口氣道。「他近來忙累,可又得隨著公爹到處應酬,我怕他累出病,忖著要用什麼給他食補較妥。」

  薛寶釵聞言,臉色微變了下。「是嗎,我少與他踫頭,倒不知道他近來如何,但食補的話,問問府裡的廚子不就得了。」

  「府裡大小事都是二嫂子打理的,我怕吩咐了廚子會惹她不快。」林黛玉意興闌珊地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真是無趣的食宴,她只想回家,真希望迎春記得給她留一碗粥,清粥都成,絕對好過這宴席上的任何一道菜。

  「妹妹是二房奶奶,這麼點小事吩咐下去,鳳姐兒不會說什麼的。」薛寶釵倒了杯茶,嘗了口,也給她斟了一杯。「比不上府裡的六安茶,但可以稍解油膩。」

  林黛玉瞧她喝了一口,也就沒什麼心眼地啜飲起來,味道極淡,確實比不上寶玉愛喝的六安茶,解解油膩是差不多啦。

  了無趣味地看著外頭的桃瓣輕飛,瞧著伶人聞樂起舞,轉啊轉的,不知怎地,她突地覺得頭有點暈,眨了眨眼,眼前的矮幾似乎也跟著晃動了起來,正覺古怪時,身子猛地偏斜,往薛寶釵身上倒去。

  「妹妹,你是怎麼了?」薛寶釵趕忙扶住她。

  「我……」她皺起眉,連話都說不清楚。

  「該不會是嘗了哪道用酒的菜,醉了?」

  林黛玉暈得連眼都張不開,更別說回話了,要不她真想跟她說︰我聽你在放屁!我是老饕耶,哪怕菜裡用酒,也不會醉倒啊!

  她這分明、分明是——

  「醉了?」坐在前頭的王夫人回過頭。

  林黛玉微眯眼,不知怎地真覺得婆母的面容十分猙獰駭人,教她暗叫不妙,想要強撐身子坐直時,卻聽她跟南安郡王府的丫鬟要了間客房,甚至還干脆讓兩個丫鬟把她架進房裡。

  太古怪,這實在太古怪!林黛玉躺在床上,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這哪是醉了,她根本是被下藥,可這藥……思來想去,唯有薛寶釵倒的茶水是用玉杯裝的!

  不成,既會將她帶進房,肯定另有計謀,她得要想辦法離開房間。

  豈料她拉著丫鬟要起身,丫鬟卻反將她壓回床上,她這才發現房裡的丫鬟早就不見蹤影,壓在她身上的是她不曾見過的男人。

  「賈府的寶二奶奶呀,瞧瞧這粉雕玉琢的模樣,是咱們不曾踫過的上品。」

  「嘿嘿,是啊。」

  林黛玉心口一窒,聽那人說咱們,後頭還有人應話……原來,惡毒是沒有極限的!她作夢也想不到婆母竟會用這法子治她!

  把她帶到南安郡王府,哪怕出了事,也是與她這個婆婆無關,而二舅舅是斷不可能上郡王府討公道的,就算真討了公道又如何,她的清白被毀,她還能待在賈府嗎?

  她忿忿不平地暗罵著,感覺惡心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她卻是動彈不得,教她又氣又不平……她不在乎丟了清白,可寶玉在乎,她要是真沒了清白,他還會像往常那般疼她寵她嗎?

  思及此,她不禁哼笑了聲,沒料到自己竟如此在意他,更氣自己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感覺衣裳被褪下——

  砰的一聲,門板被踹開,她費盡力氣張眼,就見她那平日如桃花般燦爛詭麗的丈夫,此刻冷鷲如惡鬼地站在門口。

  「放開我的妻子!」

  她聽見他這麼說,然後昏厥過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08:52 AM

第十一章 中毒知心意

  張眼時,她瞧見賈寶玉那雙光彩奪目的桃花眼如死水般黯沉。

  「我……」她想起身,奈何還是渾身虛乏無力,看看四周布置是怡紅院的寢房,教她安心了下來。

  「沒事,沒事了。」賈寶玉瞧她不住地顫著,輕柔地將她抱在懷裡。

  林黛玉難得沒反抗,甚至直往他的懷裡鑽,雙臂緊緊地環抱住他。她這從沒有過的舉措,教他的心不住往下沉。

  「你……你怎會去了南安郡王府?」好半晌,心裡覺得安穩了些,她才低聲問著。

  「我和爹回府時,聽迎春說娘帶你去南安郡王府,就覺得不對,才會趕過去。」他拉過被子將她裹住,讓她舒服地窩在他的懷裡。

  「可等你和舅舅回府,時候也不早了,怎會趕得及救我?」

  「老天保佑吧。」抱著她,他的嗓音分外低啞。「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母親她竟會做到這種地步……我一直告訴自己可卿的事與她無關,然而姊姊省親時,卻讓我聽見姊姊為了封妃,討好帝王而讓母親伙同祖母除去可卿……盡管如此,我還是認為她是個為了孩子不得不為的母親,可她卻連你都不肯放過。」

  林黛玉抬眼。「元春?她討好帝王跟可卿什麼關系?」

  「我不知道,我沒聽清楚,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的母親、祖母和姊姊,可以為了己身利益而毫不在乎除去另一個親人……」

  見他痛苦地攢緊濃眉,林黛玉心疼地抱著他。「沒事,你別擔心,你知道我沒事,下次我不會再給她們機會傷我。」原來他獨自站在雨夜中,是因為元春省親,他聽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什麼都不肯說,嘻笑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卻把苦往心裡堆。

  想想,他也不過是多大的年紀,平時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可終究是個孩子,剝開了紈褲的惡劣,他是心性正直,是非分明的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堂而皇之地踏進她的心裡,她才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妻。

  「顰顰,她們是我的親人,我……」

  「喂,你可別亂來,你也知道她們都是你的親人,所以你沒必要做什麼。」

  「對不起,我差一點就保護不了你,我……」未盡的話全教她封了口,他怔愣著,被溫柔地安撫著。

  「再說,我就繼續堵。」她舔了舔唇,只覺得好咸,原來淚水竟是如此地咸,咽下後,咸入心底,教她跟著難受。

  「顰顰,我該要怎麼保護你?」抵著她的額,他已經六神無主。

  「你當我這麼沒用?我今兒個不過是著了道,往後想整我怕是再沒機會。」她一派大氣,像是把今晚的意外當成鬧劇一出。但她還記得當下的恐懼,而他也很清楚她確實受到了驚嚇,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心疼。

  偏偏對方是他的至親,他不想也不願對付她們,畢竟他這一生受盡她們的疼寵,深埋骨子裡的孝道,教他必須忍讓,卻連帶委屈了她。

  「寶二叔。」門外傳來賈芸的喚聲。

  「大夫來了嗎?」他問。

  「寶二叔,城南的柳大夫今兒個到鄰鎮出診了,我找了幾處醫館,大夫都不在館裡。」

  賈芸的嗓音有點急了。

  「那就再往其它地方找找。」賈寶玉話落,像是想到什麼。「顰顰,你躺會兒,奉八和雪雁在小廚房裡幫你熬藥,我知道奉八懂醫,但還是找個大夫來較妥,畢竟奉八也無法確定你到底吃下了什麼藥。」

  她應了聲,見他起身,又問︰「欸,現在是什麼時分了?」

  「酉時了。」

  酉時?她不就是剛回府就醒了?忖著,見他走到外頭跟賈芸說了幾個醫館,她用力地撐起身子下床。

  她記得紀叔替她備的藥材裡有砒石。每逢天寒或季節交替,她的哮喘就會發作,所以她的房裡定會擱上幾份藥材,砒石可以入藥治哮喘,本身亦是毒,所以用的分量通常不多,她只要取出一些,制造出類似中毒的樣子就成了。

  既然要把大夫找來,那就玩大一點!南安郡王府的宴席上,盛器全都是銀制的,所以只要大夫確診她身上有毒,與她同行的人都別想全身而退。

  就在她將砒石咽下,準備回床上躺著時,腹部突然像是有火灼燒,她嚇了一跳按著桌緣想坐下,身子卻無力地偏斜倒落,發出了聲響,門外的賈寶玉隨即沖進房內——

  「顰顰,你怎麼了?」

  她想開口,一股腥膩竟沖口而出,濺了他一臉的血。

  他怔住了,她也傻了。

  不會吧,她只吃了一點點耶……這是她哮喘發作都會吃的藥材耶!還是說,單吃一樣砒石效果會如此驚人?抑或者是她被下了藥,再加上砒石成了加乘作用?

  天啊,這一回是她自己陰了自己啊!

  在黑暗鋪天蓋地落下時,她在內心不住地驚喊︰蒼天啊!我還沒打算回仙境啊!

  她在黑暗中浮浮沉沉,隱隱約約之中彷佛聽見了仙境裡的樂音,那沁入心脾,可以撫去所有戾氣的天籟,讓人流連忘返。

  可是,此刻她想歸去的,是人間。

  雖說陰險的人兒多如牛毛,但是可愛的也不少,好比待她極好的三春和李紈,可卿和雪雁,還有,最最教她放心不下的賈寶玉。

  好不容易讓他扭曲的心稍稍矯正了,她要是不在,豈不是前功盡棄?

  況且,說好了要幫他取回二房的產業,她這人向來是言出必行的,絕不能拋下他不管,她得回去,非回去不可……

  當她用力地張開眼時,同樣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是說這朵桃花是不是快枯萎了?

  「顰顰……」那虛弱帶著泣聲的低啞呼喚,彷佛有著數不盡的濃情密意,毫不保留地往她耳裡鑽,鑽入她的心底,令她心口麻疼一片。

  「寶……」她張口,卻發現光是發出一點聲音,她就虛得像是隨時又會厥過去,她覺得自己嚇得瞠圓了眼,但實際上她只是微動了長睫而已。

  「噓,先別說話,能醒來就好,待會再喝點藥好不?我這兒有糖蒸酥酪給你,你要多吃一點,好不?」那急而快的氣音,像是在遮掩什麼,像怕被誰聽去,那般緊張惶然,教她不禁微皺著眉。

  她想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但他已將藥取來,一匙一匙地喂著。

  真不是她要說的,這藥還真不是普通的苦,她的舌頭被苦得發麻了。

  用力把藥咽下後,他隨即舀了一匙糖蒸酥酪到她嘴邊,但不知怎地,她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香啊,還是她記憶中聞過的味道,還是她朝思暮想的御品,但她就是沒有開口品嘗的沖動。

  她這是怎麼了?該不會吞毒把自己毒傻了吧?

  吃食是她的本能啊,可是她的本能卻停機了!

  「吃點,顰顰……你得吃點東西才成。」

  他嗓音裹著濃濃的鼻音,她費力抬眼,才發現他的眼紅腫,眼下有黑影,束發都顯凌亂了。

  她到底是睡了多久?姑且不管她睡了多久,橫豎醒了就是好消息是不?怎麼瞧他這模樣,像是她已經死過一遍似的。

  但不管怎樣,她還真不喜歡他這樣,於是她強迫自己開了口,嘗著她美食榜上的榜首,結果,她卻嘗不出味道。

  她想,她的舌頭大概是被剛才的藥給苦壞了。

  到底吃了幾口,她實在沒印象,因為吃到一半,她又胡裡胡涂地睡著了,直到她再度清醒時,那朵桃花已經凋零了。

  明眸善睞的水靈桃花眼被黑影圈了一圈,就連面頰也跟著瘦了。

  然後呢,沒搭上話,被迫喝了藥吃了沒味道的東西後,她又沉沉睡去,就這樣來來去去記不得幾回,最終清醒時,她的腦袋終於清明了點,而那朵桃花則是沉睡在她身旁,睡得那般不安穩,就連入睡了眉頭都是皺的。

  接下來,她的眉頭也跟著皺起了,因為他的發尾油膩膩帶著異味,就在她頰邊搔著。

  不會吧,乍暖還寒的天候,還能把自己的頭發弄到出油,他到底是多久沒沐浴了?

  瞧著他半晌,她才驚覺他這身衣裳根本就是她出事那晚穿的,他該不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一步不肯稍離?

  正忖著,瞥見錦囊掉出衣襟外,不禁想起他總把這錦囊擱在心頭上。她撇嘴,錦囊是雪雁繡制的,擱在他心頭……這擱的到底是誰?想著,抬手想將錦囊取下,就見他猛地張開眼,當場與她大眼瞪小眼起來。

  「顰顰,你醒了!」他霍地爬起,身形還稍晃了下,才在床畔坐穩。

  「呃……我睡幾天了?」下次再拿好了,現在她實在太想知道他用了幾天的時間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又憔悴。

  「……三十二天。」

  林黛玉瞪大眼,不敢相信那麼一丁點砒石竟可以讓她生生死死來來回回這麼多天,到底是她吃太多,還是這身子實在太破爛?

  「你等會,我讓人替你備膳和藥。」

  她沒應聲,實在是因為還處在錯愕之中,不敢相信自己險些造就害死自己的烏龍,她要真是這般死回仙境,不知道會笑死多少人,簡直是丟臉到她不願再回想,以致於她羞赧地埋進棉被。

  不一會,雪雁進房,一雙眼紅通通的,含怒地瞪著她,不發一語開始替她梳發更衣,她不禁問︰「雪雁,你在生氣?」奇怪,她死裡逃生,照理說雪雁應該喜極而泣才是,怎會是含怨帶怒地瞪著她。

  「你說咧?」

  唉呀,實在是太以下犯上,但她向來大量,不計較雪雁的撒潑。

  一會膳食送來,三春姊妹也來了,一個個欣喜若狂。瞧,這才是應有的反應,她認為雪雁該好生學習才是。

  「二嫂,你再不醒來,二哥都快倒下了呢。」賈探春替她舀了粥,交給雪雁喂食。「二哥一直不敢闔眼,祖母來了他都不理呢。」

  「喔……」那就和她猜想得差不多。「可祖母和婆母沒生氣嗎?」

  三春聞言,彼此對視了一眼,最終推派賈探春發言。「二嫂,大夫趕來診治時,說你是吃下了毒,要不是在大夫趕來之前,二哥一直抓著你灌茶水,恐怕你是捱不過的,後來祖母得知此事,追查之下,才知道你是跟著母親和薛姊姊參加了南安郡王府的食宴,祖母說南安郡王府怕人下毒,食器全都是銀制的,所以你中毒絕對和南安郡王府無關,一口咬定了是太太和薛姊姊做的,就把太太趕進後院佛堂罰念佛抄經書,而薛姊姊則是關在蘅蕪院不得踏出。」

  林黛玉輕點著頭,心想,這跟她預料的不失毫厘。

  畢竟那回挨了婆母的巴掌,祖母應該還是記憶猶新,加上之前她和寶玉被「捉奸在床」,也是婆母使的計,害得寶玉差點被親爹給打死,沖著這兩點,祖母自然會一口就咬定是婆母狠心下毒。

  而她,也沒狠到要婆母的命,只是希望祖母能稍稍管教,省得繼續興風作浪,累得寶玉傷心。

  算來,她這個媳婦也算是不錯了,對不?給了婆母面子,也不讓相公對付自個兒的娘親,她躺了三十二天,也算是值得了。

  打聽到她昏睡的這段時日裡的消息後,一頓膳食也吃得差不多,而賈寶玉也進了門。她猜,他應該是跑去梳洗了,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只可惜眼下的黑影像是刺青似的,洗也洗不掉,可以想見他的疲憊。

  賈寶玉隨意吃了點,待房裡的人都離開後,才將進門時擱在桌下的食盒取出。

  扒子一掀開,她便聞見了似曾相識的味道,探頭一看,果真是糖蒸酥酪。

  「元妃又省親了嗎?還是她派人從宮裡送來的?」她好奇的問。

  賈寶玉默不吭聲,舀了一口喂她。

  她含進嘴裡細細品味,果真吃到了她魂牽夢縈的味道,但……「這應該不是宮中的吧?」

  賈寶玉眼角抽了下。「少了哪一味?」

  「沒少哪一味,只是這酥酪粗了點,宮中御品不會做得這般粗糙。」味道和聞起來的差不多,就口感上差了一點。

  「你說該怎麼做才會細致?」

  「該是牛乳和水煮,置涼,取凝結牛乳皮,重復取之,再去清奶,取凝乳皮和糖再加藉粉或豆粉煮稠。」她想大抵上應該是這樣,但說著說著,教她不禁又想起——「欸,你知道嗎,有一種橘羹,做法大抵也是如此,不過裡頭煮的是去子的橘肉,口感滑膩,氣味酸甜,教人一吃就上癮。」

  「揚州吃法?」

  「不是,我也沒吃過,只是書上看過。」

  賈寶玉無言地看著她,半晌才問︰「還吃不吃?」

  「吃,雖說是粗了點,但味道應無差異,你還沒跟我說這是哪來的……嘿,該不會是我紀大哥為我準備的?」

  「我做的,關紀奉八什麼事?!」他不快的低吼。

  林黛玉眨了眨眼,眉頭微微攢起。「你?」

  「懷疑?!」

  「你什麼時候會下廚?」不能怪她懷疑,他是個連更衣都要人服侍的紈褲,要他下廚,難度太高了吧。

  「還不是為了你生辰學的,誰知道你這一病稈你的生辰都病過了,而且你老是昏睡著,我心想你想吃糖蒸酥酪,就自己仿著做,就盼你能清醒多吃一點,要不就這樣躺著日日消瘦……簡直像是隨時都會去見閻王。」

  林黛玉小嘴微張,顯然被他的說法給嚇到。

  原來半夢半醒中無味的糖蒸酥酪也是他做的,他是為了她才特地學做糖蒸酥酪的,直教她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你,好端端的誰要你吞毒?!」

  面對他愀變的臉色,林黛玉愣了下,「你怎麼知道?」

  「你厥過去後,是奉八替你診脈,說你體內突然跑出毒怎麼也不合理,於是開了櫃子找藥包,發現你服用的藥材裡少了砒石。」賈寶玉說得面目猙獰,雙手緊握成拳,真不知道該氣她還是氣自己。

  林黛玉恍然大悟。原來雪雁早已知情,所以才生她的氣。不過,眼前還是先安撫已進入暴怒狀態的他好了。「我是想說,這法子可以讓婆母受點教訓,至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斷不會再來招惹……」就算祖母不治,公爹總要出面的。

  「你滅敵一千,自損八百,能算是什麼好計謀?!」

  「我……」她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哪裡知道區區指甲片大小的砒石就差點把她送回仙境,身子如此破爛,她始料未及,永遠也習慣不了的。「我沒想到會……」

  「你沒想到?!你沒想到就差點把我嚇得半死,你要是想到,不就要拉著我一道死了?!」

  「你干麼那麼凶?就說了我沒想到那麼丁點量就會讓我厥過去,我只是想嚇嚇人而已。」她也是被害者,不安撫她就算了還罵人,還有天理嗎?!

