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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錢精閨女【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08:26 PM     標題: 寄秋 - 錢精閨女【單】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11:42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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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唉,穿越了投錯胎怎麼辦?
宮家三房就因為庶出,在整個府中被當成魯蛇,
宮老夫人這個壞祖母處處使絆子,其餘人等沒事就來踩一腳,
所以說,身為三房嫡麼女的宮清曉愛錢成癡不是沒理由,
銀子是膽,膽大的吃死膽小的,銀兄銀弟可是能買來別人的尊敬,
靠著穿越前在現代的本事,她釀桃花酒先賺一桶金,
再來買下整座山種茶,首飾鋪、成衣鋪一間接一間開,
喲,才多久她家人就可以靠銀票大聲說話,
姊有錢本該能舒心過日子,怎知宮老夫人不消停,偏要插手她姻緣,
也不打聽打聽,立下戰功無數的妖鬼將軍是她的誰,
她五歲時就能指使他當她的採花工讀生,十歲時救了他小命,
他硬是要以身相許求她嫁,老太婆想給她配個老鰥夫侯爺,他就讓人病,
老太婆想讓她在及笄禮上丟臉,他偏請來賜婚聖旨給她大大風光一回,
只是……他怎麼沒說他家也是個豺狼窩,正等著當家主母嫁進門清門戶!?

【出版日期】 2016/6/1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4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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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8:45 AM

第一章 宮六小姐宮清曉

  三月裡,桃花開了。

  單一的紅。

  近萬棵的桃花漫山遍野,漫過了清幽雅致的桃花寺,鬧紅的一片景緻只見青瓦白牆隱隱約約,隱沒在盛開的花海之中,連片小小的綠葉都難得一見,彷彿置身幻海桃林。

  桃花寺建寺已有百年,百年古剎略顯滄桑,鬱鬱蒼蒼的深幽是佛祖的禪意,整座山寺浸浴在煙霧繚繞處。

  山高,寺高,位於頂峰的桃花寺長年香火不絕,不時有遊客、信眾不辭千里之遠而來,走上大半天才到寺中。

  因為寺裡有一得道高僧——圓一大師,乃此寺住持,他每個月講經一次,坐無虛席,聲望不亞於國師,知天命,明天運,識鬼神,精通天文,心懷慈悲,廣濟眾人。

  但是他平時很少露面,除了講經日外,其他時日一概不見外人,想見他一面比進京面聖還難,有緣者方得見。

  而上桃花寺只有一個規矩,不許乘轎、不許坐車,它只有一條能容兩人並行、沿著山壁直上的天梯,兩旁是深山野林不利通行,唯有靠步行一步一步往上走,以示入寺的誠心。

  儘管如此,每年上山的百姓仍絡繹不絕,從不見少過,尤其是三、四月期間,更是遊人如織,多少文人雅客、故作風雅的讀書人,都會到此一遊,以桃花為名,賦詩一首。

  桃花寺遠近馳名,尤其是桃花開時。

  因此在山腳下天梯的起點,衍生了一種活兒,那就是掮夫,他們專幫人掮貨,讓香客走得輕省點,幾十個大漢來來回回的上山下山,生意興隆。

  「小姐、小姐,你跑慢點,小心摔倒了……」

  萬紅叢中一點白,在萬花盛放的桃花林中,一隻小小的兔子……不,是一個毛茸茸、披著兔毛氅衣的小身影從林子的另一端跑來,身形有點……圓,跑起來左搖右晃。

  看起來真像快跌倒了,那一雙肥肥的小短腿喲!還真是比豆腐長那麼一點,一跑一跑地活像正在移動的小球。

  由遠而近,一身雪白的圓球現身,「呼、呼」的小嘴兒呼出一團霧狀白煙,林子裡徐徐微風吹散了她呼出的白霧,露出一雙比湖水還要明澈的杏色眼兒,白得透皙的小臉兒如桃瓣般紅通通,散發著一股天然自生的靈氣。

  這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看得出在家頗受寵愛,那粉嫩嫩的面頰像剛凝結的脂油,一掐就能掐出滑手的水來,白細幼嫩,芙頰透光,與水裡撈起的玉人兒沒兩樣。

  「快點、快點,走快點,慢吞吞的跟老牛拖車似的,老和尚只給我三天的時間,你們誰耽擱了我跟誰過不去……」

  嬌軟軟的嗓音帶了點甜糯的撒嬌,蜜一般的叫人心窩甜滋滋的,忍不住想嬌寵她,捨不得喝斥。

  「小姐,夫人說不可以對大師無禮,你不能左一句老和尚,右一句老和尚稱呼圓一大師,太失禮了,有損名門閨秀之禮儀……」一名身量略高的黃衫丫鬟,頭上梳著兩個小更子髻,繫上同色細繩,繩子底下垂吊著對指甲片大小的鈴鐺。

  服侍的小丫頭不比她家小姐年紀大多少,頂多兩、三歲吧!可是言行舉止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行事十分得體,才七、八歲就長得一副很嚴肅的樣子,看得出不常笑,凡事戰戰兢兢,把自家主子護得十足十,不容許出一丁點差錯。

  她是夏梅,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四歲左右就因家裡窮到揭不開鍋而被紅著眼眶的雙親賣到宮家,賣的是活契,十五年契約,她一入府做的是燒柴、打水的粗活。

  也就是說,她一滿十九歲就能被放出府了,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寧娶大家婢,不娶小門婦,以她大戶人家婢女的出身,還是能找個男人嫁,只要她別眼界過高,貪富鄙貧。

  不過一開始時,也是因她簽的是活契的關係,她在府裡反而沒有出路,不受重用,誰會要一個心不在主家的婢女呢?不是終身契便有背主的可能。

  所以她剛入府那一、兩年過得很艱辛,吃飯永遠是最後一個,有時還得餓肚子,這世上欺善怕惡、恃強凌弱的人比比皆是,以她無依無靠又卑微的身分,不欺負她還能欺負誰,別人不肯做的事全推給她,她不做不但沒飯吃,還會挨打。

  一度,她以為自己會死在府裡某個陰暗小角落,連爹娘、兄弟姊妹的最後一面也見不著。

  沒想到她會遇到小姐,宮府的六小姐宮清曉,庶出三房唯一的嫡出小姐,上有兩位兄長,下有一個孿生弟弟。

  在夏梅身後跟著跑的是和夏梅同齡的春桃,春桃眼小嘴闊,上彎的嘴角像是隨時在笑似的,長得十分逗趣。

  「老和尚說了,緣起緣滅,凡事隨心,世俗的稱謂只是表象,風來雲散,水起行舟,不用過於拘泥。你呀你,被紅塵俗事給拘束住了,要有大自在的佛心……」

  小白兔……不,白白嫩嫩的小粉團兒咧開兩排細白小米牙,一雙黑得湛亮的眸子閃著純真的憨然。

  「小姐,你還小,哪曉得什麼是大自在的佛心,夫人說小姐要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可以整日胡鬧嬉戲。」夫人的話要聽著。

  宮清曉胖嫩的小手托住自己雙頰,睜著大眼。「夏梅,你也只大我兩歲呀!而且你家小姐我與佛有緣,悟性佳。」

  她的意思是︰你怎麼這麼囉唆呀!谷我娘還嘮叨,你沒瞧見你的抬頭紋都長出來了嗎?快變成小老太婆了。

  「小姐,你走慢點,裙擺不可拉高,要小步慢行,不露出繡鞋……」夏梅話還沒說完,她家小姐月白色襦裙下擺已往腰上一塞,作勢要爬上花開得最燦爛的桃樹,嚇得她臉都白了,趕緊上前將小姐抱住。

  「小姐,你別嚇奴婢了,這事不是你該做的,要是摔了擦破了皮,三老爺、三夫人還不心疼死。」

  她也會嚇死。

  「放手,我要爬樹。」軟綿綿的聲音甜甜糯糯地,像是野地裡現採的蜂蜜,濃得發稠。「不行,太危險了。」夏梅抱著不放手,她怕一放開,生性好動的小姐一溜煙就溜上了樹。

  宮府三房這對五歲的雙生子都是野猴子來著的,在他們娘親肚子裡時就不安分,推推打打的,讓三房夫人在孕期過得不舒坦,他們爹發狠地說等兩隻猴崽仔一出生非狠狠揍一頓不可。

  而一落地後更是爹娘的活債主呀!一下子這個病了,一下子那個發燒,放在一塊就互撓,拳打腳踢比力氣,分開來養又從早哭到晚,整座宅邸全是他倆響徹雲霄的哭聲。

  等到六、七個月大能坐、會翻身了,要找他們得到床下找,兩姊弟不知怎麼翻的掉到床下,你疊我、我疊你的互咬腳指頭,然後又翻呀翻地有如兩顆滾動的球,叫人看得捧腹。

  宮老太爺這一代沒有嫡女庶女,只有五個兒子,除了三房是庶出外,其餘大房、二房、四房、五房皆是嫡出。

  由此可見老夫人的本事,在她的手段下,其他侍妾、姨娘連個孩子都蹦不出來,不是胎死腹中便是活不過三歲,她有得是能耐,叫滿府只有從她肚皮出來的親生子。

  宮清曉的父親宮書謹是個意外,他生母柳姨娘有孕時老夫人並不知情,柳姨娘想留下這得之不易的孩子,假意犯事而被攆去三十里外的莊子,從此無人聞問。

  這便是她要的結果,沒人關注才保得住孩子,母子倆的日子過得清苦些,好在無人迫害,倒也平平靜靜地過了十年。

  一日,宮老太爺偕友到莊子野遊,這才發現此子竟與他有七分相似,細問之下才知是庶生之子。

  從此兩母子的「好日子」結束了,宮書謹被宮老太爺帶回府中,即使宮老夫人再不情願還是讓庶子入了籍,上了祖譜,成為唯一的漏網之魚,也是她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而宮清曉和宮明沅這對一模一樣的雙生子一出生,隨即擄獲了所有人的心,就連看三房不順眼的宮老夫人也歇了折辱庶子、庶媳的心,不時讓人抱這雙活寶兒到跟前逗趣。

  不過等他們會跑、會跳之後,那簡直是一連串的災難來臨,兩位小祖宗皮得無法無天,比誰較頑劣似的讓他們的爹娘頭痛不已,常常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連連嘆息。

  只有大人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的,往往前腳才挨罰,後腳又把屋頂掀了,叫人全然沒轍。

  「夏梅,摘花。」宮清曉神情無邪的指著開得正艷的桃花。

  「小姐,奴婢來就好,你在底下等著,奴婢摘滿一籃子就交給小姐。」要上樹?免談!

  「三個人一起摘比較快。」她很固執的嘟起粉色小嘴。

  春桃拉下開滿桃花的桃枝,眼笑眉也笑的道︰「小姐,奴婢幫你壓著樹枝,你快摘。」

  宮清曉抬起清潤小臉,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無奈。「光我一個人摘,那你呢?」

  原本有三個人可以一起動手摘花,如今少了一份勞力,這傻妞知不知道她根本是多此一舉。

  「啊!奴婢……呃,奴婢用另一隻手摘。」春桃一手拉花枝,一手伸直摘花,模樣相當滑稽。

  她傻不愣登的,還以為能一心多用,誰知反而顧此失彼,摘了花兒便拉不住枝條,扯了枝椏也沒法好好摘花,她雙腳踮呀踮的採不到花,急得都冒出一頭汗來了。

  「夏梅,你去找小和尚借梯子,我就在矮枝下摘花,保證不爬樹,你信我一回。」哎呀!

  有兩個死腦筋又不開竅的丫頭,她到底是幸還是不幸,還得花工夫雕琢雕琢。

  抿著唇的夏梅猶豫了老半天,這才邊走邊回頭的向路過的光頭小師父借了長梯,一僧一俗合力抬著梯子往桃林深處走去。

  花開滿樹,濃香繽紛,一朵挨著一朵的桃花濃密得摘也摘不完,三個女娃手挽三只船型藤籃,頭仰得高高地,腰伸直,手伸長,賣力的採著鮮艷的花兒。

  看著春桃、夏梅上上下下的爬梯子,只能在底下看丫頭摘花的宮清曉看得很眼饞,她蠢蠢欲動地想趁兩人沒注意時蹬上有兩個她高的長梯,骨碌碌的清亮大眼轉得飛快。

  「不行,小姐。」

  宮清曉才一動,盯她盯得很緊的夏梅眼尖的閃身一擋,絕不讓她靠近梯子半步。

  小計謀沒得逞,一點也不失望的宮清曉笑得好甜的扯拉丫頭的袖子。「我只踩一階就好,不爬高。」

  「不行,奴婢不能讓你胡鬧。」要是摔著了,老爺、夫人會罰她月銀,幾個少爺也會狠狠地教訓她。

  身為庶出三房,在一群嫡出的兄弟當中,三老爺的處境相當難堪,不只不受寵還是當家主母越看越心煩的眼中釘,恨不得拔之為快,絕不允許他快活,分薄了她孩子的家產。

  所以三房是宮家五房中最窮的一房,家中銀兩加一加竟不到百兩,連給兒子們買點好一些的文房四寶也買不起,窮困得令人鼻酸。

  而宮家並不窮,更可說是富甲一方的名門,大房、二房、四房、五房一個月的開銷足夠三房花用三年,宮老夫人就苛待三房,無所不用其極的逼壓,讓三房出不了頭。

  不過有時危機也是轉機,讓人在逆境中反而生存得更好。

  宮清曉三歲時,大伯父宮書錚入京為官,祖父也受皇上賞識而入了內閣當起三品大學士,二伯父也中了舉,分發到外地當知縣,四叔、五叔入國子監就讀,宮府舉家遷居天子腳下,四房人口百來人浩浩蕩蕩向京城出發,大有就此定居之勢。

  三房被留下來了。

  名義上說得很好聽,總要留一房人看守老家,為祖先上上燭油,每逢初一、十五到廟裡添點香油錢,護佑一家人平安,然後收收租,把租出去的十來間鋪子和幾百畝田地的租金每半年往京裡送一回。

  顯而易見的,宮老夫人根本不想三房跟著上京,像打發乞丐似的把庶子當管事用,只讓他擔著差事的責任而不給他銀子,臨走前讓身邊的郭嬤嬤給他一百五十兩,說是一府人一年的嚼用。

  雖說帶走的僕婢不少,但留下來看家的下人也有二、三十人,一百五十兩絕對不夠用,宮老夫人這心肝狠得很,存心要熬死三房,讓他們一輩子都出不了頭,只能卑微的、苦哈哈的仰人鼻息,靠她的施捨才有一口飯吃。

  可是一輩子算計的宮老夫人這一回卻算計錯了,她這一座令人喘不過氣的山一搬開,三房的日子反而好過了,如魚得水的自由遨遊,一吐昔日無法放開手腳施展身手的悶氣。

  宮三夫人溫氏娘家是開米鋪的,以世人眼光門第不算太好,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一向為名門世家看不起,以宮老夫人不待見庶子的狀況看來,擇這門媳婦也不算令人意外。

  當初溫氏的陪嫁有兩間鋪子和一處帶有三十畝地的小莊子,宮老夫人還在老家時,三房不敢明目張膽的動用,只以極低微的租金給相熟之人,對外宣稱收入極微,避免被宮老夫人假借名目強行納入公中,自家一文也得不到。

  待到幾房人一走,兩夫妻立即把鋪子收回,一間開了米鋪,直接從娘家以低於市價一成的成本價進貨,另一間是藥材鋪,不怕累的宮書錚到藥材產地收貨,成本又降了一些。如此過了一年,兩間鋪子的收益大為可觀,財源滾滾。

  雖說還是不能和嫡出的房頭相比較,可不能否認的,少了宮老夫人這座大山鎮壓,三房這兩年漸漸富裕起來,不再是往年苦兮兮的窮樣子了,慢慢積累下來也有幾千兩銀子的家底。

  宮老夫人一定想不到她刻意壓制的三房會有今日的光景,她以為不給他們銀兩便蹦不出個天,還刻薄的把每一間鋪子的租金都算得分文不差,一兩銀子不少地要全部上繳。

  她就是不留銀子給三房,連莊稼也精算得沒半點好處可得,三房純粹是做白工,比個看門的管事還不如,人家管事還有幾兩月銀可拿,而三房是兩袖清風,光幹活不吃糧。

  「是呀!小姐,梯子太高,你腿太短,爬高的活兒就讓奴婢和夏梅來做,你幫著提籃子就好。」摘滿一籃桃花的春桃一蹦一跳的跳過來,神情快活的像玩得正歡的小狗。

  這才剛開始,她當然玩得很開心,哪個姐兒不愛花,無關年紀大小,可是到了明天她就知道了,再也笑不出來,因為一直舉高的雙臂會酸得不像自己的,一動就酸痛。

  「你們欺負人。」她的腿哪裡短了,分明是溫泉洗凝脂的小春筍,又白又嫩,日後一定又直又長。

  見她小嘴微噘,兩個小丫頭好聲好氣的輕哄,「小姐,你別忘了圓一大師只給了我們三天,你要不快點摘,三天很快就過去了,你想要收集桃花花瓣只能撿拾掉落地面的。」

  「就是呀!小姐,你好不容易才贏了圓一大師一回,要是不趕緊把花摘一摘,萬一大師反悔怎麼辦?他可是特意為小姐封了後山這片桃林三天,你可別由著性子來。」

  誰說和尚不打誑語、不出爾反爾,他們村裡的化緣和尚還會喝花酒呢。

  春桃是家生子,但她幼時是被寄養住在莊子附近小村落的表舅家裡,四歲多快五歲時才被在廚房幹活的親娘帶進府。

  當時府裡的六小姐要挑伺候的丫頭,長相平凡又笨拙的她被老管家挑中,送往三房服侍。

  這也是拜宮老夫人不在所賜,要不她根本不願為三房進人,讓他們活得像下人一樣,凡事親力親為,連做件衣服、繡個花也要溫氏自個兒動手,給小姐、少爺們配個小廝、丫頭是想都不要想,有個老嬤嬤幫襯已是天大的開恩。

  所以三房四個孩子年紀大了後都沒有奶娘,最多餵到七個月大就一個個遣散了,不像嫡出的孫字輩個個有四個大丫頭、八個二等丫頭、十六個三等和粗使丫頭,另外嬤嬤、粗使婆子若干。

  在宮府,庶出始終低人一等,身分只比下人高一些,在心小眼窄的宮老夫人把持中饋下,庶子更是毫無分量,輕易地被人忽視,若非宮老太爺的堅持,宮老夫人連祠堂拜祭都不讓庶子進。

  「你們小姐我很乖的,比小兔子還乖順,你們怎麼能歪曲我的品性。不爬就不爬,當我稀罕呀!春桃,籃子裡的桃花滿了,你拿回禪房倒入布縫的袋子裡,要小心點倒,不要擠壓到花瓣,花碎了不好釀。」宮清曉奶聲奶氣的指使。

  「是。」春桃見籃子滿了,又把小姐籃子裡的花倒入夏梅摘了大半籃子桃花的藤籃,湊滿一籃,一手一只籃子往回走。花瓣不重,身形瘦長的她提來輕快,走得也快。

  走了一個,只剩一個。

  「夏梅,你看左邊的桃花開得特別好看,你快把它們全摘下來,太開的我不要,只要摘半開和初綻的那一種……啊……對對對,就是那一枝,紅得好艷麗,像我娘親抹的口脂……」

  她邊說邊偷偷攀上梯沿,小短腿吃力的踩上她腰高的橫梯,一橫一橫的踩腳有她半條腿寬長。

  終於到了梯子頂端,手一伸——

  啊!摘到了,誰敢再偷笑我腿短來著

  站在梯子高處的小人兒十分歡快的採著桃花,她肉肉的小手真很小很小,人家一次能摘個三、五朵花,她白嫩的手兒一張開就只能包住一朵花兒,所以摘起花來很慢很慢。

  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摘得很愉快,刻刻眉開眼笑。

  年紀才五歲的宮清曉其實心智並不小,她是胎穿的現代人,有記憶時已在娘胎裡六、七個月,那時四周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她非常害怕的抱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後來她發現小小的空間並不只她一人,有只小小的手不時拉拉她的腳、扯扯她的手,一有人相陪,她就不怕了,安心的注意起外面的世界。

  她聽得見爹娘的聲音,還有哥哥們歡喜的笑聲,有時她聽得很清楚,就會動動手腳和他們互動,有時聽得模糊便打打哈欠,在羊水的包圍下,她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長。

  出生之時,她被身後的那一個踢著往下墜,彷彿是經過一條很擠很擠的滑水隧道,把她的臉都擠壓變形了,在滑出隧道口那一刻她重見天日,忍不住哇哇大叫出聲。

  他們以為她在哭,其實她是大喘氣,憋了好幾個月了,再一次看見明亮的光線,怎麼叫她不興奮莫名,手舞足蹈的迎接自己的新生,她再世為人,變成一個只會嬰兒稚語的小娃娃。

  「哇!還是站高點才看得遠,遠方的風景,處處是灼灼嫵媚……」摘著花的宮清曉還能分心欣賞四周的景致,一片掉落的桃花花瓣拂過她玉頰,她咯咯笑的伸出小粉舌一舔。

  聽到清脆悅耳的笑聲,在底下摘花的夏梅倏地一抬頭,當下嚇得面無血色,扔下籃子往梯子下跑。

  「小姐,你快下來,上頭危險……」小姐幾時上梯的,她怎麼沒發覺?太不應該了。

  「不下來,我摘花。」她在上面招手,用裙兜盛花。

  「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別嚇奴婢了,你……你捉牢呀!不要放手,奴婢上去救你……」

  梯子不大,多站一個人就會搖搖晃晃,夏梅捉著梯子兩側,一腳往上提——

  「不許上來,我在這裡視野很好,你不準來跟我擠。」風吹在臉上好舒服,涼涼地,又有細細的花粉。

  上萬株的桃花一起開放,那美景是無法以言語形容,一整片的紅似在燃燒,讓人看了心頭既沸騰又贊嘆,綿延不斷的桃花令人彷彿身在仙境,飄飄然。

  「小姐……」不上不下的僵住,滿面焦色的夏梅心急不已,她怕一不留心就讓小姐掉下來。

  「別再小姐小姐的喊了,我是桃花林之主……」宮清曉有些得意忘形的張開手,兩手大張迎向滿片艷紅的桃花林,天地間恍若只有她獨佔這份美景,再無他人爭搶。

  驀地,她眼睛一眨,不確定地用小肥手揉揉眼皮。

  再睜目,一瞧——

  咦,那是個人嗎?




第二章 幫我採桃花

  桃花樹下,一抹棗紅色影子忽隱忽現,疏影枝條間,面如冠玉的少年臉龐映入眼中,人面與桃花相映紅,竟分不出是人好看,還是花襯人,看著看著宮清曉都傻眼了,直嘆︰人比花美……

  「小哥哥,你是神仙嗎?」

  情不自禁地,她兩隻圓呼呼的小胖手圈在小口上,朝不遠處的紅衣少年高喊,她墨髮杏瞳,一身月白衣裳,在滿山的亂紅中非常顯眼,讓人一眼就能看見萬紅中一點白。

  少年微眯起眼,朝她多看了一眼。

  「小哥哥,你別走,陪小小摘花,我摘最好看的花送給你。」真是小美男,美得讓桃花都遜色。

  宮清曉另一世的名字叫宮曉曉,當她爹憐愛萬分的抱起她喊起小名,她還以為他喊的是「曉曉」,嚇了一大跳,以為胎穿的身分被揭穿,直到年歲漸長才知此「小」非彼「曉」。

  宮書謹很寵女兒,簡直當心肝肉來疼,打破抱孫不抱子的慣例,每回一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屋子抱女兒,又親又蹭的生恐少看一眼,而三個親生兒子嘛!那跟地上的泥沒兩樣,愛理不理。

  「小姐,你在喊什麼?那裡沒人。」聽著小姐喊人,聽多了山魈鬼魅傳說的夏梅膽兒一顫。

  因為站的角度不同,加上有參差不齊的樹木擋住視線,本來就視力不佳的小丫頭看不見另一個人影,剎時渾身生懼。

  天生膽小,怕鬼。

  宮清曉沒理丫頭,繼續喊話。「小哥哥,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你的臉是畫上去的嗎?」

  畫?少年很倨傲的冷瞪她一眼,覺得這女娃話很多。

  「畫臉、畫皮、畫朵花,小哥哥,你人比花嬌哩!滿山的桃花都不及你淺淺酒窩一笑。」

  看風景,賞美人,今兒個真是賺到了,她的運氣真好,嘻!有燒香,有保佑。

  我沒有酒窩,抿著唇的少年不悅的一瞪眼。

  「小哥哥,你瞪人的樣子也很好看,像畫中走出的謫仙般,小哥哥是桃花仙嗎?」她越逗他越有樂趣,小米牙嘻嘻的直笑,白白胖胖的小手捂著小嘴兒,水煙繚繞似的眼兒亮得有如秋天的湖水,澄澈澈地,不染嗆蟀。

  無聊。他的眼睛這麼說的,一轉身揮動棗紅色大氅。

  一見他要離去,心一急的宮清曉忘了自己站在梯子上,兩臂往前一伸,大喊,「小哥哥別走,陪我玩……啊——」

  完了,綠豆落地變紅豆。

  「小姐,不——」

  嚇傻的夏梅想去當個墊背的,忠心為主沒有二話,可是緊要關頭卻像雙腳扎了根,一步也跨不過去。

  咻地,一陣風掃過,她的面前多了一個美得不像話的小公子,一身矜貴氣勢,眉目如畫。

  這……這是人是鬼,還是林中的妖魅?

  她被震驚住了。

  「好險、好險,有驚無險,我以為要摔個面目全非。」有嚇到但嚇得不重的宮清曉輕拍胸口壓壓驚。

  「笨手笨腳。」少年的聲音如草原的風,乾淨清爽。

  她當沒聽見那句笨手笨腳,銀盤臉笑得甜蜜蜜。「小哥哥,你那是輕功嗎?好厲害喲!你會飛呢!」

  被人亂崇拜一通的讚美,少年的耳根有些微紅。「才不厲害,我的輕功沒有大哥、二哥好,他們一蹦一跳有丈遠。」

  宮清曉搖著小腦袋瓜子,目露叫人招架不住的向往。「你已經是神仙了,還要多強?我都飛不起來。」

  「你太胖了。」他捏捏她的臉,觸手的手感讓他捨不得放開,肉肉的,很好捏,嫩得像剛蒸好的白玉糕。

  她一聽,腮幫子一鼓。「我不胖,等我長大了就抽身條,我會纖細如柳,婀娜娉婷,如出水芙蕖。」

  「但你現在就是胖。」少年故意氣她,其實他喜歡看她氣呼呼的樣子,像一隻瞪圓眼的小免子。

  「這叫白胖可愛,最討喜的長相,大家都說這是福氣。」

  和孿生弟弟一比,她似乎是圓潤了一些。

  因為年紀尚小,宮清曉和宮明沅這對雙生子在外表上的差別不大,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一般的高矮,胖瘦也差不到哪兒去,穿上相似的衣服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只不過宮清曉多了一世的記憶比較愛美,盡量不讓自己曬黑,而宮明沅是男孩子不怕曬,在日頭底下跑來跑去,皮膚略黑,兩人的差別在於膚色,一白裡透紅,一小麥肌陽光。

  而白顯胖,黑顯瘦,在兩人身形相仿的情況下,弟弟的外表看來是比姊姊瘦了一點點。

  「胖的人叫福氣。」他又捏了她的臉一下,證實她確實有肉。

  聽出他話中的取笑,宮清曉立即「天真無邪」的還以顏色。「嗯,小哥哥美得天怒人怨,你該掛在牆上當幅畫,我每天給你上三炷香,當你是神仙來拜……」

  聞言,他臉黑了一半,聲音一惡,「我還沒死,用不著拜。」

  少年出身武將家族,最忌諱這個「死」字,刀槍無眼,一上了戰場就拚了個你死我活,為建功立業付出的是無數人的鮮血。

  「神仙也是不死身呀!延壽萬萬年。」她舉起小胖手,故意朝他一拜,紅紅的小嘴兒喊了聲,「小神仙。」

  「活那麼久要幹什麼?」周遭的人都死了,一個人獨活有什麼意思?他不屑的輕嗤。

  此時的少年不知道長壽有多好,在數年之後,他才曉得人要多活幾年有多麼困難,他一個個失去身邊最親近的人。

  她一臉不解的眨著眼,「活得長才能做很多的事情呀!譬如打兒子,罵孫子,大罵不肖子孫。」

  一聽她怪誕的胡話,俊美如畫的小兒郎眼角一抽。「你就這麼點出息,不想夫賢子孝?」

  「我祖母就是這樣呀!她一見到我父親就橫眉豎目的,不是罵他不孝便是叫他走遠點,少來礙她的眼,如果我娘也在場,她一併罵上不肖子媳。」那個活力十足的老妖婆。

  宮清曉很喜歡疼她、寵她的爹娘,而對心有偏頗的祖母雖是不恨,但也無法當她是親祖母看待。

  要善待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真的有點難度,沒有女人不善妒,不管她愛不愛自己的丈夫,女人要的是掌控,而不是分寵的威脅,誰跟她搶她跟誰紅眼,誓不兩立。

  「……」這是誰家的娃兒,傻到沒邊。

  少年不想推開她,手改成揉她髮,心生憐憫。大戶人家誰家沒幾件見不得人的糟心事,她家並不安樂。

  聽到她說的話,他想到自家那些說不得的煩心事,祖父尚在,二叔父就吵著要分家,還想變賣祖產和祭田,趁他爹戍守邊境時分走大半的家產,只留個空殼子給大房。

  他的大哥、二哥如今都在邊關鎮守,雖長他沒幾歲,卻已有少年將軍之美稱,聲名遠播。

  「小哥哥,你教我輕功好不好?」要是她也能飛來飛去該有多神氣,一腳踹飛老在她面前炫耀他會騎馬的弟弟。

  宮明沅騎的是小牝馬,此回到桃花寺上香,要在寺裡齋戒三天,原本他也要來的,可是一看他大哥宮明湛騎在馬上的樣子很威風,他便吵著要兄長帶他到郊外跑馬。

  雙胞胎其實很不相似,各有各的偏好。

  輕功?「你太胖了,快起來,別壓斷我的腰骨。」

  他自己都練不好,拿什麼教人?

