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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四】美人躍龍門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09:37 AM     標題: 綠光 -【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四】美人躍龍門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6 10:47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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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荊軻版「兼愛天下」=我愛世人,愛皇帝跟愛條狗一樣?!
這冷箭放得神準,不愧是荊軻刺秦王,活生生中了朕的心哪……

撞梗不可怕,誰輸誰糗炸!因此,他老套的下凡附身至秦政身上,
只要先得了個能人異士隨他回仙境,與兄弟們的比賽他便贏定啦!
豈料,秦政周邊臣子皆是禍國殃民之輩,自揣上意斬忠臣、屠降城,
讓他日操夜也操地辛勞勤政,卻仍背了個暴君的大黑鍋……
這下可好,連荊軻都出現來行刺他了,他還沒能找到隊友回仙境,
怪的是,這荊軻跟史書中的形象不太一樣,有張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
還有副混世魔王般的兇殘性子,欸……到底你暴君還我暴君啊?
不過,眼下大計未成,他也只能先將對方留在宮中作客卿了,
沒想到,這廝一進宮便興風作浪了一番,先揍了他後宮下黑手的嬪妃,
對他也毫不客氣地想罵便罵,甚至還要為他講課,教他兼愛天下,
荊軻越是不怕他這帝王,他心裡越是歡喜,他這不是腦子有病吧?
更甚者,還忍不住日日纏著荊軻商討治國建言、比試武藝,
哪知一個太樂,咳咳,沒斟酌好力道竟將他給傷了,
故此他立即扛起照料的責任,舉凡餵食、借臂為枕皆是當仁不讓,
本想要再愛民如子地幫他洗澡,卻意外發現……荊軻是女人?!

【出版日期】 2016/1/22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11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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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09:4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6 10:29 AM 編輯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第一章

  易水河畔,秋風如刃,築聲幽然而起。

  荊軻身穿瓖袖交領深衣,外罩的夾袍此刻被秋風刮得獵獵作響,幾綹鴉色發絲也隨風凌亂飛舞著。

  就在築聲由緩漸急時,荊軻緩緩回過頭,那濃眉大眼,美形如玉,態度翩翩如濁世佳公子,哪怕面無表情,依舊難掩俊秀豐采;哪怕濃眉微攢,殺氣乍現,那般的絕美詭麗仍教人望而凝神駐足。

  驀地,隨著築聲,荊軻發出了悲聲長鳴,教在場送行的同道故交,甚至燕太子丹及其侍衛莫不動容。

  隨之,荊軻沉聲朗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末了,高亢入雲的悲愴長嘯繚繞不散,其悲壯之聲教在場所有人心痛得無法自已,情緒慷慨激昂,彷佛嬴政要是在面前,荊軻肯定會沖上前去將人碎屍萬段。

  然而荊軻只是看了眼好友高漸離,再將目光移到燕太子丹身上,轉身前,唇微啟,吐出了兩個字,「媽的!」接著頭也不回地登上軺車而去。

  燕太子丹微眯起眼,問著身旁的高漸離,「剛才荊軻像是說了什麼。」

  正在收築的高漸離垂斂長睫。「應該是祝福殿下的話。」

  「是嗎?」

  「是。」下次自己得跟荊軻說,罵人時要小聲一點才成。

  秦國,咸陽城。

  翼闕,高梁大柱,精雕細琢,恢宏大殿兩旁重臣列席,殿下侍衛的長刀鐵甲,被殿上燈火映得銀光閃耀,加上大殿籠罩著一股森嚴威厲,讓人光是要踏進殿內就倍感艱難。

  身為燕國使者的荊軻神色自若,垂著眼眸暗自打量,在腦海中一再沙盤推演,不疾不徐的跟著內侍進殿。

  「唉唷……」

  荊軻俊美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在前頭內侍的關切注目之下木然回頭,看著跌趴在地,差點摔了地圖的秦舞陽。

  這是哪來的廢渣,為何連跌趴的姿態都可以如此丑陋?真他媽的丟臉。

  秦舞陽期期艾艾地喊道︰「荊兄弟……」拉我一把呀兄弟,不知道我趴這姿勢很難看嗎?

  荊軻冷眼注視,教秦舞陽感覺一陣冰霜刮進心頭,很想要帥氣起身,可是他腿軟了。

  內侍不解的道︰「荊使者,他這是……」

  荊軻揚起笑意,霎時讓入秋暮氣化為三月春陽,一整個風光明媚,差點閃瞎了內侍的眼。

  「這是北方蠻夷晉見大王的特別禮儀,是為五體投地。」說完,荊軻笑吟吟地暗踩了秦舞陽一腳。

  秦舞陽倒抽了口氣,細長的眼眸抽動了兩下,一咬牙站起身,將手中的地圖抓得牢牢的,並狠狠地偷瞪了荊軻一眼。

  內侍眨了眨眼,看著荊軻莫名臉紅心跳,趕忙掩臉別開視線。「要行禮也得等到了殿前。」

  「內侍大人說的是。」荊軻有禮的笑著,再看向秦舞陽的目光充滿警告,一絲溫度皆無,硬是教秦舞陽又打了個寒顫。

  「大王,燕國使者到。」內侍走到殿前,細聲喊著。

  荊軻抬眼望向殿上,龍雕矮幾後頭,男人身著玄繡雲鶴朝服,面如冠玉,豐秀無儔,一雙墨黑的眸子帶著幾分慵懶邪氣,正不住地打量自己。

  「燕國使者荊軻,拜見大王。」荊軻手捧木匣,單膝跪下行禮。

  「啊……你就是荊軻。」嬴政嗓音醇厚,天生帶著威嚴。

  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問句,反倒像是確認什麼,教荊軻心生不解,但此時此刻他無心理睬。「正是小人,小人奉燕太子丹之命,帶著樊於期的項上人頭及燕國督亢地圖獻給大王。」

  樊於期原是秦國大將,因為叛逃,遭嬴政懸賞緝拿,荊軻此舉無疑表現出燕國的最大誠意,割城池又替秦王緝獲叛將,討好意味濃厚。

  「把木匣呈上。」嬴政沉聲道。

  「是。」荊軻高舉著木匣,讓內侍接手,遞到嬴政面前的矮幾上。

  嬴政打開了木匣,神色未變地看著裡頭樊於期親刻的竹簡,竹簡上幾行字訴盡了臣服之意,但仔細挑看每句首字,便成了新的意義——使節有詐,大王防備。

  他不以為意地勾動唇角,闔上了木匣,「呈上地圖。」

  「是。」荊軻應了聲,正要回頭接過地圖,就聽到咚的一聲。荊軻面無表情地看著再次五體投地的秦舞陽,心裡生出莫大的沖動,想要狠狠踩死這沒用的廢渣。

  「這是……」嬴政懶懶的問道。

  「大王,這是北方蠻夷的晉見大禮。」內侍趕忙告知第一手消息。

  「是嗎?」嬴政慵懶地托著腮,目光慢慢移開,再問︰「他莫不是失禁了吧?」

  荊軻一張玉面抽搐了下,一把搶過秦舞陽雙手緊握的地圖,無視他身下可疑的濕意,轉身走上階,徐步來到嬴政身邊。

  「大王,北方蠻夷懾於大王威儀有所失態,還請大王恕罪。」荊軻邊說邊將地圖擱在龍雕矮幾上,臉上揚著春暖花開的笑,內心暗自琢磨單憑自己一人該如何進行暗殺。

  畢竟那個廢渣已經厥了過去,別奢望他能幫上什麼忙,別扯後腿就該偷笑了。

  「無妨。」嬴政不甚在意地說道,眼見荊軻緩緩地從左側推開卷起的地圖。

  「大王,這兒是大王領地,再往東便是趙……也已是大王的領地,太原、邯鄲、中山,過了邊境是燕國的下都、督亢……」

  窮圖匕現的一瞬間——

  荊軻臉上的笑意狠狠地破了一角,目光凶狠地瞪著那把不過半個手掌長的……他媽的匕首!

  二師兄特地打造又淬好毒的魚腸劍不是長這樣,究竟是哪個混蛋調包的?不對,想都不用想,根本就是燕太子丹搞的鬼!

  媽的!整人需要整成這樣嗎?他到底打算逼死誰?!

  同時,嬴政也瞧見了那把……恐怕連雞都殺不死的短匕,他不禁懷疑,這家伙真的打算刺殺他嗎,也太瞧不起他了吧,還是這人是被燕太子丹那家伙給陰了?

  思緒飛快運轉著,想著兩人也相處過一段時日,燕太子丹的卑劣個性他多少是有點底的,所以他忍不住同情起荊軻來,他偷覷了荊軻一眼,就見荊軻臉色鐵青地抽出那把短到不可思議的短匕,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嬴政嘆了口氣,再一次有種被羞辱的感覺,他單手格擋刺過來的短匕,順手將荊軻推跌在地。

  看似緩慢的過程,實際上從荊軻發現魚腸劍被調包到行刺,也不過是眨眼功夫,直到荊軻倒地,嬴政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荊軻時,殿下武將和侍衛才察覺到大王這是遭到行刺了。

  「來人啊,保護大王!」內侍拔聲喊道,猶如跑龍套的在殿中繞圈圈。

  文武百官霎時亂成一團,文官退到殿外,武將則是想沖上前,可礙於沒有王令,一個個不敢輕舉妄動。

  嬴政濃眉微攢,俊面寒若隆冬大雪,威儀懾人,好不容易清醒的秦舞陽瞥了眼,嚇得把剩余的尿撒光,再次五體投地親吻大地。

  「全都給寡人噤聲!」嬴政沉聲斥喝,俊面上噬人的戾氣硬是將殿下所有人給嚇成木偶,站在原地,連喘口氣都不敢。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彷似連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嬴政長目掃過,最後目光緩緩落在荊軻身上。

  雖說打他來到秦國後,他莫不期待荊軻可以早些現身,快快收了他這條命,眼巴巴的都期盼了十幾年,偏偏盼到了,他現在卻死不得。

  問他為啥?那真得要話說從頭了。

  他乃是仙境真龍,為了仙人舉辦的一場谷賽而投身鑽進自己所挑定的傳奇小說裡,好選擇在新的比賽中與他並肩作戰的隊友,屆時待陽壽終了,便能將挑中的隊友帶回仙境。

  至於他為何挑選這則故事,又為何選擇穿成嬴政這號人物,那是因為他熟知故事中的一切,更想借用嬴政身邊的能人奇士,他的盤算是,只要讓他找到隊友,他就等著荊軻殺了自己,也就可以比誰都先一步回到仙境。

  可惜,神算不如天算,原以為嬴政手底下能人輩出,他閉著眼都能隨便揀一個,事實卻是一出悲劇。

  豬!一個個都蠢得像豬,喔不,太侮辱豬了,簡直就是渣,廢到沒有底限的渣!教他一整個悲從中來,更可憐他投錯了時間,竟是投身在年少的嬴政身上,沒人輔佐就罷,他還得獨自扛起這巨大無比的壓力。

  硬生生在這裡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還沒能找到一個像樣的隊友,眼前荊軻已照時間殺來了,可他怎能讓他如願,自然得緩一緩,至少要等到他找到隊友了,他才能讓荊軻使把勁,送他回仙境,所以就眼下這情況,興許只能先將他給留在身邊了。

  化身為嬴政的仙境真龍,無比哀傷又極度無奈地思量著。

  荊軻用來束發的木簪松落,鴉色長發披泄遮去面容,逕自垂眼思索著是不是真要如燕太子丹的二部計劃,把自己給賠了進去,思忖之際卻突然笑了。

  長發已披散,還能讓自己選擇?

  荊軻的眼角余光瞥見嬴政移步到面前,聽見他沉而帶威的嗓音下令道——

  「抬臉。」

  荊軻勾了勾唇,笑得譏刺,偏是別開了臉,瞧也不瞧他一眼,然而荊軻卻不知道別開臉,反而讓面目正對著殿下文武,霎時間,百官一個個呆若木雞,然後慢半拍的瞠裂了雙眼,再然後滿臉痴迷,就像是喝一壺酒,掀蓋才知酒濃,入口才覺酒烈,咽喉……傾心流連。

  要說這文武百官在殿堂上表錯情?那真是太誤解他們了,實是荊軻的長發如瀑傾泄,教眾人認出了荊軻的女兒身!

  最重要的是,瞧瞧……嘖嘖嘖,檀發半遮的玉面,猶如破雲而出的半月,眸神顧盼猶似月華傾地,清凝生光,帶著冷艷的孤傲,毫不屈服的倔強,坐在殿上彷似一幅畫,不知是畫真成魂,還是人麗成畫……

  「蒙嘉,都什麼時候了,你在這當頭詠詩,嗯?」那個嗯字嬴政說得很輕很柔,卻也同樣很殺很嗆。

  這家伙真是搞不清楚狀況,除了風花雪月什麼都不會,他真懷疑這家伙當初是怎麼進宮為官的,騙吃騙喝也騙得太過分了吧。

  不知不覺出口吟詩,又被大王嚇得回神的蒙嘉,二話不說地跪下。「大王恕罪,微臣只是……」

  「拖下去。」嬴政冷聲下令。

  廢渣!壓根沒誤解他!今天要不是自己早熟知劇情,要不是荊軻被陰了,這當頭還有得跑的吶,身為臣子護君主不力,還敢當殿詠詩……當什麼官,下輩子投胎去當唱戲的。

  「且慢!」荊軻冷聲阻止,斜瞪了嬴政一眼。「大王此刻該處置的是我,蒙嘉無罪。」

  嬴政微眯起眼,仔細地打量起荊軻。

  原來這家伙長得挺不錯的,氣勢也很夠,尤其是看向自己的那雙冷鷙眼眸,毫不避諱地發射出殺意……他突然覺得沒那麼無奈了,留下這家伙好像也挺不錯的。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用這種眼神看他了,他有點懷念。

  真不愧為眾人贊譽的勇士荊軻,他欣賞。

  嬴政擺了擺手,讓架著蒙嘉的殿前侍衛松手,半晌卻沒有動靜,他不禁橫瞪住兩個虎背熊腰、兼很傷他的眼的殿前侍衛,就見兩人的身子不約而同地抖了下,但還是沒松手。

  嬴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怒斥道︰「退下!」

  「是!」回聲雄糾糾氣昂昂,隨即把蒙嘉架了下去,那動作快得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聽見殿外傳來蒙嘉的最後一聲嗚咽。

  嬴政無力地閉了閉眼,要不是殿裡還有其他官員在,他絕對會走到殿外好好教導那兩個蠢蛋如何服侍君王,如何揣測君心。

  瞧瞧荊軻用那什麼眼神看著他,彷佛他是個假仁假義的虛偽家伙,雖說他也不是個有善心的,但他的心也沒黑到極限,可恨他又得再背一次黑鍋,簡直是背到姥姥家了。

  但眼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荊軻發覺,他養了一票沒用的臣子,他必須維持身為君王的尊嚴,於是他壓抑著怒氣喊道︰「福隆、福盛。」

  一對雙生子立刻單膝跪下,同聲道︰「臣在。」

  「把荊軻押下。」吩咐完,嬴政想了想,哪怕是唯一可以看重且還算機伶的兄弟檔,他還是把話再說得清楚一些為好。「把他押到清平榭台安置,沒有寡人的吩咐,不準他踏出門外一步。」

  此話一出,荊軻皺緊了眉頭,再一次在心裡咒罵燕太子丹。那混蛋和嬴政是熟識的,怕是早打定主意要她獻美人計。

  埃隆和福盛兩兄弟微詫了下,隨即收拾神情,沉聲應是。

  「大王,那……這一位該做何處置?」福隆肅顏問著還趴在地上不醒的秦舞陽。

  嬴政對於這個昏迷不醒的失禁小子一點好感都沒有,正打算隨意處置,余光瞥見荊軻噙著殺意的冷眸,不知怎地,他的心頭顫了下,跟著疑惑了,他這是怎麼了?思忖了一下,他得到了結論,想是太久沒接收這等殺氣騰騰的目光,才會引發他如此渴望悸動。

  不過要是太激發荊軻的刺殺心意,萬一他真的不慎被殺,那就太不值了,最終,他出聲道︰「一並押到清平榭台。」

  「謹遵大王旨意。」

  荊軻瞧也不瞧嬴政一眼,被押著起身,在經過秦舞陽身邊時,她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腳。

  在場有人聽見那近乎斷骨的聲響,但沒人在意,只因一票人的眼光直盯著荊軻,哪怕只有背影,都能教他們痴傻個一時半刻。

  「給寡人聽著,對外皆說荊軻已死在寡人劍下。」嬴政離開前,淡淡撂下這句話,看似平淡無害,卻教在場文武立刻回神。

  「謹遵大王旨意。」

  眾人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共識——大王看上荊軻了。

  原來大王也愛女色呀,還特地安排人住進清平榭台,宮中誰不知道大王日常所居的雍門宮就在清平榭台上,這意圖實在太太太明顯,讓人太太太羨慕了。

  清平榭台位在翼闕東側回廊餃接的高台上,榭台上的建築為雍門宮,側殿太平殿為嬴政的寢殿,而前殿議事的廣平殿前有大片廣場,憑欄眺望遠方,可以瞧見大半個咸陽城。

  和太平殿隔了一座小園子的便是暫時關押荊軻的慶平閣,可以想見將她留在此地的用意為何。荊軻環顧四周後,目光落在窗架外。

  燕太子丹那個小人,說什麼刺殺不成再行美人計,分明打從一開始就盤算著要她使出美人計,否則二師兄的魚腸劍怎會變成那啥玩意的巧匕!

  荊軻憤憤然地想著,不耐地踢向面前的矮幾,那刮過地面的聲響,驚醒了被扔在地的秦舞陽。

  「嗄嗄嗄?」秦舞陽嚇得彈坐起身,狼狽地以跪姿快速往後退。

  其動作之敏捷,教荊軻莫不感嘆這家伙當人太可惜了,當四只腳的去吧,爬得這般俐落,她托著腮,懶懶的看他一屁股撞在門板上。

  外頭看守的侍衛被驚動,進門劈頭就怒斥道︰「大王有令,擅出者,立斬!」

  秦舞陽嚇得手腳並用地爬回荊軻腳邊,像只受驚的犬兒,只差沒嗥嗚兩聲,翻開肚皮示弱投誠,直到侍衛退了出去關上門,他還瑟縮著,身子隱隱發顫。

  可惜,他這副可憐模樣沒能激起荊軻短少的惻隱之心,反倒逼出她天生的暴戾之氣,她很不客氣地將他踹去親吻牆壁。

  「唉唷……」秦舞陽抱著頭痛苦呻吟,一會兒又暴跳而起,指著荊軻大罵道︰「荊軻,你以為別人都當你是第一勇士我就怕你了嗎?我告訴你,我爺爺、我爺爺……」

  爺爺什麼?誰呀?重要的是眼前這位,烏發如緞傾落,游戲坐姿慵懶帶媚,尤其是那張玉白小臉,精雕玉琢的美,一整個教他驚心動魄起來,二話不說收起痞子樣。

  「姑娘莫怕,小生秦舞陽乃是燕國大將秦開之孫,有小生在,姑娘——唉唷……」他話都還沒說完,又被踹到牆邊。

  秦舞陽甩了甩頭奮力站起,佯裝出的斯文書卷味轉眼一變,他惡狠狠地走到她面前,這一次他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她一記橫踢,他頓時仰躺在地,眼前彷佛有繁星亂舞。

  荊軻本想就這樣放過他,偏偏忍不住又多想了點,火氣冒了上來,她干脆起身再踹他個兩腳,而且不偏不倚就落在他命根子左右,要是偏斜了毫厘,往後在咸陽城裡當個未淨的宮人也能安度此生。

  沒辦法,她這是新仇舊恨,不消解她吞不下。

  想當初她要燕太子丹再緩緩,只因她已托了書信要大師兄蓋聶趕來,與她共赴大業,豈料燕太子丹等不及,非但以好友高漸離的生命威脅她,還把這個所謂的燕國第一勇士發派在她身邊,結果咧……

  「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丟臉丟到咸陽城!」怒如火竄,荊軻又再補上幾腳,當然,同樣的是在命根子左右,依舊不失毫厘。

  「救命啊……殺人了啊!殺……」秦舞陽嚇得臉色蒼白,狼狽抵擋間,突地發現什麼的問︰「等等,你是荊軻?!」

  「我是你祖太婆!」踩、踏、踹……收工,呼,歡暢。「抱歉,稍微踩偏了點,煩你擔待了。」

  他癱在地上,面上淚兩行,身下濕一灘。

  荊軻撥了撥長發,慵懶地席地而坐,倚幾托腮,垂目不語。

  秦舞陽偷覷著她,玉面如月,風華自成,如此嫻靜安然,讓他不禁懷疑剛剛的狂風暴雨只是他未醒的夢,可偏偏身上痛得這般真實,他再狐疑,也不會期盼她再來一次。

  痛到不能起身的他只能卑微地在地上爬,如龜般移動到她身邊,顫巍巍地輕喚道︰「姊姊。」那嗓音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一整個委曲求全,有點同情心的都應該動容。

  可惜,荊軻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他此舉等同再次掀起了她內心的滔天怒火,想起他的可恨,她目光一斜——

  「不要、不要再踩我了!」秦舞陽把自己圈抱起來,不讓她再有下毒腳的機會。

  阿娘喂,方才不是還一副溫良恭儉讓的端莊模樣,怎麼眨眼功夫就成了羅剎金剛了?

  「滾遠一點,臭死了!」荊軻把他當球踢,腳上功夫堪稱一絕。

  「唉唷……」倒霉的是,秦舞陽又把門給撞開,門外侍衛的瞪視教他眼淚打滾,瑟縮得猶如可憐小動物,只盼他們有些惻隱之心,可惜他們好像沒有,眼見刀就要落下,他扯開喉嚨大喊,「救命啊!」

  殺雞般的哀號聲響起,秦舞陽以為自己即將走上黃泉路,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自己被股蠻力一扯,隨即被拋撞得七葷八素,但止住滾勢,朝門口望去,就見侍衛落下的刀砍在他剛才躺的位置,差那麼一點點,他的命就沒了,而更教他不敢置信的是,解救他的人竟是剛剛把他踩得半死的人。

  「喂,想個辦法,他臭成那樣,是打算臭死我不成?難不成這是秦王對待使節的禮儀?」荊軻懶懶地倚在門邊,微眯起眸斥問道。

  本是渾身赤紅戾氣的勇猛侍衛,在她那勾人的眸光之下,竟一個個囁嚅的說不出話,其中一個還雙眼發直臉色漲紅,恐有風疾之虞。

  「把這家伙帶出去弄干淨,還有,我要沐浴,動作快!」

  「是!」侍衛們應了聲,一個進門把秦舞陽給拎走,一個立刻著手室內整理,一點尿騷味都沒殘留。

  不消一時半刻,又有兩名侍衛搬來了青銅鑒,就擱放在內外室中間的夾房裡,快手快腳地注入熱水後,還備上干淨的新衣,隨即斂衽離去。

  荊軻瞧了眼曲裾素衣,心想這些人的動作可真快,肯定先請示過嬴政了,然後再備上衣物和熱水浴具。

  泡在熱水裡時,她忍不住想,嬴政之所以能夠以霸王之姿進逼六國,確實是底下人訓練有素。

  宮中侍衛都這般敏捷迅速了,更何況是駐扎國外的兵馬軍士。

  滅韓除趙,如今四十萬大軍駐扎中山,對燕國虎視眈眈,如此暴風之姿橫掃天下,任誰都不能折損半分,除非……嬴政死。

  「死生利若,一無擇也。殺一人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荊軻用低滑柔和的嗓音吟誦著,這話她奉為圭臬,也勢在必行。

  待秦舞陽換上一席素衣曲裾後便乖得像只貓兒,在離荊軻一步之外正坐著,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只要她稍有動作,他就會快速把自己合抱成一顆球。

  見狀,荊軻撇了撇唇,努力地壓抑著想嘲諷他幾句的沖動,好歹人家是秦家大將之後,再渣也得給他祖上一些面子。

  方才沐浴時,他就聽外頭的侍衛們提起他「不小心」睡著時發生的事,對荊軻這般沒啥出身的家伙,突然敬重了起來,尤其當他還是個她,有張花容月貌,傾天下之姿,混世魔王之凶殘……再怎麼樣,都是得敬重的。

  不過,哪怕嬴政迷上了她的美色,這美色又能撐多久?要是她這般凶殘,還企圖行刺又失敗,到時候他不是得陪著上路?但話又說回來,他現在還能窩在一角,她是功不可沒,把命賠給她也不是不成,至少黃泉底下和爺爺相逢時,他勉強還算是個英雄好漢吧。

  眼前是沒逃跑的機會了,但人家大姑娘都沒放在心上了,他要是驚駭形於色,這不是要丟死人了嗎?

  撐住浮秦舞陽,反正巴著荊軻就對了!

  晚上吃了頓頗為精致的膳食後,門外侍衛像是銅鑄的,壓根沒動地繼續守著,沒有半點要傳喚荊軻的動靜,於是她吃飽喝足後,就直接到內室休息去了。

  「姊姊,我睡哪兒?」秦舞陽小貓似的極為乖順的問。

  「誰是你姊姊?」別,她一生坎坷不幸,再添個他,那是老天要滅她了。

  「敢問荊大俠,我睡哪兒?」他紅著眼眶問,可憐兮兮到不行。

  「能在哪兒窩就窩哪兒,你要是膽敢爬上我的床,睡夢中發生什麼事,也只能請你擔待了。」

  秦舞陽明白了,和衣席地窩著,慶幸這內室是鋪著氈毯的,還挺暖的,只是有點硬,但他還能要求什麼?至少外頭那票侍衛半夜殺進來,他想翻上床應該還有余裕。

  翌早,荊軻睡飽,起身時精神奕奕,反觀秦舞陽像是折騰了一夜沒睡,眼下一片青黑,起身時還不住撫著腰。

  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你確定你是秦開的孫子?」那位名震東胡的大將軍之孫?

  他倏地漲紅了臉。「爺爺又沒教我武底子。」況且他是名門之後,自小可是被嬌生慣養著,哪裡睡過地板,自是渾身酸痛。

  「事事都要人教?」荊軻受不了的搖了搖頭,連嘆氣都省了。

  他出身名家,想學個什麼的還怕難嗎?她長這麼大,哪一次是旁人替她張羅的,還不是一切得靠自己,想學就得用偷的,還要偷個精,把想學的都偷來,最終幸得鉅子收留,拜在墨家門下,讓她終於有了個家,還能盡情習文學武。

  沒再搭理一臉不滿又委屈不能言的秦舞陽,她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望著窗架外那被北風刮起的陣陣滾動黃沙。

  橫豎這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嬴政召見她。

  比荊軻想像中的慢了三天,福盛前來告知大王特地為她設宴。

  沐浴過後,她身著素衣,將一頭檀發隨意拿了條帕子扎在腦後,乍看之下像是穿著喪服。

  「你……你要小心點。」臨行前,秦舞陽囁嚅道。

  這話他說得心虛不過。小心什麼啊?嬴政那頭是搞什麼名堂,大伙都心知肚明,不讓她侍寢,難不成是找她閑話家常?呿。

  荊軻看他一眼,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跟著福盛走進雍門宮裡的另一座殿宇,那兒四扇殿門皆開,掛在門邊的織幔被風給刮得如雲似霧飄動,一轉過,就見嬴政一身玄色常服盤坐在主席位上,垂著眼翻閱著竹簡。

  「大王,燕國使節到。」福盛停步朗聲喊道。

  嬴政略抬眼,擺了擺手,身後兩名宮人一個上前引荊軻入席,另一個則是走到殿外催促著御膳房上菜。

  「在這兒待了幾天可還習慣?」嬴政收起矮幾上的竹簡抬眼問。

  「賓至如歸。」荊軻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說的可是實話,這幾天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錦衾繡褥,守門的侍衛比她家鄉的狗還好使,對一個暗殺失敗的刺客來說,嬴政招待的規格沒得挑剔。

  「果真如此。」嬴政啐了聲。

  「嗯?」聽出他話中的鄙夷,她正要追問,宮人已經逐一上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0 AM

第二章

  荊軻坐在下位,和嬴政相距約莫兩張矮幾的距離,身旁各有兩名宮人幫著布菜斟酒,在她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若想刺殺嬴政難度頗高。

  聽說嬴政文武全才,但沒正式交手過,難辨外頭所言真假,要是兩人之間能夠至少縮短到一個矮幾的距離,也許她有機會能以格斗技先卸下他的關節,將他活擒。

  她正思忖著,突覺一道熱烈的注視,抬眼望去,就見他正一臉痴醉的看著自己,教她內心的殺氣更加猛烈。

  這人是怎樣?先是語氣充滿鄙夷,現下又用目光調戲她,簡直是找死!

  一會兒嬴政屏退了宮人,殿裡只剩兩人對坐,他才慢條斯理地道︰「又在想該怎麼殺了寡人?」

  「大王想多了。」她是傻了才會承認。

  荊軻沒好氣地扒著飯,發覺這菜色和她在慶平閣裡吃的差不多,也許該說她在慶平閣裡的伙食實在是好得嚇人,不過她餐餐頓頓都沒殘肴,實是節儉成性看不慣浪費,再者既然被押在這兒,逃不出生天,她寧可當個飽鬼上路。

  「你就不怕寡人在飯菜裡下毒?」瞧他吃得豪爽,跟那群以禮為尊的作戲鬼相較,令人感到舒坦得多了。

  「要下毒也犯不著等到今日。」況且想殺她也不需要使毒,浪費,要是嫌毒藥太多無處放,他倒是可以自己多吃一點。

  「那倒是。」瞧瞧這豪邁不羈的氣焰,榮辱不驚的氣慨,簡直把他那票臣子給活生生地壓進黃土裡了,一個個丟人現眼的貨色,他眉一皺就跪,他唇一勾就高喊恕罪,一個個像是軟骨頭,丟盡他的臉,他卻還得負責善後,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荊軻沒搭理他,表面上專心一致地用膳,暗地裡卻想著待會要怎麼逼近他,又該如何下手,從哪一處擒拿。

  她的不理會嬴政壓根不以為意。他就欣賞他這股傲氣,在他面前不逢迎拍馬,也不求饒恕罪,三不五時還有騰騰殺氣從那濃睫底下迸射而出,更是下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快還是接受的目光太烈,教嬴政不禁微眯起眼,拍了拍胸口,安撫稍稍悸動的心。

  「大王有恙?」荊軻側眼睨去。難不成他有心疾?從沒聽說過,但這是個機會。「在下略懂醫,可以替大王切脈。」說完,她展顏露笑,免費大放送墨家門人謂為最驚心動魄的笑。

  他的笑彷似寒雪臘梅正逢春,褪去冰霜乍然盛放,他幾乎可以瞧見他背後花團錦簇的榮景了,嬴政不禁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又是同樣鄙夷的口吻,教荊軻微眯起眼,咻的一下收起所有笑容,她沉聲問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搖了搖頭,突然反問︰「荊軻,慶平閣的膳食是否與這席上差不了太多?」

  「那又如何?」

  「那全是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進御膳房,強迫廚子替你備的膳食。」

  「所以你要將那些人處死?」她沒感到半絲意外,因為這種事,以往同門師兄弟都會搶著替她做,她也習慣了,只不過師兄弟們會交換條件,央求她別對外人這般笑,更不準她讓人察覺是女兒身。

  她都無所謂,橫豎在各國間游走,自是扮成男裝較方便,再者她也喜歡當個男人,厭惡他人只看得見她的容貌,無視她的才學。慶幸的是,她的個頭高,不笑時表情又顯得陰沉,多年來從沒被人識破,偏偏被高漸離害得讓燕太子丹發覺,開始了這一連串的惡夢。

  要是真死在這裡,她是無所謂,就怕連累身邊人,讓嬴政再添幾筆暴虐實證。

  「沒有,一個個都還活蹦亂跳著。」

  荊軻回神望去,脫口道︰「早晚要賜死的吧。」

  「不會。」嬴政眉頭微攢。

  「是嗎?」她很不客氣地質問。

  「寡人沒事殺他們做什麼?」別才來幾天就染上了那群渣鬼的渣病成不成?怎麼他說的話都沒人信,他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君王了。

  「那你又是為何殺了蒙嘉?」

  想起那樁悲劇,嬴政一整個悲從中來。

  一群妄想揣測君心的笨蛋,偏偏正道不走,愛走旁門左道,以為當他說不就是要,當他說要就是不,明明該留卻沒留成的數條人命,害他白白添了惡名,直到現在他還真不知道得找誰洗刷冤屈。

  「我明白了。」嗯,意思是要用那幾條人命逼她就範?可以,她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就這樣。

  「你明白什麼?」嬴政滿肚子委屈化為滔天怒火,踹幾站起。

  他當了十幾年的嬴政,當得他火冒得豈止三丈!啥事都要他自個兒動手,不管是內政外政,甚至是調軍糧引戰火,派兵遣將乃至於操兵列陣……有沒有搞錯,他也只是一個人,就算他再怎麼熱愛這份工作,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丟給他,然後還讓他背了個大黑鍋。

  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倒霉的事來著?他只是來找隊友,不是來做牛做馬的!

  荊軻毫不在意他的怒氣,反倒認為機不可失,人跟著站起,慢慢縮小兩人的距離,準備將他一擊斃命。

  未料,嬴政自己送上門來,沖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寡人可是在為你擔憂,你到底懂不懂?!」

  她見機不可失,立即借力使力地將他拋摔——踫的一聲,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壓在她身上的他。

  纏、擒、抱、扯……不管是哪一招竟撼動不了他半分,他壓根沒使力,只是壓在她身上,逼著她非得正視那雙燦若子夜的黑眸。

  真要論,嬴政十分俊美,刀裁的濃眉底下嵌著星子般的深邃黑眸,與生俱來的霸王氣勢更是替他深刻的五官加分不少,讓他哪怕噙著笑也拂不去那股壓倒性的威儀。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所向披靡的格斗技怎麼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混帳,難道非得等獻身時才有機會再動手?

  「瞧,寡人這般壓著你,你就動彈不得了,遑論是寡人精挑細選的侍衛?他們對你要有非分之想,你該如何是好?」

  「嗄?」荊軻一時間有些懵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難道不知道?」他的面貌姣好,宜男宜女之相,但可怕在他展笑的瞬間,臘雪盡融,也莫怪那群虎背熊腰的侍衛們春心蕩漾。

  他倒是免疫了,畢竟在仙境待了千年,什麼貨色他沒瞧過,這麼點姿色,他還沒看在眼裡,頂多是覺得賞心悅目就是。

  「大王是怕那些侍衛先沾染了我?」他的意思是,不能允許旁人覬覦他的東西?他是嬴政耶,誰敢搶呀!

  「雖說男人跟男人……但寡人還是認為這事得要兩情相悅才成。」這人間男女的事他也不是不懂,男人間也是聽聞過的,可問題是這種事怎能單方面壓迫?「你道那幾個家伙要不是看上你,又怎會對你這般獻殷勤,你好歹也有點戒心。」

  荊軻算得上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怎能讓那群其貌不揚的大猴子們給糟蹋了?至少在他的地盤上,他得盡點地主之誼,稍稍提點。

  荊軻眨動長睫,眉頭微微蹙起。

  她這陣子應該是吃飽睡足,腦袋再清明不過,但她怎麼覺得他的這席話,她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湊成一長串卻教她費疑猜了?

  他要她有點戒心,因為侍衛恐會對她出手,而出手與接手的兩造都是男人……換言之,在他眼裡,她是個男人,哪怕她長發披落,他也認定她是個男人,把她當成男人對待,而且還提點她防備?

  荊軻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一直以來,她最渴望的是有人可以無視她的容貌,把她當成男人看待,可以促膝長談,可以無視男女之防,但至今無人能做到,偏偏這個惡名滿天下的嬴政卻這般待她……

  「可有壓疼你?」

  她抬眼,就見他朝自己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將她拉起身,還親自撢了撢她的衣裳,哪有什麼暴虐之氣。

  「寡人心底有主意了,你就盡管在這兒待下,寡人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放任他人傷害你。」瞧瞧他,簡直是蒲柳之姿,方才一壓,他才發覺他比外表要來得縴瘦許多,如此麗人有此膽量,他欣賞都來不及了,絕不可能讓人傷他半分。

  聞言,荊軻的腦袋又糊成一片。

  她所面對的嬴政,似乎與外頭流傳的有所不同,還是……這只是他籠絡人的手段?

  直到她回到慶平閣,她還是未能理出頭緒,反倒是秦舞陽跟前跟後,問得她心煩,橫眼瞪去,他隨即乖得像只貓一般伏在一隅。

  未久,外室的門一開,兩名女子在侍衛的護送下踏入。

  「這是……」荊軻托著腮,懶懶的問。

  侍衛一見她的清艷之姿,猶如盛放牡丹,整張臉紅得彷佛要燒起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奴婢是大王派來伺候兩位的。」其中一名女子揚起輕淺笑意,扶柳之姿,笑若桃李,將一旁從貓再變成人的秦舞陽給迷得忘了家鄉在哪兒。

  荊軻濃眉微揚,突然間想明白了,原來嬴政不是將她當成男人看待,而是真的以為她是男人,虧她還感到有些開心,想不到嬴政只是個眼疾嚴重,眼殘的家伙。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她莫名覺得心底有把火悶燃著。

  半晌,荊軻淡聲道︰「不用。」

  「可是大王……」

  「荊軻,話不是這麼說的,大王分明是要賞給我的。」秦舞陽立刻跳出來捍衛自己的福利。

  廢話,兩個貌美如花的侍婢,不是賞給他的,難不成是給她的嗎?

  「你想在我的房裡做什麼,嗯?」荊軻臉色一沉,肅殺之氣橫揚。

  秦舞陽的心卜通卜通的狂跳,眼皮也跟著一抽一抽,連帶著手顫腳抖,可不管怎樣,在女人面前,他得維護己身尊嚴,於是他用力擠出聲音道︰「後頭還有好幾間房。」

  「那你為何老是睡在我的床邊?」

  「我保護你啊!」他理直氣壯得……臉紅了。

  「保護我?」

  「對、對呀!」秦舞陽硬聲道,見她突地站到面前,硬生生高了他快半個頭,他一時羞惱的又道︰「你只是現在比我高,我很快就會比你高了!」他才十三歲,正要抽長,等他長大她就知道了。

  「是嗎?」荊軻垂斂長睫,驀地襲向他,巧手往他肩頭一扳,右腳迅疾無影地橫掃他的雙膝,瞬間,他就像是和水的泥娃娃軟倒不起,臉色蒼白得連號哭的力氣都沒有。

  她不解地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起。

  真是奇怪,同樣的招式,她還減了七分力,秦舞陽就被她卸了肩和雙膝,怎麼嬴政卻一點反應皆無?難道他的武學如此高深,竟連她最熟練的近身格斗都傷不了他半分?要真是如此,手無寸鐵想取他的性命,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許是只剩美人計了,得趁他正興起時動手,才有一絲生機。

  「姊……你……等一下再想……先救我……」

  荊軻回過神來,睨了秦舞陽一眼,瞧地上又濕了一片,不耐地咂著嘴,對著呆站在門口的侍衛道︰「可以處理一下嗎?順便將這兩位姑娘送回,多謝。」

  兩個呆若木雞的侍婢被侍衛給請了出去,侍衛隨即又入內拎起了秦舞陽。

  「姊……疼啊……」救命啊,他是不是廢了?

  「羅唆,等你打理好了再說。」

  秦舞陽淚流滿面,暗暗發誓,絕對絕對不要再惹荊軻不快,他寧可被一刀殺了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當晚,荊軻替秦舞陽接上了關節,他從此乖得不敢再頂嘴。

  翌早,福盛笑容可掬地帶了一個非常高大的宮女前來。

  真不是荊軻要說,以女子而言,她的個頭算是相當高了,想不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宮女的身高幾乎要和嬴政差不多,站在福盛的身邊,硬是讓福盛小了一號。

  「荊使節,這位是阿蕊,往後就侍在荊姑娘跟前。」福盛笑臉迎人地道。

  「奴婢阿蕊給大人請安。」阿蕊羞澀地垂下臉,期期艾艾地說著。

  「不用多禮。」荊軻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余光瞥向秦舞陽。

  正偷偷嘲笑阿蕊的身長和容貌的秦舞陽嚇得連忙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奴婢馬上給大人備膳。」阿蕊怯聲道。

  「嗯。」荊軻懶懶的應了聲,見福盛還沒走,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對了,從今天開始,由在下看守慶平閣。」福盛苦笑道。

  「福大人是衛尉大人,管的是守門衛,讓福大人看守慶平閣,未免大材小用。」

  「由此可見大王對荊使節的看重。」事實上,同儕莫不看重荊軻,就盼能利用她分散大王的注意力,讓大伙能夠喘口氣。

  雖然大王有心一統天下是極好,但這一統天下也不是短短幾年就辦得到的,可偏偏大王不知道心急什麼,一方面減稅加彰存役,調糧又調匠人打造各式輜具,另一方面又著手河水整治、設驛亭,可天曉得眼下才剛接收韓、趙共五十來座城池,這沿路的驛亭和水治讓管錢的治粟內史和治水的少府瀕臨崩潰邊緣,羅少府前兒個上吊是被他給搶救下來的。

  大王派了統整關中的內史前往處理韓、趙兩國的國庫,硬是要把銀兩給榨出來,才沒逼死另一個準備跳河的治粟內史大人。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為了備戰,現在連宮中馬匹都盡出,昨兒個晚上太僕找他喝酒,哭了一夜,他都跟著鼻酸了,急速外弛內張的結果,就是讓一票臣子常常聚在一塊喝悶酒卻難解愁,可是大王矢志統一天下,他們還能如何?

  眼前,他們只能寄望荊軻了,唯有她!眼前只盼她能迷住大王數月半載的,讓大伙休養生息,蓄勢再發。

  荊軻被福盛充滿祈求的目光給看得發顫。「大人言重了,在下不過是被禁錮於此的燕國使節罷了。」她有點反胃,他要是再這樣看著她,她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荊使節客氣了,大王自是看重你。」關於那些什麼錦衣玉食的廢話,他自動略過,好歹荊軻也是在七國間響叮當、叫得出名號的勇士,那些廢話只會惹惱不為名利的人,當然,也包括恢復女兒身的她。

  她有張令男人望而痴迷的容顏,一旦展笑,猶如百花簇擁的春神降臨,哪怕肅顏倚窗,也如冷冽清凝的月神再世,原本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竟有人偷偷地膜拜她,甚至為了輪值守門外而大打出手。

  正因為如此,大王才要他來此坐鎮,把那票失心瘋的侍衛全都遣到後院去。

  想想昨兒個,要不是殿門全開,怕荊軻的玉體雪膚給人瞧見,說不準大王就將荊軻給就地正法了,由此可見大王對之傾心,足以改變大王的行事作風。

  眾人之所望,全都系在她的身上了。

  「福大人要是無事,盡管先走。」荊軻抽開視線,閉了閉眼,努力地壓抑反胃的沖動。

  太惡心了,那一副有求於她,甚至明白到用眼神祈望她去霸住嬴政……他到底在想什麼?她要不要告訴他,他有個眼殘的君王,一直以為她是男人,所以她壓根幫不上這個忙。

  「荊使節,其實大王宅心仁厚,不啻為賢君,荊使節要是能與大王多相處,必能察覺大王不若凡俗人等的睿智賢德。」

  「韓國國君割地稱臣,依舊被踏破城池,死在兵馬亂陣之下,如此歹毒之人,何來賢君之名?」荊軻毫不客氣地回道。

  埃盛啞口無言,沉默了半晌,硬著頭皮再道︰「大王在滅韓之後,廣攬才士,更沒有屠城濫殺……」

  「沒有屠城濫殺,並非宅心仁厚,而是韓國早已開城門投降,濫殺只是再添污名。再者,廣攬才士,那是因為他需要不少暗樁牆頭草,潛入各國竊取軍情。他久攻不下趙國大將軍李牧,便讓人潛入其中挑撥趙王殺李牧,秦兵再藉機長驅直入,殺了趙王,滅了趙國,僅剩趙公子嘉遠避燕國,由此可見,大王確實是個深思熟慮,慎謀能斷之輩。若要論斷大王,大王確實睿智,但絕非賢德。」

  埃盛一整個想死。他是武將啊!明明就不是個長袖善舞、口齒伶俐的人,他沒事怎會以為自己可以舌粲蓮花地把荊軻給拐了?他沒被洗腦就該偷笑了。

  他不要再開口,因為他隱隱察覺,他愈說愈有可能壞事,他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適巧阿蕊把膳食給端來,福盛趁這機會退到門外。

  荊軻用完膳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被北風吹得黃沙密布的天空,有時攢眉有時垂眼,教身後的秦舞陽和阿蕊忍不住發出贊嘆聲。

  美人啊,做什麼表情都像一幅畫,站在再灰暗的背景裡依舊閃閃動人,教人移不開視線。

  荊軻微微回頭,蹙眉看著兩人,就見阿蕊羞紅了臉,而秦舞陽更是一副痴樣,她忍不住嘆氣了。

  算了,懶得計較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在心底一再推演有什麼腹案可行,但眼前能做的,只有等待嬴政再次召見。

  然,接下來的日子,嬴政像是把荊軻給忘了,不但沒再召見她,就連伙食也日漸變差。

  「有沒有搞錯,豆莢湯?這豆莢裡根本沒有豆子,分明是將要丟掉的豆莢隨意煮成湯的!」當豐盛的六菜一湯逐日減少,最後只剩兩菜一湯,菜中不見葷味,遑論鮮味,更過分的是那菜就像是揀了不要的菜梗、菜睫隨意翻炒,連點鹽醬都不肯下,嬌生慣養的秦舞陽當然爆發了。

  「沒規沒矩,坐下。」坐在他對面的荊軻低斥道。

  他張了張口,忍著氣坐下,沒多久又遷怒到正在布菜的阿蕊身上。「我問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不、不關奴婢的事。」

  「你口吃了,分明就是心虛!」

  「奴婢……」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我告訴你,爺兒沒冤枉你,打從你來了之後,菜色愈來愈差,而且你每次到御膳房取菜,不花半個時辰還拿不回來,你說,是不是你把咱們的飯菜給吃了,拿你自個兒那份濫竽充數?!」秦舞陽罵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荊軻盯著,他早就踹人了。

  他早就看穿這個阿蕊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大塊頭,長著身體沒長腦,奴性又特別強,嗓門一大,她就自動滾到角落,大大的滿足他許多沒威風過的少爺氣概。

  「不是、不……奴、奴婢……」

  「你不是什麼,你根本就是——」

  啪的一聲,有件銳物從秦舞陽的耳邊飛過,然後插進了他身後的牆,他眨了眨眼,緩緩回頭,就見一枝筷子插在牆上,那速度快得他根本什麼都沒瞧見。

  「讓不讓人用膳?」荊軻淡淡問道。

  他二話不說地把只有豆莢的湯給一口飲盡,完全吃不出是什麼滋味,反正肚子餓了,吃什麼都一樣,騙得飽肚子就好。

  阿蕊感激不盡地瞅了荊軻一眼。

  荊軻沒當回事,只是嫌吵,等安靜下來後,她繼續慢條斯理地品嘗飯菜。

  然,當晚膳減少為一菜一飯時,秦舞陽再次發飆了。

  「這是什麼?這是黃豆!還是半生不熟的,還有這一根一根的是啥啊?」秦舞陽發誓,他從沒見過這種長得一絲絲條狀的菜,吃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熟,橫豎沒個咸味還澀了滿口。

  他以往在府裡可是一天三餐外加宵夜,來到秦國後減少為兩餐就算了,量還那麼少,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長大,怎能如此狠心扼殺幼苗!