  「你到底是想嚇誰?無非是想嚇死我罷了!」

  「說那什麼話,我是不想讓你為難!我總不能讓你去對付你娘吧,你肯我也不肯,所以這事我來剛好,純粹只是……只是分量拿捏錯了嘛。」她吼到最後,氣虛了,心疼了,小嘴抿得無比哀怨。

  「拿捏錯了?你對敵總是先傷自己!上回挨耳光也是,你就不能精明點,別老拿自己當籌碼,你要記住,你傷到自己,最終死的會是我!」賈寶玉吼到眼圈都紅了。「我會活活為你擔憂而死!你就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的,你不張眼,我就不能睡,你一闔眼,我的心就跟著碎……你折騰的到底是誰?」

  林黛玉本是有滿肚子冤屈,可聽他吼得聲嘶力竭,淚水都在眸底打轉了,她只好偷偷湊到他身邊,囁嚅道︰「下次不敢了。」

  「你還有下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把臉埋到他胸前,發覺他的胸膛又單薄了。「你呀,多吃點,身子這般單薄教誰擔心啊?」

  「誰害的?」

  林黛玉咬了咬舌頭,決定閉嘴,省得多說多錯。可她不吭聲,他也跟著沉默,害她感到心頭沉重,深深地反省自己。

  「寶哥哥,我好困,想再睡會,你陪我好不?」這當頭,唯有撒嬌才能解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了。

  「還睡?」

  「嗯……可我喝了藥就覺得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是真的撐不住了。

  賈寶玉讓她躺好,跟著和衣躺在她身側,替她把被子掖好。「先說好,小睡即可,不準沒日沒夜地睡。」

  「唔,你醒了,記得把我叫醒,我陪你用膳。」

  「嗯。」他應了聲,偷偷地將她拽進懷裡,臉埋在她的肩頸,沒一會,也跟著沉沉睡去。

  這一睡,足足睡到了隔日早上,誰也沒叫醒誰。

  林黛玉這一靜養就花費了兩三個月,她懶懶地賴在床上,而賈寶玉則是把書帶進她的寢房,就窩在床邊,邊照料她邊看書,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期間,府中長輩全都來探視過,其中以賈政反應最激動,一臉羞愧得說不出話,還是他倆好說歹說的才將賈政安撫住。至於王熙鳳自然也意思意思地前來,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聊個幾句算是善盡責任,就領著幾個丫鬟走了。

  「她到底是來干麼的?」林黛玉看著桌上動都沒動的茶水,猜想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動都不敢動,要不然就是嫌棄自己的茶水。

  「差不多該把咱們二房的東西拿回來了。」賈寶玉突道。

  「我還以為你改變計劃了。」她懶懶地往他腿上一倒。

  成親之後,他沒跟祖母提起,原以為是打算等過年後,但過完了年,他也沒動靜,直到她出事……她還以為他忘了。

  賈寶玉頓了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微避了下。「我是在等。」

  「難不成還缺東風?」她打趣道,抽掉他手上的書。

  「現在我可是什麼都不缺。」他一把將她推開,令她躺好,省得老是擾亂他的思緒。

  「純粹只是想讓鳳二嫂以為咱們一個病,一個全心讀書,無心取回二房產業,再殺她個措手不及。」

  「賈家的好血統。」還是那麼陰險。

  「什麼意思?」他神色微變,唯恐自己的心思被她察覺。

  「沒什麼,是誇你。」

  賈寶玉垂睫瞅著她半晌,隨即又拎起書。「你要是倦了就再歇會。」

  見他起身,她一把揪住了他,他不解的回頭。

  「你最近怪裡怪氣的,不會是瞞了我什麼沒說吧?」她養尊處優慣了,府裡的消息不外乎是從三春和晴雯雪雁那得來,但要是真有什麼大事,還是得從他嘴裡挖。可偏偏他近來雖會待在她房裡,但只要她一靠近,他就會找個說詞落跑了。

  「哪有?」

  「明明就有,是不是瞞了我什麼?」她干脆撲到他背上,正打算對他嚴刑峻法逼供時,他整個人突地跳開,好似什麼燙了他,就連那張桃花臉也嫣紅一片,猶如盛放的桃花,灼灼其華,艷麗得教人不敢逼視。

  「你在臉紅什麼?」她偷偷地掃了眼襟口,確定沒有半點春光外泄,再偷偷拉了拉及踩裙擺,不禁更疑惑了。

  啥事都沒有,他也能臉紅,這是什麼癥狀?

  「我是熱!」他羞惱的吼著。

  「熱?」這天候雖入夏,開了窗,外頭又植了花木,不至於熱到這樣吧。

  「我要到外頭透透氣。」

  話落,瞧也不瞧她一眼,徑自走了。

  「到底在搞什麼?」不是說喜歡她的嗎?不是一天到晚都跟她膩在一塊的嗎?怎麼突然避之唯恐不及了?

  然而,就在她還摸不著頭緒時,二房的產業交回了她的手上。

  「你把這個給我干麼?」她揚著手上田契奴契和鑰匙等等東西。

  「你是我的妻子自然得幫我管。」他說得理所當然。

  八月要秋闈,她當然可以體諒他讀書辛苦,管個錢是沒問題。「是說二嫂子這麼容易就把東西交出來了?」

  「她沒有理由抓著不放,尤其是母親被押進佛堂了,沒人給她倚靠,她當然得把東西吐出來,畢竟大房掌著二房的財產,本來就理虧,以往我未成家還沒話說,如今已成家,她再拽著不放,旁人就要指指點點了。」賈寶玉頓了下。「莊子的事可以交給李貴,讓李貴去找紀叔學習,至於府裡的小賬房和奴契問題,你可以找人幫你,能精簡的就精簡。」

  林黛玉微揚眉,猜想他大概已經看過了。

  他在一旁看書,她就在另一頭看賬本,點算著二房動用的丫鬟小廝,和每個月的月例,教她愈算愈是膽戰心驚。

  「寶玉,二房要倒了吧……」天啊,入不敷出得也太嚴重了點。

  「所以要你精簡。」

  「我哪懂這些。」她管吃不管用的。

  「找大嫂和迎春幫你。」

  「你倒是挺閑的,寶二爺。」林黛玉悻悻然地瞪著他。

  「我在讀書。」

  「我實在不想說你,可問題是你的書從剛剛就是拿顛倒的,你也未免太了得,顛倒也能看,我真想跟你好好學學。」林黛玉橫眉豎目,那蹙眉噙怒的神情似火般亮眼,教賈寶玉望而失神。

  林黛玉眉頭皺得更深了。糟,更嚴重了。「我說你最近到底是怎麼搞的?老是魂不守舍的,你……」手都還沒踫到他的額,他就像是被電到,連人帶椅往後退,人是沒倒,但椅子倒了,弄出了一些聲響。

  但光是這樣,就夠林黛玉不滿了。「今天,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否則我跟你沒完,賈寶玉。」見鬼也不是這樣……再說她像鬼嗎她!她正是含苞待放年紀,連她都覺得這皮相美得夠嗆,可瞧瞧他這是什麼反應,存心氣人嘛。

  「我沒事,我到外頭走走。」

  見他要沖出房門,她動作比他還快,一手擋在門口。「走走走,你天天說要透透氣,怎麼了,我這兒都是藥味教你生厭不滿了?還是你根本是對我膩了?早說嘛,一封休書遞來,我東西理一理就回家去。」

  「胡扯什麼?」

  「那你說呀,你老是走神,為的是哪樁?」她向來明理,想要她走,說明白就成,她不會佔著正室一位不走。

  「我……」賈寶玉額上冒汗,想走卻走不了。

  林黛玉眯起水眸,不禁想起他老把錦囊貼在心上,該不會貼久了,心倒向雪雁那兒了?

  近來他和雪雁走得頗近,該不會真的……她的心往下沉,惱聲道︰「把錦囊還我。」

  「為什麼?」他不解的問。

  「我問你啥都不回答,你問我問題我何必回答。」她一向是一報還一報的,他怎麼待她,她就怎麼回敬,絕對公平。

  「什麼跟什麼,你別鬧了。」賈寶玉硬是要從她身邊穿過。

  林黛玉撲上他,伸手就要搶他的錦囊,他像是沒料到她會有此舉,腳下踉蹌了下,被她撲得往地面一倒,沒撞到頭,但背上可疼了。

  「你沒事吧?不是說跟著紀大哥練拳,怎麼連這麼一點重量都撐不住?」她趕忙從他身上爬起,想查看他有無受傷,卻頓覺她所坐之處似乎有些古怪,在她尚未搞清楚前,他已經一臉狼狽地將她推開。

  林黛玉跌坐在旁,見他跟著起身,卻背對著她。

  雖然一開始不懂,但她現在全都懂了。

  「那個……這該不會是你近來避開我的主因吧?」這是大膽卻合理的懷疑,但她認為精準度百分百。

  「是又怎樣?!」賈寶玉惱羞成怒地吼著,斜眼瞪來,明明噙著滔天巨怒,但看在林黛玉眼裡,簡直跟個小姑娘嬌嗔的神情沒兩樣。「我又能怎麼辦?因為擔心你的身子,不瞧著你不放心,一瞧著你又……」

  「你……出門在外都沒上花樓什麼的?」她小心翼翼地問著。

  「我上花樓,你會容忍我?!」他光火的吼著。

  「可你不說,我也不知道啊。」當然,她絕對不是鼓勵他,只是認為以他精明的腦袋應該不會連這等事都沒想到。

  「你要我騙你?!」

  「沒說就不算騙吧。」開口說謊才算騙啊,是吧?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沾染了其它姑娘,你也無所謂?!」這會,他是真的動怒了,殷紅的眸如灼陽怒張。

  「我可沒說。事實上只要你沾染其它人,我是絕對不要你的,請你務必記住,要是你無法守約,記得送上休書。」林黛玉托著頰涼涼說著。

  賈寶玉瞪著她,心底五味雜陳,因她的佔有欲而開心,卻又因為沾染不得而欲求不滿。

  「橫豎你都知情了,你讓我到外頭走走。」

  「連待在我身邊都不成?」這麼嚴重?她不是男人,無法理解他的痛苦。

  「怎麼待?我光聞到你身上的香氣都快發狂了,有時聽見你沐浴,光是那水聲就……」

  說到最後,他面紅耳赤,頭也不回地跑了。

  林黛玉獨自坐在地上,捧著的頰發燙著。

  見鬼了,他害臊是他的事,她難為情個鬼呀!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10:07 AM

第十二章 小媳婦掌家

  尷尬。

  那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想見他,習慣有他,可只要一見他,卻又不敢看他,只要他在身旁坐下,她就會想起他向來直白的告白和他熱情的欲求,害她跟著渾身不對勁,甚至開始僵硬。

  就算想說點話打破沉默,一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只能沉默,放任尷尬的氛圍在彼此之間團繞著。

  慶幸的是,她正忙著接管二房的事,沒太多時間讓她閑著跟他大眼瞪小眼。首先她把莊子的事交給了紀大哥和李貴,橫豎只要不懂,盡管去找紀叔便是,而賬本的話,她直接送到大嫂李紈那兒了,順便把迎春也推了過去。

  至於二房名下的奴僕篩選,她直接丟給了探春,給了探春實權,該賣該轉的,全都由著探春決定。

  不過幾天時間,她把手上的工作全都脫手,準備回頭繼續當她閑閑的少奶奶時,聽說王熙鳳了。

  基本上,王熙鳳病不病,真病還是假病,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她頂多是做點表面功夫,維持妯娌間的虛偽感情,豈料——

  「大夫說我這病沒養個一年半載的,是不會有所起色的,所以,今年老太太作壽,可得要交給你了。」

  王熙鳳玉面白裡透紅,眉梢挾春,眸底藏喜,完全看不出得的是哪一種病,非得養個一年半載的。

  林黛玉幾不可察的嘆口氣,盡管內心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得接下這頭份工作。

  她在人家府裡吃香喝辣,當然是得要盡份人力的,要不豈不是比府裡的三等丫鬟都還不如。

  王熙鳳又道,「以往府裡總是我作主,大伙都以為賈府風光,可事實上府裡的花用極為吃緊,向來都是用大房的莊子收入勉強打平開銷,可近年來你璉二哥的莊子收成也不好,要是只應付咱們大房開銷是綽綽有余,畢竟大房人口可簡單了,而府裡吃穿用度都講究,府裡的人又這麼多,這一回可要妹妹你多多擔待了。」

  林黛玉完全明白了。講白一點就是——喏,你要當家作主,就讓你當家作主,讓你知道當家作主有多難,尤其這一回大房不會出一毛錢,你可得自個兒看著辦。

  回怡紅院的路上,她想了又想,干脆拐了個彎到李紈那兒。

  「大嫂,你這帳看得如何了?」她把第一手消息告知之後,只想知道手頭上能運用的銀錢到底有多少。

  李紈愣愣地看著她。「黛玉,咱們二房完全是入不敷出,莊子那頭的收入極為短少,恐怕得要等李貴從莊頭那裡取回賬本,才能知道有多少銀雨能用。」

  林黛玉聽完,肩都垮下了。「大嫂,以往老太太作壽大約得要花多少?」

  「這實是難以佔計,先別說一場壽宴得花多少,以往作壽總是一連慶賀七八天,而宴上得要戲班百戲熱鬧,再加上宴請的客人全都是公侯以上的夫人,回禮都得備上一份,禮不得微薄,光這些開銷,沒花個幾百兩是不可能的,要是再加上幾桌壽宴,食材約莫在百兩之間。」

  林黛玉一整個想死,她這個管吃管玩的,從不知道當個富貴閑人花用竟如此可觀。

  「我還沒說到二房的奴僕有多少呢,一等大丫頭月銀一兩,二等丫頭五百文,三等丫頭三百文,小廝的話也得要一兩,跟在二爺身邊的約莫一兩五百文,而記名的奴僕約莫有一百人,老爺那兒還有兩名姨娘,月錢約莫二兩,探春和賈環的月銀也比照姨娘,至於老太太的開銷,則是由兩房的公中共同支出。」

  「對呀,還有公中!」她燃起了些許希望。

  「沒用,鳳姐兒不是說了,這回得用二房的錢支出?況且你要記得,二房莊子收入也得繳公中。」

  林黛玉又想死了,真不知道要上哪挖錢。

  「不過,說真的,這賬本雖做得漂亮,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李紈翻看著賬本,不住地比對著。

  「怎麼說?」

  「好比這筆食材采買,價格全都偏高,可我記得去年的收成極好,糧價偏低,這價格寫得高了些。」

  「所以說,二嫂子有可能動了手腳?」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這讓人抓不了把柄。」

  林黛玉皴眉想了下,便道︰「大嫂,假使二嫂子放印子,你想咱們該怎麼追查?」

  「放印子?」

  「嗯,就是對下人放印子。」她記得的故事裡,王熙鳳本來就有放印子的習慣,而且還是拿公中的錢大方放印子的。

  「那就讓探春去追查,探探下人口風。」

  「那好,我去跟探春說一聲,就讓探春去辦。」探春的個性夠韌夠大氣,交給她剛好。

  要是交給迎春,話都還沒問,說不準就被下人罵到哭了。「說實在的,我倒覺得府裡下人可以精簡,而且得要重訂規矩,否則這些個下人都快造反了。」

  真不是她要說的,賈府下人仗勢欺人,欺的還不只是下人,就連這些庶出的小姐都沒看在眼裡,要是不稍稍管教管教,改日真會發生惡奴欺主。

  「那就這麼著吧,接下來得好生籌備老太太的壽宴才成,你再跟寶二爺問問,看他有無其它法子。」

  「他啊……」

  「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再跟他說吧。」揮了揮手,她匆忙回怡紅院。

  才剛踏進院裡,就瞧見正要外出的他,嚇得她頓下腳步。這時分他應該是在國子監讀書的,怎會出現在府裡?想問,又覺得兩人間那股尷尬氛圍濃厚得教她問不出口。

  賈寶玉直瞅著她,半晌才問︰「府裡可有發生什麼事?」落葉飄下,他伸手要取下她發上的葉片,卻見她如驚弓之鳥,嚇得連退數步。

  「沒事沒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她頭也沒抬的轉頭就跑了。

  賈寶玉瞪著她逃竄的背影,唇緩緩地抿緊,就連下顎也繃得緊緊的。

  「寶二叔,差不多也該走了,監丞大人還等著呢。」賈芸小聲提醒著。

  賈寶玉撇了撇唇,哼了聲,心裡惱著氣著,卻只能憋著忍著……誰對妻子像他這般小心翼翼來著?

  窩囊!

  「二哥……二哥?!」

  賈寶玉猛地回神,就見賈環正不解地瞅著自己。「怎麼了?」

  「大伙都走光了,二哥在發什麼愣?」

  賈寶玉一回頭,果真瞧見偌大的廣業堂裡已是空蕩蕩。「大伙都走了,你也不叫我一聲。」趕忙收拾著桌面的書筆硯墨。

  「我叫了你好幾聲,可你像是睜眼睡著了。」賈環咕噥著幫他收拾,嘴上說︰「我聽探春說,這幾日二嫂忙得快暈了,你要是有什麼事忙累了,也可以跟我說一聲,我什麼都幫得上的。」要不是二哥罩著,就算他考取生員的成績再好,祖母也不可能讓他跟著二哥到國子監讀書。

  「是嗎?」正因為她忙,所以他才會被她避了個把月?

  「聽探春說,她忙著找鳳嫂子放印子的證據。」

  他拉回一點心神。「你跟探春說,軟硬兼施,要是不肯吐實的,一律賣出府。」

  「我也跟她說過,不過她說祖母的壽辰近了,這當頭要是賣下人的話,就怕人手會不足,畢竟鳳嫂子推說有病,把事都丟給二嫂處置了,現在不光是人手,就連能運用的銀兩都不多,探春才會說二嫂忙得焦頭爛額,成天和大嫂想著法子榨出錢來。」

  賈寶玉呆了下,更火了。這般重要的事,她居然提都沒跟他提起,到底是把他當成什麼了?!

  一回賈府,他像陣狂風般地刮進怡紅院,適巧晴雯推門而出,一見到他像是撞鬼般嚇了跳,忙喊了聲爺。

  「二爺今兒個似乎是早了些,用過膳了嗎?」晴雯聲音拔尖了許多。

  賈寶玉直瞅著她,問︰「二少奶奶呢?」

  「二少奶奶……當然在房裡。」就在她說完的同時,雪雁也開了門走出來。

  「二爺用膳了嗎?」

  「不餓。」他就要閃身進門,雪雁卻硬著頭皮再擋。

  「二爺,我大哥在小廚房蒸了一些雪花饅頭,二少奶奶要我去取,二爺真的不吃嗎?」

  明明是對著賈寶玉說話,她的目光卻從頭到尾都落在自個兒的繡花鞋上。

  賈寶玉懶得應聲,直接推門而入,就見——

  「你們在做什麼?」這是在做什麼?奉八為何在她房裡,又為何會攙著她?而且還是站在床邊!

  甭男寡女共處一室,壓根不知道要避嫌!

  「二爺,二少奶奶急著要起身迎接二爺,腳絆了下,我攙了一把。」紀奉八噙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收回了手。

  賈寶玉冷冷地瞅著他,突地瞥見他腰間也系了個錦囊,一股酸味不禁沖向腦門。「奉八,顰顰不懂,你也該懂,你不該出現在她房裡,哪怕有雪雁和晴雯在,你都應該避開。」

  要不是他知曉他們之間的感情只能算是親人,要不是他信任自個兒的丫鬟,他幾乎要以為雪雁和晴雯連手擋著自己,就是為了掩護他倆私會。

  「二爺說的是,是我不好。」紀奉八從善如流地認錯。

  賈寶玉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實在沒勁。「下去吧。」

  「是。」

  待紀奉八一退出門外,賈寶玉臉色隨即沉了下來,那雙灼灼黑眸直瞪著林黛玉不放,像是等她給個交代。

  「你……餓不餓?」林黛玉干笑著問。

  「我的臉上是寫了個餓字不成,人人見了我都問我餓不餓。」

  林黛玉扮了個鬼臉,不打算火上添油,很乖巧地坐到桌邊,替他斟了杯茶。「你今兒個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不會是逃課了吧。」

  「我能不逃嗎?」他沒好氣地在她身旁坐下。

  「還真逃啦?發生什麼事了?」他可是要參加秋闈的,這場考試極為重要,因為賈府,甚至是賈家宗族已經太久沒出現過舉人,就連她公爹都是靠著太爺的爵位才蔭補的官呢。

  「你怎麼沒跟我說今年祖母的壽宴是你打理的?」

  「這點小事也要跟你說?」

  「這算小事嗎?咱們的銀錢還不夠吃緊嗎?鳳二嫂會怎麼整你,我會不知道?」賈寶玉喝了口茶後,連珠炮地罵道︰「你要查帳,要掀鳳二嫂底細,還得著手準備祖母壽宴,你真以為你這般有本事?」

  「……不都是你要我做的嗎?」是他把東西都堆到她這兒來的,現在又數落她的不是,整人啊?

  賈寶玉怒目瞪著,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如琉璃般粼粼生光。「林黛玉,我現在指的是祖母的壽宴,光這件事你就忙不了,因為你根本不曾做過,你根本是無從做起,而且鳳二嫂全權交給你絕對沒安好心,你到時會找不到廚子,甚至備不了食材,就連戲班和百戲都可能找不到一個班子。」

  「你怎麼都知道?」可惡,真的是太妖孽了,竟被他猜得毫厘不差。

  她原以為王熙鳳只是欺負她現在收入短缺更是缺乏經驗,豈料在迎春和大嫂四處打探之下,才發覺京城裡數家酒樓大廚子在那幾日的時間都已被訂走,戲班更是班班沒空,她還托了紀叔幫忙從揚州調呢。

  賈寶玉吸了口氣,笑得一臉燦爛,可惜額際顫跳的青筋顯露了他瀕臨失控邊緣。「顰顰,很簡單的,當我想整一個人時,我就不會給活路走,我會確定對方毫無招架之力,再狠狠給予痛擊,換言之,鳳二嫂正在她房裡喝茶嗑瓜子,等著看你出丑,屆時已經準備就緒的她出手救你一把,還在祖母面前展現當家主母的風範,再然後,咱們剛取回的一切,很快就要再交回去,懂不?」

  林黛玉聽到最後,超想摔杯子的。

  她哪有辦法跟上他們這些深沉的心思!她光是要查帳要找人找食材,就已經忙得很想死,哪裡會知道一件事的背後還有一連串的陰謀!

  不要在家裡斗好不好,要有本事全都上朝堂去斗啦!