  又說她胖,宮清曉不快的往他肚皮重重一坐。「我不胖,小哥哥看錯了,我身輕如燕。」

  「身輕如燕?」他嗤的一笑。「你跟豬比嗎?」

  「豬會飛嗎?」一在天,一在地。

  他一噎,好像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對。

  豬會飛,那就承認他是一頭會飛的豬。

  反之,豬飛不起來,他不是正沉著嘛!被一隻不輕的小兔子壓著,橫豎他和豬成了親戚。

  「不過我要謝謝小哥哥救了我,要不是你飛身一撲我就摔慘了,你真的是個好人。」宮清曉是感恩的人,她緩緩移開小小的身軀,讓被她壓在下面的少年能起身。

  少年不禁誇,一被誇獎,他面皮薄得又臉紅了,惡聲惡氣的掩飾赧意。「以後別爬梯子,小心摔死你!」

  她一吐小舌,模樣調皮。「那是意外,我一向很穩重……」

  一說「穩重」,少年嗤笑地拍拍個矮的她頭頂。「再墊十塊豆腐也不穩,你倒符合一個‘重’字。」

  變相的說她胖,人美口賤,實在是……算了,原諒他的有眼無珠,皮相長得好,旁的事便不成事了。「小哥哥,幫我摘花吧!我們把後山的桃花都給摘了。」

  他不搖頭也不點頭,神色如一塊正待雕琢的白玉,有玉的光華卻無玉的圓潤。「你摘花幹麼?」

  「釀酒。」

  「釀酒。」他露出狐疑的表情,好似聽錯了。

  宮清曉得意洋洋的仰起小巧鼻頭。「是我釀的喔!我釀的桃花酒連我爹喝過都讚不絕口。」

  「你會釀酒?」少年一臉懷疑,全然不信。

  任誰都不相信一個沒酒缸高的五歲娃兒會釀酒,而且是能喝的那種酒,說是玩泥巴還比較能叫人信服。

  「小哥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看我小就當我什麼也不會,悟道不在年齡,而在通竅,我靈智是比別人早開通了一點,天生有釀酒的才華。」清澈的眼兒閃了又閃,活脫脫是求讚美的小松鼠。

  「你……」他想說幾句貶低人的惡語,可是話到嘴邊卻成了無聲的好笑,他都幾歲了,還跟個站起來只到他腰高的小丫頭計較個長短不可。

  「小小,你又淘氣了是不是?」似水的柔美嗓音輕輕揚起,如十裡楊柳拂過江水邊。

  「娘。」看到清美的身影走近,宮清曉嬌憨的跑了過去,一把抱住她生性溫婉又嬌妍的娘親。

  「你真想把整片山林的桃花都摘光了?做人不可太貪心……」

  宮清曉未穿越之前,是南部某所餐飲大學的三年級學生,那時電視上常有一些美食料理節目,她一時心生向往便去報考了,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的廚藝有多糟糕,到了毒死人的地步。

  事實證明她的確不是做料理的料,三年來的中餐料理課程慘不忍睹,考了七次才考上丙級執照,乙級則遙遙無期,幾乎是奢望,教過她的老師都希望她放棄,改考其他科目。

  可是她在調酒和糕餅上卻出人意料的出色,連連拿下多屆國際調酒獎項,制作的甜點也大受好評,開創了她人生的另一個視野,也拯救了一個眾人所以為的料理廢柴,擁有新的春天。

  因為她在酒方面的天分,所以學校會在每年的寒暑假安排她到國外的酒莊打工,讓她實地了解果實的栽種和熟成過程,以及酒的做法和釀造,讓她學以致用。

  雖然時間不長,但基本的釀酒工序她都操作過,回國後又到造酒工廠參觀,花工夫去學習,並試著親自釀制、改良配方。

  大三時的她還不是正式的釀酒師傅,可是她釀出的酒已不亞於有二十年釀酒功力的老師傅,釀出來的酒醇厚有勁道,入喉濃郁。

  那一年老師帶著他們一班十五個學生到法國參加世界美食大展,他們純粹是考察並未參賽,美食大展歷時七天,有一百多個國家出賽,展出近一千種各地美食。

  只是才過了三天,比賽會場竟被恐怖分子安裝炸彈,坐在最前排的學生無一幸免,爆炸的火花朝他們一行人襲來,還來不及喊救命,大部分的人當場肢離破碎,死無全屍。

  宮清曉對再來一次的生命很珍惜,她知道自己的骨子裡是做不來一板一眼的古人,所以她很小心翼翼的適應,十分謹慎的去學習,不透露出一絲異於常人的天分,盡量當個只會吃、只會玩的孩子,笨拙中帶點小慧黠。

  好在她有個範本可供參考,那就是她的雙生弟弟。

  而她在忍了四年之後終於忍不住了,在大房、二房、四房、五房搬到京城後,她就盯上大房院子裡那三株桃花樹,她想釀桃花酒,懷念那陳放的酒香。

  一開始她也不敢放開手腳的去做,只用孩子般的天真去收集掉落一地的桃花花瓣,以玩的方式將蒸過、晾曬過的花瓣放入閒置不用的大甕中,用她學過的工序一一進行釀酒的步驟,最後甕口泥封,擱置在陰涼酒窖裡便不再去理它。

  去年臘冬,她故作不經意地在爹娘面前提起她釀了一甕酒,爹娘笑笑地當是孩子的玩耍並不在意,但拗不過女兒的痴纏,他們抱著會喝到酸酒的心態答應一嘗,不想讓女兒傷心,可見有多溺愛她。

  一家人真把家裡唯一的女娃當心頭肉來疼,不管她做了多胡鬧的事情仍一味的寵溺,不會多加責備。

  沒想到酒一入口,每個人都怔住了,難以置信地又多品了兩口,以為會是酸的,卻是帶著桃花香氣的醇酒,酒味初時很淡,越飲後勁直衝腦門,身子慢慢熱了起來。

  「娘,我讓小哥哥幫我摘桃花,你說好不好?」越多人幫忙就能摘到越多的桃花,她才好多釀幾缸酒。

  溫氏笑著輕擰女兒的小身子。「你不是答應圓一大師不假他人,全靠一己之力,不老實的孩子沒糖吃。」

  「娘,我是跟老和尚說不讓親人家眷和香客幫手,小哥哥你是香客嗎?」老和尚許了她帶兩個丫頭幫著,不然依她的身高,花都謝了也摘不滿一布袋。

  宮清曉恨起她的個子矮,想快快長大,若能多個幾歲,她想做的事可多著呢!不用處處掩著、遮著,怕人發現異狀。

  沒答應幫她摘花的少年被她的話一糊弄,他的重點放在「香客」上頭,不自覺地搖頭。

  「這位夫人,我不是香客,只是聽聞桃花寺的桃花已然盛開,故而前來一賞。」

  他是來看桃花的,燒香拜佛什麼的全然不感興趣。

  聞言,溫氏面上和善地一笑,「真是麻煩你了,小女向來頑劣,都是被我們給寵壞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和她爹為了她的胡鬧可頭痛得很。」

  「呃,不會,令嬡沒那麼淘氣……」等等,他是不是應允什麼,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了。

  急著離開的少年被這對母女轉暈了頭,他原本就沒想過要逗留,可是笑臉迎人的夫人一出現,他就有點走不開了,感覺他給自己挖了個深坑,一轉身噗通一聲掉下洞。

  「你真客氣了,我家這丫頭打小就調皮,連她爹都管不住,兩個哥哥又護得緊,她若煩你了,千萬不要忍著別說,我罰她多寫兩篇大字。」女兒就是坐不住,跟個男孩子似的。溫氏話裡話外都是對女兒的疼愛,她最重的責罰也只是寫幾個字而已,可光是罰寫也夠她心疼老半天了。

  宮清曉就是好命,挑對人家投胎,在連生了兩個循規蹈矩的兒子後,沒有生子壓力的三房盼的是貼心的小棉襖,然後她在眾所期盼中很光芒四射的誕生了。

  「夫人,令嬡很聰慧……」總不能當人家親娘的面說︰是,你家千金真的很頑皮,連梯子都敢爬,簡直膽大到沒邊了。

  少年的表情有一絲不自在,以眼角偷覷提著空籃子的小個子。

  「娘,你不要再叨叨念念了,我們的時間有限,你不要害我們採不到可以釀一百壇酒的桃花瓣。」花呀!花呀!等我來採。

  溫氏失笑的撫撫女兒扎起的髮。「小小未免太貪心了,你爹可是只準備二十個空壇子,你摘多了也沒處擱。」

  「娘別小看我了,你叫爹多買幾十個空壇,咱們家日後要發達就要靠我這些酒了。」她小脖子一仰,志氣比天高。

  「好,娘就等著你帶我們發家,等賺了錢給你攢嫁妝,打紫檀拔步床,做嫁奩妝台。」

  她帶著笑意的打趣,逗女兒開懷。

  做妝奩是早了些,可是看到女兒天真的笑臉,她在心裡已在為女兒的將來做打算,寧可自個兒過得局促點,也要女兒嫁得風風光光,絕不讓她比嫡出幾房的小姐差到哪去。

  為兒女費心是每一個為人父母的心意,他們寧願自己受苦也不想讓孩子吃苦,無私的情懷全為了孩子。

  「小哥哥,摘花去。」看著快和大哥一樣高的個頭,宮清曉笑得眼眯眯,滿臉是說不出的滿意。

  「等一下,我沒說……」

  一隻軟綿綿的小手牽上他的三根手指頭,少年就懵了,被拉著走。

  「你個高,摘這一棵,不用全部摘完,留一些長果,等到了六月我再來跟老和尚要果子吃。」她還想著做醋,也許能用李子、梅子試試,養顏美容的果子醋多喝對身體有益,能平衡體內的酸鹼值。

  「我不……」一只空籃子往手上一塞,面上一黑的少年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了,他表情是僵硬的,實在很不明白他只不過到桃花寺一游,怎會被個自來熟的小兔兒給纏上。

  這是他入寺未拜佛的報應嗎?

  看著兩顆亮晶晶的黑玉瞳眸直瞅著他瞧,少年的腦中忽地一麻,他想,待會兒隨便摘幾朵花敷衍,等那丫頭沒注意時就趕緊溜走,他可不想一整天耗在小姑娘的無聊小事上。

  可是,他發現自己居然走不掉,這個叫小小的纏人精連後腦杓都長了一雙盯梢的眼,他只要一有不妥動作,泛著水色的眼兒溜地一轉,一聲「小哥哥」就把他給困住了。

  「小哥哥,你姓什麼?」

  「玄。」

  「你家有幾個人?」

  「爹、娘,大哥、二哥,還有幾個叔父和堂兄弟。」遇到嘰喳如麻雀的小麻煩精,少年很認命的回答。

  「玄哥哥,你沒有妹妹嗎?」宮清曉指使他摘哪裡的花,笑容甜美得簡直可以讓人溺死在裡頭。

  「沒有。」他討厭愛哭的女娃兒,一不順心就哭哭啼啼地,兩眼淚汪汪的告狀,他一看就煩心。

  「我當你妹妹好不好?」多一個哥哥疼,多好呀!

  「……可以不要嗎?」他說得很嫌棄,看人的眼神是斜的,很勉強的看了她一眼。

  「為什麼不要?像我這樣可愛又貼心的妹妹上哪找,你是撞大運了,得神佛保佑,今生有幸遇到我這個大福星,你是沾了我的福氣要大富大貴了,從此一飛沖天,如入雲霄……」

  對於宮清曉的自吹自擂,兩個丫頭春桃、夏梅捂著嘴兒,她們小姐最大的本事是把人逼瘋。

  「你還想讓我幫你摘花嗎?」少年很不耐煩的雙臂環胸,一腳踩在桃枝上,將其壓低。

  「玄哥哥,你可以再踩低一點嗎?我快摘到了。」宮清曉努力的踮起腳尖,要採他腳尖壓下的桃花。

  「你……」他惱了,又有些氣不順,很想把那張肉肉的小臉捏成扁平臉,五官最好平得如紙。

  但他想歸想卻未付諸行動,反倒一邊往花朵濃密處一摘,一手四、五朵完整無損的桃花,

  一邊順著腳力的大小,將一枝枝的桃枝往下踩,讓那只小兔子不用跳上跳下。

  事後他想了想,自己一定是中了邪術,平時在府裡連大哥、二哥都不太指使得動他,可是一見到那雙圓滾滾的大眼,他就像有根線牽著,不由自主的被人牽引,做出他不可能做的事。

  「玄哥哥,你不愛說話是不是?」他只會瞪人。

  「……」是你太吵了。

  真想把耳朵塞起來。

  「沒關係,我說你聽,老人家說沉默是金,不多說話是對的,多說多錯,像我弟弟就是嘴上沒把門的,三句話中就有五句會把人氣死,見誰都想咬一口,那口臭牙磨得很利……」

  「多了兩句。」她到底會不會數數。

  一想到她的年紀,少年鐵青的臉色又恢復,幼女無知,沒學過算術,就算了吧!

  「沒有多喔!玄哥哥,我弟弟連眼神都有話,他就是打到皮開肉綻也死性不改的皮猴子,我爹準備的棍子都不夠用……玄哥哥,那枝那枝,你踩下來一點,我採不到……」哇!滿滿的一籃,她採了好多。

  若是每天都能採到這麼多的桃花,釀百壇桃花酒不是空話。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09 AM

第三章 佳人有約?

  多了一個幫忙的,桃花摘了一籃又一籃,整間禪房裡好幾口布袋都裝滿了,一人抵數人的少年手腳俐落,他根本沒有落地的從一棵桃樹飛到另一棵桃樹,靈活程度叫人望塵莫及,讓底下幾個小姑娘羨慕不已,也想有他的身手。

  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的宮清曉卻往深一層想去,她想往後的幾日若有他的「義風善行」,她摘起花就不用那麼費勁了,摘到的還能比設想中的桃花數量多上好幾倍。

  她越想越歡喜,嘴上更是說個沒停。

  「你閉嘴。」沒見過比她更聒噪的小丫頭。

  少年一喝,宮清曉真的一句話也不說了,安靜得令少年心生不安,他心想是不是把話說重了,傷了小姑娘的心?

  他有些後悔語氣太衝,正想說兩句話來挽回一時之快,殊不知人家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她突然一言不發是在思考,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拐騙……呃,是說服他多幫上兩日。

  「玄哥哥,你上輩子一定是啞巴。」這輩子忘了怎麼說話,話少是缺乏練習,舌頭長繭。

  「嗄?!」他霍地一噎,把道歉的話又吞下去。

  「嗯!我肯定是對的,不會有錯。玄哥哥你不要太傷心,等你和我多相處幾日,我保證啞巴也能念詩,你不必擔心話到用時方恨少。」宮清曉自說自話的以右手握拳擊左手手心,自我肯定。

  「……多謝你了。」他忽然覺得很無力,想笑笑不出來,這個能把人整到死的妖孽是打哪來的?

  她眯眼一笑,露出米粒大小的小牙。「不客氣,我的榮幸,老和尚說緣來自有天牽,不問因果,只求圓滿,我是聽不太懂,不過這是說我們有緣,你該是我的小哥哥。」

  很陰險地,她在設陷阱,拐一個好用的幫工。

  都叫哥哥了,妹妹有事,做哥哥的好意思不來幫把手嗎?

  一提到老和尚,少年目光掃過那片桃花林。「圓一大師怎麼會同意你採摘林子裡的桃花?據我所知,他一向不允許來來往往的香客任意採擷,花是用來看的,結果好布施。」

  桃花寺的桃花一結果,寺中的和尚便會摘下來,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山下賣,賣桃所得會在城外搭棚子施米布施,救濟窮苦人家。

  一年一年皆如此,因此來此的遊客、信眾便一枝不折的任由花開花落,三月花季過後便等六月桃子成熟,不會有人特意打破這規矩,大家都知道桃花寺的桃花是用來行善的。

  可今天卻有個膽大包天的小賊來破壞,她真是壞了佛家的善行,菩薩一怪罪下來,修個三生三世也彌補不了。

  「我沒有全部摘光呀!還留了一些花兒在枝頭。其實不是花越多結果越多越好,而是要賣出好價錢,我這叫疏花,把多餘的花摘掉,桃子結少了分到的養分充足自然長得碩大,把大桃子賣入大戶人家,你說哪一邊賣的價高?」要會去計算,而非死板板的只用一種方式,量少則價高,物以稀為貴。

  她說的是生意經,他聽得是一頭霧水,隔行如隔山,武將之子哪曉得桃子的大小決定價錢的高低,他只知道東西越多越好才賣得出銀子,一分貨才有一分價格。

  「我是說你是用什麼法子讓圓一大師點頭?」大師生性淡泊,他唯望人間處處有淨土,蓮開滿庭香。

  「我跟他打賭。」老和尚德高望重,說出的話一言九鼎。

  「打賭?」他微訝。

  「我說了個謎語讓他猜,他猜中了算我輸,嘻嘻!老和尚沒猜著。」她腦子裡有本上下五千年的謎語大全,任老和尚再知天理,通鬼神,他也猜不到後世的燈謎。

  「你說了什麼謎語?」少年起了好勝之心,他不信以圓一大師通天的智慧會解不開一個小小謎語。

  「天宮。」她笑著把桃花往髮上插。

  「天宮?」他一怔。

  「對一海外地名,不在本朝喔!在海的另一邊。」小胖手朝蔚藍天際畫了個大圈,表示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船才到得了,沒有出過海的人是不曉得那大城在何處。

  其實只要是腦筋轉得快的現代人用心一想,不難猜出所指為何,那地方很有名,到處是廟宇和古跡,還有牛排也出名。

  「你去過?」少年心有疑惑。

  去過,不只一次,旅遊兼觀光。「當然……沒去過,玄哥哥,我才五歲耶!我連最近的城鎮都沒去過,哪有可能坐大船。我們家以前有艘大畫舫,但祖母只讓大伯、二伯、四叔、五叔家的哥哥姊姊上去,我和哥哥弟弟們只能站在岸邊看。」

  祖母說船太小坐不了太多人,但事實上是將三房排擠在外,丫頭、嬤嬤、婆子、小廝都擠上二、三十人了,主子還不如奴才,只能望船興嘆。

  那時她才兩歲吧!看到爹娘落寞的苦笑,她心裡很難過,有點鼻酸,小老婆生的孩子總低人一等,正室容不下,在親爹面前沒地位,如無根的浮萍似,順水漂向北東西南。

  如果有能力,她不想再看他們無奈折腰的模樣,錢是腰桿子,有銀子就能挺直腰,現在在京城的宮府很風光,可十年、二十年後呢?還能一樣的意氣風發、高高在上嗎?

  宮清曉想改善自家目前的狀況,她想讓三房成為五個房頭中最有錢的一房,到時誰還敢小看三房。

  而賣酒是第一步,賺頭最大,她要先把基礎打起來,等酒坊的名聲做出來,五、六年後再推出絕無僅有的蒸餾酒,其酒精濃度未飲先醉,僅此一家,別家買不到。

  「你爹不是令祖母親生的?」哪有五個孩子不平等對待。

  「我爹是庶子。」一個「庶」字剝奪了他的鵬程萬裡。

  少年了然的一頷首。「謎底是什麼?」

  她咧嘴一笑,晶亮的眸子閃著星光。「我說了你也不曉得,哪天有機會遇到海上來的人你再請教吧!」

  來自倭國的人。

  「臭丫頭,你吊我胃口。」可惡,居然被歲數只有他一半的小姑娘給唬了,少年微惱。

  「玄哥哥,花呀!快摘,等我釀好了桃花酒再送你幾壇,桃花寺裡桃花開,桃花開了有神仙,摘了桃花釀酒喝,神仙喝了笑呵呵……玄哥哥,喝了我的桃花酒就能做神仙。」她隨口一編,朗朗上口。

  他咕噥著橫睇她一眼,等桃花酒熟成了,他人也回到京城了,哪還喝得到酒?

  玄子鐵來自京城的將軍府,他上有兩個兄長皆投身軍旅,十來歲的年紀便在陣前殺敵,捍衛邊城,玄家小將揚威沙場,為朝廷、為百姓立下不世功績,一門忠烈保家衛國奮不顧身。

  玄父是長房,底下還有兩個同胞兄弟,一母所出,為保有玄家血脈,只一房出戰,另兩房則傳衍後代,以免香火斷嗣,必要時這兩房的男丁得披甲上陣,統領玄家軍。

  上了戰場難免有傷亡,誰能保證長命百歲,留有後路是不得不,沒有人願意滅族絕後,死後連個捧盆的人也沒有。

  因為父兄皆在前線,身為麼子的玄子鐵便能如一般世家子弟般無憂無慮的成長,他習武也習文,文武兼修,和每一個武將家的孩子一樣喜歡兵書,舞刀弄槍地練出一身好本事。

  但是玄父並不希望他走向自己的老路子,邊關太苦了,苦不堪言,夏天炎熱,冬天酷寒,糧餉常短缺,不時來叩關的蠻子搶糧、搶銀還搶女人。

  「鐵哥兒,你又要出去?」略帶蒼老的聲音一起。

  長相俊美的玄子鐵神似素有江南第一美女美稱的母親,他眉眼如畫,俊朗秀逸,一身鮮艷的紅襯托出他的非凡氣度。

  翩翩一少年。

  「姥姥,我和人約好了,一會兒就走。」玄子鐵神色有幾分不自在,墨色的瞳眸裡閃過一絲忸怩。

  「怎麼才來幾天就老是往外跑,你不是來陪姥姥的嗎?姥姥一睜眼就沒瞧見你的身影。」

  老人家疼外孫,免不了有幾句埋怨。

  南陽寧家,玄子鐵的外祖家,以鹽商起家,如今是皇商,專供應朝廷所需的鹽和布料,富甲江南一方。

  「姥姥,我也想多陪陪您,可是……呃,朋友有事,要我去幫忙幾天,等忙過這兩天,我天天讓您盯著看,從早到晚一刻也不離開。」他說不出口在忙什麼,面上赧然。

  誰曉得他會栽在一個梳攏的小姑娘手中呢!那雙骨碌碌的眼兒瞅著他,白嫩如包子的小胖手拉著他衣擺不放,他就心軟了,狠不下心拒絕,不自覺說出——我明天再來。

  原本他想當沒這一回事,睡一覺後便拋諸腦後,一個才五歲的小磨人精,沒必要信守承諾吧!說不定過了一夜她自個兒都忘了,小孩子的約定哪需要當真,不過是一場玩笑。

  可是他眼睛一睜開,第一個想到的是桃花林中那個小小的、白白的兔兒丫頭立在桃花樹下,仰著頭看向滿樹的桃花,眼眸好似放在湖中的寶石,熠熠發光。

  他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和人約好了就不該反悔,不論對方的年紀有多小,身為男子都不該背信棄約。

  於是,他決定去了。

  反正他昨天都耗了一天了,再忍忍也就兩天,當是武技上的鍛鍊,他拿桃花來練眼力。

  「什麼朋友?」瞧他古古怪怪的,一回來就往屋子裡鑽,渾身是桃花香氣,一沾床便呼呼大睡,連晚膳也沒吃。

  「……剛認識的朋友,您不熟。」玄子鐵不敢說出實情,眼神飄忽的帶三分心虛。

  他能說他的新朋友才五歲嗎?那肯定會被表哥大大取笑一番。

  「嗯!去吧,別玩瘋了,要早點回府,男孩子就是愛玩,野牛似的,拴都拴不住。」寧老太君滿口唏噓,她倒希望女兒生個閨女,女娃兒貼心,不像這些猴崽子只想著玩。

  玄子鐵是代替母親來探親,前些日子老人家身子不適,一度以為要不行了,寧府上下趕忙召集一干親眾來見老人家最後一面,大家都不希望留下遺憾,能見一面是一面。

  在京城的寧氏收到信時也急了,收拾了行李便要往娘家趕,偏偏這時府裡出了點事走不開,她只好讓麼兒走一趟,讓他代為在榻前盡孝,以全不孝女的母女之情。

  誰知玄子鐵一到南陽地界時,老太君已度過危機,雖然身子還有點虛弱,但能吃得下半碗飯,精神一日比一日好,還能在院子裡逛上兩圈,一點也不符合病去如抽絲那句話,紅光滿面的臉色看不出病容。

  「什麼朋友,是會佳人吧!你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了,姑母沒為你挑一門好姻緣?」

  一隻白皙的手搭上玄子鐵習武多年、微微僨起的寬肩。

  「寧澤文,你沒別的事好做了嗎?」譬如到書院好好用功,不要整天纏著他不放。

  十五歲少年抬起左手,往身側的表弟額頭拍去,玄子鐵機伶的一閃開,沒打著。

  「無禮,叫表哥。」

  閃什麼閃,他能一掌打死他不成,寧澤文有這年紀的少年心性,嘻皮笑臉地勾住他頸項。

  「三表哥,你可不可以別纏我,我真的有事要做,不奉陪了。」玄子鐵腳步一滑,瞬間脫離出三步遠。

  「不行,你不交代清楚休想我放你走,做人要有原則。」他端起表哥的架子,裝大,實則藏不住好玩心態。

  「你的原則是吃喝玩樂,混吃等死。」文不成,武不就,就想跟舅父學做生意,當個滿身銅臭的商人。

  「哎呀!別說中我的心事,我會難為情的。」他故作害羞,搖著繪有江南水景的折扇裝文雅。

  玄子鐵橫睇一眼,拍開搭肩的手。「哪邊涼快哪邊去,我今天沒心情應付你。」

  「別這樣,小表弟,跟哥哥好好說說,兒郎長大了會思春……喝!你小心點,別真打壞了我的花容月貌。」嘖!真動手?脾氣真壞,小小兒郎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寧家人的皮相都很不錯,寧澤文面白膚嫩,有著南方人慣有的秀致面容,俊俏風流。

  「你能不能少做些無聊事。」一張嘴專說廢話。

  寧澤文笑呵呵的湊上前。「跟緊你看你在做什麼便是正經事,沒把你看顧好怎對得起還在京裡的姑母?」

  找著了名目拿雞毛當令箭,說得煞有其事。

  其實他這話是多餘的,武將家的孩子從小就訓練出堅毅的性情,他們比同年齡的孩子早知道何謂責任和擔當,寧氏根本不擔心兒子會出事,對自己養大的孩子十分放心。

  不然她怎敢放他一人獨行呢?從京城到南陽可是有千里遠,快馬加鞭也要十餘日才到得了,沿途的凶險不言而喻,山賊、盜匪無所不在,磨刀霍霍的等著打劫過往商旅。

  玄子鐵一路南下也遇到兩撥匪徒,但都被他打跑了,因為人數並不多,他尚有餘力應對,但若是來者甚眾,怕他也是難敵眾手。

  寧澤文的笑臉讓他忽然心生厭煩,他想起另一張圓潤小臉。「你真要當跟屁蟲?」

  「什麼跟屁蟲,真難聽,表哥我是為人坦蕩,專為保護你的貞操而來。」他笑著揶揄,故作風趣。

  玄子鐵嗤哼一聲,眼露不屑。「好,是你要跟,可沒後悔的餘地,待會兒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寧澤文心口一跳,表弟的神情讓他很不安,可是為了那止不住的好奇心,他還是腆著臉硬跟。

  三月裡,風光明媚,滿地的花千嬌百艷,有紫,有白,有紅,有黃……奼紫嫣紅,美不勝收。

  桃花寺的桃花照樣開得明艷,花到正盛期艷麗無雙,滿山翻紅,彷佛置身在夢境。

  「等等,這就是和你佳人有約的佳人?!」睜大眼的寧澤文失聲驚呼,錯愕的神色有如吞了十盤死蒼蠅。

  「我什麼時候說過和佳人有約。」全是他自個兒臆測。

  「可……可她也未免太小了,你那是什麼眼光呀!居然好這一口……」驚嚇之餘他是大感失望,不敢相信小鬼弟惡劣至此,這麼稚嫩的小花兒也能摧殘下手。

  「不想少掉幾顆牙就少說兩句,她叫小小,是圓一大師的小友。」看著咚咚咚跑過來的小身影,玄子鐵覺得他的頭好痛,那十幾只編籃是什麼意思,想累死他嗎?