  阿蕊不知所措地垂下眼,不住地絞著十指。

  「阿蕊,這是豆藤吧?」荊軻問,張口吃下。

  「是。」阿蕊心頭一沉。

  「豆藤是什麼?」秦舞陽不解的問,壓根沒聽過這個菜名。

  在荊軻的冷視之下,他乖乖的閉上嘴,吃豆配豆藤,順便配了點眼淚……嘿,他真是天才,這下不就有了咸味了。

  荊軻懶得理他,逕自對著阿蕊道︰「把手伸出來。」

  阿蕊以為她要責罰自己,怯怯地攤開掌心等著領罰,豈料她卻輕托著她的手,在滿是傷口的指尖上上藥,教她錯愕不已。

  「近日的飯菜都是你絞盡腦汁備來的?」荊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並拿出帕子替她扎手。

  進墨家之前,她也曾窮得像是路邊乞丐,餓到受不了時,就到野外打野味,要不就找些野菜豆類果腹,再多喝點水也就飽了,所以當近日吃食愈來愈能勾動她往日記憶時,她就不得不正視這位不該與她有任何瓜葛的阿蕊。

  「奴婢……」

  「御膳房那邊不肯給?」這事都是好猜的,想一下就找得到答案。「怎麼不找福大人說去?」

  「不是廚子不給,是……」阿蕊欲言又止,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荊軻這下子知道答案了,能讓阿蕊不敢開口就怕得罪的,不敢跟福盛求救添亂的,許是後宮幾個想當家的女人吧。

  說穿了,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和嬴政的後宮爭奪沒什麼兩樣,只是相較之下,關起門來的爭斗顯得小家子氣多了。

  荊軻細細地看過阿蕊的手,閑話家常般地聊道︰「阿蕊,你是個練家子呢。」

  「奴、奴婢剛進宮時,是和其他侍衛一起操練的。」

  秦舞陽聞言,立刻偷偷躲到角落。糟了,要是阿蕊存心報復,他得要死幾次才夠?

  「既是如此,該是沒人敢動你才是。」荊軻拉高她的衣袖,就見她手腕到手肘滿是瘀青,不難想像衣衫底下還有多少舊傷,教她不禁再掏出一盒藥替她推拿。

  「奴婢天生力大……怕傷人。」阿蕊羞澀又自卑地道。

  「人家都不怕傷你了,你還顧忌這麼多。」推拿完畢,荊軻語重心長地道︰「阿蕊,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你必須學會反擊,天底下沒人合該被欺負。」

  「可是……」

  「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荊軻彈了彈指,指向秦舞陽。「想想他都是用什麼嘴臉罵你的,你就用什麼嘴臉對他。」

  突然成了受指責的對象,秦舞陽嚇得瞠目結舌。他都已經躲到角落了還不放過他?!

  「奴、奴婢不敢……」阿蕊嚇得手心都滲出薄汗來。

  「你不是不敢,是不會,來,瞧我怎麼做,你就跟著怎麼做。」荊軻懶懶地望去,突地斂眉肅容,目光如火炬,殺氣瞬時如刀刃疾射,將秦舞陽定在角落不敢動彈。

  阿蕊見狀,努力地學荊軻寒鷙飛騰的凶狠,學荊軻銳不可當的殺氣,卻學得荊軻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容燦若桃李,讓阿蕊看了都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不是這樣,是要如此。」荊軻面容變幻迅速,須臾間又是殺氣騰騰。「你得要想著他憑什麼欺你,同樣是人生父母養,誰都不能往你頭上踩,敢踩你,你就踩回去,敢打你,你就打回去!」

  秦舞陽像是被數把利刃定在牆上的青蛙,暗暗垂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不然他道歉好不好?

  訓練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阿蕊的臉已經徹底僵化,不過原本怯懦的生澀感消除了不少。

  荊軻雖不滿意,但還算差強人意,她瀟灑起身道︰「走吧。」該是時候到外頭試煉了。

  「大人這是要去哪兒?」阿蕊趕忙跟上,忙不迭的道︰「大王有令,大人不得踏出慶平閣一步,況且福大人就守在外頭呢。」

  「放心。」荊軻擺了擺手,走到門外,就見福盛隨即回過身,不偏不倚地擋在門口,臉上帶著笑意,態度卻十分強硬,她瞅著他,徐徐地勾彎唇角,刻意展現風情。「福大人,在下吃得飽極,想在這園子裡走走逛逛,成不?」

  埃盛直瞅著她艷若桃李的笑意,彷佛日光自葉間篩落一地光輝,刺眼得教他睜不開眼,就在瞬間,她快手斬向他的後頸,就見他白眼一翻,當場厥了過去。

  「好,可以走了。」荊軻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著動也不動的阿蕊。「阿蕊,動作得快,他頂多兩刻鐘就會醒來,咱們快去快回,別給人家添亂。」

  「大人……變臉的速度好快。」

  「好說好說。」只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快走吧,我可不知道後宮在哪兒,你得給我帶路。」

  「大人要去後宮?」阿蕊難掩驚愕。

  「不然呢?」不去後宮上哪兒討公道?沒讓她吃飽,那些人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阿蕊望著那笑得幾分無辜無害又艷絕人寰的面容,在晚風襲來衣袂飄飛間,又窺見了玉面底下潛藏的狂暴凶殘,忍不住的,她崇拜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1 AM

第三章

  「大人,還是別……」

  就在阿蕊畏怯拉扯間,方巧有幾名宮女從穿廊轉折走來,一見阿蕊,帶頭的宮女便率先發難——

  「鄭夫人不都發話了,不讓你這賤婢踏進後宮範圍,怎麼你就這般蠢笨聽不懂人話?」

  荊軻涼涼一哂。「哪來的母豬也會說話?阿蕊,這後宮難不成養的不是人而是豬?難怪我的膳食都短缺了,原來全都拿來喂豬了。」

  「你說什麼,你——」帶頭的宮女正要追問她是誰的宮人,赫見她一席素衣,長發未綰,隨即罵道︰「你是迷惑大王的狐狸精!」

  「再說一次。」荊軻斂笑道。

  巨大的壓迫感教一干宮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還是帶頭的那人率先反應過來。「你給我等著!」她可是鄭夫人身旁的大宮女,怎能教人如此看低?她馬上領著一票宮女回頭搬救兵。

  荊軻笑了笑,不管阿蕊又哭又求,跟著宮女們的腳步前進,反正跟著母豬就會找到窩的嘛。

  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座小殿,前室裡幾個華衣錦服的女子正圍坐成一圈,面前矮幾上擺著各種吃食,又是酒又是餅,矮幾上擺放不下,還擱了一地。

  有的只吃了一、兩口便棄置,有的甚至動也沒動,教荊軻的眸色更深了些。

  「唷,哪來的狐狸精,連點規矩都不懂,見到人不會請安。」聽大宮女說明原由,鄭夫人神色一凜,直瞅著笑得幾分嬌艷風流、教人不敢逼視的荊軻。

  一時間席上幾位夫人全都交頭接耳了起來,唯有一名安靜地繼續在一旁用膳。

  「夫人可聽過狐狸精會跟豬請安的?」荊軻笑意不減地問。

  「你說本宮是豬?!」鄭夫人氣得站起身,一腳踹翻矮幾,杯盤滾落一地。

  荊軻垂眼瞅著傾倒的美酒佳肴,怒火愈盛,笑意愈濃。「夫人怎能說自己是豬,就算真是豬,也說得小聲點,旁人聽了會笑的。」說完,她免費奉送極盡嘲諷輕蔑的笑。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給本宮打!」鄭夫人氣得推了身旁的大宮女一把。

  有主子當靠山,大宮女有了幾分底氣,帶著幾名小宮女沖到荊軻面前,毫不客氣地賞了荊軻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響亮極了,鴉色的發在燈火映照間彷似流火竄動。

  幾位夫人拍手叫好,阿蕊則是嚇得倒抽了口氣。

  眼見那大宮女還打算乘勝追擊,荊軻輕而易舉地擒住她的手,看著她,話卻是對著阿蕊道︰「阿蕊,咱們行事是這般的,他人不動我不動,他人動我我必動,所以這當回擊了,也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話落的瞬間,一個抽手甩去,那大宮女當場夠打飛。

  阿蕊連連抽氣,幾位夫人更是嚇得瞠目結舌,唯有那個還在用膳的,抬眸看了一眼,無聲地朝荊軻努了努嘴。

  荊軻隨即意會,點了點頭,幾步上前抓住鄭夫人的頭,硬是押在狼籍杯盤中。「這五谷雜糧何其珍貴,一個不事生產的人憑什麼如此浪費農作!給我吃,敢剩下一口,我就撕爛你的嘴!」

  「救命啊,你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鄭夫人尖聲的叫喊著。

  幾名夫人見狀,連忙吆喝隨行的宮女助陣,就連阿蕊也被團團包圍打著玩。

  「阿蕊,打回去!」荊軻怒不可遏地吼道。

  這群養在後宮,極盡奢華度日,不知人間疾苦的女人,就讓她來好生教訓,看她們日後誰還敢浪費!

  掌燈時分,嬴政就著油燈看著竹簡,幾案上一疊疊,幾案下則是好幾疊,看得他眉頭深鎖,垂睫沉思。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太郎中福隆,看了看外頭不斷使眼色的宮人,面無表情地微微攢眉,一會兒才低聲道︰「大王,已是用膳時分。」

  「知道了。」嬴政收妥了竹簡,隨即又取起另一份攤開細讀。

  埃隆沒轍的看向門外,一切盡在不言中。每回大王看前線送回來的消息時,都能看到廢寢忘食,哪怕提點了,一聲虛應後沒人敢再擾他。

  但提醒用膳算事小,雙生弟弟的央求才是大事。

  東都和中原兩大駐營區,幾位將軍為了調糧一事急急回報,再加上安撫韓、趙兩國的百姓,實是教前往撫安的御史大人傷透腦筋。連著幾樁事,那荊使節已經被大王晾在慶平閣快月余,再這樣下去,大伙都得跟著大王廢寢忘食。

  他不以為意,但聽說九卿裡頭,除了奉常、太宰與他太郎中外,大伙已經連著幾夜邊哭邊喝酒澆愁,就連丞相大人昨兒個被大王罵了聲廢物後,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偏偏御史大人沒在宮中,宮裡都快亂成一團了。

  無聲嘆了口氣,福隆稈個人生死丟到一旁,硬著頭皮準備死諫,「大王。」

  「嗯?」

  「大王已經月余未接見荊使節,按禮該每月召見一回。」

  大王向來不是那麼遵禮的人,要不奉常大人也不會閑得天天亂逛,然後被忙到抓狂的其他九卿逮住,拖到側園裡蓋布袋,但除了以禮制規勸,他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說法。

  嬴政執著竹簡的手一頓,脫口問道︰「已經月余了?」

  「是,大王。」

  嬴政眉眼一沉,將竹簡一擱。都怪他只有豬一樣的臣子,才會使得他事必躬親,累得他這陣子沒睡好過,沒想到一眨眼就已經月余。

  微眯起眼,他突然有點想念荊軻那雙清冷的眸,橫豎手上這些事也得再想想,他倒不如先抽空見見他。

  見大王起身,福隆隨即朝外頭使了個眼色,宮人立刻跪伏迎駕,隨著大王浩浩蕩蕩地朝雍門宮而去。

  然,一來到慶平閣,驚見倒在地上的福盛,福隆立刻上前探他鼻息,確定他無恙後,毫不客氣地朝他臉上刮了兩個巴掌,痛得他當場瞪大眼。

  「哥,咱們沒仇吧……」往死裡打也不是這種打法。

  「福盛,發生什麼事了?」

  埃盛的視線越過兄長,驚見大王沉著臉,他立刻起身拜見。「大王,荊使節說吃太飽想到園子裡逛逛,臣還未應允她,就……」他撫著隱隱作痛的後頸,轉身沖進慶平閣裡,就見秦舞陽癱睡在地上,他馬上一腳踹了過去,怒聲問道︰「荊軻呢?」

  秦舞陽被打得有經驗了,不敢喊疼,只是噙著兩泡淚,哽咽答道︰「她不是說要到外頭逛逛?」

  「荊軻去哪兒了?」嬴政沉聲詢問著。

  「臣……臣馬上去找!」盡管一點頭緒皆無,福盛還是硬著頭皮道。

  埃盛才剛踏出慶平閣,就見兩名侍衛急奔而來。「大人,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福隆沉聲問道。

  「荊使節和後宮夫人們打起來了。」

  嬴政神色一凜,快步奔去。

  一票人暗叫不妙,趕忙追上,期盼荊軻千萬別把事鬧大,否則大伙都沒好日子可以過了。

  「食物可以這般糟蹋的嗎?嗯?再說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

  當嬴政來到鄭夫人的小殿時,瞧見的就是一票夫人宮女縮成一團,一個個釵倒發亂,衣衫破損,而最慘的恐怕是被壓在地上吃食的鄭夫人了,她臉上的妝容都抹上了菜肴的油膩,慘不忍睹。

  反觀荊軻,一身素衣,彷佛在夜裡綻放的瓊花,清麗絕艷,暗香流動,哪怕渾身散發著喧騰殺氣,依舊美得令人屏息。

  嬴政眼也不眨地注視著,直到身後的宮人趕到,高喊,「大王駕到!」

  瞬間——

  「大王,救我……」

  「大王……」

  原本噤若寒蟬的夫人宮女們,立刻拉開喉嚨哭喊著,現場鬼哭神號,哀鴻遍野。

  「全都給寡人閉嘴!」嬴政斥了聲,怒目掃過眾人,現場如遭冰凍,一個個偎傍著打哆嗦,他再將視線掃向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仍不肯放手的荊軻。「荊軻,你這是在做什麼?」

  「大王,在下只是略盡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荊軻有點遺憾地放開鄭夫人,對於沒讓她把地上的佳肴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後宮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束?來人,將荊軻押進大牢!」哪怕他再怎麼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寵而驕到這種地步,他必須知道自個兒的身分。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饒命,不是荊大人的錯,全都是奴婢的錯。」

  荊軻嘖了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阿蕊?關你什麼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頭說話。」

  阿蕊抬起鼻青臉腫的臉,嚇得嬴政立刻退了兩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慶平閣服侍荊大人,可打從十幾天前,御膳房的廚子便不給膳食,奴婢鼓起勇氣追問,才知道是後宮的夫人們下令,奴婢要討公道卻被打發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種在宮牆角邊的野菜和豆子,跟廚子借了灶,勉強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漸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發短缺,荊大人壓根沒嫌棄,反倒是察覺了奴婢身上的傷,才會要替奴婢討公道……是奴婢的錯,請大王赦免荊大人的罪。」

  嬴政聽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嚼著冰雪般的口吻,問︰「你為何會在宮牆角邊栽種野菜、豆子?」

  此話一出,荊軻微訝地揚起濃眉,這是重點嗎?

  「奴、奴婢……」

  「怎麼,讓人給欺了?!」嬴政重喝了聲,吼道︰「來人,將永巷令拖出宮外立斬!」

  「大王,大王曾說過宮中諸事得審而查,不可獨斷。」福隆趕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氣。「寡人是說過,但眼前已是罪證確鑿,寡人當審立判,斬!」

  「大王、大王……」

  「給寡人聽著,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興風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太過太錯,寡人就當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帶回宮的,歸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卻連頓膳食都吃不飽,還得自個兒栽野菜,這不是在欺負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臉,還不該死?!」

  一票夫人和宮女聞言,嚇得把臉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勢,隨手比一比,大伙就得手牽手一起下黃泉。

  阿蕊是大王帶進宮的,這些久居後宮的夫人宮女自然知道,可問題是大王並沒有對阿蕊特別禮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給忘了,幾個年頭過去,阿蕊怯懦不成氣候,自然是被眾人給踩在地上了。

  誰知道今兒個卻突然天地變色。

  「還有,誰允你們有這天大的本事讓慶平閣斷膳?」嬴政輕步走到他的宮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親是成親了,但別說同寢,就連和她們好好說幾句都沒有,他哪裡分得清誰是他的夫人,雖說可以用衣著來分辨,但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裡皆俗不可耐,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個個夫人宮女抖若秋風中的樹葉,不斷磕頭求饒,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頭都暈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夫人們押回寢居,沒有寡人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立斬!夫人身邊的所有宮女發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廚子給寡人全都換了!慶平閣的膳食交給太官令,立刻傳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個眼神,後頭的福盛立刻著手處理。

  嬴政雷厲風行地小做整頓,最終目光落到了荊軻身上。

  荊軻尚未回魂,因為她有點懵了。一個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暴君,能夠記得自己帶回宮的奴婢已經實屬不易,甚至還察覺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肅後宮內務,但她必須說這個方法相當好,三不五時玩上一回,看誰還敢造次。

  「荊軻,隨寡人回宮。」

  「……是。」輪到她了是吧,那就來吧。「但能否讓阿蕊先療傷?」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隨即明白,讓人帶阿蕊下去上藥。

  回到雍門宮,嬴政下令備膳,不消一刻鐘,熱騰騰的菜色已經備妥,宮人畢恭畢敬地退下。

  兩人對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荊軻。「後宮愚婦無知,海涵。」

  荊軻舉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並不計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為了阿蕊出頭。」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憤怒少了一點,「但一個男人對女子動粗,實是說不過去。」

  她晃了下爵杯,濺出兩滴酒,一時間難以解釋內心復雜的怒與喜,卻也忍不住替他感到慶幸他這話是兩人私下說的,否則要是被人發現他眼殘,她可真是對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譏,「大王統領千軍萬馬橫掃中原,其中老弱婦孺更是難以估計。」

  嬴政濃眉微揚,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秦軍不入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所經之處,農不離田,商不離鋪,吏不離衙……」

  「說穿了,不過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機。」她涼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沒記錯,七年前暮秋時,秦軍兩大將兵分兩路攻打平陽、武城,殺了趙將扈輒,大敗趙軍,斬首十萬,對不?」

  幾上燈火映襯著她肌膚生暈,哪怕添上幾分嘲諷笑意,也只是讓她的天生綺艷越發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著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諫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鍋,一頂頂壓在他頭上的黑鍋。

  因為王剪回報軍糧不足,不願浪費糧食,所以就把十萬趙軍給斬首,一來省糧,二來殺雞儆猴,以震天下……回傳的竹簡上寫得洋洋灑灑,而他收到竹簡時,那十萬趙軍大概已經腐了,他能怎樣?

  只能內心暗罵蠢將一個,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買軍心嗎?想省糧不會在趙國就地取材嗎?說穿了根本就是貪婪成性,進城後像盜賊一樣地搜刮一空,一點一滴都不願再吐出。

  最終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這帳先記在牆上,待日後一統天下時再一起算。

  對於荊軻的直言,他很想反駁,可這些內情能說嗎?他只好棄食喝悶酒,恨恨的道︰「寡人已嚴設軍紀,往後沒再發生這種事!」

  「是嗎?要是在下沒記錯,韓國不戰而降,但秦軍並未放過韓王安,雖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數裡遠。」

  嬴政徹底無言以對。

  他說過降城不屠,可那白痴趙騰受李斯影響,很愛揣測君心,認為他說的是客氣話,以為大軍都壓進韓國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殺一場,他趙騰的大名難以揚名天下,無法強壓王剪一頭,更怕他的惡名還不夠黑,所以燒殺數裡遠。

  好半晌,他才能勉強自己擠出一點聲音。「後來寡人寫了一份文告,讓鎮守在南郡的趙騰發布文書,嚴吏治道,絕無慘事再現。」

  「大王所說的可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她難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沒弄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該是南郡趙騰所寫,怎會是大王?」

  「是寡人寫的!只不過是因為寡人要他發布文書,旁人才以為是他寫的!」要不然就是那家伙竄名了。

  荊軻哼笑了聲。「大王總不能老想佔盡天下賢名,而將污名都讓給下屬吧。」

  嬴政目眥欲裂,內心竟興起活活掐死人的沖動。他不在乎外頭對他的評價如何,背黑鍋就算了,吃悶虧也就罷了,可是他卻受不住荊軻惡意的嘲諷,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給了誰污名,你何不說清楚!」

  她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大王一心統領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馬豈能擅動,誰敢無符起兵?這十裡枯骨十裡血河,難道不是因為大王而起?這一切皆起於大王的貪權霸勢,大王又豈能置身事外?」

  他狠狠地咬緊牙關,咬得又酸又疼,好一會兒才緩著氣道︰「久分之地必歸一統,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這個頭,也有別人會做,你真以為韓王安是個仁君不成,他不過是個貪婪又怯懦之輩,他不戰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麼不能給?軍糧、戰馬、美人……從民間一再搜刮,無視民不聊生,又是哪裡管百姓死活了?!」

  「那是因為大王逼戰。」

  「寡人不逼戰,韓王安同樣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讓趙騰到了南郡後,原屬韓國的百姓皆能安居樂業!」

  荊軻抿了抿唇,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為了攻入趙國,不惜派人離間,讓趙王遷殺了大將軍李牧,此等惡行絕非賢君所為。」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趙王遷禮讓李牧,誰知道趙王遷竟把李牧給殺了,寡人至今還痛心得很。」說到氣憤時,嬴政根本就坐不住,起身團走,又不住地道︰「話說回來,一個猜忌賢德的家伙,又算是什麼仁君,他根本不懂得惜才愛才!」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進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國而已,哪來的離間計?都是那群內心彎彎繞繞的臭家伙胡思亂想,硬是給人亂扣帽子,這口氣他憋得緊,痛得要命。

  「可當初大王滅韓之前,也曾逼韓王安讓韓非出使秦國,然而韓非才到秦國沒多久就無故病亡……大王,韓非可真是病亡?」

  嬴政幾乎要嗚咽了。

  荊軻見他突然走到自己身旁坐下,頓時升起警戒,豈料他神情痛苦地把頭靠在她肩上,低啞地道︰「荊軻,寡人難為……寡人是惜才的,你就不知道當寡人瞧見韓非的著作時有多麼驚為天人,多想將他招攬至手下,好不容易讓他來到秦國,好不容易聽他說了一席名實相符,寡人大悅想將他奉為上卿,可天殺的李斯竟嫉妒同門,暗地裡除去了韓非。」

  有誰知道他的苦?只要他看中想帶回來當隊友的,就被他豬一般的臣子搞砸,累得荊軻都來了,他還找不到隊友,還回不了仙境……那個悲啊,真是一言難盡。

  要是不看著他,荊軻會認為這不過是他的推托之詞,但他就在身邊,痛心疾首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裝的,不過他說的也有可能,李斯與韓非同拜在法家門下,要說同門相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人是死在秦國,究竟是誰出手,似乎也不重要了。

  「荊軻,法家強調不論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就如韓非所重法、術、勢,法行而君不憂,臣不勞,民守法。主張黃老之術,無為之道用在君王身上,本意該是指君心難測,不讓臣子胡亂揣測,可偏偏李斯那個老家伙卻是本末倒置,甚至在朝中結成一派,一個個跟著揣測寡人心思,無視寡人之令……一個朝中皆能如此,何況是天下百姓,唯有嚴刑峻法才能管束亂世人心。」

  荊軻直睇著他在油燈下的黑眸,那懾人的威儀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為民為天下而憂的仁者……她是不是餓慌了,出現幻覺了?呿。

  想了下,她回道︰「法固然得行,但重典有時卻成了官逼民反的器具。」

  「那倒是,所以寡人首重軍令,違者立斬,宮中同制,必先有法行,才能有所依歸,慢慢地推廣至天下。」

  「如果大王只是想推行法制,其實也不須興戰,只消召來諸王相議,法制亦可在天下推行。」

  嬴政不禁笑了。「荊軻,你認為燕太子丹是個什麼樣的人?」

  雖然不是很想坦白,但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混蛋。」

  他的笑意更濃。「寡人與他相識極深,清楚他是個卑劣之徒,這種人他日要是成為燕王,你認為燕國百姓會有好日子過嗎?」

  當然不會有!她也不是替燕太子丹賣命,她只是想救高漸離,不過是想還高漸離當年一食一宿的恩情罷了。

  「如今天下諸王皆在觀看,楚王負芻守在南方虎視眈眈,就等著秦軍落敗,而魏王假也不過是個空殼君王,成天耗在後宮裡,哪會理會百姓路邊哀號。當初本是姬氏天下,卻因為諸侯擁兵自重,互相征討,自立為王,這幾百年來一直虛耗人命,寡人可以背這污名一統天下,就盼此後百姓可以安身立命,夜不掩戶,就算到時史家皆說寡人只是為成就霸王之名都無妨,名聲之於寡人若浮雲,百姓安定才是真正的平天下。」

  荊軻直瞪著他,脫口道︰「媽的咧……」她一定是餓昏了,才會覺得自己完全認同他的說法。

  「媽的……什麼意思?」嬴政抬起頭望著她,好奇的問道。

  他知道天下諸國口音皆有所不同,但這媽的一詞他壓根沒聽過。

  「就……」她艱澀地抿了抿唇,決定將坦白的美德先丟到一旁。「指的是一種加重語氣,就好比美人,咱們就說真他媽的美啊!」

  「所以你剛剛對寡人說媽的咧,是……」不恥下問中。

  「在這個時候代表的就是驚嘆……大王,這很難解釋的。」夠了,她拒絕繼續說謊,媽的就是一句罵人的話,就是一句粗俗罵語啦,真他媽的,為什麼他們會聊到這上頭?

  「寡人明白了。」他虛心受教。

  當真明白?荊軻頭痛地托額,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事實真相。

  「瞧寡人聊得興起,趕緊用膳吧。」嬴政看他膳食沒動上幾口,趕忙催促道。

  見他起身回席用膳,荊軻丟開頭痛的話題,思索前一個話題,待吃喝到一半,才道︰「天下從事者不可無法儀,行法是種做法,但是大王切記,為天之所欲,止天所不欲。」

  他驀地抬眼,黑眸在燈火下彷似閃過了一道流光,隨即抱著食器又走到她身旁坐下。「荊軻,這不是墨家的說法嗎?」

  荊軻有些驚訝的問︰「大王也聽聞墨家之道?」

  「當然!寡人認為墨家之道也頗有道理,只可惜寡人見識不多,而李斯那老家伙又只會吹捧法家好,其他百家他根本不屑一顧。」

  「大王也想聽墨家之道?」她難以置信地問。

  「想,卻苦無人能解,你……來自墨家?」

  「正是。」脫口而出的當頭,荊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她,竟如此疏於防備,要是她給師門惹下禍端,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太好了!何時給寡人說上一課?」

  見他心喜若狂的真情真性,她微微眯起眼。傳言中的嬴政怎會是如此?忖著,她驀地想起他方才說過他無心離間,可有心人卻做離間解讀,這有心人約莫是為了自個兒的私欲才會進讒言。

  換句話說,嬴政的惡名要是有人故意造假流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好比那個卑鄙得近乎無恥的燕太子丹。

  但,他要是無惡行,旁人要給他生出惡名也是不易。

  想當年她尚在朝歌時,就親眼見過秦軍壓境,燒殺擄掠,殘虐屠城……她實在不該讓他三言兩語便動搖,而遺忘了天下百姓之苦。

  眼前他的所言所行,說穿了不過是要松卸她的防心罷了,天曉得背後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半垂著眼,荊軻推辭道︰「大王身邊人才濟濟,該是……」

  嬴政抬手示意她停住。「學問不論身分,也並非得是寡人之臣。」過了好半晌,他嘆了長長一口氣,才幽幽地又道︰「寡人的臣子只要別再胡亂揣度君心就好,別像今兒個後宮鬧出的糗事就好。」

  她微揚起眉,三分諷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勞了。」能讓後宮奢侈如斯,他這個君王也是功不可沒。

  嬴政直睇著她,突覺得面前神色和緩隱隱帶笑的人,如春風拂面,更勝殺氣騰騰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這樣的臣子不知該有多好。」他啞著嗓音道,順手將食器裡的菜撥到他那頭。「荊軻,寡人的臣子盡是禍國殃民之輩,就連名字都不祥到了極點。」

  「喔?」有嗎?

  嬴政瞅她一眼,悶悶地念道︰「馮劫(逢劫)、尉繚(未了)、李斯(你死)、王綰(玩完)……寡人還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還有點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荊軻頓了下,忍俊不住噴笑,慶幸嘴裡的殘羹已經吞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著荊軻,就見她一開始還能忍笑,到最後放聲大笑,身子微斜地倚著矮幾,他本來是覺得荊軻看起來有些悶悶的,說給荊軻解悶,天曉得荊軻竟是這種反應,但……還不錯,至少荊軻是頭一個在他面前笑到東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態的。

  如此荊軻,世間少見,他該想辦法留住他才行。

  「荊軻,寡人要奉你為客卿。」嬴政突然說道。

  原本笑到人仰馬翻的荊軻被嚇得馬上回過神來,直直地瞪著他。「嗄?」

  「從此刻起,你可以與寡人同食共衣,並寢而眠。」

  面對他閃動流光的黑眸,她的腦袋空白了。

  他就這麼想死嗎?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2 AM

第四章

  面對嬴政的言出必行,荊軻一整個無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緊盯著他,渾身處於戒備狀態。

  然而嬴政只是溫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還有文書要處理。」

  「……是。」荊軻開始起雞皮疙瘩。

  「明兒個再跟寡人講一堂課吧。」

  「……是。」

  她正準備目送他離開,卻見他是離開了床邊,但人還在內室裡,就在另一張矮榻上專心的看著一整疊的竹簡。

  荊軻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這當頭她要出手該是有勝算的。

  但,這會不會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對有威脅的人時,如今周遭安靜下來,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說他沒有任何意圖,她絕對不信,不過是她資質駑鈍,一時想不透他的計劃,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備,她要死死地盯著他,只要他膽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反擊,要是能趁機一舉拿下他,她出使秦國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荊軻依然直盯著前方的背影,卻覺得他簡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著霸氣,要不是他會翻動竹簡,要不是那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太懾人,她真會以為他睡著了。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只能等他松懈時才有機會取他性命。

  於是,她張大眼等著……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寡人知道了。」嬴政啞聲回道,隨即將竹簡全都收起,擱到幾上,他起身一回頭,就見荊軻正看著自己,那熱切的目光教他的心頭震顫了一下,他不自覺地撫了撫胸口,揚笑問︰「方睡醒?」

  「……是啊。」荊軻實在是雙眼干澀到閉不上,否則不會教他察覺的。

  「寡人要上殿議政,要不你再歇會,等寡人回殿一道用膳,順便想想你要跟寡人講什麼課。」

  她張了張口,猶豫片刻,輕應了聲好。

  待嬴政走到偏室裡讓宮人更衣時,她難以置信的把臉埋在床褥間。

  太怪了,她所識得的嬴政,完全顛覆了她所聽過的!他竟然一夜未眠看文書,上殿議政後還打算聽她講課……裝得也太像了!

  難道他不知道與她朝暮相處,她下手的機會多如牛毛?容她再強調一次,她可是刺客啊!

  不殺他,她就救不了高漸離,要知道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是壓了期限的,只給她半年的時間,算了算,只到明年三月,況且也不知道那個混蛋守不守信。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殺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後,荊軻開始思忖著要趕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時候她的動作會盡量快一點,至少讓他少痛一點……

  她想到腦袋打結,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待她張開雙眼時,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現在那張幾後,她不禁懷疑時間停住了,正疑惑著,就聽外頭宮人低聲問道——

  「大王,已經巳時了,還不用膳嗎?」

  嬴政頓了下,驀地回頭,方巧對上荊軻的目光,他喜笑顏開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現在是巳時?」

  「是啊。」他應了聲,讓內侍準備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頭鴉發如瀑傾落,麗人姿態盡顯。

  見狀,嬴政不禁怔了下,心頭又一陣顫動,教他皺起眉撫著胸口。

  怎麼近來老有這毛病,也許該找太醫診診才是。他還沒找到隊友,再累生病也得繼續撐。

  吁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就著銅盆擰干了手巾,輕拭著荊軻的臉。

  荊軻被他嚇得瞠圓水眸,動也不敢動。

  「嚇著了?」他笑問道,又替她擦拭了雙手。他意外他的手心雖有繭,但長指縴麗,骨節勻稱,簡直跟女人的手沒兩樣,莫怪那票侍衛一個個巴結他。「寡人禮遇賢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荊軻一頭雲發,不禁贊嘆這發絲如緞,細柔濃密,比姑娘家的發絲還要美,他抓了幾次都滑手,於是改抓半束盤起,從懷裡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荊軻簪上,順了順落下的發絲,站到荊軻面前,只覺秀發映著麗容俏顏,長睫眨動時似有火星躍進他的心裡,沒來由的教他胸口有點發熱。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過神,他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先用膳吧。」

  咳……他方才打量得似乎有點過火,不知道荊軻介不介意。

  荊軻是介意,但她介意的是他竟替她梳洗!他誰呀?嬴政耶!收買她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吧,更重要的是她怎會莫名其妙睡死了?!她分明是要等他回殿,怎麼一闔眼就睡死了過去,她這丟人現眼的刺客,早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憤憤地跟著嬴政來到外殿,用著太官準備的珍饈,可惜的是她實在食不知味,不斷暗斥自己疏於防備。

  「不合你的胃口?」嬴政見她不怎麼吃,關心的問。

  荊軻頓了下。「不是,這膳食極好。」

  「那就多吃點。」嬴政勤快地替她布菜。

  怔怔地看著他,她這才想起方才替她梳洗的水是溫的,就連這膳食都是熱的……難道他是在等她起來後一道用膳?想到這裡,她突然一整個沒勁。

  面對燕太子丹那種貨色,她心裡早就生出百兒八十種的凌遲手段,照道理說,原本也適用在嬴政身上,可他的款待大出意料之外,這樣是要她怎麼下手?

  用過膳後,荊軻一抬起頭,就見嬴政那雙充滿威儀的眼眸正噙著笑,帶著期盼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她頓時感到五味雜陳。

  但是身為刺客,她豈能如此輕易被收買,她必須用雙眼證實他的虛實,所以她當真開始替他講課了。

  「……可如此說來,這墨家所說的愛豈不是像是行商一樣?」

  「嗄?」荊軻一臉呆愣。

  「可不是嗎?所謂兼愛天下,等於有目的的去愛,得到相對的報酬維持平衡,這不就和買賣差不多?」

  她神色不變地看著他認真學習的神情,不敢讓他發覺她方才有點走神,連忙擠出回應,「大王,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見他等著下文,她頭痛地往下解釋,「所謂以相利相愛解相惡相賊,這裡頭說的利,指的是義,利之天下眾生等於義之天下眾生。」

  「喔……那麼愛呢?」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嬴政又道︰「寡人明白義之天下,但愛之天下,這個愛指的是什麼?」

  荊軻這才發覺自己又莫名走神了,她連忙要自己振作起來。「所謂兼愛,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見他似懂非懂,她耐著性子道︰「簡單的說,當你對待別人如對待自己,這就是愛的根本。」

  「若是如此,寡人的臣子會跑光吧。」他低喃道。如果用他上工的時間要求他們比照辦理,他怕咸陽城會成為一座空城。「不過……就試試吧。」

  她的眼角抽搐了下,她怎會忘了他是個可以徹夜審竹簡公文的人,於是她換了個說法,「所謂愛,就是當你懂得憐惜疼惜,那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她真想知道那些竹簡上頭到底都寫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嗯……相當無形之物,恐怕是可遇不可求了。」嬴政逕自下了注解。

  荊軻無言,隨他解釋吧,反正她本來就不冀望他能懂多少。

  「是說荊軻既是墨家子弟,也等於是遵守墨家之道。」

  「當然。」

  「既是要憐惜又要疼惜,可為何昨兒個你把寡人的後宮夫人打成豬頭?」他上殿議政後,太醫夏無且跟他稟報了幾位夫人宮女的傷勢,沒什麼內傷,都是些皮肉傷,但昨兒個只有稍腫,早上他被急喚而去,才發現一個個都腫成豬頭,傷勢可比阿蕊還嚴重。

  荊軻抿了抿嘴,硬著頭皮道︰「在下兼愛天下,視他人為己身,但這自然是有先後順序,假設諸位夫人惜物,在下斷不會出手,這天下亂世,有太多百姓餓死路旁,然夫人們卻對吃食相當輕慢浪費……但不管怎樣,在下確實是做得過了,請大王降罪。」

  實際上,她是天生劣性難改,盡管以墨家之道為分寸之行,一旦被踩到了底線,腦袋裡的那根理智線就會跟著斷裂,不過這點私事是不需要跟他說明的。

  「寡人明白了,就好比寡人痛恨著李斯,所以把他發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是絕無可能憐惜他半分。」

  就當是這樣吧,荊軻消極地想著,懶得多加解釋。

  「所以兼愛,以小取而言,便是把他人當成自己一樣去愛。」

  「是。」

  「那麼,你愛寡人嗎?」

  荊軻沉痛地閉了閉眼。打暈他吧,打不暈他,換她裝暈,至少可以停止這種無止盡的詢問。

  「愛,一如在下愛著一花一草。」最終,她強迫自己徹底貫徹墨家之道。

  她愛這世上的花草,但是有毒的花草,她會踩死,以免禍害他人。

  是的,沒錯!嬴政手握百余萬大軍,乃是亂世之毒,所以除去他,等同除去戰事,所以刺殺他是正確的,就算沒有燕太子丹的脅迫,她還是該刺殺他。

  「寡人也愛你,一如你說的憐惜。」是啊,他擔心荊軻吃不好,這算是憐惜,對不?

  荊軻瞪著他,很想活活掐死他,心裡恨恨的腹誹著,你媽的愛咧,你最好懂啦!但面上卻揚起足以融盡冬雪的燦爛笑容,準備讓今天的課到此結束,可是——

  「荊軻,聽寡人之言,千萬別在那票侍衛面前如此展顏露笑。」嬴政憂心忡忡地道︰「那些侍衛都是寡人千挑萬選的,要是殺了得再重新挑一批訓練,容易良莠不齊。」

  驀地,荊軻刷成晚娘面孔。

  可惡,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笑臉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怎會這樣?她的本事和絕活在他面前都成了渣,她還能怎麼殺他?!

  慶幸的是,晌午之後,有臣子有急事要奏,荊軻終於得了個空可以溜出太平殿,哪怕贏政派了兩名內侍跟著,她壓根沒放在眼裡,繞了兩圈就把兩個內侍給甩到天涯海角去。

  回慶平閣之前,她特地繞到後宮瞧瞧情況,和昨兒個相比,今兒個這裡靜得像座死城,簡直就跟守喪沒兩樣。

  這倒有點麻煩了,她想找人卻找不到人打聽。

  想了下,她只好踏進昨兒個光臨過的殿宇,才走了兩步,迎面而來的宮女一瞧見她,雙腿一跪,竟顫巍巍的說不出話來。

  荊軻有點愧色地撓了撓臉,恭敬地問︰「請問慶夫人的寢居在哪兒?」

  爆女臉色蒼白地看著她。「娘娘,這裡沒有慶夫人……」說完,兩泡淚已經在眼眶邊待命。

  「沒有慶夫人?」荊軻思忖了下,再問︰「昨兒個在這殿上安靜用膳,從頭到尾都在吃的那位夫人在哪兒?」

  「娘娘說的是楚夫人,楚、楚夫人的寢居就在……要奴婢帶娘娘去嗎?」宮女緊張到連話都說不清楚,到最後只能垂著淚問。

  荊軻無語問蒼天,她實在沒打算把人給嚇成這樣,她口氣溫和的請宮女幫忙帶路,宮女畏畏縮縮的領著她,一來到楚夫人的寢居前,人就一溜煙地跑了。

  荊軻不以為意,直接走進小殿,相較之下,這裡的宮女似乎算少,她都踏上長廊了,還不見半個宮女。

  她如入無人之境,一路來到外室門外,正伸手要推門,門就被打開來了。

  「就知道你一定會找來。」開門的楚夫人噙著嬌憨的笑。

  「慶兒,你為什麼會在這兒?那時我不是要你到燕國嗎?」荊軻板著臉問。

  楚夫人呵呵笑道︰「慎防隔牆有耳,先進來再說。」

  荊軻沒轍,跟著她直入內室,這才有宮女上前備茶,隨即便退到門外。

  「可以說了吧。」荊軻席地而坐,一貫的慵懶隨興,舉手投足之間滿是瀟灑不羈,沒有半點女兒作態。

  楚夫人見狀,不禁輕嘆了口氣。

  她倆皆是在衛國朝歌出生的齊國王族慶氏後裔,可事實上衛國早已受制魏國,在朝歌生存並不易,就在五年前局勢漸敗的情況下,慶家余人開始東移,朝齊或燕而去,唯有留在朝歌的荊軻還企圖游說衛元君抵抗秦國。

  可惜,衛元君並不接受荊軻的游說,但後來也證明了荊軻的見解再正確不過,秦國確實是先從衛下手,只為了削減魏國實力,如今衛已成了秦國的附屬地,而慶家余人也在那一波戰火中四散,生死未卜。

  「我不就是沒逃過那波戰火被逮著,原以為下場難測,豈料秦將領竟把我送到咸陽城,我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待了下來。」楚夫人淺啜著茶,偷覷著面無表情的荊軻,喊著她的原名,「卿姊姊,你沒氣我吧?」

  荊軻原名慶卿,拜入墨家後,便改名換姓。

  「氣你做什麼?亂世能求活才重要。」荊軻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昨兒個瞧見你,我一時以為眼花呢,但眼前有重要的事待辦,所以就先把你的事擱著,倒是你,在這後宮裡頭,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楚夫人聽著,想起昨晚她很收斂的狠勁,不禁低笑出聲。「沒的事,我這般不起眼,她們連整治我都沒借口,橫豎她們也不過是深宮寂寞,找人出口氣罷了,誰要贏政從不踏進後宮。」是說,她也沒想到近期掛在諸位姊姊嘴邊的狐狸精,竟會是與她一起長大的荊軻。

  「他不進後宮?」

  「嗯,昨兒個是我頭一次看見他的臉。」畢竟她到咸陽後也不過見過他兩次,而且都是低著頭。

  「嗄?」

  「其它夫人可怨他怨得緊,說將她們安置在後宮,只是囚得她們年華老去。」

  楚夫人聳了聳肩,倒不怎麼在意。「聽說贏政勤於朝政和軍事,對後宮女子興趣缺缺,設了後宮也不曾踏進,可對我來說,這樣更好,待在這兒不愁吃穿還有人伺候著,沒什麼能再挑剔的了。」

  荊軻聽著,不禁想起贏政徹夜審閱竹簡的模樣……原來不是偶爾為之,而是一直如此。

  「倒是你,怎麼跑來這兒了,是接了巨子令嗎?」

  雖說兩人都是慶氏之後,可是荊軻的父母早逝,雖說有慶家人幫襯著,但慶家人也不是富有人家,能幫的也不多,只知道後來她拜進了墨家之門。

  「不是。」一講起這段時間的辛酸史,荊軻真想為自己掏一把淚。「說來話長,橫豎眼前也只能找機會下手了。」

  楚夫人沉吟道︰「卿姊姊認為贏政真是個惡人?」

  「他當然是。」

  「嗯……亂世之中,善惡相當難辨難定論呢。」楚夫人嘆了口氣,接著聽到宮女的聲音,話語馬上一頓,她從宮女手中接過糕餅,便又讓人退下。「卿姊姊嘗一點,廚子的拿手糕點,入口即化,教人一吃就上癮。」

  「不了,你知道我向來不愛嘗這些。」慶氏余人面臨很長一段時間的衣食不足,能吃的是絕不會省下的,但……「昨兒個瞧見你,我還以為你有喜了。」

  楚夫人愣了下,低頭瞧了眼自己圓滾滾的身形,自嘲道︰「當飽死鬼比餓死鬼來得強。」身形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餓肚子,她已經餓很久了,不想再餓了。

  「吃得斟酌點,好歹是懂醫的,把自個兒調養得好些。」慶氏余人沒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就靠行醫混口飯吃,就連她也懂些皮毛,更遑論是最得真傳的慶兒。

  「放心,現在的我是出世以來狀態最好的時候了。」要是哪天被趕出宮,她至少可以多餓上一陣子。

  既然確定慶兒一切安好,荊軻便安心了,起身就打算告辭,省得待會有人找來,牽累了她。

  「卿姊姊,聽說贏政是個文武雙全的君王,你手無寸鐵想殺他,可以說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硬拚的話,大概也只能如燕太子丹所設想的使出美人計了。」

  楚夫人幽幽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荊軻更想嘆氣了。那個可惡的混蛋大抵也早已推演過,才會要她使美人計,趁著男人最脆弱之際下手……真是個下流又卑鄙無恥的混蛋,最好不要讓她有機會反撲,否則她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凌遲。

  「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多謝。」

  「啊,後宮姊姊們應該都挺厲害的,要不要跟她們……」

  「告辭。」荊軻頭也不回地離開。,

  待荊軻回到慶平閣時,天色已大半變得灰蒙,遠處刮起的黃沙漫煙遮蔽著壯麗的晚霞,那般輝煌燦爛,卻是近黃昏,一如幾個大國,看似繁華似錦,實則繁華落盡。

  「荊轉!」

  聞聲,荊軻緩緩回頭,就見秦舞陽端著食盤,而阿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你……唉!」秦舞陽走近,瞧見她眼下的黑影,又想到她昨夜沒回來,猜測她大概已被生米煮成熟飯,不禁用力地嘆了口氣。「唉唷……」

  幸好阿蕊眼捷手快,一手撈起他拋落的食盤,一手托了他往後飛的身形,才能教他沒在地上滾個百兒圈的。

  「你……為什麼又踹我?」秦舞陽淚如雨下地問。

  荊軻完全不理睬他,徑自問著阿蕊,「傷勢好多了?」

  「嗯,謝謝大人關心。」阿蕊羞怯地點了點頭。

  「那天你實在不該客氣的,人家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回敬,否則早晚還是要被人給踩在地上。」

  「可奴婢力大無窮,手勁控制不佳。」阿蕊怯怯地道。

  「那你就要學會如何控制力道,至少往後那家伙要是有什麼邪心惡想的,才能打得他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荊軻說完,眼光微微一瞥。

  秦舞陽立刻躲到阿蕊身後,此時他真的很慶幸阿蕊夠高大,他才能夠完完全全躲在她身後。

  「秦大人待奴婢很好的,就連臉上的傷藥都是秦大人抹的。」阿蕊怕她誤解,趕忙解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喂!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為什麼就非得把我想得這麼齷齪?她不趕緊把臉治好,難不成是要天天嚇我不成?!」秦舞陽跳出來解釋,但一瞥見荊軻冷沉的目光,二話不說又躲回阿蕊身後。

  「抬頭挺胸,不要老是縮著脖子,難看。」荊軻往阿蕊的鎖骨一拍,見阿蕊一站直,硬生生比自己高上快一個頭,尋常男子都沒有她的這般身形高度,難怪她老是縮著脖子走路,看起來就很好欺負。「這樣不是好多了?地上沒銅錢,盯著地上你也撿不到半個。」

  阿蕊怯怯垂著眼,心裡明白荊軻這是在激勵她,也試圖改變怯懦的自己。

  「荊使節。」

  荊軻回頭看著已來到面前的福盛,緩緩朝他施禮。「福大人。」

  「荊使節不需多禮,可以直呼我的名。」

  「那麼福盛也可以直稱荊軻即可。」

  「就這麼著。」福盛從善如流地道,順口又問︰「你沒在大王那兒用膳?」

  話一出口,荊軻的眼角余光就瞥見秦舞陽拉長了耳朵,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噙笑道︰「大王政事繁忙,我回慶平閣用膳。」

  「奴婢再去替大人取一份。」阿蕊忙道。

  秦舞陽雖然很想留下來聽聽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兒,但阿蕊不在,他很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荊軻踹到黃泉見爹娘,連忙跟在阿蕊的**後頭一起離開了。

  荊軻隨著福盛回慶平閣,走近時,瞧兒慶平閣前方土台廣場上竟已召集了上百名宮中侍衛,全都全副武裝,她不解的道︰「這是……」

  「宮中例行操演。」

  她直盯著兩方對陣,雖然只是點到為止,但是演練得極為逼真,儼然像是兩軍對戟。

  「這是大王嚴令的定期操演,也是大王親自編排的對陣。」瞧她看得雙眼都直了,福盛趕忙趁機進言,要讓她知曉大王的全才,繼而教她生出敬仰之心。

  「……是嗎?」多可怕的贏政,竟連編陣都行,如此全才,如此可怕之人,怎能再留他於世!