  「現在,咱們兵分兩路,帳你和大嫂、迎春慢慢地查,讓探春去掀鳳二嫂的底,至於壽宴的事交給我。」

  「可是你要秋闈……」

  「放心,我書都快要讀爛了,秋闈不是難事,眼前重要的是壽宴。」

  「可是會不會王熙鳳是存心拖你下水,害你鄉試沒考好,到時候到祖母面前參你我的不是?」她大膽假設著。

  賈寶玉輕呀了聲,笑得很虛偽而且不誠懇。「我的顰顰長大了,懂了呢。」

  林黛玉小嘴動了動,在心裡暗暗地罵了上百遍混蛋。

  不過,說真的,有這混世魔王在,她心裡也踏實了點。

  「顰顰,你要記住,你才是二房的當家主母,一切由你作主,該要如何治下,如何拿捏,只要站得住一個理字,什麼法子你盡管使上,唯有這麼做,咱們才能真正地整頓賈府。」

  他的話對她而言真是一顆定心丸。

  嗯,他都這麼挺她了,她自然也該稍稍回報他,搓著藏在袖裡的手指,雖然痛了點,但值得的。

  在賈寶玉的大力支持之下,林黛玉大刀闊斧的大砍了府裡的冗員,尤其是一些比她更像米蟲的大丫鬟、管家娘子和倚老賣老的嬤嬤們,有的轉賣,有的榮退,徹底嚇壞了幾個仗著資深欺主,或者是敗壞府裡風氣,糾眾聚賭的奴僕。

  有她在前大砍一刀,賈探春後頭處理起來可就容易多了。雖然一開始幾個下人不買她的帳,把她這庶出的小姐當丫鬟,她一律將賣身契丟給府裡二管家處理,幾次之後,一個個乖得像貓,也有幾人偷偷私下找她,說起了王熙鳳非但放印子還苛扣月錢,最可惡的是府裡唆使人聚賭的,也是她。

  取得了幾個下人的借條,也允諾他日要是出面作證還另有賞。

  而一方面,二房幾個莊子在紀懷的協助之下,全都被整治得服服帖帖,奉上了先前賒欠的五成莊稼,預定入秋後還能收得今年八成莊稼,算了算,約莫有幾百兩的進帳。

  至於壽宴,趕在壽宴前幾天,賈寶玉終於敲定了幾個戲班,就連大廚也特地從北靜王府借了兩名,可問題是幾樣昂貴食材買不到,於是林黛玉拉著賈迎春研究菜單,決定弄場賈母偏好的素宴,而且菜單全都來自大內。

  壽宴定在七月二十八,林黛玉從早開始像陀螺般的轉,力求盡善盡美,直到臨近掌燈時分,賓客一一蒗臨,她急得往廚房跑。

  當然,跑的是怡紅院的小廚房,而非賈府的大廚房。她去大廚房作啥,那兒可是有北靜王府的大廚坐鎮,她去了也是白搭。

  而小廚房這頭可是有幾道菜要打前鋒,是三春姊妹和賈寶玉、賈環親自洗手作羹湯,當然,一旁還有紀奉八負責監督,就只為了讓賈母開心。

  「到底好了沒?客人都來了。」林黛玉小跑步進廚房,就見桌上已經盛了幾盤,總算安下心來。

  天曉得她多命苦,這幾日她得要吃掉他們的失敗品,她這張刁嘴向來只嘗好吃的。三春們做的絕對不是問題,大問題是出在賈家這對兄弟上,害她這陣子藥喝得更多了。

  「瞧瞧你,跑得釵都快倒了,趕緊讓雪雁給你理一理,否則能看嗎。」賈寶玉手拙地揮著鍋鏟叮嚀著。

  「我最好是不能看。」嘴上嚷著,但她還是乖乖地讓雪雁拉回房裡稍作整理。

  一踏出房門,就見晴雯已經端出菜來,後頭還跟著幾個撥到晴雯手底下的小丫鬟。

  「走走走,老太太那一桌全都是叫得出名號的王妃夫人,一個都得罪不起。」林黛玉一聲令下,領著賈寶玉等人一起上陣。

  壽宴就設在滴翠亭,滴翠亭是座湖心亭,筵席就擺在亭內,四面跨橋上則是戲班樂官即興演出之地。

  賈府全動員,寧國府的賈珍、賈蓉父子自然跟著入席,就連被罰進佛堂的王夫人也破例出了佛堂,跟著賈政列席在賈母身後。待賓客都坐定,林黛玉才領著晴雯和小丫鬟將幾道菜先擱上桌,婷婷裊裊地對著幾位王妃夫人問安後,才一一替賈母先布菜,而後丫鬟入列服侍諸位王妃夫人。

  「祖母,這銀菜鱔絲、翡翠排翅、山楂帝王蘑、吉祥如意盅、麥芽枇杷酥五道菜是寶玉和賈環、探春、惜春妹妹、迎春姊姊做的。」林黛玉細心解說著。「學宮中的頭品拼盤,取五色為五行之意,戲稱為福祿壽喜拼盤,就想給祖母討個吉利,願祖母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她嘴甜地祝壽,極得在場幾位王妃夫人青睞,直誇賈母有孫兒孫媳如此,實是令人欽羨。

  賈母臉上揚著笑,雖心喜旁人恭維,卻不認同賈寶玉進了廚房。「你這孩子,怎麼會讓寶玉和賈環進廚房,這……」

  「祖母,夏代國王少康就是個廚子,商朝著名宰相伊尹因為善於烹飪雁羹和魚醬,被後世推崇為烹調之聖。而我和賈環也不過是略盡心力,報答祖母之恩,只求祖母為此展笑連年。」

  賈寶玉說得真情至性,在場嘉賓莫不一再稱贊,欽羨有孫如此心思,教賈母笑得快闔不指嘴。

  一旁的林黛玉揚了揚眉,無聲罵著卑鄙,竟偷了她的話哄人。

  「妹妹,他們做了這些菜,那你呢?」站在賈母身後的王熙鳳笑問著。

  林黛玉笑眯了眼,隨即挨在賈母身邊。「祖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憐,為了讓祖母可以嘗到最好的菜,他們試做的全都進了我的肚子,我吃得好辛苦呢。他們都不會做菜,為了讓祖母開心,就這樣一試再試,我吃得肚子都疼了。」

  她噘嘴裝出一臉哀怨,逗得在場人都哈哈大笑,就連向來端肅的賈母也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頭。

  效果達到,她笑吟吟地從懷裡取出一只精致小木盒,遞到賈母面前。「這是我入門第一次踫到祖母的壽辰,給祖母準備了一個小東西,就盼每年每年都能幫祖母準備壽辰,只求祖母別嫌棄我不夠機伶。」

  賈母打開一瞧,木盒裡是一把精致的玉扇,用羊脂玉打造而成,通體乳白無瑕,在燭火之下盈盈發亮,幾個夫人王妃見狀莫不交頭接耳。

  「祖母,其實我只是借花獻佛,這把玉扇用的羊脂玉,是當年我母親出閣時,祖母贈與她的嫁妝之一,我母親一直惦記著祖母,心想著要將羊脂玉打造成祖母最喜愛的扇子,可惜這玉匠難尋,母親生前沒能完成,如今我代她完成,一盡母親之心意,將這把玉扇贈給祖母。」

  賈母怔怔地摸著玉扇,噙淚的眸注視著她,啞聲道︰「這些年,你長大了些,和你母親益發相像了……」

  「可母親總說我像祖母多些呢。」她愛嬌地環抱住賈母。

  「啊,難怪我一見顰顰就傾心,原來是因為顰顰像祖母啊。」賈寶玉在旁搭了一句,拉出衣襟裡的長命鎖和錦囊。「可以想見祖母年輕時的風華絕代,我沒機會瞧見祖母繁華盛開之期,但我現在只要等待顰顰的花期就成了。」

  「你這孩子……」賈母本是眸底含淚,被他一逗又氣又笑,罵他沒個樣子,卻又親熱地將他抓在身邊坐下。

  就這樣,林黛玉在右,賈寶玉在左,抓穩了賈母的心,壽宴熱鬧開鑼了。

  薛寶釵和王熙鳳坐在另一桌,睇著主桌上的人說說笑笑,嘗著媲美大內的佳肴和北靜王府的戲班,不禁哼笑了聲。

  「看來,是我把他倆瞧得太扁了。」

  「鳳姐兒可要小心一點,別偷雞不著蝕把米,要是一不小心收不回權,又失了老太太的心,損失可大了。」薛寶釵優雅地用膳,端莊如往昔。

  「得了,他們兩個只是有點小道行罷了,反倒是你,瞧著人家小兩口親熱,你心底不難受嗎?」王熙鳳哼了聲,喝了口佛跳牆,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

  抬眼望去,就見紀奉八正領著大廚房的丫鬟而來,不禁眯起了水眸。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還沒忘了就是他救了鮑二家的,害她被罰閉門思過,還短少了月錢,給老太太添了壞印象。

  「他倆親熱又與我何干?我要的不是賈寶玉,而是賈寶玉能夠帶給的好處,他要是可以考進殿試,往後替我掙個誥命,他現在想怎麼著,我都可以當沒瞧見。」

  薛寶釵瞧有丫鬟端菜上桌,不禁低了聲,接過了丫鬟舀的雜燴粥,眉頭微皺了下,意興闌珊地撥著,卻發現——

  「這兩三年碧梗米一直都是歉收的,為何賈府裡還有碧梗米?」

  她出生在皇商之家,雖說繼承皇商之位的是她堂哥薛蝌,但她跟薛蝌情同兄妹,盡管她隨著母親暫住賈府多年,但和薛蝌還是時有往來,會聽他說些官場和大內消息,乃至於各地澇旱,農糧歉收等等,她大致都明白個大概。

  「沒呀,府裡哪還有碧梗米,碧梗米連年歉收,這貢米已成了管制品,大內需求都不太足了,頂多是賞一些給親王府什麼的……也許是寶玉跟北靜王要了些,又或者是跟元春要了。」王熙鳳不以為意地道,目光緊緊鎖定紀奉八,突地瞧見他系在腰間的錦囊,眉梢不禁微挑。

  要是她沒記錯,賈環身上也有一個,寶玉剛剛也從衣襟裡拉出一個……寶玉那個該是林黛玉送的,可為何會與賈環和紀奉八身上是同一款式?

  有點趣味了,她差個人盯著,瞧瞧是否有其它內幕。

  「是嗎?」薛寶釵微眯起眼,心思跑遠,她瞧著賈寶玉親熱地拉著林黛玉一桌桌的介紹,猶如當家主母,冷笑了聲,目光落在碗裡,心裡隱隱有了想法。

  一場壽宴開慶七八日,裡頭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得不勝枚舉,慶幸的是林黛玉手邊還有一些人能使,減輕了她一些負擔,尤其是每晚的彩衣娛親,她都安排了人上場,好比前天晚上是李紈和賈蘭,昨兒個就是賈環和賈探春。

  而白日她要張羅這又要張羅那,沒有辦法一直伴在賈母身邊,所以這當頭二房人多就是好辦事,才不會把她活活累死。

  不過,每晚一沾床就睡死過去也是事實,甚至一早起來,她就覺得渾身像是被人灌了鉛,要不是手邊還有事得忙,她真想裝死逃避。

  而且最重要的事,還得趁著賈寶玉不在時趕緊進行。

  可賈寶玉哪裡會知道她懷著什麼心思,今兒個提早回府,可是帶了個貴客同行。

  才剛要轉進怡紅院,就見王熙鳳正巧從院裡走來。「鳳二嫂。」他表面上笑著,暗地裡思忖著她進怡紅院所為何事。

  「寶玉,今兒個怎會如此的早?」王熙鳳笑咪咪地問。

  「今兒個北靜王爺來祝壽,我讓賈芸將北靜王爺先帶到祖母那頭,我是來喚顰顰一道去見客。」賈寶玉照實道。

  王熙鳳輕點著頭,計謀已在腦袋裡成形。「所以,你現在要進林妹妹的房?」

  「是啊。」賈寶玉噙著笑,不自覺地握緊手中折扇,懷疑她對林黛玉做了什麼,然而再仔細想想,她是行事周到的人,絕不會自個兒出手,才安下了心。

  「嗯……嫂子我是覺得不怎麼妥。」她一臉欲言又止。

  「鳳二嫂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她面有難色,見他已沉不住氣要往內院走,她忙擋著。「寶玉,不是嫂子胡亂造謠,實在是這一陣子,黛玉和她的小廝走得太近了,兩人老是窩在房裡不知道在做什麼……方才我進怡紅院要找黛玉,聽見裡頭的交談,我便嚇得趕緊走出來了。」

  賈寶玉直瞅著她唱作俱佳的神情,展開融融笑意道︰「鳳二嫂多想了,奉八擅廚技,顰顰找他是研究壽宴菜單。」可事實上,折扇幾乎快教他捏裂了。

  混帳!說了多少次,不允奉八進她的房,為何她偏是不聽?

  壓根不知道避嫌,如今還教人逮著機會造謠生事……明知道王熙鳳在挑撥他和顰顰的感情,明知道顰顰和奉八之間必定清白,可那蓄意生事的話語聽在耳裡,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寶玉能這般沉住氣,嫂子真覺得你是長大了,可是我親眼瞧見紀奉八腰間系著和你身上同樣式的錦囊呢。」

  賈寶玉吸了口氣,漾開艷如朝陽的笑。「我知道,賈環身上也有,顰顰把奉八當大哥,把賈環視為弟弟,贈了錦囊這些事我都知曉的。」他當然知道奉八身上也有錦囊,可為何不收進衣衫裡,非得掛在外頭招搖生事?

  顰顰到底是在做什麼?!

  王熙鳳瞥了眼他冒著青筋的手背,巧笑倩兮地道︰「看來真是我胡思亂想了,說了這些你可別放在心上。」

  「我進去找顰顰了。」

  王熙鳳輕點著頭,見他走進院裡,便加快了腳步,直朝賈母的院落而去。

  有好戲可看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10:09 AM

第十三章 奉八的秘密

  賈寶玉幾乎是連走帶跑,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林黛玉的寢房外,正要推門而入,卻聽見——

  「二少奶奶,不是這樣,不用含這麼深,舔一下就好。」

  賈寶玉僵在門前,不禁想著含什麼?舔什麼……

  「對,就是這樣,二少奶奶慢慢來,瞧,這下子不就進去了?」

  賈寶玉胸口有如重錘落下……

  「其實二少奶奶壓根不需要模仿別人,做你想做的,只要你開心就好。」

  「我很開心啊,可這事你千萬別跟賈寶玉說,知不。」

  聽至此,賈寶玉的心幾乎涼透了。

  「當然,二少奶奶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哪怕為護二少奶奶而犯下滔天大罪,我也在所不辭。」

  「哪有這麼嚴……」

  砰的一聲,門板被踹開,震天巨響掩去了她未竟的話,她呆愣回頭——

  「你們在做什麼?!」賈寶玉怒咆著,就見林黛玉背對著他,面向著紀奉八……

  兩人衣著整齊,但她的神情驚慌極了,像是將什麼趕緊丟給紀奉八,他一個箭步向前,握住了紀奉八的手。

  「你不要看!」林黛玉往前撲去,手搗著紀奉八的手,隨即哀叫了聲。

  賈寶玉趕緊拉開她的手一瞧,就見她的掌心刺著一根針,而針下有線,線的那頭……

  「那是什麼?」

  林黛玉又氣又惱,紀奉八則是忍遏不住地放聲大笑。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賈寶玉沉聲問著。

  「二少奶奶,你還是一字一句跟二爺解釋清楚吧。」紀奉八忍不住翻騰的笑意,不住地自唇畔逸出笑聲。

  林黛玉悻悻然地取回錦囊。「就叫你不要看,你偏要看!」

  「我為何不能看,這到底是什麼?」

  林黛玉火大地將幾近完成的錦囊丟到他臉上,壓根不管針是不是會扎到他。「錦囊啦,你是眼殘了看不出來嗎?!」

  「……錦囊?近來時興這種形狀的錦囊?」說是錦囊嘛,不方不圓,形狀有些古怪,更教人錯愕的是上頭的繡工,遠比剛學女紅的小丫頭還差勁,跑針走線不說,連是什麼圖騰都看不出來。

  林黛玉十分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對,近來正時興,從我開始時興,你開心了沒?!」

  混蛋東西,也不想想為了繡這個破錦囊,她扎得十根指頭都是傷,還敢嫌!再嫌,她一樣送給他,讓他戴出去丟臉。

  「我為何要開心?這錦囊到底是……」

  「你耳背聽不懂是不是?這錦囊是我做的,我要送你的,等你中舉人要送給你的大禮,你給我收下!」她不干了,不繡了,橫豎他已經嫌棄得要命。

  賈寶玉直瞪著手中的錦囊,比對自己身上的。「我身上這個是誰做的?」

  「雪雁!」她惱羞成怒地低吼道。

  就是因為貼在他心上的錦囊是雪雁做的,她才想要手制一個,把雪雁的換下。

  「雪雁,所以你不會女紅?」他小心翼翼地問著。

  「對啦,我的女紅都是雪雁代替我做的,橫豎我只管吃,我說過了。」她就是個吃貨,品嘗美食才是她的專業。

  「那你為什麼又突然……」

  「總不能讓雪雁做的錦囊老貼著你心口吧!」還問?白目耶!

  賈寶玉恍然大悟。換言之,她親制錦囊是為了要替代他身上這個,這分明是她的佔有欲作祟了,教他不禁笑咧了嘴,不過——

  「就算如此,我說過了,你不該讓奉八進你的房,你為何老是說不聽?」

  「我有什麼法子?我總該有個範本,賈環那小氣鬼死活不借我,而紀大哥剛好得閑,除了將錦囊借我,我還可以邊繡邊問菜單嘛。」林黛玉狠狠白了他一眼。「我也不能去跟三春她們借,這一借我就露餡了。雪雁教了我兩天就翻臉不肯教我,直說我沒慧根……簡直是反了她。」

  所以前一陣子他被擋在門外,為的就是這樁?「可是你剛剛在房裡,奉八說什麼又含又舔,什麼進去了……」

  「我在穿線,怎麼穿都穿不過,紀大哥說把線頭舔濕啊,不然怎麼穿?」不然咧,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賈寶玉聽著紀奉八的笑聲,涼涼望去,難得見他笑得忘形,教他合理懷疑紀奉八分明早知道他人就在門外,才故意說些曖昧不清的話。

  這小子……

  「你干麼瞪紀大哥?」她不解的問。

  「顰顰,為了保護你,就算是天地不容之事,我也會毫不遲疑地做。」那家伙做得到的事,他全都辦得到!

  面對他沒頭沒尾蹦出這句話,她要是真聽得懂,她就跟他姓。

  「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瘋,橫豎這東西是你的了,把雪雁做的錦囊還我。」

  「這當然是我的,但你好歹收個線吧,要不怎麼戴在身上?」

  林黛玉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線,拉了拉線頭,又扯了扯上頭的絡子,就見他已經把身上的錦囊取下,一副準備要將她的錦囊戴上的樣子。

  「你真的要戴?」

  「放心,擱在衣服裡沒人瞧見。」他大大方方地收到衣衫底下。

  「嫌丟臉就不要戴。」說那什麼話,分明是蓄意引人動殺機。

  「我不怕丟臉,是怕你丟臉。」

  林黛玉直瞪著他,紀奉八的大笑聲再次響起,兩人有志一同地望向他,他正要開口,瞥見門外的人時,臉色一變,立刻垂手縮到角落。

  「寶玉,這頭挺熱鬧的。」北靜王水溶噙著溫文爾雅的笑,就站在門邊。

  「王爺。」賈寶玉喊了聲,趕忙拉著林黛玉行禮。「顰顰,這位是北靜王爺。」

  「見過王爺。」林黛玉朝他欠了欠身。

  「免禮免禮,都是自己人。」水溶噙著玩味的笑打量著林黛玉。「果真是個標致的小姑娘,你倆站在一塊,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般配得緊。」

  「謝王爺盛贊。」賈寶玉走到他身側。「只是王爺怎會找來這兒?」

  「是你賈家大房的嫂子,差了小廝帶我過來,說是你倆似有爭吵,而那小廝領我到怡紅院正廳後就消失,我就自個兒摸索,循著聲音走來瞧瞧。」

  賈寶玉想通,幸好誤會早已解開,要不真是要惹出笑話了。「鳳二嫂恐是誤會了,我和顰顰相處有時像小孩般玩鬧,她不懂這是咱們之間的情趣。」

  一旁的林黛玉一開始是摸不著頭緒,但這連串對話聽下來,大概也懂了七八分,只是沒料到王熙鳳竟也會跑來聽壁腳,真是不可不防。

  「你現在也懂得夫妻情趣了?」水溶不禁往他肩頭一搭。「想當年你還那麼小,長得可愛得緊,比個小姑娘還要標致,每每教我一見到你就忍不住將你摟進懷裡,恨不得干脆把你抱回家呢。」

  賈寶玉聞言,哈哈笑著。「那可要教王爺失望了。」

  林黛玉面無表情地想︰不會的,王爺肯定不會失望,瞧,人家那眉眼多認真,就不知道她家相公是在裝蒜,還真是腦袋殘了沒發現。

  就說嘛,什麼樣的交情可以讓北靜王爺出借廚子,甚至連府上戲班都能借來,還額外跟宮中調了宮伶。

  「寶玉,這下咱們得把探春藏起來,要不讓王爺撞見,說不準探春真會被他帶回府去。」林黛玉呵呵笑說。

  「探春?誰?」水溶頗有興味地問。

  「我的庶妹,她和我有六七分像。」正因為如此,府中庶女唯有探春得祖母疼愛幾分。

  「那我非瞧瞧不可。」

  「那有什麼問題,晚上就給王爺引見。」賈寶玉覺得站在林黛玉房裡談話實在不妥。

  「王爺,倒不如先到花廳裡坐坐,我讓人備茶點。」

  「也好。」水溶笑眯了眼。

  「請。」

  就在三人踏離房門,紀奉八略松口氣時,賈寶玉卻又回頭道︰「奉八,讓雪雁弄點茶點過來。」

  水溶聞言,跟著回頭,驀地瞪大眼,脫口道︰「旭濤?!」話落同時,他已走到紀奉八面前。

  賈寶玉和林黛玉不解的回頭,正要解釋時,水溶已經一把扯開紀奉八的衣襟,嚇得林黛玉倒抽口氣,直拉著賈寶玉的袖子。

  天啊,王爺連她的紀大哥都不放過?