  寧澤文一愣,目露訝異。「你在開我玩笑是不是?」

  「我親眼看見她直接走進圓一大師的禪房,連門也不敲,門口的小僧擋都不擋一下。」

  她一進去後,不久便傳出圓一大師有如沉鐘的笑聲。

  除了講經日,圓一大師不見任何信眾,即便是京裡的王爺親臨,他也只命僧眾準備齋食招待,自個兒從不露面,更不會私下接見權貴,達官貴人,出家人只知佛祖,不問紅塵。

  但是這個小姑娘讓他破例了。

  「她是什麼妖鬼作祟呀!怎麼能令圓一大師另眼相待?」大師的雙眼被佛香燻迷了眼嗎?

  怎麼也有眼瞎的時候。

  「你才是妖鬼。」那個小磨人精幾時像妖了。

  誰也沒料到在多年之後,「妖鬼」兩字竟創造了一代名將,他人如惡鬼,橫刀一掃遍地血流成河,妖瞳一瞪死傷無數,無一生還,斬敵如切瓜,令敵人聞風喪膽,退避三舍。

  「玄哥哥,你來了呀!你人真好,還帶了幫手。」咯咯咯……她的酒壇子又要增加了。

  「幫手?」寧澤文有不好的預感,忽然想打退堂鼓,他覺得這天色不是那麼美妙,快下雨了……吧?!

  「別想走,我被她煩了一天,你也該試試那種滋味。」玄子鐵一把勾住意圖開溜的錦衣少年,讓他為他的好奇心付出代價。

  「為什麼我有大難臨頭的感覺?」小姑娘的眼神好……好熱情,他的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

  「這位大哥哥,我們不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不用各自飛。」她只會推他去擋刀,人溺你去救,她在岸上搖旗吶喊。

  有如進入賊窟的寧澤文心情惶惶,以手肘頂一頂身側的表弟問︰「她要讓我們幹什麼?」

  「摘花。」玄子鐵語氣無起伏,平靜得不起風浪。

  「摘花?」他怔了一下,有些轉不過來。

  原來是幫小姑娘摘花啊!舉手之勞,他樂於效勞。

  「是能摘多少就摘多少,你看得到的桃花在三天內都屬於她,摘到日落前。」他勾起唇道。

  「什……什麼,這一片桃花林?!」他嘴角一抽,笑意凝結成愕然,那面上的恐慌令人發噱。

  桃花寺四周種滿上萬株桃花,圓一大師把後山較少人走動的這一塊撥給宮清曉,雖然不如前寺的桃樹多,但花開濃密,幾千株矗立在林子裡,真要摘也摘不完。

  「大哥哥、小哥哥,你們用早膳了沒?今兒正好我娘煎了幾個蔥油餅子,香酥脆口,你們拿去吃。」讓牛耕田也要先讓它吃飽,才有力氣幹活,人亦如此,所謂吃人嘴軟嘛。

  「你拿幾張烤餅子就想打發人?」她也太折騰人了,幾片餅子等同於工錢,請了兩個廉價雇工。

  宮清曉笑得嬌憨可人的將籃子往他手裡一塞,抹上甜醬的餅子卷了三卷放到他嘴邊。「很好吃喔!保證你沒吃過。」

  「你很喜歡說‘保證’這兩個字。」誰能保證她話無虛言?

  長長的羽睫如蝶翼,她笑容可掬地眨了眨。「因為很好用呀!玄哥哥,你要信我嘛!小小不騙人。」

  只會坑人,他在心裡回答。

  都送到嘴邊的餅子能不吃嗎?淡淡的油香味撲鼻而來,微帶青蔥的辛嗆,口中生津的玄子鐵忍不住大口一咬,入口的鹹香和酥脆令他大為意外,口感好得叫人一口接一口。

  見小表弟吃了,不吃「粗食」的寧澤文勉為其難的撕了一小片塞入嘴裡,他原本想嚼兩下就囫圇吞下,但沒想到越嚼越香,滿嘴的青蔥和餅皮的香氣,好吃到難以置信。

  這只是一塊煎餅嗎?

  腦筋動得快已想到無限商機,用蔥油餅子開間煎餅鋪子,旁邊擺上豆漿、豆腐腦,平民百姓的一餐就解決了。

  只是當他看到手中的籃子時,那眉頭是皺起的,還打了好幾個死結,滿樹的桃花紅,他可不可以不摘呀?

  他採的花兒是人不是花。

  「娘,你看到對面的山了嗎?」鬱鬱蔥蔥,終年雲霧繚繞,潮濕多雨,斜坡地形闢成梯形易於上下。

  「很高的山。」不解其意的溫氏看著女兒,溫婉地淺淺一笑。

  「娘,等我把釀好的桃花酒賣出去後,我就把那座山買下來,然後種上茶樹。」酒、茶葉,綢緞,是三大賺錢行業,也是她能力所及。

  一聽女兒的宏偉志向,不打擊她的溫氏笑著附和。「好,買下來當你的陪嫁,我們小小也有十里紅妝。」

  「娘,我是說真的,我們要當宮府最有錢的人,讓祖母和其他房的人不再看輕三房。」

  她用銀子砸人。

  她爹也是姓宮,為什麼大伯、二伯、四叔、五叔才像一家人,而他只能坐在遠遠的角落,無法融入?

  聞言,溫氏鼻頭微微發酸。「小小,做人要知足,不要和人比這比那的,咱們一家人能和樂平順在一起就好。」

  「可是要不是祖母從中阻攔,也不會斷了爹的青雲之路。」他原本該有扶搖直上的仕途。她訝然,「你……你怎麼知道?」

  宮清曉抿嘴不語。

  她怎麼知道?

  宮清曉不能回答,因為她在娘胎裡就有另一世的記憶,不同於一般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年幼的是年紀而非智慧。

  當她還在襁褓中時,她就已知道壞心祖母的種種惡行,她爹從小就勤勉克己的苦讀,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庶子的出路只能靠自己,嫡母不會為他鋪路,他要為自己設想。

  於是他十二歲考過童生,十四歲中秀才,十八歲成為舉人老爺,雖不是案首,但和解元只差一步,他是第二名,就等著隔年春闈進京趕考,以他的才華不難金榜題名。

  可是那一年她爹摔斷了腳,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沒辦法上京,只能眼睜睜地錯過考期。

  三年後再考,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他上吐下瀉,拉到脫形,人如枯槁,走都走不動如何入京?

  這一次又是一場空。

  到了第三回,宮老太婆開門見山的直言,要他別奢望,她不讓庶子比嫡出的出彩,要嘛她打斷他的腿,否則停了他的月銀,讓三房從此喝西北風,看他拿什麼去考。

  原本只是懷疑,一旦證實了,宮書謹只能苦笑,有了嫡母的阻撓,他再努力也無用,妻小是他的命,他不能讓他們跟著受苦。

  溫氏沒再多追問,只當是自己和丈夫平時說的話被女兒聽了幾耳朵去,她也想不到,女兒說要買下山頭的童言稚語終有一天成了真。




第四章 賣酒發了家

  「老和尚,你走得太慢了,你頭頂光光不用照燈,可我不想太陽一下山走夜路,你們寺廟前那條天梯太坑人了,我每回都爬得腿快斷了。」也快斷氣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階梯。

  「平心靜氣,修身養性,小施主的性情太浮躁了。」嗯,這一步該怎麼走呢?進退兩難。

  「我哪是浮躁,根本是坐不住,老和尚你認識我幾年了,幾時看我如大家閨秀般笑不露齒,坐不搖裙,一板一眼的像入定的老僧?」憋都憋死她,她完全不是當千金小姐的料。

  宮清曉算是好命了,要不是有她爹娘的縱容,和哥哥們的寵愛,哪能十年如一日的做她的野猴子,不受世俗約束。

  桃花依舊,笑染紅塵。

  昔日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一樹桃花萬點紅,神仙一般的人兒如片片落下的桃瓣,不等花季結束便凌霄而去,留下一只空籃子和似夢似幻的回憶,花與人同艷。

  身量拉高的宮清曉已有少女姿態,眉眼雖未長開但可見日後的風華,淺淺一笑如花間的晨曦,嬌俏動人。

  「你是眼明心亮,看得透,世間凡俗在你眼中如無物,你率性而活,全然不理會世俗眼光,幸也,靈也。」人無所懼,便是無我,我在何方,何方是我,大千世界無有掛礙。

  「老和尚,你不要對我念經了,我左耳進,右耳出,說好了讓我三子,你不能反悔,你越老越精了,根本不像和尚。」哪有出家人會坑人的,還坑她坑成習慣了。

  「小施主的棋藝日益精湛,老衲都趕不上你了。」才短短五年,由一個玩十局悔九局的臭棋蔞子變成連他都不敵的高手,這丫頭著實有她的能耐,黑白棋子在她手中是活的,任由她擺弄。

  宮清曉甚為得意的一仰鼻。「這是不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老和尚,我出師了吧!」

  他呵呵低笑,雙掌合十一捻手間的佛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老衲不是小施主的師父,是互相切磋的棋友。」

  「好吧!你就捧著我,把我捧得暈頭轉向,說不定我頭一暈就什麼都點頭了。」他坑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就識得人心險惡,方外之人也不能相信呀!

  「呵呵……那今年的桃花林就拜托小施主了。」她經商的本事叫人嘆為觀止,行走商場多年的老狐狸也不及她。

  雙頰嫩紅的小臉鼓起腮幫子。「又坑我、又坑我,當年我也不過要走你三十車的桃花,結果你每年都坑害我。」

  那一年的桃花被摘了大半,後山的桃子結果情形不如往年,稀稀疏疏,可每一顆桃子卻有以往桃子的三倍大,大到幾乎要用雙手捧著,渾圓飽滿,皮薄多汁,香氣更為濃郁。

  做完一百壇桃花酒的宮清曉閒來無事,便和老和尚商量,用她爹的名義「批發」這批桃子,她保證能賣出高價。

  因為數量不多,大約拉了兩車就沒了,宮清曉也不賣給一般老百姓,直接讓她爹往每戶大戶人家送上幾顆,先引起人家的注意,繼而才好談價錢,一次性銷售。

  果不其然,沒見過這麼大顆桃子的大戶人家爭相搶購,早上才送人,下午就賣完,還有人急著問還有沒有?

  桃花寺的桃子一夕成名。

  往後幾年,桃花寺的桃花全「包」給了宮清曉——其實是她跟老和尚討價還價,硬拗來的,她為桃樹疏花,摘走了大半品質次之的桃花釀酒,餘下的桃花便能結成大桃子。

  這是雙贏,和尚賺錢,她也賺飽了銀子。

  從此桃花寺的桃子不再外販售,每年六月都會有商客在此聚集,宮清曉出了個「斂財」的方式競標,以出價高低來決定桃子落於誰家,每一回都讓人搶破了頭。

  毫無意外的,桃花寺成為十里八鄉最富有的寺廟,香火鼎盛,香油錢滿到得用籮筐裝,有鑒於錢太多用不完,心懷慈悲的圓一大師便在山腳下蓋了間「慈善院」,收容無家可歸的老人和被丟棄的孩子。

  而宮清曉釀的桃花酒也賣出高價,有高僧日日念經加持,以及寺裡香火的燻陶,桃花寺的桃花都染上佛心了,由寺裡的桃花釀出的甘液有誰不搶著買,能得菩薩庇佑呢。

  因此她在兩年前便買下桃花寺對面那座山頭,雇人開荒闢地,種下五萬株茶樹,她爹娘真把地登記在她名下,日後做為陪嫁。

  不過說句實話,種茶山非常傷本,剛種下去的前幾年不能採收,要到第三年才能小規模的採菁,而炒出來的茶量也不多,頂多只能不虧本,說不到賺錢,但後勢看好。

  好在宮清曉隔了兩年又推出桂花酒、菊花酒以及水果醋,茶園的虧損也就微不足道了,當是買座山養著,看著滿山的綠意也好。

  由於父母在不能有私產,但是妻子的嫁妝不包含在內,所以在沒分家前,五年來宮府三房又添了十間鋪子、兩座莊子、兩百畝土地,這些都成了溫氏的私房,她的錢匣子裡是一張一張的千兩銀票。

  米鋪、藥材鋪、醋坊、釀酒作坊、雜貨鋪子、果子鋪子……三房如今的私產不比當官的大房、二房少,甚至有凌駕之勢。

  「小施主,能者多勞,你能清閒的日子也就這幾年了,等你一過了十三……」那才是真正的考驗。

  「打住、打住,小施主我不聽天語,你這老和尚不能洩露天機,會短壽的,出家人不問俗事,你幹麼多管閒事。收回去、收回去,我沒聽見。」她只看眼前,不問未來。

  對於預知一事,宮清曉絲毫不感興趣,她寧可過得糊裡糊塗,費心去籌劃明天的事,也不願提心吊膽的去防備,每天戰戰兢兢的活著,擔心哪一天飛來橫禍,屍骨無存。

  「小施主大善,心懷仁德,老衲七十有餘了,不差那幾年,異世的魂魄呀!覆居在桃花身軀,桃花有劫,七七四十九劫,你行善化劫,功德大於劫難,善哉!善哉!」他口念佛號,拇指轉動著小紫葉檀佛珠,神色平和。

  「老和尚,我心壞,行善積德的偽善心我可做不來,你也別戴我高帽了,我這人胡鬧得很,就來人世鬧一遭。」一聽到「異世的魂魄」這句話,她心口顫了一下。

  「慈善院不就是你的作為?裡頭的人大多是你一時慈心撿來的,你不希望他們沒有謀生能力,只能仰賴他人,還特意讓人教他們各種技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才是大智慧的小姑娘。」她想得長遠,並不短視。

  「哎呀!你說我是大善人我就當個大善人吧!這話又不是金子、銀子打的,我俗氣,充當老和尚送我的大匾額……啊!等一下,我這子不是下這裡,老和尚吃不得……」怎麼一錯眼棋面又變了,老和尚奸詐。

  宮清曉下棋從不照正常的棋路走,她下棋只為好玩,閒來的消遣,誰跟她玩就要有贏不得的認知,她這人悔棋從不手軟。

  「起手無回大丈夫,你怎麼又反悔了。」取笑的男聲帶著笑意,由遠而近,淡淡的松木香微微飄來。

  「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姑娘。」甜糯的嬌嗓有一絲盛氣凌人,軟糯糯地像牽絲的窩窩糖。

  「你好意思,都快成大姑娘了還撒嬌。」很厚實的大手往她頭上一揉,笑聲宏亮而低沉。

  「大哥,你不要把我的頭髮揉散,我一早才讓春桃梳了好久,它老是亂翹。」她故作生氣的一撅嘴。

  宮清曉不喜歡抹髮油,而她的睡姿又差,老在床上滾來滾去,所以早上一起身,那頭如瀑烏絲往往亂得不能看。

  「你別把床當雞窩鑽就不會亂髮,想想你都幾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了,哪個人家想娶到懶媳婦,你該學學規矩了。」她被他們給寵壞了,心都變野了。

  「大哥不是說要養我一輩子?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的人會娶到醜妻。」還是麻子臉。

  身形挺拔的宮明湛失笑的一搖頭。「養你不成問題,就怕你恨嫁,怨大哥不讓你嫁人。」

  「嘁!你把藉口都往我身上推好了,反正我礙人眼嘛!」她還真沒想過這回事,只覺得自己還小。

  什麼東西不等人?

  歲月呀!

  一眨眼,她都來了這世界十年,小女孩的身軀裡裝著成年女子的靈魂,她一直以為能繼續裝小,當個備受寵愛的小丫頭。

  可是時間是往前走,不會停在原地,十歲的她雖然很小,但是本朝的小姑娘大多從十二歲相看,十三歲議婚,及笄過後便要開始準備婚事,最多十六歲就得出閣。

  所以她能自在快活的日子不多了,很快就要和柴鹽油米醬醋茶為伍,和婆婆針鋒相對,婆媳大戰成了她日後的消遣,順便和丈夫的小妾、通房過過招。

  「大師,小妹又來叨擾你了,真是過意不去,我家這丫頭向來沒規沒矩,你可別見怪。」

  張口老和尚,閉口老和尚,菩薩聽見要責罰的,對得道高僧太不敬了。

  「大哥,我沒打擾老和尚,你說反了,是我來陪他消磨這紅塵俗世,你看我是不是快成佛了……啊!你敲我腦門。」壞大哥,欺負人,她是金雕玉砌的,怎麼能敲?

  俊秀的宮明湛將臉一板,十分有身為長兄的威嚴。「胡言亂語,小小年紀成什麼佛,大哥還想把你嫁入好人家。」

  曉得大哥是心疼她,宮清曉賣萌的扯扯他的衣袖,露出兩排編貝般的白牙。

  宮明湛就吃她這一套,妹妹一笑他就沒轍了,由著她無法無天的爬到頭頂上胡鬧。

  「宮施主,小施主確是與佛有緣,不過此佛非彼佛,她的是佛心而非佛門,你大可不必掛懷。」圓一大師笑得平靜,讓人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散發的祥和之氣,感化人心。

  聽大師一言,宮明湛徹底放下心,對於妹妹老往桃花寺跑這件事,說實在他真有點不放心,怕她一時想不開出了家,了卻塵緣,他一直覺得妹妹太聰明了,慧極必傷。

  「大師,時候不早了,我先帶妹妹下山,改天再來聽你講經說法,這棋局……你慢慢下。」

  尚未死局。

  圓一大師頷首,笑眸微眯。

  兩兄妹告別了高僧,便往前寺大殿走去,雄偉的盤龍柱盤踞兩旁,正門大開,漆紅的寺門正對下山的天梯。

  「大哥,背我。」一看到天梯她就頭暈,有現成的人轎為何不用,她纖細的雙腿不是用來爬階梯的。

  「你羞不羞呀!大哥都替你害臊。」說是這樣說,宮明湛還是彎下腰,心甘情願的當起妹妹的坐騎,他還能背她幾年。

  「不臊、不臊,我臉皮厚,有哥哥真好。」她的上一世是獨生女,從來沒有感受有兄弟疼惜的窩心。

  「就你嘴甜。」宮明湛颯爽的笑了。

  「大哥,我重不重?」她摸了大哥的額頭,看他流汗了沒。

  「不重。」是他能背負的重量。

  「我就說我長高了,不是胖兔子,再過幾年我會美得像仙子一般,把所有人都迷倒。」

  她長得像娘,是美人胚子。

  宮清曉考慮著要不要把蒸餾酒做出來,此酒一上市絕對是一件大事,他們三房被留了下來,若是沒有相當勢力在後頭撐著,他們一推出也是遭罪,酒方子比白酒更引人注目,極易惹來殺身之禍。

  「誰說你胖,大哥把他揍胖。」

  瞧!全無原則的兄長,為了疼愛的妹妹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是臭明沅,他叫我少吃點。」她吃很多嗎?啊——啊——她正在發育,本來就要吃飽,不吃會變成矮矬子。

  「好,大哥揍他……」臭小子居然敢欺負姊姊,皮在癢了,太久沒撓他幾下就忘了痛。

  「我沒有,她又栽贓我,大哥不能偏聽偏信,你要明察秋毫,不能受奸佞挑撥……噢!」

  又挨揍了,他真倒霉。

  雙生子的性情十分相近,在山腳下等了好久的宮明沅等到沒有耐性,他性子有點急地往上爬了一階又一階,不知不覺的走了快一半,想下山?他覺得不划算,繼續往上爬又太費力,懶驢上磨屎尿多,乾脆等在中途看風景。

  「你說自己的姊姊是奸佞?」太不像話了。

  被揍狠了,他也學精明了,趕緊低頭認錯,「我錯了,大哥,我嘴巴長瘡,壞了,小小不是奸佞,她是深明大義的大善人,肚裡能行舟,心胸寬大,能納百川……」

  「大哥,他又說我胖。」捉到現行犯。

  「明沅——」宮明湛聲音一沉。

  宮明沅氣急敗壞地往下一個階梯跳。「哪有,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你胖呢?明明白白的誣蔑。」

  「有,你說我肚裡能行舟,還能納百川,分明是話中有話的暗諷,人不胖怎能裝進這麼多的東西?」她就是要黑他,每次看他上蹦下跳的喊冤她就樂得很,誰叫他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其實仔細一瞧還是有些許差異,隨著年齡的成長,面容有了變化,一個柳眉彎彎,杏眸含春,膚色偏白,一個眉毛略粗,眼神剛正,秀氣的五官漸有銳角。

  「大哥,小小欺負我……」雞蛋裡也能挑出刺,太過分了。

  「叫姊姊。」沒規矩。

  宮明沅又被打了,他是宮清曉的對照版,專門來受氣的倒霉鬼,兩人打從娘胎起就八字不合。

  「大哥,你不公平……」

  「你說什麼?」還敢有怨言。

  大哥的氣勢一壓,小老弟就氣弱了。「沒什麼,我在磨牙,你聽嘎吱嘎吱,我牙都磨平了。」

  哪敢不平。

  「大哥,你騎馬來嗎?我想……」一到了山下,一見到雪白毛色的雪裡青大馬,宮清曉又不安分了。

  「不行。」沒有第二句話。

  「大哥,我還沒說完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半途攔話很不厚道,還說最疼的人是她。

  「你,不許騎馬。」太危險了,馬很危險。

  「大哥……」她都十歲了,還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一旁的宮明沅猴兒似的往上蹦,毫無手足情的落井下石。「上回那匹馬差點被你騎死了,你一緊張就把韁繩往馬脖子繞,再上一回居然餵馬吃毒棘草,馬拉了一夜的血只剩一口氣,再上上一回不小心掉了簪子,就插在馬屁股上……」

  她和馬有仇。

  「那是意外……」她想解釋,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旦她接近馬匹,馬兒就會「不慎」出事。

  「小小,你看那邊,那是我們的茶園嗎?」宮明湛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望向冒煙的茶山。

  「咦!好像失火了?」她大驚失色。

  「明沅,你陪著小小,大哥去看看。」愛護弟妹的宮明湛將弟妹護在身後,不讓他們以身涉險。

  「大哥,你小心點,多帶一些人過去,這火起得古怪。」好像只有濃煙冒出,沒見到火光。

  「好,我知道,你們兩個別亂跑,給我乖乖地待在原地……」

  「我去看看,大哥去太久了。」

  待不住的宮明沅根本是一隻拴不了的野猴子,他見兄長久去不歸,那顆蠢動的心就不安分了,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湊,而且還很機伶,一溜煙就鑽進層層相疊的茶園。

  被留下來的宮清曉氣得跳腳,她就知道弟弟靠不住,誰說雙生子就一定感情好得蜜裡調油,他們是前世的冤家,互相來扯對方的後腿,誰臭著臉,另一個肯定開心。

  「該死的宮明沅,居然把我丟在這裡,要是有狼,我被吃了做鬼也絕對不放過他。」

  有這樣做兄弟的嗎?不顧她的安危自個兒跑去看戲,她回去要向爹告狀,把他打個半死。

  申時過後,上山的香客陸續出寺,長得直入天際的天梯漸漸地被山上的嵐霧掩住,人蹤越來越稀少,最後已然不見,桃花飄落的山谷中只聽見風聲呼嘯而過,日光隱隱。

  宮清曉就像被遺忘的小狗,久久沒人來尋,孤伶伶的身影在夕陽餘暉中被拉長,形成孤立的影子。

  其實她可以一個人獨自回府,但她擔心宮明湛一回來找不到她會慌亂,所以她一直等著,怕和大哥錯過。

  可是等了又等還是不見人來,山上的濃煙已經淡得如縷縷炊煙,等到腳酸的她決定先到附近的慈善院歇歇。

  走著,走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勁,腳下的繡花鞋似乎踩到什麼,有點粘粘稠稠,像是……血?!

  「怎麼會有血?」

  看到腳底踩到的一灘血,宮清曉先是抽氣,震驚的查看四周是否有打鬥的痕跡,她看血還很鮮紅,並未凝結,判定是剛留下不久,且此人受傷不輕。

  說實在的,她真的不想管閒事,別人的死活與她何干,可是莫非定律真是太可惡了,她越不想踫上偏偏遇個正著,只差幾步路就能到慈善院,拐個彎就到了……

  為什麼會有一雙男人的腳倒在她必經之路?

  「救,還是不救?」

  她猶豫了半炷香後,本想掉頭回去,跟桃花寺借宿一晚,但是此時沾滿血的腳忽然動了一下,她想見死不救的心動搖了,良心跳出來和她唱反調,救人也是修行。

  「算了、算了,我認了,世上有幾億人口呀!他遇上我算他命不該絕。」老和尚說的,上天有好生之德。

  撫著一顆狂跳不已的心,被趕鴨子上架的宮清曉腳步很輕的靠近,亂石掩蓋的草叢裡,一具傷痕累累的上半身出現眼前,滿臉的髒污看不清長相,血和汗粘在發上,蓋住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乾裂的唇。

  「誰?」

  以為昏死的男子忽然臂肌債起,握住身側沾血的長劍,直指宮清曉的胸口。

  「唉!小心,我的皮肉很薄,你別傷到我,快把劍移開啦!明明就軟成一灘泥,你還有力氣殺我嗎?」這劍很不錯,是精鋼鑄造,她外公家就收了一把,還掛在牆上。

  劍抵心窩,她還有心情研究別人劍的好壞,這是真傻呢,還是死過一回不怕死?

  「你是誰?」受傷的人氣若遊絲的問,眼看著就要斷氣了,那雙冷傲的眼卻銳利如鷹。

  她沒好氣地由鼻孔噴氣,「救你的人。」

  「你不怕我殺了你?」他不能死,他還有父兄的仇要報。

  「死就死了唄!要是你真殺了我,我大哥會把你的屍體剁成九九八十一塊餵狗!不過老和尚說我是長壽之相,勾魂使者勾不走我的魂魄。」她其實想說她魂屬異世界,這一世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她壽長百歲。

  「老和尚……」這語氣、這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她……她是……「你是……小小?」

  正想著怎麼把劍移開的宮清曉聽見他喊出自己的小名,當下驚訝的往前一湊,全然無視鋒利的劍芒,要不是男子劍收得快,她胸口就被洞穿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12:11 PM 編輯

第五章 我會負責的

  「你認識我?」是熟人?