  非殺了他不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每座城都像朝歌一樣被屠殺焚毀。

  「荊軻,你怎麼了?」福盛低聲問道。

  他的本意是要她生出敬仰之心,可為何她卻目露殺氣?她不會直到現在還打算暗殺大王吧?

  「福盛是宮中衛尉,劍術該是不差才是。」荊軻突然說道。

  「我和兄長是由大王親自教導的,我較不才,只學得大王五成的劍術。」福盛不是浮誇,而是他真的用盡力氣拚命學,但還是每次都被當狗打,說五成,應該是差不多吧。

  她頓時雙眼一亮。「既是如此,可否賜教?」

  「嗄?」他卻一臉為難,不好吧,男人打女人,勝之不武,更何況她還是大王的女人,要是被大王知道了,他一定會被打死的!

  當贏政忙完手邊的事,天色幾乎已經全暗了,早過了晚膳時間,要是以往,他干脆就省了,但現在不成,他允諾過荊軻要同食共寢,於是他立刻擺駕慶平閣,沒想當他來到慶平閣時,看見的是——

  埃盛節節敗退,差一點點就要被當成狗打了,非常之狼狽且難看。

  「福隆,你認為福盛是故意讓招嗎?」贏政問著身後的福隆。

  埃隆微眯起眼。「不,他用盡全力了。」

  「果真!」贏政那一整個心喜呀,直覺得自己真是挖到寶了。

  筆事裡的荊軻最終被正牌的贏政給殺了,誰也不知道被喻為第一勇士的荊軻到底有多少實力,可如今他知道了。

  他拜在墨家門下,肚子是有墨水的,如今看來還是個劍術高手,太好了,他絕對不會讓他走!

  贏政一把抽出福隆腰間的佩劍,點地躍起,硬是介入荊軻和福盛之間。「勝負已見,還請賜教。」

  「求之不得!」荊軻心喜地格開他,退了兩步調整氣息。

  贏政直瞅著她一頭鴉色長發隨風飛揚,襯著那雙斗氣張揚的眼眸,莫名亢奮,期盼著與她對招。

  思忖間,荊軻已經出招,劍光凌厲地朝他命門直攻。

  贏政一個下腰閃避,單手執起近五尺的青銅劍回擊,昏暗之中竟迸現火光。

  荊軻毫不留情地一輪猛攻,贏政只守不攻,劍鋒交擊的瞬間,星火飛跳,聲響震耳,教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哥,大王讓她不少吧?」福盛狼狽地拖著長劍走到兄長身旁。

  「不多。」

  「不會吧……」所以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被當狗一樣的打?

  天啊,他竟然輸給一個女人,還輸得這麼淒慘,他是衛尉耶,往後他要怎麼帶人?

  「誰要你平日偷懶?」福隆梗持一貫的冷調。

  「我……」福盛垂頭喪氣地看著場中生死對陣,愈看愈是膽顫心驚,湊近兄長耳邊低聲問︰「哥,你跟她,誰強?」

  「要是以死搏斗……平分秋色。」

  「那……咱們要不要護駕?」雖說大王對她情有獨鐘,但她終究是刺客。

  「你也太看輕大王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實在是她……」

  埃盛話未盡,就聽見場慣一陣驚呼,他抬眼望去,雖然大王已用另一隻手止住劍的去勢,但劍尖仍劃過荊軻的臂膀,瞬間鮮血淋灕。

  在眾人還未回神之際,贏政已經棄劍,一把將荊軻攔腰抱起,高喊道︰「傳太醫,快!」

  「遵旨!」福隆高聲喊道,立刻差人傳喚,隨即快步跟著贏政回太平殿。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3 AM

第五章

  荊軻很想死。

  這大概是父母雙亡以來,她最渴望死去的一刻。

  當然,絕不是因為她比試落敗還受傷,畢竟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要真是死在贏政手中,她也無話可說,話再說回來,她的劍術確實不出色,也從沒贏過大師兄蓋聶,沒能一舉殺了贏政也算是意料中的事,但福盛實在是太胡謅,說什麼五成,依她看,連三成都沒有。

  而這些都與她此刻想死不相關,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贏政居然抱著她!

  她長這麼大,從沒有人這般抱著她,而他竟然抱著她一路從慶平閣回太平殿,這事要是傳出去,她還要不要活?

  去他的贏政,若真害她丟盡了臉,他也別想活!

  「夏無且,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何荊卿還是一臉痛苦的樣子?」贏政質問著剛扎好傷口的太醫。

  夏無且目光無神地看了荊軻一眼,再看向大王。「是下官不力。」他一向很識時務的,既然大王認為她是痛而不是恨的話,他也可以從善如流。

  「不能再弄點教他舒服點的藥嗎?」

  「大王,荊使節的傷只傷在其表,未傷及筋絡骨頭,幾日就會痊愈,現下稍忍忍也就過了。」夏無且已經把最好的傷藥都用上了,想再用更好的藥,他得離宮找找。

  「什麼忍忍,什麼傷在其表,你是沒瞧見他流了多少血嗎?!」荊軻今日穿著玄色衣裳,血染上並不明顯,要是穿白襦的話,就可以讓這混蛋家伙看清楚荊軻流了多少血。

  「下官……」夏無且不敢表露無奈,思索著還有什麼話可以讓大王冷靜一點,要不干脆對大王也下點藥,然後他趕緊離宮好了。

  「大王,荊軻無事。」荊軻拂去羞辱感,沉聲低喃。

  「怎會沒事,你的臉一點血色都沒有了。」贏政擔憂地坐在床邊。

  老天可千萬別再整他,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他看得上的人才,要是因為這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沒了命,他真的就不玩了。

  「在下的臉色向來如此。」她咬著牙道。

  「都是寡人不好,怎會、怎會真對你出招……」贏政雛緊了濃眉,說不出的愧疚和自責。

  實在是他那擎天一擊打得太漂亮,教他一時忘情地格開再劈,他本以為他可以閃過的,而他確實是閃了,卻閃得不夠,才會教他劃開了一道口子,眼見他濺血的瞬間,他的魂都快飛了。

  「在下沒事,大王能否讓在下回慶平閣休憩?」為了療傷,荊軻褪去了外襦,只著一件底衣,教她很不自在。

  「那怎麼成,你是因為寡人而受傷,自是留在這裡讓寡人照料,再者,寡人也允諾你同食共寢,寡人絕不食言。」說著,贏政像是想起什麼,隨即喝了聲,要內侍趕緊上膳。

  荊軻無聲呻吟著,沒想到他這般守信,這般一意孤行,實在是……

  「來,寡人喂你。」

  她暗抽了口氣,她不過是出了會神,這膳食就端進來了,而他……這是在干啥?「大王,在下不過是皮肉傷,可以自個兒來。」

  「不成,要是動到了傷口,可有得你受的了。」

  夏無且很有眼色的,他靜靜的退下,靜靜的離去,完全沒驚動兩人。

  荊軻哪裡受過人這般服侍,死活不肯退讓。「大王,在下傷的是左手,在下向來慣用右手。」他是哪根筋不對勁,非得這般難纏,惹人討厭嗎?

  贏政沉著面容注視著她。「荊卿,你這是在怨寡人嗎?」

  荊軻渾身爆開陣陣雞皮疙瘩,不只是因為他親昵的稱呼,更因為他用「怨」這個字眼。天啊,她是真的無福消受,為何非得逼她不可?

  「大王貴為王,豈能喂食一名階下囚。」能不能搞清楚狀況,她是個刺客,還是個刺殺失敗的刺客,被他暫時饒命囚在宮中,哪裡受得了他這般紆尊降貴,就算他肯,也得問她要不要吧!

  「寡人既為王,行事在寡人,誰能置喙?」贏政硬是逼近她,命令道︰「張口。」

  「在下……」她正要說話,一張口剛好讓他把菜給喂進嘴裡,她只能憤憤地瞪著他。

  贏政好似沒看到她那不滿的眸光,一口接著一口地喂著,其間茶湯伺候,還不忘抽來方巾替她拭漬。

  荊軻因為他這一連串的舉動,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她沒有被雙親照料的記憶,也沒有被喂食的印象,可是……感覺好像也不差,只是有那麼一丁點的不自在,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他倆之間好像有點曖昧、有點奇怪。

  他總說是禮遇賢士,但他對每個有才之人都是如此嗎?

  「荊卿,你是個不及格的墨家子弟。」贏政喂食完畢後,閑話家常般地說道。

  「為何?」荊軻不解的問。

  「愛啊。」

  「嗄?」

  「視人之身若視其身,你懂得憐惜別人卻不懂得憐惜自己,如果你連自己都不愛,又該如何愛人?」

  一席話猶如五雷轟頂,教荊軻黑了白俏玉容。

  她有一種被看穿心事的不堪,但又另有一種被理解包容的疼惜,一如巨子對她的嘆息和不舍,可是像他這種貨色,這種被喻為天下之害的家伙,怎會懂她、怎能懂她?

  贏政並不知曉她的內心糾結,徑自道出自己即將執行的目標,「不過倒也無妨,你不愛自己,寡人愛你。」他要用墨家的手法將他留在身邊,讓他哪兒也去不了。

  要知道,身邊要找到能對上幾句話而沒跑題的,真的不多了,他要是不找個人聊點體己話,真會被這滿坑滿谷的渣給逼瘋。

  轟轟轟……應該不只五雷了,荊軻被打得頭都暈了,腦袋也發麻了,她渾身忽冷忽熱,雞皮疙瘩直冒不退,但吊詭的是,這跟當初大師兄蓋聶跟她說愛時,少了反胃想吐的感覺。

  嗯……好像也沒那麼難受,就是不自在了點,應該是因為彼此沒那麼熟吧。

  對啊,沒那麼熟,但為什麼……「大王,這是……」

  「該歇息了,你身上有傷,早點歇息較好。」贏政示意她再往裡頭一點,衡豎這張床夠大,躺三個人也還空得很。

  荊軻直瞪著他,然他卻是步步進逼,逼得她只能往內移。既然沒有退路,她只好背著他躺下,把自己蜷縮起來。

  「荊卿。」

  她無奈的閉了閉眼,這才回過身,問︰「大王還有何事?」

  「來,將就點,這玉枕只有一只,你就枕著寡人的手臂吧。」

  荊軻瞪著他非常強硬地把手臂探入她的頸下,只覺得後頸一陣酸麻,渾身不對勁得想發抖,她正想再次背過身,漠視這可怕的親近,怎料他卻弓起手臂,強勢地將她扳回,與他面對面。

  這到底是哪招,誰家君王會與刺客睡得這麼親密?

  「你要是再背過身,不就壓到傷口了?」贏政很自然地解釋道︰「你放心,寡人定住你了,不會教你翻身壓疼傷口。」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所以她還應該向他道謝,是嗎?

  「好了,歇息吧。」

  荊軻疲憊地閉上眼,腦袋一轉,突地發覺眼前不就是最好的行刺機會?哪怕她手無寸鐵,手臂又帶著傷,但只要能鎖住他的喉,她就有機會成功。

  正思忖著,一只長臂突然橫過她的腰,教她的身子顫了下,她不滿的抬眼瞪去。

  「欸,荊卿,你的腰真是細啊,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蜂腰?」

  「……也許。」緊咬著牙關,她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沒關系的,想取人命總是得付出一點代價,待會她會好好地凌遲他做為心理補償。

  「荊卿真是瘦得緊,真是想不到這麼縴瘦的身子到底是如何與寡人比劍的。」

  贏政真是想不透,與自己對陣時,他那股蠻勁可是壓根不輸阿蕊,可阿蕊沒有他的靈巧利落,他又沒阿蕊的魁梧,他那力道到底是打哪兒生出來的?他摸上他的肩頭,感覺他輕顫了下,心想許是觸及傷口附近教他生疼,他的手又趕忙轉了向,落在——

  荊軻瞠圓了水眸,眼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欸,這倒奇了,你的胸膛比寡人還來得厚實。」他難以置信地掐了兩下。

  荊軻目訾欲裂,拳頭握得死緊。

  廢話,她當然比他厚實,他什麼東西呀他,竟敢這樣踫她!

  「真不愧是第一勇士,不過寡人也不差,你摸摸。」贏政很大方地挺起胸膛,接著自動自發地抓起她的手,直接滑入他的衣襟,就貼在他刀鑿似的胸膛上。

  荊軻驀地倒抽口氣,掌心下的胸膛熱得緊,肌膚雖是粗糙但極富彈性,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當下她渴望她的掌心可以穿透肌膚底下,直掏他的心。

  真他媽的混蛋,竟敢這般輕薄她!

  雖說她見過師門無數師兄的半luo身子,但她從未踫觸過,如今她竟然如此委屈自己,想來還真夠心酸的。

  「還不差吧?」贏政笑道,很努力地與她攀好,努力地表達他最誠摯的一面。

  他沒和人很體己的交往過,但他想,男人間的交往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他應該很感動了,畢竟他放下了君王架子,這種禮遇可不是每個人都有。

  「……不錯。」一開口,荊軻才發現,她將牙關咬得又酸又痛。

  「寡人還挺喜歡與你論劍,待你傷好了,咱們再比試比試。」

  「好。」下次,她會一劍刺入他的胸口,等著!當然,得要他能逃得了今夜再說。

  他最好祈禱他不會睡著,否則只要他一入睡,她就要取他性命。

  荊軻靜心等待,直到確定他的呼吸漸勻漸沉,她試著將貼在他胸膛上的手往下挪移到他的喉頭,她的動作很慢很輕,就怕驚動他,然而就在她的五指貼上他喉頭的瞬間——

  「早點歇了吧,荊卿。」

  她神色不變,閉著眼假裝熟寐,然後感覺她的手被溫熱的大手給包覆,又收到他的胸膛上。

  半晌,待他呼吸勻了,她才又有所動作,可是這一次她的手被緊緊包覆在他掌心裡,她怎麼努力也無法把手抽出來。

  她不滿的抬眼瞪他,懷疑他根本是假寐,可偏偏他的呼吸未變。

  不管了,掐不死他,也要踹得他五髒走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抬腿的瞬間,她的腿竟被他的長腿給緊緊夾住,她一掙扎,他隨即手腳並用地將她困在懷裡。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他居然來陰的?無妨,她有大把的時間跟他耗,她可以一夜不眠等待殺他的時機!

  可是當她瞪了他一夜,瞪到雙眼酸澀,瞪到外頭內侍喊道——

  「大王,是時辰了。」

  一會兒,她感覺到身邊的人呼吸淺促了下,半晌才啞聲道︰「知道了。」

  媽的咧!這家伙為何連睡著都不松手?!要不是手腳受制,她肯定會靠向前,用咬的也要咬到他喉頭見血。

  只是想歸想,在他將醒未醒,她隨即假寐不動。

  因為最佳時機已經過了,她只能另覓契機。

  但等了又等,身旁的人沒動,她反而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一種教她又開始迭起雞皮疙瘩的可怕注視。

  又過了半晌,才聽他隱著怒意低喃道︰「混帳,氣色壓根沒好些,真是個庸醫!」話落,他又咂了幾聲,這才輕手輕腳地下床。

  荊軻聽見他要內侍傳夏無且,而他人一直未上早朝去,等夏無且人一到,他便追問她的傷勢,不滿的語調和飽含危險的威脅,在在就是為了讓夏無且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醫治好。

  她無力地把臉埋在被褥之間,內心翻騰如浪。

  她想,也許贏政真是有意奉她為客卿,想招攬她為賢士,可問題是她得殺他,她必須趕緊救出高漸離,況且像他這般危險的人再留於世間,只會掀起腥風血雨,涂炭生靈。

  殺他,她有千百個合理的理由,可此刻,她驚覺自己竟需要尋找千百個合理的理由催促自己下手,再也不理所當然了。

  她這是……她埋著臉,鼻息間嗅聞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氣味,昨晚他觸踫自己,甚而她觸踫他的觸覺都還強烈殘留著,教她的心頭莫名輕顫……

  想這做什麼?!是他該死,不是她造孽!

  她不需要愧疚,更不應該遲疑,殺了他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讓他少痛一點,回報他的賞識,她算是仁至義盡了!

  「荊大人醒了?」

  荊軻神色不善地瞪去,就見夏無且像個小老頭一樣慢吞吞地走來。明明頂著張斯文俊缸的書生臉,年紀輕輕的卻老氣得很,走起路來如龜步,臉俊卻眼大無神,帶著點漫不經心,可是當他來到床邊時,無神的眼眸卻突地發亮。

  她戒備地眯起眼,只要他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制伏他,把她胸口的怒火全都發泄在他身上,屆時只能請他多擔待了。

  「荊大人,請再加把勁。」夏無且說道,將藥箱擱在一旁的矮幾上。

  「嗄?」揍他的勁嗎?

  見他慢條斯理地準備著藥和布巾,動作非常遲緩地又踅回到她身邊,開始解她臂上的傷布。「荊大人,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

  「什麼意思?」光看他走路和備藥的慢動作,她想,她只需要一根手指頭,就可以讓他歸西,假設他真說了什麼惹她不快的話,她絕毫不遲疑的出手。

  「殺了大王。」

  荊軻直盯著他不語,直覺得這張懦弱的嘴臉和強悍的字眼未免太不搭了。

  「或者是獻上美人計,迷得大王暈頭轉向,從此駕馭大王。」

  她眼皮抽動著,這人講話就不能干脆一點嗎?不過言歸正傳,第二條路她是想也沒想過,尤其經過昨晚那親密的接觸……唉,還是第一條路好走些。

  「不管是哪一條路,至少大伙都可以暫時歇口氣。」夏無且上藥時,語重心長地說道。

  荊軻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什麼歇口氣?」

  「唉,你不明白。」

  「廢話。」她又不是秦國人,哪會知道其中秘辛。

  「是啊,連多說一句話都被罵廢,人嘛,走慢點看看風景有何不可?為何非得走那麼快,做那麼急?咱們人生在世,從活著就開始等死,但不急嘛,干麼老是一個個急著想死,干麼一個個逼著人家去死,是不?」

  荊軻揚起眉瞅著他。原來是個會說人話的,說來還有幾分道理,但他這意思是……「所以你也認為大王不該企圖一統天下?」

  「話也不是這麼說,一統天下是早晚的事,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正是如此?終是會有人出來主導,只是何必這麼急呢?大王不讓自個兒好過,也讓底下的人跟著難過。」夏無且忍不住恭怨道︰「瞧,傷明明就收口了,卻說什麼荊大人臉色蒼白,大人啊,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好好纏住大王,至少可以緩下大王一統天下的腳步,這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她冷冷地等著他上好藥,總算明白他講了一堆廢話後的重點在哪兒了,也總算明白為何福盛老是要對她說贏政的好話。

  原來是這票人累了,抑或是跟不上贏政的腳步,才企圖利用她拖緩贏政的計劃,這法子是不錯,但她硬被要求行這樁義舉,她就是打心底不爽。

  若是能用美色拖住贏政的腳步,後宮就不會被晾出問題。

  一群豬腦袋,唉,她終於明白贏政感嘆什麼了,果真是一票令人頭疼的臣子,贏政靠一己之力調兵遣將,排陣操演,滅了兩國,實在是教人可欽可佩。

  待夏無且一走,荊軻後腳就打算跟著走,豈料守在外頭的並不是內侍而是福隆。

  「福大人?」

  「在下奉大王之命留守此處,盼荊大人好生靜養,待大王下朝一道用膳。」福隆面無表情地代王鎮守。

  她無奈地閉了閉眼,干脆轉回內室。

  這算什麼?不過是從一座籠轉到另一座籠,她依舊是囚犯。光看福隆的站姿,就知道他的武學絕對在福盛之上,現在有傷的她,實在不想為了這麼點小事害得自己傷上加傷。

  荊軻在內室裡晃了一圈,目光驀地落在矮幾上的竹簡上頭。那堆竹簡似乎比昨兒個瞧見的還要多,竟大方地晾在那裡,她要是不看兩眼,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

  內室無人,她大方地坐至矮幾前,翻看著竹簡,她一目十行看得極快,想瞧瞧是否有前線軍情,然而她一連看了十來份,上頭提寫的不外乎是治水進度和設驛亭難度等等非常細瑣的雜事。

  這些事應該分配給朝中臣子,怎會是由他自個兒審閱,甚至一一批示?就算他想獨攬大權,也不是這種蠢做法,不,他不是個笨蛋,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這裡頭定是有不為外人知的秘密,所以他才未下放。

  她想得正專心,壓根未覺有人靠近,直到聽到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你看得懂?」

  荊軻的心頭顫了下,腦袋飛快掠過數種可能性,隨即鎮定抬眼。「雖說各國文字有點出入,但還是看得懂。」難道他是故意把竹簡擱在這兒引她翻看,好將她治罪?若是如此,這手法也太過迂回且小人了。

  「不,寡人的意思是這字這麼丑,也虧你看得下去。」贏政干脆坐在她身旁,隨手拿起一份竹簡。「瞧,這字……寡人花了不少時間才看懂。」

  說是鬼畫符也不為過,連拿刀刻都可以刻得這麼丑,這些人到底是憑什麼本事當官的,他實在是納悶得緊。

  她的眼角抽了兩下,他能不能有一點暴君的樣子?

  他就像她的師兄弟一般對她抱怨著日常點滴,壓根沒有半點試探,反倒顯得她心思反復,猜疑不休,還有,不要把他國內的竹簡公文大刺刺的給她瞧,她要真是個歹毒狠絕的刺客,他說不準已經死了上百次了。

  「大王,在下實是不應該翻閱竹簡,還請大王恕罪。」算了,他既然想死,她早晚成全他,省得她心煩。

  「哪的事,寡人既會把竹簡擱在這,就不是什麼秘密,況且寡人這兒也沒什麼秘密,寡人要的是一個可以分憂解勞的人。」他看著竹簡,上頭提到的問題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這些事該是有九卿可以替大王解勞才是。」

  贏政很直率地翻了個白眼。「要是底下有個能干的,寡人何必勞心勞力至此。偏偏一道公文擱置了個把月也沒人察看,做事能這般拖延的嗎?瞧,這渠道靠河搬運木材,要是動作不快,入冬後,涇渭兩河一結冰,這不是得拖延到明年入春了?」

  荊軻看了一眼,知道上頭提到的是缺人手,但她有一個更不明白的問題。「大王為何急著要在涇渭兩河之間鑿條渠?」

  「涇渭兩河入春逢洪,就跟當初的岷江一樣,鑿渠是為了調節洪患,二來鑿渠後尚可做為農作灌溉,河面平穩又能行舟運送稅收或運輸糧作,豈不是一舉數得?農作豐收,衣食無虞,水路無阻,經商行利,不就是盛世的第一步?寡人想好了,待一統天下之後,年年犯災的河道也得要修整通渠不可。」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最終托著額,不敢再看他談論國事而熱情澎湃的眼眸,就怕一個不經心,她就會被拖著走。

  誰要他把一切說得太美好太誘人,完全是一代聖君的風範,搞得她內心非常錯亂,所以,蒙耳閉眼是最好的做法。

  「眼前這人手的問題確實是相當棘手吶。」

  聽著他近乎自言自語的獨白,荊軻無聲嘆了口氣。看在利在天下百姓的分上,並不違背她遵奉的墨家之道,她可以勉為其難地指點迷津。

  「人手的問題倒是可以讓一些犯行可恕的罪犯填補,以打造渠道做為懲罰,渠成之後,相當於牢獄結束。」她淡淡地說道。

  她純粹是給點意見,壓根不認為他會接受,畢竟這麼做得承擔罪犯逃跑的風險,必須再建立一些措施,以賞馴心,以法制心。

  遲遲沒等到回應,荊軻不禁又道︰「再不,就用徭役暫待,畢竟要入冬了,農事漸歇,徭役人口充當又可減免來年稅賦,這法子應該是……」她猛地抽口氣,只閃她的肩頭被緊緊抓住,逼得她非得抬頭。

  她這一抬頭就見贏政欣喜若狂,嘴都快要笑咧到耳邊,那雙黑眸在燈火搖曳下,不邪不惡,反倒灼熱真摯,流光四竄,忒是俊魅誘人,教她的心狠狠地顫了好幾下。

  「荊卿!你是寡人的荊卿,寡人絕不讓你走!」贏政狂喜地喊著,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荊軻被勒抱得快無法呼吸,很想一把將這混蛋打暈,然而他因放聲大笑而劇烈顫動的胸口震撼著她,這是一種陌生而奇特的感受,彷佛在這一刻,她真真實實地與人共享了一份喜悅。

  她曾經游說諸國君王,卻無人肯采用她的說法,甚至還著了燕太子丹那個混蛋的道,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她要刺殺的對象,卻因為她的建言這般開心,讓她享受共榮的喜悅,硬是充塞盈滿她心底某處的空虛。

  她很開心,但不能開心;她該厭惡,卻厭惡不了……

  這個家伙,怎麼這般令人討厭,卻又教她如此喜悅?

  一個人的喜悅可以持續多久?關於這一點,荊軻不是很清楚,因為她不曾擁有喜悅的感受。一直以來她總是在天性與遵從之間尋找平衡,在天下利害之間選擇染不染鮮血,壓根無關喜悅。

  但這家伙……

  「來來!」

  她目露凶光地瞪著拍著床面的贏政,殺氣如暗潮在她心底翻涌。她保證,只要他再露出那種傻笑,再用那喚狗的姿態叫她,她今晚就要他的命。

  「來嘛,荊卿。」贏政笑意迎人,不管他臉上掛著什麼表情,都教他如沐春風,彷佛只要看著他,他心底就有訴不盡的滿足。

  既然荊軻不肯過來,無妨,他不就他,他就他嘛。

  贏政干脆起身,趁荊軻戒備稍退的瞬間,一把將他打橫抱起——果然如他所料,上回他抱他回寢殿時他就發覺了,只要將他抱住,他就會乖乖地動也不動。

  贏政輕柔地將人放躺到床上,接著他跟著上床,借臂為枕,順手拉被,照慣例,弓臂讓他面向自己,然後,就寢。

  荊軻垂眸瞪著他的胸口,對於自己的心愈來愈沒把握。

  晚膳時,就在他喂著她飯時,他還滔滔不絕地誇贊她,直說要立刻執行她的提議,而且待他明日上朝時,要將她奉為上卿。

  這是她以往渴望能參與的國事,只為以利天下,可對象……怎會又怎麼可以是他?偏偏她內心是歡喜的,就連他喂的飯,她也覺得分外香甜,像是一口口地咽下他親手喂下的信任和欣賞,教她直到現在還是渾身發熱得緊。

  熱……他的懷抱確實太熱了,熱得她有點不舒服,她想要退開一點,卻驀地被抱得更緊,幾乎整個人都納入他的懷裡,她下意識微微掙扎。

  「怎麼了?」他低啞的嗓音輕問。

  他溫熱的氣息撩撥著她的感覺,教她不由得心悸,她抬起頭道︰「大王,有點熱,能否……」怎料她剩余的話竟遭他封口,嚇得她瞠圓了水眸。

  贏政眸色暗沉帶魅,輕輕嚙咬著她的唇,啞聲低喃道︰「嗯,寡人也覺得熱……」接著他探舌輕舔著她的唇,逸出誘人的呻吟,但沒有再進一步,只是將她擁得更緊。

  荊軻像是著了魔一般,小手滑進了他的衣襟裡。

  贏政悶哼了聲,攫住她的手,粗啞且寓意不明地道「不成……」

  荊軻呆若木雞,一則是因為他親她,二則是因為她對他伸出魔手,三則是她的腿上有異物頂著,更可怕的是,要不是他抽手,她會回吻的……就算現在,她還是涌出了可怕的欲望。

  他倆身上泛著不尋常的熱,她也因為他的踫觸而產生莫名渴望。習過點皮毛醫理的她,驀地想起今晚的飯菜異常香甜,吃過之後她就一直覺得身子發燙,原來不是她的錯覺。

  真他媽的夏無且,竟敢對他們下藥……只要她平安度過今晚,她會讓夏無且明白,真正有暴君潛質的人是她!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5 AM

第六章

  隔天,荊軻頂著眼下黑影恭候夏無且到來。

  說真的,她真是不得不誇贊贏政,在那當頭,他竟然還壓抑得了,甚至還睡得著覺。當然,也許是因為他始終認為她是男人,所以才隱忍住,而且也壓根不當回事,待她若昔。

  不過他可以睡醒後一臉神清氣爽,這一點還是值得佩服,因為她根本睡不著。

  沒多久,夏無且入內替荊軻換藥,一見她眼下黑影,正欣喜時,轉眼就被她給鎖住了喉頭。

  至於在夏無且進入太平殿內長達半個時辰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從得知,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半個時辰內,寢殿裡不斷傳出古怪的呻吟聲,像是嘴裡被塞了什麼,以致於無法出聲呼救的嗚咽。

  而後,他離開時,牛步走到太平殿外,直接趴倒在地上,嚇得福隆差人將他給抬了回去。

  埃隆不解地踏進內室,就見荊軻在床上睡著,寢殿內並無任何不妥,他便趕緊退出寢殿外。

  荊軻狠狠地睡了場覺補眠,直到晌午才清醒,才知道贏政又等著她用膳,硬是讓早膳挪到午膳。要知道,這當頭大伙都是一天兩膳的習慣,換言之,贏政足足餓了幾個時辰等她。

  但她並不覺得愧疚,因為她昨晚被佔了很大的便宜,盡管非他本意,還是得算在他頭上。

  比較教她震驚的是,他要她翌日跟著他早朝,因為他已經正式宣告她的身分為上卿。

  這還沒什麼,隔天一早——

  「這衣裳是寡人的衣物所改。」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手中的玄衣縹裳,誰都知道這是贏政上朝的玄色禮祭服,他竟然差人修改再賞給她,一如他所說的承諾。

  「寡人替你更衣。」見荊軻動也不動,他像是習慣了,不以為忤,很自動地解著他腰間的系帶。

  荊軻趕忙抓住他的手。「在下可以自己來。」

  「也成,大致上就跟曲裾差不多,要是太繁瑣穿不了,喚一聲便是。」

  待贏政一離開,她緊抱著他給的衣裳,內心實在是糾結到不能再糾結了。

  他竟然如此信任她,信任到真與她同食共衣,並寢就眠,他言出必行,實是難得的君子德行,王族風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他是暴君的?!

  看到換上玄衣續裳走出寢殿的荊軻,贏政的雙眼為之一亮,上前替她戴上法冠,系綬帶。

  當荊軻在殿上亮相時,文武百官全都直了眼。那日所見分明是艷若桃李的美人,如今再見竟是個清俊風流的男人,更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穿著和大王同樣的禮祭服,這意味著大王打算要大伙都認為她是男人,是個讓大王奉為上卿的男人,實則夜晚為大王暖床的女人。

  一道道達成共識後的眼神,馬上傳遞了這初得手的消息。

  不過轉眼間,百官已經了然於心並且從善如流,再看向荊軻的眼神裡沒有半絲不屑鄙夷,也不認為她使出美人計蠱惑大王有何錯,要說錯,只能說她錯在沒能拖住大王,讓大王別日日勤奮早朝。

  但沒關系,可以教的。

  殿下一陣暗潮洶涌,荊軻看在眼裡,無聲的向贏政說了聲辛苦了,君王有才顯得臣子無才,她真不知道該誇他還是可憐他了。

  贏政壓根不睬眾人所想,徑自議政,詢問是否有地方文告或公文,甚至是各路消息呈上。

  瞬間,百官個個精神緊繃,好似強敵壓境,一個個都喘不過氣來,就怕一個不小心回不上話,下場淒慘。

  等議政到一個段落,丞相王綰硬是被人推向前進言。「大王,臣有事上奏。」

  「說。」贏政懶懶的托腮道。

  「臣以為讓罪犯築渠有所不妥,倒不如先將駐守各郡的兵馬調回。」王綰從頭到尾盯著手中的場稿,完全不敢看向殿前。

  荊軻聞言,眉頭微揚,暗罵自己怎麼沒想到這招呢,要是將兵馬調回,至少還有一段太平口可過。

  贏政差內侍取出一張輿圖皮卷,攤在矮幾上頭,把殿下的文武官全都叫到身旁。「眼前,趙騰在南郡,李信在東都,王剪在中山,辛勝在邯鄲,諸卿可知寡人為何如此布局?」

  文武百官的眼神開始飄忽,皆在推敲大王那彎彎繞繞的心思。

  荊軻就站在贏政的身後,看著地圖,眉頭不禁微蹙。

  秦國的東邊,由北向南是趙國、魏國、韓國,最南則是楚國,東邊是齊國,東北是燕國,趙與韓都已納入秦國版圖,中間夾了個魏,雖說最勇猛的兵馬由王剪領兵守在中山,對著燕國邊境虎視眈眈,但辛勝位在與魏國邊境的邯鄲,李信和趙騰都在原本的韓國境內,明著是治理郡都,但——

  「王丞相的看法如何?」贏政等了半晌,不耐地問道。

  被抽問到的王綰腦中已經轉了一千八百回,最終誠惶誠恐地道︰「大王的目標不正是燕國。」否則燕太子丹怎會要荊軻送來督亢的城池地圖,假議和真刺殺?

  贏政目色寒涼,不發一語。

  王綰登時臉色發白,自知他是猜錯了,但難道大王不是這般用意嗎,要不為何讓王剪率四十萬大軍守在中山?

  「諸卿的看法呢?」贏政再問。

  其它臣子的想法與王綰如出一轍,見王綰出錯了,一個個噤若寒蟬。

  正當贏政連罵都懶,欲斥退眾人時,荊軻淡淡啟口道︰「大王的目標是魏國。」

  贏政驀地回頭,難掩欣喜地問︰「何以見得?」

  「以近待遠,以逸待勞。」荊軻壓根沒有猜中的喜悅,心情反倒沉重。「以治理之名,行養兵之實,逐步圍困,待魏國察覺、反擊時,正是秦軍最強盛之時,魏國敢出手,就等著被殲滅,就算魏國不動,明年春將是秦軍的最佳時機。」

  李信和趙騰、辛勝恰巧夾住魏國的三方,魏國還能逃出生天嗎?只怕攻下魏國之後,下一個便是楚國了。

  任誰都想不到贏政竟這麼早就動起楚國的腦筋,畢竟楚國位在最富庶之地,亦是兵強馬壯,但當拿下魏國,三軍統整時,饒是楚軍也難敵正逢連勝、噬血如狂的秦軍。

  而守在中山的王剪,只要齊燕一方敢妄動,四十萬大軍便會傾巢而出,屠戮東北。

  如此用兵著實可怕,這天下……已經底定。

  贏政驀地站起身,難以置信荊軻竟將他的布局看得如此透徹,教他無比狂喜,有股如獲至寶的酣暢。

  「確實如此,荊卿真是教寡人贊嘆。」他說著,暗暗決定了,荊軻就是他要帶回仙境的隊友,他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成為隊友的人才了,真是老天垂憐!「不過,寡人真正想要的是逼魏國自降,如此一來,形成對楚國的壓力,假以時日,也許寡人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不用血流成河,便可一統天下,百姓皆能安身立命。」

  他的誇贊對此刻的荊軻而言,無疑是另一記痛擊。

  他想要的竟是不流血的和平之戰……她也曾想過,戰事若能刃不見血乃是最上乘,但難度太高,可他卻……一個傳說中的暴君為何可以為天下百姓考慮如此周全。

  到底是欲行刺的她錯了,還是被謠傳為暴君的他錯了?

  她真的混亂了。

  贏政習慣了荊軻偶發的淡漠和殺氣,並不覺得荊軻的反應有何不妥,他又在諸臣面前大大誇贊荊軻一番之後,宣布退朝,接著讓福隆送荊軻回太平殿,而他則是留在殿上,差內侍傳喚夏無且。

  不一會兒內侍急忙進殿,低聲道︰「大王,夏太醫重病在床。」

  贏政震愕地起身,思忖今兒個進殿換藥的並不是夏無且,干脆直接殺進尚藥局後方的官舍,就見夏無且臉色慘白,掙扎著要爬起身,最終還是抖著無力的身子倒回床榻上。

  「躺著就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沒差其它太醫替你診治?」贏政直盯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紫紺的唇,怎麼看都覺得……「該不會是有人對你下毒吧?」

  夏無且慘淡的眼眸閃動著淚光,顫著唇,無聲說著大王英明,他斷不可能道出事實,一旦揭發荊軻的惡行,連帶的也會掀出他私下媚藥,那結果可是死路一條,所以他自己慢慢解毒就好,就當是和荊軻數毒泯恩仇。

  只是一想起昨日荊軻那宛如惡鬼的神情,一把一把的媚藥毒藥全往他的嘴裡塞,他還是會忍不住躲在被子裡低泣。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到底是怎麼回事?」瞧他泫然欲泣的神情,贏政不禁退了兩步。

  「臣試藥,誤食了毒。」就當是如此吧。

  「你還承不承受得住?」

  「臣可以。」只是毒吞得有點多,需要一點時間解。「大王前來是?」

  贏政思忖了下,屏退了跟隨的內侍,走近床邊,低聲道︰「寡人近日身子微恙。」

  「讓臣替大王把脈。」夏無且顫巍巍的伸出手,開始祈禱不是跟他下藥有關,否則他就死定了。

  贏政將手伸向他,讓他替自己號脈。

  一會兒,夏無且眉頭皺得都快可以夾死蚊子了,才虛弱地道︰「大王無恙,脈搏沉穩,該說是身子強壯得緊才是。」

  贏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皺起眉,更壓低音量道︰「可前幾個晚上,寡人身下無端有了反應。」

  「大王正是氣盛之時,難免血氣方剛。」千萬不要懷疑到他頭上,他已經領罰了。

  「這也會連著兩天?」

  「兩天?」夏無且無力的垂著眼,小心應對道︰「大王也許該恩寵哪位夫人才是。」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大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連著兩天有反應,身邊又剛好有個對象,出手就是了,誰敢說大王的不是,況且荊軻那種惡鬼就是需要大王這種暴君鎮壓!

  「打你進宮,你可有聽說寡人寵幸哪位夫人?」別說他沒時間,他根本就沒興趣。

  來到人間已經十幾年,他沒興趣沾染人間女子,更不曾起過興頭,不對,不管是天上人間,他對這件事就是沒興趣,所以他不該也不可能有反應,這裡頭透著不尋常的訊息,意味著他可能有恙,而他還沒跟荊軻培養出深厚情感,他還不能死。

  夏無且進宮也約莫十年了,倒真沒聽內侍那頭提起大王寵幸了誰,需不需要避子湯,換句話說,大王一直過著禁欲的生活,再換個角度想,大王該不會是……他偷偷地拉起被子遮住他俊美的臉龐,很怕被看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從來就是個很欠揍的模樣,現在露出唯恐發生不幸的恐懼嘴臉是怎樣?

  「臣怕過晦給大王。」他夏無且是誰呀,一點說詞信手拈來就能應付。「大王確實無恙,頂多有點上火,要真是有所需,自然得稍解,否則對身子反是戕害。」

  贏政未置一詞,只是在心底罵了聲庸醫。他千百年都這樣過,哪來的戕害?

  夏無且逮住機會進言。「其實大王身邊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大王會將她留在寢殿,必然是因為大王對她有所……」

  房裡,突然一片靜悄悄。

  贏政推門而出,門外等候的內侍微抬眼詢問是否回殿時,余光瞥見夏無且癱睡的姿勢十分古怪,像是整個人都趴進床褥間,他是厥了嗎,不知道會不會被悶死?

  「回書房。」贏政口氣平淡地道,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同時心裡憤憤地想著,一個庸醫也敢胡亂揣測他的心思,將他對荊卿的心思想得那般邪惡污穢,踩他一腳是他節制了。

  荊軻讓福隆一路護送回太平殿,卻直挺挺地站在殿門口不肯踏入。

  「荊使節?」福隆站在身後低問道。

  「福大人,我能不能先回慶平閣一會兒?」

  「可否先讓在下請示大王?」

  「請。」荊軻假裝乖巧的踏進殿內,待福隆一離開,二話不說,兩腳踹暈代替福隆守在殿前的兩名內侍,隨即朝慶平閣而去。

  慶平閣外,侍衛正在操演,福盛帶著幾名軍頭沿列調整陣形。

  「荊軻,怎麼來了?」福盛余光瞥見徐徐走來的荊軻,吩咐了屬下幾聲,便快步跑到她身邊,確定她身後無人,不禁笑問︰「怎麼不見我哥跟著?」

  「怎麼,我這是被囚禁了嗎?」荊軻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他揚高濃飛的眉,思忖了下,問道︰「你……心情不好?」

  「還好。」她淡淡回道。

  「是很不好吧。」拜托,光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也沒有。」不過是她發現,不管她做再多,一切皆是徒勞罷了。可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她內心的糾結。

  因為她根深柢固的想法被動搖,更因為她長久以來的夢想被摧毀,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拜那個教她痛恨又歡喜的男人所賜。

  埃盛想了下,便道︰「不如這樣吧,我差人送點酒過來,咱們喝兩杯,喝過之後定教你神清氣爽。」

  爆中一向都是來這一套的,昨兒個御史大人才找他喝過酒,哭了兩個時辰,今兒個精神抖擻的上朝去了,所以同一招用在她身上,肯定也有效。

  「好啊。」喝點酒,心麻了,就不亂了。

  贏政來到書房時,適巧福隆前來稟報荊軻想回慶平閣一事,他手頭上有事忙著,也怕荊軻在太平殿裡待得悶,便允了。

  待贏政忙完荊軻提議的由罪犯牢災替代造渠一事,便直接前往慶平閣,想找荊軻一道用膳,豈料——

  「這是怎麼回事?」一進慶平閣,就見阿蕊滿臉通紅地靠著牆邊睡著了,秦舞陽則是睡在她身旁,荊軻獨自捧著酒杯坐在窗邊,而福盛就趴睡在她腿上。

  荊軻睨了他一眼,「他們喝醉了。」

  「大白天的怎麼就喝起酒來了?」更惱人的是,怎麼沒邀他?

  「慶祝大王即將完成霸業。」荊軻舉杯敬他,咧嘴笑著,帶著幾分颯爽,眉眼間卻凝著愁與怨。

  贏政濃眉沉下,低聲問著福隆,「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王,臣回太平殿時,荊使節已經來到慶平閣,待臣趕來時,她早和福盛等人喝了起來,這會喝過十幾巡了。」福隆咬牙切齒地道,目光凶狠地瞪著不知死活的弟弟,他方才試了幾次想把弟弟拖走,弟弟卻總是硬巴在荊軻身上,弟弟膽敢沾染大王的女人,是有沒有那麼想死?

  「十幾巡?」贏政皺了皺鼻子,難怪室內的酒味如此嗆鼻,可他見荊軻的神情未變,贊道︰「荊軻倒是有分寸,飲酒不過量。」

  「不,荊使節喝得最多,她喝了至少六壺。」該說過了六壺之後,他就沒細數了。

  「嗄?」六壺?可他一點醉態都沒有。「荊卿,你不要緊吧?」

  「再好不過了。」荊軻笑眯了眼道,一口將杯中酒飲盡,隨即又斟了一杯。

  「大王要陪在下喝嗎?」

  「要喝也成,不過咱們回太平殿再喝。」贏政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讓荊軻要這般喝酒,但他很清楚荊軻的笑容失色了,不似以往光芒萬丈,甚至虛弱得連點豐采都找不到。

  「嗯……也好。」待他喝醉,殺他就容易了,她怎麼沒想到這一招?