  「真的是你,旭濤……」水溶直瞪著他胸口上的胎記,一把抱住他。「我的兄弟,我真沒想到你還活在這世上。」

  「……好久不見,水溶。」紀奉八漾著苦笑。

  賈寶玉和林黛玉對看了眼,同樣傻眼。

  話說十二年前,當今皇上才剛登基,宮中內亂,貴慶親王造反,自府中搜出大批兵械,因而落得滿門抄斬的結果。

  然而,貴慶親王一對子女卻遭人救出,安置在賈府裡。

  「你的意思是可卿是你的姊姊?」賈寶玉難以置信地問。

  「正是,所以我才會前來報答賈府,尤其是二少奶奶,姊姊說是二少奶奶毫不畏懼地帶她前往揚州,更是二爺奮不顧身地將她救出火場。」紀奉八,真實身分為貴慶親王府世子朱旭濤。他緩緩把事情來龍去脈講個清楚。「當年我和姊姊進了賈府,適巧小姐的母親回賈府省親,便聽從老太太之命將我帶往揚州,而將姊姊送進了寧國府。小姐的父親極有遠見,將我交給了紀爹,不讓人知曉我身在何方,就只為避有朝一日的禍端,並在往後的書信中,告知已經將我丟棄,因而惹得老太太不滿。」

  賈寶玉不禁垂眸不語,反倒是林黛玉恍然大悟,算是明白為何當初她喪母進賈府時,賈母會冷漠以待。

  而可卿被害與元妃有關……忖著,她不禁看了夫婿一眼,就見他臉色鐵青,大概是和她想得差不多。

  元妃進宮多年一直位居女史,突然被封妃,恐怕是她讓賈府除去了可卿,因而獲得皇寵。

  「旭濤,皇上當初是聽信讒言,真以為貴慶親王造反,可事實上真正造反的是忠順親王,只是宮中密報泄露,讓忠順親王將私藏的兵械運往貴慶親王府,栽贓了貴慶親王。」水溶神色哀痛地道︰「當年我爹知曉此事,趕往貴慶親王府時,貴慶親王府已遭火焚毀,我以為你和可卿皆已亡故。」

  「我和姊姊運氣不錯,有貴人相救。」

  「如果有貴人相救,又怎會有人無故陷害可卿?」水溶詰問,和善的面容噙著令人懾然的冷肅。

  賈寶玉緩緩抬眼。「王爺,是家姊——」

  「寶玉,元春為求恩寵出賣可卿,這乍聽合理,可你未曾想過,」水溶冷聲打斷他未竟的話。「十二年前,元春幾歲?賈府藏匿皇室罪犯,一旦被查獲,必定是滿門抄斬,所以這事必定嚴密緊守,頂多是賈老太太和你父執輩知曉。」

  「王爺的意思是,家姊不該知曉此事,但她卻主謀了這事,意味著有人告知她……」賈寶玉沉吟著,思緒飛快轉過後,低聲問︰「奉八,當年是誰將你帶到賈府的?」

  「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爹和賈老太爺是過命的交情,認定賈府絕不會出賣我和姊姊,而將我們帶到賈府的人必定知曉此事。」

  「那可卿會知道嗎?」

  「恐怕得問問。」

  話到此,又靜默下來。

  林黛玉看著他們三個,一個個若有所思,臉色皆不佳,她不禁問︰「這事有必要查嗎?如果細查之後會危害紀大哥,我認為干脆就別查了,畢竟人活著才重要。」

  「不,現在狀況有所不同,皇上近來龍體有恙,就怕幾個親王府又蠢蠹欲動,而且近來皇上常憶起與他感情甚篤的貴慶親王。」

  「王爺,我說句難聽的,君心難測,一時風一時雨,一會想念了把人找回來,一會猜忌了是不是又要把人殺一回?」林黛玉壓根不相信一個耳根子軟的皇帝能保有多少的兄弟情分。

  「顰顰。」賈寶玉低斥了聲,忙緩頰道︰「王爺,顰顰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她不懂輕重,還請恕罪。」

  「不礙事,我可以體諒她的想法,不過皇上自從登基以來,龍體一直有恙,御醫曾說過,皇上是因為抑郁成疾,而我認為與貴慶親王有關。」

  「如果真是與貴慶親王有關,元妃害可卿不得責備,反被封妃,皇上哪裡念情了?」林黛玉輕聲說著。

  「顰顰!」

  「我又沒說錯,真是念情,元妃豈可能膽大唆使家人害可卿?元妃必定是從某處得到消息,確定她這麼做會讓龍心大悅,才會放膽去做。而事實證明,皇上龍心大悅了才會封她為賢德妃嘛。」

  賈寶玉頭疼地站起身,想拉著她離開花廳,水溶卻出聲阻止。

  「寶玉,尊夫人沒說錯,在外人眼中局勢確實是如此,這十二年來皇上並沒有放棄尋找旭濤姊弟,依律,尋回後以謀逆罪立斬或是流放邊疆;依律,元春是建了功,確實該封妃,但皇上真的龍心大悅嗎?如果真是龍心大悅,摘除了內心的疙瘩,為何皇上依然落寞,為何連入睡都惡夢連連,又為何御醫會說皇上是抑郁成疾?元春封妃是三年前的事,而這三年來皇上凋零得太快、太快了!快得讓各親王府蠢蠹欲動。」

  「王爺,皇上的狀況如此差?」賈寶玉低聲問著。

  「心病,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在想,旭濤容貌極似貴慶親王,要是能讓皇上見見他,說不準——」

  林黛玉睨了眼沉默不語的紀奉八。「可問題是,就如王爺所說,依律,貴慶親王府造反,以謀逆論罪,滿門抄斬,紀大哥要是到了皇上面前,還不是得要依律處斬,如此一來,救不了皇上的心病還要賠上紀大哥的命,那不是讓皇上病上加病?」

  「所以,眼前必須趁著近來各親王府蠢動,循線找出忠順親王叛變的證據,再舉證十二年前亦是忠順親王所為,還貴慶親王清白,再將旭濤帶進宮。」水溶沉吟了下,眉間是化不開的愁緒。

  「……趁著家祖母壽宴,我寫封信送進宮,看家姊能否回府一趟,屆時再問問她到底是誰給她這個消息。」

  「寶玉,多謝你肯幫忙。」

  「這是該做的,況且皇上要是有恙,天下即有大難,百姓難以安身。」賈寶玉難掩沉重地道︰「而今天這事與賈府有關,不管是什麼後果,賈府都必須承擔。」

  「二爺無須擔心,假設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在皇上面前力保你與二少奶奶。」紀奉八笑了笑道。「但凡盡力便是,要是徒勞無功,也只能說是皇上必須為他所犯錯誤付出代價罷了。」

  林黛玉直瞅著紀奉八,頭一次發現他清朗的笑竟藏了抹恨。

  是啊,他是受害者,但卻成了加害者的救命靈藥,說來真是諷刺。

  林黛玉本想再聽他們說些什麼,但下人一個個找上門問事,她只能無奈地坐鎮大局,指揮今晚的壽宴。

  待宴席結束回房歇下,林黛玉覺得渾身的骨頭像是要散了一般,待雪雁幫她把妝和釵卸下,她就直接倒在床上不起了。

  天啊!原來弄場壽宴竟也可以累成這樣!她只負責指揮,還有嬤嬤和管家娘子幫著,竟還能累到想裝死,雖說她討厭王熙鳳這個人,但她佩服她這般有手腕,可以將府裡大小事拿捏得妥妥當當。

  「二爺,二少奶奶已經歇下了。」

  「我跟她說幾句話而已。」

  林黛玉費力地把臉從被子裡抬起,賈寶玉已經走到床邊。「累了吧?」

  「我又不是鐵打的,當然覺得累。」她的眼皮已經不受控制地闔上,如果他可以馬上離開她的房間,她會非常感恩。

  「我幫你捏捏,否則明兒個你會渾身酸痛。」瞧她今天少了大嫂幫襯,一整天像陀螺般地轉不停,她這養得嬌貴的身子明兒個可就難捱了。

  「真的?」

  她閉著眼,任由他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游移,每按一處就教她酸麻得低吟出聲,可一按過就覺得舒暢許多。但隨著他的手往下而去,停在她的臀上,她微睜開眼。「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明兒個你還得去讀書呢。」

  「……等我回來再幫你。」

  「好……你到底還打算按哪裡?」她困得要命,如果繼續騷擾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你到底是要吃我豆腐,還是有話跟我說?」

  他們最後推敲出什麼結論她是不知情的,而他到底說不說,對她而言也不是挺重要的,橫豎賈府要是出了事,她可以養他。

  「今兒個我想在這裡睡。」說著,他已經躺在她身側。

  ……這算是先斬後奏嗎?根本就不是要得到她允許,只是告知她一聲罷了。

  「談出要怎麼做了?」她打了個哈欠問著。

  「先從元春姊姊下手,軟硬兼施,非要先問出是誰告訴她這件事不可。」

  「嗯,可是你還要考試……」已經剩沒幾天了呢,到底還要不要看書啊。

  「不打緊,我有你送的錦囊,一定中舉。」

  「真有信心。」

  「非有信心不可,只有一路考進殿試,取得官位才能保住賈府。」

  「你也知道貴慶親王的冤屈洗清,元春會跟著遭殃,就連賈府也脫不了關系?」雖說紀大哥說要力保,但要力保的只有她跟他。

  「所以我必須取得官職,拿官職保家人性命。就算賈府一無所有,但只要人還活著就好。」他比誰都清楚,這事他要是不做,改日北靜王找到證據,元春姊姊將被問罪,賈府的人一個也別想逃。所以由他去查,總比他人挖出更加不堪的內情要好。

  真是個現學現賣精,什麼話都揀她說過的。「你怎麼打算都好,橫豎我搭上你這艘賊船,也就只能跟著你,不過你得問問紀大哥,他是否真的有心見皇上,要他別太勉強,順心而為最好。」

  「他說不想見皇上,但他更不想見到朝堂亂象再起。」

  「嗯,那就好。」她只能說這些男人都是有遠見有肩膀的,如果換作是她,她只會說,管他去死。

  「顰顰,你已經在我這艘賊船上了,注定要跟我同進退。」

  「有什麼法子?」嫁都嫁了,而且,他也不差也很有肩膀,最重要的是他明辨是非,實屬不易,不過——「你的手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拿開?」

  「你是我的妻子,我踫著摸著都不成?」他羞惱道。

  「可以是可以……」算了,她的臀很漂亮,又圓又翹的,他想擱著就擱著。「但你要是擾得我不能睡,我會把你踹下床。」

  「你沒那機會。」拉過被子,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喂……」她很想抗議,但溫熱的氣息將她包圍,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發現那兒厚實了,不像當年遭人下毒時瘦得那般單薄。

  「顰顰,你在摸哪裡?」賈寶玉啞聲問著。

  「你的胸膛挺厚的呢,你真有天天打拳?」她摸著捏著,還很不客氣地朝腹部挪去,嚇得他趕忙逮住她不安分的手。

  「快睡吧你。」他粗聲粗氣地道,硬把她的臉壓在胸前。

  林黛玉被壓得鼻子發痛,抬眼瞪去,額頭抹過他的下巴,察覺有股溫熱的液體,再仔細一瞧——「賈寶玉。」

  「嗯?」

  「……你流鼻血了。」

  「天氣熱!」他咬牙道。

  這麼堅持?林黛玉抹了抹額上的血,繼續窩在他懷裡。「先拿手絹塞住,不要滴到我身上。」既然他喜歡受苦,她就讓他多多體驗。

  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這樣就流鼻血,洞房花燭夜時,真不知道他要怎麼熬。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了說。」他突道。

  林黛玉抽動眼皮。「說呀。」話真多呀,寶二爺!

  「琪官是北靜王爺安置在忠順王府裡的眼線,他讓我跟琪官換汗巾,是因為那條汗巾上頭寫著回稟之事。」

  林黛玉無聲罵了句北靜王卑鄙。竟讓他不知不覺成了細作,要是出了事,他豈不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我跟琪官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林黛玉無力地閉上眼。所以說,後頭這句才是重點?

  她再次抬眼,瞧他已經擦干了鼻血,湊向前用力地在他嘴上親了一下,他隨即嚇得滾下床,起身時直瞪著她,然後悻悻然地奪門而出。

  呼,終於清靜了。

  慶賀賈母壽辰的最後一宴,賈元春從宮裡告假省親,讓賈母壽宴添上無比榮耀的一刻,滿足了賈母的虛榮心。

  在和賈母噓寒問暖一陣之後,賈寶玉伺機將賈元春帶進怡紅院,命賈芸在二進門守著。

  「賢德妃娘娘,弟弟有幾句親熱話想跟姊姊說,能否請姊姊屏退宮女?」賈寶玉笑吟吟地問著。

  賈元春好笑地瞟他一眼,屏退了宮女,讓她們全都守在門外。

  「好了,沒人在這兒了,你到底為了什麼特地托人送信給我?想說什麼趕緊說,我不能遲了宮禁。」

  賈寶玉點點頭,坐到她身側。「姊,為何要殺可卿?」

  賈元春瞪人與他相似的桃花眼,隨即揚起醉人笑花。「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可卿不是不慎遭火給……」

  「姊,你上回省親時,我聽見你和母親、祖母之間的交談了。」

  賈元春眉頭一擰。「聽見又如何?你如果是想跟我談這事,無話可說。」話落,她起身便要走。

  「姊,皇上近日龍體有恙,你該是知道的吧。」他懶懶地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緩緩回頭,金步搖在發髻間搖動光彩。

  「御醫說,皇上是抑郁成疾,於法,他必須處決貴慶親王的子嗣,可於情,他卻私心地想留下貴慶親王的子嗣,他雖是皇上,卻也是叔父,想替自己的兄長留後卻又留不得,如何不抑郁成疾?」

  「是誰跟你說貴慶親王的事?」褪去笑意的美顏,只殘留後宮斗爭中的猙獰和狠絕。

  「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病體難愈,越發想找出另一個貴慶親王的子嗣贖罪,而近日來北靜王爺私下動作不少,為了要找出當初貴慶親王被栽贓的證據,一旦讓北靜王爺找著了,姊姊當初殺了貴慶親王子嗣所立的功,恐怕將成為廢妃的罪愆。」賈寶玉平靜地注視著益發陌生的親姊。

  「胡說,那是不可能的!」

  「姊,你在宮中多年不受青睞,卻靠這事登上了枝頭,可皇上的恩寵豈能長久不墜?他日貴慶親王一事翻案時,恐也是姊姊人頭落地時,就連賈府也別想逃過這一劫,姊姊心裡該是明白。」

  賈元春抽了口氣,垂斂長睫半晌不語。

  「姊,你別怕,我現在還有法子能救。」

  賈元春哼笑了聲。「寶玉,我沉默不代表我認同你的揣測,北靜王要是有本事能翻案,十二年前就該翻案,豈會等到現在。」

  「那倒是,不過皇上有恙,親王們蠢蠢欲動,要是無法解去皇上心頭抑郁,一旦皇上病危,親王擁兵入宮,強奪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屆時姊姊就算逃得過宮變,也逃不過殉葬。」

  賈元春抿緊了唇,死死地瞪著賈寶玉。「你在嚇我!」

  「姊,你身在宮中,宮中的風吹草動你該是比我還清楚,你要知道,咱們是倚仗著皇上恩寵才有如此風光,一旦皇位易主,尤其是與咱們為敵的忠順親王搶得了皇位,你認為咱們還有生路可走嗎?」

  賈元春恨恨地別開臉,怒聲道︰「不會的,薛家和忠順親王的關系良好,只要你娶了寶釵為妻,有薛家這個靠山,忠順親王不會針對賈府大動干戈。」

  「……薛家和忠順親王?」

  「要不你以為母親為何視林妹妹為眼中釘,非要你娶寶釵不可?為的不就是求能夠化解咱們與忠順親王府之間的不睦。」賈元春瞪著他,好似他是個多不懂事的孩子。「跟皇親貴冑走得近,對賈府來說有利無害,北靜王雖是不錯,但他畢竟只是個郡王,怎麼和忠順親王相比。」

  賈寶玉直瞅著她良久,突道︰「是薛家人跟你說貴慶親王的事?」

  賈元春驀地噤聲,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那神情證實了他的臆測,也意味著——

  「姊,當初是薛家人將可卿他們帶進賈府的?」

  「不是!」

  「那就是了。」賈寶玉無力地閉上眼。

  終於,將遺失的環節給串連上了。

  忠順親王利用薛家人告知姊姊可卿身世的秘密,姊姊以為能藉此躍上枝頭,自然動手害死可卿,殊不知這都是忠順親王的計謀,利用此事,引發皇上內疚,因而抑郁成疾,好讓忠順親王他日可以擁兵登基……這也代表,薛家這幾年極力討好忠順親王,才會道出可卿在賈府一事。

  在想通的瞬間,彷似有什麼掠過他的心頭,教他為之一顫,突道︰「難道……姑丈的死也跟姊姊有關?!」他可沒忘記姑丈的墨黑骨灰,再加上紀叔也坦白告知顰顰,姑丈確實是遭人毒死……

  「關我什麼事?!那是薛家人做的!早跟他們說當年姑丈便將貴慶親王府世子丟棄了,可他們偏……混帳!」賈元春情急道出,話到一半,便氣急敗壞地拂袖離去。

  賈寶玉頹坐著,雖說姑丈之死與己家人無關,但卻又跟賈府脫不了關系,這事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跟顰顰說。

  嘆了口氣,他暫時將林如海的事丟到一旁,靜心思索著。姑且不論當初薛家人為何會救出可卿姊弟,唯一能確定的,是皇商只會支持皇室,而對皇商而言,坐在龍椅上的是誰壓根不重要。

  而賈府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卻還沾沾自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10:10 AM

第十四章 寶釵計中計

  就在賈母壽宴結束之後,賈寶玉為了幾天後的入闈和手頭上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雖說林黛玉很想幫他,卻是無從幫起。

  好比他才剛從賈元春嘴裡挖出秘辛,忙著和北靜王商議,這事她幫不了,至於入闈,那就更不用談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府裡大小事管得妥妥的,最好是別再發生任何事,惹得他更加心煩。

  入闈那日,他起得極早,用過早膳,打理好,就準備前往金陵貢院。本該要出發了,可他偏偏還賴在她房裡不走。

  「你要記住,要是發生什麼大事你作不得主的,就等我回來再處理。」

  「你這一去近十天,要真發生什麼大事,哪等得到你回來?」她沒好氣地道。

  他這一入闈就是九天七夜,沒考個精疲力竭是出不來的,大抵t一出闈場也得歇個大半天補眠養氣,豈能要他立刻再趕回府。

  「鳳二嫂的事先按兵不動,等我回來再說,你別去招惹她。」

  「她不招惹我就阿彌陀佛了,我哪敢招惹她?」林黛玉雙手叉腰,杏眼橫瞪著。「寶二爺,時候不早了,你該出發了吧。」

  「顰顰……」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

  「待會又流鼻血,我可不管。」她咕噥著。丑話說在先,省得他血氣方剛過度激動。

  「你就不能說些別的?」他羞惱低吼著。

  「留點體力,別還沒考完就先倒了。」

  「……我要走了。」再聽下去,他會吐血。

  林黛玉拍了拍他的胸口。「喏,我陪著你,累了時想想我。」

  賈寶玉睨她一眼,摸了摸胸口的錦囊,感嘆她終於說句人話了。「顰顰,考完我就回來。」

  「嗯。」她應了聲,卻見他還是動也不動地杵在面前,甚至有愈貼愈近之嫌。「還不走?」到底考不考?怎麼會是她替他緊張來著?