  「快走,不……不要管我,追殺我的人很快就會趕至,他們會連……連你都殺……」

  他一急,身上的傷口流出更多的血。

  她搖頭。「不行,至少要讓我看清你的臉,要不然你死了,我要找誰來收屍?當孤魂野鬼很可憐的。」

  「……小磨人精,你怎麼還是一樣的話多。」死前能見到昔日的小姑娘,老天爺也算待他不薄。

  咦?好熟稔的口氣,她好像在哪聽過。「喂!你還走得動嗎?再過去有個小山洞,我躲我弟弟時就會躲進去裡面,宮明沅笨得很,他沒一回找得到我,很安全。」

  「你走,我動不了,你……不用費心了……」他覺得全身的氣力在慢慢流失,神智一點一點的消失。

  「呿!沒死就別說喪氣話,為什麼不賭一賭,你先放棄了,老天也救不了你。喂!懦夫,用你的劍當手杖先站起來,我扶你的另一邊,先藏起來再說。」太陽都下山了,天色很暗,她最討厭摸黑走夜路。

  宮清曉有黑暗恐懼癥,起源她在娘胎那段時日,烏漆抹黑的空間裡只有搖來晃去的羊水,因此長大後她習慣身上帶著火折子。

  「我不是懦夫……」他低吼。

  「那就證明給我看呀!光說不練的人還不如剁碎了做花肥,桃花寺的桃花很缺人肥。」

  死了丟到亂葬崗也是浪費,拿來廢物利用能增加花的產量。

  「……」他是人吧?

  男子被她逼得虛火上升,想瞪人卻雙目低垂,他有幾分賭氣地以長劍為杖,雙唇咬出血來勉強站立,他一步跨出去差點往前跌倒,一隻軟綿綿的小手及時攙扶住他。

  不過宮清曉也沒有多少力氣,兩人搖搖晃晃地幾乎要往地面倒去,所幸半人寬的山洞真的不遠,彎著腰側身便能進入洞裡,一顆人高的大石頭半擋在洞口,形成天然屏障。

  從外觀看,洞口真的很小很小,連小孩子也進不去,可是一走到石頭後面才曉得,有一半的洞口被石頭遮住,從石頭後面進入正好容身,再把雜草撥一撥,連洞口也瞧不見,只看到雜草和石頭。

  而洞內別有洞天,寬敞得令人驚訝,頭頂有個天然的圓孔洞,洞裡有個小水池,池中居然有魚,細細長長的銀魚,一群十來尾的游來游去。

  「該讓我看看你是誰了吧!」

  宮清曉取出懷裡的火折子,輕輕一晃,一小點火光冒出,她藉著忽明忽暗的亮光撥開黏在他臉上的血髮,把火折子拿近,一瞧,兩道細長的柳葉眉很是不解的微微蹙起。

  這是誰呀?還是看不清楚,滿臉是血污。

  耗盡氣力的男子此時已昏迷不醒,他毫無抵抗能力的任由她擺布,也許宮清曉是相熟之人的緣故,他很放心的昏過去。

  兩人都不曉得他們剛進入山洞不久,七、八個身著黑衣的蒙面人便從洞口走過,他們發現地上雜亂的血跡卻沒見到人,在周遭足足搜查了兩刻,確定真找不到人才離開。

  他們走後,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出山洞,四下查看了一番才熟門熟路的繞到慈善院,「借」了點東西。

  金烏西落,月兔東升。

  一輪彎月掛在井口大的圓孔洞旁,幾點星子一閃一閃的伴隨缺了一半的月兒,給寂靜的夜晚帶來一絲明亮。

  「我還沒死?」

  昏昏沉沉中醒來,恍如隔世的男子吃痛的呻吟一聲。

  「你死了我怎麼辦?我可不想伴屍一整夜,要是你變成鬼在我面前飄來飄去,我還不嚇死。」她是死過一回,但是不表示她不怕鬼、膽大如牛,死狀恐怖的鬼不見的好。

  果然還是很可恨,一張嘴能把死人氣活。「我身上的傷是你包紮的?」

  「不然你有看到第三個人嗎?嘖!一共三十七處刀劍傷,還有兩個箭孔,你一身的血快流乾了,居然還能活,你的命也未免太硬了。」連閻王爺都不收。

  「你……你都看了?」小小的火堆燃燒出紅色的火光,映出男子紅通通的臉,以及泛紅的耳根。

  「不看怎麼上藥?你真是很命大,傷勢都見骨了,下手的人真的很狠,要你一命歸陰。」

  那翻起的肉她看了都想吐,她縫傷口的手都會抖,好幾次扎傷了手。

  宮清曉慶幸她蒸餾出一壇高濃度的烈酒,雖然和藥用酒精仍是差上一截,但用來殺菌、消毒還是管用,防止敗血症。

  一提到追殺他的人,他面沉如霜。「我會負責的。」

  「負責什麼?」她難得傻一回,露出困惑的神情。

  「負責你的一生。」只要他活得夠久。

  「聽不懂。」她的一生關他鳥事?

  他撇開臉,耳朵紅得快滴出血來,語氣粗嗄的道︰「我是說我會娶你。」

  「為什麼?」她沒有被求婚的羞澀,反而一臉不解。

  男子的臉由紅轉黑,有幾分惱意。「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我毀了你的名節,理應登門求娶。」

  聞言,她噗哧一笑。「你忘了外頭有人等著要殺你嗎?」

  「無妨。」既然他死不了,就該他們死了。

  「還有,我今年才十歲。」不宜許親。

  「我可以等你。」他捂著胸口輕輕一咳,一絲血沫子從口中溢出,順著嘴角滴落地面。

  「可是我不想等你呀!萬一你等不到我及笄就死了,那我該嫁你的牌位守活寡,還是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我有剋夫命,然後一輩子嫁不到良人。」她得未雨綢繆,絕不能讓人三言兩語給拐了。

  這年頭到處有壞人,掛著善人面具偷搶拐騙,她爹說遇到這種人就要趕緊跑,頭也不回。

  「……」她就那麼希望他死?

  「萬一你沒死卻變成殘廢了,那我不是更慘,連改嫁的機會也沒有,每日拖著孱弱的身軀服侍你,沒法夫妻同遊三川五嶽,苦情女子欲哭無淚……」她說得十分悲涼。

  「夠了,小小。」她能不詛咒他嗎?相隔多年未見,這小丫頭練就了一條毒舌。

  宮清曉把火堆撥亮,換了個話題問道︰「對了,你是誰,為何知曉我的小名?」

  他一怔,牙根生生咬緊。「我以為你認出我了。」

  「有點面熟。」這是客套話。

  玄子鐵面色一冷的氣瞪她,「你是腦子被桃花砸爛了嗎?對於被你指使來指使去的過路客,你忘得真徹底。」

  「我沒指使……」桃花?過路客?宮清曉腦海裡浮起一絲絲模糊的記憶,唯一和桃花有關的人是在五年前……「等等,你是那個神仙一樣的小哥哥?」

  怎麼會是他?一點也不像。

  經過五年的世事浮沉,一同摘過花的兩人各有際遇,一個事事順心,銀兩賺飽飽,在爹娘、兄長的寵愛下,天天笑著醒來;一個遭遇波折,父兄陣亡,十三歲時便投身軍旅,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

  「你……」他欣慰地想與她敘舊,沒想到……

  「玄哥哥,你變醜了。」也「老」了很多。

  少年長大了就沒那麼萌,小正太的俊美成了大叔的滄桑,怎麼看都少了奪人視線的美姿。

  「你眼睛瞎了。」要不是無血可吐,他定被她氣到吐血,男人靠的是實力不是容貌。

  「沒瞎,你看我還趁夜到慈善院摸了些食物,兩眼亮得很。玄哥哥你餓了吧!快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逃跑。」她可不要受他牽連,死一個好過死一雙,阿彌陀佛。

  哎呀!她怎麼學了老和尚,三句不離菩薩。

  他沒被她氣死是功力深厚……吧!「你那個是什麼?」

  「雞腿。」她大口一咬。

  「我吃的是什麼?」

  「加了雞蛋的餅子。」很營養。

  「為什麼你吃的是雞腿,而我是硬得硌牙的餅子,你忘了誰才是傷患嗎?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

  宮清曉兩三口地把雞腿吃完,然後義正詞嚴的睜著明澈雙瞳道︰「食物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取來的,理應由我先挑,你只是順便的,有得吃還挑?人不可以忘恩負義。」

  「我是順便的?」他的牙磨得咯咯作響。

  「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餅子什麼的也吃不著,我呢!施恩不望報,沒指望你報恩,可是你也不能恩將仇報呀!連恩人嘴角的口糧也要搶,你真是天良泯滅。」

  「……」算她狠!

  玄子鐵一口一口的扯著餅子,勉強吞咽,一聲不吭的冷著臉。

  「玄哥哥,你會不會冷?」

  「過來。」

  入夜之後,氣溫驟地下降,即使燒著一堆乾柴,穿著單薄的宮清曉還是冷得渾身打顫,上下兩排牙齒哢哢作響。

  她只想取暖,沒有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她毫無顧慮的直接求援。人都快冷死了還管什麼應不應該,有誰能溫暖她,她叫誰祖宗都成,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但是……

  「玄哥哥,你身上好臭……」爬到一半,她嫌棄的捂著鼻子,要前進不前進地猶豫不決。

  「你說什麼?」玄子鐵聲冷的沉下音。

  「沒有、沒有,就是有點小小的味道,我忍忍就是。」宮清曉識時務的鬆開捏鼻的手,龜速的繼續往前爬。

  看她可憐兮兮又有些嬌氣的模樣,玄子鐵心中有再大的火也成了小火星,呼地一吹就滅。

  「還耍小脾氣,冷死你算了,我連趕了半個月的路,這點氣味在所難免。」

  聞言,她驚恐的睜大眼。「你是說你有半個月未淨身?!難怪臭烘烘,我……我還是離火堆近一點……」

  想到他一身污垢,宮清曉慢慢地往後退,她一向是愛乾淨的人,不能忍受連澡都不洗的臭人。

  冷就冷吧!總比臭死的好。

  可是一隻長臂不允許她退縮,老鷹捉小雞似的將她拎起,摟入充滿血腥味的懷裡。

  「你變輕了。」羽毛一樣的重量。

  她悶悶的一嘟嘴。「是你變壯了,我好歹是出身名門的小姑娘,被你這樣拎來拎去我多沒面子。」

  寂靜夜裡,他冷冷一勾唇,「你也沒那麼守規矩,叫你走你偏不走,自找的。」

  她一點也不像閨閣千金,待在繡閣裡繡花,做女紅,學琴棋書畫,反而如男孩子般到處跑,仗著父兄的寵愛胡作非為,搞得人仰馬翻,給父母、兄長去收拾善後。

  真正的名門閨秀不會夜半不歸,也沒有膽量救助瀕死之人,還像在市集買菜般論斤論兩的討價還價,為一名陌生男人上藥毫不膽怯,居然有閒工夫細數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而在這之前她根本沒認出他,對所救之人的品性一無所知,她就不怕所救非人嗎?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我見義勇為,有人溺己溺的精神,你這時候已是一具屍體了,對恩人要客氣點,不要踩我痛腳。」規矩是用來打破的,墨守成規太無趣。

  因為宮府五房只剩下庶出三房留守祖宅,上頭幾座大山都搬開了,所以在家獨大的宮清曉完全不受規矩的約束,不用早起請安,不必看其他房頭的臉色,更無須受制於人,他們一家是放出籠子的飛鳥,天寬地闊的任其飛。

  說實在的,她很喜歡現在的生活,祖母的原意是拋棄非她所出的庶子,任他孤苦無依的自生自滅,孰料卻給了三房另一條活路,沒有老夫人的壓制,他們反而走得更平順。

  「暖和了嗎?」

  面對突然轉變的話題,宮清曉怔了一下,不自覺地往熱源處靠近。「玄哥哥,你在發熱嗎?」他渾身熱呼呼地。

  受那麼重的傷,傷口發炎在所難免,只要能挺過去,那些傷跟蚊子叮的一樣,癢過就沒事了。

  「我剛吞了藥,不打緊。」韓若曉的藥一向很好用,頭痛腦熱一服見效,他壓榨他弄了一瓶。

  韓若曉是個大夫,一個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的遊方大夫,他醫術精湛,一手銀針能活死人,有一口氣在他就能救活,又有「活暗王」之稱。

  他更喜歡玩毒,救一個人便在一個人身上下毒,藉以觀察毒發的情狀,他好精進改良,達到他要的完美。

  「不過真的很溫暖,除了臭了點。」不能挑剔了,有個暖爐在身邊就該知足,臭就臭吧!

  「小小……」她還敢嫌棄。

  失血過多的玄子鐵其實有些體力不濟,他昏昏沉沉的強撐著,時而清醒,時而恍神,身上的傷痛到他幾乎昏厥,全靠身邊的小東西不斷和他說話,他才能維持清明。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她成了唯一的撫慰,他想若沒有她的陪伴,他可能撐不過去,就此斷送了性命。

  「沒嫌棄,你別吼我嘛!我說的是事實,你全身上下哪裡不臭,明明是神仙一樣的人兒,如今邋遢得不能見人,我認不出你也是情有可原,你看你都快成了路過乞討的乞丐,無一處不衣衫襤褸,誰見了誰都想繞路而行。」她雖說不嫌棄,但神情和語氣都透出一絲勉強。

  「你可以不說實話。」被她一說,他也覺得臭氣燻天,可是以他目前的狀態,能撐著不昏倒已是極限,連抬高手臂都異常困難,再無餘力淨身。

  玄子鐵的臂膀輕輕攏緊,將冷得發抖的小人兒護在胸口,微晃的火光照亮洞壁上的雙影,一晃一晃地搖曳著,宮清曉稚嫩的面龐也落下明暗交錯的陰影,長睫如落羽。

  「我是老實人呀!你看老和尚的頭頂光光,能把人的內心照出,我就算不誠心拜佛,可是佛祖面前不生妄言,你真的不是從最臭的溝渠被撈起的?」他一身死老鼠味和腐泥味道。

  「我被追殺……」性命危急之際,沒人會挑地方藏匿。

  「我知道,三十七道傷口嘛!你真的很倒霉,砍這麼多刀也死不了,我被針扎到手指就痛得要命了,而你像塊破布,縫縫補補湊起來,活著比死還痛苦。」他肯定很痛。

  這時代沒有速效止痛藥,不痛才怪。

  一聽她「興奮莫名」的說起三十七道傷口,玄子鐵額側的青筋浮跳了一下,他命在旦夕值得雀躍嗎?這丫頭簡直……簡直是幸災樂禍。「你看了我的身體……」

  她反應極快的一回,「我不會娶你。」

  他眼皮一抽。「你說反了。」

  「喔!反正都差不多,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我修理了你的身軀……」她「修」得很徹底,每一寸肌膚都檢查過,包括他大腿內側那橫切一刀,縫合最難。

  基於她生活在古代,女紅還不錯,能繡兩朵花,雖然無法和名家比擬,但已能拿得出手見人。

  凡事要有備無患,誰曉得那個心胸狹窄的老太婆會不會突然回來,她挑三房的毛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事先準備好好過臨時抱佛腳,她不求精,只要低空掠過就好。

  慈善院有很多老人和小孩,老人常有病痛,小孩磕磕踫踫是常有的事,因此院裡備有不少跌打損傷和止血散、包紮傷口的布條等,宮清曉做賊似的溜進去偷出一些療傷用具,以及她偷藏在院裡的蒸餾酒。

  其實最難的是一針一針的縫合,她就讀餐飲學校時是教過簡易的急救法,可是要縫傷口真是太為難她了。

  不過事到臨頭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她將針和線消毒,用的是一般縫衣服的針線,事急從權,先把血止住再說,以後就要看他造化了,傷口沒感染便是撿回一條命。

  「是上藥。」她多想「修理」他?

  「好啦!計較這麼多幹麼,不過你為什麼被追殺,還好死不死的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

  宮清曉的好奇心不重,就是隨口一問而已,不然兩人大眼瞪小眼很尷尬。

  沉郁的眼眶泛紅,他目光看向水波粼粼的小池子,強忍住悲傷。「兩年前,我大哥送我爹戰死的屍首回京,他是死於背後中箭,也就是說我方陣營射出的,他死於他所信任的將士手中。」

  「有內奸?」打仗太危險了,不僅要正面迎敵,還要提防小人放暗箭,一不留神就成了別人前程萬裡的踏板。

  他手心一握緊。「到現在我們還沒查出那個人是誰,他隱藏得太深了,只知朝中有人勾結外邦。」

  他們不想讓戰事結束,有打仗就有糧草,有了糧草便有油水可撈,加上三十萬兵士的軍備和薪餉,以次充好的事更是層出不窮,好處相當可觀。

  戶部撥下三百萬兩白銀給前方戰士,可是到了邊關只剩下一百萬兩,其他的銀兩哪去了?

  他們在查,可惜查不到,一層一層的官官相護,沒有誰的手是乾淨的,只在於拿多拿少。

  「查出來你又能怎麼辦?肯定是盤根錯節,靠山硬得很,你惹都惹不起的人物,能把手伸那麼長也不容易,沒點地位的人哪能滲透得進軍方。」如果不是個人恩怨,那便是天大的陰謀。

  「半個月前,我送我大哥的棺木回來,他是中了埋伏,慘死在亂箭之中。」而他就在城牆上看著卻救不了他,目訾通紅的眼睜睜看他倒下,玄家的兒郎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寧死不屈。

  「啊!節哀順變。」真可憐,又死了一個。

  「應該要有援軍的,但是我們堅守了三日,始終沒等到朝廷派來的軍隊,最後糧食吃完,只能殺戰馬裹腹。」馬是將士們的第二把刀,人馬合一衝鋒陷陣,擊敗頑敵,可他們卻要吃掉最親密的戰友……不少人都哭了。

  「其實打仗是最賺錢的,只是你們不會做罷了,他們來搶我們的,我們不會反搶回去嗎?

  馬呀!牛羊、帳篷,甚至是收繳來的箭弩和金銀財寶,誰說這些一定要往上呈報,你們自個兒昧下來不就得了,朝廷管得著你們‘打劫’敵人嗎?

  「而且說句難聽點的,萬一糧草和軍餉延誤了,你們也不缺糧呀!搶來的戰利品便是你們的封賞,你們拿來買糧、制冬衣、精進軍備,別人的銀子花起來一點也不心疼,誰叫他們要犯境。」

  換言之,要比土匪更土匪,將士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當是兵痞子又如何,這是他們拿命換來的。

  「小小,你跌進錢坑裡了。」雖然她說的是歪理卻有幾分道理,敵人來犯又何須客氣,直接打到他們的宮廷就是。

  宮清曉的一席話改變了玉面小將軍,就從今日起,世上多了一位威鎮八方的妖鬼將軍,他殺敵從不留情,如妖鬼般劍過無痕,收割著每一顆敵人的頭顱,哀鴻遍野。

  這些是後話了。

  聽到他的批評,她不以為忤還得意的揚起眉,「我不跟銀子過不去,該我的誰也別搶,不該我的我會想辦法變成我的。」

  明年茶山的茶就能開採了,她不走傳統的老路子,打算全部制成花茶,另開蹊徑,在茶葉市場中異軍突起,搶攻別人想都沒想過的領域。

  茉莉花茶、月季花茶、菊花茶、柚子茶……貪多嚼不爛,她會先推出幾樣,看市場反應再說。

  她不是愛賺錢,而是不跟銀子結仇,銀兄銀弟是越多越好,他們三房若想要在家族中被人看得起,銀子很重要,那是人的膽,人的骨氣,有銀子萬事都不愁,還能買來尊敬。

  「你才是該去當盜賊。」匪氣十足。

  她居然贊同地一點頭,「不然我們來合伙,我找肥羊你下手。」

  無本的生意。

  玄子鐵眼一沉,往她腦門一彈指,「胡鬧。」

  他們這一房就只餘他和二哥,他還是要回去,與二哥並肩作戰,他們玄家人天生活在戰場上。

  他此番回京不只是送兄長的棺木回府這麼簡單,他還要將邊關糧草短缺一事上稟天子,讓朝廷派人去查糧納去了哪裡,是誰作梗。

  只是水至清則無魚,官場的黑暗是說也說不清,畢竟太年輕,他不顧一切的舉動損及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容不得他,把這條看不清局勢的魚埋入土裡就不會有人蹦。

  他踩到別人的底線了,人家才除之而後快,要是讓他活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了,所以非死不可。

  玄子鐵原本要逃往南寧外祖家,尋求助力,但是一想到他們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中途改了路線,以濕稻草燃起濃煙,引起附近茶農的注意,使追殺他的人不敢輕舉妄動,有所顧忌。

  火是他放的,但不會燒及一棵棵的茶樹,除了煙大了些無任何損害,他成功的擺脫那些黑衣人得以脫身。

  「玄哥哥,你會不會死?」她真怕他傷重不治,費了好大的勁救活的人又兩腿一伸地回西天極樂了,她會很不甘。

  火光中,她憂心的眼兒如水裡的寶石,一閃一閃地,他沾滿血污的面龐有一絲柔軟。

  「我不會讓自己死。」

  他要為父兄報仇,把蠻子打回他們的大草原。

  「那你盡量活長點,與龜鶴同壽,你打掃戰場時別忘了分我一份。」那真的是暴利。

  「小小……」她不會要搜死人的銀子吧?

  玄子鐵的頸側有條青筋浮動,一抽一抽地變粗。

  「反正他們又用不著,不拿白不拿,而且有些貴族是穿金戴銀的上戰場,鴿子蛋大的寶石戴滿十根手指頭,一兩金子能買十石米,一顆寶石價值百金,想到你那些挨餓的袍澤,你拿是不拿?」若是都成了陪葬品多可惜。

  「……」玄子鐵的臉色變化莫測,顯然被說動了。

  「啊!對了,那年釀的桃花酒我給你留了兩壇,等你哪天有空我拿給你。」她還是很有良心的,沒忘了他的「舉手之勞」。

  「我這樣的情形能喝酒?」他冷誚。

  宮清曉小粉拳一握,在他鼻前揮動以示不滿。「我說的是以後,誰要你現在喝,說不定酒壇子往你嘴巴灌,酒就會從你的傷口滲出,平白糟蹋我的好酒。」

  一想到那滑稽畫面,她咯咯咯地笑出聲。

  「你一夜未歸,你家人不擔心嗎?」他看著頂上圓孔洞外的半月,憶起昔日一家人歡聚的情景。

  爹不在了,大哥也走了,娘因為他們的辭世而鬱結在心,眼看著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他真憂心她會尾隨他們而去。

  比他看得開的宮清曉咧嘴一笑。「擔心是肯定的,不過不會太操心,以前我想讓宮明沅挨揍時,我就會跑到洞裡躲起來,他們找不到我便會揍我的孿生弟弟,認為是他把我看丟的,雙生子應該形影不離。」

  「你陷害自己的弟弟?」她太有恃無恐了。

  「說陷害太嚴重,我們只是有我們自己的玩法,我爹下手不會太重,純粹是逗我開心,我一樂,他們就笑了。」她希望能永遠當他們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數星看雲,戲耍荷葉上的小青蛙。

  她裝太久的小姑娘了,忘了兩世加起來的年紀都三十好幾了。

  「……玄哥哥,你真的很臭。」他該好好地洗個澡。

  「那就臭吧!總比屍體好。」他冷著臉。

  「玄哥哥,我睏了。」真是臭,不過聞久了好像也沒那麼臭。

  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聞著聞著也就習慣了,香和臭沒那麼明顯。

  「你睡吧!我守著你。」她原本能睡在香軟的被褥裡,因為他才受了磨難。

  「嗯!我睡了。」她輕輕的闔上眼,嬌嫩的面容稚氣未脫,透白的肌膚如玉一般潤澤。

  「好。」他把懷中的人兒摟緊,毫不顧忌身上的傷。

  「……玄哥哥,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她已經很睏很睏了,睏得眼皮都睜不開。

  望著她瑩白勝雪的小指頭,玄子鐵心口有一處塌了,他伸出長著粗繭的指頭一勾,心裡想著他絕對不能死。

  憑著這股意念,日後他好幾次在危急當中死裡逃生,因為他答應了某個人,再苦再累也要活著。

  「小小,你真的很小……」若是她能再大幾歲……

  驀地,他為之失笑。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居然對個小丫頭動了心。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1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12:23 PM 編輯

第六章 進京

  「小小,小小,你在哪裡?」

  「小小,你又躲到哪兒去?快出來,別淘氣。」

  「小姐、小姐,咱們別玩了,奴婢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玫瑰棗泥糕和水晶凍,你一定餓了吧!」

  「臭宮清曉,你快給我出來,不然爹又要揍我了,你別這麼壞心,我挨揍你有什麼好處,好歹我們是雙生子,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我被揍成豬頭有什麼好開心的,我就是你……」微微的哽咽越來越小聲,飄散在風中。

  咦,誰在叫她?

  好吵喔!她明明在睡覺,他們為什麼一聲長、一聲短的喊她的小名,聲音中有著焦急和迫切。

  有爹,有大哥,有春桃、夏梅,還有一點也不尊敬她的宮明沅,一群人走來走去的聲聲呼喚,難道她又做了什麼調皮的事,讓他們一個個急得跳腳?

  宮清曉揉揉酸澀的眼皮,緩緩擦起上半身,欲睜卻還眯著的眼兒沉重得很,像隻剛睡醒的小狐狸,神智有些懵懂,半醒半眯眼的打著哈欠,伸伸僵硬如石的腰。

  她的頭髮又亂翹了,一時間沒察覺身在何處,她還以為在自己的屋子裡,火盆裡燒著炭,香爐燃著香,丫頭擰乾濕巾子給她淨面,另一個捧著衣服準備幫她穿衣。

  突地,一陣冷風刮進洞裡,她冷不防的打個激靈。

  呼!好冷……

  「咦,我怎麼在這裡?」

  睡得有些迷糊的宮清曉撓了撓耳朵,她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昨夜做了什麼,臉色微變的看看左右——

  她怕看到的是一具屍體。

  但是,什麼也沒有,除了火堆留下的灰燼。

  小哥哥呢?

  她面露愁色的走向水池邊,想起她嫌棄他一身臭味,擔心他為了洗去身上那股味兒而跌入池中。

  她仔細看了看,沒有,這才安心的看著小水池裡的細長銀魚,成群結隊的游來游去,好不快活。

  「真是的,走之前也不知會一聲,怕我挾恩求報不成。」她跺著腳,有些惱意,覺得好心被辜負了。

  山洞外面傳來宮家人急切的呼喊,宮清曉試著把翹起的髮壓平,可頭髮還是固執的亂翹,讓她氣得很火大。

  繡著茶花的繡鞋忿忿地往地上一踢,這是她出氣的方式,誰知一腳踢去,踢出一硬物,她拾起一看,竟是塊質地上佳的紫玉,玉面光澤瑩瑩,像是常被放在手心上把玩。

  頭頂的光照射下來,看得出是雕功上乘的麒麟,一雌一雄相環抱,約有她的手掌大小,玉上有個能穿線的小孔。

  「撿到了就是我的。」種善因,結善果,老天爺賞她的!

  臉皮甚厚的宮清曉將好東西直接佔為己有,她不管是誰掉落的,拾了便往懷裡塞,堂而皇之的當起紫玉麒麟的主人。

  這山洞是她找到的,所以洞裡之物歸她所有,佔洞為王,從此橫著走,她是名副其實的女土匪。

  「小小,別怕,爹來找你了,你乖乖地,不要亂跑……」這孩子跑哪去了,她最怕黑了,準是嚇著了。

  一夜未睡的宮書謹滿眼血絲,儒雅端方的他顯得憔悴,眼眶下方有一道淺淺的浮腫,腳下的鞋滿是泥巴。

  「爹,我在這裡。」

  從石頭後走出的宮清曉特別有精神,面頰紅潤,眼神清澈,一口貝齒笑得燦爛無比。

  「哎呀!可找著你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頑皮,爹的頭髮都快急白了。」找到人就好,找到人就好……他眼圈兒熱呼呼地,摸著女兒的小臉不肯放,就怕眼前的人兒是幻影。

  「爹。」她嬌嗔地偎入父親的懷中,蹭呀蹭的撒嬌,小女兒的嬌態表露無遺,叫人憐惜。

  「找到小小了,你們快過來,小小在這兒呢!不用找了。」宮書謹揉著女兒的烏絲,高聲喊著幫忙找人的眾人。

  被她爹一嚷嚷,宮清曉臉上有些難為情的紅霞,她不過走丟了一夜,結果來了一群人,她心有愧疚,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明知家人會著急還夜宿山洞。

  「小小,你嚇著大哥了,我以為把你弄丟了。」心有餘悸的宮明湛將妹妹拉到眼前,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確定她沒硌著、傷著了才安心,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能放下了。

  「不怕、不怕,我好好的呢,我有佛祖保佑,老和尚說我是富貴命,我還沒享夠福怎麼會有事。」她嬌憨的一吐粉舌,一手拉著父親的大手,一手挽著大哥的臂膀,一副「我最得寵」的囂張樣。

  「小姐,你嚇死奴婢了,下回別再叫奴婢管桃花林的事,奴婢要跟著你,寸步不離。」

  春桃哇地大哭,兩眼淚汪汪。

  也抹著淚的夏梅一臉嚴肅。「小姐,桃花什麼時候摘都成,你不能再指使奴婢離開你的身邊,要是你出了什麼差池,十個奴婢也賠不了一個小姐,你太讓人不放心了。」

  小姐打小就是個擰脾氣,要往東走就絕對不能攔她,想到好玩的事馬上去做,她不喜歡等、一、下。

  「得了、得了,別叨念得我耳朵長繭,我保證沒有下次,會安安分分的待在你們看得見的地方。」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淚閘子一開就關不住,一個個以淚淹沒她,消受不了呀!