  贏政走向前,才要拉起她,卻差點被趴睡在她腿上的福盛給袢倒,他輕踹了福盛一下,豈料福盛卻將她巴得更緊,見狀,一股無明火疾速竄起,教他毫不節制地一腳將福盛給踢到牆邊,接著他將荊軻一把拉起,見她踉蹌了下,他趕忙扶住她的腰,卻被她一把撥開,力道之大,教他錯愕了下。

  「抱歉,大王。」荊軻沒啥誠意地說道,盡管她的神色不變,但走起路來明顯不穩。

  「不礙事。」見她走得歪七扭八,也不管她允不允,贏政硬是將她給打橫抱起,瞬間她像只溫順的貓兒,他隨即加快腳步。

  一回到太平殿,贏政差內侍上膳,硬是哄著荊軻用膳,豈料她難得拗起來,非要酒喝不可。

  贏政沒轍,只好差內侍取來一壺酒。

  話都還沒搭上,菜也沒用上一口,荊軻便抱起酒壺牛飲。

  贏政連忙快手搶走了酒壺。「你這是在做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荊軻不悅的撲上前想搶回酒壺,可贏政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輕松的背過身,把酒壺擱在矮幾上,回頭打算制伏她,豈料反被壓倒在地,咚的一聲,撞得他的後腦杓發疼。

  「荊卿……」他無奈輕喚,暗暗記下他的荊卿是個酒品不佳的人,下回絕不能再放任他飲酒過量,導致發酒瘋。

  荊軻一頭長發隨著簪落而披散,燈火下的她清麗絕美,雖然凜著臉看著他。

  贏政不禁屏息。

  他,真的很美。

  美的不只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眉眼間的凜冽神韻,那是誰都仿不來的倨傲氣質。

  然,此刻的他,不只是殺氣騰騰,眉間還有著一抹糾結,像是化不開的濃愁,教他為之不舍。

  「怎麼了,心底有什麼愁事不能跟寡人說?只要你開口,寡人能力範圍內,必定為你排除萬難。」贏政一邊低喃,一邊輕撫著她美麗的容顏,詫異她的肌膚竟細膩如玉,柔滑細致。

  荊軻直瞅著他好半晌,接著痛苦地微眯起眼,壓在他胸口上的手,驀地扯著他的衣襟和腰間細繩。

  「荊卿?」贏政擒住她的雙手,竟遭她封口。

  荊軻生澀地吻著他,柔軟的舌探入他的口中,教他狠抽口氣,忘了掙扎,忘了抗拒,自然而然地接受這個吻,甚至放肆地勾纏響應。

  天啊,怎會與他夢境中的滋味如此相似?不,更加令人賁張數倍。

  當荊軻的手撫上他的胸口時,他頓時如遭雷擊,出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氣息微亂地道︰「不成,唯有這事,寡人不能。」

  猛然清醒,他忖度,難道這就是荊軻愁眉不展的主因?

  可男人和男人……怎麼可以?別說男人,他就連女人都嫌無趣了,何況是男人,可吊詭的是,他卻又隱隱有了反應。

  荊軻瞪著他,突然狠狠地反握住他的手。

  「荊卿,還有無其它事是寡人可以幫你的?」贏政啞聲問道。

  她痛苦地閉起雙眼,垂著臉不語。

  他為何不霸道,為何不荒唐,為何如此顧及她、禮待她?!只要他有一絲的yin惡之心,一絲的危害天下之心,她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他,或者是死在他的手上,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為難苦惱。

  「荊卿?」感覺到暖熱的濕意落在頰上,贏政不舍地捧著她的臉。「說呀,別哭……告訴寡人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荊軻無言,只是無聲落淚,乖順的任由他摟進懷裡。

  她很累,只因她已分不清所謂的是非對錯,沒人能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做。

  贏政見她流淚,一顆顆淚珠好似落在他的心版上,他只能擁緊她,笨拙地安撫,詞窮地哄著,直到她在他懷裡入睡。

  他將荊軻抱上床,不舍留下她一人,他坐在床邊,深深注視著她連入睡都皺緊的眉,抬手,他輕輕撫平那眉間的皺折。

  他還有許多事得做,但他卻怎麼也走不開,膳食未用,政事無心理睬,這一刻他只想這般陪在荊軻身邊。

  荊軻未醒,贏政就一直守在她身側,就連天黑了,他也依舊動也不動地注視著荊軻的睡顏。

  他想了一夜。

  如果荊軻的愁是來自對自己的喜愛,那……是不是只要他接受了,就能讓荊軻別再掉淚?如果是,他可以為荊軻破例。

  那般倨傲張狂的人,竟在他面前像個女人般哭泣,說不出滿腔的不舍,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緩解這份痛。

  他想了一夜,只想用荊軻的開懷大笑,醫治為荊軻不舍的痛。

  這是唯一的辦法,他找到的唯一答案。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知道了。」

  如往常每日四更天的對話,贏政又凝視著荊軻一會兒才起身,怎料他的身子才微微動了一下,荊軻隨即反應,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彷佛他有多需要自己,眷戀自己,教他情不自禁將人擁入懷中。

  「荊卿別怕,寡人在這。」他啞聲哄道,不住地吻著她的發頂,才教她再次安穩入睡。

  殿外內侍每過一刻鐘就通報一次,直到第四次略微驚動了荊軻,贏政便不快地斥道︰「五更再道!」

  「奴才遵旨。」

  直到五更天,內侍再次通報,贏政才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外室讓內侍梳洗更衣,上朝前,他忍不住又踅回室內,瞧荊軻眼角涌出新淚痕,他煩躁地坐到床邊,想將荊軻喚醒,又怕她酒意未褪,只好捏起袖角替她拭淚。

  一刻鐘後,內侍報時,贏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起身,卻發現袖角不知何時被荊軻緊抓在手,要抽回,不難,但他不想使力過大將荊軻擾醒,可使力太小,袖角又不動分毫。

  眼看著又過了一刻鐘,想著昨兒個手邊政事全擱置著,今兒個要是不上朝,恐怕事情又得再拖上一天,思來想去的,他干脆一把撕下玄衣的袖子,露出底下的襦衣窄袖。

  是難看了些,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贏政走到外室,無視內侍瞠圓的眼眸,徑自匆匆地上朝料理政事。

  待贏政處理完手邊急務回到太平殿時,就見荊軻已醒,神態慵懶地蜷縮在他留下的袖管上,姿容清艷誘人,有種教人不敢放肆的雍容華貴,像絢麗的花團正張狂盛放,教他不禁看傻了眼。

  他的心怦動著,悸動更甚以往,一時間還沒摸透是什麼樣的感覺,外頭內侍的問話打斷了他的遐思——

  「大王,可要備膳?」

  哪怕內侍尖細的嗓音已經很克制地放到最輕,荊軻還是猛然回神,呆呆地看著不知何時進入內室的贏政,再見他的目光落在床面上,她心尖一跳,想將袖管撥到床下,又覺得太過欲蓋彌彰,只能故作鎮定的冷著臉,徐徐起身。

  「荊卿可餓了?」贏政啞聲問。

  她覷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無奈地把頭垂得更低。

  真是要死了,她再也不喝酒!

  有人喝醉可解千愁,有人醉後把前事忘得一乾二淨,可偏偏她醉得一塌糊涂之後,愁緒依舊,前事也盡在腦海中。她還記得她強吻了他,扯他腰間系繩企圖輕薄他,以上皆為色誘他以伺機殺了他,真正教她覺得丟臉至極的是她趴在他懷裡哭。

  最慘的是,在大醉之後,她的內心異常脆弱,想起了灰暗的童年,想起了無人能依靠的恐懼,教她哪怕在睡夢中也要抓個人相伴,她一直很清楚她抓的人是他……她搞不懂,到底是她喝得太醉,導致她自傲的冷靜徹底出走,還是純粹因為這個人信她寵她,所以她才願意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醒來時只能看著他留下的袖管發呆,而他也真的少了一邊的袖管上朝去了……

  她想,如果他不是贏政,如果他們不是在這種對立立場中踫頭,憑他的信任抬愛,她可以把命,甚至他想要的一切都交給他。

  可惜,這些都只是空想。

  他是贏政,她是刺客荊軻,她的酒醒了,任務還要繼續,只是……方寸亂了。

  而現在,她什麼都不願多想,只想靜靜地陪他吃一頓飯,感謝他不離的陪伴。

  「荊卿,怎麼這般不小心?」

  荊軻回過神,就見他正以袖子擦拭著她手上和身上的湯漬,她才意識到自己把湯給灑了。

  「先去沐浴吧。」贏政說完,起身喚來內侍,帶著荊軻到後頭的滌清池。

  滌清池原是座天然溫泉,後來用夯土砌起,四周築上土牆,成了他的沐浴之所。

  就在內侍帶著荊軻前往滌清池時,贏政也暗自決定陪她共浴。

  要是裸裎相對,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也許能解荊軻的心頭愁,是說……男人跟男人到底要如何……走到滌清池外,贏政停下腳步,對於新領域的挑戰他實在一點把握都沒有,而且荊軻真的希望他這麼做嗎?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借口,荊軻手臂上的傷沒上藥,他可以說是怕他不方便,所以與他共浴。

  打定主意後,他也下定了決心,先屏退內侍,褪去衣裳,大方地推開木門,正要開口之際,卻見荊軻正褪去身上衣衫,說真的,他那胸膛、那胸膛……是不是太飽滿了一點?而且下頭沒有……真的沒有!

  他錯愕的抬眼,瞧著那張同樣錯愕下一瞬間又哂然一笑的美顏,她鴉色長髮披肩,在氤氳霧氣的浴房裡,猶如自水中而出的水神,美麗清艷得教人不敢逼視,美得不可方物,美得……

  「啊——」是女人!他的荊卿是女人!贏政抱頭嘶吼,崩潰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7 AM

第七章

  當日,荊軻被送回了慶平閣。

  當晚,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覆蓋了咸陽。

  大雪如鵝毛般綿密地從天而降,皇宮外寒冬籠罩,皇宮內雪虐風饕。

  贏政難得的和氣徹底消失,彷佛忘了還有荊軻這個人的存在,他再度恢復成急馳狂奔的野馬,東驅使西下令,忙得三公九卿抱頭痛哭,而每日的朝殿上百官暗自叫苦,誰也不願面對如惡鬼的大王。

  可偏偏能上朝殿的全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也就是最近哭得很慘的二公九卿,朝議中要是有人一問三不知,輕者遭嘲笑辱罵,重者竹簡伺候,再白目一點的,直接拖到西門外。

  一夕之間,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寧可拚死拚活地達成任務,然後再喝得大醉哭一場,也不敢再挑戰大王的耐性。

  然而,連著個把月,誰也吃不消,於是乎,有人斗膽進言了,「大王,大王已多日未召見荊使節,是不是……」後頭的話好難斟酌好難開口,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推出來的?

  王綰回頭看著一個個低眉垂目,一臉與自個兒無關的無情同儕,難道真的要他提早玩完嗎?

  誰不知道月前的某一日,大王竟然破天荒的慢了一個半時辰才上朝,前一天都未傳喚任何人,當日大王只穿著單袖玄衣上朝時,大伙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心知肚明,一個個在寬袖裡比出大拇指,盛贊荊軻真是太有本事,往後的太平日子就全靠她了。

  豈料,就在眾人額手稱慶,準備大開筵席犒賞工作沒日沒夜的彼此時,又聽說同一日大王與荊軻共浴,滌清池裡傳出了大王異常淒厲的咆哮聲後,荊軻就被送回了慶平閣。

  這下子完了,大伙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想知道荊軻到底有什麼本事可以將大王惹得這麼火,可那頭見不得人,因為福隆、福盛兩兄弟像是銅牆鐵壁地站在慶平閣前風吹雪淋,無人能近殿一步。

  於是乎,他們只好從大王這頭下手,把夏無且給挖出官舍,讓他去探探是不是荊軻太野,導致大王傷了哪兒,沒想到不到半刻鐘,夏無且就只剩一口氣的被抬了出來。

  從此,大伙便深陷在水深火熱中,人間猶如煉獄,君王猶如惡鬼。

  「再說一次。」贏政沉聲道。

  王綰倒抽了口氣,目光不敢再停留在大王森冷的俊顏上,垂眼思忖著,他現在要是假裝昏倒,不知道會不會很假……

  突地,殿外侍衛進殿通報,「大王,長史大人回宮,有急事上奏。」

  「宣。」

  王綰好感謝李斯,這輩子沒這麼期望他回宮,真的!

  李斯風塵僕僕,掀袍單膝跪下。「臣拜見大王。」

  「起身,李卿有何急事要奏?」贏政臉色猶如寒冰壓頂,教望者通體生寒。

  可惜的是,李斯剛從風雪中進宮,還沒感受到大王的失溫兼失控,徑自道︰「大王,荊軻是否還活著?」

  此話一出,百官齊齊退後一步,一個個與他保持距離,確保待會竹簡飛過來時不會砸傷自己。

  「問她做什麼?」贏政黑著臉問道。

  「臣在魏國聽聞燕太子丹派荊軻假議和真刺殺,最終被大王擒殺,但臣以為大王斷不會殺了荊軻還特地昭告天下,是以荊軻必定還活著。」李斯沾沾自喜地揣測君王心。

  「重點。」

  「魏王假說,只要大王可以將荊軻交給他,他願意獻上安邑這座城池。」

  「為何?」

  李斯笑了笑,模樣有幾分鄙夷。「雖說魏王假說起話來有諸多保留,但臣看得出來,魏王假必定對荊軻抱持非分之想……想不到魏王假竟欲效法前人來段龍陽之好,簡直是可笑得緊。」

  百官又齊齊倒抽了口氣,聲響之大,教李斯不解地回頭看著同儕,卻見一個個不斷朝他使眼色,像是要他別再說。

  呵,這些沒用的貨色,怕他在大王面前搶功,所以一起排擠他,別傻了,他才是揣測君意最準,最得君心的臣子,誰能跟他比。

  「龍陽之好?」贏政低聲重復。

  「難道大王不知道嗎?古有魏安厘王寵幸他的臣子龍陽君,亦有衛靈公寵幸大夫彌子瑕分桃而食,臣不知荊軻生得如何,但能教男人魂牽夢縈,甚至割城池換取,八成已有過魚水歡情。」李斯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唾棄。

  百官光是聽聞就已經嚇得企圖拔腿逃離,完全不敢想象大王會是怎生的反應。

  「……拖下去。」

  贏政一出口,殿外侍衛立刻進殿架起李斯。

  「大王?」李斯難掩錯愕,捉摸不透大王現在玩的是哪招。

  「李卿不是最愛揣測寡人心思,你倒是說說,寡人現在在想什麼,要是猜中了,有賞。」贏政溫溫地笑著,笑意在布滿寒霜的俊顏上顯得極不協調,教人膽顫心驚,冷汗直流。

  李斯琢磨了一番,問︰「臣是何處失言惹大王不快,想將臣推出西門外?」

  他想了一圈,確定了大王想殺他,姑且不論大王為何想這麼做,道出正解先保命再說。

  「呵,真猜對了呢。」贏政的笑意不達殺氣騰騰的眼眸。「寡人就賞你……五馬分屍吧。」

  這個自以為揣測君心就可以平步青雲的蠢蛋,他想殺他已經很久了,現在終於可以實現,太歡暢了。

  「大王?!」李斯大驚失色。

  「拖下去!」

  「大王,大王至少要先審再查,豈能無故殺臣,大王……」

  朝殿上,百官噤若寒蟬,只余殿上油燈燃燒的窸窣聲響。

  半晌,贏政才淡聲道︰「全都退下。」

  「遵旨。」如蒙大赦,百官爭先恐後地逃了出去。

  不過眨眼間,朝殿上只余贏政一人,就連內侍也被他屏退。

  他垂著眼眸,想著方才李斯所言,魏王假願用安邑換取荊軻,難道他們兩人真有私情?還是,魏王假亦不知荊軻是個女人?

  如果荊軻是個男人,他還可以用君臣之情綁系著,但偏偏她是個女人,那他能用什麼挽留她?別說挽留了,他連要怎麼面對她都不知道。

  想起那晚震驚人心的一幕,除了頭皮發麻之外,還有他己身強烈的欲求。那從不曾出現在他身上的濃烈欲望竟在夜裡侵襲他,教他連入睡都怕夢見那一幕,如今要他怎麼見她?

  他會失態,肯定的。

  可是,他想見她,想問她那哂然一笑到底是什麼意思?在他眼裡看起來有幾分自嘲的味道,但她自嘲什麼?

  他到底該如何調適心情,才能在見她時不教她察覺他深沉的欲望?

  「大王,福衛尉大人求見。」內侍在殿外細聲喊道。

  贏政眉頭一皺。「宣。」該不會是荊軻出了什麼事吧?他說過不能再讓她飲酒,福盛該不會又蠢得拿酒給她喝吧?

  埃盛入殿,進退趑趄,面色猶豫。

  「說,發生什麼事了?」贏政從上座走來,面色不善地瞪著他。

  「大王,沒什麼事,只是……該用膳了,臣想問大王是否移駕慶平閣?」福盛試探性地問。

  可惡,他真不想來,卻又不得不來!

  荊軻那張嘴像是蚌殼一樣,怎麼撬也撬不開,啥都問不出來,可偏偏那群同儕天天找他哭,別說他們了,他淋雪也淋得很想哭好不好。

  贏政欲言又止,背過身去,久久才悶聲道︰「寡人手頭上的事還忙得很。」

  埃盛隨即垮下臉,心一橫,豁出去了。「大王,荊軻到底做了什麼惹得大王不快何不告知臣,讓臣好好與荊軻說說。」看是怎樣,各退一步嘛,小兩口到底在吵什麼?明明前陣子相處得那般融洽,宮中更是出現久違了的閑散步調,誰知道沐浴也會沐出問題來。

  難不成是荊軻的身子缺了什麼,惹人王不快?

  「她沒有做什麼。」是他,滿腦袋yin思邪念的是他,他簡直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那要不要臣到後宮差個女官來教教她?」想來是荊軻什麼都不會,配合不上,讓大王不開心了,這事好辦呀,鬧騰什麼來著,也不想想被折磨的到底是誰,好歹也替他們著想著想。

  埃盛忿忿想著,突見贏政逼近的冷鷙俊臉特寫,嚇得倒退一步,趕忙摸著自己的臉,懷疑哪怕沒說出口,也因為表情而露餡。

  「為何要差女官教她?教什麼?」贏政的臉色陰晴不定的可怕。

  埃盛忍住逃跑的沖動,硬著頭皮壓低聲音道︰「自然是能取悅大王的一些花招,這種事不差女官,難不成大王還能教她?女人家的事,自然得要交給女人才好。」最後一字才落下,他就被贏政一把揪到面前,嚇得他狠狠倒抽了口氣。

  老天啊,他是哪裡說錯了,為何大王的臉像是被雷打中了一樣黑?

  「你知道她是個女人?」像是怕隔牆有耳,贏政壓低聲音問。

  埃盛滿臉慌張,一時沒細想,脫口便道︰「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啊……」啊浮,難道說大王不希望大伙察覺她是女人?可是那麼明顯,荊軻活脫脫是個美人,比花還嬌艷,有長眼的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大伙都知道?」贏政不自覺地抽口氣。

  「如果、如果大王不希望大伙知道,其實也是可以下令的。」很多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對不?

  贏政一把將他推開,無言地撫著額。

  大伙都知道……所以,當他上朝穿著單袖玄衣,大伙的眼神才會那麼曖昧,所以荊軻有時看他的眼神那般難以置信……天啊,她那哂然一笑,該不會是因為他直到那當頭總算確認她是個女人?

  怎會如此?大伙都發現,他卻直到裸裎相見才發覺?他是怎樣,原來他才是最笨的那一個嗎?這下子他更無臉見人了。

  「大王?」福盛小心翼翼地喚道,對於大王的反應摸不著頭緒。

  「你可以退下了。」贏政咬牙道。

  他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情,他現在誰都不想見,丟臉到只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埃盛哭喪著臉,他也很想退下,可是大伙日子難過,把重責大任交托給他,他只好當炮灰了,不然咧?

  「大王,臣不知火王與荊軻之間到底是怎地,但不管怎樣,女人家嘛,哄一哄就好了,況且荊軻的個性不拘小節,沒有尋常姑娘的小心眼,她夠大氣又爽朗,只是這陣子遭大王冷落,她天天郁郁寡歡,連話都不說,大王又說不能喝酒,實是教臣看不下去。」

  一聽她郁悶到又想借酒澆愁,贏政不禁想起她飲酒之後對他又是吻又是上下其手……啊,難道說,她是以女人的身分喜愛自己,可偏偏他不識情到這種地步,連她是個女人都沒發現?

  想起她飲酒後趴在他胸膛上低泣,他心裡就一陣抽疼。

  「大王?」

  贏政收斂心神,問︰「你沒有自作主張讓她喝酒吧?」

  「臣不敢。」福盛還不急著去投胎。

  贏政微點著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猛地轉過身,又一把揪住他的襟口,硬是將他扯到面前,帶著邪氣地道,「你明知道她是女人還趴睡在她腿上,嗯?」

  埃盛瞬間臉色慘白。沒人這樣的吧,都過了這麼久才算帳,這……君王也不能這麼無賴。

  「臣……」

  「大王!」殿門口傳來福隆急促的叫喚聲。

  贏政眉頭一皺,放開了揪著福盛襟口的手,「發生什麼事了?」福隆的性情向來沉穩不急躁,要他跟在荊軻身邊,他是絕無可能無故擅離的。

  「荊使節出事了!」

  慶平閣裡像是炸了鍋般紛鬧。

  贏政得知荊軻在用過早膳後就口吐黑血昏死,立刻判定膳食有毒,馬上讓福家兄弟仔細徹查,並將荊軻抱回自己的寢殿,差太醫過來醫治。

  可糟糕的是,最擅長使毒解毒的夏無且只剩一口氣,其它太醫能力不足,哪怕開了藥方,卻不見半點起色,他只好派人出宮尋找善於解毒的大夫。

  「大王。」

  一聽到福隆的聲音,贏政回頭就問︰「查出名目了嗎?可有解藥?」

  「大王,御膳房的廚子已招供是鄭夫人給的藥,臣親自去找鄭夫人討解藥,可鄭夫人卻說沒有解藥。」

  「殺了她。」贏政臉色陰冷地道。

  「大王,殺了鄭夫人也沒用,倒不如讓臣妾替卿姊姊解毒。」

  一道陌生的嬌柔嗓音從福隆身後響起,福隆一退開,就見一抹……圓圓的身影。

  「你是誰,誰又是卿姊姊?」

  楚夫人無奈的嘆口氣。「大王,這些可以暫緩解釋,還是先讓臣妾替卿姊姊診脈吧。」

  贏政見她是個女人,圓臉和氣,半點殺傷力也無,便放行讓她入內,他則守在床邊,只要她膽敢對荊軻動手,就別怪他毫不留情。

  楚夫人替荊軻診了脈後,略略疑惑地蹙起眉,隨即開口說了幾項藥材、用量和煎煮方式。

  「這樣就可以了?」贏政不是很相信。

  「嗯,卿姊姊的底子極佳,中的毒一時還沒傷她太深,趕緊解毒就好。」話落,楚夫人隨即動手解著荊軻的腰帶,瞧見暗袋裡有隨身攜帶的藥粉,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麼了?」贏政緊張的問道。

  「卿姊姊身上也有一般的解毒藥,毒發時,她應該可以及時服下的,但她卻沒有……」楚夫人萬分不解,唯一能解釋的是荊軻放棄活下去,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所識得的荊軻不是這種人。

  嬴政所想與楚夫人如出一轍,也同樣無法理解,想解謎,恐怕得等荊軻醒來。

  待內侍煮好了藥呈上,贏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藥灌進荊軻的嘴裡,約莫兩刻鐘後,終於見她灰白的氣色漸褪,才教他高懸的心放下。

  他這才想起一旁珠圓玉潤的女人,回頭道︰「現在,可以告訴寡人你與荊軻到底是什麼關系了。」

  楚夫人瞅他一眼,迫於事態無奈,也只能將兩人關系一五一十道出。

  當荊軻張開眼時,耳邊聽見的是油燈劈啪和竹簡翻閱的聲響,她側眼望去,贏政背對著坐在床畔,聚精會神地審閱竹簡,而另一只手則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手,像是一種安撫,更像一種溫柔。

  瞅著他的側臉,濃眉朗目,立體出色的五官凝著天生王者氣勢,舉手投足間皆是君子賢德。

  像是察覺到她的窺視,贏政猛地回頭,見她目光有神地瞅著自己,不由得勾起笑弧,俯近她一些。「好點了嗎?」

  「嗯。」

  「要不要喝點水?」

  「……多謝。」見他起身倒水,荊軻掙扎著要起身,眼前卻昏黑一片,身子隨即被攬進溫熱的懷中。

  「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想起身喊寡人一聲就好。」瞧她虛弱得連坐起身都不能,教贏政打從內心生出憐惜,他讓她的頭靠著他的肩,這才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喝水。「湯藥已經煮好了,擱在爐上溫著,先喝吧。」

  荊軻溫順地點著頭,任他輕柔地拿了一床褥被墊在身後,才起身去拿擱在火爐上的藥碗。藥碗被溫得極燙,他邊拿邊拎著耳,不見半點君王架子,銳利的眼眸在看向她時,只有擔憂和關注。

  她想,她沒有辦法殺他,她必須承認,她真的殺不了他。

  她想,她應該是被他太平盛世的計劃給打動了。除暴以利天下,但他不暴,她自然沒有殺他的理由,雖然一統天下必經殘忍之道,但在這動亂的年代裡,似乎除此再無第二條路了。

  而她的第二條路,必須獨自回燕國,救出高漸離。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她必須盡快離開秦國。

  「在想什麼?」贏政用調羹攪拌著藥湯,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沒什麼。」

  她應答得太快,他反倒起疑,喂她喝完了藥,他思忖了下才問︰「你不問發生什麼事了?」

  荊軻想了想,回道「我中毒了吧。」

  「你……」聞言,贏政眉頭深鎖。「為何你身上有解毒藥,卻沒有及時服下?」

  她往腰間一摸,才發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換過。「大王為何知道在下身上有解毒藥?」就算他看見腰帶暗袋內的藥,他也無法分辨是哪種藥才是。

  「你的慶兒妹妹說的。」

  「慶兒?」

  「是她幫你解的毒,寡人追問你和她之間的關系,她已經一五一十地告知寡人了。」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記得她是他後宮的人。

  「荊軻是荊軻,慶兒是慶兒,我倆已多年未見,關系淡薄,要是他日在下犯了什麼過錯,還請大王勿加諸在她身上。」

  贏政橫眼瞪去。「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下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什麼萬一?以防他日你要是為求解脫而死,寡人不得賜死她?」她一副交代遺言的沒出息模樣,教他膽顫心驚,她那沒有一絲溫度波動的蒼白臉龐,竟教他心生恐懼,多怕他一轉身,她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誰想解脫而死?」哪位?

  「不就是你嗎?你竟想拋下寡人……你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擔憂,你倒好,想走就走,就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是什麼心情!」要不是楚夫人的藥有效用,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兩天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完全無法想象沒有她的這輩子該如何走到盡頭,喜愛他的明明是她,她怎能忍心拋下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心底有多難受?她都用這種方式愛人的嗎?

  荊軻愣愣地看著他。「呃……大王恐怕有所誤解。」他到底在激動什麼?何況她跟他沒有君臣之義,更無手足之恩,說拋下他,言重了。

  「寡人誤解?你的慶兒妹妹都說了,連她都不解,為何你明知中毒卻不服下解毒藥,你告訴寡人,你如果不是為了求死會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才一心求死嗎?

  「在下只是在想事情,等到察覺時要服藥已來不及……」拜托,她要是敢求死,巨子會挖出她的屍首鞭屍,然後再讓她的師兄弟們再鞭一輪,何苦呢,太勞師動眾了。

  「胡扯,你在想什麼可以想到讓你被下毒都沒發覺?!」

  荊軻幽幽的道︰「……想大王。」

  想他受到驚嚇的表情,想他瞬間震怒的神色,她的心為此悶悶的,不太舒服,可偏偏又不斷地想。

  贏政的呼吸為之一窒,向來,他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坦白直率,她不玩官場上的勾心斗角,哪怕是身為遭囚的使節,她依舊挺直背脊,不容侵犯,別說女子,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這般氣概。

  可是現下她這話說得太直白了,讓他的心跳得有點急,還莫名感到口干舌燥。

  不過,如此一來,也可以證明她確實是愛著自己,以為自己遭到冷落,所以才會一時失察,險些送命。

  說來說去,這似乎也與他脫不了關系,他必須好好反省。

  緩了口氣,贏政啞聲問︰「那……你方才干麼像在交代後事一樣?」

  荊軻不加思索的回道︰「我只是希望哪天我要是出了事或不經意犯了錯,大王別把罪罰加諸在慶兒身上罷了。」

  「你哪會出什麼事、犯什麼錯。」

  「世事難料,在下也沒想到不過是滌清池裡裸裎相見,就讓大王如此厭惡,要是他日被賜死,在下也不意外。」

  她知道,讓他察覺她是個女人後,他內心必定萬般掙扎,掙扎著該不該殺她。

  有哪個君王會以最高禮遇款待使節,甚至奉為上卿?他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待她,然她的性別卻等同狠打他幾個巴掌,他能不嘔嗎?

  嘔個幾個月都成,只是她沒料到她會被下毒,還差點被毒死……她要真這樣死了,定會羞得不敢下黃泉見爹娘。

  「說、說那是什麼蠢話,誰厭惡來著?誰敢將你賜死,寡人第一個就先宰了他!」贏政怒咆了聲,遮掩羞赧。

  「大王不覺得……」

  「寡人還是要奉你為上卿。」

  荊軻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在下沒聽過女子為官。」

  「古老的北方犬戎部落就有女將軍,阿蕊就是來自犬戎一族。」

  「是嗎?」早就已經滅亡的一族,原來還有根苗流落在外。

  「荊卿雖是女子,但能文能武,放眼秦國,有誰能與你匹敵?寡人想借重你的才能,一統天下之後,便以你墨家之道治天下,由此開啟太平盛世,你不想與寡人一同實現那一刻嗎?」贏政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荊軻怔怔地看著他,心頭暖得發燙。這個男人在實現她的夢想,用她根深柢固的觀念開啟另一頁史歌,還將她納入其中,他怎能如此大度容人,如此地撼動她的心,教她心甘情願地獻上她的命?

  「荊卿,寡人願意給予你想要的一切,只求換取你待在寡人身邊。」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與他心靈相通、言之有物的人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決定讓她成為他的隊友,更得趁現在與她培養更深的感情,讓她甘心跟他回仙境,就算她要他的肉體,他也可以完全獻上。

  她沒料到他竟然紆尊降貴地央求自己,想了想問︰「那麼,如果在下希望大王暫時放了在下,大王會允嗎?」

  「不允。」贏政幾乎是不加思索,而且渾身瞬間緊繃了起來。

  「就算在下有要事在身?」

  「你能有什麼要事在身?寡人警告你,你要是敢踏進魏國,寡人就派軍圍剿魏國。」他的黑眸閃動著殺氣,不悅的警告道。

  荊軻一頭霧水地瞅著他。「在下並不是要前往魏國,只是想回燕國。」她去魏國干麼,她師兄也不在魏國呀。

  「回燕國做什麼?」

  「在下……」

  「難道你和燕太子丹有著不尋常的交情?」脫口搶白後,贏政的腦海中瞬間翻飛著眾多**畫面,盡是她和燕太子丹卿卿我我的模樣,一把無明火轟的一聲襲向他,殷紅了他的眼眸。

  不可饒恕!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憑什麼可以與她同床共寢,共赴雲雨?他要殺了他,而且要親手掐爆他的……頭!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8 AM

第八章

  「大王這話是什麼意思?」荊軻聽出他的話意,不滿地眯起眼,哪怕她還在靜養中,表情依舊殺氣十足。

  贏政抿了抿嘴。「你奉他的命要刺殺寡人,寡人當然會想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明知道不可行還為他而來。」燕太子丹那家伙長得人模人樣的,可真要論,自己絕對比他好上千百倍,這是無庸置疑的。

  她疲累地垂下眼皮,想了下,干脆把自己受到威脅的事攤開來說明白。「……就是因為他抓了高漸離,我才不得不聽令。」否則她也很清楚要刺殺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是迫於無奈,硬著頭皮上而已。

  聽完,他那股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殺氣早已消失無蹤,他托著腮問︰「難不成你回燕國是打算自個兒去救人?」

  「嗯,在下不能把高漸離丟在那邊不管,畢竟她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必須去救她。」荊軻等不到他的響應,不禁又道︰「在下絕對不會辜負大王的倚重,必定會回到秦國,待在大王身旁。」

  「好歹是個姑娘家,怎麼還一直自稱在下,也該改口了吧。」贏政閉著眼像是在忖度什麼。

  「臣……」

  「這樣吧,荊卿,我在你面前不自稱寡人,你在我面前也不需要受限於那些繁文縟節,私底下咱們是朋友,好不?」他懶懶地道。

  「可是……」

  「否則,我就不允你回燕國。」

  「所以你這是答應了?」荊軻喜出望外地道。

  「答應是答應,不過我要跟你一同去。」

  「不成,大王豈能不坐鎮宮中!」她隨即板起臉。

  「我好歹也御駕親征過,難道我就不能打著親征之名,讓內外皆不敢輕舉妄動?」贏政方才就是在想這事。

  畢竟他和燕太子丹那個混蛋相識了二十年有余,那個混蛋的心思特別曲繞,老是一副別人對不起他,就連老天都虧待他的欠揍模樣,那種混蛋手段特別歹毒,既有人質在手,想要救出絕非易事。

  「最重要的是,你沒有我這般熟悉燕丹的手段,有我在,想救出你的朋友,勝算較大。」

  「你是為了我?」

  「要不然呢?」拜托,她要是栽在燕太子丹手中,一去不回,就算殺了那個混蛋,他也不要活了,因為他不可能再找到另一個她,沒有隊友沒有她,馬拉松比賽他還比個屁啊!

  荊軻的心喀登一聲,像是不知不覺地給攫取了什麼,又給填塞著什麼,她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裡暖暖的,充盈且飽滿。

  「對了,我讓福隆查到了下毒的人是鄭夫人,我已經廢了她,將她逐出宮。」

  他像是想到什麼,跟她交代了下,畢竟是他的人傷r她,不管怎樣,懲處是少不了的,因為是女人,也幸好荊軻無恙,他才肯饒鄭夫人一命。

  「外頭風饕雪虐,你將她逐出宮,不是等同逼她去死?」沒來由的,想到他後宮有一票女人,她心裡就有點不爽快,不過這樣的念頭也讓她有些錯愕,她趕緊甩了甩頭,言歸正傳,「廢了她也就罷了,留下她吧。」

  贏政不怎麼想,但她都開口求情了,也只好允了。瞧她初醒,氣色也不怎麼好,沒什麼食欲,他讓她歇下,跟著和衣睡在她身旁。

  「你還是將我送回慶平閣吧。」

  「你都知道外頭風寒凍骨,我怎可能把你送回慶平閣?就乖乖待在這兒養病。」他不容置喙地道。

  「可是你與我同寢……」

  「你還是我的臣子,我依古禮相待,又有哪裡不對?」

  「……喔。」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什麼?

  一如往昔,荊軻枕著他的手臂,窩在他的懷裡,她感到安心,不一會眼皮就重了,只是臨睡前她不免又感到疑惑,怎麼又有什麼東西頂著她?

  荊軻被嬌養在太平殿內,半個月後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而且這段時間,她每夜都與贏政商議著回燕國的路線和救人計劃,還會談到一統天下的步驟和治理的方向。

  那心有靈犀,不需多余言語便互通的默契,教贏政每晚總是暈陶陶地抱著她入睡,為了自己找到一塊瑰寶而自喜,一想起回仙境後,有她相助,他定能在比賽中拿到冠軍,他就忍不住笑咧了嘴。

  而荊軻也敬佩他竟能廣納百川,心思賢睿,教她慶幸她所遇見的贏政是個賢能之人,而非燕太子丹在外捏造的暴君。

  久了,她也真習慣與他同寢,而且在他的懷裡,她總是睡得特別香甜,當然,別老是有東西頂著她,她會睡得更好。

  「好了,咱們就決定先乘軺車,過了上郡再輕騎前往太原。」把跟侍的人員敲定之後,贏政也將路線規劃妥當。

  「好,就這麼著,到了下都再差人聯系樊於期。」她噙笑道。

  他說樊於期是他安插在燕國的眼線,當初她就覺得裝有樊於期人頭的木匣太輕,這才知道裡頭裝的不是人頭,而是藏有樊於期警告的木簡,如今有這位大將當內應,想救出高漸離的機會又多了幾分,對於這趟燕國行她更有把握了。

  贏政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的笑臉,目光灼熱得教她感到不對勁。

  「該歇息了。」他微啞著嗓音道。

  他想,今晚也該是獻上自己的時候了。

  「是。」荊軻想了下,明兒個五更天就要啟程,早點歇息也好。

  就在她如往日般地先躺上床,卻見他著手寬衣,脫了曲裾也沒什麼,但就連襦衣也脫了……

  「你在做什麼?」她直瞪著他肌理勻稱的身形,不禁又想起滌清池裡的那一幕……師兄弟練武後袒胸露背的一大票,不過全身赤luoluo的,她也就見過這麼一位,震撼了她很久,她不想再來一次。

  贏政有些口干舌燥,隨門道︰「有點熱。」

  荊軻疑惑地瞪著他,手指朝屋頂一比,暗示他,外頭的雪下得還不小,打在屋頂上沙沙作響,哪怕房內有火爐也不可能曖得要他赤luo上身,而且他脫得極順手,似乎連褲子要一起脫下,他這是在玩哪招?

  他面有赧色地瞅她一眼,手上動作暫停,luo著上身坐到床緣,就見她更往內牆退,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這跟他想象的不一樣,她不該退縮,甚至該撲上來的,難道說……她需要用酒助興?可是他不愛她飲酒過度,要是喝著喝著又哭了,難受的豈不是自己。

  「如果你有事思慮,至少先穿上襦衣吧。」瞧他攢眉似是在思索什麼,荊軻好心地提醒道。

  贏政沒好氣地抽動眼皮。「你不該是這種反應吧。」他懶得猜了,橫豎他倆的性情相近,開門見山地談好過胡思亂想。

  「要不然我該是什麼反應?」誇贊他身材好嗎?可是她不曉得男人怎樣的身段才算好。

  「撲上來啊!」難不成要他教?不行,他對這事兒一點也不熟。

  「我為什麼要撲上去?」揍他嗎?可她現在不想揍他啊。

  贏政咬了咬牙,干脆拉著她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上。「我說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給,我的身體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他敢說,放眼天下,沒有一個君王可以像他這般守諾,甚至連身體都可以給。

  這下子換荊軻的眼角在抽搐。「我不想要你的身體。」她想抽回手,偏偏他按得死緊,逼迫她的掌心貼在他厚實又溫熱的胸膛上……她的手有點不太舒服,他再不放手,她可能就想揍他了。

  「還嘴硬?你不是想要我想要得都哭了?不是因為被我冷落就郁郁寡歡?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我的身體隨時都能配合你,你盡管使用。」他都想好了,晚上好好滿足她,用肉體迷住她,從此以後她就哪兒也去不了了。

  她總算明折了,毫不客氣的收指往他的胸口用力一擰。

  贏政嘶了聲,依舊沒松手,只是啞聲道︰「你能不能輕一點?」嗯……這也算是情趣的一種嗎?還好,他皮粗肉厚捱得住疼,只要她別老擰著不放,應該還吃得消的。

  這下子,荊軻連殺他的心思都有了。「容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想要你的身體,我當時對你出手,那是因為我喝醉了,心緒混亂,因為我到秦國是為了殺你,可是你待我極好,所以我下不了手,才會痛苦的哭了。」她想,有些事還是得說明白的,畢竟他可是她看中的君王,可以並肩作戰的好友。「還有,我沒有因為被你冷落而郁郁寡歡,那段時間我只是在思考如何回燕國救高漸離……我解釋完了,你可以放手穿衣了嗎?」

  聽完,他羞赧又帶著幾分悻悻然地放手,默默地起身穿衣,但還是不死心地道︰「你是愛我的吧。」

  「愛。」她直言無諱。

  贏政的心顫栗了下,喜出望外地回頭,又聽她道——

  「墨家兼愛天下,愛天下愛蒼生,我自然愛著你。」

  笑意緩緩地從他的臉上褪去,雖說她這話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就是不太舒服。

  好似對她來說,愛他就和愛路邊一條狗沒什麼兩樣,可是他想要的是更特別的,但他一時也說不上來,難以形容。

  他頗不是滋味的背著她躺下,就連手也懶得借她枕了,橫豎她的傷早就好了。

  荊軻睨他一眼,確定他穿著上衣,才徐徐吁出一口氣,撫著發燙的雙頰。真是奇了,半luo的男人身體她都看到不想看了,怎麼方才瞥他那一眼,就教她心跳加速,臉紅耳赤了?

  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最終她只能歸究是因為滌清池那一次被嚇得凶了,所以才落了這毛病,也許一段時日就好了。

  他要背著她睡,對她來說正好,她本就慣於獨睡,有人在一旁,一點風吹草動反累得她淺眠,荊軻沒意識到自己這陣子能夠好睡,都是因為有贏政抱著她。半晌,她摩挲一下手臂,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離得那麼遠,連帶的房裡似乎也變冷了,她偷偷地靠近他,背貼著他的背。

  嗯……他身上果真很暖啊。

  荊軻正滿足地準備入睡,身旁的人猛地翻身,壓根不管她睡了沒,硬是從背後將她摟得死緊。

  「嗯……這樣不好睡。」她悶聲道。

  「慣了就好。」贏政霸道一哼,把臉埋在她的肩上。

  荊軻死盯著內牆,試圖漠視他不住吹拂在頸間的熱氣,漠視那抵在她臀間的異物,真他媽的給不給人睡啊!

  怎麼可能慣得了,混蛋!她心跳得這麼快,臉燙成這樣……她是不是染上風疾啊?還是又有哪個混蛋在他倆的膳食裡亂添了什麼東西?

  算了,明天就要離開咸陽了,她就大人大量,不計較了。

  翌日,兩人四更天起身整裝時,贏政塞了一樣東西到荊軻手中。

  她看著手中的青銅令牌,不解的問︰「這是什麼?」

  「杜虎符。」

  荊軻詫異地看著他。「這不是可以調動軍隊的兵符嗎?」

  「嗯,我身兼太尉一職,杜虎符是我用來調動軍隊、傳達命令的憑證,見此符如見人。」贏政大略解釋道。

  「這麼重要的令牌……」

  「正因為重要,所以才要你帶上,畢竟此行吉凶難測,但咱們是朝雁門、太原那頭過去,近中山時就有大軍駐扎,要是發生什麼意外,這也算是個保命符。你要記住,假如咱們因故而失散,你要善用這令牌,首重你的安危,其余的不必多管,知道嗎?」

  荊軻呆了好半晌才吶吶地道︰「你就不怕我背叛你嗎?」她要是他國細作,一拿到這杜虎符,還怕得不到天下。

  「你會嗎?」贏政好笑的反問。

  「絕無可能,我寧死也不會背叛你。」這是她的承諾,亦是她的誓言。

  他噙著濃濃的笑意將她擁入懷中。「那你也記住了,我是寧死也不會背棄對你的承諾,還有你已答應過我要永遠陪伴在我身邊了,屆時你可要信守諾言。」

  「當然。」他待她情深義重,她豈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好了,你趕緊整理一下,我上朝交代一些事,五更天咱們就從東雍門啟程。」

  「嗯。」

  待贏政下朝後,荊軻已經在東雍門候著,身旁還有秦舞陽和阿蕊,福盛和他親挑的一隊侍衛也在列中。

  寒冬裡的五更天,一行人悄悄朝北方上郡而去。

  來年一月,一行人進入原屬趙國領地,如今被贏政整設的太原郡。

  「大王,就在這附近扎營吧。」荊軻看了看天色,再看看附近的地形,又道︰「今晚是過不了燕山的,先扎營,明兒個再一鼓作氣地趕路。」

  「也好。」贏政點了點頭,下令紫營。

  爆裡帶出的一票好手,扎營之外還能弄點簡單的吃食,喝了點野菜湯暖了胃,贏政便拉著荊軻進入營帳,留下侍衛在外頭輪值守營。

  「過了燕山,要是有點時間,我帶大王去找我二師兄。」

  「二師兄?」

  「嗯,他叫徐夫人,是個鑄劍高手。」

  「喔?」原來也是個女人,是說女人也可以稱為師兄嗎?