  「我走了!」他咬牙切齒,氣呼呼地走了。

  林黛玉瞪著他的背影,撫著有點微微發燙的頰。這家伙,也不想想兩人同睡一床就流鼻血,要是真教他親下去,天曉得他一進闈場,會不會遐想過多,導致噴鼻血而被抬出來?那多丟臉啊。

  好不容易把賈寶玉送走了,近正午時,賈迎春就哭哭啼啼地來找她了。

  「讓你出閣?!」林黛玉詫道。

  不是吧,怎會是這時間點上?到底是她沒把故事背牢,還是這故事真的愈來愈歪樓了?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提起你的婚事,而且還快得連日期都定下了?」林黛玉見她只會哭,只能耐著性子再問。

  「爹說他缺銀兩……」

  林黛玉真的想揍人了。好歹迎春她爹襲了個榮國公的職,居然混得這麼差,混到缺銀兩要賣女兒!

  「二嫂,大伯父會缺銀兩,會不會跟府裡聚賭有關?」賈探春在旁問著。

  林黛玉微揚起眉。「府裡不至於玩得這麼大,府裡聚賭純粹是璉二奶奶想趁機賺點放印子的利息罷了。」忖了下,她安撫著淚如雨下的賈迎春。「迎春,可有聽大伯父說他缺了多少?」

  「他說一千兩。」

  「一千兩啊……」她沉吟著,不知道林府那頭可以拿多少錢來,適巧見紀奉八大步走來。「紀大哥。」

  「二少奶奶。」紀奉八朝她頷首,目光隨即落在賈迎春身上。

  林黛玉疑惑地偏著頭,懷疑這兩個在廚房裡真的是煮出感情了。想了下,她便將賈迎春的事說過一遍,再問︰「紀大哥,林府裡可湊得出一千兩?」如果花錢就能擺平還簡單的多,橫豎先把人搶下再說,要不他日真遇上狼,被凌虐至死還得了!

  「沒有問題。」紀奉八毫不猶豫地道。

  「真的?」瞧他說得那般肯定,原來她的身家這般厚啊。

  「二少奶奶,我回去找爹談這事。」

  「好,你馬上處理,我去找大伯父把這事給擋下來。」

  事不宜遲,兩人分頭進行。

  「大伯父怎會缺這些銀兩?」林黛玉到了賈赦的院落,開門見山地問。

  「還不是因為你璉二哥的莊子出了些問題,找你璉二嫂子要錢,她推說現在是你當家了,她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只好……可我也不是隨便給迎春找婆家,我找的那戶人家也跟咱們是世交。」賈赦從一開始的心虛說到最後可理直氣壯了。

  「璉二哥的莊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她直切重點地問。

  「這我怎會知道呢,那些莊子我根本沒經手,可那些莊稼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全都被扣在官府裡,轉不了現銀。」

  「莊稼本是要運到哪?」

  「說是皇商薛家要收貨,結果卻被扣了。」

  「多久的事了?」

  「哪有多久,不過就是昨兒個的事罷了。」

  林黛玉眯起眼想了下,再問︰「大房的莊子收成,以往都是交給薛家嗎?」她不禁想,就算是北靜王那邊出手,也該沒這麼快,而且擋賈府的莊稼做什麼?

  「這些事我哪裡知道,你要想知道,問你璉二嫂子,我得要趕緊打理迎春的喜事。」賈赦擺了擺手,無意再和她聊。

  「大伯父,你到底差了多少,你說個數目,我給你填足。」

  「你又能有多少?」

  「五百雨的話,我掂了掂是湊得出的。」

  聽到五百雨,賈赦雙眼都發亮了,但像是想到什麼,又道︰「你可不能動用了公中的錢。」

  「我怎會動用公中?我說的是我自個兒的嫁妝。」

  「你的嫁妝?」

  「嗯……應該是我爹留給我的家底。」她感謝她的爹,可以讓她過這般富裕的生活,現在還能讓她救迎春,真是太感謝了。

  賈赦驚詫林如海竟削了這麼多……「不夠啊,你璉二哥那頭等著用錢,至少也要一千兩。」

  「可是大伯父,我怎麼算都覺得不對勁,二房的莊子一年的收入頂多也是四五百兩,而據我所知,兩房所分得的莊子田產是一樣多,璉二哥再怎麼缺錢補也不可能缺到一千兩。」

  賈赦被堵得沒話,不禁有些惱羞成怒。「那我怎麼知道,橫豎就是缺這麼多,你要是沒法子就早點說,別浪費我的時間。」

  林黛玉靜靜地瞅著他。「依我看,我去找祖母和璉二哥問個清楚好了,這一千兩的數目實在是太大了。」

  「去啊,你盡管去問個清楚,別煩我做正經事。」

  「嗯,那我先走一步。」

  見她真的要走,賈赦趕忙喊道︰「罷了罷了,五百兩也成,你何時湊得出錢?」

  林黛玉無奈嘆口氣。早知道她就喊一百兩。「大伯父,給我三天的時間如何?」瞧大伯父那模樣,分明是自己缺錢,關璉二哥什麼事,虧她剛剛還想得那般認真。

  「好,就這麼著。」

  和賈赦說妥了,林黛玉便先回怡紅院,打算把這好消息告訴賈迎春,壓根沒察覺,她才剛踏出廳裡,兩道身影緩緩地跟著走入廳。

  「好厚的家底,竟能隨意湊出個五百兩。」薛寶釵輕嘖了兩聲。

  「可不是嗎,我都嚇了一跳。」王熙鳳哼笑了聲。

  「喏,這事替你們打聽來了,說好的錢呢?」賈赦毫不唆地道。「別忘了,到時候拿到五百兩,裡頭也有我的一份。」

  嘿,他也想清楚了,晚些時候再跟黛玉說要賣迎春,屆時拿到的銀兩全都是他的,壓根不需要再和她們均分。

  王熙鳳沒轍地從荷包裡取出幾錠銀子。「公爹,你得要省著點花用,府裡現在可不是我在當家。」

  「知道了。」賈赦拿了錢就走了。

  「有這種公爹,倒也為難你了。」

  「可不是嗎,這賈府裡裡外外要不是靠我,哪堪得住他們這般花用?」王熙鳳鄙夷地噘了噘嘴,又道︰「不過,也虧林妹妹這般大方,舍得給迎春救急用,五百兩哪,這可不是小數目。」

  「我不就同你說了,把迎春拿出來當釣餌,肯定管用。」

  「喏,那你可派人跟上那個紀奉八了?」

  「跟上了,我會派人好好地查。」

  「走吧,咱們去喝杯茶,等消息回報。」

  當日,紀奉八就從錢莊裡把錢領了出來,林黛玉和他說了今兒打聽的消息,推想是賈赦自身的問題,而她連一毛錢都不想給。

  不過為防意外,紀奉八還特地走了北靜王府一趟,得知賈璉莊子裡的莊稼確實是被扣進官府,可這事與北靜王無關。

  林黛玉想了想,心生一計,過兩天,和賈赦約了時間,拿了五百兩過去,還順便讓賈赦簽了張借條,並且寫明,要是無力還款,賈迎春的終身大事便由她作主。

  「我說黛玉,你讓我簽這借條象話嗎?」賈赦瞪著借條,心裡不怎麼肯。

  「大伯父沒聽人家說,親兄弟都明算帳了,還是把錢事理得干淨較妥。」林黛玉拿起閃亮亮的銀錠在他面前晃著。

  賈赦心裡猶豫著,不甘願極了。「簽了借條還無可厚非,可你竟要我把迎春的終身大事交由你作主,這天底下可有這種事?你是迎春的表妹更是小姑,年紀比她小,怎能替她打點終身大事?」

  「可我成親啦,成親之人總是可以為待嫁之人打點,這是天經地義,況且大伯父年紀也大了,大伯母近來身子不適,二嫂子忙著替璉二哥打理裡裡外外,迎春的事交給我,不是讓大伯父一家子更省事?」

  省事是省事,問題他往後就沒了搖錢樹!賈赦悻悻然地想著。

  「如果大伯父真是不肯,要不我去跟祖母談談,看看她那兒拿不拿得出五百兩。」

  瞧她作勢收木匣,賈赦趕忙阻止。「我簽,我簽就是了。」怕她收手,他抓了借條就趕緊簽。

  林黛玉撇了撇嘴,聽見細微聲響,回頭望去——

  「祖母。」

  賈赦一聽,嚇得險些掉了筆,只能趕緊將裝了銀子的木匣搬到桌下藏起。

  「你和你大伯父在做什麼,在外頭就聽見你們的聲音。」賈母在兩個大丫鬟的攙扶下走進廳裡,目光精鑠地盯著桌下的木匣。「那是什麼?」

  林黛玉趕忙一擋。「祖母,那是我孝敬給大伯父的茶葉。」

  賈赦聞言,不禁暗誇她是個懂事又明白事理的。

  「什麼茶葉竟得用桃花心木匣裝盛?」賈母一坐在主位,用拐杖敲了敲地,身旁的大丫鬟立刻從桌下把木匣給抱了起來,那沉得她差點直不起身。

  賈赦不敢阻止,林黛玉更不敢了,只能低垂著臉,待木匣一被打開,賈母的拐杖重擊了地面一下,林黛玉二話不說地跪下了。

  「黛玉,你好大的手筆,竟拿這麼多銀兩孝敬你大伯父?」賈母臉色一沉。

  「祖母,我……」

  「給我說實話,這錢是打哪來的,又是為何要孝敬你大伯父!」

  林黛玉無奈地瞅了賈赦一眼,便把賈赦剛簽好的借條遞上,把事情從頭到尾說過一遍,嚇得賈赦臉上又青又白,像是快要喘不過氣。

  賈母命丫鬟取過借條一瞧,隨即將借條一扔,怒斥道︰「你這個大伯父缺的是什麼大錢,你跟我說清楚,跟我回院落說個一清二楚!」

  賈母扯著賈赦走了,林黛玉撿起了借條,徐徐起身,喊了聲,「紀大哥。」

  「二少奶奶。」紀奉八隨即自門外出現。

  「時機拿捏得剛剛好呢。」她真是忍不住佩服他了,要他想個法子將賈母引來,想不到竟安排得如此恰到好處。

  「是二少奶奶的計劃好。」擺明了就是要擺賈赦一道,一分半毫都不給。

  她將借條撕成兩半,把借錢的部分去除,剩下的一半便是賈赦答允由她作主迎春的終身大事,下頭還有簽字呢。

  「這銀子可要勞煩你了,太沉了,我不想再抱回去。」應該換成銀票才是,銀子太重了,她兩只手臂都發酸了。

  回到怡紅院後,她將剩余的借條拿給了紀奉八,他不解問︰「二少奶奶,這是……」

  「小心收藏吶,那可是迎春的賣身契,特地交給你的,嗯……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她促狹地笑說著。

  千萬別說他對迎春一點情意都沒有,說要調一千兩時,他可是跑得飛快。

  紀奉八清俊面容微泛緋色。「多謝二少奶奶。」他也不客氣,真是收妥在懷了。

  「不過,要是他日你恢復了身分,可會嫌棄迎春……」

  「何來嫌棄?她從未看輕我,總是與我以禮相待,她似清蓮出淤泥而不染,確實教我傾心。」

  「嗯,那就好啦。」

  充當紅娘牽出一段姻緣,還沒花上半毛錢,林黛玉樂得很,好心情還維持了幾天,只是開心歸開心,但開心時沒能向賈寶玉炫耀,讓他知道她的能耐,就覺得好像有那麼一丁點的失落,又好像有那麼一丁點的想念。

  呿,原來她也懂思念了,不過才分離幾天,她竟想起他來,真是太沒出息了。

  就在她臨窗品茗思郎君時,王熙鳳突然跑來找她。

  聽完她的請托,她差點翻了手上的茶盅。

  「……調米?」她不甚確定地復誦一遍。

  一開始問她莊子,她還以為是問二房的莊子,沒想到她問的是她的家底。

  「是啊,妹妹也別見笑,實在是你璉二哥的莊子出了點問題,那些莊稼要是不趕緊給薛家,怕會鬧出事來。」王熙鳳說話時頭垂得低低的,像是羞於啟齒,和她向來張牙舞爪的形象相反,教林黛玉傻眼極了,懷疑眼前的王熙鳳是別人貼了人皮面具偽裝的,根本就不是本尊。

  「可是這調的米,也得要適巧是薛家要的同等米,要不就算二嫂子借了也沒用啊。」林黛玉捧著茶盅不住地打量著她,直覺得這事肯定有鬼,只是一時半刻還捉摸不出目的。

  「我想調的是碧梗米。」王熙鳳姿態非常的低,口氣非常低微。

  「碧梗米?」林黛玉微眯起眼。

  不對吧,她記得紀叔說過,碧梗米是在直隸盛產,紀叔和莊頭們用了一兩年時間才總算摸索出如何在金陵種活。要是這般容易就能栽種,紀叔當初怎會費了那麼多功夫。

  「是啊,近幾年來直隸大旱,碧梗米因而短缺不少,可碧梗米是貢米,民間可缺,大內可缺不得,但問題是你璉二哥的碧梗米還卡在官府那頭,都已經八月了,這米得趕緊送進宮,要不就連薛家都有事。」

  林黛玉垂著長睫,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道︰「我想二嫂子該是誤會了,我的莊子裡栽種的都是一般的梗米,並不是碧梗米,我不懂二嫂子怎會有此誤解?」

  「可是我聽說老太太壽宴上的碧梗米是從怡紅院的小廚房弄出的。」

  「那是北靜王爺賞賜的,二嫂子也知道,想將老太太的壽宴辦得有模有樣,我一沒糧二沒銀兩,還是讓迎春拿碧梗米煮了雜燴粥充點場面,這壽宴林林總總算下來,欠了北靜王爺不少人情債,正愁著往後不知道該怎麼還呢。」林黛玉巧笑著,解釋的當頭順便再打了她巴掌。

  到底是誰害她非得請個外人相助的?凶手正坐在她面前呢。

  「……原來如此,是我誤解了。」王熙鳳勉強擠了個笑。

  「如果是一般梗米,我還能請莊子調個百來石,但二嫂子要的既然是碧梗米,想必這些梗米也派不上用場了,是不。」林黛玉將茶盅遞給身旁的雪雁。「二嫂子,幫不上實在是對不住,二嫂子恐怕得趕緊找薛家商議,我呢晚點還得忙今年中秋宴,就不留二嫂子了。」

  雖說她不怎麼清楚王熙鳳想玩哪招,但只要她不陪她玩,看她怎麼玩。

  王熙鳳陪著笑臉應了聲,轉身就沉著臉走了。

  「二少奶奶,咱們明明就有……」

  「雪雁,咱們什麼都缺,尤其缺心眼。」她沒好氣地打斷雪雁未竟的話,懶得跟她說隔牆有耳的道理。

  打從上回錦囊一事發生,她就對內宅分外小心,天曉得哪個在外灑掃的三等丫鬟會不會是王熙鳳的眼線?

  懶懶地往床上一躺,不禁想起那晚他就躺在這裡,流了滿下巴的鼻血,教她不由得輕笑出聲。

  「二少奶奶?」

  抬眼就見雪雁一臉嚴肅,她不禁羞惱地道︰「怎麼,我想到好笑的事笑一笑也不成,犯得著拿那有病似的眼神瞧我?」

  她就是無聊,想想他也不成?!

  瞪了雪雁一眼,她閉上眼忖著,也許待寶玉回來,她得要跟他提醒要提防小紅了。如果她沒記錯,她曾經請小紅吃了碧梗米的飯團,說不準正是因為如此,王熙鳳才會朝這一點著手。

  賈寶玉出仕,直接趕回府中。他本是想要回房沐浴,豈料一開門就見林黛玉睡在他的床上。

  他有些難以置信,眨了眨眼,可她確確實實是睡在他床上。

  「二爺,你回來啦?」雪雁從外頭走來,瞧見門外的賈芸已是感到意外,再見賈寶玉人就在房中,更加錯愕。

  「顰顰怎會……」

  「二少奶奶近來睡得不好,干脆就換了房,偶爾就在二爺房裡小憩,二少奶奶原以為二爺該是晚上才會到家的,還讓人準備了一桌菜等著慰勞二爺呢。」雪雁輕揚笑意,一會又問︰「要將二少奶奶喚醒嗎?」

  「不用,別吵醒她。」他拿了幾件衣物就進了夾間,洗去了渾身黏膩和疲憊,直接上床躺在她身側。

  他作夢也沒想到她竟會跑到他房裡小憩,這意味著什麼?忖著忖著,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揚高。不禁想,待她睡醒瞧見他就在身旁,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神情?

  他直瞅著她,想捕捉她睡醒的驚喜模樣,然瞧著她的睡臉,那微張的小嘴,教他不禁心旌動搖地湊了過去。

  他輕吻著她的唇,本是淺嘗輒止,可偏偏她的唇太柔軟,教他忍遏不住地一再觸踫,甚至伸舌鑽入她的口裡,那柔軟的舔吮教他血脈賁張了起來,手便滑進她的衣衫,撫著她如凝脂般的肌膚。

  聽見她發出鶯啼般的嬌吟,他的理智像是斷了線,情難自已地壓到了她的身上,而下一刻——砰的一聲,他重摔在地,疼得他齜牙咧嘴。

  「混帳,你到底是誰?!」林黛玉用力地抹著嘴,目光銳利如刃地瞪著床下的登徒子,豈料——

  「我誰?!我是你相公!」賈寶玉惱聲低咆著。

  林黛玉瞪大了眼,連鞋都沒穿便跳下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蹲在他身旁,像是沒打算拉他一把。

  賈寶玉艱澀地坐起身,桃花眼都快噴火了。「大概是半個時辰前!」他本來要好好念念她,卻見她瞧自己瞧得雙眼發直,間或不住地皺眉,他沒好氣地問,「怎麼了,我也不過才離家幾天,你連我長什麼模樣都忘了?」

  「好像耶……你本來就長這樣嗎?」他不是頗稚氣的嗎?一雙勾魂桃花眼配著朱紅唇瓣,極偏女相,可現在一瞧,勾魂桃花眼依舊,但眉宇間的英氣更濃,五官更加立體,好似快褪去了青澀,儼然是個風流俊俏的少年郎。

  「要不呢?你以為我長什麼樣子?」

  林黛玉噘起了嘴,小手在他胸膛上摸著,果真摸見了她送的錦囊,再摸摸他的臂膀,教他不由得擒住她的手。

  「你在干麼?」她真是教他摸不著頭緒極了。

  要說是挑逗,他才剛被她踢下床而已,渾身還痛得緊,可若不是挑逗,她這是在摸個什麼勁?

  「你真的是賈寶玉?」

  「你到底是在說……」話未盡,她已經撲進他的懷裡,教他錯愕得說不出話。

  這算是投懷送抱?可她不是才剛把他踢下床?難道……「顰顰,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鳳二嫂又找你麻煩了?」

  將她推開一些,果真瞧見她眸底噙淚,幾乎教他慌了手腳。

  「沒有……有啦,不過不關她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

  「你很唆,安靜地讓我抱抱都不成?」嫌他唆她往他胸口一撞,硬是將他撞跌在地,後腦杓咚了一聲。

  賈寶玉無力閉了閉眼,張臂環抱住她。「你要抱抱是可以,但咱們為何不在床上抱,非得在地上抱?」他才剛沐浴完,這下子豈不是又要再洗一回了。

  他想,他大概知道她怎麼了。

  想他,肯定的。

  沖著她想他,撞這一回他認了。

  等到林黛玉抱過癮了,賈寶玉又讓賈芸備了熱水再沐浴一回。待他裝束整齊跟賈母問安回來,晚膳已經備妥,三春姊妹和賈環都到齊了。

  雖說尚未發榜,但大伙認定賈寶玉和賈環肯定榜上有名,一一敬賀後,便追問起入闈的趣事。

  「哪有什麼趣事來著?又熱又悶又臭,簡直跟豬圈沒兩樣。」賈環搖了搖頭,壓根不想回想待在號舍裡的可怕日子。

  「可不是,突然半夜下了場大雨,卻教人凍得難受。」賈寶玉嘆了口氣。「我隔壁號舍的人翌早就病了,學政大人趕忙差人把他架了出去,可憐他三年後還要再來一回,我都忍不住同情他了。」

  「說穿了就是你們太過嬌生慣養,不過幾天都受不住。」林黛玉鄙夷得緊。

  賈寶玉睨了她一眼。「上回是誰在祖母壽宴後累趴的?」

  「我是天生病弱。」瞧她這個藥罐子,身邊隨時帶著藥丸,已經夠歹命了,還要數落她,給不給人活?