  「你的保證跟老道士畫捉妖符一樣,一點也不管用,你自己說說害了我幾次,每次都是我挨打,宮清曉你是害人精……噢!我的頭……」嗚……他一定是抱來的孩子,他們打他打得好順手。

  兩隻手撫著腦門的宮明沅都快哭了,他覺得自己是多餘的,爹和大哥打他打成習慣了,而且他還躲不掉。

  「要叫姊姊。」溫文儒雅的宮書謹細語如絮的「教育」小兒子,他非常優雅的收回拍打兒子的手。

  「你怎麼可以叫自己姊姊害人精呢!乖,回去寫十遍《禮記》,我晚點檢查,看你的字有沒有進步。」好兄長宮明湛笑顏淡淡,清俊中帶著文人氣息,玉立如竹。

  「明明錯的是宮清曉,為什麼受罰的人是我?」他不服。

  「沅哥兒,大哥是不是叫你陪在小小身邊,你做到了嗎?」他總是不經心,老把交代給他的事當耳邊風。

  「那是……呃,那是……她是姊姊,就應該照顧我才是。」他自個兒說著都羞紅了臉,心裡知道是自己不對。

  姑娘家天生嬌弱,他們三房就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打小嬌養著,養出公主般的嬌氣,幾個兄弟是她任性的靠山,她好,他們才安樂,她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心頭肉。

  爹從小到大都這麼訓示他,即使他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可受到的待遇是天差地別,不能比。

  「你也知道她是姊姊,可你做的像個好弟弟嗎?大哥不過才離開一會兒,你就能把小小搞丟,以後大哥敢托付重任給你嗎?」宮明湛以此為例訓示,要他把猴性子改正。

  「我只是去看看濃煙打哪兒燒起來,一下子就回來了……」誰知看見一群黑衣人在茶園裡走來走去,他直覺不對,趕緊躲起來。

  宮清曉朝弟弟扮了個鬼臉,氣得他差點跳起來掄拳頭。

  「一下子小小就不見了,要是她找不回來,你心裡過得去嗎?」一想到最寵愛的妹妹有可能出事,他語氣不禁重了些。

  被罵得灰頭土臉的宮明沅兩眼紅通通。「以後我不會了,我保證……」

  他一說出「我保證」,所有人都笑了,這三個字一向掛在宮清曉嘴邊,被他盜用了,孿生子果然心意相通。

  「大哥,宮明沅太壞了,回去罰他把小雞吊飾給我,當作賠禮。」別不滿,我就是家裡的寶,而你是一根草。

  被當成草芥的宮明沅看出雙生姊姊眼裡的嘲笑,他恨得牙癢癢又不敢真的對她動手,暗暗瞪人。

  兩姊弟吵歸吵但感情很好,在家裡窩裡反是他們的事,但槍口一致對外,一旦有人欺負了其中一人,另一個就會出面報仇,姊弟聯手橫行街頭,鄉親們笑稱他倆是兩個小土霸。

  「不行,那隻小雞是我最喜歡的……」他才不給人,她想都別想,對別人的東西不能說要就要。

  「好,待會兒大哥拿給你。」小小喜歡就給她。

  「大哥,你偏心!」他要和他切三段。

  宮明湛輕笑地拍拍弟弟的頭。「我偏心的事有誰不曉得?小小,回家了,你餓壞了吧!娘煮了一鍋熱湯,等你回去下面吃,還有你愛吃的臊子和叉燒肉片……」

  「嗯!聽得我都嘴饞了。」有大哥真好。

  「小小,你這一晚都待在哪裡,有沒有冷著、凍著?」女兒向來聰慧過人,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他知道她能照顧好自己,可是身為父親還是心難安,非要親眼見到人平安,就怕她聰明容易被聰明誤。

  「爹,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等大哥和弟弟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回轉,我很無聊就到附近走走,忽然有隻兔子從草叢裡跳出來,我就追著兔子去,然後進到一個山洞裡,我追得很累就躺下來睡一覺,直到聽到你們喊我。」

  她兩眼睜得又大又圓,編起謊來流利不咬舌,臉不紅、氣不喘,好像她說的全是實話,無一造假。

  「是這樣嗎?」宮書謹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女兒的裙擺,上面有幾點暈開的血跡。

  「是,沒錯。」她堅不改口。

  「好,你怎麼說爹怎麼信,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事都不重要,即使茶園的濃煙確有蹊蹺。

  宮書謹是個寵女兒寵到沒邊的父親,明知她瞞了他一些事,仍雲淡風輕的讓它過去。

  「爹最好了。」她笑著撒嬌。

  「那我呢?」假意吃味的宮明湛板起臉。

  「大哥也頂頂好,才高八斗。」好聽話不花銀子。

  「馬屁精。」一聲嗤哼出自宮明沅的口。

  「哼!宮明沅不好,他不愛讀書又喜歡捉弄人,腳丫子很臭,不洗腳就跳上床,被褥裡全是他腳丫子的臭味。他不洗腳的壞習慣要改一改,不然以後他的娘子會被他燻得離家出走。」

  「誰臭,誰臭,一點也不臭,是香的。」宮明沅還特意脫下鞋子,讓人聞他的臭腳丫,見誰就分享。

  「臭臭臭,好臭,太臭了,宮明沅你是個臭人。」天哪!真令人作嘔。

  「哈哈!我是臭的,你是香的,我用我的臭腳丫蹭你的香香腳,我也會香噴噴地的。」

  他作勢要踩她的腳,姊弟倆嘻嘻哈哈的鬧著,把宮書謹和宮明湛鬧得笑出聲。

  「啊——爹!快把他趕開,我們三房沒有野人……」好臭,好臭,臭死人了,他從不用皂角洗腳嗎?

  想到另一個臭男人,宮清曉恍神了一下,她的腦中閃過三十七道傷口,心想受那麼重的傷,他能走到哪裡?

  生平不掛心的她忽然覺得心口有點悶,不是生病,不是著涼,就是胸口塞了東西,偶爾會想起。

  「夠了,孩子們,你們娘親在府裡等我們,咱們走快點,別讓她著急了。」一說到妻子,宮書謹的眼神特別柔和,一抹情意由眼眸流出。

  他們是自個兒看對眼的,托媒說親,由於溫氏出身不高,是米鋪老板的女兒,在仕途上對丈夫的助益不大,老夫人這才點頭,以四人抬花轎將人娶進府,成為她的三媳婦。

  溫氏一入門就做好她庶子媳婦的姿態,從不強出頭,也不會和人爭吵,在五個房頭中她始終是最安靜的那個,沒有聲音,毫無個人言論,她永遠笑得恬靜,溫柔婉約。

  回到府中,正等得心焦的溫氏聽聞消息馬上就迎了出來。

  「呀!回來了,你這孩子,你這孩子,真是皮得不象話,都被你爹寵壞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哎呀呀!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就被淹了,咱們不興這一套成嗎?我不是全頭全尾站在你面前。」眼淚說來就來,哪天田裡鬧旱了,就讓她娘去哭兩場,天降甘霖。

  被女兒一哄,溫氏破涕而笑。「就你鬼靈精,鬧心的讓一家人都不安寧,再有下回,誰也不許攔,我非打你手板子不可。」

  「只要你捨得就好,女兒不怕痛。」宮清曉假裝很勇敢,但眼神怯怯地將雙手往身後藏。

  「你就吃定我們寵你,才敢順著竿子往上爬。」好在人沒丟,不然三房就不像三房了,小小是歡笑的來源。

  「二哥。」她二哥真好看,一點也不輸那個人。

  宮明溪笑笑地一點她鼻頭。「叫你別胡鬧的話你肯定聽爛了,二哥只有一句話,照顧好自己。」

  「嗯!我聽二哥的。」美男子的魅力無遠弗屆。

  此時的闔家和樂,笑語如珠,大家都以為能持續到永遠,沒人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將迎來風暴,三房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他們只剩下幾年的時間快活,考驗就要來臨,風雨中飄搖的小舟不知要駛往何方,聽天由命。

  三年後——

  宮清曉十三歲。

  馬車車輪轂轆轆響,老爺、夫人、小姐少爺們,以及婆子和丫頭,一共五輛馬車,載著宮府三房一行人趕往京城。

  一路上的風景雖有變化,可看久了也會膩,長相清妍的宮清曉一臉蔫蔫地,她沒有暈車卻提不起勁,半趴半躺的倒在娘親腿上,嘴裡呼呼的吐氣,很不文雅。

  她悶壞了,覺得四周都向她擠壓,越靠近京城她的心情就越煩躁,悶到見什麼都不順眼,很想砸桌子。

  「靜心。」

  她也想靜呀!可是靜不下來。「娘,我們非去不可嗎?」

  「小小不想去?」溫氏輕柔的撫著女兒嬌嫩的面頰,溫柔地撥開她覆額的碎髮,細細描繪日漸清媚的柳葉眉。

  「不想。」如果她能選擇的話,她一輩子也不想見把三房當軟豆腐拿捏的死老太婆,她太討人厭了。

  溫氏輕笑地將一杯蜂蜜水拿到女兒唇邊,讓女兒小口的啜飲,說起寵女兒她也不遑多讓。

  「這世上的事不是我們說不想就可以不做,身不由己的事多不可數,我們只能接受。」

  「我不喜歡祖母。」她陰陽怪氣的,看人的眼神陰沉沉,仿佛隨時都在算計人,誰也逃不出她的掌控。

  「你不必喜歡她,只須假裝對她尊敬。」老夫人要的是面子,給足了她台階下便相安無事。

  「那不是很累。」一想到要如此虛假,她就一個頭兩個大,很不想正面交鋒。

  「你不是常這麼做?」溫氏愉快的笑出聲。

  知女莫若母,女兒的天真和傻氣都是裝出來的,連她爹和兄長們都看得出來。

  可是他們都愛她,慣著她,寵著她,既然她愛裝就讓她裝,她嬌憨的模樣也著實喜人,一家人陪著她玩,全然忘卻她是個機伶鬼,聰慧得讓人不知道她到底有多聰明。

  三房這些年的發跡全賴她古靈精怪的腦子,她釀出桃花酒,開發水果醋,又把花茶賣到缺貨,更甚之眼光長遠的買下四、五百畝地,全當花田來用,防止商人壟斷。

  三房有今時今日的光景,她是大功臣。

  可是她卻不希望女兒鋒芒畢露,她越是出色引人注目,麻煩也會接踵而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娘,那是對我喜歡的人,我彩衣娛親你不滿意嗎?」有爹娘寵著,她何必和佛爭一炷香,神仙也會貪戀凡塵。

  「好,我家小小做得很好,不過你要更平庸點,別露出風華。」寧為樸石,不做絕世美玉。

  「娘,你說祖母為什麼突然要我們一家上京團聚,她有什麼目的?」她討厭不清不楚的感覺,好像出口就在眼前,可是怎麼走也走不到,空費力氣地在原地踏步。

  「小小,你十三歲了。」溫氏無奈的苦笑。

  她一驚,「你是說……她算計我的婚事?」

  「不只是你,還有你兩個哥哥。」是她的錯,她不該寫信知會老夫人正和鐘府議親一事,她原想是件喜事,該廣而告之。

  今年已十七的長子明湛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她挑來揀去,選中布政使的嫡次女,兩家相談愉快,彼此有議親的意願,只差交換庚帖便成定局,她打算明年開春娶進長媳。

  誰知宮老夫人的信快了一步,她還派了親信胡管事「護送」他們上京,只給一天打包行李,很多東西都來不及帶。

  不過小女兒聰慧,前面有狼她便由後門走,趁沒人注意時溜出府,把帶不走的私產交代清楚,全權交由圓一大師代管,讓個和尚為俗務操勞,也免了閒雜人等的掛念。

  「什麼,她連哥哥也不放過?」宮清曉驚得坐起身,神情無比厭惡。他們三房循規蹈矩,憑什麼把他們當螻蟻般踐踏?

  這也是她不喜這個祖母的原因之一,生她爹的姨娘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被宮老夫人弄死了,老夫人總是變著法子打壓三房,有好的事絕對輪不到三房,別人不想要的全往他們頭上推。

  她可以當三房不存在,各過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嗎?就算老死不相往來也不沾京官的光。

  可是老夫人偏偏見不得三房快活,只要一見他們過得好些,便會開始折騰,讓人有口難言。

  其實在嫡出的幾房遷居京城後,她爹重拾四書五經準備考個進士當外放官,可是大伯父進了吏部,主管人事考核分發,她爹便息了這念頭,以舉人老爺的身分做起生意。

  外放地方有好有壞,若是大伯父心狠一點,將她爹分派到窮山惡水、盜匪橫生的地界,他們說不定還沒到地頭就被土匪殺了。

  生命誠可貴,富貴如浮雲,為了小命著想,還是安分的當個小老百姓,起碼不會遭受迫害。

  「你哥哥們我倒不擔心,娘不放心的是你,婚姻是女子第二次投胎,嫁得好與壞攸關一生,就怕她拿你當籌碼,挑了個品性很糟的權貴聯姻。」這才是她所憂心的。

  「娘,小小知道你寵我,你盡管放寬心,我應付得來。」宅鬥她不是不行,而是沒機會發揮。

  兒養九十九,母憂到一百,怎麼可能完全不在意。「娘知道你很聰明,可大宅子的骯髒你還沒見識過,表面笑得和你如同一家人的人不見得是好的,口蜜腹劍最難防備。」

  她那些個妯娌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出身好,靠山穩,娘家全是官宦世家,除了老五媳婦較為良善。

  「娘,你別把頭髮愁白了,我們都還沒進京呢!瞧你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她以後還能嫁人,逃開宮府這些糟心事,可她娘呢,一輩子只能在這裡了,四方牆圍住的牢籠。

  溫氏苦笑的拍拍女兒的手,眼露心疼。「還讓你來安慰娘,娘心裡挺難過的。」

  宮清曉扮小的逗她娘開心,從馬車坐墊下的黃花梨木小櫃中取出一只瓖珠貝匣子。

  「娘,這是特別改造過的,上面一層你就放些不起眼的簪子、銀釵,底下壓著幾間鋪子的房契、地契,咱們三房有錢瞞不了人,再放上幾萬兩銀票。」

  「你是怕……」溫氏捉著帕子的手一緊。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果被祖母惦記上,硬要充入公中,你還有藉口說是私房,亮出來給他們看,表示咱們不藏私,媳婦的嫁妝他們好意思取走嗎?」她眼底一閃銳光。

  「你這孩子呀!想得真周到。」她倒沒想過這一點,只想著要面對難纏的婆婆,如何護住兒女。

  「還有呀!娘,這下面有個夾層,你就把貴重的東西往這裡藏,我設有三重機關,想打開沒那麼容易。」宮清曉得意不已的炫耀。

  溫氏失笑地將女兒摟入懷裡,讓她的頭枕在肩頭,輕輕撫摸她烏黑發絲。「娘的貼心小棉襖,娘要少了你該如何是好,真捨不得你長大,若一直是扎著小髻的小姑娘該有多好。」

  宮清曉好笑地咧開嘴,扮了個俏皮的鬼臉。「我要真長不大你才該哭呢!對了,娘,我們有幾間鋪子?」

  女兒的迷糊讓溫氏哭笑不得。「三十六間。」

  「莊子呢?」

  「五座。」其中有一座是溫泉莊子。

  「田地呢?」她只記得很多。

  「近千畝。」這些年陸陸續續買了不少。

  「娘,你取出幾間不太賺錢的鋪子,和一、兩間很賺錢的鋪子,大約十張契紙放在匣子上層,莊子放三座藏起兩座,地契對半,其餘都放在下層,藏著掩著不讓人知曉。」

  「你是不想太打眼?」財帛動人心,銀子多遭人眼紅,只有妒人多,沒有怨人少的,人之常情。

  宮清曉重重地點頭。「宮府在老家的鋪子也不過十來間,咱們一下子拿出三十六間怎麼可能不讓人心生邪念,寧可低調點做人也不要太張揚,咱們畢竟是庶出,不能比嫡出的富有。」

  就剛好夠招搖就好,讓人家知道三房有銀子,而不是靠嫡母施捨一二的可憐蟲,他們完全可以不用依賴宮府,誰也不能在銀子上頭為難他們,別人砸的是銀子,他們丟的是銀票,夠嗆人了吧!

  「可是我們沒有不賺錢的鋪子呀!」溫氏很苦惱,他們每一間鋪子的淨利都足以抵宮府放租出去十來間鋪子的租金。

  放租和自己經營是相當不同的,前者的金額固定,以一年為期一次收齊,看似很多,實則不夠花費,宮府的嫡出主子將近三十多人,分到每個人手中根本不夠用。

  而後者是能自個兒掌控,賺多賺少全看自己有沒有用心,三房父子在經商上頗有天分,宮清曉是打地基的人,她先拋出能賺錢的行業,父子三人再合力接手,把她的經營理念發揚光大,繼而鋪子越開越多。

  宮老夫人只想坐享其成不願付出,她認為四個兒子賺的錢足以支撐府裡的開銷,而且還有兒子的下屬不時送些金呀銀的禮,當官沒油水好撈還當什麼官,回家種田去。

  殊不知京城的花費驚人,一開門就是要銀子,主子、下人要月銀,往來的人情應酬、對上官的孝敬,就連宮裡的太監都要打點,處處都要用錢。

  這些年下來,公中已經薄了,再加上幾房媳婦各有思量,上繳的銀子不如以往,表面光鮮的宮府漸走下坡。

  聞言,宮清曉哎呀一聲撲倒在坐墊上,好不煩惱的呻吟。「娘呀!你們怎麼這麼會賺錢,也不給別人留一條活路。」

  溫氏笑笑地拉拉女兒翻高的裙子,輕拍看不見的灰塵。「是你太會折騰了,一下子要釀酒,一下子要做醋,上萬兩的山頭眼不眨的買下,還種起茶來,你呀!專做甩手掌櫃,累的活全丟給你爹和哥哥們。」

  「我不想別人看不起我們三房。」他們受夠委屈了,老讓人打壓真叫人氣不過,三房也是人。

  溫氏眼眶一熱,「娘的小小呀!多令人心疼。」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12:35 PM 編輯

第七章 下馬威

  黃昏時分下了場小雨,馬車駛入鎮上的客棧,三房一行人在此地休息一晚,等雨停了繼續趕路。

  地面有些泥濘,凹凸不平,低窪處積了雨水。

  連趕了兩天路,終於看到灰白斑駁的城門,此行由東門入,要到宮府所在的南門大街還有一段距離,那裡是富商、高官的聚集地,處處可見穿著官服的大小官員來來去去。

  「娘,幫我梳個小髻吧!」第一印象很重要。

  溫氏先是不解,繼而了悟的會心一笑。「你這小促狹鬼。」

  取出瓖嵌紅寶石的玉篦,溫氏將女兒梳好的小髻打散,左手捉了一把頭髮在手裡纏繞成小髻,再用墜著七彩絲線繫著鈴鐺的梳篦固定住,左右各一,俏皮可愛又稚氣。

  驀地,馬車重重的搖晃一下,兩母女差點撞上車壁。

  「讓讓、讓讓,妖鬼將軍回京了,閒雜百姓避向一旁,頭壓低,不許抬頭,平蠻大軍要入城……」

  「妖鬼將軍……」宮清曉小聲的輕喃。

  一聲吆喝伴隨著響徹雲霄的鑼鼓聲,路上行走的百姓退向兩旁,宮家三房的馬車也拉到旁邊,等待大軍通過。

  妖鬼將軍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一員猛將,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每回領兵出戰都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模樣可怕駭人,不似人聲的粗吼從喉嚨發出,敵眾當下嚇到腿軟,棄械而逃。

  據聞他命格硬,煞氣重,他的父兄、母親都被他剋死,他那一房只剩下他一人,手足全無。

  而他在戰場上的冷厲殘酷更是為人所膽戰心驚,對敵人從不手軟,迅猛如螅蟲過境,寸草不生,他讓各部落無處可逃,不留人,只留財,堂而皇之的搜括他們的財物。

  雖然皇上也時有所聞,得知他的「惡行」,彈劾的奏章堆積如山,痛斥他目無朝廷,無視我朝禮法,但基於邊關一帶長期糧食不足,皇上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由他去。

  只許別人來搶我們,我們不能去搶他們的嗎?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小小,把車簾放下,不要亂看。」震耳欲聾的齊步走聲響傳來,軍容整齊的大軍一經過,地面居然為之震動。

  「娘,我偷偷瞄一眼就好,不會被人發現……」宮清曉掀開青色綢布簾子一角,一雙水亮的陣子往外瞧。

  突地,四目相對,她對上戴著半臉銀色面具的男人那深幽如潭的雙瞳,一股衝天煞氣直衝而來。

  她心頭一驚,連忙放下車簾。

  宮清曉敢發誓,在簾子放下的瞬間,那個人衝著她勾唇,似在嘲笑,又似諷刺,更多的是熟人相見的愉悅。

  可是……她認識他嗎?

  不自覺地,她撫向掛在胸前的紫玉麒麟玉佩,這佩飾是暖玉,跟了她多年,冬天一到她向來離不開它。

  「嚇到了?」

  她訕訕笑。「還好。」

  二十萬大軍駐扎在城外,入城的只有一萬兵士,浩浩蕩蕩地走過長街後,街上又恢復往常的熱鬧,只不過多了大軍入城的談資,大家震撼過後忍不住多嘴多舌了。

  「到了,該下車了。」

  胡管事的語氣一點也不恭敬,像在使喚下人。

  「啊!這麼快。」討厭,古代不是交通不便嗎?走上一年半載是常有的事,遇到氣候變化還會延誤,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宮清曉很不想下車,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像烏龜走路,很慢很慢的爬下車,小腦袋瓜子垂得很低。

  「咦,你這是……」怎麼一下子少了好幾歲似,稚氣有餘,清妍不足,活脫脫的小姑娘模樣。

  看著丈夫的疑惑,溫氏輕扯他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看看門庭高聳的大門,又瞧瞧低頭裝小的女兒,他頓時了然。

  「小小,爹會護著你們,不會讓人欺負你們兄妹。」他的孩子呀!他多麼寶貝的珍藏,真希望他們永遠純真,不知疾苦。

  宮清曉調皮的一眨眼。「爹呀!就你文人的身板怕是扛不住,我們還是自求多福吧!打狗救父的劇碼我還能上演一、兩回。」

  她把三房以外的宮府人都當成狗,聞言,她的父兄低笑一聲。

  「小小,我保護你。」一隻不大的手伸了過來,握住宮清曉細白小手。

  「要叫姊姊。」

  這回沒人動手打他了,長相仍相像的宮明沅比雙生姊姊略高半顆頭,五官偏向陰柔,但不會被誤認為女子。

  「小小,你不要怕,一切有我。」盡管他們吵得像仇人,她還是他最愛的姊姊,男孩子要保護小姑娘。

  離開家鄉,他一夕間成熟了不少,因為他知道京裡的宮府和祖宅不一樣,祖母厭憎三房。

  「宮明沅,你說反了,是我拉住你這頭蠻牛才是,你脾氣躁又愛胡鬧,沒我看著準會鬧出事。」她口中嫌棄,但手將他的手握得很緊。

  一脈同根的血親呀!怎麼也切割不了。

  患難見真情。

  「你胡說,你要是不招惹我我怎會暴跳如雷,你最會裝了。」他氣呼呼的一瞪眼,但手始終沒放開。

  是呀!她是裝羊高手,軟綿綿地叫人無從下手。

  「都到門口了還吵,不怕被人笑話。」宮書謹先拍拍兒子的頭,再揉揉女兒的細發,兩人他同樣疼愛。

  父親一出言制止,兩人都乖巧地站好。

  「三老爺,該入府了。」胡管事不耐煩的催促。

  「好,這就來了……」

  咦,這是什麼意思?

  一轉身,中門未開,開的是一旁讓下人行走的小門,宮書謹面上閃過一絲怒意,雙手握拳又鬆開。

  沒這麼打臉的,無人相迎也就罷了,還用這種方式折辱人。

  「哎呀!怎麼有個小門,真好玩,你們是留給耗子走的嗎?府裡養了多少耗子,捉出來數一數……」

  無比天真的宮清曉蹦蹦跳跳,一下子溜進小門後,她探出頭來笑一笑,笑臉嬌憨,又過了一會兒消失在門後。

  忽地,大門被拉開,露出一張笑得眼眯眯的小臉。

  「爹、娘,大哥二哥,你們快進來,我們走大門,不走耗子的路,耗子會咬人。」

  欺人太甚。

  「小小……」三房一行人動容得眼眶泛紅。

  「爹,這是我們的家,我們是府裡的主子,誰能阻攔我們回家?」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走著瞧!