  「他可是個美人呢,不但人美心也美。」她由衷地道。「尤其是他鑄劍的本事更是一絕,之前我為殺你托他鑄造了把魚腸劍,可誰知道進了宮中卻變成了可笑的短匕。」

  「那我豈不是要慶幸魚腸劍被掉包了。」贏政沒好氣地道。

  「不,就算沒被掉包,我也難以成功。」他的劍術在她之上,力氣更別說了,想行刺他真不是樁容易的事。

  「你想要我的命也成,就等哪天你要離世時,在我胸口刺上一劍吧。」如此一來,真是皆大歡喜了,他可以與她同時回仙境。

  荊軻怔愕地看著他。「你是打算與我同生共死?」

  「當然,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就這麼簡單。」

  「那……要是你先走呢?!」她脫口道出大不敬之言。

  他怔了下,攢眉沉思。在他印象中,贏政應該活了五十個年頭左右吧,不算太長的壽命,要是他真的先她而走……睇著躺在身旁的她,他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殺了她。

  「屆時就請你也一刀刺入我的心吧。」像是看穿他的猶豫,荊軻巧笑允諾道︰「你願與我同生共死,我自然也願意與你同生共死,絕不獨活。」

  贏政聞言,感覺她的話語彷佛利箭般地射進他的心,強烈震撼著他,教他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瞬間瞠圓了雙眼,本想抗拒,可偏偏他的吻綿密如雨,萬般憐惜,纏著吮著,在靜寂的營帳裡,那吮吻的聲響教人意亂情迷,想要索求彼此的體溫,然而——

  「有刺客,保護大王!」

  外頭的侍衛重喝了聲,營帳內的兩人隨即起身,忘了方才的旖旎,全神戒備。

  「怎會這樣?咱們應該沒有暴露行蹤。」贏政起身,取來擱在席旁的長劍。

  荊軻也拿起長劍,邊道︰「會不會你的身邊有細作?」

  「不可能,那些臣子雖然是渣,但全都是最忠心的,絕不可能出賣我。」這一點是他唯一覺得自豪的。

  「那麼……只剩後宮和內侍宮人了。」

  「現在無暇細想了,咱們先殺出去,視情況策馬離開。」

  「是。」

  兩人一出營帳,福盛已經守在營帳前。

  贏政就著野地火堆觀看局勢,直覺得刺客身手不差,且人數不少。

  「大王不如和荊軻先退吧。」

  「也好,待處理完畢之後,燕山下見。」話落,贏政回頭抓了件大氅包著荊軻的身子,隨即抱著她躍上了馬。

  「福盛,保護阿蕊和秦舞陽。」臨行前,荊軻拔聲喊道。

  風呼嘯而過,她沒聽見福盛回了什麼,戰馬穿過一列刀光劍影,直朝燕山嶺而去,然而就在贏政策馬經過山坳時,竟遇埋伏,馬腳被繩給絆倒,連人帶馬被摔飛,朝崖底直落。

  落下的當頭,荊軻只感覺到贏政緊緊擁住她,她也緊抱著他,心忖著,如果是與他一道死去,她甘願。

  雙眼張開,陌生的屋頂教贏政有一瞬間的閃神,隨即他開口驚喊道︰「荊卿!」

  「我在這兒。」荊軻聞聲,趕忙來到床邊。「別亂動,你身上有好幾處傷,得要好生靜養才成。」

  「你呢?有無傷到哪兒?」他緊張的打量著她,瞧她身上的素衣還染著血,他探手想要摸摸她,胸口卻傳來一陣劇烈痛楚。

  「你將我護得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她放柔了目光瞅著,隨即壓低聲音道︰「咱們運氣很好,從崖上掉落,適巧山谷下都是新下的霜雪,緩沖了往下摔的力道,天亮之際又遇到外出的二師兄,便將咱們給帶了回來。」

  「你確定沒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身上怵目驚心的血跡。

  「這些都是你的血,你緊緊抱著我,傷處淌出的血才印在我的衣服上。」一想起初醒時,哪怕他已昏厥,卻仍舊緊箍著她不放,她著實難以形容胸中那滿溢的暖和痛楚。

  他待她是真情至性,真將她擱在心上的,以命相救,這份恩義,哪怕用她一輩子也還不清。

  「你沒事就好。」贏政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我二師兄在後頭替你煎藥,一會兒他來,你可要記得別再叫我荊卿。」荊軻小聲囑咐道。

  「那我該叫你什麼?」

  「就……」

  「阿軻,你朋友醒了沒?」

  贏政聞聲,眉頭不禁微皺。這人該是她的二師兄,只是以女子來說,這嗓音似乎太粗了點。當初他沒察覺荊軻是個女人,是因為她的嗓音偏低,似女似男,難以界定,但這把嗓音實是——

  「二師兄,我朋友已經醒了。」荊軻起身開門。

  門外透進的光線教贏政不自覺微眯起眼,只見逆光中的娉婷身影,一頭長發只是隨意以玉簪固定一半,其余的披散在背,然而待來人把藥碗一擱,轉身來到面前時,贏政不禁用力地眨了眨眼。

  是他眼花了嗎?還是這世上也有會長胡子的女人?

  「你就是阿軻的朋友阿政?」徐夫人問道。

  贏政並未回話,仍舊死死瞪著他。

  他敢用他的命賭,這人絕對不是女人!哪怕這人有一張標致芙蓉面,哪怕有一個女人家的名字,但那把胡子又濃又密……嚇到他了!

  「二師兄,他剛醒,所以腦袋還不是挺清楚的,別跟他一般見識。」荊軻以為贏政是因為二師兄直呼他名諱而不快,趕忙打圓場。

  「也是,沒摔死算他命大,看在他這般護你救你,他再無禮我都會原諒他。」

  徐夫人撥了撥發絲,笑吟吟地道︰「不過要是大師兄到時,他還是這副死樣子,我就不知道他會有什麼下場喔。」

  贏政看著他言行不一的嘴臉,哪怕他面貌再美,還是只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

  「大師兄會來?」荊軻有些詫異。

  「他前些日子在我這兒待了幾日,說之前你托了信給他,但等他趕到燕國時,你已經出發了,等他趕到我這兒時,秦國那兒傳出消息,說是你已被殺,他悶著好幾天都不說話,最後才說要去秦國替你收屍,誰知道你竟跑來我這兒了。」徐夫人對自家大師兄的行為感到啼笑皆非,「都過了多久了才說要替你收屍,要真有屍可收,早就爛光了,真不知道他在考慮什麼。」

  「大師兄大概是想等我爛光了,比較好鞭屍。」荊軻猜想道。

  徐夫人和贏政定定地看著她,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隨即又彼此對視,像是想在對方眼中搜尋一些訊息。

  可憐的大師兄,竟愛上了一個不識情趣到這種地步的女人。徐夫人默默替大師兄蓋聶哀悼悲慘戀情。

  可憐的大師兄,他可以理解她大師兄為何不在第一時間收屍,因為無法接受,不願面對,因為親眼目睹會心痛而死……怪了,他怎會懂她大師兄的想法?或者該說,她大師兄為何會與他有著同樣的想法?贏政不解地皺起眉。

  反正,結論就是——可憐的大師兄。

  「二師兄干麼這樣看著我,我說錯什麼了嗎?」難道大師兄不只是想鞭屍?想想也對,先前最後一次見面時,大師兄對她發了一場脾氣,所以那時遲遲等不到他到燕國,她還猜想是因為他記恨著。

  「沒事。」徐夫人不想再討論這個悲慘的問題,拿起了藥碗。「先給他喂藥吧。」

  見二師兄粗魯地用單手將贏政拽起,荊軻趕忙托住贏政的肩。「一︰師兄,我來吧。」

  「怎麼我就喂不得他,你就跟他這麼要好?」徐夫人眯起眼眸。

  雖說阿軻一再跟他保證這位名叫阿政的好友不知道她的女兒身,但他還是十分存疑,尤其是剛剛那家伙可以明白大師兄的悲慘,他就認定那家伙對她抱持非分之想。

  「他救了我好幾次,是我的好友也是恩人。」荊軻硬是擠到贏政身旁,讓他可以把肩背靠在她臂上,接著一把搶過藥碗,慢慢地喂他把湯藥喝下。「我跟二師兄也很好,要不二師兄怎會救我。」

  「咱們師門有哪個不會救你的?」大伙都搶成一團了好不好!「咱們師門上下最疼的不就是你,可偏偏你就是不肯好好地待在魏國,到處閑走,還莫名其妙跑去刺殺秦王,你跟燕太子丹的交情有沒有這麼好?」

  贏政艱澀地閉上眼,沒有辦法接受他明明有一把大胡子,卻用很女人的肢體動作配著那很美人的臉龐,道出像妒婦一樣的說詞,他突然有點反胃,一半是因為藥太苦,一半是因為他太惡。

  「拜托,二師兄你別跟我說燕太子丹那個渣貨。」荊軻再一次解釋她被威脅的過程,還有燕太子丹甚至派了個只會尿褲子的秦舞陽與她隨行。

  「真他媽的狠哪,竟連我鑄的劍都被掉包!」徐夫人憤慨極了。「是說,你當初被威脅怎麼一個跟我說?」

  「我那時想只要大師兄肯幫我,那趟秦國行必定是水到渠成的嘛,就算沒被燕太子丹威脅,除去秦王也是勢在必得。」

  那個準備被水到渠成的贏政無力地滑躺到她腿上。雖說那是原本的計劃,誰也沒想到最後兩人會成為君臣恩義,但她說得那麼自然,他還是覺得異常刺耳,不過真正教他更在意的是她的腿。

  硬了點,但極具彈性,可惡的是福盛那混蛋趴睡過……福盛最好還活得好好的,等他傷愈回去宰了他。

  「說來也是秦王的造化,大師兄有事耽擱了,所以沒來得及赴約,否則只要大師兄與你同行,加上我淬了毒的魚腸劍,秦王是必死無疑。」這一點,不單是徐夫人,就連荊軻也毫無疑問的認同。「不過,你到底是怎麼逃出秦國的?秦王那般殘虐,你落到他的手上,豈能全身而退?」

  「呃……其實秦王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殘虐,他果斷英勇,能文善武,而且他待我非常禮遇,甚至還奉我為上卿。」荊軻並沒把贏政拉坐起身,想著他身上有傷,讓他躺著也好,卻感覺到她的手突地被握住,而且還被偷偷地拉進被子裡,她迅速地睨了贏政一眼,就見他垂著眼眸,唇角隱笑。

  徐夫人不懷好意的瞅著她。「你被收買啦?」

  「我能被收買嗎?」

  「你沒被收買,你會說秦王好話?拜托,以往老是說要將秦王剁成肉醬的到底是誰?」徐夫人沒好氣地道。

  雖說贏政不怎麼在意旁人對他的評價,只做著他認為對的事,但她曾經想這樣對他,他還是覺得有些受傷。

  荊軻有些尷尬地解釋道︰「那時只知表面不知始末,當然跟著天下人義憤填膺。」

  「阿軻,你沒見識過秦軍攻打趙國時的狠勁,要不是我住在這深山裡頭,天曉得遇到秦軍我會落得什麼下場。」徐夫人擔心她被秦王的甜言蜜語給欺騙,忘了初衷,反被利用。

  「不可能,秦軍入境不殺無罪之人。」贏政突地沉聲糾正,不讓他繼續抹黑自己。

  他下令過,而且施以重典,誰敢抗令恣意妄為,他會立刻斬了。

  「胡扯,秦軍裡有個裨將軍高欣,當初他在太原沿路燒殺,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是我親眼所見,我可以以命起誓。」

  贏政的臉色忽青忽由,高欣是嗎?他記下了,回程時就斬了他!混帳,就是有這種違抗軍令的家伙,才會讓荊軻以為他是個十惡不赦之人,看來他得要重新整頓軍紀,施以軍法約束了。

  可惡,這些渣臣又害他丟臉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39 AM

第九章

  「阿政,你是秦國人,所以你不能理解被壓著打的弱者是什麼感覺,你才會自以為是的替秦王說話。」徐夫人想了下,不禁靠近荊軻一些。「阿軻,你不會就是被他給救了之後,被他給洗腦了吧。」

  荊軻馬上抬臉,露出可比夏日驕陽的萬丈光芒笑意。「二師兄,阿政剛醒,你讓他歇歇吧,畢竟他傷得不輕。」

  徐夫人被她的笑容閃得出現短暫恍惚,中斷了方才的話題,很自然地點了點頭。「也好,讓他歇著,今兒個晚上我和他睡在這兒,你去睡我的房間吧。」

  贏政二話不說地揪住荊軻,露出萬般虛弱又疼痛的面容。「卿卿,我身子不適,你得照料我。」什麼玩意兒,這個徐夫人是什麼東西,敢要他的荊卿去睡他的房間?!他的荊卿就只能睡在他的身旁,一輩子!

  「嗄?」

  「等等,他怎麼叫你卿卿?」徐夫人不滿的問道。

  「這……」她也想知道。

  「荊軻本名慶卿,我叫她卿卿有什麼不對?」贏政不自覺面露挑釁,他就是要讓徐夫人知道,他們在荊軻心裡是不同等級的,閃邊去吧。

  「阿軻,他……」

  徐夫人瞪著荊軻,後頭的話不用說出口,她便已經知曉。

  「他不知道,二師兄就別再說了,去歇著吧,他有我照料就夠了。」她再次展顏露笑,硬是逼著徐夫人回去自個兒的房間。

  臨走前,徐夫人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把抱住荊軻,目光惡狠地瞪著同樣飽含戾氣的贏政,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確定徐夫人已回房,荊軻才有些別扭地道︰「你怎麼會叫我卿卿?」

  「我剛才解釋過了。」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二師兄竟然是個男人,還是個大胡子男!」

  「我都叫他師兄了,當然是男的啊。」不然咧?

  「你說他的名字叫徐夫人,又說他很美,我當然……」混蛋,那家伙方才是在得意洋洋個什麼勁?竟敢抱他的荊卿還對他挑釁,要不是他身上有傷,要不是受他所救,他肯定一劍劈了他。

  「可是我二師兄真的姓徐名夫人啊。」荊軻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比較有問題的是——「叫卿卿太親密了,朋友間不會這樣喚的。」

  她猜他會知道她的本名,八成是慶兒跟他說的,但那麼親昵的喚法是夫妻間才會,他這般喚她,不就會讓二師兄確定他知道她的女兒身。

  「那當然,只有我才能這麼喚。」

  「叫阿卿吧。」荊軻試著與他商量。

  「不要。」贏政賭氣的馬上拒絕。

  她傻眼了,更不禁懷疑男人在受傷之後會變得幼稚。「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看起來像嗎?」

  「你……」

  「我很難過。」

  「嗄?」不讓他叫卿卿就難過?

  「你想殺我。」贏政撫著胸口,發現胸口還真的挺痛的,他猜,骨頭大概斷了吧。

  荊軻的眸光飄忽了下。「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說過了,我與你同生共死,這是我永不變的承諾。」他是不是太會轉移話題了。

  「既然都願意與我同生共死了,讓我叫卿卿有什麼不成的?」福盛叫她荊軻,她二師兄叫她阿軻,他當然也要有一個屬於自己且獨一無二的喚法。

  她無力地搖了搖頭,認了。「算了,你愛怎麼喚就怎麼喚,不過你一定要記得,千萬別在我二師兄面前自稱寡人,別讓他們識破你的身分。」至於他的喚法,她再想個法子搪塞就好。

  「他會殺我?」贏政冷聲問道。

  「……也許。」

  「到時你會護著誰?」

  「我誰都不護,橫豎你掩飾好身分就是。」這是什麼問題,簡直是無聊。

  贏政抿了抿嘴,緩緩地從她腿上滑到床上,硬實且沒有鋪衾的席面磕痛了他的傷口,他皺著眉背過身側躺著。

  荊軻睨他一眼,心想他帶傷也夠累了,正想要靜靜退出去,便聽他悶聲道——

  「怎麼,我不就你,你就不會就我?」

  她摸摸鼻子,只好告訴自己把他當成剛入門的小師弟,秉持著愛天下的最高原則在他身後躺下,學他照料她時抱她的姿態。

  但說真的,難度有點高,因為她身長不夠,想環抱住他,手也略短了些,真是太折騰自己了。

  瞧他似乎要翻過身子,她趕忙按住他的肩。「你別亂動,我二師兄說你胸骨斷了,雙腳和背部還被山壁給磕破,上了藥就安分點,要是又扯到傷口,不是更難受嗎?」

  「你就不會換個方向睡到我面前?」就憑她也想要從背後抱著他,她以為她是阿蕊嗎?不過話說回來,他也不肯屈就給阿蕊抱著。

  荊軻默默起身,來到他身前躺下,挪了挪,窩進他懷裡。

  「卿卿。」贏政低聲輕喚。

  她眼角抽了下,當做沒聽見,可他偏偏在她耳邊喊了一次又一次,逼得她抬眼瞪他。「阿政,你有完沒完?」卿卿個頭,再喊卿卿,她就揍人。

  他突地咧嘴笑道︰「我突然發現你喊我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如果你願意讓我這麼喊,我就這麼喊吧。」雖然她覺得名字不具什麼意義,但瞧他笑得挺樂的,只要不太為難的,她大抵可以為他辦到。

  「往後就這麼喊吧,我喜歡,就像只有我可以喊你卿卿。」他低喃著,充滿佔有欲地把手臂橫過她的腰。

  荊軻雖然很想制止他別再喊她卿卿,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反正不過是個稱謂,要是喊個兩聲可以讓他開心點,她這麼點忍讓也不算什麼。

  沒多久,她覺得眼皮愈來愈沉,情不自禁的把臉貼在他的頸窩,手也橫過他的腰,兩人如交頸鴛鴦般一同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些許聲響教荊軻戒備地起身,連帶地驚動了贏政。

  「怎了?」他慵懶的問道。

  「有人來了。」她順手抄起床邊的長劍。

  贏政見狀,清醒了幾分,一把將她扯住。「別出去,留在這兒。」

  「我的劍術還不足以得到你的信任嗎?」荊軻沒好氣地道。

  「那是兩碼子事,咱們還不知道追兵底細,更不確定屋外的到底是不是追兵,你留在這裡讓我安心。」他知道她的劍術不弱,可當人數一多時,哪怕是她也會招架不住。

  「可是……」她的話語突地一頓,仔細聆聽外頭的動靜,而後松了口氣。「不是追兵,是大師兄。」

  「你怎麼知道?」他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他朝屋牆丟了石頭,是要我二師兄開門,那是他的習慣。」

  「這麼破爛的屋子應該沒上閂吧。」

  「可我大師兄總要人開門迎接他。」荊軻把長劍擱回床上。「每個人都有怪癖,知道是他,那就沒事了,你再睡會吧。」

  「你呢?」贏政仍抓著她不放。

  「我很久沒看到大師兄了,上回最後一次見面時還是在榆次,他生了我的氣甩頭就走。」

  「既然生氣,那不見面也無妨。」這話很自然地脫口而出,贏政不解地皺著眉,直覺得這說法像是不允她跟她師兄見面似的。

  「不成,好歹是同師門的,總不可能一輩子避不見面,況且有時一別可能是死別,話總得要趁還活著的時候說,所以我想問清楚他到底在氣什麼。」雖說她不是挺在意,但她怕大師兄在意,哪天她死後真把她鞭屍,讓大師兄辛勞了,她也過意不去。

  「你連他氣什麼都不知道?」

  「他說他愛我,我就說我也愛他如愛蒼生,結果他就生氣了。」

  贏政瞬間瞠圓了眼,隨即垂下眼,手撫上了胸口,有種突然明白了什麼,但一時還抓不住的感覺。

  「我也曾跟你這麼說過,但你並沒有生氣啊。」荊軻又補上一句。

  他頓了一下,雖沒反駁,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要是相同的對話再說上一遍,這一次他會動怒。

  換句話說,他這不是和她大師兄一樣了?

  「好了,你歇著吧,我跟大師兄聊一下。」

  贏政不及細想一把揪住她的袖角。「卿卿,我好冷。」

  荊軻隨即撫上他的額,發覺他的體溫似乎熱得有些不尋常,於是自動自發地窩進他的懷裡,替他拉妥被子。「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嗯。」

  「如果還繼續發熱的話,我會讓二師兄再換副藥試試。」

  他沒應聲,不斷思考自己為何因為一個假設的問答而動怒。

  看在她眼裡,以為他是身子不適,不自覺更主動地偎向他,環抱住他的腰,想要暖著他。

  贏政從垂斂的濃睫睇著她,唇角勾得極彎,愉悅得連自個兒都沒發覺,睡意襲來,因為甜蜜的依偎教他連入睡也勾笑。

  等到他再次清醒時,是因為懷裡的人掙扎著要起身,他更用力地摟緊她,啞聲問︰「怎麼了?」

  「阿政,我大師兄來了,先讓我起身。」荊軻有些為難地央求道。

  其實她硬要撥開他的手也不是不成,可問題是他已經帶傷了,她實在不想害他傷上加傷。

  「你大師兄?」贏政微張開雙眸,橫覷了一眼,就見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像座石像般地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雖說有點背光,雖說屋內的光線不足,但他清晰可見男人目光如炬,按在腰間長刀上的手青筋顫跳著。

  「阿政,我先起來,你再躺一會。」荊軻輕柔地撥開他的手,隨即下床跟著男人走到房外。

  贏政動了下,盡管渾身還痛得很,但和先前相較,確實好了一些,可見得徐夫人醫術確實不錯。

  他試著坐起身,凝神靜聽外頭的動靜,但只能聽見細微的交談聲,兩人說得極快,但又不像是爭吵,直到——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任他摟著入睡,你腦袋是糊了不成?」

  「大師兄,阿政是我的救命恩人,外頭霜雪漫天,屋裡又沒火爐,他渾身是傷發冷又發熱,我不暖著他,誰暖他?」

  「我!」

  不約而同響起的是兩個男人的聲音,贏政撇了撇唇,做了個作嘔的動作。他沒有享齊人之福的嗜好,尤其是兩個男人左右包夾著他睡。

  「你們跟阿政又不熟。」

  「要熟,難嗎?」話落的瞬間,男人已經推門走進室內。「阿政,我是阿軻的大師兄蓋聶,阿軻承蒙你相救,我在此謝過。」

  贏政眼角抽了下,按捺住內心不快,勉強勾起微笑道︰「蓋聶兄多禮了,卿卿是我的生死之交,拉她一把是應該的。」什麼東西,敢叫他的名叫得這般順口,真是教人想吐。

  「卿卿?」蓋聶揚高刀裁的濃眉,勾起一抹森冷笑意,緩緩回頭瞪著身後的荊軻。

  荊軻一臉無奈地聳聳肩,而身旁的徐夫人卻不住地朝他使眼色,像是要他好生處理這樁事。

  扒聶笑得噬血而懾人,依稀可見青筋在他的高額上顫跳著。「阿政,叫阿卿就好,否則旁人聽了會誤解你們之間有著不尋常的關系。」

  「謠言止於智者,像蓋聶兄這般聰穎之人,必定不為所動。」贏政四兩撥千斤,懶懶的回道。說真的,憑他這點程度跟他宮中那班臣子相比,實在是太嫩了,看來那些臣子還不算渣到底嘛。「墨家之道首重兼愛天下,以愛互義,我與卿卿之間相愛有義,稱喚親昵乃為平常,反倒是有心人心思不正才會誤解。」

  扒聶聽完,臉色忽青忽白,青筋都快要布滿清俊的臉龐了。

  「那倒是,我與阿軻相識十多年,彼此互愛十多年,和你相較更是濃烈許多。」蓋聶哼笑了聲。

  贏政在心裡冷哼,這種貨色也敢沾染他家卿卿,死個八百遍都還不夠!不過表面上他仍笑得溫和。「愛的濃烈不在相處多年,而是在剎那的情投意合,我與卿卿一見如故,定下生死之約,同生共死之盟。」

  什麼東西,敢在他面前炫耀他們的感情好,可笑,那是手足之情,他還真以為卿卿愛他嗎……念頭一頓,他反復咀嚼著愛這個字,想起她說過,當他懂得憐惜時,那便是愛……

  昨晚已成形卻來不及抓住的感覺,此刻在心底有了清晰的輪廓,他這才驚覺,原來他對荊軻的佔有欲和蓋聶是一樣的,全都是因為愛她。

  不是君臣之義、手足之情,而是男女之愛……啊啊,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如此放心不下她,才會在墜崖時緊緊抱住她,以身護她,原來,這就是愛!

  「你跟他定下生死之約?!」蓋聶回頭怒咆。

  「大師兄,阿政待我情深義重,他可以不顧生死救我,我當然可以把命給他。」荊軻理直氣壯地回道。

  扒聶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伸手扣著她的肩用力地搖晃。「阿軻,是不是贏政弄了什麼東西教你給吃壞腦子了?」

  荊軻被晃得頭暈,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大師兄,秦王以禮相待,對我很好,否則我現在怎麼會在這裡。」

  「他哪裡待你好了,說不準你在半路上遇埋伏就是秦王搞的鬼!都怪燕太子丹那個混蛋,竟然不等我到燕國就急著要你出使秦國,否則秦王早已經死了幾百遍了,也不會有後頭這些糟心事!」

  「不干秦王的事!」

  「你又怎麼知道?!」蓋聶比她更大聲地吼回去。

  「因為……」荊軻猛地閉嘴,思緒一轉,道︰「秦王還派了一些人要跟我到燕國救高漸離,只是我們跟那些人分散了。」

  「哼,障眼法罷了。」

  她氣惱,但又無法多說,「不跟大師兄說了,我要替阿政備藥了。」

  「咱們多久沒見面了,你開口閉口說的都是別人,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嗎?」蓋聶不滿地抓著她,就是不讓她踏出房外替別的男人忙和。

  明明平常就精明得很,怎麼卻看不見這個男人對她的情意?喔不,阿軻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看不見他人的心,她根本就不懂得愛與被愛,被吃干抹淨她也沒感覺。

  但要吃,也是他吃,憑什麼到嘴邊的肉硬是被人給叼走!

  「大師兄,咱們是講道義的,阿政舍身救我,摔得一身是傷,你不讓我照應他,豈不是太辱沒師門了。」

  一提到師門,蓋聶再惱也不得發作,可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把心思都擱在另個男人身上,他就吞不下這口氣。「明明就是我先愛你的!」

  荊軻渾身爆開雞皮疙瘩,隱隱有些惡心沖口。「我也愛你啊,就像是愛……」

  「他媽的愛蒼生!」蓋聶怒吼了聲。

  徐夫人不禁搖頭嘆氣,再一次悲嘆大師兄的愛情注定沒有結果。

  一直注視著兩人的贏政,一開始聽蓋聶告白,一顆心提得老高,可是再聽到荊軻的回答,饒是他也忍不住替蓋聶掏了把同情淚。

  太可悲了,真的!

  「大師兄!」荊軻抬眼怒瞪。

  兩人視線交纏,殺氣騰騰,徐夫人趕緊介入其中當和事佬,可偏偏他使不上力。

  反倒是躺在床上的贏政緩頰道︰「卿卿,師門有序,你這般與你大師兄橫眉豎眼杠上,似是你不對。」

  荊軻抿了抿嘴,卸去了殺氣,懶得和蓋聶一般見識。她氣,是因為他罵了師門傳授的原則,等同罵了巨子,怎能饒恕。

  「依我所見,蓋聶兄不失為颯爽的墨家子弟,真是他媽的好!」贏政現學現賣地獻上最高敬意,算是同情他,所以安撫安撫他。

  扒聶瞪大虎眼,就連徐夫人也嚇了一跳。

  「阿軻,他為什麼罵我?」蓋聶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咱、咱們到外頭說。」荊軻面帶心虛,想要把蓋聶拉出去。

  「為什麼要到外頭說?」他甩開她的手,非要問個清楚。

  她一把抱住他,露出難得溫煦的笑。「師兄,走嘛。」

  贏政瞪大眼,看著蓋聶瞬間軟化,乖乖地被她拉走,徐夫人還跟在後頭喊著她不公平,沒給他個擁抱。

  墨家是什麼鬼師門,竟讓同門師兄妹這樣摟摟抱抱,還有,該死的她怎能主動去抱他以外的男人?!

  混蛋!

  用膳時,贏政馬上就扳回一城。

  他懶懶地半坐躺在荊軻身上,吃著她親口喂的飯菜,還不住笑吟吟的看著不小心把筷子折斷的蓋聶和低頭扒飯的徐夫人。

  扒聶橫肘過去,正中徐夫人側胸,痛得他齜牙咧嘴,心不甘情不願地道︰「阿軻,依我的診治,阿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該可以自行用膳,再說一個大男人這樣被喂著,難看。」

  「可是二師兄,阿政說他的手還是動不了,要不要給他換帖藥?」荊軻擔憂著贏政的傷勢,就怕他落下病根。

  「胡扯,他熱度都退了,沒道理手還動不了。」徐夫人數落著,暗罵了聲卑鄙。

  「沒呢,他昨兒個身上還燙得很,就連現在也還隱隱發熱。」

  「等他死了就不熱了。」徐夫人涼涼的道。

  荊軻沒好氣地抬眼瞪去,不敢相信二師兄居然這般詛咒贏政。

  「不用換藥,不要質疑我的醫術,我下藥的精準就跟我使毒的技術一樣。」真不是他要說,他要是把心橫了,在阿政的膳食裡添些無色無味的毒,絕對能夠讓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可就怕毒他的同時,不小心把阿軻也給毒死,更怕毒死了他,阿軻會恨他一輩子……好可怕,他寧可阿軻永遠不愛他,也不要阿軻恨他,所以他一直忍著。

  「是啊,卿卿別擔心,雖說是慢了點,但肯定能復原。」贏政出聲安撫道。

  「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堅持回燕國救高漸離,也不會連累你。」這事她一直擱在心裡,愧疚不已。

  「說那是什麼話,要不是我跟著,你在這兒出了事,我也一樣活不了。」贏政說的皆是肺腑之言。

  如今他總算明白,他的生死與共不純粹是為了拉她當隊友,而是他對她的眷戀深植於心,只是他從未愛過人,對於愛情太過於陌生才會至今才發覺。

  「阿政……」荊軻心頭發暖,沒有任何言語可以道盡她的心情。

  贏政只是對著她笑著,眼裡只有她,再無其它。

  被晾在一旁的一對師兄弟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徐夫人低聲問︰「師兄,要不要我弄點藥給他嘗嘗?」太尋釁了,他決定弄點死不了卻可以讓他很難捱的藥。

  「我對付他還需要用毒?」蓋聶哼笑了聲。

  「殺他,阿軻會翻臉。」

  「那就用點藥讓他不能使壞。」

  「明白。」

  一頓膳食在兩師兄弟的交流中結束。

  阿政中午的湯藥,徐夫人照吩咐拿捏用藥,不讓荊軻起疑。

  晚上用過晚膳後,蓋聶不容置喙地道︰「阿軻,你到徐二房裡睡,阿政就交給我和徐二。」

  贏政聞言,隨即明白其中有詐,於是趁著荊軻尚未回答前,搶先道︰「卿卿,我的胸口疼著……」

  「不打緊,待會再把藥喝了,晚上有什麼事喚我一聲就行。」說完,荊軻便準備收拾到徐夫人房裡就寢。

  贏政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卿卿,你中毒時我是怎麼照料你的,你如今又是怎麼回報我的?」他說得痛心疾首,句句血淚。

  「呃……」她有些為難。

  其實她也想留下來照料他,但她若是再堅持,兩位師兄肯定會看出破綻,看穿阿政早已知道她的女兒身,屆時絕不會再讓她照料他的。

  「痛……」贏政痛苦地捧胸側過身。

  「兩位師兄,還是讓我留下來照料阿政就好,你們先回房休息吧。」

  「阿軻,你不聽我的?!」蓋聶眯起虎眼,威脅力十足。

  「大師兄,不是我不聽你的,而是阿政因我而傷,我理該照料他,遑論他曾經也照料過我。」

  扒聶不滿的瞪著裝傷裝得很像一回事的贏政,拉著徐夫人就離開。

  荊軻將碗碟收到後頭的灶間再回房,就見贏政側躺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想了下,還是乖乖地窩進他懷裡。

  「卿卿。」他眼未張地出聲輕喊。

  「嗯?」

  「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女人?」贏政有些緊張地張眼凝視著她,就見她面露疑惑,像是不懂他的請求。「我的意思是說……當我的妻子,從此以後,你就只能擁抱我,只能與我同床共寢。」

  「阿政,我是你的臣子。」她冷靜地提醒道。

  「我知道,但當臣子和妻子並不沖突。」

  「有沖突。」

  「什麼沖突?」

  「我不想當你後宮的女人。」

  「我可以……」

  「再說我只想當你的臣子,除此之外,沒有其它。」荊軻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未竟的話,一點轉寰余地都沒有。

  她的目光冷若冰霜,彷佛初見面時的陌生,贏政心底一陣發涼,不只是因為自己挑錯時機,更因為他感覺不到她對自己的半點情意。原來,都是一樣的,在她眼裡,眾生皆平等,人與花草沒兩樣,因為她根本不懂愛。

  「卿卿,你愛天下蒼生,可是你真的知道你愛的是什麼嗎?」兼愛天下,她說得理直氣壯,佴她卻連小情小府都不懂。

  像是被踩中痛處,荊軻臉色不善地瞪著他。「我當然知道什麼是愛!」

  「那你說,什麼是愛?」

  「愛是……」她幾次張口,最終只能虛弱地說︰「當你對人感到憐惜就是愛,我說過了,不是嗎?」

  那是巨子說的,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感受到的。

  「你對我有一分憐惜嗎?」贏政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荊軻怔了下,他雖是神色未變,但她就是覺得他好似哪兒有點不同,有股她說不出的壓力襲擊著她。

  「有一分心疼嗎?」他再問,並朝她逼近。

  她直瞪著他,想將他推開,但又怕弄疼他,只好將手握成拳忍耐著。

  「如果你見不到我,會想我嗎?」

  「我一直在你身邊,有什麼好想的?」她不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而且他靠得太近了,讓她很不自在,心也愈跳愈快。

  贏政瞅著她,突地吻上她的唇。他的身體是誠實的,在情感萌芽之初便已對她動念,也許她和自己一樣,腦袋還搞不清楚,身體卻早就明白了。

  荊軻沒有抗拒他的吻,可是當他吻得愈濃愈烈,大手甚至滑入她的衣衫裡,她倒抽了口氣,身體快一步反應,一把將他推開。

  他悶哼了聲,倒在床緣,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見狀,她隨即躍下床。

  贏政忍痛喊道︰「卿卿!」

  荊軻背對著他,直到聽到他的喘息,她才緩緩回頭,見他捂著胸口,俊俏的五官因為疼痛都皺在一起了。

  她因他的痛而猶豫著,但怒火卻更凌駕其上,她冷聲問道︰「你要毀諾嗎?」

  待在咸陽的那段時間,她認為他是個君子,哪怕知曉她是個女人,他還是奉她為上卿,她為之動容,然而他今日之舉,等同於毀了她對他曾有過的景仰。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40 AM

第十章

  贏政痛苦地微張開眼。「沒有……卿卿,我沒要毀諾,我只是貪心……我想要你當我的臣子,也想要你當我的妻子。」

  荊軻面無表情地瞅著他。「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珍惜自己的生命,但當初我舍生取義殺秦王,是因為我選擇了正義之道,願意犧牲生命。如今,我不顧淪為師門之丑,為了你選擇投身秦國……而你,也只能選擇一樣,讓我當你的臣子或你的妻子,而我也會告訴你我的選擇,當你選擇我當你的臣子,我會謹守生死之約,但如果是妻子,這一輩子,我不會再見你。」

  他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決絕,無情得一點情絲波動皆無,無情得激起他的怒火,他不加思索的便道︰「你膽敢不見我,我就殺你慶氏余人,滅你墨家師門。」

  她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久違的殺氣蒸騰著。

  「可是……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就讓墨家名揚天下,絕不讓儒家當道。」哪怕怒氣當頭,贏政仍不忘威逼利誘。

  而回敬他的是——一片東西。可憐他連閃避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硬生生地用臉接下,啪的一聲,他只覺得臉都麻了。

  「你該慶幸我丟的是履底而不是劍!」荊軻怒吼道。

  她本以為他們是生死相許的君臣手足,怎料他不過是個貪戀女色之徒,說了那麼多,他根本不是看重她的才華,而是她的面貌……他欺騙她!

  「卿卿……」

  「住口!給我聽著,贏政,從今天開始,你我恩斷義絕,生死不相干!」哪怕對他千刀萬剮也無法消除她此刻的怒火,她憤然離開,壓根不給他挽留的機會。

  「卿……」看著她絕情離開的背影,贏政的胸口像被撕裂般,痛到眼前一黑,意識皆無。

  待贏政清醒時,房內微亮,從透光的竹窗望去,可見日光迤邐而入。

  他微怔了下,難以置信他不過是微闔下眼,再醒來時竟已天色大亮,他看向身旁,一片履底還掉在他臉旁邊,而荊軻的長劍……不見了!

  「卿卿!」他喊著,掙扎著起身,卻覺得渾身無力。

  他無心理會身子的異狀,靜心聆聽周遭動靜,然而半點聲響皆無,好似此處已無人煙。

  贏政顧不得渾身無力,撐起雙臂,費力地下了床,然而撐著床緣走到桌邊,他的雙腳已經失去力氣,整個人無力地軟倒在地,幸好他及時以雙臂撐住,否則可要跌個狗吃屎了。

  但,身體上的問題對現在的他而言,壓根都不重要,他用爬的爬到外室,所幸徐夫人的竹屋不過是一廳兩房的格局,房外通廊直抵小廳,爬出園子就是大門,他氣喘吁吁地推開門,就見外頭霜雪滿地,在日光底下銀輝璀燦,幾乎讓他睜不開眼。

  雖有煦陽照拂,依舊寒凍刺骨,僅著襦衣的他爬到早已發硬的霜雪堆上,然霜雪極滑,不利於他爬行,他只能放聲大吼,「卿卿!」

  不會吧,她真丟下他走了?

  他到底是哪裡說錯了?她不是說兼愛天下,有目的的去愛,得到相對的報酬維持平衡,他開出條件有什麼不對?

  他承認,他不該威脅她,可他也馬上察覺錯誤,立即更改……到底是哪裡錯了?

  思緒紛亂卻找不出解決之道,更糟的是,現在的他連站起來都有問題,他在意的不是被拋下,而是她鐵了心不要他,天下如此之大,她如果有心要躲,他還能上哪兒找她?

  她為什麼就不能懂他?他寧願拿王位換取她,把所有瑣事都丟到一邊,跟她做一對閑雲野鶴的自在夫妻就好。

  可她不懂愛……多諷刺,她竟不懂愛,不懂愛自己也不懂愛人。

  甩了甩頭,贏政不再細想,想那些都是多余的,他必須先找到她!

  燕山山道崎嶇難行,別說策馬,就連尋常人走動都極為不便。

  此刻,蓋聶和徐夫人合力扛了一只已死的東北虎,荊軻背著竹簍走在前頭,步伐極快,然一瞥見郊野間有眼熟的藥草,隨即又躍入其中摘采,然後又全部撒掉。

  重復太多次了,看得徐夫人心裡都發毛了。「老大,你認為阿軻是怎麼了?」

  「不知道。」蓋聶臭著臉回道。

  「怎可能不知道!」徐夫人壓低嗓音又道。

  昨晚吵得那麼大聲,他們想裝耳聾都難,沒有摸黑進屋一刀殺了阿政,已經非常給阿軻面子了,比較怪的是,他等了一個晚上,阿軻氣歸氣,卻沒有踏出房門一步。

  真是的,該不會是防他跟大師兄吧,真是太見外了,他就算要殺,也一定會先知會她一聲的。

  不過照眼前的狀況看來,阿軻殺秦王,應該是指口可待,不用他出手。

  「我問你,阿軻指頭上的傷是怎麼來的?」蓋聶黑著臉問。

  徐夫人睨他一眼,不禁替他悲嘆一聲。明知道那是什麼傷卻還要問,簡直是問心酸的,不讓自己心痛,日子就過不下去嗎?

  「針扎的。」既然大師兄這麼想自虐,他就好人做到底。「那天將他們帶回來時,阿軻就問有沒有現成的履底,我剛好做了幾份備用,她就討了一份去,我看她量著那家伙的腳,就猜她是想替那家伙做雙鞋,畢竟他的鞋磨破了一只又掉了一只。」

  怎樣,聽見阿軻替其它男人做到這種地步,心痛死了沒?他是已經慢慢適應了,反正早在八百年前他就清楚,阿軻就是那種不識情趣不懂愛的呆樣,他愛到死她也不會發覺,所以他早就放棄了。

  蓋聶聽完,臉黑得像是被雷打中。

  徐夫人搖搖頭,不想理睬他,視線又回到荊軻身上,就見她又摘了一堆藥草,然後又火大地往天空一撒。

  真糟,他真的好可憐,竟要同時應付兩個陰晴不定的人。

  「阿軻,咱們該回去了吧,這老虎挺重的。」他扛得肩都麻了。

  荊軻陰惻惻的回眸。「丟了吧。」

  「咦!」徐夫人大驚失色。別鬧了,他們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了,這當頭才跟他說要丟掉!「阿軻,你不要這只老虎,又何必殺它?」

  「誰要它突然跑到我面前。」她不耐地道,不想回想當她看到老虎時,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扒了它的皮替贏政做裘墊,撥了它的筋肉給贏政加點葷……反正當她回過神時,老虎已經死在她面前了。

  說來她實在是憋了一肚子氣又發作不得,才會順手拿老虎出氣。這時她不禁想念起秦舞陽,要是那家伙在就好了,耐打又耐踹,她就不用憋得這麼苦。

  都怪贏政!

  真他媽的混蛋,竟這般羞辱她!他和其它男人都一樣,假裝欣賞她的才華,實際上卻只看上她的美貌和身體,虧她還因為他的信任而感動,豈料這一切都是虛假!

  說什麼愛,他根本就不懂愛,只是想以勢欺人罷了!

  她才不要替他做裘墊,更不要替他做鞋了,就讓他光著腳,在這雪地上看他怎麼走,到時候她一走了之,他就待在這裡自生自滅。

  荊軻悻悻然的想著,卻還是走向回竹屋的方向,沿路又找著一種可以疏通血路的藥草,悻悻然地抓了一把丟進竹簍裡。

  「老大,原來阿軻是怕那家伙冷,殺了老虎要取皮。」徐夫人道出他精準的猜測,壓根不管身旁的蓋聶已經被雷給劈了好幾輪,臉都快焦了。「老大,阿軻不是不懂愛,她只是沒遇到對的人,而現在,她遇見了。」

  扁看她那麼護著一個外人,在在顯露不尋常的訊息,他更加肯定了。

  「閉嘴!」蓋聶接過老虎,大步朝前走去。

  徐夫人趕忙小跑步跟上,嘀咕道︰「忠言逆耳。」

  突地,不遠處傳來細微的喚聲,兩人頓了下,難以置信地對視一眼,就見荊軻已經飛步朝竹屋的方向跑去。

  「你沒對他下藥?」蓋聶舉步如飛,同時問道。

  「有,我下了可以讓牛睡上一整天的量。」徐夫人大驚失色,開始懷疑阿政不是人,要不他怎有本事離開竹屋,照他的估算,阿政應該會到晚上才清醒,而且就算醒來,也會全身乏力不能動彈。

  然而,待他倆回到竹屋附近時,竟見阿政趴在雪地上,一把抓住荊軻的腳,那卑微的態度教兩人同時傻眼。

  「卿……別走,我錯了,我認錯了,別離開我。」贏政用盡最後的力氣抓著她的腳,哪怕意識逐漸模糊,他還是堅持不放手。

  荊軻怔怔地看著他,心裡氣著惱著,偏偏又對他心疼不已。「你竹屋裡不待著,怎會跑到外頭?」她蹲下身將他扶坐起來。

  「我以為你拋下我了……」

  「在你眼裡,我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嗎?!」她直瞪著他,卻見他一邊臉頰一片猩紅帶瘀,想起這是她昨晚干的好事,心又是一陣抽疼。

  「可你說要與我恩斷義絕。」他是真的怕了。

  「就算要恩斷義絕,也要等你傷好。」荊軻嘴硬著,不表露半點憐惜。「我是跟師兄們上山打獵罷了,胡思亂想。」

  「不……咱們的恩不斷義不絕,我說錯了話,你罰我便是,罰我便是……」贏政氣心紊亂地說道,也不知道是看見她安心了,抑或是他身上的傷所致,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是要厥過去。

  「你……真是教人又恨又氣。」身上有傷走不動,竟然用爬的爬到外頭,是故意要她擔心嗎?