  「也是,二少奶奶向來體弱,忙過中秋宴後,整個人都病懨懨的,壓根提不起勁,就連最喜歡的雪花饅頭都不吃了,成天就窩在二爺房裡。」雪雁非常平淡地陳述這不為人知的消息。

  林黛玉難以置信她竟將自己的秘密抖了出來,余光瞥見三春都抿嘴偷笑,再見賈寶玉一臉春風得意的神情,更是氣得快炸毛。

  閉彎說她得相思病……就別讓她知道她心裡有了誰,看她不整死她才怪!

  「原來是想念二哥了,難怪老是無精打采,食不知味。」賈探春打趣道。

  林黛玉不敢相信竟連賈探春都敢取笑她了。好、很好,既然探春無情在先,可就別怪她再次扮紅娘,把她塞給北靜王!

  「好了,別笑她了,倒是說說近來府裡可有發生什麼事?」賈寶玉一副為夫的替你擋了的得意模樣,教她白了他一眼。

  說到府裡,賈探春便提起賈赦缺錢欲嫁賈迎春,教賈寶玉聽得眉頭緊皺起,而後得知林黛玉竟不費半文就將賈赦打發到祖母那兒去,忍不住誇了她幾句。

  「那當然,也不想想我是誰。」她小小驕傲地揚起臉。

  「真不愧是我賈寶玉的妻子。」

  她橫眼瞪去,不知道他這句話誇的到底是誰。

  幾個人笑鬧了一頓晚膳,賈寶玉推說累了,拉著林黛玉回房。一進房,他便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難得她也不掙扎,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聽著他啞聲道︰「我想死你了,作題時想你,入睡時也想你,想得我都想逃出闈場了。」

  「說什麼鬼話。」她嗔了聲。「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方才人多,她不想提,才會乖乖跟著他回房。

  「什麼事?」他拉著她在床邊坐下。

  林黛玉將王熙鳳借米一事道出,隨即說出她的猜測,「小紅是眼線吧?」

  賈寶玉笑了笑。「小紅是眼線,但她是我安插在鳳二嫂身邊的眼線。」

  「嗄?你有沒有搞錯?說不定她早就已經倒戈了。」

  「不可能,她對賈芸一見鐘情,只要我抓著賈芸,她為了情郎,勢必會為我辦事,況且當初你隨母親前往南安郡王府,也是她派人通知我,否則我怎會趕得及。還有,那次咱們戲弄母親和鳳二嫂,造就咱們成親的契機,也是我讓小紅去對鳳二嫂咬耳朵,要不她們怎會無緣無故就對付起咱們。」

  林黛玉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你們是專使美男計的不成?這般好,一張臉就把人騙得團團轉。」

  「不、不只靠一張臉,還有……」他從懷裡取出一支捻金絲墨玉簪,簪在她的發上。

  「咱們成親以來,我從沒送你半件象樣的首飾,這回回家時經過一間玉鋪子,特地為你找了支墨玉簪,喜歡嗎?」

  她看著鏡子裡的墨玉簪,還未開口,外頭便有人喊道︰「寶二爺!外頭來了官爺,說要押寶二奶奶回府衙審問!」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10:11 AM

第十五章 自請下堂去

  是夜,賈府裡一片混亂。

  知府衙役進了賈府押人,賈寶玉塞了銀子,才得以詢問幾句。

  「私藏貢米?」問出原因,教賈寶玉當場就懵了。

  「寶二爺,這不關咱們的事,橫豎是有人告狀,大人才命小的前來,寶二爺千萬別為難咱們。」衙役收了銀兩,但仍不肯再多擔擱時間。

  賈寶玉望向還在走神,嚴重搞不清楚狀況的林黛玉,安慰著,「顰顰,你別怕,待會我隨著過去,有我在呢,你別擔心。」

  林黛玉回神,勉強地擠出笑意。「嗯,有你在,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別怕。」賈寶玉見衙役押著她往外走,也跟著往外而去,半路遇見紀奉八。

  「二爺,方才林府下人趕來通知,知府大人以林府私藏貢米為由,已經將我爹押走了。」

  「連紀叔都押?」

  「近兩年碧梗米短收,所以列為管制品,我爹以為是自用並未流入市面該是無礙,豈料竟會有人知曉這事。」

  賈寶玉腳步一頓,緩緩往側邊望去,瞪向正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薛寶釵。

  隨即,他馬不停蹄地跟著衙役來到知府,然而知府卻不允他入內,他只好在外頭等,這一等,等到了三更天依舊不見林黛玉被釋放,他只好塞了銀兩,讓衙役去幫他問問。

  最終得到令他驚詫的答案——

  「她被押進大牢了?!」賈寶玉詫道。

  「大人說審問後,她已經認罪,自然是押進大牢候審再議。」

  賈寶玉呆站在知府大門外,腦袋一片空白。

  「二少奶奶定是為了替我爹擔罪才會如此……二爺,等天亮再找北靜王爺幫忙吧。」紀奉八壓低氣音說。

  賈寶玉點了點頭,回府後,面對祖母和父親的追問,他一問三不知,疲憊回房逃避問題,卻怎麼也無法入睡,想著她那般羸弱,被關進大牢怎麼吃得消。

  明明剛剛他們還相擁在一塊的,怎會轉眼就風雲變色?

  他怎會連保護她都做不好?!他怒不可遏地捶床,氣惱自己如此無能為力。

  一夜不能眠的他,待天一亮,稍作梳洗,連早膳都不用,便帶著紀奉八前往北靜王府。

  水溶知情後,隨即差人到府衙那頭打探消息。

  「是皇商舉發,事關重大,就連本王也無法進大牢一探,只能差知府關照尊夫人幾分。」水溶嘆了口氣道。「只是這薛家怎會無緣無故地把矛頭轉到尊夫人身上?」

  「皇商的堂妹薛寶釵是我的姨表姊,家母一直想撮合我倆,可我堅持娶了顰顰。」賈寶玉神情沉痛地道。「我防著府裡許多人卻忘了防她,壓根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歹毒的一手。」

  「也未必是她吧。」

  「不,該是她。」他提起林黛玉說起的借米一事。「鳳二嫂不會無緣無故借米,而且一開口就點明要碧梗米,雖然顰顰還算機伶,推說莊子裡未產碧梗米,但恐怕對方借米只是一計,這一計不成,便直搗黃龍了。」

  都怪他太過大意,偏巧又遇到秋闈,才會教她們有機可乘。

  「要真是如此的話,我就使不上力了。」水溶長指輕點著桌子。「私藏貢米,這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硬要拿個欺君論罪也是可以的,畢竟列為管制品的貢米,依例是該上致大內,她私藏己用,就算不是欺君,也可以以強佔貢米論罪,小則抄家,重則流放,況且是由皇商舉發,要是有心人要操弄,賈府恐怕也是同罪。」

  賈寶玉攏緊眉頭不語。他早已想過,茲事體大,正如貴慶親王一事,不管怎麼做,賈府同樣都無法脫罪。

  深深的無力感夾雜著滔天怒火,他真是厭惡宅裡那些為了自個兒利益,你爭我奪的蠢女人,壓根不知道自己卻是他人手上的棋子,還自以為聰明過人,可以盡如想象奪去一切,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也許你可以從你的表姊下手。」水溶思索片刻才道。

  賈寶玉攢眉思忖。「她嗎?」

  「也許你可以憑借她對你的情分,讓她找出當年薛家和忠順王府合作的賬冊,如此咱們可以一口氣逆轉情勢,非但救得尊夫人,還能洗清貴慶親王的冤屈。」水溶將沉吟半晌後的提議道出,但語氣似是不怎麼樂觀,畢竟要對方心甘情願找賬冊,寶玉也得要付出對等的代價。

  賈寶玉直瞅著他半晌。「賈府呢?」他知道自己要做該做的事,可眼前這幾樁事都讓他做與不做都為難。國事、家事、妻子……他什麼都想保,卻彷佛什麼都保不住。

  「要是此計可成,旭濤在皇上面前求情,賈府自然可以被網開一面。」說著,水溶看向紀奉八,知道他心裡其實尚在猶豫要不要見皇上。

  「二爺盡管放心,要真是洗刷了我爹的冤情,我自然會在皇上面前力保賈府。」

  「……多謝。」賈寶玉擠出慘淡的笑。

  他心裡清楚,就算奉八能美言幾句,賈府依舊難逃謀殺之罪……但要是什麼都不做,一旦皇上積郁駕崩,忠順親王也不會放過北靜王和賈府,而眼前,他還想救顰顰……老天啊,他到底該怎麼做?

  讓紀奉八回林府處理莊子事宜,賈寶玉一回賈府,守在大門的賈芸便道賈母和賈政、賈璉已在正屋大廳等候多時。

  哪怕他再不願,還是得把事情解釋清楚。

  「祖母,父親。」他低眉問候,但在看向站在賈母身後的王熙鳳和薛寶釵時,心底生出歹毒的惡念,想要活活地掐死她們兩人。

  「我聽人說黛玉是因為私栽了碧梗米,所以被以欺君之罪給押進府衙大牢,真是如此?」賈政面色凝重地道。

  「爹,顰顰不知道這兩年碧梗米因為直隸大旱,已經列為管制,所以才會……」

  踫的一聲,拐杖重擊地面的聲響打斷他未竟的話。

  「寶玉,我壽宴上的碧梗米,就是黛玉從自家莊子帶來的碧梗米?」賈母沉聲問著,臉色冷鷙懾人。

  「……是。」

  一旁的王熙鳳聞言,神色誇張地道︰「天啊,這下可怎麼好?這火豈不是要燒到我們賈府來了?當日宴請的有幾個王妃和公侯夫人,要是她們也到堂上作證,咱們豈不是都成了私藏貢米的共犯了?」

  賈寶玉怒不可遏地瞪去,暗罵愚蠢。既然知道會牽扯賈府,為何還要為虎作悵?在祖母面前加油添醋,為的就是要讓顰顰回不了賈府,為的是要重新取回賈府大權,眼光如此短淺,為自己利益卻要賠上整個賈家!

  「賈芸,把借條給我。」賈寶玉冷聲說著。「去把賬本全都取來。」

  賈芸立刻從懷裡取出隨身攜帶的借條。

  賈寶玉接過手,一把往王熙鳳臉上砸了過去,嚇得她倒退兩步,直到借條落地,她看清楚是她放印子的借條,急著要搶,卻被賈寶玉攔住。

  「這、這借錢的不是咱們府裡的下人,怎會有這些借條,到底是跟誰借了銀兩,竟收了這麼高的利息?」賈璉本是要斥責賈寶玉莫名其妙,但一拿起借條,隨即被轉移了注意力。

  「二哥,這些全都是鳳二嫂給府裡下人放印子的借條,她讓下人在府裡聚賭,她再做莊放印子,還有,她苛扣下人月錢,又在外頭收賄行事,還虧空公中,賬本賈芸待會便取來,二哥可以拿回去細查。」

  賈璉翻看著借條,愈看愈是膽戰心驚。他一直清楚妻子貪財戀權,可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種地步,連自家的根基都挖!

  賈璉氣得要將王熙鳳拽回院落,適巧賈芸也將賬本取來。賈寶玉把賬本交給了賈璉,語重心長地道︰「二哥,今兒個弟弟跟你說句難聽的,你多少還是撥點時間留在府裡,省得鳳二嫂老是和賈蓉眉來眼去,甚至在園子裡苟且行事,好幾次嚇得顰顰都要繞道而行。」

  「賈寶玉,你胡說,你含血噴人!」王熙鳳惱聲咆哮。

  「二哥,我有沒有騙人,讓你的小廝去問問府裡的下人吧。」

  賈璉臉色鐵青地將王熙鳳拽走,而賈政跟賈母一臉難以置信,向來最倚重的鳳姐兒竟私下犯了這些重罪。

  「祖母,爹,我先回房歇息了。」一場鬧劇教他更加心煩,只想回房歇口氣。

  但賈母不給他這機會。

  「寶玉,我要你休了黛玉。」賈母厲聲命令。

  他止住腳步,驚愕回身,「祖母?」

  「馬上休了黛玉,不能讓黛玉的事影響賈府,你要知道,這不純粹是賈府的事,而是事關整個宗親氏族。」

  賈寶玉抽緊了下顎。祖母說的他全都明白,可問題是顰顰是受害者,她一心一意為了賈府,怎能落得被休的下場!

  最疼愛他的祖母如此無情,為保賈府,對顰顰如此;為求賈府富貴,對可卿更是毫無情分可言……可他卻不能拂逆她,甚至還得為她、為賈府的將來一搏……可誰來保護他的顰顰?

  「我不休妻。」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道。

  「你這是反了?!你不休妻,難不成要等著黛玉被判欺君,連累整個賈府?!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優柔寡斷?!」

  賈寶玉緊咬著牙,就怕一張口頂撞了她。他是非不分,優柔寡斷不就是因為她?!因為她是最疼他的人,哪怕她負盡天下人,他也必須力保她,為她而是非不分,為她而優柔寡斷。

  「母親,這事先擱下,事情還未走到那一步,咱們得要先查出到底是誰舉發了這事,只要尚未鬧進大內,事情都有轉園余地。」賈政在旁緩頰。

  「可你也讓人去查了,至今還不是沒個眉目。」

  「再花個幾天就會查出眉目。」賈政不住地勸說著。

  賈寶玉冷冷看著薛寶釵,只見她端莊噙笑,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

  吸了口氣,壓下殺人的念頭,他平穩著語調道︰「祖母,父親,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賈母不肯,賈政卻不住地朝他揮手,示意他回去吧。

  他走過了垂花拱門,直朝怡紅院而去,最後,停在二進門前,回頭看著一直尾隨在後的薛寶釵。

  「有事?」他冷聲問。

  「應該是你有事找我。」薛寶釵笑吟吟地道。

  賈寶玉讓賈芸去備茶水,徑自走進花廳。

  薛寶釵落坐不語,等著賈芸送上了茶水,淺啜了一口,嫌棄道︰「寶玉向來不是最愛六安茶嗎?」

  「喜歡六安茶的是顰顰,因為她愛,我跟著喜歡罷了,如今顰顰不在,喝什麼都一樣。」賈寶玉神色淡漠地道。

  薛寶釵將茶杯一擱。「你跟林妹妹真是情深,她不在你身邊,你一整個失魂落魄……想不想見她?」

  「怎麼,薛表姊想幫我?」

  「當然可以幫,不過——」

  「薛表姊想開什麼條件?」

  「說什麼條件呢,只是我人微言輕,能幫上的也不多,雖說你是我的表弟……」

  「我的好表姊,你就別再裝了,我已經知道是皇商舉發了林家莊子私栽碧梗米,也知道之前鳳二嫂故意來試探顰顰……你直接開出條件,不需要囉唆。」賈寶玉神色不耐地打斷她的迂回。

  薛寶釵倒也不惱,慢條斯理地道︰「既然你知道又沒在廳上道出,那就代表你確實是希望我能幫你。」她知道他去找了北靜王,北靜王自然能查出是皇商所為,她也不怕他知道,反而還等著他來找她求救。

  「說。」

  「我要你休了林黛玉。」

  「不可能。」

  「哪怕禍及賈府,你也不願意?」薛寶釵噙笑問。

  賈寶玉握緊了拳頭,隨後哼笑了聲。「姑且不說那些,我倒真懷疑你能幫上我多少。畢竟皇商是你的堂哥又不是親兄長,他豈可能應你所有要求行事。」

  「寶玉看輕我了,薛蝌和我情同兄妹,林妹妹入獄,也是他為了我所做,如果我要他撤告,說是烏龍一場,倒也不難。」

  「錯了,薛寶釵,薛蝌不是為了你。」

  薛寶釵輕笑出聲。「你又懂什麼呢?」

  「這麼說吧,薛蝌不過是幫著忠順王府出口氣罷了。」

  薛寶釵頓了下,神色古怪地瞅著他不語。

  「被我說中了,對不?當年你跟薛姨媽進賈府,一方面是薛蝌要你或是薛姨媽想法子讓人除去秦可卿,於是你或薛姨媽逮著機會把這消息告知了我姊姊,說除去秦可卿可以獲得榮寵,也可以讓賈府從此避禍,不需要害怕擔上私藏要犯的罪名,最重要的是可以透過薛家和忠順親王交好,實是百利而無一害,是不?」

  瞅著賈寶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薛寶釵細細打量許久,唇畔緩緩漾出笑花。「確實是如此。」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就如她想象般聰穎,但畢竟年少,欠缺磨練,只看到一部分事情。

  「當初,薛家受賈府所托,救出貴慶親王兩名子嗣,可後來薛家後悔了,因為忠順親王察覺貴慶親王尚有子嗣在世,且與薛家有關,所以薛家才設法除去眼中釘,又能得忠順親王的信任,最重要的是,你要是可以嫁進賈家二房,有賈元春為靠,亦可為薛家添上不少籌碼。」賈寶玉說出臆測,愈說心中愈是悲涼。

  這些人,一個個自私貪荽,淨為自己打算不管他人生死,將他人當成自己的跳板。可他的顰顰打一開始就不曾算計人,她甚至得人一絲憐憫,日後必還萬縷恩情,和這些人相比,他的顰顰是那樣美好,難怪從一開始就強烈地吸引著他。

  「既然你都知道,那麼你就該知道我做了這麼多,為的到底是什麼。」薛寶釵也不害臊,公然把終身大事攤開明講。

  「我不會休妻,絕不會。」他斬釘截鐵地道。

  「既是如此——」

  「但我可以以平妻之禮迎娶你。」

  「平妻?」薛寶釵垂眸忖度。

  「你要的是一個誥命夫人的頭餃,這點我肯定能給你,你會選擇我,也是因為你長年住在賈府,你很清楚,你的清白算是有了污點,想嫁作他人婦,怕是只能低嫁,又或者該說,你心高氣傲,非我不嫁。」說穿了是為了一口氣,更是要讓外頭的人知曉,她在賈府裡待了那麼久,確實得到她想擁有的,為自己扳回了面子。

  薛寶釵抿了抿嘴,暗自思量就算林黛玉無罪釋放,依老太太的性子是絕不可能讓林黛玉再回賈府,所以這點可以姑且退讓,橫豎結果是一樣的。

  「所以,你的決定是——」

  「我可以娶你,但是你必須清楚賈府和忠順親王是不對盤的,甚至就在不久的將來,忠順親王府將會出事,所以我要你跟薛家撇清關系。」

  「什麼意思?」

  「北靜王爺在追查當年貴慶親王被陷害一事,如今已經有了眉目,屆時薛家肯定脫不了關系。」他靜靜地注視她錯愕的神情,掀唇笑得萬分邪冷。「你要知道,薛家身為皇商理該支持皇上,但卻支持了親王,籌備了糧馬兵械,你說,這是什麼罪?你嚇到了,那就代表你確實聽過這些風聲,對不?」

  這一刻,薛寶釵才發覺太過小覷他了。她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個紈褲,喜歡玩鬧湊熱鬧,求功名也不過是想證明自己的實力,豈料他知道比她想得還多。

  「薛寶釵,你必須選對邊。」

  「我既然選擇了你,這還需要問嗎?」她不願再當堂哥的棋子,她想要擁有自己的籌碼。她雖是出身皇商家族,可問題是繼承皇商的並不是她爹,她在薛家能動用的資源太少,最終只能被當成棋子,婚事也是籌碼。

  同樣都是出閣,她至少要挑個可以掌握,挑個有靠山的,雖說姨母還被關在佛堂,但只要老太太氣消,姨母就能再次掌權,在姨母的照拂之下,她想要掌控他還怕難嗎?