  胡管事訕然,臉黑如鍋底。

  「回來了?」

  「是呀!剛入前門。」長媳回答。

  「開了小門?」雙目半闔的宮老夫人面容慈和,手上有一串水楠雕上佛偈的佛珠,她神色平靜的轉著佛珠。

  看似慈悲的她實則心狠如鐵,偶爾的吃齋念佛只是為了讓她看起來更慈善,使起手段來招招凶狠。

  「不,聽說是從中門進來的。」她的人回報得很快。

  「中門?」宮老夫人倏地睜目,停下手中轉動佛珠的動作。

  宮府一共五房人,長子宮書錚,娶妻謝氏,有兩妾一通房,其嫡長子明彰,妻席氏,次子明嘉,嫡長女清漪,庶子明元,庶女清芝、清蘭,通房無所出。

  二房宮書境,妻元氏,三妾一通房,長子明彥已娶妻小元氏,另置一妾,次子明槐,庶女清丹、清琦。

  四房宮書烽,有妻蔣氏,另有三位姨娘,嫡出少爺,小姐為明駿、清蓮,庶出子女分別是明附、清秀、清靜。

  五房宮書淨,他和妻子水氏只生一女清玥,以及一名從小服侍他到大的通房,他的貼身丫鬟。

  五個兄弟中只有三房未納妾,深受庶出之苦的宮書謹不想他的孩子再受其苦,所以不管嫡母如何塞人概不接受。

  不過由他們的名字也能窺出一些差異,嫡出的四人名字中有金、土、火、水,說得白話點,宮書謹也該以木為字首,這才符合五行,缺一不可。

  可是卻用了「謹」這個字,含意就微妙了。

  謹言慎行、慎小謹微,菫字多個言,暗喻說話小心點,不該強出頭的老實做人,多說多錯,不如緊閉其口。

  「誰讓他們走中門的?」嚴厲的臉刷地一冷。

  「三房的那個小丫頭一派天真,說是小門有耗子,她不是耗子,不走小門。」真有耗子嗎?謝氏嘴角一勾。

  「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她都十三了,該是可以議親的年紀。」沒人能違逆她的意思,小丫頭該受點處罰。

  「我看是真傻,三房就她一個姑娘,寵出的憨氣,小姑娘沒見過世面,愛玩愛鬧在所難免。」有三房在,她可以輕鬆些了,不用受婆婆的閒氣。

  表面相處和樂的宮府其實各有異心,宮老夫人不知哪根筋盤錯了,她偏疼老是逗她開心的老四,對小五也是疼愛有加,唯獨老大、老二她要求最多,常挪用這兩房的花銷貼補四房、五房,惹得大媳婦、二媳婦心生不滿。

  明面上她們當然不敢不敬,但暗地裡把丈夫孝敬父母的錢扣下一半,她們不想自家辛苦賺來的銀子便宜了別人。

  「叫他們來見我。」太久沒見她發威了,連規矩都不懂。

  謝氏不露齒的微微一笑。「他們還在收拾行李呢!將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小丫頭鬧著京裡的柑橘沒南邊的甜。」有就該偷笑了,還嫌小。

  「胡鬧。」宮老夫人不悅的一拍桌面。

  「小孩子貪吃嘛!總是不適應,過幾日就好了,不過他們一路走來風塵僕僕,也該好好梳洗一番,不然蓬首垢面的也不好見人。」就讓他們先喘口氣,以後的日子有得受了。

  「聽說三房很有錢?」才幾年沒放在眼皮底下盯著,小鷹都會飛了,還敢偷偷藏私房。

  謝氏眉眼一動。「還看不出來,但胡管事說他們吃要吃好,住要住好,沒看過缺過銀子。」

  「你想會有多少?」闊綽了。

  「若我們的打探無誤,少說幾萬兩吧!」差人去那裡打聽的結果,鋪子開了不少間,間間賺錢。

  她的保守估算和實際相差太遠,光是溫氏匣子裡的銀票就幾十萬兩,更別提宮清曉那個小錢精,她賣酒和茶葉的錢兩她爹娘一文不取,全給了她當私房,錢財淹腳目。

  而這兩樣又是最賺錢的,每季收益上萬兩,春天釀桃花酒,秋天桂花酒、菊花酒,茶葉能從開春采到秋末,她賺得盆滿缽滿,宮府上上下下,包括她的叔伯都沒她有錢。

  「你說若全部充入公中的話……」未分家前子女不得私下置產。

  謝氏眼波一閃。「媳婦聽娘的。」拿別人的銀子她一點也不心虛,這世上沒有人會嫌錢太少。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對宮老夫人而言,三房本就不該太出彩。

  「嗯!好,清漪也不小了,該給她一副好一點的頭面。」對於嫡長孫女,她眼中有一絲柔意。

  頭一個孫女總是特別受寵,接著越生越多的孩子,那份祖孫之情也跟著淡薄,幾個嫡出的才受她青眼。

  「謝謝娘。」謝氏面笑心厭,裝出賢淑良媳的模樣。

  不是她肚裡生出來的就能不當一回事嗎?人家不是沒本事,而是沒機會,要不是嫡母的惡待,三叔的成就不比大房差,甚至他出仕為官,前途將優於眾兄弟。

  前提是,沒人下絆子。

  出身官家的謝氏並不滿意婆婆的作為,在官場上就要兄弟互相幫襯,有能力者身居高位,還能提攜其他兄弟一把,她丈夫在吏部六年都升不了官,還不是少了一層助力。

  要是三叔能出仕,他一定能在丈夫的官位上幫上一幫,可惜婆婆眼光短淺,只看眼前不重長遠,為了一點點小私心就打壓庶子,斷了他的青雲之路,人都活到一把年紀了,嫉妒心還是那麼重。

  「娘,這院子好偏僻。」是給人住的嗎?距離前門遠不說,滿院子雜草叢生,看得出已許久未整理。

  看著女兒微撅的小嘴,溫氏好笑的一眯眼,「偏僻有偏僻的好處,至少地方夠大,住我們一家六口綽綽有餘,而且也能少了不少麻煩,住得遠,串門子的人也少。」

  宮清曉若有所思的一點頭,「娘說得對,那些貴夫人、千金小姐最怕走遠路,我們住得偏僻她們才不會找上門。」果然是她娘有智慧,眼角一掃便看出門道。

  「我家小小也是千金小姐。」她笑著一擁。

  宮清曉鼻頭一仰,「我不當千金小姐,我要當娘的貼心小棉襖。」

  「好,娘的小棉襖,娘的心頭肉。」唉!吾家有女初長成,一眨眼女兒都大得能體恤爹娘了。

  她家小小為什麼會這麼可愛,靈慧的眸子、小巧的嘴兒,彎眉一笑仿佛滿山的桃花都開了,她是小小花苞裡蜷縮而眠的小仙子,瑩潔無垢,玉華生輝,晶剔透亮……

  「你們母女倆在說什麼悄悄話,屋子都打理好了嗎?」換上一身天青色新儒袍,原本就身形挺拔的宮書謹更顯儒雅。

  在他身後是三兄弟,換上新衣新鞋的他們個個俊挺出色,老大沉穩,老二笑臉迎人,小麼兒淘氣大方。

  這幾個兄弟出門去,絕對不比宮家其他房頭的孩子差。

  「爹,你好帥,小小的眼睛快被你閃瞎,我爹真是好看。」套句現代人的說法,中年帥哥,溫爾如玉,清俊高逸,由內而外散發文人的溫和與涵養,魅力破表。

  宮書謹但笑不語。

  「那我們呢?」兄長們一挑眉。

  「有爹這個好榜樣,大哥、二哥當然是毫不遜色,我們家就宮明沅長得最醜,他是猴子來投胎。」她不忘踩孿生弟弟一腳,看他氣得跳腳她就很樂。

  「你在說你自己吧!」哼!懶得理她。

  宮明沅難得沒有冒火,只輕哼了一聲,他和宮清曉是容貌相似的雙生子,說他醜等同說她也不好看。

  「好了,該到前廳了,你們祖父和大伯他們該下衙了,咱們該去向他們請安。」這是規矩。

  「爹,別忘了帶上我們的‘貴’禮。」宮清曉狡黠地一眨眼,提醒她爹「人意輕禮重」,砸死他們。

  另一種說法是——下馬威。

  「你還是這麼調皮。」他輕笑一點女兒鼻頭。

  宮書謹和妻子走在前頭,四個兒女溫順謙恭的跟在後頭,後面是捧著禮物的丫頭小廝,一行人大方從容的走入正堂,嶄新的衣裳和身上的配飾令人眼睛一亮,男人盯著三房男丁腰上的各色玉石腰帶,綴著拇指大小的寶石,女人的目光則留在母女頭上的簪飾,白玉挑心,久久不移。

  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所費不貲,每一樣沒有幾百兩是買不起,他們一個個的佩帶物少說上千兩。

  除了二房的宮書境外放到通州當知府,帶了兩個小妾上任不在外,其他房頭的人暗暗盤算三房的身家。

  但五房的宮書淨只有看到三哥的喜悅,並無貪婪之色,不似其他人眼中充滿羨慕和嫉妒,幾乎要將三房的人剝光。

  「回來了?」宮老太爺的聲音還是一樣宏亮。

  「是的,爹,不孝子回到你膝下盡孝了。」宮書謹率先雙膝落地,妻子兒女也跟著下跪,給宮老太爺磕頭。

  「好、好,都起來吧!別難為孩子了。」嗯!三房這些孩子都長得俊秀,就不知功課好不好。

  宮書謹一起身,又向嫡母一跪,一家人恭敬的三叩首。

  「看起來你們過得很好嘛!」看到三媳婦腕間的血玉鐲子比她的還精緻,宮老夫人的語氣微露酸意。

  「托老夫人的福,還過得去,沒給您丟臉。」宮書謹語氣溫潤,說得滴水不漏,叫人無從逮他的毛病。

  宮老夫人不喊話,他們一家人就一直跪著。

  「娘,三哥他們趕了好幾天的路了,肯定疲憊不堪,你讓他們歇歇腳,找個位子坐下。」

  風度翩然的宮書淨看不過眼,出聲替三房求情。

  胳膊肘往外拐的混小子,宮老夫人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起來吧!別說你們一回來我就給你們臉色看。」

  「謝老夫人。」宮書謹扶著妻子,眼角一掃身後的女兒。

  兒子是放養,女兒是嬌養,宮書謹從不否認他最疼的是打小就愛裝乖的女兒。

  其實她最離經叛道了,視禮法為無物,心中的一把尺無關道德,她覺得對家人好的事就會去做。

  「你這些孩子都大了,上前讓我瞅瞅。」如果長得好,她就會為他們好好的安排安排。

  宮書謹夫婦一退後,四個如玉溫潤的孩子往前一站,在看見幾個長相俊秀的男孩子時,宮老夫人滿意的點頭,目光落在躲在大哥身側的「畏生」身影,她眉頭微微一皺。

  「不是十三歲了嗎?怎麼看起來這麼小。」根本還沒長大,青澀的模樣誰家看得上眼。

  同樣十三歲的大房庶女宮清蘭驕傲的挺起胸,她腰細胸豐,身形婀娜,玲瓏有致的身段搖曳生姿。

  一顆鮮嫩欲滴的水蜜桃。

  「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嬌慣過了頭,讓我和夫君非常頭疼。」

  溫氏一臉心疼的撫撫女兒不長肉的臉頰,好似女兒真嘴刁才長不好,稚嫩嬌弱。

  「她這樣怎麼嫁人……」把她全盤的計劃都打亂了。

  夫妻倆同時面皮一緊,暗中警惕。

  溫氏回話,「不急,我們打算留她三、五年,等她長出好模樣再說。」

  「你……」還三、五年,媳婦不急,她急。

  「對了,老夫人,我們帶了一些禮要送給府裡的人,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物事,你們就當作賞玩吧!」

  宮書謹一揚手,下人們將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匣子送上前。

  「咦,這是……」天呀!這玉質多清透。

  「白玉觀音,給老夫人的,兒子知道您在拜佛。爹,這是給您的‘泉山垂釣圖’,還有大哥的青玉雕竹瓖紫檀炕屏,四弟的和暗玉彩獅弄天女,五弟是雅人,我準備的是五足內卷月牙琴,姪子、姪女們依他們的生肖打足金的擺飾……」

  不是炫富,而是震攝。

  所有人看著從匣子裡拿出金光閃閃的小豬、小雞……足足有半個手掌大,人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得花不少錢吧?」不知是誰小聲地一喃。

  「沒多少、沒多少,全部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兩,給大家的心意花多少錢都不夠多。」

  看到眾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宮書謹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女兒說得沒錯,用銀子砸人——

  真、痛、快。

  「你……你不當家不知米貴,你曉不曉得我們府裡一年的開支是多少?」宮老夫人氣極。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大哥、二哥、四弟皆在朝廷為官,他們從指縫漏下一點就夠我們吃喝不盡了,老夫人這不是寒磣我嗎?我們肯定過得不如府裡。」有其女必有其父,父女一樣的臉皮厚,捧著金元寶的宮書謹居然叫窮。

  這不是氣人嗎?「你……」

  「老夫人,我們也過得不容易,除了第一年、第二年有送銀子來以外,我們三房再也沒有收到公中撥下來的月銀,實在是過不下去,我們也是窮瘋了,所以才拿夫人的陪嫁鋪子做生意,沒想到老天爺賞口飯吃,讓我們有條活路……」

  「你沒給三房送銀子?」宮老太爺聞言臉色一沉。

  像吞了一百隻蒼蠅似的宮老夫人面色鐵青,她握著佛珠的手幾乎要將佛珠捏碎。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12:46 PM 編輯

第八章 三房到底多有錢

  三房到底多有錢呢?

  每個人都在揣測,可是沒人問出口,宮書謹明明白白地說出是妻子的陪嫁鋪子,媳婦的嫁妝不算公中,誰有那個臉開口索討,人家有錢是人家的事,還能眼紅嗎?

  這下把本想將三房拿捏在手中的宮老夫人氣得倒仰,近在眼前的銀子看得到拿不著,這叫她如何不嘔。

  於是她變個方式折騰溫氏,早晚定省少不了,一下子挑剔她服侍不周到,一下子酸言酸語三房發達了,不把她這個嫡母放在眼裡,一房獨享富貴,無視府中的生計艱困。

  她話裡話外暗示著要銀子,讓溫氏畢恭畢敬的拿出來,最好一兩銀子也別留,她就是府裡的老太君,誰敢不聽她的話都不會有好下場。

  不過上有計策,下有對策。

  扮小裝嫩的宮清曉每天早上都陪母親向祖母請安,她嬌憨有餘,靈巧不足,每次都會「不小心」的摔了宮老夫人心愛的瓷杯、玉壺,乃至於玉石做的盆栽,讓宮老夫人心疼得想吃了她的心都有。

  如此笨拙的丫頭如何為人妻?宮老夫人一個頭兩個大。

  不到七天,宮老夫人就自個兒喊停了,再被砸下去,她屋裡一件值錢的物事也不剩,只存空蕩蕩的几台。

  「三哥,你能到京城我真是太高興了,咱們兄弟多年沒見,我想念得緊。」看到三哥過得好,他這顆擔憂的心也放下了,看娘這些年對三房的種種作為,他有心幫扶卻也無能為力。

  子不言母過,是為孝。

  雞窩裡孵出一隻天鵝,心性純良的宮書淨是幾個兄弟中唯一真心接納三房的人,他不入朝為官,目前是青山書院的先生,精書畫,善詩詞,是名聞遐邇的書畫大家。

  老大是吏部侍郎,三品官兒,老二是四品知府,老四為六品大理寺丞,府裡有三個當官的,官威沖天。

  「呵呵……我知道你念著我好,所以我把你姪女釀的桃花酒帶上京,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在府裡也只有小五和他談得來,不因他是庶出而心生輕蔑。

  「桃花酒?」宮書淨愕然地看向坐在三哥身邊,憨笑可掬的姪女,這丫頭會釀酒?

  「別小看她,我家小小就愛擺弄這些有的沒有的,別說你沒聽過桃花寺的桃花酒,這可是賣到斷貨,有錢也買不到。」宮書謹一臉驕傲,有此女,為父的與有榮焉。

  「你說這是桃花寺的桃花酒?!」書書淨震驚的睜大眼。

  宮書謹樂呵呵的揚起眉。「圓一大師喜歡我家小小嘛!滿寺的桃花就由她搗鼓,幾千壇桃花酒賣得缽滿盆溢。」

  「呃,三哥,寵女兒不是壞事,我家清玥也被我寵得無法無天,可是別期望太高,小姪女才幾歲呀!」他怎麼也難以相信,認為是三哥太寵女兒了,誇大其詞。

  桃花酒起碼推出了七、八年,那時小姪女也不過是五歲稚兒,連酒壇子都推不動,還談釀酒呢。

  「小小,你五叔父不信你。」這個鬼靈精呀!裝了一整天還不累,有時他都真當她這麼傻了。

  好天真、好天真的宮清曉圓睜無邪大眼,小嘴兒吐出軟綿綿的糯音。「本來就不是我嘛!爹爹一有好事就往我身上推,我都快成無所不能的小菩薩,手指一點能生金。」

  「就是嘛!三哥還唬我,你以為能瞞得住我嗎?你以前沒有這麼不著調呀!怎麼一上了年紀就成了女兒奴。」看過疼女兒的,但沒見過這般疼的,簡直是捧在手掌心供著。

  宮書謹失笑地看看女兒,她把臉一捂,調皮的擠眉又弄眼,讓他臉上的笑意加深。

  「小小是我和她娘的肉兒呀!我們寧可自己多受點苦,也不願她吃一絲絲的苦。」

  「那你們不該上京的。」宮書淨語氣一轉,流露出些許為難和憐憫,神色複雜的嘆了口氣。

  「嫡母要我們回來,我們能不回來嗎?」他語澀的苦笑。

  宮書淨同情他的不得不。「不過好在小姪女長得這模樣,兩、三年內不必為她太擔心。」

  封壇的紅泥一拍開,宮書謹將五弟面前的大碗斟滿。「難道她還算計我家小小,想把她許給糟心的人家?」

  他不能說,嘴巴一張的喝起酒。「啊!這酒……真好。」

  一入喉,口中彌漫淡淡的桃花香,酒醇、韻味足,鼻間盡是酒和桃花相和的氣味,飲了一口還想再一口。

  「多喝點,酒你三哥多得是,不怕你喝到壇底見空。」真的要多喝點,為了我家小小,三哥只好對不住你。

  一碗喝完,宮書謹又把酒斟上,文人向來好酒,宮書淨不知道三哥也會坑人,他連連喝了好幾大碗。

  「嗝!三哥……不……不是我要瞞著……你,真的不……不能說……武定侯府……」

  他喝醉了,醉眼迷蒙,開始拉著兄長的手呵呵傻笑,說了什麼自己也不曉得。

  「什麼武定侯府?」宮府幾時和權貴攀上關係?

  「老、老侯爺……五十多歲了,要……要續弦……」宮書淨打了個酒嗝,醉趴了。

  「續弦?!」宮書謹面色鐵青,手一緊竟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爹,冷靜,別衝動,衝動是魔鬼,會壞事。」看到父親手心流出血,宮清曉平靜地挑出他扎入肉裡的碎瓷片。

  「你聽見了沒,都五十多歲,比你爹的歲數還大,那個老妖婆怎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爹真想把她殺了。」他氣到雙眼泛紅,身子還微微顫抖,不願相信嫡母心狠至此。

  讓一名謙謙君子動怒到起了殺人念頭,可見他已忍無可忍,連最起碼的表面工夫也不做了,直接喊出老妖婆三個字。

  「爹,你別急,你覺得女兒是這麼好欺負的人嗎?她算計我,我還不得回擊?我們是強強聯手,千難萬難都不怕。」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幸好她預做了準備,不落入坑裡。

  「小小,爹對不起你。」要不是他的緣故,怎會連累到小女兒,他可是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女兒說,如今竟讓她要面對這種事。

  「爹,我是你的女兒吶!你說什麼見外話,打小你就寵我、疼我、慣著我,若非你和娘的縱容,我今日怎會成為腰纏萬貫的小富婆?」她作勢拍拍腰帶,表示她是有錢人。

  宮書謹被女兒逗趣的動作逗笑了。「我們只要你好,平平順順地過一生,其他事都不用麻煩。」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人生在世總有幾道不好爬的檻,你女兒腿腳俐落,像野猴子一樣靈活,三下兩下就爬過檻了。」她以詼諧的語氣反過來安慰父親。

  「小小……」他眼中淚光閃動。

  「爹呀!當務之急是你要把五叔父往哪擱,他醉得不輕,你那只能拿筆桿的身板扛得動他嗎?」桃花酒真好用,既能忘憂,又能吐實,哪天她看誰不順眼就把誰灌醉。

  今天這場邀約是父女聯手策劃,四房嫡出兄弟中也就宮書淨心性純良,對三房沒惡意,也不會狗眼看人低,套他話再合適不過了,人無心眼便能口吐實言。

  是有點小小的內疚,欺負老實人似,可是為了知道老夫人心中在盤算什麼,只好對不起宮老五了。

  想想他們也挺壞的,柿子挑軟的捏。

  「你看不起爹?」他在女兒心裡到底有多弱呀!

  「爹,別逞強了,小心扭到腰不劃算,你和大哥合力把五叔父抬到羅漢榻上,等他酒醒了就好了。」她真的看不上她爹那點氣力,拎拎繡花枕頭還可以,真讓他出力還怕折了筋骨。

  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宮書謹、宮明湛父子倆將宮書淨抬到榻上,不忘在他身上蓋一件薄夠。

  這事解決了之後,宮清曉回到暫作待客處的偏廳,幾個大房、二房的姑娘正在這裡等她。

  「六妹妹,你可真會跑,我們要找你還找不到。」說話的是大房庶女宮清蘭,她一向是嫡姊宮清漪的應聲蟲,宮清漪不想出面的事就由她當箭矢,嫡姊指誰她便射誰。

  按照排行,宮清曉是清字輩的第六女,也就是六小姐,五小姐是宮清蘭。

  「大姊姊、五姊姊,咱們府裡好大哦,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我問了好多人都不肯幫我指路,他們瞟了我一眼之後就走開。」今日瞧不起三房,明日有得他們哭了。

  宮清漪美人蹙眉。「你真的有十三歲了?」為什麼稚氣得很,連別人的輕蔑都看不出來?

  宮清曉一臉憨然的笑著。「是呀!我十三歲了耶!大哥、二哥說我是大姑娘了,他們不能再背我,要我踏踏實實的走路。」

  「你還讓人背?」宮清蘭目露蔑色。

  「我自己的哥哥有什麼不可以,只要我一佯哭他們就沒轍,每次都說︰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可是……嘻嘻!最後一次沒完沒了。」她的哥哥們最受不了她撒橋。

  「你哥哥真好。」二房的四小姐宮清琦滿臉羨慕。

  她神氣兮兮地鼻孔朝天。「當然,我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他們跟我爹一樣的寵我。」

  「我哥哥只會叫我走開,不要擋路。」她好想當三房的女兒,有爹爹疼,有哥哥哄。

  「那你哥哥一定是壞哥哥,跟我家宮明沅同樣的壞,他常扯我的辮子,把小青蛙放在我床上。」可是他之後下場都很慘,她把他的眉毛剃光,再擺了十幾條假蛇在他房門口。

  「宮明沅是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弟弟嗎?」他們真的好像,除了身高不同外,面容相似的都認不出來。

  「對呀!不過他真的很壞,你千萬不要靠近他,他一發起脾氣來會咬人。」她盡情地抹黑親弟弟。

  又不是狗怎會咬人,偏有人信了。

  「真的嗎?」咬起人來會不會很痛?

  宮清曉重重一點頭,表情、動作都看起來更稚嫩可欺。「我不騙人,你看我都離他離得遠遠地,不跟他玩。」

  其實她是怕把唯一的弟弟氣到氣血充腦,俗稱腦中風。

  「似乎是……」她很少看他們同進同出,毫無雙生子的親暱,她還看過宮明沅瞪他姊姊。

  兩人越談越投契,把大房的姑娘冷落了,面有不悅的宮清漪輕輕一咳,她的打手就跳出來了。

  「六妹妹,你剛來京城不久,還沒逛過這裡的商鋪吧!我們特地來找你,一起出去逛逛如何?」她眼睛閃呀閃呀!好似有無比的誠意,讓人一定要相信她。

  「你們要帶我出去玩呀!好咧!好咧!這幾天待在府裡都快悶壞了。」宮清曉笑得好不開懷,仿彿是無憂的孩子。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宮清蘭故作猶豫的提醒,「京裡不比江南的老家,這兒的東西可是很貴的,你別買不起還打腫臉充胖子。」

  原來如此,盯上她三房的銀子了。「不怕,我要多少我娘都會給我,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這句話讓人聽了很惱火,幾位宮府千金表情各異,看向宮清曉的眼神都快噴出火了。

  身為大房的嫡長女,宮清漪的心情很糾結,她對向來無足輕重的三房很不屑,不齒與之往來,可是她娘說三房今非昔比,大房要拉攏他們,看能不能從三房手中摳下一點好處。

  而三房上下最看重的便是這位行事天真的六小姐。

  所以她才好尊降貴的貴腳踩賤地,來到三房的院子,試圖搭上宮清曉這條線,哄騙她拿出更多的銀子。

  「你們要去哪裡?」

  一出院子,她們便遇到年僅七歲的九小姐宮清玥,她是奉母命來找她爹,爹還沒找到先踫到一群姊妹。

  「我們要出去玩。」

  宮清玥一聽,兩眼發亮。「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不行,你太小了。」宮清漪擺出大小姐的姿態,她不想多應付一個拖油瓶,小九太纏人了。

  「不要不要,我要跟,你們不能落下我。」

  大概是懾於長姊的淫威,大宅子長大的孩子都有好眼力,專挑最軟的賴,她一手拉住宮清曉衣袖!

  有眼色,知道誰是好人。「大姊,多一個也是帶,沒差啦!我小時候也跟九妹一樣愛玩。」

  你現在也還是小時候!眾人看了宮清曉稚氣的臉龐和打扮,暗暗在心裡鄙夷,十三歲的她跟七歲的宮清玥沒兩樣。

  殊不知在她們嘲笑宮清曉時,她同樣在蔑視她們,最簡單的化妝術居然看不出來,她不過把眉畫疏一點,再將唇抹成嬰兒般的粉嫩,把臉畫圓些,還在發育中的少女是很容易掩飾過去的,可清妍,可稚嫩,濃淡兩相宜。

  「大姊……」宮清玥露出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幾雙眼睛盯著她瞧,下不了台的宮大小姐只好點頭。「你不能吵,不能鬧,乖乖地跟在我們後頭。」

  「好。」只要能出府,她什麼都願意。

  最後多帶一個小九兒。

  不過……

  「有羞恥心的女子都不會拋頭露面,要疵礎帽。」

  宮清曉指著自己,「你看我這張臉需要嗎?」

  她又不是做了壞事,遮頭遮面見不得人似。

  宮清漪無言。

  六小姐和九小姐是唯二未疵礎帽的小姑娘,她們被歸類在還沒長大的小丫頭。

  「六姊姊,那是錦繡閣,那裡的衣服都好漂亮,我想買一件,可是我娘不讓。」她娘說太貴了,一件衣服上百兩,而她的月銀才二十兩,買不成。

  「沒關係,姊姊買給你。」多暴發戶的口吻,財大氣粗。

  「謝謝六姊姊。」她笑得露出六顆小米牙。

  宮清曉當真帶著小九兒進了錦繡閣,她對著掛在牆上的衣服看了看,很不滿意的搖頭。

  「哪裡漂亮了,很醜。」

  這人的眼光都這麼差嗎?

  掌櫃的一聽到這話,撫著八字鬍看向嫌貨的買家,他心裡是有點不舒坦,錦繡閣是全京城最大的成衣鋪子,沒人敢說他們的衣服不好,只有買不起的人說酸話。

  但是上門就是客,他還是帶笑迎上前。「這是本季剛推出的新貨,本店只剩下這一件了。」

  要買趕快下手,晚了就買不到,時機不等人。

  「這麼醜也叫新貨?」盤扣少了花紋,腰身收得太鬆,衣服上的繡花亂七八糟,套在身上像穿麻袋。

  「六姊姊,我要。」沒什麼眼光的宮清玥拉著她的手。

  真是沒眼光的孩子,醜成這樣還當寶。「好吧!好吧!喜歡就買,掌櫃的,多少錢?」

  宮清漪等人聽見她毫不猶豫的口氣,頓時起了一點小心思,互相使了眼色後各自散開,挑選中意的衣服。

  掌櫃面無表情道︰「一百兩。」

  她一聽,很不痛快的嚷嚷,「就這種貨色你要一百兩呀!怎麼不去搶,這花繡得多難看,我娘隨便繡朵花上去都比它好看,要不是我妹沒眼光我才不買。一口價,六十兩。」

  「這位姑娘……」你砍價也砍得太凶了。

  「你是不是看我們年紀小就想坑我們?我告訴你,要是欺負我們年幼無知,我就到大街上嚷,說你們是黑店,貨不等值的坑人,藉著錦繡閣的名頭坑騙女人的銀子……」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別嚷呀!六十兩就六十兩,錢到交貨。」就當遇到瘟神。

  「喏!給你。」她不快的抽出一張銀票。

  掌櫃一見到銀票的面額,當下臉色發綠,「小姑奶奶,本店找不開呀!」

  「怎會找不開,銀子太重了,你就給我九張一千兩跟九張一百兩的銀票,再換四十兩的銀子,這麼大的店不會連幾張銀票也沒有吧?」她一臉蔑視,好像這間鋪子是買空賣空的假店。

  「這……」掌櫃苦笑著往二樓去,找東家挪借。

  一會兒,掌櫃拿了銀票下樓,連同四十兩銀子遞給宮清曉,同時把買下的衣服用細棉布包好。

  「九妹,這十兩銀子給你當零花。」她喜歡當散財童子,見到宮府那幾位倏地雙眼發亮的小姐,更是娛樂了她。

  「要給我用?」宮清玥歡喜得跳起來。

  「六妹妹,一起結帳吧!」

  宮清蘭若無其事的撩髮,眼眉生波的把挑中的衣服往櫃台上一放,臉微紅的宮清琦也做了一樣的動作。

  很想裝清高的宮清漪看見兩個妹妹都挑了衣服,她略顯不自在的看向掛在牆上的煙紫色織彩百花飛蝶衣裙,眼兒飄呀飄地同時手一指,好像她不經意的動作別人一瞧便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傲嬌,想要又絕不開口,打心底瞧不起三房卻要與他們往來,她是降低身分的嫡小姐,三房識時務的話就該主動地來巴結她,她還能在祖母跟前為三房說點好話。

  「你們也買衣服呀!明明很醜還搶著要,改天我開一間更好的,你們才知道什麼叫衣服……」說了老半天發現她們都沒動,她一臉困惑的問︰「你們不是要結帳?」

  一年後,京城多了一間「繡心坊」成衣鋪,東家不詳。

  「是你結帳。」宮清蘭耍蠻地把衣服塞給她。

  「又不是我買衣服,為什麼我要結帳?」唉!一些有貌無腦的草包,看不出姊在耍著你們玩嗎?