  他將頭枕在她的肩窩,看著她噴火的瀲濡瞳眸,微微咧嘴笑著。「卿……我保證,只要是你不喜歡的,我都不做,只求你待在我的身邊……卿,你可以不愛我,但不能不要我。」他可以連愛都不說,只求她陪伴一世。

  荊軻直睇著他,隱隱能感覺他的妥協。

  這對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是何其不易的事,但他願意對她妥協,還說得這般誠摯,這一次她是真的可以相信他吧。

  她抿了抿嘴,輕應了聲,就見他笑得更開心了,一雙殷紅的眼也閃動著教人跟著喜悅的眸光。

  瞧瞧,一國之君為了她如此狼狽,就算他不是愛上她的才華,也肯定是愛上她的人了,而且是一心一意地待她,甚至一再退讓。

  荊軻嘆了口氣,憋了一晚的怒火瞬間被消彌,連她都感到錯愕,可是她也確實不願就此與他斷絕往來,相處久了,他要是突然不在身邊,她難免失落。

  「聊夠了,該進屋了吧,要是傷上加病,可別說是咱們造孽。」蓋聶在後頭看了半晌,冷言冷語地提醒道。

  荊軻這才意識到贏政還半躺在雪地上,但憑她想要抱他進房,根本就辦不到。

  「我來。」蓋聶以力拔山河的氣勢獨自將老虎給拋到屋前,再走到贏政面前,準備將他扛進屋裡。

  當然,這是贏政認為的,當他瞧見蓋聶雙手的姿勢時,立刻道︰「我寧可用爬的進去。」拜托,用抱女人的方式抱他,蓋聶不覺得惡心,他卻很想吐。

  蓋聶聳了聳肩。「由著你。」

  「阿政,我扶你,你也使把力吧。」荊軻忙道。

  「嗯。」說是這麼說,但贏政真的是全身無力,別說站,他連動都快動不了。

  見他連站都站不起來,荊軻干脆把竹簍卸下,先把他架在肩上,就在他要驚叫出口時,她已經將他扛起,大步跑進屋裡。

  「這樣有比較好嗎?」蓋聶皮笑肉不笑地回頭看著徐夫人。

  「差不多。」可憐的阿政,想必被阿軻一身蠻勁給嚇到了,從此以後肯定更抬不起頭了。

  徐夫人說對了,贏政有長達三、四天的時間沒臉見荊軻。想他昂藏七尺之軀竟被個女流之輩扛起,他就覺得很羞愧,尤其扛他的還是他最愛的女人,要不是行動不便,他真的考慮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省得繼續丟人現眼。

  但是荊軻看待他的目光很平常,所以他也只好逼迫自己慢慢卸去羞惱。說真的,放眼天下,能扛起他的女人有幾個?不多,剛好是他最愛的那一個,也算是他的幸運了。

  包幸福的是,過了幾天之後,他有了一張虎裘墊,夜裡裹著他倆更是暖得緊,而後她天天燉煮虎肉給他品嘗。說真的,她的手藝一般般,但他對吃食向來不注重,能吃就好,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等到贏政能下床走動時,他有了雙新鞋,雖然針腳不勻,樣式也簡陋,但這是他心愛的女人為他做的。

  他感動得緊抱著她不放,不禁想,她不愛他,但她的所做所為根本就像他的妻子一樣。

  「好了,可以放開我了。」荊軻有些不自在地道。

  「不要。」

  「阿政,放開。」她嘴角抽動的下著命令。

  贏政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在她的攙扶下坐在床板上,就見她拿了長劍打算到屋外巡邏。

  「你非得值夜?」他悶悶地問。

  打從兩天前徐夫人到燕山腳下的城鎮采買物品,回程時在山裡遇見幾個眼生的人後,他們三人就輪流值夜。

  「總不能老把事情都丟給師兄他們。」

  贏政暗罵她那兩個師兄沒人性,竟讓她一個女人獨自巡邏。「卿,會不會是福盛他們?」

  「我也不知道,二師兄說得不清不楚,如果是他們最好。」畢竟遇劫後,彼此了無音訊,也不知道狀況如何。

  「卿,我跟你去。」見她搭上裘襖,他跟著起身。

  「阿政,你身上有傷,要是有什麼事,我顧不得你,你甚至還會拖累我。」荊軻不容置喙地道。

  贏政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早知道就不該貪求她的照料,而把傷裝得這麼嚴重,雖然他的傷並未痊愈,但也好了大半,至於那天為何會全身無力,他只能猜想是受到過大的驚嚇所致。

  「在房裡等我,要是真有什麼狀況,喊一聲,師兄們就在隔壁。」

  「你也小心,有什麼狀況要記得喚人。」就怕她傻得啥事都不說,只會自個兒悶頭苦干。

  「趕緊歇著。」

  贏政乖乖躺下,目送她離去,隨後靜心注意著四周動靜,要真有什麼狀況,他得要立刻趕去才成。

  沒多久,門外出現極輕的腳步聲,他在張眼的瞬間,屋裡的油燈就被吹熄,他立刻翻身下床抽出荊軻替他藏起的長劍。

  長劍才剛拿妥,劍風已掃到面前,他快速往一旁閃過,隨即揚劍格開連續攻擊。對方的力道極猛,他雖能擋住,胸口卻隱隱作痛著,他牙一咬,隨即反守為攻,長劍在黑暗之中激迸出火花。

  贏政劈挑橫砍,下手毫不手軟,就怕荊軻在外頭也遇上追兵,他得要趕緊去救她才成,可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哪怕他身上帶傷,他也打定主意在幾招之內就要拿下對方,豈料都過了十幾招還未能將對方逼退一尺。

  究竟是誰派來的人,竟如此強悍,這人如能生擒最好,願降為他所用更好,若是不能,他絕不會留。

  他才打定主意,門外隨即響起荊軻拔尖的怒吼聲——

  「蓋聶,你在做什麼?!」

  贏政愣了下,沒料到蓋聶竟有如此高超的劍術,心神一閃,蓋聶舉起長劍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鏗的一聲,蓋聶的刀被荊軻一把格開,還奉送了一腳,硬是將他給踹倒在地,隨即她回頭伸手撫上贏政的胸口,焦急的問︰「沒事吧,沒刺中吧?」黑暗中,她只能用雙手在他胸膛不斷摸索,確定他有無受傷。

  贏政趕忙拉住她的手,要是再讓她這麼摸下去,他就有事了。「我沒事,你呢?」不過她的擔憂溢於言表,他甚是受用。

  「我沒事。」她松了口氣,握了握他的手,回頭瞪著早已經爬起身的蓋聶。

  「大師兄,你這是在做什麼?!」

  「不過是替你進行未竟之事罷了。」蓋聶哼了聲,抹去嘴邊的血漬。

  荊軻神色一凜,明白他的話中之意。「我沒有未竟之事,不勞大師兄。」

  「就算你沒有未竟之事,這暴虐的秦王人人得而誅之。」蓋聶把話攤開,實在是他已經受夠了秦王這個卑鄙的家伙,明明傷勢已經好了大半還裝痛,硬是把她騙得團團轉,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真他媽的無恥、下流!沒賞他個幾刀,他心頭上的痛就磨得他難受。

  「不對,那是燕太子丹在外造謠生事,秦王是位賢君,否則我不會甘心服侍他,再者,他救了我兩回,我尚未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你要真打算殺他……那就先殺了我。」荊軻拾起地上長劍,不惜與蓋聶短兵相接。

  「不,想殺我的主君,得先過我這一關!」門外突然響起福盛的聲音。

  「福盛別動手,這是我跟我大師兄的事。」荊軻趕忙出聲。

  埃盛哪裡管得了這麼多,已經提劍攻來,然而不過眨眼功夫,他就飛了出去。

  蓋聶將他一腳踹飛,顯然是把被打的怨氣發泄在他身上。

  贏政無聲捂著臉,不想承認福盛是他的衛尉。

  丟臉!

  最終,在荊軻的強力鎮壓之下,總算讓兩派人馬相安無事地共處一室,相互介紹之後,便進入了主題——

  「所以最近在燕山上徘徊的就是你們。」贏政目光一一掃過福盛、阿蕊和秦舞陽,一個個看起來都沒帶傷,當然,福盛剛剛才被踹的那一腳不算。

  「大王,臣派侍衛沿著山徑找,一路往山谷找來,其間問了一個有胡子的大美人,他說這兒只有他一人。」福盛說話的同時,瞪向正偷偷躲到門外的大胡子美人。

  贏政把這些蛛絲馬跡湊在一塊,大抵上也推論出個結果——徐夫人早就知道他的底細,所以隱瞞福盛找來的事實,還要荊軻輪流值夜,為的就是讓蓋聶有機會殺他……殺得好,他的卿卿又欠他一份情了,他可以討得理直氣壯。

  荊軻腦袋裡推想的和贏政不差毫厘,她冷眼看著已經摸出門外的徐夫人,決定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聊聊。

  「可有查清對方底細?」贏政直截了當的問道。

  「這段期間內,太郎中派人傳令,說鄭夫人似是與外人有所接觸,要咱們防備,可惜已來不及。」福盛撫著肚子,覺得自己此行帶劫,大哥傳來的消息慢了一步,大王已經出事;剛剛荊軻也說得太慢,害他硬被踹了一腳,肚子還痛著。

  「鄭夫人?」

  「難不成她是燕太子丹埋在秦國的眼線?」荊軻問。

  贏政沉吟了下。「有可能,當初燕太子丹在秦國當人質時,鄭夫人便是他獻上的美人,我將其丟在後宮,久了就忘了有這個人存在……早知道在她企圖毒殺你時,不該心慈的留她一命。」

  「你讓你後宮之人毒殺阿軻?!」蓋聶惱火地拍幾起身。

  「寡人已經處置了!」贏政怒目瞪了回去。

  「大師兄,是阿政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現在已經是一堆白骨了。」荊軻沒給好臉色地瞪去,肅殺而冷戾的目光盯得蓋聶只能乖乖坐下。

  「咱們師門可沒有半個忘恩負義的。」

  最後那句話,如刀般殺得蓋聶有苦說不出,他著實懊惱自己動作不夠快,要不早就殺了贏政那個稼伙。

  「所以說,該是燕太子丹派人埋伏追殺無誤。」福盛自顧自的稟報著,橫豎那家伙有荊軻盯著,他不怕。

  「肯定是了。」贏政一臉確信地道。

  「這般確定?」荊軻實在不忍心告訴他,想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連福盛都搞得定的刺客,的確是燕軍無誤。」贏政再一次無比肯定地道。

  話一出口,教人一時難辨是褒是眨,但荊軻聽出來了,因為他倆交過手,福盛的底子她也算摸透了。

  「你的意思是說,燕太子丹派來的刺客比他弱,而他被我一腳踹飛……燕軍爛成如此,難怪只會使刺客突襲一招。」蓋聶不禁搖頭嘆氣了。

  「無禮之徒,在下乃是秦國衛尉,方才不過是一時輕敵罷了。」福盛哪裡吞得下這口氣,硬是要扳回一點顏面,端出身分好讓他這個窮鄉僻壤的荒野布衣知道,自己不是他能得罪的狠角色。

  「你是秦國衛尉?」蓋聶驚詫地倒抽了口氣,見福盛得意洋洋地點了點頭,他忍不住道︰「阿軻,他那種劍術竟是宮中衛尉,秦國有這麼弱?」最後那句話是問著荊軻,帶著幾分訕笑的目光卻是落在贏政臉上。

  「你聽錯了,他是洗馬,不是衛尉。」贏政神色不變地道。

  埃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主君竟開聖口,將他連降數級,洗馬……洗馬哪裡是官呀,那是體制外的預備官而已,純粹洗馬而已耶!

  「他剛才說是衛尉。」

  「他現在是洗馬。」正所謂新仇舊恨,就在此一眨泯恩仇吧。

  蓋聶輕喔了聲,看向臉漲得通紅又無比哀怨地垂下臉的福盛,突然覺得他有那麼一丁點可憐,要是聯合他一起計殺秦王,不知道他意願高不高。

  「好了,這牢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刺客是燕太子丹派來的,那麼咱們要前往燕國的路上必定還有埋伏。」荊軻憂心忡忡地將話題導回重點。「我現在擔心的是,高漸離恐已遭遇不測。」

  「不會。」嬴政和蓋聶不約而同地道,兩人互瞪一眼,像是暗罵對方干麼當個學人精。

  「何以見得?」荊軻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又問道。

  「因為他必須留下高漸離才能將你吸引前去,才能設下另一個局逮住我。」贏政搶先一步解釋道。

  蓋聶微眯起眼,思索著和燕太子丹合作的機會有多大,但想歸想,一想到就是那個始作俑者把荊軻和秦王給系在一塊,他橫想豎想都認為頭一個該先殺的就是燕太子丹。

  「既是如此,阿政,咱們就在這兒分道揚鑣吧。」她實在不願見他再為她涉險。「你讓福盛護送著回秦國吧。」

  「你在胡扯什麼?」贏政怒眼瞪去。

  「阿軻說的對,要救高漸離,由我跟阿軻去就夠了,你跟著去只會礙事。」蓋聶力挺自家人,想趁機將贏政給踢到天涯海角去。

  贏政壓根不理會他,緊緊握住荊軻的手。「卿,我可以,絕不礙事。」

  「阿政,我不是怕你礙事。」荊軻無奈地嘆了口氣。「阿政,你仔細想想,燕太子丹既已知道你跟著我前往燕國,你認為他會輕易放過你嗎?你要是前往燕國,對他而言是絕佳機會。」

  「你未免也太瞧輕我了。」贏政斜睨了眼蓋聶,目光又迅速回到她臉上。「我在身上有傷的狀況下,還能跟你師兄打個平手,待我傷好了,難道我會輸他?話再說回來,有我當餌,你要救高漸離的機會就更大了。」

  「我不能讓你冒這種險,讓師兄跟我去就好,你和福盛先回秦國,等我的消息。」荊軻微有怒氣,因為他不顧自身的危險。

  「卿,在這當頭,你讓福盛送我這個身上有傷的人回秦國,半路要是遇到大票埋伏,你認為他真能將我保護好?」贏政的神情非常嚴肅,說的話更是一針見血。

  一直在旁悶不吭聲的福盛,默默的走到外頭啜泣,可憐到一直裝啞巴省得被罵的秦舞陽則跟到外頭替他拍背,無聲的告訴他,你的心情我懂。

  贏政繼續無視那兩人,直瞅著荊軻,等待她最後的答案。不過說真的,就算她不讓他跟,他也有法子跟上,他會先征求她的意見,只是不希望她生氣罷了。

  說好了,只讓她開心的。

  「我再想想。」荊軻沉下眉眼,直覺這問題確實棘手,充耳不聞外頭的福盛已經放聲大哭。

  只因她的猶豫,間接證實了他的能力不足。

  「這事可以先暫時緩緩,咱們眼前該先處置的是——」贏政噙著和煦的笑望向蓋聶,道︰「請教蓋聶兄為何要行刺我?」

  荊軻頓了下,緩緩看向大師兄,美眸閃動著懾人殺氣。

  蓋聶閉了閉眼,無聲地問候了他。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43 AM

第十一章

  天色未亮,荊軻已悠悠轉醒,在贏政的懷裡微動了下,他極具佔有性地將她摟得更緊。

  「阿政,我要去熬你的湯藥。」她輕聲道。

  「嗯……天還沒亮。」他眼未張,也知道屋裡還暗得很。

  「我都是這時分替你熬湯藥的。」純粹是防備二師兄「福至心靈」地在他的藥裡加料。

  先前她就察覺他虛弱得古怪,查過藥渣後,證實了並非她多疑,她也因此稍稍教訓了一下二師兄,但就怕二師兄記仇又遭大師兄唆使,所以自己動手最妥當。

  「卿……」

  他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頸間耳邊,教她莫名感到臉紅心跳,只能強硬地拉開他黏人的手臂,輕松地躍下床,順手將發挽成圓髻,搭了件外袍就走出房門。

  近來,她心頭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每每他摟著她睡時,她總覺得愈來愈不自在,尤其他在她耳邊說話時,她老是會心跳加速。

  是他初醒的嗓音太慵懶嗎?但隨即她又自己否定這個說法,因為他不管何時在她耳邊說話,都有同樣的效果。

  她到底是怎麼著?撫著臉,熱氣未散,她渾身不自在地踏進灶間,就見阿蕊已經在灶前升火,而秦舞陽竟在一旁幫忙,這一點教她頗為意外。

  荊軻雙手環胸倚在門邊,就見秦舞陽拉著阿蕊不知道說了什麼,阿蕊低低笑著,面頰微微泛紅,她不禁微揚濃眉。

  阿蕊羞怯地想縮回手,秦舞陽卻怎麼也不肯放手,待荊軻回過神時,她已經將秦舞陽給一腳踹開。

  「秦大人!」阿蕊驚呼了聲,趕忙將秦舞陽扶起。

  「你為什麼又踹我?」秦舞陽淚眼看著荊軻。

  「你在做什麼?」荊軻的眸光冷肅懾人,她輕輕地扳了扳手指,松動松動肩膀,似乎有意拿他活動筋骨。

  「我沒有啊!」他二話不說立刻躲到阿蕊身後。

  「是男人就給我出來!」看來這家伙還是死性不改欠教訓,她好歹算是他的長輩,扭一扭他的劣根性也是應該的。

  「我還沒束發不算男人!」秦舞陽吼了回去。彷佛只要有阿蕊在,他就擁有萬夫莫敵的氣勢。

  「你還不是男人就敢調戲姑娘家!出來!」荊軻隔著阿蕊和他對峙。

  「我哪有!」

  「我明明瞧見你握著阿蕊的手不放。」

  「握著手又沒怎樣,咱倆晚上還一道睡呢!」

  荊軻驀地停下腳步,先朝阿蕊施禮,隨即趁阿蕊不備,一把將她提起挪到身側,露出了縮著脖子的秦舞陽,他一時失去屏障,急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你倆一道睡?」荊軻問得極輕,危險地眯起眼,殺氣咻咻射向秦舞陽。

  「很冷啊。」他的身子抖若秋葉,可憐兮兮地道。

  「是啊,大人,這些日子趕路,有時連營都沒扎,冰天雪地裡要是不傍著睡,真會凍死人的。」阿蕊趕緊幫忙解釋,臉早已紅透。

  荊軻睨她一眼。「你知不知道你是姑娘家,你可以和一個毫無干系的男人一起傍著睡?」

  「可是……」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還不是都跟秦王睡。」秦舞陽小小聲地說。

  荊軻橫眼瞪去。「我和阿政是君臣關系,你跟阿蕊是什麼關系?」

  「你是女人,和秦王怎會是君臣關系?打我以往聽過的,曾與君王同寢的臣子全都是寵臣……床上寵的。」眼見她一副要掐死他的狠樣,他開始後悔自己話說得太快。「那些都是男的寵臣,女的不叫寵臣。」

  拜托,阿政……這麼親昵的喚法,她以為秦王是一般販夫走卒可以直呼名諱的嗎?她叫得那麼順門,大伙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壓根不能教荊軻釋懷,等她再次回過神來時,秦舞陽已經再一次跪伏大地。

  「阿蕊,他要是再敢輕薄你,你就像這樣踹回去,懂不?」荊軻冷聲下令。

  「可是……奴婢並不討厭秦大人。」

  荊軻大吃一驚。「你喜歡這一種的?」他明明就生得一副油頭粉面模樣,像是天生吃白食的,她是眼力出問題了,還是吃了什麼不干淨的?

  阿蕊嚇得胡亂揮著手。「奴婢沒有非分之想,就像大人對大王一樣沒有非分之想,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每當秦大人靠近我時,我總會心跳加快,臉也燙得很厲害。」說著說著,阿蕊不禁羞怯地垂下臉,但荊軻依舊可見她紅通通的臉頰。

  荊軻傻了。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為何她會出現和阿蕊一模一樣的反應?

  她托著額,想不出所以然來,直到瞥見二師兄走進灶間,她才想起她要熬藥。

  「阿蕊,把這家伙丟出去,太礙事了。」

  「是。」阿蕊像拎只小雞般地將秦舞陽拎起,走過徐夫人身邊時還怯怯地問安。

  徐夫人直睇著阿蕊的高大背影,回頭要開口,就見荊軻不知為何湊得極近,近到只要他把嘴一噘就極有可能親到她……可惡,為什麼要這樣玩弄他的心,太考驗他了,他到底要不要噘嘴啊?

  正當他選擇會被暴打一頓的下場而噘起嘴時,她卻已經退開,教他泫然欲泣,他被玩弄得好徹底,到底是誰把她給教壞了。

  「你剛剛是在做什麼?」見她舀水進陶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徐夫人不禁微惱地跟在她身後問道。

  「嗯?」

  「你貼我貼得這麼近,是想輕薄我嗎?」

  荊軻睨他一眼,嘴角抽了兩下。「我只是在試驗。」貼近一點就叫輕薄,那阿政每晚都將她摟那麼緊算什麼?

  「試驗什麼?」徐夫人嗅出不尋常的跡象,緊咬著這個問題不放。

  「試……」她眸色一暗。「看你有沒有心虛,有沒有在藥材裡動手腳。」

  「我沒有!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就跟你說我不會就是再也不會,你總不能因為我犯了一次錯就判我死罪!」他簡直要捶胸頓足,泣訴天地不公了。

  「你不只一次。」

  「就、就算兩次也不能判我死罪。」徐夫人的氣勢有點弱了。

  「你確定是兩次?」

  「我先去淘黍米。」他連忙從石倉裡舀了十合黍米,並快速轉移話題,「對了,秦王的隨行侍衛的吃食用度全都給我記上,改天要還我的。」

  「知道。」荊軻沒好氣地道。

  徐夫人淘洗好黍米煮上後,便先離開了。

  荊軻將藥材都丟進陶鍋裡,蓋上鍋蓋,接著雙手環胸瞪視著陶鍋,思忖著方才她靠徐夫人那麼近,心裡卻一點反應皆無。

  別說臉紅,就連心跳都一般……所以問題是出在贏政身上,還是說她得再找幾個人試試?

  一會兒藥熬好了,她端著一碗湯藥回房,就見贏政坐在窗邊的席榻上看向窗外,她瞥了窗外一眼,連嘆氣都省下了。

  「阿政,喝藥了。」荊軻看到他一臉難堪地捂著臉,安慰道︰「沒那麼慘啦,我師兄的劍術在我之上,福盛的根基……打得不怎麼扎實,所以會慘敗實屬正常。」

  贏政沉吟了下,接過藥碗問︰「蓋聶有無可能為我所用?」

  「你想招攬大師兄?」

  「不可否認蓋聶的劍術相當上乘,要是有他可以代為操兵訓技,那我可省事多了。」雖然不想將討厭的家伙擺在身邊,但他的才華實在太吸引人了。

  「大師兄想殺你,你不生氣嗎?」荊軻在他身旁坐下。

  「你當初想殺我,我生氣了嗎?」贏政好笑反問,淺啜了口帶腥的藥湯,臉皺了皺,又道,「只要有才能有本事的,那些小事可以不管,我是求才若渴,況且……你和蓋聶都一樣,想殺我時都不隱瞞,至少很坦率,我喜歡這一點。」

  「所以你認為我有才能?」

  「你要是沒有才能,這天底下有才能的大概也不多了。」

  荊軻聽著,心底發暖,但仍舊問︰「你是否遺憾我非男兒身?」

  「沒有,我認為是男是女都無妨,有本事才是重點,要不當初我怎麼會把阿蕊帶回宮?可惜我事多繁忙,沒多久就把她給忘了,要不稍稍訓練一下,她可不輸給男人。」贏政把剩余的藥湯一口飲盡,那股腥味嗆得他眯緊了眼,再張開時,就見她貼在面前,近到他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氣息,可以瞧見她臉上的汗毛和濃縴長睫。

  這是哪招?他現在該做何反應較為妥當?

  噘嘴偷親她?不成,她肯定會生氣,他可受不了她氣得一走了之,況且他也不願再惹她生氣。

  可是她那紅嫩欲滴的唇實在太誘人了,他吻過了幾次,是那般柔軟甜蜜……不行,不能再想下去,要是被她察覺他興了欲念,她說不準又要和他恩斷義絕,於是他用力地閉上雙眼,杜絕誘惑。

  荊軻心跳加速著,尤其在他閉上雙眼之後,教她更加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贏政是個面貌俊魅之人,在宮中時玄衣績裳,加上那威厲的眸色,教人望而生畏,可如今的他,長發披散,襯得俊顏如玉,身上穿的是粗布棉衣,不失天生威儀,但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此刻,他的長睫微顫,厚薄適中的唇緊抿著,她的心跳突地加劇,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張唇吻過她幾回,總吻得她渾身發熱,光是想象,她的臉就忍不住發燙,手心竟不自覺地冒汗——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荊軻驀地望向窗外,就見蓋聶與福盛對招中竟得隙看向這頭,福盛見機不可失,出手偷襲,卻反遭蓋聶狠踹一腳,不知道飛到哪去了,然後,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蓋聶已經沖到了窗邊。

  「阿軻,你在做什麼!」蓋聶一雙虎眼瞠得又圓又亮,像是已將她看透,教她渾身不自在。

  「哪有?」她心虛地應道。

  「沒有?你剛剛明明就貼他貼這麼近,這麼近!」

  贏政一睜眼就看見蓋聶的大臉,他二話不說地將他推開。「蓋聶兄,太近了,不舒服。」他有點想吐,別再靠過來了。「對了,蓋聶兄不是在與福盛對招嗎?」

  「哪是對招,他連跟我瞎玩的資格都沒有。」

  贏政仔仔細細地看過窗外一圈,確定福盛不在視線範圍內,無力地嘆了口氣,真是丟臉丟到他快無臉見人。

  他回頭將藥碗遞給荊軻,卻見她整張臉紅通通的,他情不自禁的撫上她的頰。

  「卿,你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

  荊軻驀地撥開他的手,動作之迅速就連自個兒都嚇了一跳。「不,我……」她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嚇著你了,真是對不住。」贏政的心抽痛了下,表面上仍噙著笑意道歉。

  「不是,我……」這教她要怎麼解釋?就突然覺得好像很……那是種不曾有過的感覺,一時也說不上來。

  「不打緊。」他狀似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突地對著蓋聶道︰「能否請蓋聶兄入內,我有話跟蓋聶兄聊聊。」

  蓋聶黑眸微眯,輕點著頭繞過屋牆進房。

  「蓋聶兄,我是想跟你商議進燕國後的計劃。」

  「喔,你又知道我一定會去?」蓋聶居高臨下,囂張傲視著他。

  「卿卿必去,你自然會去。」雖說這討人厭的家伙跟在身邊很礙眼,但有他在,卿卿就更加安全幾分,他更無後顧之憂。

  蓋聶嘖了聲,不滿他的心思被看穿。

  荊軻則是頗有微詞地道︰「既是要講計劃,應該由我來提才是。」

  「卿,現在狀況不一樣,燕太子丹的目標必定是我,而我已經差兩名隨行侍衛先前往中山與王剪會合,讓王剪調派一支軍隊在邊境候著,再讓那兩位隨行侍衛帶我的令牌進燕國與樊於期聯系,咱們現在要談的是扮成商旅進燕國,等候樊於期的消息,確定高漸離所在之地,然後依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擬定退離燕國的計劃。」

  別說荊軻意外他思慮如此周全,就連蓋聶都難以相信他竟為了救荊軻的好友如此大費周章,就連布軍之處都點出,甚至甘冒生命危險前往燕國,不禁對他有幾分刮目相看,但也真的只有幾分而已。

  「依我對燕太子丹的認識,如無意外,他現在人必定是在下都,就在易水之南。」雖說手邊沒有地圖,但贏政相信,對於燕國,荊軻絕對比他熟悉。

  「下都嗎?」她沉吟道︰「下都算是繁華,有四大城門,掌燈之前關城門,天亮之前開城門,如果沒打算硬闖,就得拿捏好時辰。」

  「好,那麼接下來就是路線了。」贏政憑著以往看過的地圖說出幾條退離路線和會合之處。

  蓋聶雙手環胸瞅著他,再見荊軻斂容與他交談,兩人之間的氛圍實是教他摸不著頭緒。

  方才不都快要親在一塊了,怎麼現在倒真像是一般君臣了?

  哪招啊?裝得跟真的一樣!

  延遲近個把月,一行人終於整裝出發,扮成商旅直朝燕國邊境而去。

  餅了燕山,順著官道找了處路室歇腳投宿,沒再遇過什麼埋伏偷襲,還能舒服地睡上一覺。

  只是近來有一個較大的問題困擾著贏政,好比……現在。

  「這這這這這這這位……公子,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贏政走上前,一把將結巴到差點咬舌的店家推到天涯海角去,回頭,努力掩飾怒容,吞下怒火,展現他俊魅豐采,所向披靡的笑容。「卿……在干麼呢,怎麼一直盯著人看,害店家連話都說不好。」

  是的,他的卿卿近來有個古怪毛病,那就是——喜歡看人,看得萬分仔細,而那被看之人輕者結巴羞赧,嚴重的甚至起了獸心。

  一開始,她看的是他的隨行侍衛,那一個個隨行侍衛差一點就教他和蓋聶給就地掩埋了,幸得福盛刀下搶人,要不這會他恐怕只剩下福盛充當隨行侍衛了。

  上路之後她更是變本加厲,每經過一家路室,她便注視店家,像是要看到天荒地老,甚至還會面露不解疑惑,模樣顯得幾分楚楚可憐,有點定力的,還勉強順得了呼吸,定力差一點的,只差沒直接跪倒在她腿邊。

  當然,沒人真敢跪在她腿邊,他以性命起誓,若真發生這種事,他絕不會讓那個人見到明日的太陽。

  然而,卿卿卻像是沒神經似的,調戲行徑每天出現,無視他在旁邊。

  卿啊!如果這麼想調戲人,為何就不來調戲他?

  他心甘情願啊,任她想怎麼玩弄就怎麼玩弄,他絕對不會喊停,任她玩弄到底!

  「他說他的,跟我有什麼關系?」荊軻橫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眉頭緊蹙著。

  「也是,不過如果你想與人親近,可以與我……」贏政才湊上前,她已經飛步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他到底做錯什麼了?她誰都調戲,就連蓋聶昨兒個也被她調戲得心花怒放,可她就是不調戲他,甚至夜裡也不肯與他同寢,說什麼她要保護阿蕊……思及此,他的目光冷冷地一掃,落在福盛後頭的秦舞陽身上。

  秦舞陽不著痕跡地側過臉,下意識尋找阿蕊,可是阿蕊剛剛被荊軻帶走了。

  他在心裡吶喊,老天啊,他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秦王要這麼可怕的瞪著他?他早已是傷痕累累,照一天兩頓的規矩讓荊軻暴打,如今連秦王都不放過他,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可惡,蓋聶跟徐夫人都跟著荊軻走了,福盛又太單薄,遮不住他,到底有誰可以保護他?

  「大人,劉三上報。」一名隨行侍衛從外頭走來,先向福盛稟報。

  「帶上來。」

  「是。」

  秦舞陽聞言松了一口氣,趁機逃之夭夭。

  路室約莫三十裡一處,大小規模因城鎮鄉野而不同。此處路室位在中山最南之處,房室雖簡陋,但可以包下整個三進院,對贏政來說,這個地形除可防密亦好守,就怕刺客不來。

  埃盛稟報了贏政,贏政懶懶地應了聲,就坐在二進的小廳裡候著。

  「卑職見過大王。」奉令先前往中山再往燕國的劉三,恭敬地在大王面前單膝跪下。

  「狀況如何?」贏政懶懶的問道。

  「大王,王剪將軍撥出一支萬人軍守在邊境處,由裨將軍高欣領軍,卑職再前往燕國與樊將軍聯系,樊將軍希望大王別進燕國,只因燕太子丹已經調動大軍守在下都等著大王入甕。」

  「高漸離呢?」這才是贏政想知道的重點。

  「樊將軍未告知。」

  「嗯,那就是還活著,而且是待在他隨時能見之處。」贏政得到確切消息後,擺了擺手要劉三先下去休息。

  「大王怎知道高漸離還活著?」福盛不解的問道︰「難道大王不認為樊將軍有難言之隱,高漸離早遭遇不測?」

  贏政淡淡掃過的那一眼說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看得福盛頭皮發麻。「福盛,宮中還有沒有比洗馬更低階的小官?」

  「沒有。」福盛回答得又快又果斷。

  「寡人回去再查。」贏政就不信沒有,一旦確定之後,他就要把這沒腦袋的家伙丟到那個丞署再造。

  蠢得過頭,蠢到他都不想理他了。他要先去跟卿卿說這個好消息。

  「人王,可是臣的推斷也不見得有誤。」見他起身,福盛立即上前,想為自己爭一口氣。

  贏政疲憊地嘆了口氣。「福盛,你跟樊於期熟嗎?」

  「熟啊,他是臣的義兄。」還是大王湊合的咧,大王不會是腦袋懵了吧。

  「既是如此,你還不清楚他的個性?他不願讓寡人冒險,才不願告知,以為寡人會誤以為高漸離已遇險,無需前往燕國。」拜托,要是連這點程度都想不透,還敢說他們是義兄弟。

  埃盛愣了下,像是想通什麼,見大王走遠,拉開喉嚨喊道︰「大王,既是如此,咱們就不該進燕國呀,大王!」

  贏政哪裡會理會他,一抬腳便將他踹到天邊去,接著他走向三進的房舍,才剛踏上長廊,就見——

  「秦舞陽,你在做什麼?!」他怒聲咆哮道。

  罷才放他一馬,現在就這麼急著領死,早說嘛,他一定成全。

  被荊軻抱住的秦舞陽聲音拔尖喊道︰「不關我的事,我是第三個!」他手腳並用地將荊軻推開,迅如狡兔地躲到她身後,緊抓著她不放。「荊軻,你趕快解釋!」

  「解釋什麼?」她困惑的問道,就見贏政像一陣狂風般地刮到面前。「阿政,你怎麼了?」

  被雷打到了?她抬頭看著漆黑無雲的夜空,明月高掛,繁星閃爍……嗯,明日的天氣肯定不錯。

  「卿,你在做什麼?」贏政有些顫抖地硬擠出笑臉,只是笑臉加上瞠大、泛紅的雙眼,感覺相當扭曲而猙獰。

  「沒事。」

  「沒事你抱著他做什麼?」贏政問得很輕很輕,彷佛只要力道稍重一點,他就會徹底失控,而他到底會做出什麼事,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不成嗎?」荊軻不解的反問。

  贏政額際青筋顫跳,無視一旁徐夫人和蓋聶的訕笑,他努力地保持冷靜與微笑,即使渾身發抖,還是不讓唇角笑意掉渣。

  「所以你剛剛真的抱了他們三個?」他只是想證實秦舞陽話的真偽,再確定他必須挖幾個坑埋人。

  「是啊。」荊軻很豪爽地回道。

  「那……你要不要抱抱我?」贏政張開雙臂等著。

  他保證,只要她現在肯抱抱他,他絕對可以一笑泯恩仇,否則再放任她胡作非為,他每天趕著殺人,很累的。

  「不要。」她依舊很豪爽地拒絕。

  幾步外,有人放聲大笑,笑得很張狂,就連躲在她後頭那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也趴在地上拍地大笑。

  「為什麼?」該死,為什麼在這種委屈時刻,他還要強迫自己笑?

  「沒為什麼。」她眼神閃爍了下,轉身要走。

  「我有高漸離的消息了。」贏政立刻丟出釣餌,就不信她還走得了。

  丙然如他所料,荊軻立刻回頭問︰「她現在如何?」

  「一切都很好,根據劉三回報的消息,高漸離應該一直跟在燕太子丹的身邊,咱們進下都後就準備踫頭了。」贏政稍稍滿意她微溫的反應,正欲再與她商議對策時——

  「好,我知道了。」話落,她立刻躍上屋頂,走人了。

  贏政傻眼。不遠處,訕笑聲益發羞辱人,他冷冷望去,就見徐夫人已經笑到擦淚花,蓋聶更是一臉欠揍,於是他一腳踩過還趴在地上笑的秦舞陽,走到蓋聶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如何,想跟我比劍術?」蓋聶萬般愉悅的問。

  「沒空跟你玩,是有正經事要跟你談。」

  「你跟人談正經事時都抓著對方的衣襟嗎?」蓋聶挑釁的瞅了瞅他的手。

  「不抓你衣襟,我怕會不小心出手揍你。」他已經努力自持了,但人的耐性總是有限,在歷經荊軻的無情和旁人訕笑後,只要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失去理智,所以抓他衣襟已是最佳的法子。

  「嗯……剛剛阿軻抱我抱得好熱情,還把臉埋在我的頸窩呢。」蓋聶字句說得極緩,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

  啪、啪啪啪!贏政努力想修復的理智線瞬間四連斷,待他回過神時,他已經在跟蓋聶干架了。

  還留他做什麼,讓這種家伙當他的衛尉……他呸!他可以身兼多職,皇上兼三公九卿,壓根不需要他!

  「秦舞陽,去拿劍來,趁這當頭殺秦王!」徐夫人在旁觀戰喊道。

  被踩趴在地的秦舞陽掛著淚兩行地道︰「你可不可以先拉我一把……」不然,至少先把他拖到一旁,否則他要是再被多踩兩腳,他就不用傳宗接代了。

  當晚,是贏政有史以來感到最疲憊的一個夜晚,是以沒有荊軻在抱,他還是一上床就睡死了過去。

  等到隔日整裝出發時,荊軻一見他,難掩詫異道︰「阿政,你的臉怎麼了?」

  「你不陪我睡,我睡覺時不小心撞到牆。」這個時候乞求點憐惜不過分吧。

  「我大師兄揍你。」她肯定的道。

  因為能跟他打得旗鼓相當的,除了蓋聶不做第二人想。

  「是我揍他。」他看起來像是被宰得很慘嗎?

  「好端端的怎會打起來了?」

  瞧她壓根沒打算給個實質安慰,反倒是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贏政干脆當做沒聽見,直朝外頭走去。差不多走到路室大門外,他的袖子突地被扯住,他心底微詫,卻是面無表情地回頭——

  瞬間,他眸色暴戾地瞪著不知死活的秦舞陽。「討打嗎?」

  混蛋,他還以為是卿卿拉他,結果竟是這個渾小子!

  「不是……是荊軻跟蓋聶打起來了,大王要不要去看看?」秦舞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要是剛才能開口,他哪會拉他,他膽子沒那麼大。

  贏政愣了下,隨即回頭跑去,才過中堂就見荊軻正迎面走來。「卿卿,你沒事吧?」他趕緊抓起她的手,看著泛紅的關節,心一疼。

  荊軻下意識要揮開他的手,但瞧他一臉急切擔憂,只好捺住因為心跳加劇的不適,沉聲道︰「我能有什麼事,雖說我的劍術比不過大師兄,但我的絕技是格斗,先卸了他的肩再揍他幾下,也算是替你討公道了。」

  「你替我討公道?」他詫異不已。

  「當然,你是我的主君,他動你就是不給我面子,我還需要跟他客氣嗎?」她面露陰狠地道︰「要是他揍其它國的君王,看他能不能安穩睡上一夜,你對他已經夠仁慈了,這公道自然該由我來討。」

  贏政直睇著她半晌,才啞聲問︰「我以為你這段時日避開我是厭惡我了……」

  「沒啊,為何你會這麼想?」

  「那你說,為何你不肯靠近我,夜不同眠,日不同席?」

  荊軻張口欲言,最終還是閉上嘴。總不能要她說,她真的搞不懂自己為何一靠近他就心跳加速,要是再貼近點就面紅耳赤。

  一開始她拿親近的師兄試驗,後來再拿有半分交情的隨行侍衛盯著看,最終換上素不相識的店家,壓根沒出現半點心跳加速的情況,所以她惱了,只好試著熊抱兩位師兄,可能是因為太過熟識,所以半點感覺皆無,再拿秦舞陽實驗,依舊風平浪靜。

  於是她確定,問題是出在贏政身上,因為她所有的癥狀只有面對他時才有。

  可這是為什麼?以往不會的,可後來慢慢出現,直至現在癥狀嚴重,讓她十分困擾。

  「卿,你到底在煩惱什麼,不能跟我說嗎?」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我……沒事,往後大師兄要是再對你動手,跟我說一聲,我絕對讓他動彈不得!」她說得鏗鏘有力,可天曉得光是要在他面前維持平常交談,就已經耗費她所有心力,教她怎能不苦惱?

  「但咱們就要進入燕國邊境了……」要是她把蓋聶打傷了,一點好處都沒有,對了,他還沒跟蓋聶商議怎麼護著她先走。

  「進邊境前,我會幫他把關節接上。」荊軻說著,抽回了手。「走吧,咱們要趕在日落之前進下都城。」

  「嗯。」目送她快步走去,贏政內心五味雜陳。

  原來他愛上的女人比男人還剽悍,她壓根不善解人意,但她可以用武力替他討公道……這天地間,恐怕也只有她有這般能耐了。

  雖然她沒有告知他為何所苦,但知曉她心裡是有他的,便已足夠。




第十二章

  趕在日落之前,一行人終於進入燕國下都城。

  走在還算繁華的城街上,福盛帶著幾名隨行侍衛尋找路室歇腳,其余的則找了家歇腳店喝口茶。

  「阿政,我再幫你上點藥吧。」荊軻從腰帶暗袋裡取出;盒藥。

  「麻煩你了,卿卿。」贏政笑如得逞小人,不住地睨向坐在另一頭的蓋聶。

  其實真要說,蓋聶的臉比他還精采,可是卿卿只幫他上藥,啟程前上了一次,現在又上一次,總共兩次,那家伙是連一次都沒有。

  蓋聶哼笑了聲,扯痛了臉上瘀傷,趕忙挪到荊軻身旁。「阿軻,我也受傷了。」

  「有二師兄在。」荊軻冷著臉,快手替贏政上藥,瞧也不瞧蓋聶一眼。

  「我傷得比他還重,你就不知道他出手多狠。」蓋聶沒好氣的伸手阻止徐夫人,不接受他替他上藥。

  「阿政不是會隨便動手的人,肯定是你做了什麼。」

  「你就這麼信他?」蓋聶火了,悄悄磨著牙。

  「我是信他。」

  「你就不信我!」見她真的收起藥盒,蓋聶火大地扳動她的肩頭,逼她面對自己。

  「你天生莽撞,脾氣暴躁又不修持,別人煽風點火,你就隨風起舞,我還不懂你嗎?」荊軻沒好氣地說。

  蓋聶咬了咬牙。她是很懂他,但懂的都是他不好的那一面,讓他很挫折。

  「我是莽撞,可昨兒個惹火他的不是我。」

  「若不是你,他為什麼動手?」

  「是你。」

  蓋聶話一出口,徐夫人就不禁搖頭。阿軻說的真對,大師兄的劍術確實是天下無雙,但可惜腦筋不太好。

  「我?」荊軻困惑的指指自己。

  「你抱我、抱徐二、抱秦舞陽就是不抱他,他當然光火。」蓋聶壓根不覺道出事實有何不對,要是不說清楚,這筆帳算在他頭上真會把他給憋死。

  「你會光火?」她轉頭問著贏政。

  贏政直覺這話題太棘手了。「不會。」正當她朝蓋聶一攤手時,他又道︰「我只是不喜歡。」這六個字他說得極輕,有點埋怨有點哀戚,簡直就跟守空閨的新婦沒兩樣。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壓根沒想過他竟會不喜歡,畢竟她並非故意,只是純粹她想到光火,所以才做最後一次實驗的,但他要是不喜歡,她往後便不會這麼做了。

  「瞧,他也承認了,這是你自己捅出來的事卻累極我們兩個,你好歹也說說為何抱任何人就是不抱他。」

  蓋聶的得意洋洋讓徐夫人的搖頭嘆氣更形成焦點。

  真不是他要說,大師兄就是個豬腦袋,明明知道阿軻是有了幾分自覺,所以才會想要比較有何不同,咱們就乖乖被調戲,享受一點溫暖就好,大師兄偏要把事情攤開,這不是要逼阿軻正視自個兒的心情,甚至讓贏政察覺她的不對勁。

  四肢發達的蠢豬!真不想讓人知道他是自己師兄。

  贏政直睇著荊軻,秦舞陽和阿蕊也看著她,眾人的目光皆鎖定她,就等著她的答案,她幾次張口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反倒是有人經過他們席榻時,開口招呼。

  「這不是阿政嗎?」

  贏政閉了閉眼,深惡痛絕旁人如此喚他,阿政、阿政……他的名是隨便人都可以喊的嗎?!

  回頭瞪去,只見喚他的是個玉白俏公子,面貌清秀儒雅,眉目如畫,正朝自己施禮。照道理說,他快被打成豬頭,還可以認出他的,肯定是熟人了,問題是,他真的想不出來這家伙是誰。

  他身邊的人,有蠢的有懶的有勾心斗角心機深沉的,就沒有一個像他這麼假的,像是戴了張面具,笑意不達眸底,十足的口蜜腹劍之徒。

  「哪位?」贏政口氣不善地問。

  俏公子明顯怔愣了下,玉白面容微擰,下一瞬間消失,隨即揚起無懈可擊的笑。「阿政真是愛說笑。」

  「聽著,阿政這個名……」

  「荊軻見過殿下。」荊軻冷聲打斷他,以正坐施禮,秦舞陽也同時以正坐施禮。

  蓋聶和徐夫人對視了一眼,立即意會此人便是燕太子丹。蓋聶緊盯著他,將他的模樣牢牢記下,預計口後將他千刀萬剮。

  「什麼殿下?」贏政涼聲問道。

  他話一出口,眾人莫不驚詫,只覺得他此話究竟有何居心。

  「阿政,才分離幾年,你真把我給忘了?」燕太子丹苦笑道,狹長美目卻有著濃濃殺氣。

  贏政微攏濃眉,思索了半晌,動手扳動他的眼角,才輕呀了聲。「原來是阿丹,以往總是看你的哭臉,你現在端著笑臉,寡人自然認不得。」

  燕太子丹笑意還在,瞪著他的眸光卻是冰冷刺骨。

  「阿丹,你怎會知道寡人在這兒?」贏政態度隨便的問道。

  「秦王駕臨,燕國蓬蓽生輝,萬丈光芒自能吸引我前來。」

  贏政哼笑了聲。「你也知道燕國是簡陋之室,再加把勁吧,下都雖是邊境城鎮,但也未免太過荒涼,連家歇腳店都如此簡陋,讓寡人都想替你好生整頓一番。」

  燕太子丹神色一凜,卻又不得發作,只能陪著笑臉道︰「秦王難得駕臨,我已經設宴,還請秦王進候館休憩。」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寡人就恭敬不如從命。」

  「請。」

  「還請稍等片刻。」話落,見燕太子丹走出歇腳店,贏政便朝蓋聶使了個眼色,蓋聶朝他微微頷首。

  「你跟大師兄使什麼眼色?」荊軻沒有漏看兩人這小小的互動。

  「哪有,只是要他精明點,別連燕太子丹是誰都不識得。」贏政隨口回答,便下榻穿鞋。

  荊軻沒再細究,走在他身旁又問︰「燕太子丹出現在這兒,豈不是代表咱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裡?」

  「也沒什麼不好,省得咱們突襲那也是挺累人的。」

  「所以待會見機行事,我會坐在你的後座,有什麼事我會輕敲你的背,要不就在你背上寫字。」她低聲道。

  「知道。」

  「還有……你剛剛是故意裝作不識得燕太子丹,藉此激怒他?」

  「……嗯。」才怪!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假到很真的家伙到底是誰,但這事無需明講,將錯就錯就好。

  燕太子丹在下都候館的大廳設宴,一行人才剛入席,酒菜就送上桌了,可見早有所備,坐在贏政後座的荊軻隨即在他背上寫了四個字——慎防有毒。

  贏政背脊一挺,暗叫不妙。

  她這麼一寫教他骨頭都快酥了,她到底寫了什麼他實在不太清楚。

  「荊軻,多虧你才能將秦王給請到燕國,我就讓高漸離出來擊築共樂。」

  燕太子丹輕拍了拍手,就見高漸離一身白底繡花曲裾,抱著築從側門走到燕太子丹身旁。

  「這混蛋怎麼穿女裝?」荊軻不禁低斥了聲。

  贏政疑惑地往後倒了幾分,輕聲問︰「她不是女人嗎?」他怎麼看都覺得高漸離是個標準的女子模樣,柔弱又狐媚的,很不對他的味,女人就該像他家卿卿一樣,剽悍英勇。

  「她是女人沒錯,可問題是她先前和我一樣都扮男裝,現在恢復女裝……」荊軻抿嘴不願再說。

  怕就怕,高漸離受到燕太子丹的脅迫,抑或者是遭燕太子丹洗腦,委身於他。

  畢竟她是個蠢蛋,只要看誰可憐就特別容易傾心,如果她連心都交給燕太子丹的話,她此回救她,那就可笑了。

  「高漸離,還不去向秦王和荊軻敬上一杯。」

  「是,殿下。」高漸離將築放下,拿起一杯酒,裊裊走來。

  防備!荊軻在贏政的背上快速寫著。

  贏政暗抽了口氣,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而高漸離已走到面前,他欲舉杯敬她,她卻不知怎地往他身上倒下,他只能將酒杯一拋,一手托著她,一手揪著她的手,再快速地將她拋出,讓她重新直立在他面前,動作快得只在眨眼間。

  贏政淡聲問︰「你沒事吧?」他撢了撢灑了他一身的酒,瞥見外袍竟破了一個小洞,他順勢摸下,腰間竟有抹細微痛楚,不禁微眯起眼。

  「小女子失禮,秦王恕罪。」高漸離花容失色地跪伏,拿出手絹不斷地擦拭著他的衣裳。

  他一把扣緊她的手,甚至翻開寬袖,卻壓根不見凶器,只能揣度有人趁著她上前作掩護時對他出手,而他竟然毫無所感。

  「大王,你在做什麼?!」

  荊軻的怒斥聲在耳邊響起,同時他的手被她扣住,逼使他松開高漸離的手。

  他疑惑地看著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荊軻,微皺眉問,「怎麼了?」

  「你怎能拉著她的手?」荊軻面有薄怒地質問。

  贏政先是百口莫辯,隨即又感到疑惑不已。「只是拉著手而已,我沒有輕薄的意思。」

  「拉著手還不算輕薄?」

  他的嘴角抽了兩下。「你抱著你師兄,貼人貼那麼近才叫輕薄。」

  她不禁怔住,她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

  原來……她那麼做算是輕薄,所以他不喜歡,同理可證,她也不喜歡他對其他姑娘做出輕薄之舉,所以她對他一如他對她?