  「既然你選擇了我,你就必須做點什麼,讓我確信你真的是把心擱在賈府,而不是薛家的眼線,想要禍害賈府。」

  「往後這裡就是我的棲身之所,我是犯傻r才禍害賈府。」

  「可你今兒個做的事不就禍害賈府了?」賈寶玉冷聲詰問。

  「我會讓我堂哥馬上撤了這事。」

  「不夠。」

  「不然呢?」

  「我要你想法子把當年薛家幫忠順親王調糧馬兵械的賬冊取出,屆時還了貴慶親王清白後,我會在北靜王面前力保你父親這一房。」

  薛寶釵沒有應聲,像是評估可信度。

  「當然,你也可以當作沒聽見這筆交易,我也可以不娶你,大不了就是我和顰顰做對同命鴛鴦罷了,這賈府我也不稀罕了。」

  「可是一旦翻出這事,賈府害死秦可卿,這罪……」

  「放心,秦可卿未死。」

  「嗄?」

  「可卿還活得好好的,屆時她會回金陵,擔保賈府無事。」賈寶玉笑意不及眼地把玩著茶杯。「當然,你也可以賭,拿你薛家和我賈家的族人一起賭,只是你必須先衡量,你輸不輸得起。」

  他也在賭,不管輸不輸得起,他也只能賭。

  兩天後,賈寶玉帶著紀奉八前往知府大牢接林黛玉和紀懷。

  大牢裡暗無天日,空氣中腥臭腐敗氣味彌漫,隨著獄吏走到林黛玉的牢房前,賈寶玉眼眨也不眨地瞅著臉色蒼由如紙的她,她的發微亂,正坐在角落裡閉目養神,直到開牢房的聲響驚動了她,她才微微張眼。

  「寶二奶奶,你可以出來了。」獄吏客氣地喊著。

  「顰顰。」賈寶玉已經鑽進牢房裡,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林黛玉神色有些恍惚,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好一會才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好了,先帶我出去吧。」

  「好、好。」他激動地將她打橫抱起,隨即快步拾級而上,直到出了牢門。

  「把我放下來,這兒人多,你抱著我象話嗎?」林黛玉急聲喊著。

  賈寶玉聞言,三步並成兩步,將她抱到外頭馬車上,才剛擱在座上,他又將她緊緊地擁住。

  「寶二叔,咱們要走了嗎?」負責駕車的賈芸低問。

  「等等。」他啞聲說,只管將她摟得死緊。

  林黛玉張口欲言,最終仍是沉默,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疑惑被關在牢裡的明明是她,怎會是她安慰人。

  「顰顰,對不起,我讓你受苦了。」好半晌,他輕柔地捧著她的臉,只覺得她氣色差得教他心都揪疼了。

  林黛玉無所謂地笑了笑。「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伙食差得教人吃不F.」

  「這點事好辦,我已經差人弄了一桌你愛吃的,而且我還特地弄了糖蒸酥酪,你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林黛玉直瞅著他半晌,抿了抿唇,勾起唇角。「不了,我不打算再回賈府了。」

  賈寶玉呆住。「……什麼意思?」

  「這麼說吧,大人提問我時說了許多,所以我知道我和紀叔之所以會入獄,是因為薛家人搞鬼,換句話說是薛寶釵想整我,所以之前才會讓王熙鳳來探我口風,她拿不到碧梗米當證據,卻知曉了紀叔的莊子在哪,一路查過去,才舉發了這事。」她神色平淡,似是沒把事擱在心上。

  「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注意碧梗米已經被列管制,都是我……」

  「不對,這事沒有誰不好,只要有人在作祟,沒有碧梗米,也可以有其它事可以嫁禍栽贓,只要薛寶釵的心思不變,我就得永遠處在這種恐嚇之中。」

  「顰顰……」

  「傷了我欺了我都無妨,但不能欺了我的家人,不能因為我的自私害紀叔入獄,所以我在牢裡想了許久,我覺得……你寫休書吧。」

  賈寶玉瞠圓了桃花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

  「我呢,不敢說是個好人,但我向來磊落,那種勾心斗角的事我不會玩也玩不起,我有我必須保護的人。」她水眸潤亮地瞅著他,突地掀唇笑得嬌媚。「你長大了,你的心眼比我還多,不需要我保護……我的家人,才需要我的保護。」

  賈寶玉直直瞅著她,豆大淚水滑落。

  林黛玉眉眼不動,心卻猛地被揪緊,怎會有人就連落淚也這般美麗妖治?淚水在泛紅的眸底打轉,滾滾滑落,像是碎了一地的琉璃,扎得她心口發痛,她卻沒有落淚的權利。

  她猜想,他能夠化解這事,必定是答應了薛寶釵什麼,至於是什麼,真的不難猜,畢竟薛寶釵早就登堂入室跟她宣告過了。

  為了她,他會屈服,她為他感到委屈,但她卻無力為他做什麼,她能做的只有保住他……今天這事可以化解,但畢竟已經登堂有案,要是不順了薛寶釵,誰知道是否改天又玩一回?

  一旦她獲罪,賈府就必須跟著遭殃,也許薛寶釵會保住他,但不會保住他在意的祖母和母親……而她不願讓他傷神到那種地步。

  她也不願紀叔為她入獄,甚至傻得為她一肩擔罪。

  只要她離開賈府,薛寶釵總沒有再對付他的機會了,對不?況且,依她對祖母的認識,她是斷不可能再允她回賈府的,又何必讓他為了她而傷了親人間的和氣,沒必要的,只要她退讓,風平浪靜。

  「放過我吧,賈寶玉。」她如氣音般地輕聲說著,就怕說得太重,淚水跟著掉落。

  賈寶玉別開臉,依稀可見他微顫的唇倔強地抿得死緊。

  「不,我不會放過你,顰顰,你已經上了我這條賊船了,他日翻覆時,你哪兒也別想去。」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聰明如她,必然猜到如今翻案是因為他答應了薛寶釵的要求。她話說得無情,可事實上她是為了保住他,她不願意看到賈府被危及,為了保著他,保著他的家人,所以她選擇離開他。

  可他才不管,如果他的家人都不為她著想了,她也沒必要為他們犧牲。

  「我可不要,你沒聽過大難來時各自飛嗎?你翻船我還得跟著沉嗎?你別忘了我還有林府一大家子得照顧,而你只要想著怎麼做能不翻船、想著如何處理貴慶親王的冤案,其余的,不需要你操心。」

  「我不要!」

  「你不要也不成,難不成你是要看我死在賈府你才甘心?你以為你真能時時刻刻守著我,你以為她們真的會放過我?放過我……我不想死在賈府,你知道我受過多少苦,你怎麼忍心還要我繼續受苦?」話落,她拔下他贈送的墨玉簪還他。

  賈寶玉緊握著墨玉簪,喉頭緊縮著,竟說不出反駁的話。多可悲,他確實是有可能保不住她的,不是因為外人,而是因為家人……他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可悲,無助得只能一再落下不甘的淚。

  林黛玉貼著他的頰。「寶玉,我答應你,當有一天你要離開這個世間時,我帶你走。」

  她會帶著他回仙境,成為她的隊友,永不分離。

  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擁有他,沒必要在這當頭強佔他,對不。

  來日方長,不急在朝朝暮暮。

  他緊抱著她不語,直到紀奉八在外頭敲了門,他才起身讓她下馬車,在紀奉八意外的目光下,將她送上另一輛馬車。

  「顰顰,等我……我接你回家。」他啞聲說著。

  林黛玉無奈笑了笑。「給我休書吧。」

  「等我死後再說。」扔下這句話,他關上了車門。

  「……寶二叔,二嬸子怎會……」賈芸不解地問著。

  賈寶玉沒吭聲,靜默地坐回馬車裡,抹去臉上的淚痕,望著離去的馬車,告訴自己,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帶她回家。

  而另一輛馬車上——

  「小姐,你怎會要姑爺休了你?」雪雁在父親的示意下發問。

  「因為我已經受夠了……你也知道賈府是牛鬼蛇神雜處之地,我何必去蹚那渾水?我又不是傻子。」

  「……如果小姐真的受夠了,為何哭了?」

  「那是賈寶玉的眼淚。」她啞聲說著。

  「姑爺的眼淚怎會從你的眼裡流下?」

  「因為他痛我就痛……雪雁,他有多痛,我就有多痛……」她抽抽噎噎地泣不成聲。

  他們是不得不這麼做,不想為難他人,只好委屈自己。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7 10:15 AM

第十六章 鴛鴦終團圓 

   兩個月後。

  近掌燈時分,賈府的迎親隊伍沿著京城數條大街而走,來到了皇商薛府,以平妻之禮迎娶薛寶釵。

  街上行人莫不交頭接耳地說起賈府好福氣,賈家二房嫡庶兩子雙雙中舉,如今嫡子寶二爺再娶一妻,迎親隊伍幾乎從街頭延伸到街尾。

  回到賈府,張燈結彩,炮竹樂音好不熱鬧,加上滿屋子的高官顯要,名門貴族皆到場,硬是讓賈府生色不少,唯獨新郎官的臉從頭到尾都冷硬得緊,一點笑容皆無,簡直像是來吊喪似的,引發眾人竊竊私語。

  「你就非得這般心不甘情不願,讓旁人議論紛紛?」薛寶釵隱忍著怒氣道。賓客的議論聲大到她都聽得見,可見他的神情有多不願,令她成了個被笑話的新嫁娘。

  「都迎娶了,心不甘情不願又如何?」他哼笑了聲,卻不住地往廳門方向望去。

  還不來嗎?難不成他非跟她拜堂不可?

  「你這是要讓薛家丟臉?」

  「橫豎丟的也不會只是薛家的臉。」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幾乎生出沖動想要掀掉蓋頭,瞧瞧他到底是用什麼神情與她說話。

  「好了好了,吉時到了,該拜堂了!」賈璉充當司儀在旁喊著。

  賈寶玉臉色一沉,不住地回頭,賈芸見狀,快步入廳,假裝不慎踢到了椅腳,往前推撞了幾個人,頓時廳上哀叫聲四起。

  「發生什麼事了?」坐在主位上的賈政起身一瞧。

  「對不住,對不住,都怪我急躁撞了人。」賈芸忙陪不是,忖著還有什麼法子可以再拖延一點時間。

  然而就在他一一扶起人時,外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引得廳內眾人不由往外望去,驚見一列禁衛戎裝在身,手上持戟而來。

  賈寶玉見狀,不禁欣慰地揚笑。

  「這是……」賈政趕忙走向廳口詢問。

  「皇上有旨,立即緝拿賈府史氏、賈政、賈赦、賈寶玉及薛家眾人進大理寺,其余所有人等皆不得離開賈府,違令者,立斬。」禁衛頭子掏出御令,揚聲一喊。

  當場所有人都懵了,唯有賈寶玉露出解脫般的笑。

  薛寶釵拉下紅蓋頭,抬眼瞪著他,「賈寶玉,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只是你賭一把,我也跟著賭了一把罷了。」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是他無法再將顰顰接回賈府,那麼就算毀掉眼前這一切也無妨了。

  「小姐,我大哥新弄了梅玉糕,你嘗嘗,看看滋味如何。」

  雪雁端著盤子進屋,就見林黛玉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壓根沒有嘗鮮的心情。

  這一兩個月來,她一直都是如此。好不容易長了點肉,回到林府後又日漸消瘦如柳枝,直教紀懷擔憂不已。

  「小姐,事已至此,你也不能老是不食不眠,傷了身子又有何用。」

  「我只是暫時吃不下。」瞧雪雁眉頭都快打結,她不禁沒好氣地朝她眉頭一點。

  「你兩個月前也是這麼說的。」

  「暫時嘛,你真是唆。」不找她麻煩,日子有那麼難過是不是。

  「哪有人暫時這麼久的。」

  「你愈來愈沒大沒小了喔,雪雁。」不要以為她爹是紀叔,她就不敢對她怎樣。

  「那也是因為你這主子不夠稱頭。」

  「我不夠稱頭?!你信不信我馬上把你嫁給賈環,讓你進賈府那賊窟受苦?!」她很喜歡當紅娘,也許回仙境她就轉職到月老手下,把天下人的紅線胡牽一通,發泄她在姻緣劫上所受的苦難。

  「小姐,你干麼提那家伙?!他跟寶二爺都一樣是混蛋。」不提便罷,一提雪雁火氣就冒上來。「老是跟前跟後,要他幫點忙又東推西推,壓根不像個男人,那種貨色送給我都不要。」

  「你托他幫什麼忙?」她涼涼問著。

  她是知道賈環三不五時就溜進林府找雪雁,偶爾探探她,但大部分時間都跟著雪雁後面,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

  「我……」雪雁不禁咬了咬下唇,暗罵小姐愈來愈精,專抓她語病。

  「小姐,瞧瞧誰來看你了。」門外傳來紀奉八的聲響。

  林黛玉意興闌珊地望向未掩的房門,就見紀奉八後頭跟了個姑娘,她不禁眉頭一皺。

  「紀大哥,你該不會是把迎春忘了吧……」光天化日的就帶了個姑娘在身邊,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黛玉,奉八和迎春有什麼關系?」那姑娘徐徐踏進門內,噙著春風般的笑。

  「可卿?!」林黛玉驀地坐起身。「你怎麼來了?紀大哥,這當頭讓可卿姊進京好嗎?這兒危機四伏,太危險了。」

  紀奉八替秦可卿搬了張椅子。「小姐想多了,水溶說了,寶二爺昨兒個已經把賬本交到他手中,事情就快查個水落石出,再不濟,就依樣畫葫蘆,栽贓嫁禍也是成的。我讓姊姊回京,是打算屆時讓她到殿前保賈府。」

  林黛玉聽得一愣一愣的。「可卿,你願意這麼做嗎?」

  「有何不可?」秦可卿巧笑的在床邊坐下。

  「可是君心難測,誰知道他今兒個這麼想,明兒個又怎麼想,一旦他又想……你這趟回京豈不是反遭危害。」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坐視不管,由著賈府被抄家?」

  「不……」

  「方才我來時,遇見了寶二爺的迎親隊伍呢。」秦可卿說得自然,雪雁不禁在旁拍額,無奈這不敢道出的秘密直接被戳破。

  「他今兒個迎親?」林黛玉揪著胸口,直覺得這痛和她哮喘發作前有點相似,但痛得更深,教她快不能呼吸。

  「嗯,迎親隊伍可長的呢,馬車都走不動,讓我延了點時間才到。」秦可卿直睇著她蕭索無生氣的臉。「黛玉,你想念寶二爺嗎?」

  林黛玉抿著嘴不語。事到如今,想不想念已經不重要了,今晚,他就要成為別人的相公,她再想念,只是折磨自己。可人就是這般有趣,明知是折磨,卻還是不住地想,不傷得自己血肉模糊就是不甘心。

  「待會我想去見見他,你去嗎?」

  林黛玉疑惑地抬眼。「你怎能去賈府?你這一去要是被撞見,豈不是辜負了我當初和寶玉救你?」

  「誰跟你說我要去賈府?」

  「不然呢?」

  秦可卿笑得神神秘秘,還未解答,外頭已經響起紀懷幸災樂禍的聲音。

  「小姐,賈府被抄家了。」

  「賈府怎會被抄家?!」林黛玉鞋也沒穿地跳下床。「紀叔,你說呀,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小姐,你別緊張,這是水溶的計謀。」紀奉八趕忙安撫著,不甚認同地瞪了他老爹一眼。

  「計謀?」林黛玉呆住,一會又抓著紀奉八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

  「咱們邊走邊說,到了大理寺也差不多解釋完了。」

  大理寺內,忠順親王和皇商薛蝌已經伏首在堂,賈元春哭哭啼啼地跪在另一側,賈母見狀,心裡十分不安,就連雙腳也顫抖不已,但在禁軍催促之下,賈政和賈赦扶著賈母跪在堂上,賈寶玉和薛寶釵則跟著跪在後頭。

  一旁大理寺卿開始宣讀十二年前貴慶親王遭陷害而抄家一事,因薛家的秘密賬冊,已經確認當年意圖造反的是忠順親王,因而還了貴慶親王清白,如今要審的是,賈府暗殺貴慶親王子嗣。

  賈母聽完,臉色蒼白得說不出話。

  「史氏,你可還有話說?」抱病審案的皇上怒聲問道。

  賈母嚇得渾身顫抖。她能如何?君心思變,他日要剿,今日要撫,誰猜得了君心?要怪只能怪她當初信了元春的話,真讓人把可卿殺了,讓顯赫賈家面臨抄家之禍。

  賈寶玉看著祖母受盡驚嚇,哪怕對她有幾分惱意,還是不舍,不禁向列席在旁的水溶求救,但賈赦卻先開門。

  「皇上,當初皇上下令抄了貴慶親王府,是微臣兄弟商議,冒死請托薛家把親王子嗣救出,要不那兩名子嗣也早已經——」

  「大哥,你閉嘴!」賈政怒斥著。

  不敢相信他這個少根筋的大哥竟挑這當頭沖撞龍顏,數落皇上不是,是怕賈府死得不夠透是不是!元春的謀畫他們沒人跟他提起過,他要是知道,斷不會坐視不管!

  「賈卿說的是,當初是朕下的旨,可朕有要你們暗地處決?分明是你賈府貪圖榮華,讓閨女以此法立功,晉升為妃……朕要即刻廢妃,將賢德妃打進冷宮,撤榮國公世襲爵位,史氏和賈政、賈赦共謀害命,殺皇室宗親,朕要——」

  「慢著!」

  大堂外響起的聲響,教賈寶玉猛地回頭,就見林黛玉在水溶的隨身侍衛護送下,踏進大堂裡,而她的身後——

  「可卿!」賈寶玉脫口喊著。

  賈母及賈赦一回頭,嚇得險些掉了魂,唯有賈政還跪得挺直,不至於失態。

  秦可卿拉著紀奉八走到堂前,尚未開口,皇上已經急步走下堂階,來回直睇兩人,紅了眼眶道︰「旭濤……孟虹……你們、你們都還活著!」

  秦可卿和紀奉八表情有些僵硬,面對皇上心情五味雜陳。是他下令殺了他倆的父母,可此刻又一副懊悔激動的樣子,實在教他們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們不是遭賈家人暗殺了?」他顫聲問。

  秦可卿跪在林黛玉身旁。「不,旭濤受了前巡鹽御史林如海收留,將他交托給府中總管照料,隱姓埋名度日,而我則是由賈家送往繕營郎秦業府中,被收為養女,再進寧國府為童養媳。」

  「朕問的是之後的事,朕要知道是誰設計要讓你被燒死在賈府裡。」皇上銳利如刃的眸光掃過賈家人。

  賈母受到嚴重驚嚇,彷佛只余一口氣,而賈赦幾乎嚇得要屁滾尿流,至於賢德妃早就瞪直了眼,像是失了魂。

  他們皆在等待秦可卿的答案,等待頭上落下的刀。

  林黛玉趕忙道︰「皇上,其實賢德妃並非為求榮華而使計,她是怕薛家和忠順親王會傷及賈家,才和賈家人故意演出一出戲,讓可卿詐死,再由民女把可卿帶往揚州以逃過追殺,這事賈寶玉也是知情的。」

  林黛玉話一出,教賈元春回神,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皇上沉聲問︰「你是誰?」

  賈寶玉趕忙跪爬到林黛玉身邊。「皇上,她是我的發妻,是林如海之女,當初是我們合演了一出戲,讓外人以為可卿已死在府裡,純粹是為了瞞過眾人的耳目。」

  「真是如此?」這話是問著秦可卿。

  「皇上,確實是如此。」

  堂上突地靜默,半晌,皇上目光緩緩掃向賈寶玉。「所以,賈府是背著朕私藏要犯?是視皇威無存?」

  此話一出,現場鴉雀無聲,就連水溶也呆住了,不明白皇上問審怎會問得如此峰回路轉,竟又反咬住賈府。

  正要出面緩頰,卻聽賈寶玉不疾不徐地道︰「不是的,皇上,天下人皆知皇上心慈仁善,登基之後德政不斷,國泰民安,賈家人是認為皇上必定已察覺貴慶親王遭冤,所以才會冒死護他倆。」

  皇上注視賈寶玉半晌,突地放聲大笑。「好!賈府抗旨在先,救皇室宗親在後,今兒個就當是功過相抵,無罪亦無功,賢德妃不廢。」

  「叩謝皇恩。」賈政忙扶著賈母跪謝。

  「不過——」皇上話音一轉,教眾人再度冷汗涔涔,等著下文。「賢德妃又是從何處得知這消息的?」

  賈元春咽了咽口水,顫著聲道︰「薛……寶釵,是薛寶釵告訴臣妾的。」

  薛寶釵目訾盡裂,不能忍受自己反成替罪羊,回頭反咬林黛玉一口。「皇上,民女只是受堂哥支使,民女什麼都不知情,反倒是林氏,她私藏貢米不上繳,等同欺君,這事在知府那兒是有登錄在案的。」

  「喔?」

  賈寶玉情急開口,「皇上,薛家當年非但透過薛寶釵告知家姊此事,甚至還差人潛入揚州林府,確定貴慶親王府世子不在林府後,為保住這秘密,毒殺了前巡鹽御史林如海,若非林如海深謀遠慮將世子暗藏住,恐怕早已慘遭毒手,還請皇上看在林如海以命相護的分上,原諒其女之過。」

  林黛玉愣了下,沒想到父親之死竟和薛家人有關,而他卻不曾對她提起!如果當初不是她貪吃,在賈府多待幾天,恐怕她會和父親一同遭人毒殺。

  皇上微眯起銳利眸子,低聲問︰「有何證據?」

  賈寶玉手心裡一片冷,抬眼望向賈元春。「姊姊,你盡管說吧,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交由皇上聖裁。」

  賈元春咽了咽口水,渾身早已汗濕。「皇上,當初薛寶釵告知臣妾必須永絕後患,可臣妾也道,姑父林如海早告知將世子丟棄,薛家人不放心,依舊派人查探,而後一不做二不休……是臣妾的錯,臣妾來不及通報,還請皇上恕罪。」話落,她已經哭伏在地,哭得柔腸寸斷。

  皇上垂睫沉思,秦可卿淡聲說︰「皇上,是我讓林氏栽植碧梗米,只不知這兩年直隸大旱,碧梗米短收,已成了管制品。皇上,以往碧梗米只能栽植在直隸,可如今在金陵亦能栽植成功,林氏底下的莊頭可以交出栽植法,往後碧梗米就不必局限栽種在直隸了。」

  「就這麼著吧。」皇上點了點頭,回頭道︰「忠順親王伙同皇商薛蝌共謀造反,還殺害朝廷命官,明日押出午門處斬!其余男流放,女為官奴,賈家人可回。」

  「遵旨!」殿外護衛立即將堂上的薛蝌、薛寶釵和忠順親王拖出堂外。

  「朱旭濤襲位貴慶親王,朱孟虹封平樂公主。」皇上話落,拉起秦可卿,再看了眼賈寶玉。「賈寶玉可是今科舉人?」

  「是。」

  「明年朕要見你入殿應試。」

  「遵旨。」賈寶玉叩謝皇恩,待皇上帶著秦可卿和紀奉八離開後,他才趕忙扶著林黛玉起身。「顰顰……」

  然而,林黛玉只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眾人趕緊將林黛玉帶回賈府,找了大夫診治,才知道她竟是——

  「餓昏?」

  「尊夫人似是多日未好好進食,所以身虛體弱,得要好生靜養。」大夫如是道。

  將大夫送走後,賈寶玉差了晴雯在旁守著,便獨自進了小廚房,用生澀的廚技,笨拙地做著雜燴粥,也同時熬好了藥,一並端回房裡。

  「二爺,讓我來吧。」

  「不了,我來就好,你下去休息吧。」待晴雯離去,他才輕輕地將林黛玉喚醒。

  見她一臉迷茫,直瞪著他,他不禁咧嘴笑了。

  「怎麼了,又不識得我了?」瞧她還傻著,他干脆抓了她的手撫著臉。「是我啊,顰顰,你的丈夫,你的相公。」

  「……瘦了。」她粗聲說著。

  瘦得眼窩深陷了,五官益發立體,脂粉味幾乎快褪盡。

  「你不也是,竟會餓得昏厥,是要把我嚇死不成?」他輕柔地將她擁進懷裡。「來,我煮了粥,你嘗幾口,好不?」

  「你今兒個不是成親?」她瞧見房內還貼著雙囍紅字。

  「都還沒來得及拜堂,禁軍就沖了進來,她不是我的妻子,甚至她得成為官奴了。」他舀了口粥喂進她嘴裡。「顰顰,我說過,我只有一妻,只要你,除了你,誰都不能成為我的妻子。」

  「真的?」她疲憊地貼靠在他的頸肩。「你差那麼一點就娶了我的殺父仇人了呢。」

  「顰顰,那件事,」他低聲地解釋著。「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這回方巧撞上了,只得說開,也算告慰岳父在天之靈。」

  「也是。」說來真是命,要不是她貪吃,這會兒人哪還在這兒?