  宮清曉不否認自己在報復,父債子償,當年她爹受的欺負她要一一討回來,她可是乖女兒呢!

  「你幫九妹結帳。」宮清蘭指出差別待遇。

  「九妹妹是妹妹呀!你們是姊姊耶,我跟我哥哥們出門時也不用付帳,他們都會把帳付清。」她的意思清楚明了,姊姊照顧妹妹天經地義,哪有妹妹反過來照顧姊姊的?

  「你是說你不替我們付帳?」宮清蘭頓時拉長臉,表情難看。

  「沒這道理呀!我娘說比我小的是妹妹,要愛護她,可是你們都比我大。」看到她們的臉紅得快滴出血,宮清曉差點破功的笑出聲。

  宮清漪率先甩臉色的走出錦繡閣,接著是惱羞成怒的宮清蘭,最後是一臉惋惜的宮清琦,她還頻頻回首,希望宮清曉能改變主意,她身上帶那麼多銀票,隨便丟下一張便可如願。

  「六姊姊,你真好。」輕易倒戈的小九兒決定從今天起,她最喜歡的人是六姊姊,不會有第二。

  「買衣服給你就是好呀!」她也太容易滿足了。

  「我娘都沒對我這麼好。」她娘常說要知足常樂,不能被富貴迷花了眼,人一旦貪了便萬劫不復。

  五房的水氏出身書香世家,她爹雖在朝廷當官,但是一再告誡她做人要有骨氣,不可被世俗名利所迷惑,她也以此來教育孩子,克勤克儉,不做奢靡的花費。

  「那六姊姊再對你好一點,我們去首飾鋪子打點首飾。」一般首飾鋪子的花樣太老氣了,她喜歡新穎的。

  想到剛坑了人家的爹,過意不去的宮清曉便補償到九妹妹身上,至少她良心過得去,不會糾結如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1:02 PM 編輯

第九章 親如真兄弟

  一進了「珍寶齋」,宮清玥快活得像回到林子的雀兒,歡快地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很快地遠離宮清曉的視線。

  「喜歡這些東西?」

  醇酒般的厚實嗓音在身後響起,頭也沒回的宮清曉以為是掌櫃的,隨口一應,「還好,手工差強人意。」

  「改天我送你一匣子寶石,你自個兒畫花樣讓人鑲嵌。」那玩意兒他多得是,拿來當珠子都嫌膩。

  「送我寶石?」覺得不對勁的她這才抬起頭,入目的是半臉銀色面具,面具上是上古神獸,朱雀。

  「不想要?」她這人不是從不知客氣怎麼寫?

  「你給我就拿,不過我們很熟嗎?我好像不認識你。」她記得在入城的那天見過,他騎在馬上,可是連話都沒說過呢。

  玄子鐵嘴角一勾,「三十七道傷口。」

  「三十七道……啊!你是玄……」居然是他!

  一隻長滿繭子的手指點上她柔嫩如桃花花瓣的唇。

  「你怎麼一點也沒長大,梳的這是什麼小髻,你以為你還八歲嗎?」因為完全沒變,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武定侯府。」

  他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我家老夫人覺得我秀色可餐,決定把我賣了。」聽說價錢還不錯,聘金兩萬兩,外帶一座莊子。

  「那個老得一隻腳快進棺材的臭老頭?」玄子鐵銳利的墨瞳中射出森冷寒光,凜冽駭人。

  「我不知道他有多老,但他確實想討年輕姑娘當續弦。」她不幸雀屏中選,成為那個幸運兒。

  「我替你滅了他。」他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太凶殘了。」她不贊同。

  人家只是想娶老婆,又不是殺了她全家。

  「這事你別管,我來處理。」被個糟老頭惦記上,想想都作嘔。

  宮清曉忽然笑咪咪地撫上他面具。「玄哥哥,你怎麼越變越醜,沒有好看的一天嗎?」

  他嘴角一抽,右手五根手指頭蠢蠢欲動,目標是她纖細的頸項。「你沒聽過我的名號嗎?小兒聽見都會大聲啼哭。」

  「什麼名號?」要夠嚇人才有趣。

  「妖鬼將軍。」他語氣冷冽,面如凍霜。

  「啊!原來你就是妖鬼將軍呀!久仰大名。」她裝模作樣的拱手一揖,但眼底的謔意看得出她全然不怕他。

  也是,他們認識太久了,從他是青澀少年到妖名滿天下的將軍,不論他哪一回見到她,她都是從容不迫的,表現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符合,她早慧的像一名看破世俗的老僧,片葉不沾身。

  「不過你幹麼要戴著面具,遮醜嗎?我保證不嫌棄你,反正你最糟糕的樣子我都看過了,不在乎多醜幾回。」在心裡嫌棄不過分吧!心包在肉裡,看不見。

  玄子鐵未被面具遮住的半張臉上下抽動。「你的保證很不中用,像是善意的敷衍。」

  「玄哥哥,做人不能太實在,戳破別人的好心會被雷劈,好在我這人一向心胸寬大,原諒你的心直口快,以後說話要衡量再三,不是每一個人都如我這般善良。」看著面具下初生的青髭,宮清曉有股衝動要剃了它,男人留鬍子真的很醜,感覺黑漆漆的一片很髒。

  吃東西不會沾到鬍子嗎?她一直有此疑惑。

  「你常常這樣自說自話,不會被口水噎到?」他好笑道。

  她一嘻,面露不快。「我們八字不合,命裡犯沖,寶石匣子記得送來,人就不見了,祝你一路順風。」

  一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可一隻鉗子似的大手鉗住她細腕。

  「一路順風?」

  她沒好氣的一瞪眼,「一路順風做神仙。」

  聞言,他低笑,「這麼想我死?」

  「神仙是羽化不是坐化,以你的命格少說還能活五、六十年,禍害通常都很長壽。」

  人稱妖鬼,還能不活上八百年?

  妖能修行,進化成魔,他離化魔不遠了。

  「你在生氣?」她很少這麼橫眉豎目過。

  宮清曉把眼一橫,稚氣的臉龐出現少許的清媚,再過個兩年眉眼長開了,她的媚眼一凝能令男人酥軟了骨頭。

  「誰喜歡被人說破,何況我還是有羞恥心的大姑娘,不發點小脾氣你當我好欺負。」

  她不否認她就是在拿喬。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娘不是不發威,是還不到時候。

  「你這模樣像是大姑娘?」他拉拉她的小髻,粗長的指頭在她滑細面頰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溫泉水滑洗凝脂……莫名地,這句話飛入玄子鐵的腦海裡,他不知道自己對她抱持著什麼感情,但只要一遇到她,他的心情就會特別輕鬆,好像什麼話都能跟她講,不受拘束。

  一個古裡古怪的小丫頭,卻讓人打心底樂於接近。

  「藏鋒、藏鋒,你不曉得嗎?虧你還是帶兵打仗的大將軍,示弱是一種戰術,消與敵人的防心,混淆他們的判斷力,以不變以應萬變,再把他們全收拾了。」

  她裝出一臉凶狠的神情,好似嗜血如命的魔頭,可是玄子鐵一看到她那張純真如白紙的小臉,只覺滑稽,沒有威嚇感。

  宮清曉把小白兔模樣扮演得太成功了,有時連她也會忘了這個無害的小東西不是真實的自己,入戲太深的兩眼放空,很是無辜的眨著澄淨雙眸,讓人覺得傷害她是一種罪過。

  「你不是在打仗。」他一凜,為她深知兵法而訝異。

  宮清曉眼珠子一轉,語氣很不以為然,「這句話你跟我家老夫人說,為什麼內宅如戰場,單單我們三房是她的背上刺,非拔不可,而她還裝得賢良大度,留下好名聲。」

  「你對你家老夫人頗有意見?」看得出她是打心底不喜,毫不掩飾兩人的對立立場。

  「貓和耗子能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嗎?」要不是她還有一點點敬老精神,她早把一疊銀票往老夫人面上扔,買斷三房和宮府的關係。

  宮清曉只能發發牢騷,她也清楚三房不可能完全脫離宮府,沒有家族庇護的人像無根的浮萍,不論走到哪裡都會受人輕視,不被人尊重,遭族人遺棄何以立足天地間?

  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分家,淨身出戶也無妨,反正以三房的身家不怕餓死,老夫人還反過來要求他們給點肉末。

  「很有趣的形容詞。」面具下的墨瞳閃著愉快的笑意。

  她不小心聲音高了些,「一點也不有趣,如果你是那隻無處可逃的耗子,哼!我不喜歡等死的感覺。」

  所以她會反擊,她爹娘不能做的事她替他們做。

  「小小。」他突然聲音放輕,輕得讓人寒毛直豎。

  「幹麼?」她盡量和他拉開一臂的距離,假裝在挑簪子。

  這朝代對女子的名節很是看重,她可以裝嫩,但遮掩不了她已到議親年紀的事實。

  「我一直想說一句——謝謝。」她不會知道她對他的影響有多大,要不是有她,他早已化身為魔。

  那日傷重,他的人找到他,他們一路疾行趕回軍隊營地,他連連高燒了半個月,連軍醫都放棄的搖頭。

  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這句話支撐著他活下來。

  在他能下床、重入戰場之前,得知他二哥戰死噩耗的娘真的撐不住了,不到一個月撒手人寰,在短短時日內他同時失去兩位親人,他成了整個家中唯一被留下的那個人。

  那時,他真的萬念俱灰,心如枯槁,不知道為什麼而活。

  但是一看到身上被縫得像繡花的傷口,耳邊又傳來軟軟糯糯的嗓音——玄哥哥,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

  是呀!他不可以死,他死了那丫頭該有多失望,他想看她笑如桃花地喊他神仙哥哥。

  於是,他振作起來,重新投入戰場。

  此後三年他經歷了無數戰役,戴上妖鬼面具大開殺戒,多少次與死亡擦身而過,即使在危急之際,他心裡也不斷地傳來一道聲音,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所以,他活著,成為傳奇。

  「哎呀!你不要突然變得這麼溫情,我會嚇到。」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果然不適合煽情。

  「我會負責,我說出的話不會反悔。」他臉色不自在的撇開臉,與其讓皇上賜婚,他當然要自己心儀的女子。

  宮清曉起先不解他話中之意,但是看到他彆扭的神情,笨蛋也猜得出他在說什麼,何況她聰明絕頂。「不勞費心了,以身相許也要看長相,你這麼醜,配不上貌美如花的我。」

  她真的沒往男女感情的方向去想,只以為他有恩不報心裡過不去,才想把她納在羽翼下,繼續當無害的小白花。

  孩子當久了會忘了大人的思維,她還當自己在襁褓中,不到恨嫁的年歲,十年後再說。

  她被父兄保護得太好了。

  他的臉一黑,「信不信我辦了你!」

  「什麼辦了我,你禽獸呀!」這人是蘿莉控?

  「你……」一遇到她,就像泥土遇到水,全然無轍,玄子鐵讓自己冷靜下來。「這間鋪子是我的,你看上什麼盡管拿走,我送你。」

  她輕呼,「你這麼有錢?」

  他眼角又抽了抽,「你不知道打仗很賺錢嗎?」光是掠奪部落就能載走一車又一車的金銀珠寶,三分之一上繳朝廷,三分之一留給前方將士,剩下的全是他的。

  「哎喲!那怎麼好意思,平白收別人的好處我過意不去,為免多了私相授受的惡名,你就算我半折價再打三七折。」她有付銀子的,絕對不是白拿人家的,有私無受。

  這和白送有何兩樣?玄子鐵很想撫額。

  「九妹妹,快過來,你看中了什麼,老板跳樓,伙計家失火,看上什麼隨便挑,六姊姊要撒銀子,多買多划算,你存起來當嫁妝。」有便宜不撿是傻瓜,多多益善。

  「真的嗎?六姊姊,什麼都可以?」宮清玥喜得小臉發光。

  「能入你眼即可。」

  她喜孜孜的挑了丁香色耳墜子,又拿了三個一串的銀圈兒,宮清曉看她不夠大氣,直接挑了一副赤金頭面。

  一千兩的首飾最後只賣了十兩銀子,掌櫃的臉都黑了。

  「你下樓就為了見那個小丫頭?」

  一名男子穿著白緞窄袖繡無光暗紋長袍,神色慵懶地斜倚長榻,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微勾唇。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離得近聞不到,反而要隔得遠才有味兒若有似無的飄來,不難聞,很清爽。

  「什麼時候管閒事成了你的第二嗜好?」玄子鐵目光冷冽,全然少了適才的謔色和笑意。

  「你跟她很熟?」看得出他在那位眼神靈黠的小姑娘面前顯得相當放鬆,毫無一絲防備,那定是一個令他完全信任的人。

  但是……一名稚齡女童?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叫人猜不透。

  「與你無關。」這是他個人私事。

  「她幾歲呀!八歲、九歲,最多十歲。」這麼小的孩子他也下得了手,真不愧是妖鬼將軍,太凶殘了。

  「十三。」玄子鐵抿著唇。

  韓若曉愕然。「你在開我玩笑吧!就她那模樣有十三歲?」

  醫術上他不敢稱第一也有第二,代表腦子不差,他不能這樣羞辱他。

  「她裝的。」一說起宮清曉,面具下的臉不禁柔和起來。

  「裝得真像。」他不信的撇嘴。

  「三十七道傷口。」

  「嗄?!」什麼意思?

  「她縫的。」他眼中流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寵溺。

  「她縫的……」韓若曉先是不解其意,而後似想到什麼的眯起眼,緩緩坐正。「是她?」

  「是她。」他給了肯定。

  「縫得不錯。」他還沒想過傷口可以縫合。

  他揚唇,如自己受到稱讚一般。「她膽子很大。」

  「是蠢到無腦吧!」一個受重傷的男人也救。

  「韓若曉,我不想揍我的朋友。」他是他少數的知己。

  「我們是朋友嗎?」他挑釁的一斜眸。

  「暫時。」他沒危害到他。

  「好吧!暫時,不過你想對她做什麼?」他對那丫頭似乎好得過頭,七、八千兩的首飾眼不眨的送出去。

  「拿下她!」志在必得。

  韓若曉先是怔了怔,繼而放聲大笑。「怎麼你說話的語氣像被逼上梁山,有誓死如歸的味兒?」

  「那丫頭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看似很好拿捏,實則柔韌,任你百轉千回,她輕輕一抽腿便脫身。

  「為什麼我聽出不一樣的意思,你覺得拿下她這件事有難度?」他明白的嘲笑,堂堂妖鬼將軍竟不敵一名弱柳扶風的小姑娘。

  如果韓若曉知曉他口中柔若柳絮的小丫頭非常「強悍」,不下妖鬼將軍的凶殘,恐怕他會笑不出來。

  玄子鐵冷瞪了他一眼,「她會是我的。」

  「你不覺得她太小了嗎?」他真難想象稚嫩可欺的模樣也能裝得出來,分明是真實面貌。

  宮清曉高明的化妝術連神醫都瞞過去,掩去了眼底的清媚,再裝出天真無邪的表情,配上孩子氣的語言和動作,很少有人能看得出她是裝的,她的小蘿莉扮相獨一無二。

  她是萌系控。

  「小的是年紀。」不是心智。

  「你這是害人。」他有必要加以提醒。

  「因為她小?」他冷哼。

  「不,因為將軍府是狼窩。」群狼環伺。

  玄子鐵一滯,目光深沉。「我太久沒回府了。」

  「這和你回不回沒有關係,有些人的心被養大了,回不了頭。」人一旦起了貪婪,那便是萬劫不復。

  「我也有責任,是我的縱容。」他一心為父兄復仇,全然未顧及家宅的不同心。

  玄子鐵想到他裝出偽善面容的二叔父、二嬸母,他們毫無顧忌地揮霍將軍府的銀錢,把皇上給他的賞賜全佔為己有,用他妖鬼將軍的名頭欺男霸女。

  而他的大堂兄玄子鋒儼然是一家之主,他倒像是打醬油似的,他的將軍府不為他所管,大半的僕婢都是二房用他的銀子買進,他們只聽命手握賣身契的人,不事二主。

  沒有賣身契,整頓起來非常困難。

  不過他是何許人也,豈會被這小小的困境困住,二叔父他們所依賴的是將軍府的銀兩,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庫房的鎖換掉,另打上結實大鎖,派私兵重重把守。

  他最不缺的就是人,京畿大營二十萬兵是他從戰場帶回來的,除了皇上,便只服從他的命令。

  「對,所以你得收拾,可是拖個丫頭進來幹什麼,你能時時刻刻盯住她嗎?」人就怕有弱點,一旦這個致命的弱點曝露在敵人面前,餓慘的狼群會群起攻訐。

  「我沒說是現在,至少等她及笄後。」還有兩年時間,夠他掃平一切荊棘,他會給她一個完全無虞的府邸。

  「萬一你又領兵出征呢?」他大概沒想到這些吧。

  要嘛一次斬草除根,否則就什麼都別動,打蛇不死可是會被反咬一口,這一次他們會更機敏,讓人捉不到把柄。

  玄子鐵面上一冷,「短期內應該不會……」

  他自己也不敢確定。

  「北蠻是被你打趴了,但北戎和南夷呢?他們近年來的動作也不小,囤積糧草,訓練兵馬,聚集散居的草原部落……」看來要有一番作為。

  「我以為你只是一名懸壺濟世的大夫。」玄子鐵嘲諷他知道太多,家國大事該隱於口。

  韓若曉不屑的嗤哼。「我走南闖北慣了,這雙眼是白長的嗎?而且我醫的全是達官貴人。」

  怕死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一有病痛就難免向人傾吐,大夫是最佳的聆聽者,無一隱瞞。

  「說到達官貴人,有件事要你出手。」他最適合。

  「什麼事?」他會請他幫忙?老天要下紅雨了吧!

  「弄個藥讓武定侯長病不起,三、五年內湯藥不斷。」他的小丫頭也敢覬覦,為老不尊的老貨。

  武定侯爺若知道自己暗暗被人記恨上了,肯定會大聲喊冤,他也不過年老想找個伴,安度晚年而已,娶個年輕妻子看了也舒心,並一定非要宮府六小姐才行。

  不是他主動找上宮老夫人,是她透過人說家有適齡女子數名,願與侯府聯姻,靜待佳音。

  也就是說,這全是宮老夫人搞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玄子鐵應該找上她,武定侯爺是無辜的受害者。

  聞言,韓若曉眉頭一顰,「你幾時連個半百老頭也不放過?」

  「你只說你做不做。」他完全不需知道原因。

  長相清雅的韓若曉低哼一聲,「我不是你麾下的小兵。」

  玄、韓兩府是世交,打他們祖父那一代便互以兄弟相稱,到了玄子鐵這一代,玄府長房逐漸雕零,後來韓府看不慣玄府二房的行事作風,加上玄子鐵長年不在府裡,往來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到了最後幾乎是不往來。

  但是無損玄子鐵和韓若曉的交情,兩人都是長房排行第三,韓若曉大玄子鐵三歲,可生辰是同月同日。

  他們也和宮府孿生姊弟一樣,打小吵吵鬧鬧長大的,互相踩對方的痛腳,一見面便是唇槍舌劍,偶爾還會互看不順眼,給另一人下絆子,臉紅脖子粗的不歡而散。

  可是他們自始至終沒交惡過,鬧也罷,吵也罷,下回踫面把酒言歡,再話當年,誰有難,另一個二話不說的立即出手,雖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兩人曾因偷飲酒而被各自的父親打得皮開肉綻。

  男人的情誼建立在一起做過壞事,一起挨過罰。

  「我以茶代酒,在此謝過了。」玄子鐵舉杯一敬。

  表情很不滿意的韓若曉又歪著身體斜躺。「沒誠意,茶太淡,沒味道,我記得你府裡有七年釀的桃花酒……」

  半臉面具下的臉微起了變化。「我只得了五壇。」

  那年的桃花樹下,一位身著雪白衣裙的小人兒,如桃花林幻化出的輕霧歡快的在花海中穿梭,仰高的小臉上像被撒下一層金粉,燦爛奪目的叫人睜不開眼,她笑得好開心。

  小哥哥,你記得這幾棵桃花喲!我在底下埋了釀好的桃花酒,一年後就熟成了,你要來取……

  風,很輕。

  花,很艷。

  花在風裡舞動,風在花裡歡笑,甜軟的嗓音飄送在桃花盛開的三月,雲也淺淺,雨也淺淺。

  他一直沒去取,府裡不斷有事發生,直到去年他才撥了空,在幾千棵早已變了模樣的桃花林中挖出她特意留給他的十壇桃花酒。

  「‘才’五壇嗎?鐵子呀鐵子,你這人最不擅長的便是說謊,這世上最了解你的可是我這個酒肉朋友,一眼就能將你看穿。」若是只有五壇他不會實說,數量會減一減。

  「其他的我喝了。」他說得極快,像是怕人來搶。

  「五壇。」是兄弟就別藏私。

  「休想。」他一口否決。

  「武定侯老當益壯,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有傷天德,你知道我這人一向很缺德,再缺下去就六親不認。」你自己看著辦,看要和我笑談春秋呢!還是咱們再來吵一架。

  玄子鐵咬著牙,一臉冷然。「兩壇。」

  「四壇。」瞧!他也是能討價還價的。

  「最多三壇,不要得寸進尺,大不了我自己去滅了他。」他殺人不手軟,手起刀落就解決了。

  「好,成交,既然你千求萬求……」呵!賺到了,他原本以為能要一壇就很走運,他把那些桃花酒藏得可隱密了,偷都偷不到。

  「我沒有千求萬求。」他不過順口一提。

  「好啦!別咬牙切齒了,為了幾壇子桃花酒傷感情可不劃算。」韓若曉假惺惺地安慰失酒人。

  「那你可以不要。」裝什麼好人,渾人一枚。

  韓若曉露出「你在說笑吧!將軍大人」的神情,好不容易才拐到的酒哪有可能還回去。

  「鐵子,三壇,別忘了,幾時我收到酒,幾時武定侯爺臥病不起,你自個兒衡量。」

  「你威脅我?」他黑眸一眯。

  「不,是提醒,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我這般合作愉快。」下點藥嘛!他拿手,誰比他更熟知藥理。

  「你應該當個奸商。」一本萬利。

  「我能當這是你對我的讚美嗎?」他笑得很是猖狂。

  「你的臉皮厚度和某人有得比。」玄子鐵開口譏諷。

  「閣下說的莫非是方才那位小丫頭?」敢用不到一百兩的銀子抱走幾千兩的首飾,還要求要用上等的黃花梨木匣子裝著,這份「氣度」絕非尋常人有的。

  玄子鐵眼眸閃了閃。「她是宮府六小姐。」

  「宮府……聽起來很耳熟……唔,是了,文閣大學士宮謙的孫女。」前陣子常聽人提起。

  「宮謙?」那個老古板。

  文臣和武將一向不對頭,常在朝廷上針鋒相對,這位老先生仗著在皇上跟前還有點分量,不只一次上書彈劾他殘殺成性、剛愎自用,劫掠行為如盜匪,有辱我國威。

  他回了老先生一句——那你陣前殺幾個賊兵來瞧瞧!

  老先生當下一噎,甩了個後腦杓給他,咕噥著︰豎子難教化。

  一擠眉,韓若曉神色古怪的桀笑。「說件讓你逗樂的事,不久前宮府老夫人還逢人便說她家三兒有個閨女溫柔婉約,秀外慧中,貌美如花,像玉人兒一樣好看,不知誰家有心迎回去,她就盼著這孫女覓得好良緣。」

  「她在作夢!」居然敢算計他的人。

  「是呀!真是作夢,耳聞不如目睹,真見到人呀!老夫人應該羞到無顏見人,哪來的溫柔婉約,秀外慧中,還貌美如花……啊!你拿什麼丟我?」本來就言過其實。

  「你話太多了。」他看中的人不需要他來批評。

  長年看自己的臉,玄子鐵對美醜的感受並不深,他看重的是性情,能不能讓他的心有一絲波動。

  那一年,他爹的屍首被送回府,看著慘白無血色的面容,他竟覺得陌生,這是他爽朗熱情的爹嗎?

  幾年後,他護送大哥的靈柩回京,那幾無完膚的軀殼慘不忍睹,他忍著悲痛走上幾千里的路,黃土一壞,一座新墳,刻上的是玄府兒郎的名字,他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一次次的面臨死亡,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他以為他的心已經麻木了,再也不會跳動。

  可是她出現了,雖然說話很得罪人,一副「我很嫌棄你」的現實樣,但他冷掉的心卻被她熨熱了,讓他深切的體會到他不是一個人,不管他是富貴,還是落難,都以一樣的態度對待。

  「不過說來也好笑,宮府六小姐回府裡,可是官宦圈子卻無一人見過她,連帶著宮府其他幾位小姐也少出外走動,現在想來是打臉了,老夫人臊著不敢出門了。」

  要是人家問為什麼不帶六小姐出來見見世面,她能說這是我孫女嗎?

  話說得誇大了收不了場,身為祖母,她連自家孫女長什麼模樣都不曉得嗎?這臉丟大了。

  「最好一輩子龜縮在宮府。」那老太婆太多事了,看來他得給她找些事忙,省得她心眼沒地方使。

  「你給我說句實話,那位小姑娘真的有十三歲嗎?」若是身子上出了問題,他可以替她開幾帖藥。

  「我有必要騙你嗎?」他冷誚。

  「那她沒什麼毛病……好好好,是我口誤,她一點事也沒有,你別用眼刀射我。」他消受不起。

  「我初見她時,她身量到我大腿,再見時已長及腰際,如今約有我胸高,小小變化不大地是她的臉……」五歲和十歲時的差距很大,那時夜色不明已可見日後的嬌色,反倒是過了三年後……難道容貌上也能喬裝?

  玄子鐵心生疑竇,但他不會追根究柢地查個徹底,她若這麼做自有她的道理,他了解的她是個想做什麼就去做的人,從不會讓人決定她的命運,或擋住她的路。

  「等等,你說她叫小小?」嚇!惡寒,他怎麼覺得有種惡夢重現的感覺,他名字中也有個曉字。

  曉(小)哥兒、曉(小)兄弟、曉(小)兒郎、曉(小)大夫……他從小到大都只能當小,沒有翻身的機會。

  「她的小名。」挺可愛的。

  「你連人家的小名都知道?」韓若曉一臉「你喪心病狂,人面獸心」,非常痛心鄙夷。

  女子的閨名一向不為外人知,遑論是自家人才知曉的小名,若是此事被好事者知情,她只有兩種下場,一是在家廟終老,一是落髮為尼,再無其他可能性。

  玄子鐵雙眉一擰,「我第一次見她時也只知她小名,是何姓氏、家居何處一概不知,她娘喊她︰‘小小。’」

  小小,他記憶中的一個烙印。

  一直到多年後的今時,他才知道她姓宮,全名宮清曉,小小取其諧音,也有珍愛的意思。

  「你就這麼惦記上了?」韓若曉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也不是惦記,自然而然的跑到我腦海……」玄子鐵倏地嘴一抿,冷冷的瞪視捧腹大笑的男人。

  「果然天生萬物相生相克,令人聞風喪膽的妖鬼將軍也有他的克星,這會讓很多人樂得整夜不眠。」不論是朋友還是敵人,有了軟肋便不再無敵,他處處是破綻。

  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要應付的不只是朝廷上的權力斗爭,還有他二叔父、二嬸母貪心不足的嘴臉,裡外夾攻。

  而此時兩人口中的那個丫頭正喜孜孜的返回宮府,她有些小惡意地帶著小九兒去擺顯,童心未泯的宮清玥不知道自己做了槍使,和宮清曉一人一語的炫耀首飾有多便宜、她們撿了多少好處,可惜姊妹們不在,要不然人手一份。

  這把心高氣傲的宮清漪氣得柳眉倒豎,眼眶裡淚珠滾動,一回到院子就把種了多年的海棠花拔了,撒成一片片。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1:32 PM 編輯

第十章 爭回一口氣

  到了該攤牌的時日。

  溫氏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宮老夫人許久未見動作,她以為老夫人長年吃齋念佛有了佛心,決定放過三房,不再當他們是可以議價的物件。

  可是她並未掉以輕心,真的認為人的本性會變,婆媳多年,她深知老夫人這人從來不會承認她做錯事,永遠都是別人的錯,是別人讓她堵心,她把氣出了有什麼不對,這府裡除了老太爺外數她輩分最大,她想做什麼還用小輩點頭嗎?