  「退下,荊軻。」贏政淡聲道,不著痕跡地在她和高漸離之間拉出距離。

  斑漸離有問題,但他無法點明,在這廳上,除了他和荊軻,只有福盛和秦舞陽跟著,他得以一護三,壓根不敢奢望福盛和秦舞陽能有什麼助力,而蓋聶和徐夫人、阿蕊雖就在廳外,但廳裡要真有動靜,就怕他們第一時間救不了人。

  橫豎到時候先把高漸離帶離,再交由荊軻處置便是。

  他冷淡口吻不再喚著卿卿,教荊軻驀地一愣,心底有種說不出的刺痛,似是難以接受他的淡漠。

  她這是……到底是怎麼了?接近他便教她心跳加劇,身心難受,可他對她淡漠了,她又更受煎熬。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高漸離身上,他莫不是受到高漸離吸引吧?

  男人總是喜新厭舊,再者高漸離十分柔弱,像朵楚楚可憐的小缸花,配上那迷蒙的大眼,任誰都會對她心生憐惜,而他也不例外吧。

  忖著,她有種說不出的慌,彷佛他再也不屬於她,可事實上他本就不屬於她,何時她如此自以為是地將他視為己物了?

  他是秦王,不是物品。

  可是,她就像是已認定他是屬於自己的,寧可接近他心跳加劇到快要無法呼吸,也不要被他拋到腦後不理不睬。

  思緒正紛亂,就見高漸離退回燕太子丹身邊,另外有四、五名身穿彩衫的姑娘走到贏政身側服侍。倒酒的喂食的,這是常見的服侍規格,她早已見過多回,壓根不覺得有何問題,然她只能瞧見他的背影瞧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著那些姑娘半偎在他的腳邊,而他竟然沒把她們推開。

  他這是在做什麼?!

  荊軻死死瞪著他的背影,伸指在他背上寫著防備,他卻突地往前傾了下,故意讓她踫不著他的背。

  這是怎樣?她心中殺氣飆升,恨不得沖上前一把將他揪起來,質問他為何與那些姑娘這般親近,質問他怎能毀諾!他說過只做讓她開心的事,不是嗎?

  正要發作之際,燕太子丹揚笑道︰「高漸離,擊首曲子讓秦王聽聽你的好本事。」

  荊軻橫眼瞪去,就見高漸離抱起了築,看似要擊弦,卻又突地將築抱高過頭一拋——荊軻呆住,無法理解高漸離閉著眼丟出築到底是為哪樁,而且……丟給她干麼?

  正猶豫該接不接,贏政比她快一步動作,抽出長劍斬落了築,驚見那被劈成兩半的築邊緣竟藏著尖刃。

  荊軻驚詫的站起身,眼前一道黑影襲來,驚見前方的贏政竟站不穩身子,直朝後倒了下來,她趕忙托住他。

  「阿政!」低眼打量,驚見他臉色竟蒼白得可怕,就連身上也隱隱發燙。

  「走。」贏政咬著牙,虛弱的擠出話來。

  「一個都不準走,全給本太子拿下!」燕太子丹起身一吼,候在廳後的侍衛快速地涌進廳裡,福盛趕緊抽劍應敵。

  「師兄!」荊軻單手抽劍,另一手托著贏政喊道。

  蓋聶和徐夫人在贏政倒下時便已經沖進廳裡,拔劍格開攻擊,在廳裡和對方拚斗了起來。

  「大人,奴婢來幫你。」阿蕊沖到荊軻身旁。

  「不用,你去幫我把高漸離帶出來。」荊軻指向大廳側廊方向。

  阿蕊點了點頭,立刻乘隙沖了過去。

  荊軻想扛起贏政,但他全身虛軟無力,她縱使力氣大,一時間也扛不動,一旁的秦舞陽見狀趕忙上前幫忙。

  「師兄,東門見!」荊軻喊道,便帶著贏政先離開。

  「知道了!」

  然,荊軻三人才剛踏出廳外,隨即被燕太子丹的侍衛給團團包圍。贏政似乎失去了意識,身體沉得像石塊,她光是要扛起他就耗盡力氣,想以單手迎敵,還要顧及秦舞陽,對她來說幾乎不可能。

  秦舞陽忽地拔劍護在她身側,低聲道︰「荊軻,我試著殺出一條血路,你得隙就快走吧。」

  「你?」

  「可能撐不了太久,你動作得快!」話落,秦舞陽已經揮劍而去。

  荊軻顧不得驚訝秦舞陽竟如此義氣英勇,單臂應敵,就在血路漸開時,一抹人影突地擋住她的去路。

  「樊先生,擋下荊軻!」燕太子丹在廳裡吼著。

  荊軻低聲問︰「樊於期?」

  「止是。」樊於期抽出長劍,狀似要攻擊她,劍鋒卻在逼近她時硬轉了向,砍向她身側欲偷襲之人,一個回身劍出,血濺如花。「走!」他喊著,一把揪住了秦舞陽,替荊軻開了條大血路。

  「多謝!」荊軻扛著贏政跟著樊於期身後跑,跑得氣喘吁吁,在春寒料峭的冷夜裡,竟已是汗水淋灕。

  「樊於期,我要往北門走。」見他似要往東門跑,她隨即高聲喊道。

  「你方才不是說東門?」樊於期急急返身。

  「那是我與我師兄的暗語,北門的守備最弱,自然是朝北門走,撞不開城門就登城牆。」荊軻氣喘吁吁地道,身後已可見阿蕊和蓋聶等人的身影。

  「那就走吧,動作得快!」

  抵達北門時,由蓋聶和樊於期領頭殺了守城兵,北城門外的郊地裡,秦國的隨行侍衛早已等候多時。

  贏政由樊於期接手,他扛起贏政,策馬直朝最近的秦兵駐軍地而去,怎料急馳一段路後,竟有燕軍自四面八方而來。

  「二師兄,賞燕軍們一顆球吧。」荊軻喝道。

  她好歹也跟在燕太子丹身邊一段時日,自是明白燕軍軍紀散漫,尤其傳承了王室的怯懦,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教他們做鳥獸散。

  徐夫人聞聲,立刻從包袱裡取出一顆他精心打造的煙霧彈,點火之後隨即朝一旁官道擲去,發出巨大的響聲,隨即煙霧彌漫。

  「往這兒!」荊軻一手策馬,單手高舉長劍,映著月光閃動青光,讓後頭的人可以尋跡追上。

  然,又跑了一段路後,樊於期驚聲喊道︰「等等,大王不對勁。」

  荊軻趕忙策馬並行,伸手撫向贏政的臉,只覺他的臉竟冰冷得不可思議,儼然已是死屍。

  她該要立刻停下,可是眼下還不清楚燕軍是否退散,要大伙都留下實是太危險,她思索片刻,當機立斷的停下馬,等著後頭人趕上。

  「怎麼了,還沒到駐軍地!」福盛趕上時急問道。

  「大王有異,我和樊於期先留在這裡替大王診治,除了我師兄們留下,你們都先趕到駐軍地。」荊軻說話的同時朝後頭的徐夫人招手,要他先過來診治贏政。

  「那怎麼成,留下你們幾個,要是燕軍攻過來,大王該如何是好?」

  「可是大王的狀況拖延不得,他……」

  「等等,前方有軍馬踏地之聲。」樊於期伸手示意靜聲,側耳仔細聆聽,一會便問︰「確實有軍隊從這頭而來,是自己人嗎?」

  「裨將軍高欣奉令留在邊境,這裡還未達邊境。」福盛吶吶地道。

  「所以不是自己人?」樊於期皺了皺眉。「聽著,你們先帶著大王往易水的方向退,這裡先交給我。」

  「可是……」

  「從這裡往北約莫三十裡路就是代郡,趙國代王嘉就守在那裡,我擔心燕、趙早已暗議,趁此一舉將大王擒住。」說著,樊於期不禁動怒道︰「我不是傳訊大王,告知大王萬萬不可進燕國?!」

  荊軻愣了,她壓根沒聽贏政提過這件事。

  「大王說,你不響應高漸離安否,他便認定高漸離肯定是在你放眼能及之處,所以非來不可。」福盛垂著眼道。

  荊軻神色恍惚地看著贏政,天色太黑,只憑月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她看得見二師兄皺緊了眉,皺得她心都痛了。

  「就為了那個蠢女人?!」樊於期動怒了,朝荊軻罵道︰「就因為你想救那個蠢女人,卻累得大王如此?!」

  「等等,先別說那些,先把秦王搬下來,快!」徐夫人突道。

  「不成啊,前有虎後有狼,得要先將大王帶到安全的地方。」福盛頭一個不允,他只想趕路,不能讓大王落到兩軍手裡。

  「他都沒呼吸了,帶到安全的地方有個屁用!」徐夫人暴跳的喊著。

  荊軻驚喘了口氣,立刻躍下馬,將伏臥在馬上的贏政給拉了下來,一落地,她便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她屏著氣息,強迫自己冷靜,但她等了許久還是沒聽見心跳聲,而她貼覆的胸膛竟沒有一絲余溫,冰冷駭人。

  「怎麼會這樣?阿政並沒有用宴上的酒菜,怎麼會突然……」荊軻慌了,怎麼也想不透他為何像是中毒了一般。

  「會不會是那個築?」福盛急聲問道。

  「高漸離!涪蕊,把高漸離帶過來!」她怒聲吼道。

  阿蕊策馬而來,拉著高漸離下馬。

  荊軻立刻揪著高漸離怒問︰「你的築上面有毒嗎?」

  「沒有!」高漸離嚇得渾身發抖。「阿軻,你聽我說……是燕太子丹逼我的,我敬酒時在袖子裡藏了把魚腸劍,好像有刺到他……」她從袖袋裡翻出薄利的魚腸劍。

  徐夫人一見,大驚失色。「這不是我鑄造的那把魚腸劍嗎?該死,那上頭淬的毒是肺魚毒!」

  斑漸離聞言,嚇得趕忙將魚腸劍丟開。

  「有、有解嗎?」荊軻顫聲問道。

  她腦袋一陣暈眩,想起一開始是她拜托二師兄替她鑄劍,還要他淬上最毒的毒,最好是半刻鐘內就會發作且無藥可解的劇毒。

  「沒有……肺魚毒,無解。」徐夫人的臉色早刷白了。

  荊軻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喃喃道︰「肺魚毒無解……毒入血走心經,入心則死……」怎麼會這樣?沒派上用場的魚腸劍竟在這當頭要了贏政的命,在她希望他活下去時,老天卻帶走了他!

  「等等,撞擊他的心髒,快!」徐夫人急聲喊道︰「阿軻,肺魚毒雖是無解,但這毒是因麻心而死,持續敲擊他的胸口也許有用。」

  荊軻聞言,想也不想地舉手敲著他的胸口,一下重過一下,簡直像是要將他往死裡打,可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她必須想辦法讓他的心恢復跳動,否則……她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突然間,她想起他說過沒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活,這個瞬間,她終於明白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咳……」

  「有了,阿軻,有了!」徐夫人一聽見咳聲,隨即替贏政診脈,他的脈搏雖弱,但弦動有息,徐夫人趕忙再從隨身包袱裡取出一盒藥,直接扳開他的嘴巴,將整盒藥都倒了進去。

  「二師兄,這樣有用嗎?」荊軻感覺到不斷有水珠從臉上滑落,卻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只要心還跳著就肯定有用,剩下的就等他自行排除體內的毒,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他會難受了些,不過眼前咱們還是趕緊退吧,馬蹄聲已經逼近了。」徐夫人直睇著她,等著她發號施令。

  「整裝,順著易水南方退,快!」荊軻緊緊將贏政抱進懷,哪怕費力,她也要抱著他上馬,邊策著馬邊注意他的脈息。

  「走!」樊於期重聲一喝,隨即調轉馬頭往西行。

  荊軻的衣裳被汗水濡濕,她緊抱著尚存一息的贏政,淚水不住地流。

  她怎會愚蠢得直到現在才察覺,原來她的心跳加劇是因為愛,也許當她失去所愛時,她的心就再也不會跳動了。

  一夜奔馳,終於趕在天亮之前出了邊境,抵達秦軍駐軍地。

  裨將軍高欣親自迎駕,才聽聞大王竟已奄奄一息,問過了始末原由,才知道竟是因為荊軻而起。

  「現在不是究責的時候,必須等大王清醒再由大王定奪。」樊於期淡聲阻止。

  「你也不過是個叛將,憑什麼指揮我如何行事?」高欣不滿地道。

  「誰說我義兄是叛將,他是大王派去燕國的眼線。」福盛不服氣地道。

  「燕國早無足輕重,何必要特地派個眼線潛進?該不會你們全都是一丘之貉吧。」在主帳外頭,高欣來回看著兩人。

  「你這個混蛋,我可是宮中衛尉福盛,你膽敢對我無禮!」福盛氣不過,直想給他一點教訓。

  「夠了,後頭還有燕、趙兩軍追擊,你們兩個窩裡反,到時誰來保護大王?」

  樊於期不耐地制止道,「現在先撤軍,護送大王回中山再說。」

  「我為何要退回中山?我領了一萬的軍,正好可以將燕、趙兩軍一網打盡。」

  樊於期不爽高欣企圖一戰成名,不顧他人死活,一雙拳握得死緊。「你以為燕、趙兩軍不抵你萬人軍嗎?人家是有備而來,你要送死自個兒去,我等要先送大王回中山。」

  「可不是?你的上頭是王剪將軍,當初是大王向王將軍調了一支軍馬,如今你回中山也是應該。」福盛自是清楚高欣不願屈居人下,永遠當個雜牌將軍,有戰可打時便想立功,拉抬身價,可現在的狀況並不允許他違抗軍令,拖累他人。

  「那我可不管,沒道理他人攻來要我當夾尾狗逃走,我……」踫的一聲,高欣直挺挺地躺下,一點聲音都沒再發出來。

  埃盛咽了咽口水。「義兄,你忍很久了?」

  「他要慶幸我手上沒劍。」樊於期哼了聲,掀開主帳的簾幕,關心的問道︰「荊軻,大王的狀況如何?」

  營帳裡嘔吐酸味濃厚,荊軻就蹲在床板邊,替贏政料理著吐出的穢物。「樊將軍,大王的氣色好一些了,我二師兄說,大王能吐出一些穢物也算是排毒,只要再等上幾日,大王就會漸漸好轉。」

  樊於期直睇著她灰敗的臉色,再望向大王黑灰的模樣。「大王讓你多勞了。」

  荊軻將穢物清理干淨後,撇唇苦笑。「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本該將完好無缺的大王送回咸陽才是。」

  她明知一路凶險難斷,早該強力阻止他,而不是讓他跟著涉險,甚至成為眾矢之的,他要是沒能在這裡留下一口氣,她是肯定會跟著他走的。

  「不關你的事,這是大王自個兒的選擇。」樊於期干脆在床邊盤腿坐著。

  荊軻聞言,臉色益發凝重。

  贏政什麼都沒告訴她,而她那當頭還因為可笑的原因疏離他……一想起自己竟這般後知後覺,她就想先揍自己一頓。

  「待得知追兵的狀況如何,咱們隨即啟程趕往中山,我已經先派人前往中山告知一聲,要王剪派兵迎接,以防萬一。」

  「樊將軍顧慮得是,待會兒我就準備準備。」

  「不急,斥侯未歸,我說這些是要你抓點時間稍作歇息,要不路上你倒下了,誰來照料大王。」他將荊軻的忠勇看在眼裡,只是……很難相信她真的是個女人就是。倒不是說她不像個女人,而是她眉宇間的英氣和不羈作風,更甚男人。

  「我明白了。」荊軻輕點著頭。

  樊於期將話說完後便起身出帳,荊軻倚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直睇著贏政,不舍地輕撫著他略嫌冰涼的面頰。

  巨子說,當她懂得憐惜一個人時,那便是愛。

  如今她終於明白了,而且深刻難忘。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45 AM

第十三章

  斥侯傳回來不好的消息。

  燕國與趙國聯軍共十萬大軍整束壓境而來,不只如此,當初贏政跟王剪調兵時,早已經下令要斥侯緊盯著齊國與楚國的動靜。

  此刻回報的不只是燕趙聯軍,就連齊國和楚國也蠢蠢欲動。

  「斥侯回報,趙軍與燕軍已在代郡集結朝這裡而來,而先前奉大王之命前往衛地偵察的斥侯也回報,楚軍竟踏過曲阜,直朝邯鄲而去,齊國傳來整頓軍備,魏國更是準備伺機而動。」高欣將竹簡往地上一砸,怒瞪著荊軻。「你原本是燕太子丹之人,出使秦國只為行刺大王,行刺不成後蠱惑大王,伙同賊人設陷大王中毒,如今又讓燕趙合軍而來,就連齊楚魏大軍也蠢蠢欲動……這分明就是你的詭計,來人,還不將他拿下——」

  荊軻怔怔地聽著,直覺得贏政早已有所準備,意味著這趟燕國之行,恐會造成其它四國想乘隙而入……他明明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跟她說。

  「住手!」眼見帳外小鍋竟入帳要押人,樊於期怒聲喝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拿下荊軻又如何,根本於事無補。」

  「樊於期,不押他,要是他裡應外合,屆時你難辭其咎。」

  「我就把她給盯著,她能跟誰裡應外合?」

  「不管怎樣,今天事情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讓大王跟他前往燕國,豈會發生這些事,再者我也問清楚了,是他的紅粉知己刺傷了大王,要說他是燕國奸細,壓根不為過。」

  「荊軻是大王奉為上卿之人,你要是敢動她,待大王清醒,你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死!」荊軻在大王心裡的分量,在候館裡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忠貞為大王,若大王真要我的命,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言下之意,高欣是非要當場斬殺荊軻不可。

  樊於期將拳頭握得死緊,打算他再唆就揍暈他,直接搶他身上的兵符帶兵抵抗聯軍。

  「大王到時恐怕要的不只是你的命,就連你的家人都會連坐處置。」在旁沉默許久的福盛涼涼道出最後警告,因為他已經看見樊於期緊握成拳的手背上爆開青筋,差不多也忍到極限了。

  「我還是決定先行處決奸細。」高欣一臉踐樣,像是任誰說情都一樣。

  樊於期站起來了,幾乎同時,荊軻也站起身,從袖袋裡取出一物,高舉過頭,道︰「裨將軍高欣聽令。」

  「你算是哪根蔥,你……」高欣不屑的望去,一見她手中物,驚詫道︰「你怎會有杜虎符?難不成是偷來的……來人啊!」

  「高欣,我記得大王說過,見杜虎符如見大王,執杜虎符發令,猶如大王下令,還不聽令!」荊軻怒聲說話的同時,已經抬腿踹了過去。

  斑欣滾了一圈後彈跳起身,有點頭昏腦脹地瞪著他手中的杜虎符,瞥見福盛和樊於期皆已單膝跪下,他再不願也得從了。

  「高欣聽令。」高欣悻悻然地道。

  「高欣,中山乃是扼喉之地,王剪鎮守此處,燕趙齊根本不敢輕舉妄動,辛勝布軍二十萬大軍守在邯鄲,要是楚魏兩軍膽敢越雷池一步,必遭辛勝突襲擊潰,所以現在首重在於施妙法將燕趙聯軍逼退,再等候王剪援軍。」荊軻有條不紊地道出各布軍之地。

  斑欣愈聽臉色愈蒼白,不解他怎會清楚如斯,這豈不是意味著他是大王的心腹?還是說他是燕國的細作,已經將秦國布軍看得這般詳實?

  荊軻又道︰「燕太子丹膽敢與趙代王嘉聯軍而來,便是燕太子丹認為大王中了肺魚毒後必死無疑,如今,只要差人假扮大王,陣前領軍,再擇人領前鋒軍重創對方,必能逼得燕趙聯軍退避至少三十裡外。」

  「可……要上哪找人假扮大王?」高欣吶吶問道。

  不是他要說,大王的身形極高大,能與大王並肩齊高的……在場都沒有,而他的軍中兵將也沒有這般高大的。

  「我有法子,屆時由你領兵,我和我大師兄為前鋒率先殺陣。」

  「荊軻,這樣不妥吧,」福盛憂心忡忡地勸道︰「你要是有個什麼,咱們怎麼跟大王交代?」

  「待我歸來,大王都還不見得清醒,有我二師兄照料大王我也放心不少,至於高漸離,你們可以先將她囚禁一處,杜絕她為奸細的可能。」她對高漸離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經此役後,注定與她分道揚鑣。

  兩天後,聯軍已經逼近駐軍地,由高欣統領一萬軍士,當他整軍待發,回頭見荊軻帶了個人來時,他嚇得差點跪伏在地,但仔細一瞧——「她是誰?」這面貌根本是個姑娘家,他方才不過被那高大身形一嚇,直覺得是大王。

  「她是大王的婢女阿蕊,瞧你那表情就知道你初見時必定錯認了。」荊軻很滿意他的反應,也慶幸此行有阿蕊跟隨,才能行此妙計。

  「確實,別說姑娘家,就連男人都甚少有這高度。」

  「兩軍交戰,主帥相隔甚遠,我就不信燕太子丹的眼力好到可以一眼識破。」

  她拉著扮成贏政的阿蕊。「阿蕊,你別擔心,屆時你只需要坐在馬上,做出我要你做的動作,我和我大師兄就會縱馬殺敵,這樣就夠了。」

  「可是,大人不會有危險嗎?」阿蕊擔心的問道。

  「放心吧,燕軍不成氣候,趙軍我也沒看在眼裡。」荊軻說完,讓阿蕊上馬,並將腰間另一把長劍遞給她。「這是大王慣用的長劍,你只要在必要時揮揮劍就行了,小心別砍到自己人。」

  「我會小心。」

  「走吧。」

  兩軍對峙中,荊軻讓高欣將燕趙聯軍引到對秦軍有利的地形上,戰鼓一下,戰旗揮揚之際,假扮贏政的阿蕊揮舞著長劍,荊軻和蓋聶隨即縱馬如電,殺向聯軍的騎兵。

  阿蕊眯眼觀戰,就見對方的騎兵一出,弓箭手也待命發箭,她心一急,忘了自己正在假扮秦王,雙腿一夾馬腹,急馳而去,沖入前方戰團,長劍一揮,如銀光四射,橫掃千軍。

  後方兵馬見狀,壓根不需要高欣發令,士氣高昂地跟著沖向敵營。

  一場看似敵我懸殊的戰役,在阿蕊假扮贏政騙過秦兵的狀態下,硬是將十萬聯軍殺得落花流水,退至百裡遠。

  樊於期為殿後守軍觀戰,再一次搖頭,懷疑荊軻非女兒身。

  瞧她戰得一身是血,殺氣騰騰,有誰相信她已經連著幾個口夜未闔眼?

  秦軍大勝歸營,莫不歡欣鼓舞,等候著下一場戰役,唯有荊軻清楚這只是暫時的,依燕太子丹多疑的性情,幾日後必定再挑戰火,眼前就只能等著王剪的大軍南下援救。

  回營後,她特地先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再回營帳照料贏政。

  「阿軻,去歇息吧,你的氣色很差。」徐夫人一見她,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不了。」荊軻笑了笑,接手他的位置。「二師兄,你去瞧瞧大師兄吧,大師兄為了護我受了點傷。」

  「他被捅個十刀八劍都不會死,但你已經幾天沒闔眼了,再不睡,你會先倒下。」徐夫人沒好氣地道︰「要不這床板挺寬的,你就挨著他躺一會兒,他要是有個動靜,你會馬上察覺。」

  荊軻撫著贏政長滿青髭的面頰。「二師兄,阿政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醒?」

  他心跳不勻,脈微氣弱,雖比起一開始要好上許多,但下了許多藥,病情卻再無起色。

  「阿軻,別擔心,這世上經我所醫治的,有沒救活的嗎?」

  「二師兄,你很少醫人,毒人比較多。」

  「……反正我說他能活就一定會活,清醒只是時間早晚,你就多點耐性。」徐夫人說了老半天,見她還是坐在床邊,只好搔搔頭先離開。

  荊軻靜靜地瞅著贏政,一會兒替他擦臉拭手腳,一會兒替他掖被收攏長發,最終,才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她不敢闔眼,就怕會追不上他離去的速度。

  她一日夜一日夜地強撐著,他不清醒,她就不敢睡。

  過幾日,燕趙聯軍再動,已經接近駐軍地五十裡。慶幸的是,幾乎在同一日,王剪竟率領二十萬大軍前來支援,秦軍軍心大振。

  日落之前,荊軻以杜虎符下令,由王剪帶兵在破曉之際突襲聯軍,另外要阿蕊再次假扮贏政,走驛道引走其它刺客埋伏,再由她和蓋聶、樊於期領五千騎兵護送贏政,從魏國邊境回咸陽。

  一切準備就緒,日落後,斥侯出境偵察,其余留守駐營,等待斥侯搜集消息後,破曉前再確定戰術。

  用過膳後,替贏政熬好了藥,荊軻踏進主帳裡。「二師兄,你去歇會兒,天亮之前咱們就得啟程了。」

  徐夫人看著她日漸憔悴的神色猶如枯萎的花,心疼得要命。「藥交給我灌,算我求你了,你去歇一歇吧。」他真的看不下去了,好幾次請大師兄出面,大師兄卻吊詭的不勸她,甚至還說他明白她的心情。

  明白個鬼!瞧瞧她那氣色,已經跟鬼差不多了!贏政日漸消瘦,她也跟著瘦了一圈,要是贏政不醒,她是打算跟他去死了是不是?!

  「二師兄,我不想打暈你,再費力拖你回帳。」她淡淡的道。

  他聽了吹胡子瞪眼,悻悻然地溜了。他跑,他一定跑,因為他太清楚他唯一的師妹向來是個言出必行的狠角色。

  吹涼了湯藥,荊軻扶起贏政,一口一口慢慢喂著他喝藥。二師兄說這些藥並非解毒,純粹是要固元培氣的,剩下的只能靠他己身排毒。

  她已經不敢數他中毒後到現在已經幾天了,他的狀況只讓幾個領頭的將領知曉,以防軍中出現細作,但只要他不醒,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屆時的秦國將會陷入一團混亂,稱霸中原的君王恐將易主。

  多可怕,這竟是她造成的。

  打一開始刺殺秦王,她抱持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認為自己是行正義之舉,為蒼生謀生路,可如今他因她而生死不明……她渾身發寒得不敢再往下想。

  她不怕死,但是她害怕失去他。

  思緒低落著,手上的藥碗一偏,湯藥從他的嘴角溢出,她回神輕拭,卻意外聽見他咳了一聲。

  荊軻直睇著倚在她肩窩的贏政,看著他微張開眼,聽到他用沙啞的嗓音開口說出連日來的第一句話——

  「卿……」

  她幾乎要放聲尖叫了,頓時熱淚盈眶,她想要回應他,但嘴一張,淚水就落了滿腮。

  「卿?」贏政費力地抬頭,卻迎上她腮邊的淚,驚詫望去,心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他想問清楚些,可偏偏就是乏力得緊,就連說話都教他氣喘吁吁。

  荊軻顫著嘴唇,好半晌才擠出破碎的聲音,「阿政……」她緊緊地環抱住他短短幾日便過分消瘦的身子。

  「嗯?別哭……怎麼了?」他想要抱著她,可一點力都使不上。

  但,能夠教她主動地抱著自己……三不五時讓自己虛弱一點好像也不賴。不過,他舍不得見她掉淚,上一次她哭是因為喝醉,這一次……是因為他嗎?

  雖然虛弱得要命,雖然她哭得柔腸寸斷,但他卻咧嘴笑得萬般愉快。

  過了半晌,等荊軻哭夠了,才想起他初醒,趕忙問他是否餓了渴了,他搖了搖頭,只讓她勉強喂了一口水。

  「卿,現在狀況如何了?」

  荊軻扶著他躺下,才低聲將逃出燕國後發生的事都說過一遍,唯獨將高欣的刁難省略。

  「所以破曉出征嗎?」贏政問。

  「嗯,燕軍不擅夜間作戰,秦軍不熟悉地形,所以挑破曉之際是最有利的。」

  她伏在床邊與他對視。「我替你做了這些決定,有無不妥之處?」

  「沒有,你做得很好。」他笑眯了眼。

  就說了他家卿卿是文武雙全,足智多謀,有她在,他真的省心不少,只是……

  他又被扛了一次,但沒關系,卿卿嘛,勉強可以接受。

  「你現在覺得如何?」荊軻握住他的手,總算有點微溫,教她終於可以放心。

  二師兄說了,只要他醒過來,就代表體內的毒已經排得差不多了,只要靜養培元固氣就可以。

  「還不錯。」只是頭昏加上渾身乏力,大致上還不差。

  「怎可能還不錯,」她滿懷歉意地垂首,額貼著他的手。「要不是我,你不會遇到這些凶險……」

  她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

  「卿,抬頭。」

  荊軻抿了抿嘴,一抬頭就見他的俊臉逼近,微涼的唇吻上她的,她怔了下,隨即張口任他的舌鑽入,與她的小舌勾纏著。

  贏政心旌動搖,沒想到他鬼門關前走一趟,他家卿卿就這麼好商量,早知如此,他就應該把自己往死裡整一次才是。

  只可惜,現在的他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然應該是有機會跟她……咳,想得太邪惡了,他自個兒都覺得害羞了。

  好半晌,他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唇,但還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想要立刻將她正法,可偏偏身不由己,真教人扼腕得要命。

  好一會兒,他才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卿,不要胡思亂想,橫豎我活下來了,不是嗎?」

  「你不怪我?」荊軻不敢說許多將領對她有諸多不滿,要不是她有杜虎符在身,恐怕此刻他已見不到她。

  說來,他確實慎謀能斷,竟在出宮之前就將杜虎符交給她。

  「我怎會怪你,說到底全都是阿丹搞的鬼嘛。」贏政笑了笑。「這幾筆帳自然是掛在他頭上,本來看在與他有些交情,想要等他自動投降議和,如今也只能用武力拿下燕和趙了……我這麼做,你不會怪我吧?」

  「胡說什麼,這怎能怪你!」她嘆了口氣,不在其位不知其慮,她確實不如他的深思遠慮,以為他以武力血洗是他殘虐無情,可事實上旁人不招惹他,他不會惡意侵略,而是以困敵之勢,不以戰,損剛益柔,當初她卻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仇視他。

  「就是了,一切不過是時勢所逼,與你無關。」

  荊軻聞言,不禁語塞,搖頭失笑。原來他繞了一大圈,是想要安慰她,不想她內疚罷了。

  「卿,你的氣色不好……」贏政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瘦了。」

  荊軻像只被安撫的貓兒,蹭著他的掌心。「你要是瞧見自個兒的模樣,才會知道什麼是瘦了。」

  他的眼窩陷落,但黑眸依舊俊魅晶亮,他的身形消瘦,但無損他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哪怕是在病榻上,他依舊是令六國聞風喪膽的秦王。

  「是嗎?」贏政笑眯了眼,壓根不在乎自己什麼模樣,因為他的卿卿肯親近他就夠了。「可我瞧你眼裡滿是血絲,眼下都黑了,你……該不會都沒闔眼地照顧我吧?」

  「你因我而傷,照料你是我的責任,我可不允旁人跟我搶。」荊軻低喃著,親吻他的掌心。「你不清醒,我就不睡,你不好轉,我就不讓旁人踫你……阿政,你要是不醒,我就不能活了。」

  他怔怔地望著她,眼裡溫燙著,一路燒進心窩。

  這一席話早已包含了愛,哪怕她不懂愛,但她的言行舉止都在在說明她是愛著自己的。

  她愛他一如他愛她,寧可雙死不獨活。

  「卿,你好壞……」他啞聲低喃。

  「我?為什麼?」難道他不愛她這麼說?

  「我體虛……」

  「又如何?」有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教她不知該從何問起。

  「……沒事。」他悶聲道。

  他只能等著破爛身子復原,待他重振雄風,屆時再好好同她說,他想跟她做夫妻,那時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然後再回宮把後宮廢除,只要她一人。

  「怎麼了?」荊軻擔憂地湊近他一些。

  「卿,我有些乏了,陪我睡一會兒可好?」

  「好。」她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如以往無數個夜晚一般,偎進他的懷裡,這一抱,教她眼淚又快掉落。「太瘦了,阿政。」

  「你也是呢。」他到底是昏了幾日,怎會教卿卿瘦得背骨如此明顯。

  「明兒個醒來要是能吃就多吃點。」

  「嗯,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荊軻沒有響應,只是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裡。

  她不陪他了,不能再陪他了。

  哪怕他壓根不計較因為她而涉險,但其它將領不會放過她,要是他執意保她,勢必在陣前鬧出易將,亂了戰事。她原本就打定主意跟侍在他身邊,確定他清醒脫險為止,如今他清醒了,自是她離開之時。

  他如此寬宏大量,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她不能留下導致他和臣子惡臉相向。

  所以她必須在拔營之前先離開,讓樊於期瞞著他,至少要瞞到他進入中山為止,否則只會把事鬧大。

  好半晌,聽著他淺而急促的呼吸聲,荊軻不舍地抬眼,微撐起身,輕柔地吻著他的唇。想著霸氣的他為了自己竟變得如此狼狽,她無法不苛責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將聯軍擊退,剩下的……就是離他遠遠的。

  誰要她一意孤行卻險些亡了他,還好他醒了,還好她還能跟他說說話,只可惜,她剛才忘了說愛他。

  淚水無聲地墜落在他的臉上,她輕柔撫去,緩緩起身,稍作整束後,將他親手給予的杜虎符擱進他的輜重裡。

  不敢回頭,她踏出主帳,將兩位師兄喚醒,再去找福盛表明去意。

  「那怎麼成,你這一走……大王會要了我的命!」

  「放心,你會跟阿蕊先回咸陽,大王殺不了你。」荊軻就事論事地道。

  埃盛眼角抽搐著。「那不是重點!大王那般記仇的人,你以為等大王回宮,他不會宰了我嗎?」他已經被眨成洗馬了耶,都不知道他在高欣面前說自己是衛尉時他有多心虛呀,他真讓她走,他會被直接埋進黃土裡,真的。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他難以置信她竟無情如斯。「你好歹也說一下你為何要走,要不大王問起,你要我怎麼解釋?」

  「陣前將領對我不滿,我留下只會造成大王與將領之間的嫌隙,戰事前君臣不同心,乃是敗戰之象,所以我非走不可。」

  埃盛張口,最終無奈地閉上嘴,只因她說的確實沒錯。大王肯定會力挺她,要是有人不識相地上奏,恐怕大王會殺雞儆猴,戰前殺將,那真的就麻煩了。

  「我將大王賜的杜虎符擱在他的輜重裡,需要時再取出,還有,計劃有所更動,煩請你告知樊將軍,破曉開戰之前,必須先將大王送往中山,而你護送著扮成大王的阿蕊殿後,一方面可以讓聯軍以為沒有援軍,見到大王身影,他們必然見獵心喜,屆時必會迎頭趕上,再由王剪將軍從旁線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埃盛仔細聽著,直覺得荊軻是個可怕的人才,她不但有矯健身手能上陣殺敵,更是熟讀兵法,能獻計謀策,要是她投靠他國,恐怕會是秦國最可怕的敵人。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她淡淡一笑。「我既不服侍秦王,其它君王也看不上眼,你無須胡思亂想。」

  「荊軻,要不你就跟著咱們退,待戰事平定,大王自有定奪,你壓根不需要在這當頭離開。」說真的,他真不願面對大王可怕的怒氣。

  「不成,大王已清醒,打退聯軍後,將領必定會回中山請令論罪,我要是在場,只會惹出麻煩。」荊軻不再給他勸說的機會,再道︰「對了,我要將高漸離帶走,否則只怕她會被誅殺。」

  「你把她帶走也好,省得她天天哭,觸霉頭。」

  「多謝。」荊軻回頭,朝兩位師兄使了個眼色,走了雨步不禁又回頭。「要記得,照我二師兄留下的方子熬藥,至少要喝足百日。」

  「我知道了。」福盛苦皺著臉,一整個垂頭喪氣,像是想到什麼,驀地開口問︰「對了,你什麼時候回秦國?」

  她一愣,像是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喂,你可不能一走了之,你這麼做是要逼死我!」不管,她要是不給個承諾,他是死活也不會放她走的。

  「要是有緣,自會相見。」她走了,就沒打算回來,只因為光是一次就教她怕了,她多懼怕有心人再利用她周邊的人,再借她傷害贏政……不了,她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而最好的方法就是離他遠遠的。

  「有緣是什麼時候?!」福盛不死心的又問。

  荊軻笑了笑,沒有回答,與兩位師兄將高漸離領走,四人兩匹馬,急奔離營,從頭到尾她都沒回頭,就怕一回頭就走不了,更怕一回頭淚就流。

  破曉出擊,兩軍廝殺之中,贏政在半夢半醒之際被帶往中山,直到天大亮時才因顛簸路況震醒。

  他張眼,瞪著篷蓋,知曉自己是在馬車裡,心知是荊軻的計謀,但卻沒瞧見她在身邊。「卿?」

  昂責駕馬的福盛抖了下,隨即探頭道︰「大王醒了,臣服侍大王用水可好?」

  「荊卿呢?」贏政喉嚨干澀的問道。

  「稟大王,因為戰情有變,所以荊軻殿後,由臣和樊將軍先將大王送往中山。」福盛力持鎮靜,不讓贏政看穿他的寒顫。

  此刻,他真是不得不怨他義兄,一得知荊軻已經早一步離開,他竟然跑到前頭開路,死也不跟在這馬車旁。

  「為何戰情有變,何處有變?」贏政掙扎著坐起身。

  埃盛眼皮子猛跳了一下。「就……聯軍突襲,荊軻與蓋聶領兵迎陣,王剪將軍助援。」

  「停!」

  埃盛聞言,趕忙拉住韁繩,跳下轅座勸道︰「大王,荊軻說了,大王必須先到中山等她會合。」不管了,事到如今,把事都推給荊軻就對了,誰要她無情無義說走就走。

  「荊卿真這麼說?」

  「是,大王,荊軻擔憂大王安危,所以才會要臣先帶大王離開,荊軻說這事已告知大王了。」福盛將頭垂得極低,就怕被看見他眼皮子跳個不停。

  贏政凜著臉,思索了下,下令。「走。」

  「遵旨!」福盛松了口氣,趕忙爬上轅座,駕馬前行。

  贏政疲憊地靠著背板,忖著昨晚荊軻確實跟他詳細說過軍情,會有突變也實屬正常,他只要到中山等她就成。

  但,為何他會如此不安?

  他不自覺撫著胸口,總覺得像是被什麼東西沉沉壓住,教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想,也許是因為中毒所致,眼前他必須先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耐心等著荊軻。

  由於堅信荊軻必定會到中山會合,一路上贏政都極為配合,走通往中山的馳道,還能攔截傳令的斥侯,得知最新戰情。

  王剪已將聯軍擊潰,且一路往東而去,而魏軍蠹動已遭李信鎮壓,楚軍則是遭王剪之子王賁逼退百裡。

  毫無疑問,這是一份捷報,但既是捷報,為何卻只字未提荊軻?贏政想追問斥侯關於她的事,但想了想又作罷,斥侯並不在軍中,作用在於匯集軍情,又怎會清楚她的動向。

  不過,照道理說,斥侯傳訊,她自是可以跟著斥侯往中山,怎會至今仍未見到她的蹤影?

  「大王,荊軻許是跟在後頭善後。」樊於期被福盛逼著開口成為共犯。

  贏政睨了一眼,輕點著頭。這話要是福盛說的,他會要他閉嘴,但如果是樊於期所言,可信度就高了幾分。

  於是,一路持續往中山前行,然而,住進中山候館大半個月,依舊不見荊軻前來,贏政內心恐懼逐漸成形,神色陰晴不定,教福盛每每接近便是心驚膽顫,就怕身子已恢復大半的他會冷不防地踹自己一腳。

  侍在大王身邊,看著大王毫無食欲,卻直接將黍米倒進湯藥裡,隨便拌一拌後囫圇咽下,福盛更是看得冷汗直流。

  完了、完了,大王差不多快要察覺了吧。

  贏政將碗一擱,臉色寒鷙地問︰「可有軍情呈上?」

  「有,今兒個斥侯帶了最新情報。」福盛趕緊呈上。

  贏政接過一瞧,王剪大軍已經攻破燕國國都薊郡,燕王喜遠走遼東避禍,十萬大軍會班師回中山,看至此,他突然將竹簡怒摔在地。

  埃盛被嚇得彈跳了一下,連忙驚懼的跪伏在地。

  「福盛,為何這軍情上只字未提荊卿?」

  「臣不知。」軍情報又不是他寫的,他怎麼知道。

  贏政眸色暴戾,起身回內室,一腳踹翻了輜重,卻見杜虎符從輜重裡掉落,錯愕間怒喊道︰「福盛,杜虎符為何會在寡人的輜重裡?!」

  才剛爬起身的福盛隨即又軟腿跌坐在地。

  死了,他這下死定了!




第十四章

  「大王……」

  「說!」

  埃盛用力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道︰「裨將軍高欣認為,荊軻恐怕是燕太子丹的細作,得君心後再陷大王於險境,伙同好友高漸離毒殺大王,所以欲斬荊軻,幸好荊軻手中有杜虎符還能勉強壓制高欣,直到王剪將軍援軍到,但就連王剪將軍和其麾下將領也對荊軻有微詞,認為荊軻難逃嫌疑,荊軻為了不讓陣前君臣失和,於是乘夜離開。」

  贏政垂斂長睫,抽緊下顎,好半晌才啞聲道︰「她可有說何時歸來?」

  「臣問了,荊軻說有緣自會相見。」福盛抖到最後身子不再抖了,彷佛來到中山後,他等的就是東窗事發的這;刻,恐懼落實了,反倒冷靜了。

  「有緣是什麼時候?」贏政細弱的嗓音猶如氣音。

  「荊軻沒回答。」

  贏政瞅著地面的竹簡,好半晌沒吭聲,驀地起身踹飛了竹簡,人就要往外走。

  埃盛趕忙將他攔下。「大王,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滾開,寡人要將荊軻給找回來!」

  「大王,天下如此之大,要如何找荊軻?」外頭戰火正起,此刻單身外出簡直是大不智啊。

  贏政垂眼瞪著他。「是啊,你倒是告訴寡人到底該上哪兒找人。」

  「臣……」

  「天下如此之大,她會去哪兒?你又為何要讓她走?!」贏政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硬是將他給推到牆面上。

  「待、待大王身子再養好些,咱們可以先回太原郡的燕山谷底找。」福盛心想徐夫人就住在那兒,回那兒找便是。

  「愚蠢!你好歹也在那兒待了半個多月,難道你沒發覺那屋子裡根本沒有任何贅飾,只是一間暫住的屋舍罷了,你以為她會回去那裡嗎?她如果真要回那兒,必會留下訊息!」

  「要不,臣差人貼告示,尋找荊軻。」

  「好讓天下人皆知寡人的弱點就是荊卿,好讓各國君王下令緝捕荊卿,陷荊卿於險境?!」贏政目訾欲裂地大吼道。

  埃盛臉色蒼白,身子發顫著,最終只能垂首認錯。「是臣的錯,臣該無所不用其極地留下荊軻。」

  贏政一把甩開他,臉色寒鷥,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沉聲道︰「福盛,貼榜昭告天下,只要獻上燕太子丹首級者,寡人不攻其國。」

  「臣遵旨!」

  贏政獨自坐在席榻上,靜心思索如何保全孤身在外的荊軻。然後,他告訴自己,她絕不會丟下他,她答允過他永遠不離開,她知道他人就在中山,必定會為他趕來,眼前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為此,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已臨近失控邊緣,喜怒無常。

  埃盛叫苦連天卻是無計可施,慶幸的是,不久,十萬大軍班師回中山,他終於找到了替死鬼。

  「你就是高欣?」贏政眸露暴戾之色,直睇著等著論功行賞的各個將領。

  「末將高欣見過大王。」高欣單膝跪下,喜形於色,心想此回征戰有功,大王特地召見他,必定是大大有賞。

  「聽說此回戰役你在側翼幫了王剪不少。」

  「是。」

  「照理,寡人該賞。」贏政猶如凶殘猛獸,顯露噬血一面。

  斑欣愣了下,總覺得這話中有話,而且大王的表情未免太過懾人。

  「但寡人聽說,先前攻打趙國時,你在太原郡燒殺擄掠,就連老弱婦孺都不饒,可有此事?」他還記得徐夫人曾這麼說過,他謹記在心,等著他日找禍首問罪,想不到今兒個新仇舊恨能一並計算。

  「大王,末將未做此事,必定是有心人造謠生事,還請大王明察。」高欣大喊冤枉,神情卻透著心虛。

  「福盛,高欣麾下有何兵尉?」

  贏政一問出口,高欣的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高將軍麾下有楚原和冀作兩位兵尉。」福盛趕忙道。

  「傳楚原和冀作,順便帶上幾個伯長什長,寡人要問個清楚。」

  「臣遵旨。」福盛趕忙差人傳喚。

  不一會十幾個人來到了廳中,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大王此舉為何。

  待眾人單膝跪下之後,贏政才沉聲問︰「給寡人聽著,去年征戰趙國時,高欣可有在太原郡一帶燒殺擄掠,就連老弱婦孺都未放過?」

  此話一出,眾人噤若寒蟬,就連互看一眼都不敢。

  「坦白者,寡人可以網開一面,狡辯者……立斬!」

  許是贏政喜怒無常的威懾太過駭人,嚇得兩名兵尉和什長伯長全都跪伏求饒,道出是高欣下令,不敢不從。

  「高欣,寡人並未錯怪你,對不?」

  斑欣面色如紙,已是連話都不敢說。

  「寡人下過軍令,遇降城不屠,遇無罪人不殺,你倒是說說老弱婦孺有何罪。」贏政起身走到他身旁,來回踱步。

  「末將有罪,請大王恕罪。」高欣跪伏求饒。

  贏政冷眼睨著他,再道︰「聽說,你想斬荊軻。」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是看她手中有杜虎符才沒動手,你難道不知道寡人將她奉為上卿,你敢斬她就等於欲斬寡人,視同謀逆……福盛,將這些人一並押出候館外立斬!」

  「大王,咱們不是有心犯罪,實是裨將軍有令,咱們不得不從!」

  「當下你等不得不從,但之後卻未上報大將軍,視為有共謀之心。」贏政眸色失溫,冷戾駭人。「寡人治軍用重典,你等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罪無可赦。」

  話落,他擺了擺手。

  埃盛隨即命侍衛將人押下,明白大王在候館外斬首示眾,是為了殺雞儆猴。

  贏政充耳不聞陣陣求饒聲,坐在廳裡,心情還是煩躁不已。

  「大王。」

  贏政抬眼,就見樊於期從外頭走來。「何事?」

  「大王,斥侯回報,魏軍抓到了高漸離,獻給了魏王假。」說著,他已經呈上了竹簡。

  「高漸離?」贏政隨即攤開竹簡,一目十行看過,抬眼再問︰「除此之外,可有荊軻的消息?」

  「大王,當初高漸離是跟著荊軻走的,高漸離既被抓,臣以為荊軻也許就在魏國,伺機搭救高漸離。」

  贏政覆上寒冰的俊顏總算有了幾分溫度,畢竟這是兩個月來頭一次得到關於荊軻的消息,要他如何不心喜?然,心喜的瞬間,他突地想起李斯曾提及,魏王假願以城池換荊軻……「難道魏王是故意抓了高漸離,誘引荊軻出現?」

  那混蛋老家伙直到現在還覬覦卿卿?