  見她盾眼沉著,擔心她不肯回府,他又忙道︰「顰顰盡管放心,可卿成了公主,手握賈府生殺大權,你跟可卿這般要好,祖母奉承你都來不及了,往後絕不敢對你說句重話,況且你還在堂上為賈府求情,這恩情她不會忘的。至於王熙鳳已經被璉二哥休了,這府裡往後由你當家作主,你可要把身子養好,幫我把家裡打理好,知不?」

  林黛玉默默看著他,抽出手絹替他拭淚。「……相公,別讓我的粥太咸。」

  「顰顰……回來我身邊,就待在我的身邊,別讓我形單影只。」

  林黛玉嘆了口氣。「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如何?你別哭……別害我跟著哭,我的眼睛已經很痛了。」

  「那你就乖一點,乖乖地陪在我身邊,別再把簪還我,更別再要我休妻。」

  「好,都允你,不過我快餓死了,你能不能喂快一點?」

  賈寶玉破涕為笑,連忙喂她粥,待喝下藥,才抱著她睡了睽違多時的一場好眠。

  而正如賈寶玉所說,林黛玉回賈府後在府裡備受禮遇,儼然成了當家主母,操勞著家事,在三春和李紈的幫助之下,首度完成了新年大宴。

  她努力地學習著,畢竟明年就會少了兩春,因為紀奉八——也就是朱旭濤已經找媒人登門,早早將賈迎春定下,而水溶也不遑多讓,過了兩日也趕緊將賈探舂給定下,讓賈母開心得闔不攏嘴,直說因為她才給她們倆找了門好親事,直說她是賈府的福星,托她的福,府上要多兩名進士了。

  她能說什麼?唉,說穿了,人心多變罷了。

  祖母開心,她就是福星,祖母不滿,她就是煞星,隨便啦,橫豎現在就看她家相公能不能進榜登科。

  不過,春闈是三月的事,在三月之前,她還有件正經事要做。

  話說二月的某晚,賈寶玉和賈環正一道念書,念得天昏地暗之時,雪雁取了張紙條交給賈寶玉。

  賈寶玉第一次收到林黛玉的字條,樂得心花怒放,打開一瞧,二話不說地把書一丟,人就跑了。

  「搞什麼?」賈環不解地取來字條,輕呀了聲。

  雪雁也湊過去看,「標有梅……什麼意思?」

  賈環臉色飄著緋紅,清了清喉嚨道︰「雪雁,假使我這次高中,你、你願不願意……」

  「是男人說話就不要吞吞吐吐。」

  「要不要嫁給我?」

  「不要。」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雪雁……」賈環一整個萎靡不振。

  「去問我爹,待進殿時再問我哥吧。」要知道,她哥現在是貴慶親王,她雖然是奴籍,但也是貴慶親王的義妹。

  賈環聞言,心知她已給了機會,立刻死命地讀書,決定今天起日日睡書房。

  至於那頭,飛奔回房的賈寶玉一進房,把門關得嚴實,回頭就見林黛玉已睡在床上,有些錯愕,懷疑自己誤解。

  「顰顰……」

  「你忘了今日是我生辰。」林黛玉哼了聲。

  「不是明日?」他都想好要怎麼慶祝了。

  「已經過子時了。」

  他落坐在床畔,思索了下,終於明白,隔著被子緊緊擁著她。「顰顰,我的顰顰……」

  他的吻落在她的額上頰上,最終吮著她的唇,鑽進了檀口裡,聽她嚶嚀了聲,教他心旌動搖,大手鑽入被子底下,卻驀地一愣。

  「你……」

  「把燭火吹熄,快。」她滿臉通紅地喊著。

  賈寶玉依令行事,爬上了床,大手撫著她細如凝脂的肌膚,細細舔吮每處細膩,直教她嬌喘連連,驀地,她扯著他的發,怒聲質問︰「賈寶玉,你會不會太熟練了一點?是不是都到外頭找誰練了?!」

  她不信一個毛頭小子會這般熟門熟路,肯定是千錘百煉了!

  「我在腦海裡練。」

  「嗄?」

  「顰顰,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你,我連夢裡都只想著你。」他喃著,置身在她腿間,毫無預警地進入了她。

  她尖叫了聲,不住地捶著他的肩。「痛!」

  「顰顰再忍忍,一會就不痛了,不痛了……」他粗嗄的哄著,根本沉不住氣,腰部擺動著,貪婪的直入溫潤的深處。

  隨著他的律動,她痛得直想將他踹下床,但實在不想這麼早當寡婦,所以她一忍再忍,直到——

  「你到底有完沒完啊?!」

  「顰顰再忍忍,一會就好了……」

  「我去你的……」這句話他說很多遍了。

  事後,林黛玉非常非常後悔,非常非常痛不欲生,決定在他及第之前,絕不再讓他越雷池一步。

  慶幸的是,沒多久他就入了春闈的牢,讓她終於松了口氣。

  月底一發榜,賈寶玉回家討賞,然才一進門,就險些中了林黛玉的無影腳。

  「顰顰?」他做了什麼教她大動肝火了?

  「你這個混蛋!」林黛玉怒罵著,隨即又抱著盆子大吐狂吐一番。

  「顰顰,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他趕忙替她順著氣,適巧雪雁端藥進房。

  「二爺,二少奶奶這幾日老是吐,找了大夫說小姐有喜了。」雪雁喜孜孜地道。

  賈寶玉先是呆愣,而後緊緊抱住林黛玉。「我要當爹了!」

  「有什麼好開心的?你敢再搖我,我就吐到你身上!」林黛玉臉色一變,又抱著盆子大吐一番,吐完虛弱地趴在床上,哀怨地哭道︰「你們這幾個沒良心的,一知道我有喜就樂得跟什麼樣,毫不可憐我什麼都吃不下,我什麼都不能吃,我好可憐,我還活著干麼……」

  「顰顰再忍忍,幾個月眨眼就過了。」賈寶玉嘴都快笑裂了。

  什麼都叫她忍忍,他怎麼不忍忍?!

  「我去你的!」她一腳踹去,很精準的正中命根。

  四月殿試,賈寶玉是被人抬進殿的,皇上知曉始末後,狂笑不止,封了林黛玉為五品一腳夫人,再特封二甲第七名的賈寶玉為御史。

  「我為什麼是一腳夫人?」事後,林黛玉問。

  「原本是去命夫人。」賈寶玉悶聲道。

  「……一腳好了。」她很隨和很容易妥協的。




番外 馴妻篇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晌午,林黛玉一手抱著熟睡的兒子,一手挎著細軟,搭著馬車回到娘家。

  「小姐,怎麼回來了?」紀懷一見她,滿是疑詫地問。

  林黛玉一臉泫然欲泣。「原來我不能回來……」嗚嗚,天下如此之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到底給不給人活啊?

  「可以,自然是可以,只是小姐要回來怎麼沒讓雪雁跟著,也沒讓人通知一聲?」紀懷趕忙哄著,接過包袱,先讓她在廳裡坐下。「小姐要先回房休息嗎?小少爺可以交給我。」

  「不了,我要帶這孩子去看稻田。」

  才說著,兒子就揉著和他爹一樣妖孽的桃花眼醒來,撒嬌地趴在她的肩頭上。「娘,你說要瞧什麼?」

  「稻田,上回你問碧梗米怎麼來的,記得不?」

  「喔喔,就是會長出米的田?」賈艾那雙桃花眼熠熠生光。

  「對呀,小脯兒,要不要跟娘去?」

  「要。」賈艾狗腿地往她嘴上一親,愛嬌地在她身上蹭著。「娘,走呀,快點嘛。」

  「你這小家伙。」林黛玉瞅著他的目光滿是寵愛,拍拍他的**,道︰「喏,還不叫人。」

  賈艾立刻從她身上跳下來,恭恭敬敬地朝紀懷施禮。「叔公好。」

  「小少爺真是太多禮了。」紀懷笑眯了眼,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

  「紀叔,我先帶小脯兒到田間走走。」她牽著賈艾的小手,走了幾步又回頭,面罩冰霜地道︰「紀叔,別讓人知道我在這兒,要是被人發現我在這兒,我會很不開心,非常非常不開心。」

  「小姐盡管放心,我只是要讓兩個丫頭跟著。」紀懷立刻派了兩名丫頭備了茶水茶點跟上,本想派人赴賈府找雪雁,問清來龍去脈,但想了想,再晚一點姑爺應該就會自動找上門才是。

  「娘、娘,這就是米嗎?」三歲的賈艾指著田埂旁的稻穗問。

  「是啊,這就是你最愛吃的碧梗米,可以做出你愛吃的米餅和飯團。」

  賈艾聽著,抓了把稻穗就往嘴裡塞,嚇得林黛玉趕忙將稻穗從他嘴裡拉出。「這是生的,還沒熟不能吃的。」

  她真是啼笑皆非。這孩子外貌復刻了他的爹,可那饞嘴樣完全像足了她,直教她疼進心坎裡,在賈府裡更是無人不疼無人不愛,除了他那個沒良心的爹。

  一想到賈寶玉,林黛玉眉頭一攢,又沉默不語了。

  「娘,你想爹嗎?」賈艾握著她的手問。

  「不想。」

  賈艾想了下,又問︰「所以,娘不愛爹了嗎?」

  「不愛。」

  「所以你昨兒個才說要跟爹離緣?」

  林黛玉想起昨晚的爭吵,不禁蹲下身緊緊地抱住兒子。「娘只要小脯兒就好。」嗚嗚,明明就置身在最美的黃金海中,可為何她感受不到以往的亢奮和愉悅?

  都是那個死人害的,混蛋!

  「嗯,我也只要娘就好,可是……」

  「可是什麼?」他們該是母子連心,同一陣線才是。

  「可是爹爹會做糖蒸酥酪。」他表情一整個扼腕,彷佛只要跟了娘,便與糖蒸酥酪從此陌路。

  林黛玉抽了抽眼角,只能說兒子真的太像她了……

  「米餅也是爹爹做的。」他再補上一刀。

  林黛玉抹了抹淚水和不小心淌落的口水。「往後娘做給你吃。」

  「不要。」賈艾回答得非常迅速且面露恐懼。

  「……為什麼不要?」她眯起水靈靈的眸。

  「娘,那不是人吃的,只有爹才吞得下。」

  林黛玉被他逗得好氣又好笑,正要開口挽回顏面時,背後響起陰森森的男音——

  「賈艾,你給老子說清楚,什麼叫做不是人吃的,只有爹才吞得下。」

  「娘……」賈艾驚慌地撲進林黛玉的懷裡,逃避親爹可怕的眼刀。

  林黛玉一把抱起兒子往前跑,可惜腳程就是慢,跑沒兩步就被抓回來了。

  「你跑什麼?」賈寶玉玉面依然俊美,可惜臉色黑了一大片,教賈艾蜷縮在林黛玉懷裡微微發抖。

  「你這是在做什麼,我說了,休書給我,你我從此以後再無瓜葛!」林黛玉回頭就罵道。她跑,是因為不想見他,不是因為她怕他!

  「休想,你倒是給我說說,我做了什麼,你非得要逼我寫休書!」他自詡是優等相公,在外不應酬不喝花酒不上花樓,回到家中還洗手做羹湯,她到底是哪裡對他不滿?!

  「你要把我兒子送去族學,要拆散我們母子倆,我跟你不共戴天!」林黛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控訴他的無情冷血。

  賈寶玉眼角抽搐著。「娘子,他去族學,也不過是一天去兩個時辰而已,哪裡拆散你倆了,哪裡不共戴天了?!」

  「我不要!這孩子從一出生就跟在我身邊,他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你要把我心頭上的肉割除還不準我喊痛,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林黛玉一個激動,哭成了淚人兒。

  賈寶玉悻悻然地哼了聲。「喏,你以往是瞧過我娘是怎麼寵我的,你現在打算再寵出個混世魔王不成?原來你也不過爾爾,就跟娘一樣嘛。」

  「我才不一樣,我兒子又不像你!」

  「你兒子不像我要像誰啊?」他惱聲吼道。

  「我不管,橫豎你要拆散我們母子,咱們就離緣!」林黛玉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轉園余地。

  賈寶玉深吸了口氣道︰「林顰顰,從之為從之,不從為不從,是從也,這道理你懂吧!」

  「我去你的,這是誰說的?」

  「賈寶玉,馴妻篇。」

  林黛玉一腳踹去,他這回學聰明了,眼捷手快地避開後,一把將她給打橫抱起。「顰顰,我說過,你是我永遠的妻子,我會永遠寵著你,你……」

  「寵個鬼!你要拆散我們母子……」

  賈寶玉翻了翻白眼,再吸了口氣,道︰「顰顰,你記不記得,以往你曾經跟我提過橘羹?」

  奪目欲出的淚水瞬間收回,林黛玉頓了下,欣喜地問︰「你會做?」

  「我已經做好了,就擱在你房裡,咱們回去吃吧。」

  「嗯,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林黛玉甜蜜蜜地輕應了聲。

  窩在她懷裡的賈艾怯怯地道︰「爹爹,我也要吃。」

  「知道。」

  回到林府,林黛玉的寢房,賈寶玉將一份橘羹交給紀懷,請他把兒子帶了出去,隨即回到桌邊開始喂食妻子。

  「顰顰,味道如何?」

  「好好吃喔……寶玉,你好厲害。」她捧著頰,一臉心蕩神馳的樣子。「這橘肉恰如其分地融合在奶酪裡,口感滑嫩細膩,還帶著橘肉的綿密,酸甜中裹著奶香,這真是人間極品,我還要吃。」

  「有什麼問題呢?」賈寶玉寵溺地睇著她,舀了口進自個兒的嘴。

  林黛玉美眸含嗔地瞪了他一眼,自動自發地吻上他,吸吮著他嘴裡的橘羹。

  「還要。」她依依不舍地舔著他的唇。

  賈寶玉如法炮制,還不住地勸說著。「顰顰,艾兒已經三歲了,是上族學啟蒙的時機,況且咱們夫妻已經許久不曾好好相處了。」說穿了,他痛恨他兒子,痛恨兒子搶了他的娘子!

  每晚入睡時,每回親密時,那混蛋小子就會溜進房……天曉得他有多少次想掐死他!

  「可是……」

  「顰顰,一天兩個時辰,正午過後他就回家了,可以陪你喝茶吃點心,而且往後你早上也可以再小睡片刻,下午也多點精神陪他玩,這樣不好嗎?」賈寶玉一手拿著橘羹,一手抱著她,不著痕跡轉移到床上。

  「真是一天兩個時辰?」

  「我何時騙你了?你說不想要再有孩子,我還不是有法子做到。」他啞聲哄著,喂她橘羹之余,更不著痕跡地拉開她的裙擺,解開她的衣襟。

  「可是你不聽我的,讓我覺得你不愛我了。」她嬌喘連連,難以置信他竟然衣衫未褪,猛地進入她的體內,教她體內不由自主地絞緊著。

  賈寶玉悶哼了聲,在她耳邊粗嗄地道︰「我愛你……你知道的,我就只愛一個你,反倒是你,有了兒子就不要我了……」他在外做牛做馬,在內做羹湯,可是她晚上入睡時抱的卻是兒子,這還有天理嗎?

  「我疼兒子,因為兒子像你啊……」她嬌羞地環抱住他。

  「真的?」賈寶玉心喜地問著,吻著她的唇,難以自遏地渴求更多,教她為此嬌吟不止。

  而外頭——

  「娘,你跟爹在房裡吃什麼,我也要吃啦!」

  賈寶玉咬牙暗咒了聲,隨即聽見紀懷低聲的勸說。「小少爺,小姐和姑爺並不是在吃什麼,我……弄點好吃的給你好不好?」

  「叔公,你不知道啦,每次娘發出那種聲音就是她吃到愛吃的東西,她肯定是躲在裡面吃好吃的……嗚嗚,他們都這樣,他們都不要我,我一定是撿來的,娘——我也要吃啦……」

  紀懷聽著,老臉紅通通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咬著牙將賈艾抱到花園哄。

  「小少爺,這事等你長大就明白了,這不是在吃什麼,那是……」可惡,到底要他怎麼解釋?他寧可在商場上與人斡旋,也不要跟個三歲娃兒解釋人生道理。

  「叔公,你不知道啦,娘真的在吃東西啦……」

  嗚嗚,爹很卑鄙的,每次都用吃的把娘給拐走,卑鄙!

  ——全書完




後記

  傍一個圓滿 綠光

  耶,這回上場的是十二生肖的小龍——蛇。

  這一回因為加入穿進傳奇故事的要素,阿編給了我幾個故事讓我自個兒挑,後來我就干脆自己找故事了。

  其實,我一開始是很想寫《金瓶梅》,但實在很想寫歡樂的場景,所以再三思考之後,還是挑了《紅樓夢》。

  《紅樓夢》紅學呀,阿編問我是不是想挑戰紅學……哪可能呀!說穿了,不就是想惡搞賈寶玉和林黛玉罷了。

  小時候君《紅樓夢》,說真的,看不懂;長大一點看《紅樓夢》,頭昏腦脹,人物實在是多得不象話;腦袋成熟後再看紅樓夢,總覺得像是在看一出懸疑劇,為何說像懸疑劇,實在是裡頭的Bug太多了。

  也不知道是當年曹老的作品被刪改得太嚴重,還是後頭補的四十章問題太大,橫豎裡頭穿插著許多讓人摸不著頭緒卻又前後矛盾的劇情(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理解力差……)所以必須說,紅學真的是一門深不可測的學問。

  於是,我就從其中一個我覺得不合理的設定下手,用我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圓滿。

  而最重要的是,我很想玩賈寶玉和林黛玉這一對。

  說真的,《紅樓夢》裡所有的人物,我最討厭的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可是就是因為最討厭才更想寫,因為我想要設定自個兒喜歡的賈寶玉和林黛玉,然後,也給他們一個圓滿啦。

  至於《金瓶梅》,有機會的話再動手吧。

  最後呢,在跟大家拜年之前,請讓我稍稍透露一點書展訊息。

  在二月十七曰星期二,我會在書展充當一日店長,邀請大家一起來書展,讓我有機會為您服務喔。

  希望在這歲末年終之際,大伙都能健康平安,跨進否極泰來的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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