  「大王?」

  「傳令李信、王賁南北夾攻,直入大梁,寡人要御駕親征魏國!」敢覬覦他的卿卿,他要讓魏王成為戰敗國主!

  盛暑之時,王賁率六萬大軍,引黃河水攻魏國大梁城,順利救出高漸離,但始終未見荊軻身影。

  「嗚嗚,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跟著荊軻走的,不是嗎?」贏政臉色鐵青,雙手緊扣,就怕自己會因為高漸離煩人的哭聲而失手揍她。

  「嗚嗚……阿軻把我帶到邯鄲就把我給丟下了……」

  「她怎麼會無故把你給丟下了?」他目光凶殘地望著大門外,就是不看跪坐在地的淚人兒。

  旁人看來,她哭得梨花帶淚,惹人憐愛,但對他而言卻是如聞鬼哭神號,引他殺意漸生。

  「因為……嗚嗚……」

  「快說!」贏政不耐地站起身,門外的隨行侍衛一個個斂身門牆,不敢再偷看。

  斑漸離顫巍巍地看著他,淚水無言墜落,楚楚可憐,惹人不舍。

  他深深吸了門氣,努力抿出笑來。「你慢慢說,不急,慢慢來,寡人等著。」

  今兒個如果不是想從她嘴裡挖出關於荊軻的消息,要不是看在她是荊軻好友的分上,她早就葬身黃河了。

  等她抽抽噎噎又哭了一刻鐘,眼看他耐性告罄之際,她終於說了。

  「阿軻說要送我去榆次,可我說不要,她就生氣了,就在近邯鄲時把我給丟下,那個晚上我就被魏軍給帶走了。」

  贏政沉吟了下,「那你可知她原本打算去哪兒?」

  「她好像是要去臨淄。」

  「她去那裡做什麼?」他不解。

  臨淄是齊國國都,他也沒聽過她有任何友人在齊國,況且依位置來說,如果她打算送高漸離去榆次的話,應該不會朝邯鄲附近而去。照她從邊境出發,前往榆次是該往西北方,但邯鄲是在西南處,這方位上落差頗大。

  「又好像說要去丹陽……」高漸離托著腮,眨著迷蒙大眼思索著。

  贏政眯眼瞪著她。丹陽是楚國城池……在魏國之南,他想,也許不用再往下問了,因為這個蠢女人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他真不懂荊軻怎會有這般不精明的好友。

  在問不出所以然來,又不能將她留在大梁的情況下,贏政只好將她帶回秦國,一來是替荊軻照顧好友,二來是盼能藉她將荊軻引回身邊。

  他真的無計可施了,畢竟他已在魏國派人搜尋個把月,依然沒有她的消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能回咸陽。

  畢竟,他離開咸陽已經大半年了,宮中有太多事等著他處理。

  在回程的路上,由於高漸離哭喊著走不動,贏政只好咬牙忍耐把她請上馬車,卻壓根沒瞧見夾道人潮裡,有抹熟悉的身影在瞥見他後,淡淡地轉開目光,和幾個男人無聲無息的離開。

  回到咸陽時,北風微起,已是入秋,教他不禁想起和荊軻的初遇,想不到眨眼就過了一年。

  他思念成傷,仍強打起精神打理國事,除了等待荊軻回返,不忘思索還有什麼法子可以逼她來見他,更擔憂她是否被縛被傷流落他處。

  不安和恐懼讓他更沒日夜的勤政理事,下令築數十條南通北往的馳道,教朝中百官莫不哀鴻遍野,壓根不需要上頭下令,他們私下爭相遣調能動用的人力到民間尋找荊軻的下落,就在一日上朝時——

  「大王,魏國有軍情回報,說是魏國民間流傳著大王乃是賢德之君,降城不屠,無罪之人不殺,因而魏國剩余城池幾乎是不戰而降。」

  贏政原先聽到並不以為意,然而聽到最後時,他驀地起身,急聲問︰「可有細查流言是從何處而起?」

  「大王,聽說這是約莫一個月前,鄴城裡有人如此獻計,勸守城將為百姓棄戰而降,雖不知對方是誰,但那守城將說了,來者共是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有把大胡子,一個高頭大馬,最重要的是勸說的那人,只要一揚笑,猶如春融寒雪,大地回春。」王綰雖不識得另兩人是誰,但可以一揚笑就春回大地、流日燦爛的人,首推荊軻。

  「後來呢?可有聽說三人朝哪兒去?」贏政心急又難掩興奮的走下殿階,又問。

  「大王,臣差人細查了,是從鄴城一路往西,直到安邑。」王綰跟著興奮起來,彷佛荊軻已在眼前一般。

  「安邑?那豈不是接近上郡了?」

  「是啊!」等於就是秦魏交界了。

  贏政注視王綰良久,喜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暴戾肅殺,看得王綰雙腿發軟,有股沖動想要告老還鄉。

  「既然都已經接近秦國了,為何她至今未回來?」

  「欽?」對耶……

  「都一個月前的消息了,她現在到底在哪兒?」贏政問得極輕。

  王綰卻很想裝死,暗罵到底是哪個笨蛋沒跟他提醒,這份軍情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一群廢渣!給寡人查,不動聲色地查,要是讓他國君王知曉寡人急尋荊卿,因而危害到荊卿,寡人會怎麼做,你等該是清楚,退朝!」

  贏政拂袖而去,回太平殿想再將所有軍情細看一遍,推敲出荊軻的下落。

  其實他還是有點心喜的,只要她無恙,他就寬心一點,再者她在魏國勸降,自是助他許多。

  但她人都已經到安邑了,安邑與咸陽如此的近,她為何不回來?!想到這兒,他惱怒地將竹簡往地面一砸,外室突地傳來擊築聲。

  近幾日,每回他回太平殿時,擊築聲就會在外室響起。擊築聲曲婉柔順,頗能安撫人心。

  聽了好一會,贏政才低聲喚道︰「福隆。」

  「臣在。」福隆從門邊閃出。

  「是你讓高漸離在外室擊築的?」贏政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臣自作主張,但臣以為擊築聲可以讓大王愁思稍解。」福隆垂首道。

  「罷了,讓高漸離進來吧。」

  「是。」

  一會高漸離抱築而入,直走到他的身旁正坐施禮,手執竹片等著他下令。

  贏政托著額,擺了擺手,她便以竹片擊築,刷出一道道婉約曲調,教他不禁閉上眼,想起在燕山山谷,那段與荊軻相守的日子,衣食簡單,心靈卻極為豐富,也是在那當頭他才察覺自己的心意,才發覺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是如此五味雜陳,也才知道他汲汲營營埋首政事,是他心靈太過匱乏、太過孤單,才會拿周邊的事塞滿日子,以為如此才是生活,豈料他竟如此貧瘠,窮困得連一份愛都擁有不了。

  不知何時,擊築聲停了,他壓根未覺,直到唇被什麼輕觸,他驀地張大眼,以為是荊軻回來了,豈料竟是——

  「放肆!」贏政毫不憐香惜玉地將高漸離推開,壓根不顧手勁之大會傷及她,他用力用手背抹著唇,怒瞪著摔倒在地又盈淚在眶的高漸離。

  門外的福隆探頭一看,卻不敢上前護人。

  「高漸離,寡人是看在你是荊卿好友才將你留在咸陽,你竟敢輕薄寡人……」

  他雙拳緊握,壓抑得快要發顫。

  埃隆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大王息怒,我只是以為大王需要安慰……」高漸離忍著痛跪伏在地。

  「給寡人滾,寡人不需要你安慰!福隆,將她帶下去,無寡人允許,不準她踏出後宮一步!」

  「臣遵旨。」福隆冷著臉,進內室一把將高漸離拖走。

  贏政氣憤難消,用力再抹了抹唇,惱高漸離親了他,覆蓋了荊軻親他的感覺,她如果不是女人,他非要她的命不可!

  要是找到荊軻,他定要問她,她到底是在哪兒結交如此愚不可及的蠢女人!

  荊轉突地打了個噴嚏,嚇著了身旁的徐夫人。

  「阿軻,天候轉涼了,你要記得添衣。」蓋聶從外頭走來,睨了她一眼。

  「我好得很。」她扭了扭鼻子,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動。

  「你哪裡好得很?」蓋聶倒了杯水喝下,隨即在她床榻前盤腿坐下。「你氣色差得要命,要你吃不吃,要你睡也不睡,就連藥都不肯喝了,你是存心讓人擔心的不成?」

  「你別管我。」荊軻沒好氣地背過身去。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要等秦王嗎?別傻了,我剛從山腳鎮上回來,鎮上都說他把高漸離帶回咸陽,日夜相伴,他肯定移情別戀了,你還想著他做什麼?!」蓋聶硬是扳過她的身子,逼她正視自己。

  「我沒想他。」她冷冷的瞪著他。

  「你沒想他,我把頭剁下來送你!」

  「去剁!」

  「有本事來剁!」

  坐在床尾正忙著縫制冬衣的徐夫人悄悄挪了挪位置,省得待會兩個大打出手,他又遭受池魚之殃。

  十天前那場架,他莫名其妙被卸了關節,雖說早就接好了,但到現在還隱隱疼著,他幾乎懷疑阿軻根本就沒幫他接好。不過話說回來,大師兄也真傻,明知道近身搏擊是贏不了阿軻的,干麼老要招惹她?

  「啊……徐——你這混蛋,你就不知道過來幫忙!」蓋聶沒好氣的吼道。

  徐夫人撥空瞅了眼,繼續忙著手上的針線活。「我幫不了,我又不會接關節。」他厲害的是使毒,別為難他了。

  等到他終於把冬衣的衣襟縫制好,起身活動筋骨,驚見蓋聶還像灘爛泥軟倒在地,不禁望向假寐的荊軻。

  太狠,真的是太狠了,他絕不會傻得得罪阿軻。

  「阿軻,二師兄去準備你愛吃的晚膳,你要是有空就幫大師兄把關節接好,否則還要喂他吃飯也挺麻煩的。」話落,也不管她聽進去了沒有,他便進灶間準備晚膳。

  遺憾的是,待他端著膳食進屋時,蓋聶還癱在那裡,他忍不住同情了。

  「阿軻,用膳了。」他溫柔喚著。

  「不吃。」

  「阿軻,你一直不用膳會老得更快,要是老得快,就是人家說的色更衰愛更弛,屆時秦王來接你時要是認不出你,那可怎麼好?」徐夫人用他最溫柔的語調說著,腳步卻快速移向門口。

  荊軻翻坐起身,艷目帶火地瞪去。「誰希罕他來接我!我沒要他來接我,我跟他早就完了!」

  「如果沒要他來接你,你干麼留在燕山?」徐夫人幽幽地說。

  天下如此之大,秦王要上哪兒找她?自然是往他相熟之處嘛,可也不知道怎地,打他回咸陽至今都一個月了,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說!」話落,她又打了個噴嚏。

  「依我看,應該是有人罵你。」徐夫人替她診過脈,她的身子大抵上沒什麼問題,就是氣虛了點,稍加調養便成,可她偏是連藥都不肯喝,就不知道折磨自己到底是要給誰看,讓誰難過。

  荊軻光火地跳下床,快速地將蓋聶的手腳關節接妥,又補踹了他一腳。「出去,誰都別吵我!」

  蓋聶悻悻然地瞪她。「你就干脆當我的妻子不就得了,想那混蛋做什麼?人家有新人了,不在乎你了!」

  「師兄!」徐夫人冒著生命危險沖入房內,一把將他拖走,省得他又變成一灘無法動彈的爛泥。

  荊軻滿腹怒火無處發泄,要她砸物那是絕不可能,徹底違反她遵守的節儉之道,所以只能拿兩位師兄發泄,可偏偏她餓到頭暈,懶得追。

  她雖是餓了,但就是不想吃,而她絕不承認是因為贏政。

  在她離營時,她早就知道兩人並沒有所謂的將來,她等同毀諾,但她只能如此,否則他日再因她身邊的人牽累他,豈不是教她更痛苦。

  她的抉擇是正確的,哪怕痛著苦著也甘願。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當她在魏國親眼瞧見他牽著高漸離上馬車,當她聽人說他將高漸離帶回咸陽,她的體內就燒起了熊熊烈火,怎麼也澆不熄,哪怕人都回到燕山了,她卻只是愈待愈苦,只因這裡到處都有他的回憶。

  但要她走……他如果找不到她呢?

  可是說穿了,他其實沒打算找她,不過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罷了。

  師兄說的對,贏政不要她了,在她舍下他時,他也舍棄了她。

  眸底突然一陣燒熱,荊軻難受地往床榻一躺。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可是她愈是躺著,心思愈是清晰,她甚至有股沖動想回咸陽,想再見他一面,問他是否真舍下她了。

  多可笑,舍下的人明明是她,她憑什麼質問他?

  她疲憊地闔上眼,強迫不再想,可腦海裡滿滿的都是他喊著卿卿時的深情眉眼,不想承認思念,她卻早已被思念焚灼得遍體鱗傷。

  就在懷抱著思念幾欲入睡的當下,她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因認定是大師兄又想捉弄她而懶得反應,直到門板被打開,來人迅疾接近,她察覺不對勁時已來不及,才剛起身,後頸遭受一擊,餓暈的她就這般順理成章地厥了過去。

  來者動作飛快,扛著她就直朝屋外而去,幾乎同時,隔壁的蓋聶察覺不對勁,追出屋外,卻見她已遭人擄走,他想追,但對方縱馬急馳,他想追也追不上。

  「糟了!」他趕緊回頭,重聲啦哮著,「徐二,阿軻被擄走了!」

  十幾日後,秋濃風強,北風刮起了陣陣黃沙。

  贏政上朝前,就站在慶平閣前望著遠處黃沙滾滾,已經五更天了,他還是動也不動,內侍守在身後不敢催促。

  直到天色都大亮了,福盛急步趕到慶平閣。「大王。」

  「嗯?」

  「燕太子丹求見。」

  贏政愣了下,緩緩側過眼。「燕太子丹?」

  「是。」

  「寡人昭告天下緝捕他,誰都沒找到他,他倒是自個兒找上門來了。」贏政笑得溫柔,眸底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也摻雜著幾分殘虐的噬血。

  「大王怎麼好似開心極了?」福盛眨了眨眼,懷疑風沙入眼,引起幻覺。

  贏政撇唇冷哼了聲。「寡人自然是開心。」導致他與荊軻分離的始作俑者自投羅網,他怎能不開心。

  他腦袋裡早出現了多種酷刑,準備好生伺候這位貴客。

  「但燕太子丹帶了一份大禮欲向大王求和。」

  「好呀,讓寡人瞧瞧他到底帶了什麼大禮,足以和寡人議和。」贏政移步往朝殿,邊道︰「讓他進朝殿,寡人要會會他。」

  「大王,臣擔心有詐。」福盛急步跟著。

  「在咱們的地盤上,他能使什麼詐?」

  「可是他沒道理自投羅網。」

  「可不是嗎?」贏政也想知道燕太子丹這麼做的原因,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走向朝殿,等著答案揭曉。

  埃盛急步跟上,路上遇見同行的宮女和內侍,不禁愣了下,回頭多看了一眼,疑惑宮裡何時多了如此秀色如畫的宮女和如此高大的內侍,但眼前事態緊急,他過眼就忘。

  待贏政進了朝殿,省去了議事,差了福隆守在殿下,便讓人差停在東門外的燕太子丹等人入殿。

  等了好一會兒,就見燕太子丹一身華衣走了進來,後頭跟著兩名侍衛,其中一名扛著用黑布包起之物,贏政不禁微眯起眼。

  「秦王,許久不見。」燕太子丹神清氣爽,笑容可掏地施禮,壓根沒有逃亡的狼狽感。

  「確實是許久不見。」贏政沒看他,目光緊盯著他身後侍衛扛著的物品。「到底是帶了什麼大禮來見寡人?」

  「是一份會教秦王極為欣喜的大禮。」

  「喔?」

  「但在揭曉之前,在下希望秦王可以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永不攻打燕國。」

  贏政低低笑開,隨即揚聲大笑,彷佛聽見多麼可笑的笑話。「寡人可以答應你,晚一點再攻打燕國。」

  燕太子丹彈了彈指,侍衛隨即將所扛之物丟在燕太子丹面前。

  「秦王若不答應……」燕太子丹伸出一腳輕踢黑布所裹之物,就見那翻了兩圈之後,顯露的竟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46 AM

第十五章

  贏政驀地站起,直盯著燕太子丹抽出暗藏在衣裡的劍,直抵著腳前的人。

  「荊軻?!」

  列席的百官不禁錯愕低喊,隨即交頭接耳了起來。「那是荊軻嗎?怎麼她的身子看起來這般不自然,像是爛泥一般?」

  贏政直盯著緊閉雙眼的荊軻,長發半遮消瘦而慘白的臉龐,他的心劇烈地顫跳著,急促的呼吸迫使他的身子不自覺輕顫,舉步維艱地踏出一步,眼也不眨地直睇著她好似沒有生息的臉。

  「秦王,這份大禮,你可喜歡?」燕太子丹笑彎了猩紅的唇,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想制伏荊軻可真不容易,要不是她以往留在燕國時,曾教在下的侍衛幾招近身格斗,卸了她渾身關節,才讓她乖乖地不掙扎。」

  贏政置若罔聞,一步步地下階,卻見劍的尖端竟緩緩地移到荊軻的頸間,他驀地抬眼瞪著燕太子丹。

  「請秦王起誓永不攻打燕國。」

  「就如此?」

  「還要歸還燕國國土。」

  「寡人要是不肯呢?」

  「大不了我就拉著荊軻共赴黃泉。」燕太子丹將劍尖往荊軻的脖子刺進了些許,立刻滲出鮮血。

  贏政倒抽了口氣,怒喝道︰「好!想死,寡人成全你!」

  見他真急步逼近,燕太子丹急聲道︰「贏政,我可不是跟你鬧著玩的,你要是再逼近,我就——」

  「卿若不活,寡人跟上便是!」贏政快步上前,一把抽出福隆腰間的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橫斬燕太子丹的首級,血涌的瞬間,他一把踹開燕太子丹的屍身。

  埃隆一個眼神,立刻讓殿外侍衛擒拿燕太子丹的隨行人等。

  贏政撲向荊軻,正要將她抱起時——

  「別動阿軻!」

  贏政抬眼望去,就見一名美貌宮女奔來,身旁還跟著個高大的……「蓋聶?那你……」他垂著眼,就見那美貌宮女趕緊從袖裡抖出一只藥盒,小心翼翼地喂進荊軻嘴裡。

  「大王,阿軻被擄,我和徐二一路跟著,徐二說,光看阿軻的臉色就知道阿軻身上的衣料被浸了毒,怕你踫觸毒發,也怕她吸入不少,故先行用藥。」蓋聶在一旁低聲解釋道。

  埃盛看呆了眼,原來剛剛瞧見的內侍和宮女竟是蓋聶和徐夫人……天啊,大胡子不見了,竟出現了個妖嬈美人,難道徐夫人是女人?!

  贏政哪裡在意那些瑣事,他一心只關注荊軻的情況。「可燕太子丹說卸了她渾身關節,你們能幫她接上嗎?」

  「不成,阿軻這門功夫咱們都不會,那是她慶氏絕學。」蓋聶搖了搖頭。雖說他吃過這苦頭無數次,但阿軻從沒教他如何接上關節。

  「慶氏絕學?」贏政皺起眉,突地想起某個人。「福隆,去把慶兒帶來,快!」他不禁慶幸在他裁撤後宮時,還將慶兒留下,只因她是荊軻的妹子,而且他還命人改了稱呼,不再叫她楚夫人,因為他的後宮只能有一個女人。

  「是!」

  贏政在先行服了解藥後,抱著荊軻回太平殿,再讓阿蕊接手。

  阿蕊服了藥之後,進房替荊軻更衣淨身,再換上一席干淨深衣。

  慶兒從後宮趕來,一進房看到荊軻的模樣就忍不住哭了,她邊哭邊替荊軻接上關節。「太殘忍了……」就在她接上最後一處關節時,荊軻已經幽然轉醒。

  「慶兒……」荊軻啞聲低喃。

  「卿姊姊,你醒了!」慶兒喜出望外。

  她的喊聲驚動了等在外室的贏政,他隨即走進內室,一見荊軻轉醒,內心是說不出的激動。

  「我怎會在這兒?」荊軻眯起眼,懷疑自己出現幻覺,不過很快的她便想起她遭人擄走,更可恨的是擄她的人,還是她在燕國時親自傳授功夫的家伙,沒想到她的絕技竟會用在自己身上,她才知道被卸了關節有多麼痛。

  贏政二話不說地將慶兒擠到一旁,大手合握住荊軻的手。「卿……你快把我給嚇死了,你……」他有諸多怨言,也曾想過有一日再見她時,非要狠狠罵她一頓,必要時甚至會以武力將她囚禁在身邊,可如今見了她,他卻是鯁喉難言。

  慶兒完成任務後,還來不及跟她的卿姊姊說上話,就被福盛給拖到外室,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倆。

  「阿政……」她心痛的瞅著他。「怎麼更瘦了?」

  她以為他回到咸陽,該是會將自己的身子養好,豈料卻是憔悴更甚。

  「你才是……眼窩都陷下了,氣色好差……蓋聶說你回到燕山山谷,不食不眠的,你為何就不來找我,我一直在等你,等得都快要發狂了。」簡直就像是魂魄硬被剮走了大半,他活著只是殘存。

  包可恨的是,他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她是故意避著自己,根本不可能回燕山,可偏偏她就是回燕山等他,誰知沒等到他,竟等到燕太子丹那個混蛋。

  「你在等我?」

  「你跟福盛說有緣自會相見,我除了等你還能如何?」

  「你……不是已經有高漸離了?」

  「嗄?」

  荊軻垂下濃睫,幽幽的道︰「我在魏國親眼瞧見你牽著高漸離上馬車,也聽人說你把她帶回咸陽,你……是打算把她收進後宮吧。」

  「我是把她收在後宮,但是——噢!」贏政話還沒說完,臉便遭硬拳痛擊,他趕忙抓住她的手。「卿,我還沒說完。」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就是把她收進後宮,讓她成為你的女人嘛!」果真如此!「負心漢,還說你愛我,你根本是騙我的!」

  「我愛你,我的愛始終如一,不變!」他急聲告白,壓根不管外室的人個個聽得臉紅心跳。「我沒讓她成為我的女人,我只是不知道要把她擺在哪,只好把她先丟到後宮。」

  「是嗎?」

  「我把後宮撤了,現在住在那兒的只有高漸離和慶兒,她們一個是你的好友,一個是你的妹子,我怎能趕她們走,所以只好讓她們在後宮裡待下。」就怕她不信,贏政卯起來解釋。「會攻打魏國,是因為我聽說高漸離被魏王假給逮住了,我怕魏王假是想利用高漸離誘你前去。」

  「他哪可能這麼做,他應該是看上高漸離了。」

  「可是李斯曾說過,魏王假願意以城池交換你,誰知道你跟魏王假之間有什麼關系?」說到最後,他的語氣竟有著淡淡的埋怨。

  「胡扯什麼,我跟他當初也不過曾提及如何聯軍攻打秦國罷了。」荊軻氣喘吁吁的說︰「反倒是你,你跟高漸離走得那麼近,你敢說你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雖然慶兒說他根本沒踏進過後宮,但是和她在一起時他一直都是精神抖擻的,天曉得她不在他身邊,他是怎麼過日子的。

  「我……」贏政不想坦承,但他很怕高漸離那個沒腦袋的女人會不小心說出口,所以他勢必搶先解釋,但……好難開口。

  「果然與她有染!」

  「不是,我只是跟她親了嘴!」他急急解釋,瞧見她眸底閃過殺氣。

  「走開!」哪怕體虛,荊軻還是格開他,企圖跳下床。

  贏政從後頭一把將她抱進懷中。「不是我親她,是她親我,她趁我想你時偷親我,我……用力抹過了,我……卿,你相信我,我只要你,其它女人我一個也不要。」

  她別開臉不看他,惹得他心急如焚。「卿,你相信我,我只要你……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過得有多苦,我想你,真的想你。」

  「我也想你,可我沒讓人佔我半點便宜。」明知高漸離極可能做這種事,但她心裡就是不痛快。

  「你不會讓人佔你便宜,可你老當我的面佔其它男人便宜。」他幽幽地說。

  「我哪有!」荊軻回頭瞪著他,一副他若是不提出有力證據,她絕對讓他知道被卸關節有多痛的態勢。

  「你老是當著我的面看其它男人,你甚至還抱了你的兩個師兄和秦舞陽……」贏政愈說愈哀怨。

  她愣了下,原來自己的試驗除了讓他不喜歡,竟是佔了旁人便宜,吶吶地道︰「我不是佔人便宜,只是那時我很混亂。」

  「混亂什麼?」那時她沒說,他始終沒能明白所以然。

  「我……那時只要一靠近你就臉紅心跳,心裡難過,所以我想確定到底是我病了,抑或者只有面對你時才有這樣的癥狀。」

  贏政閉了閉眼,無力地嘆了口氣。「卿……你這癥狀不就和我一樣,你怎麼就不問我?」

  「我哪知道。」她後來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不懂愛,可我已經懂了……你自個兒想,我要是天天貼姑娘很近,你心裡做何感想?將心比心吶,墨家之道講究的不也是如此。」

  荊軻臉色赧然。「是我錯了。」

  「知錯能改就好。」

  「但我沒讓人親我。」說著,她的目光又倏地變得銳利。

  「那我親你可好?」既然她這麼想親親,他肯定奉陪。

  荊軻趁他不備,回頭襲擊,但偏偏又跟當初一樣,不管她怎麼動他就是卸不了他的關節,反倒是被他揪進懷裡,硬遭他封口。

  她沒有抗拒,任由他吮吻勾纏著,甜柔地舔過她的唇腔,如綿密的雨絲般地落在身上,教她安心,教她昏昏欲睡。

  「卿……」不會吧,贏政難以置信,她竟在這火熱的當頭睡著,但想想也是,她還這般虛弱,他怎能強求。只是這次的狀況完全逆轉,他心有余且力很足,但他的卿好瘦好瘦,教他萬般不舍,他打定主意了,他要將她扣在宮裡,非將她養得白白嫩嫩不可。

  他滿足地抱著她入懷,跟著她一同安心入睡。

  於是,荊軻留在宮裡,只是她不肯成為贏政後宮的女人,只肯當他的上卿。

  這一點對他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只要她在身邊,不管用哪一種頭餃都無妨,重點在於朝夕相處,一張眼就可以看見她。

  就在荊軻靜養了一段時日,終於恢復往日風采時,贏政做主賜婚,將慶兒嫁給夏無且,高漸離許配給福隆。

  聽說賜婚當天,夏無且當殿昏倒,就連向來不動如山的福隆也踉蹌了數步,不懂自己無端端的怎會領了罰。

  兩對新人成親當日,還是贏政主婚,就在兩對新人進洞房時,他也一並拉著荊軻回太平殿。

  「我還沒吃飽。」荊軻抱怨道,她好不容易胃口好了些,他竟不讓她吃,太過分了。

  「有要緊事。」

  「有新的軍情回報?」

  正在褪衣的贏政涼涼的睨她一眼。「有,我正要開啟一場戰役,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哪一場?」她皺眉思索近來的軍情,人卻突地被他給壓在床上。

  「讓你欲仙欲死的一戰。」

  荊軻先是不解,而後羞澀地嗔道︰「……下流。」

  「是愛你。」他像是餓狼撲虎,開始啃咬著她,光明正大地觸踫她的身子,聽著她壓抑的嬌吟,感覺她熱情的邀請,讓他再也無法忍遏,正欲御駕親征的當頭,突然兵敗如山倒,他只覺無臉見人地趴伏在她身上。

  等了半晌沒有動靜,只感覺到腹上有股黏膩熱液的荊軻不禁細聲問︰「結束了?」好像不怎麼欲仙欲死,應該說是教她羞怯欲死才是,畢竟她從未赤luo感受他人體溫。

  「剛要開始!」贏政滿臉通紅,再次鳴鼓征戰。

  她羞澀地任由他摸索,突覺烙鐵般地進入,強烈地撕扯著她,教她二話不說地推著他的肩。「等等!」

  「等不了!」

  「等不了也得等!」

  他自動忽略她的要求,初次征戰得要狠狠地攻城略地,立下軍威,於是他領兵殺陣,長驅直入。

  荊軻痛呼了聲,不斷捶打著他,他卻依舊不為所動,她只好狠狠咬著他的肩頭,他還是持續律動著,氣得她一口咬住他的喉頭,企圖逼得他停住,豈料他像是脫韁的野馬,一再失控。

  兩人緊密地嵌合,隨著他的律動,痛楚漸褪,繼而涌現的是無法形容的酥麻快意,隨著他每次的迎擊,在她體內激起陣陣麻栗,像是一波波的情浪,幾乎逼得她滅頂。

  「阿政……」荊軻嬌喊道。

  「嗯?」

  「我已經充分明白欲仙欲死的滋味了,你可以收兵了嗎?」

  「我得讓你明白秦軍兵強馬壯,英勇善戰。」

  「可是降城不屠,你還記得吧。」

  「你降了嗎?」

  「我降了……」快點住手!

  「但我偶爾遇降還是照屠,你多擔待些。」要明白,男人有時總是需要扳回一點顏面,盡管她什麼都不懂,但基於他什麼都懂,所以他想要遺忘剛剛丟臉的一瞬間,只能請她多擔待。

  「你他媽的擔待啦!」

  「多謝盛贊。」

  她不是盛贊……該死,誰來把他拉開!

  翌早,贏政容光煥發地上朝,反倒是荊軻一夜折騰,憔悴了不少。

  入夜,贏政邀她再戰一場,她二話不說直接戰前投降,且當場與他商議,「想再踫我,等到你一統天下再說。」

  「卿,這太為難我了。」一統天下不是一蹴可幾的。

  「那就永遠別再踫我。」

  於是乎,他生起雄心大志,翌日早朝時,立刻擬定各方作戰計劃,且立刻著手調糧配馬等等戰前的準備事宜。

  登時,宮中再次哀鴻遍野,慟哭太平日太短暫。

  為了與卿一戰,贏政不惜以最強硬的姿態,站在第一線指揮用兵,強調遇降不屠,且確切地落實。

  強勢的秦軍幾乎橫掃中原,滅魏之後,隨即滅楚,而後燕齊皆難逃宿命。

  就在確定已統一天下後,荊軻摸摸鼻子,難以置信他竟用幾年時間完成這可怕的任務,於是為了犒賞他,她特地把慶兒和高漸離給請進宮裡。

  「你想知道怎麼服侍會讓陛下開心?」慶兒害羞地掩嘴問,第三次確定。

  「不成嗎?」沒聽過勝戰後,總是要犒賞將領的嗎?

  「那很簡單啊。」高漸離掩嘴笑得狐媚。

  「多簡單?」荊軻聚精會神,決定學會其中竅門。

  「就……」高漸離附在她耳邊低語。

  荊軻愈聽眉頭皺得愈緊,到最後她的臉色竟微微發白,甚至不受控制地握緊了拳頭,將高漸離一拳擊暈。

  「卿姊姊,你怎麼把她打暈了?」慶兒驚愕低呼。

  「啊……手就突然動了起來。」糟,她怎會如此失控?可真不能怪她,實是高漸離說得太過露骨,她突然沖動了。

  「這樣吧,我教你最簡單的。」

  「你確定是最簡單的?」荊軻考慮要不要把手先綁起來,免得待會又失手揍人。

  「真的是。」

  於是,在忙和了一個下午,慶兒將高漸離背離太平殿後,一切就算是準備就緒了,就等著贏政回來。

  掌燈前,贏政忙完了政事後,頂著漫天大雪回到了太平殿,一進內室,他登時呆住,立刻奪門而出。

  「陛下?」守在外頭的福隆不解地看著他。

  贏政力持鎮定,神色淡定地調勻急促的呼吸,望著漫天飛雪,一陣緋紅從耳垂開始蔓延開來。

  一會,後頭的門驀地被打開來——

  「福隆,閉眼!」贏政吼了聲,立刻回頭將開門之人一把抱起,一路沖進內室裡。

  埃隆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狀況,只能閉著眼將外室的門給關上。

  而內室裡——

  「你讓福隆拐眼,為何你也閉著眼?」荊軻眯起灼灼艷目,殺氣騰騰。

  「我……」贏政還沒有心理準備,他還需要一點時間才有辦法正視她。

  「我很丑?」荊軻一把推開他,準備穿件外衫去揍慶兒。

  真他媽的,還跟她保證絕對有效,他都嚇得連看也不敢看她,這是哪門子的有效!

  「不是、不是!」他趕忙再抱緊她,緩緩睜開眼,直睇著她精心上妝的美顏,螓首蛾眉,艷若桃李,身上穿的是薄如羽翼的紗襦,難掩冰肌玉膚,酥胸蠻腰,教他心旌動搖,幾欲瘋狂。

  「不然呢?」

  「美……美得我都不敢直視了。」贏政嗓音沙啞,凝視著她徐徐揚笑的嬌俏模樣,彷佛春神降臨,教他望而出神。

  「算你識相。」還好他解釋得夠快,要不慶兒可就白白被打一頓了。

  「卿,怎麼突然換上這薄裳?外頭下大雪呢。」他很自然地把手探進她的衣衫裡。「冷不冷?」

  「冷,可是為了讓你開心,只好忍著些。」她麗容微紅地道︰「我這是履約,咱們當初說好的,待你一統天下後……啊,阿政,慢一點。」

  她艷容燒紅,不敢相信他竟像個急色鬼,壓根不懂憐香惜玉。

  「阿政……」荊軻氣喘吁吁地喊著。

  「嗄?」

  「再不停我要咬你了!」簡直是無法無天,到底是想要逼死誰。

  「咬吧。」

  「你!」可惡,她真不該為了讓他開心,讓自己如此痛苦……但她難受,他也別想好過,她跟他拚了!

  她緊咬著他的喉頭,見血也不放,但他依舊奮戰不懈,一副哪怕浴血沙場也在所不惜……逼得她開始手腳並用、拳打腳踢,內室裡傳出了陣陣廝殺對陣的叫囂聲,可怕得教外頭的內侍退避。

  但是,失控的馬還在狂馳,被打被踹,依舊無以阻擋他前進。

  荊軻無聲哀泣著,她真的錯了,她為何要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翌早,是荊軻重回秦國後,頭一日沒跟著贏政早朝。

  朝殿上,贏政頂著鼻青臉腫的臉,卻是笑得如沐春風,仔細一瞧就連喉頭都一片見血的咬痕,可見戰況之激烈……但最終還是君王略勝,拔得頭籌。

  不管如何,一統天下後,太平現世,可喜可賀。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6 10:47 AM

番外︰皇上,請賜給我終極懲罰

   就在贏政一統天下,自稱始皇帝之後,秦舞陽在前幾日也被封衛士丞,算了算,他在秦國也已經待了六、七年,即將戴冠。

  所以,他想做一件大事。

  但是,既是大事,自然是難成之事,於是他想找人談談。

  遠遠的,就見廣場慣的亭子裡,有一個人坐在一塊,他眯眼一瞧,靈機一動,快步朝亭子走去。

  豈料他話都還未出口,就聽見亭子裡三人的對話——

  「我真的好苦。」

  秦舞陽嚇了跳,趕忙躲在柱子邊偷覷,難以相信他眼裡真正的男子漢福隆,竟會對人訴苦。

  「我也很苦……」蓋聶一口飲盡了酒。

  一旁正在縫暗袋的徐夫人看了兩人一眼,涼聲道︰「沒有我苦。」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削去胡子、明媚動人的徐夫人,想了下,有致一同地道︰「不同的苦。」

  扒聶嘆了口氣。「想我孤家寡人至今,最愛被皇上給搶走了,每日一早皇上從我身邊經過時,還會故意拉拉衣襟,我這還能不苦嗎?」都被咬得血肉模糊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驕傲什麼。

  「我苦的是遭受了皇上懲罰,迎娶高漸離為妻……她日哭夜泣,要不是我與福盛是孤兒,我真要以為她是替我家哭墳守孝。」說到那日以繼夜的夜梟哭聲,福隆也快要落下剛強的男兒淚。

  「若是有空,可不可以勸勸你弟弟福盛,請他把眼睛擦亮點,否則下次我就打算幫他擦了。」徐夫人說著,晃動手中銀針,企圖用銀針替福盛擦眼。

  「他人就在那兒,我勸你跟他說分明。」福隆用下巴指向亭子正右方的位置。

  徐夫人涼涼望去,就見本是在偷覷的福盛,瞬間擺了個帥氣破表的動作,就倚在泡桐樹旁,教徐夫人瞬間反胃了下。

  「我走了。」他已經受夠這種日子,今天要讓福盛明白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

  秦舞陽躡手躡腳地跟在徐夫人身後,瞧見福盛也快步跟上,最終兩人停在小東門旁的花園裡,那裡只點著一盞油燈,沒有宮人往來,搖曳的燈火映亮徐夫人異常妖美卻冷沉的臉,當然也教他看清楚福盛那一臉令他想吐的羞澀模樣。

  「徐,你有話跟我說?」福盛怯怯地問。

  「嗯。」徐夫人閉了閉眼,認為最快的做法就是讓他認清事實,從此以後才能杜絕這個瞎眼男人的糾纏,於是——

  「啊浮,徐……你做什麼,你為什麼脫褲子,為什麼……」福盛雖然害羞低喊,但基於男人最原始的渴望,眼也不眨地瞧著他拉起衣擺,拉下褲頭,然後……

  他看見了自己也有的東西,於是——「你騙我!」蒼天啊!為何對他如此殘忍?!

  「我沒騙你,有問題的是你,你分明一開始就很清楚我是個男人。」眼殘又腦殘的渣東西,不脫給他看還真不死心。

  「我以為你只是長了胡子的女人,就跟母羊有胡子的道理是一樣的!」天底下本來就是無奇不有的嘛,阿蕊身形比男人還高大,可事實她是個女人,荊軻那般瀟灑不羈,她也是個女人,所以他長得那麼像個女人……應該是個女人才對。

  「去死吧你!」徐夫人拂袖離去。

  「我的心好痛……我好可憐、好可憐……」福盛掩面痛哭。

  「你沒有我可憐。」剛好經過的夏無且衣寬隨風飄揚,一副仙風道骨,像是隨時都準備成仙的模樣,他眼神呆滯,口中念念有詞,「她會把我吃垮……還會把我壓垮,這真是陛下最可怕的懲罰,你沒有我可憐……」

  秦舞陽見兩人抱頭痛哭,不禁垂首深思。

  扒聶得不到荊軻是苦,福盛面臨現實是痛,而夏無且和福隆在成親之後,都認定這是皇上給的懲罰。

  懲罰嗎?他琢磨著,徐步朝雍門宮而去。

  在太平殿前,秦舞陽疑惑怎麼沒有半個內侍,而裡頭似乎傳出了叫罵聲,教他忘了規矩直直入殿,就聽見荊軻尖聲喊道︰「你到底是夠了沒?!不要再罰我了!」

  「你不就是喜歡寡人這般罰你嗎?」

  「他媽個混蛋,我殺了你!」

  「你不正在殺朕嗎?」

  秦舞陽的眉頭都打結了,這對話深奧到他實在是參不透,但要他問個明白,他真的沒勇氣,要知道荊軻是很可怕的,皇上是很殘虐的。

  這一對,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絕配。

  不過眼前的重點是……他的事該要如何起頭?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贏政從內室走出,就見秦舞陽站在外室裡發呆,神情明顯很不爽。

  秦舞陽愣了下,趕忙單膝跪下。「皇上恕罪。」

  「朕問你為何會在這裡!」只著深衣的贏政不爽了,懷疑他卿卿的叫罵聲都被這混蛋給聽去了。

  「皇上,臣錯了,臣想要皇上懲罰臣。」秦舞陽抬眼,褪去幾分青澀的臉孔,輪廓分明,豐神清俊。

  「這麼想領罰?」何時變得這般識相了?

  「罰什麼?」荊軻從內室走來,往贏政的背後狠狠地擰了一把,他卻受之歡喜。

  「我希望皇上罰我迎娶阿蕊。」秦舞陽堅定不已地道,未覺兩人神色瞬間化為惡鬼羅剎,徑自道︰「臣即將戴冠,心想要是可以在這當頭迎娶阿蕊,也算是雙喜臨門,還請皇上嚴懲。」

  皇上這麼喜歡罰人,那就罰他吧!

  一抬眼,贏政的大腳丫很不客氣地朝他臉上踩下。

  「唉唷……」秦舞陽狼狽地往後翻了一圈,古怪的是,他竟然撞到荊軻,還得她扶持起身,他正感動之余,啪啪啪,他瞬間成了一灘爛泥,軟倒在地。

  「混帳,你是什麼東西,把阿蕊當成什麼了?!涪蕊陣前扮主率軍殺敵,她可是朕親封的大秦女將軍,你一個衛士丞什麼玩意兒,企圖高攀就算,竟敢還敢把阿蕊當成罰……」贏政扣住他的頸項。

  「臭小子,你自個兒說,你是不是背著我對阿蕊胡來,嗯?」荊軻蹲在他身旁,目色狠戾地瞪著他。

  秦舞陽未語淚先流……好痛好苦好可憐……他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他錯了,他不要領罰了可不可以?

  ——全書完




有沒有那麼巧

  這真是一段美妙的巧合。

  話說某日正在沐浴時,腦袋胡思亂想著(相信我,洗澡的時候真的是最佳思考時機),突然想到阿編提過,徐姊說︰咱們當編輯的,上輩子肯定是文盲,這輩子才要看這麼多字。

  有理。那我就忍不住想(完全是在接龍了),作者呢?嗯,我想,作者上輩子大概是書蠹蟲,這輩子才必須要寫那麼多字。

  對吧。那麼,編輯後頭的大Boss呢?嗯……我忍不住想,嘿嘿,大Boss上輩子應該是秦始皇,因為焚書坑儒,所以這輩子才必須栽培作者,營銷書籍……以上不負責發言,千萬別對號入座。

  橫豎就是胡思亂想就對了,結果咧,洗完澡剛好接到阿編的電話,要我收主題書的粗綱。一開信,瞧見了十二生肖的設定,正看得津津有味,再見下頭粗略的角色設定時,嘻嘻——秦王政!

  啊,天啊,荊軻刺秦王,我好想知道荊軻怎麼刺秦王!原諒我在第一時間把開關轉到BL去了……咳,看不懂的,跳過去吧。

  總之,這是個美麗的巧合,於是開心地立刻寫大綱了。

  心想這定是個愉快到極點的故事,殊不知開稿之後,才發覺真是想得太美好了。

  因為,這是個戰國末年的故事!

  天啊,春秋戰國啊,實在是離我太遙遠了,遙遠到我開寫之後才想起,這年代是沒有椅子的,就連客棧酒樓都不多,而且用詞不同,況且我已經忘了秦始皇一開始是先滅哪一國的。

  雖說,這是個偽傳奇故事,但故事的開頭總不能亂來,屬於原正史的東西還是得照規矩寫,舉凡衣著器具等等都不能亂掰。

  想了想,暫時先把稿子丟一邊,惡補一下戰國末年的歷史了。

  那真是看得一整個歡暢淋灕,因為我實在很喜歡歷史,差點看到欲罷不能,可故事還是得繼續寫下去,所以我又乖乖地回來寫稿了。

  於是乎,為了讓讀者好入戲,我斟酌用字,不想寫太古又不能太新,後來想了想,這是偽傳奇故事啊,就用我喜歡的調性寫咩!

  於是,工作狂的贏政遇上了墨家子弟的荊軻,兩個情愛絕緣體相愛的故事就此展開,寫得一整個心花怒放。

  但,親愛的,我還是必須得說,這是荊軻刺秦王,荊軻未死的故事,所以這是篇歪史,千萬不要以為歷史真的是這樣喔,橫豎裡頭真真假假都有,重點是,我寫得很開心,也希望看的人很開心。

  還有,記住,十二生肖未完,記得繼續往下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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