  倨傲、固執,是非不分,眼中只有自己和她親生的孩子、親孫子孫女們,其他人全是來和她爭搶的禍害。

  果不其然,宮老夫人忍不下去了。

  在看到三房的小丫頭拿了一萬兩買下價值不到一半的破酒莊,她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人拿著刀割她的肉似,把她看得到、摸不到的銀子散出去,這得有多敗家呀!

  人家還理直氣壯的回道︰「這是我娘的體己呀!我娘說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她不缺這點小錢。」

  不缺?

  多霸氣的語氣,一萬兩叫小錢,省著點用全府能用上一年半載,她不缺,宮府缺,有銀子為什麼不拿來孝敬嫡母?

  宮老夫人當下氣到心口疼,捂著胸口直喘氣。

  「娘。」溫氏恭謹的一福身。

  「嗯!你來了呀!」神色平靜的宮老夫人狀若無事地以杯蓋撥著茶杯裡的茶沫。

  「是的,娘,你一遣人來傳,媳婦一刻也不敢耽擱。」她低眉順眼,語氣輕柔,一副溫婉似水的好媳婦樣。

  「我找你來也不是什麼急事,明彰、明彥、明元、明駿他們都已有家室,就連小六明槐也定下親事,這些年你們三房不在京裡,沒個長輩操勞這些小事,我想我這祖母也不能乾晾著,該為明湛、明溪著想著想……」

  她一想算計人就會轉動佛珠,好像這樣就能讓她有如菩薩般端和,以慈悲心來化解世間的苦難。

  「娘的一番心意令媳婦為之動容,每每感念其恩,可是明湛那孩子在上京前就定下親事了,對方是布政使之女,媳婦不敢悔婚。」她畢恭畢敬的垂眸視地。

  其實之前和鐘家的婚事還在商議階段時,雙方盡管都有意願兩家做一家,可是卻被老夫人一封信棒打鴛鴦,再無下文。

  在女兒的出謀劃策下,溫氏悄悄派信得過的人往江南送信,並把兒子的庚帖送往鐘家,若是對方還有許婚的意思,便將鐘家女兒的八字送來,婚約便算成立。

  該說宮明湛長得太過俊秀了,在屏風後頭偷偷瞧過一眼的鐘小姐一看就喜歡上了,纏著母親非君不嫁,這才撮合成了這門良緣,早老夫人一步議定宮明湛的終身大事。

  不過困難的事還在後頭。

  「父母在,定什麼親,你們有沒有把我和你公公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居然說也不說一聲,擅作決定,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和林千總的夫人說定了,要把她的庶女嫁給明湛為妻。」

  她說出的話沒人敢說不,她不信三兒媳婦敢忤逆。

  庶女?她優秀儒雅的兒子就只能配個庶女嗎?老夫人是有多恨三房,恨到要將他們踩到泥裡?

  當溫氏聽見婆母為長子挑的對象是個庶女,她幾乎要忍不住讓淚水奪眶而出,隨即被一股怒氣充斥胸口,強壓了下來。老夫人已經毀了她的丈夫了,難道連幾個孩子也不放過嗎?

  「娘,我們不是不顧及你和爹的想法,可是早些年我們寫了不少信給爹娘,卻一封回信也沒收到,多年來不聞不問,我們以為你們忘了三房。」斷了銀兩是想逼死他們。

  「你是在怪我了?」宮老夫人冷眉一橫。

  「媳婦不敢,媳婦和夫君是想孩子都大了,是時候準備準備,剛好在上香時巧遇偕女同行的鐘夫人,她一見咱們明湛就很中意,拉著我的手直喊親家。娘,媳婦只是平民百姓,哪能和當官的叫囂。」

  溫氏的這番話全是宮清曉教的,管他真假為何,先把老夫人糊弄過去,姿態擺低點,要算帳時再一起算。

  反正宮清曉有恃無恐,她有老和尚做「偽證」,七十高齡的圓一大師一開口,連鐘夫人都相信確有其事。

  「不行,我不同意,去把這門親事退了,我不能失信千總夫人。」宮老夫人不能接受別人違抗她的意思,她就是要三房過得不痛快,最好一次打得他們這一房沒有聲音。

  「娘,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您和林千總夫人只是口頭約定,而我們是正式交換庚帖,也定了婚期,只待走完六禮您便多了個孫媳婦。」為了兒子的將來,溫氏絲毫不退讓。

  「可是這家人不好,這個鐘字不吉利,送鐘,送終,這是要送誰的終?我不喜歡,退掉、退掉。」她飛快的轉著佛珠,神情介於盛怒和對媳婦不滿之間。

  「娘的要求恕媳婦不能遵從,為人處事要依禮而行,父親身為文閣大學士最重禮法,媳婦不能逾禮而為。」居然要把一個不知哪個旮旯掃出來的庶女硬塞給她品格高潔的兒子,老夫人此舉太欺人。

  「不過是一個外放官而已,比得過為官多年的京官嗎?你到底會不會盤算,你這坑害自個兒兒子的娘親真是禍害。」她非讓老三休了她不可,孰重孰輕竟然分不清。

  「娘,布政使起碼是四品官,而四叔也才是六品小官員。」官大一級能壓人,不論是不是京官,要能升官才有底氣。

  「你……你……你竟敢說自家人的不是,你四叔只是一時的不順遂,等我們拿銀子為他疏通疏通,他成就會比布政使差?」在宮老夫人眼中,她的兒子沒有一個不好的,只能說他時運不濟,半句實話也聽不得。

  果然說到銀子了,女兒猜得一點也沒錯,老夫人只會在這上頭作文章。「娘,我們說的是明湛的婚事,您離題了。」

  見她沒提到銀子一事,嘴比蚌殼還緊,宮老夫人面上生惱。「哼!林千總夫人說好了,每嫁一個庶女壓箱銀是五千兩,連同陪嫁的鋪子、莊子和一些金呀銀的,少說一萬兩,年底前過門,咱們只需走個場就好,聘禮方面不必太費心。」

  這是多麼想嫁女呀!連聘禮都可有可無,肯定有內情,溫氏暗忖。「李嬤嬤,把銅紅匣子給我拿來。」

  「是的,三夫人。」

  李嬤嬤有五十多歲了,是溫氏的陪房,也是她奶娘,她把溫氏當親生女兒疼著,主僕倆感情深如親人。

  「娘,這裡有兩萬兩銀票。」溫氏把四方匣子打開,厚厚一疊的銀票現於眼前,每張銀票面額是千兩。

  「兩……兩萬兩?!」即使是手掌中饋的宮老夫人,一見一筆大錢就在跟前,她轉動佛珠的手還是微微一顫。

  她的眼發著狼光,盯著銀票不放。

  「如果娘首肯的話,就用這兩萬兩買我兒子的婚姻吧!」女兒說得對,錢能解決的事就不要避諱拿銀子砸人,對付老夫人這種人,咱們就是財大氣粗,她能咬咱們一口嗎?

  看到宮老夫人雙眼倏地一眯,迸射出欲將她撕成碎片的凌厲冷光,溫氏覺得這些年受的委屈都討回來了,她心中沒有怨慰,只有從頭到腳的舒坦,銀子真是好東西。

  「老三媳婦,你以為銀子無所不能嗎?我老婆子不致被區區幾萬兩銀子迷花了眼。」

  溫氏竟敢……竟敢用銀子羞辱她,那是她慣用的技倆,倒是學得有模有樣了。

  宮老夫人手握佛珠,手背青筋浮起,可見她有多震怒。

  「娘誤解媳婦的意思了,媳婦是想三房也是府裡的一分子,夫君沒有當官的本事,也只能幹幹商賈的勾當,所以便尋了個藉口貼補貼補,娘若看不上這點小錢,媳婦收回就是。」

  欲擒故縱,女兒說的戰術。

  「等一下,我考慮考慮……」宮老夫人內心掙扎不已,一邊是白花花的銀子,一邊是她放不下的面子。

  「娘為難的話就當媳婦沒說過,畢竟林千總夫人也不好得罪。」

  娘呀!貓捉老鼠的樂趣是耍著它玩,看它越掙扎就越樂。溫氏覺得她家小小說的這句該死的對極了,她的確很樂。

  「你別收呀!我再想一下……」面對金錢的誘惑,即使一輩子在後院兜轉的宮老夫人也無法不動心。

  誰會跟銀子過不去,除非真視富貴如浮雲。

  就在溫氏把銅紅匣子闔上,交給身後的李嬤嬤時,一名中年管事一臉慌張的闖進花廳。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您可得拿主意呀!出了大紕漏……」

  「什麼事?慢慢說,你別急。」宮老夫人氣定神閑的念了兩句經文,根本不把他口中的出事當大事。

  宮府在京城還算有點勢力,三子在朝為官,媳婦也大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真要出了事,不愁出面無人。

  避事的一抹汗,神情都快哭了。「不能慢,這事十萬火急,四老爺他……他當街打了人……」

  「不過打了人而已,瞧你大驚小怪的,在街上哪天不出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他定性還不足,需要磨礪。

  「可是四老爺打的是和親王的小舅子。」此事小不了,那可是皇親國戚,一個沒弄好是要下大牢的。

  「什麼?!」和……和親王的小舅子?

  溫氏眉頭一動,垂下的雙眸中閃過一抹笑意,這不是正想瞌睡就送來枕頭嗎?打得好。

  「聽說是和親王最寵愛的王側妃她唯一的弟弟,王側妃平日可寵他了,要銀子給銀子,要女人給女人,從來不眨一下眼。」王側妃疼弟弟是出了名,全京城無人不知。

  「那現在情形如何?」宮老夫人也有些慌了。

  「腿給打折了,抬回和親王府,和親王大怒,說此事必不能善罷干休。」四老爺嚇得躲在外面不敢回府。

  「他想怎麼樣,殺了我兒子嗎?大不了賠錢……」一說到銀子,宮老夫人的目光飄到李嬤嬤雙手捧著的銅紅匣子上。

  兩萬兩,整整兩萬兩銀子,若能用這筆銀子來打點,老四必定能安然無事……可是這錢該怎麼變成她的?

  「老夫人,您要快點想想辦法,再晚就來不及了。」若讓和親王那邊先找到人,四老爺那條命不知保不保得住?

  催什麼催,沒瞧見她正在想。「老三媳婦……」

  「娘有什麼吩咐?」溫氏面容溫婉的回道。

  「那個銀子……」她羞於啟齒。

  「什麼銀子?」溫氏側著螓首,裝傻。

  「兩萬兩銀子……」我想先挪用一下。

  「娘要借錢?」她假意理解的一頷首。

  什麼借,是給,自家小叔有難她好意思不拿出錢救急。宮老夫人睜著眼,幾乎要將她瞪穿一個洞。「自家人說什麼借,誰有需求還能坐視不理嗎?銀子是死的,人才最重要。」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那不是我的丈夫、我的兒子。「話不是這麼說,想當年娘讓我們守著江南祖宅,說好了一年最少一百二十兩的安家費,可是我們拿了一回就沒下文了,銀子是死的沒錯,可是沒有它,人也活不成。」

  她話中有話的暗嘲,你兒子是寶,難道我夫婿是草嗎?當年迫害三房迫害得多狠呀!

  老夫人你忘了但三房沒忘。

  「溫氏,你在威脅我?」宮老夫人面色猙獰。

  「娘,我和夫君要攢點家底不容易,一沒當官的父兄扶持,二無家族的幫襯,摸瞎的悶頭幹活,每一分銀子都要用在刀口上。」求人不難,只要她肯開這個口。

  她女兒懷裡攥著上萬兩銀票在街上胡買瞎買,這也叫用在刀口上?宮老夫人憋著一口氣,「你是什麼意思?」

  「那要看娘想要什麼,媳婦無不應從。」你說得我滿意,咱們這筆「買賣」才談得下去。

  宮老夫人惡毒的眼神陰寒無比。「林千總夫人提的那件事就此作罷,改日我親上林府致歉,明湛的婚事我不再插手。」

  哼!她不是只有一個孩子。

  「光是兩萬兩和親王府大概看不上眼,不如媳婦再添上兩萬兩,把我家明溪的終身也買了,省得娘為他們操心。」

  「……好,好,你都打算好了……」宮老夫人面頰漲紅,氣到說不出話來,第一次有人敢拿捏她至此。

  但更損顏面的事還在後頭。

  「娘把切結書簽一簽,媳婦立即送上四萬兩銀票。」

  「切結書?」她喉頭涌上一股熱潮,淡淡的血腥味漫開。

  宮老夫人從沒想過她活了大半輩子還要受此屈辱,她從三兒媳婦手中接過四萬兩銀票,同時也把尊嚴踩在地下,溫氏不信她,非要留下憑證才肯給錢,她把她的人格眨低到泥裡。

  「娘,成了嗎?」一見母親出廳,在外等候的宮清曉迎上去。

  「我……我……」溫氏未語先淚流。

  「哎呀!我的好娘親,別哭別哭呀!不成咱們再想辦法,路是人走出來的,還怕山窮水盡嗎?」老夫人鬥不過他們一家同心。

  「不……不是,娘覺得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她那麼橫還是低頭了……」多年的委屈都平了。

  呼!嚇死人了,還以為不行呢,娘也太煽情了,把她嚇得不輕。

  就說銀子是膽,膽大的吃死膽小的。

  「娘。」遠遠地走來一名白衣男子,目光和煦的握住溫氏的手。

  「明湛,娘做到了。」他們三房不再悶聲挨打了。

  「嗯。」他眼中也淚光閃動。

  「就說咱們女兒那古靈精怪的腦子,十個老夫人也不夠她夾著配菜。」一臉驕傲的宮書謹走了過來,摟妻又擁女。

  「爹,你別太捧著她,不然她又要神氣地翹尾巴!」另一道清朗悅耳的聲音響起,帶著笑意。

  「二哥,人家沒有尾巴。」取笑人,壞二哥。

  看著宮清曉的嬌憨,一家人都笑了。

  「你都說我是野猴子了,我們是雙生子,猴子有尾巴,你怎麼會沒有尾巴?」宮明沅一見她就鬥嘴。

  聽到這話,其他人再度揚笑。

  在花廳內的宮老夫人聽見三房人的笑聲,內心恨意大熾,成串的佛珠竟被她扯斷,圓滾滾的珠子滾落一地。

  「你,把皮球給我撿過來。」

  三房有錢是三房的事,但不拿出來共用便是一種錯,讓人看了眼紅卻拿他們沒辦法,只能在些雞毛蒜皮上的事找碴。

  又到了陽春三月,處處栽柳的綠意使人心胸開闊,不若江南的滿山桃花,嫵媚又多嬌,別有一番淡泊的風情。

  柳條兒飄,柳絮兒隨風送,滿城楊柳。

  「五姊姊,你的丫頭就在你身後,幹麼指使我家春桃,她分明離你的球比較遠,你這不是欺負人嘛!」真當她是吃素的呀!誰在她面前還想擺大小姐的款兒,仰著鼻孔睨人。

  宮清曉拉住正要上前的春桃,不讓她淪為一群無聊千金戲耍的對象,她們一個個都不懷好意。

  一出了正月,家家戶戶都忙了起來,走春、飲酒、宴會,雪片一般的請帖投往各個府上,趁著春光明媚相約一聚。

  今日是兵部主事千金下的帖,邀約年紀相仿的姊妹到府裡游玩,宮府也在名單之內,除了已在議親的宮清漪未到外,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年滿十三歲的都請了來。

  「怎麼,我還喊不動一個下人嗎?她是用金子打的還是銀子鑄的,你們三房連丫頭都矜貴。」看到春桃手腕上質地甚佳的鐲子,宮清蘭更不滿了,一股怒氣往腦門沖。

  堂堂的宮家千金在穿戴上竟不如一個丫頭。

  大夫人謝氏並未虧待庶女,但也不會給她們太好的東西,人都有私心,想把最好的留給自己的兒女,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她可顧及不了。

  因此大房的庶子、庶女穿戴都很普通,不會太貴重,不失禮就算好的了,別想奢求太多。

  其他房頭也差不多是這種情形,庶生子女受到的待遇都不會太好,相形之下,三房就沒這方面的顧慮,他們的孩子全是嫡出,而且沒有姨娘、通房,同母所出的兒女感情甚篤。

  宮清曉已經盡量低調做人了,但被父兄寵大的習慣改不了,她喜歡用好、吃好、穿好,走精緻路線,而精緻物事一向很貴,所以一不小心就連身邊的人也「貴」氣不少。

  「是呀!是很矜貴,連我都捨不得使喚她,不過只是一顆球嘛!五姊姊幹麼氣得臉歪脖子斜,六妹妹我幫你拾球……」一道狡黠之色迅速一閃而過,眸心水亮無波。

  幾位小姐玩著七彩皮球,你追我搶的在園子裡跑來跑去,跑著跑著跑累了,沾上點泥土的皮球就被拋棄了,眾人跑到涼亭裡歇息,或閑聊、或吃點糕點,細語喁喁。

  它就這麼孤伶伶的被留在離宮清蘭不遠的梨花樹下,看宮清曉越看越不順眼的她有氣不發很難受,便挑上最軟爛的一個出氣,她就是要滅滅宮清曉的氣焰,讓她別仗著三房有錢自以為是。

  可是,她真的如願了嗎?

  好像不論宮府的哪一位小姐,甚至是宮老夫人、謝氏等人,一對上宮清曉全部鎩羽而歸,沒人能在她身上討到一點便宜,反而被她的「純真」雷到無言以對。

  「哎呀!皮球咬人,五姊姊救命……」

  皮球會咬人?

  眾人被宮清曉略帶哭音的聲音一吸引,大伙兒回頭一瞧,只見一道七彩炫光掠過,咚地一聲,皮球以拋物線掉落池塘,在踫到水面時還旋轉了幾圈,滑向池心。

  「你……你怎麼把它丟入池子裡?」宮清蘭氣得站起來,纖長蔥指一指,好不憤慨的柳眉倒豎。

  宮清曉一臉無辜的絞著手指頭。「我是無心的,皮球上的鈴鐺刮到我,我以為它咬我,我嚇了一跳便甩出去。」

  「你看你笨手笨腳的,三叔父、三嬸母怎會養出你這麼個笨東西,你看落在池塘裡要怎麼取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偏偏好運的投胎三房,一出生就有享不完的福。

  宮清蘭原本也是看不起庶出三房,認為庶子身分低人一等,不配和嫡出的相提並論,雖然她也是庶女,但她爹是長房嫡長子,她身分再低也比三房高一些。

  可是在看到宮清曉天天穿新衣服,每天佩帶不一樣的首飾,有爹娘的寵愛,哥哥們的噓寒問暖,溫情脈脈,就連孿生弟弟也護著她,她被當成全家的寶貝,她原先的鄙夷化為羨慕和嫉妒,她妒恨宮清曉會投胎,投好胎,把她想要的全佔盡。

  「不怕、不怕,有紅霞在,讓她去取。」你讓我的丫頭當奴才,我讓你的丫頭當走狗。

  「讓奴婢去?」紅霞指著自己。

  「是呀!去吧!把五姊姊的皮球撿回來。」

  紅霞磨磨蹭蹭,極不甘願,走到池邊時心眼兒一轉,想著先把人推下水,她自個兒便能躲過這差事,手便要往春桃身上去——

  一聲好大的落水聲,噗通。

  「啊——」紅霞的叫聲長而淒厲。

  「你……你為什麼把她推下去?」宮清蘭震驚極了,同時心裡有一絲害怕,若是六妹妹的手換了個方向,下水的人不就是她?!

  敢動她的人,被推下水剛好而已。

  宮清曉眼神清澈,映出在水裡撲騰的身影。「不是五姊姊想要皮球,她是你的丫頭,原本就該一心為主呀!像我的春桃、夏梅,我什麼都不必說她們都會替我做好,很是忠心。」

  她的意思好像在說宮清蘭的丫頭太不盡責了,撿個皮球拖拖拉拉,不是個合格的丫頭。

  「可是她不會泅水。」會溺水的。

  宮清曉一臉困惑,似乎不太能理解五姊姊的反應,小嘴兒慢慢一張,「那你為什麼不叫人救她?」

  聞言,宮清蘭先是一怔,繼而露出懊惱又忿然的神情。「你等著,一會兒再跟你算帳。」

  一轉身,她喊人下池撈人。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1:49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提早備嫁妝

  一名走過月洞門的小廝聽見呼救聲,匆匆忙忙地趕進來救人,雖然立意是好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畢竟男女有別,已經十七歲的紅霞被一個男人踫了,她的名節也完了。

  連帶的,紅霞的主子也別想好過到哪裡,有婢如此小姐想必也是不安分的,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宮清曉捻起自家帶來的糕點,笑咪咪地一口接一口吃著,滿意的神情活似吃松果的小松鼠。

  過了年,她十四歲了,身形也更高了,該有的纖細腰身也慢慢展現出來,越來越無法掩飾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曼妙身姿,她不經意的一睞目,美目盼兮。

  她只能用全然無害的純真笑臉去扮小,讓人不去想起她的年紀,目前還是很成功,但是明年及笄後,她想不長大都不行,換了髮妝點上胭脂,誰還會拿她當小娃兒看待。

  不過宮清曉是個靜不下來的人,不到幾個月便在京城開了間糕餅鋪,首推狀元糕和一品糕,店內的糕餅有一百種,每一種只推出一百份,欲購從速,賣完了請明日再來。

  因為太好吃了,口感獨特,較一般糕點鬆軟,因此一推出便被搶購一空,每日最多只賣兩個時辰。

  她的前世可是餐飲大學的學生,中餐不太拿手,但西式料理和甜點她可在行了,要不然她也不會被老師挑中參加法國美食大展,同時搭上有去無回的死亡列車。

  「小姐,你為什麼推紅霞姊姊?」她多慘呀!兩隻手在水面上拚命劃呀劃,人卻往下沉。

  「幫你出氣呀!」傻丫頭,原本會被推下水的該是你。

  「嗄?」幫她出氣?!

  「小姐,你不應該那麼做的。」一道嚴正的女聲響起。

  宮清曉看了看一板一眼的夏梅,在心裡感慨她十年來都沒變,長歪的腦子扳不正,一旁的春桃就有趣多了,可塑性高,她做了多離經叛道的事都能接受,還很崇拜她。

  「做都做了,別掃興。」她橫了她一眼,任性的道。

  「小姐……」

  「好了、好了,咱們去看看紅霞,好生的安慰她一番。你說我該拔下一只鐲子賞她,還是直接給她二十兩做為補償?」她做出一副「我很誠心」、認真思考的樣子。

  其實熟知她的人都曉得她又想敷衍人了,她身上哪一樣飾品不值上百兩,而宮清蘭的月銀一個月才十兩,她一次給二十兩簡直是在打臉,直接令做主子的難堪。

  「小姐,你什麼都別做。」她做了更傷人,夏梅力阻小姐的惡趣味,開罪她的人通常都很慘。

  「也好,那我去逛逛園子,省得你們又嘮嘮叨叨。」唉!那池子不深呀!幹麼撲騰得像是溺水似,站起來不就得了。

  撈人的小廝一下池,水高才到他胸線以下,紅霞只要站直身子,水深才到她頸子而已,肯定淹不死人。

  主婢三人一離開,濃密的樹叢後走出兩名男子,一名魁梧壯實,看起來是下屬,另一個面戴露半臉的桃花面具。

  「哇!那小丫頭不簡單,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心思,狡猾得叫人嘆為觀止。」用著最純真的面容做著做壞事,談笑間把人耍得團團轉。

  「是調皮些。」但,做得好,人家都欺到頭上了,不還以三分顏色怎麼行。

  「瞧她得逞後的小得意還真逗人,看了都想揉揉她頭,餵她吃糕點。」挺可愛的,很討喜。

  「誰準你看她?」活膩了他可以成全他。

  「將……將軍……」他怎麼渾身發冷?

  「去引開她兩個丫頭。」礙事。

  「我?」他愕然。

  「難道是我?」玄子鐵聲冷如刃。

  「是。」校尉秦虎垂頭喪氣的走開。

  兵部主事丁展雖然官位不高,但家族底蘊百年,往上推兩代有人當過宰相、太子太傅,因此府邸並不小,有望族的氣派,以及江南名流的細致,大氣宏偉,煙柳婉約,栽了荷的池塘可在上面泛舟,夏日賞荷秋采蓮蓬。

  「唔……唔……」是誰捂住她的嘴?

  「是我。」

  聽見熟悉的醇厚嗓音,宮清曉停止了掙扎,她忿忿的拉開捂住她嘴的手。「你想憋死我是不是?」

  「我捂不實。」他還未有弄死她的打算。

  「那嚇死我就比較高明?」哪有人一聲不響的出現。

  「你膽子大。」他沒看過比她更膽大妄為的人。

  「膽子大能構成你驚嚇我的理由嗎?」宮清曉手環胸,冷眼怒視,微撅的檀口澤潤泛彩。

  「小刺蝟,收起你的刺,我只是剛好看見你,順便過來打招呼。」嘖,她還真撓人像貓似的。

  玄子鐵輕舔手背上的抓痕。

  「從將軍府專程‘路過’?」她一點也不信的撇嘴。

  「不,我來找兵部主事。」他毫不避諱的言明。

  對她,他從不隱瞞,他信她。

  宮清曉一怔。「又要打仗了?」

  「你真的很聰明,我剛提了個頭你便猜得著。」他眼神很複雜,既喜她的聰慧,在一個瞬息間舉一反三,但也憂她太早慧,心思重的人易傷身。

  「少戴高帽,這次是哪裡?」一個領兵打仗的大將軍找上兵部的人,除了戰事還能為什麼?不用想也曉得。

  「北戎動了。」已有零星的小規模進擊。

  「那個剽悍又善戰的民族?」她冷抽了口氣,對他的惡臉改為同情,沒有一個在位的帝王希望踫上北戎大軍。

  在歷史上,幾乎都是慘烈的戰役,傷亡也最嚴重,雖然不會打很久,但損耗的兵馬和糧草為歷年來之冠。

  雖勝,也是險勝,若是北戎的人口再多一點,輸贏就不一定了,他們人高馬大,一人能抵三人。

  「我有比他們差嗎?」堂堂妖鬼將軍會比不上一群蠻夷。

  「玄哥哥,你在吃味嗎?」她好笑的揉他的嘴,民族性不同自然有不一樣的戰鬥方式,她不過說出北戎人的特性而已。

  他低哼了一聲,「小小,你越來越不怕我了。」

  「我怕過你嗎?」她嬌氣的一眨眼。

  「不怕才可恨。」無知者無畏。

  「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打這麼小就認識你了,怕你太沒道理了。」她比了及腰的位置,表示她真的很小。

  「我好像也沒見過你怕過什麼。」她的眼睛永遠注視前方,勇往直前不回頭,遇山劈山,遇河搭橋。

  「幹麼要怕?人死一條命,幽冥走一遭,不過玄哥哥已經走了很多遭,地府的路應該很熟了,你沒跟閻王套個交情,讓你少下去幾回。」宮清曉語氣輕快的開著玩笑。

  「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沒良心的丫頭。

  「咦,玄哥哥聽不出我這是關心嗎?少見閻王多條命,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可是很危險的,能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你是血肉之軀而非鐵石,不要太逞強。」鐵石砍久了也會有缺口。

  「你是叫我上陣殺敵別太認真,做做樣子敷衍?」雖然很不中聽,但聽來舒心,玄子鐵的嘴角往上一揚。

  她「恨鐵不成鋼」的戳他胸口。「都已經是將軍了還那麼拚命幹什麼,給別人爭點功勛又如何,人家也要出人頭地,從小兵當上大將軍,你別一直擋著別人的路。」

  「小小,你捨不得我。」而他非常開心。

  宮清曉惡寒了一陣。「惡!你別惡心我,我剛吃了不少酸酸甜甜的梅花糕。」

  她會捨不得他?

  笑話,她比較惦記的是他送來的那一匣子各色寶石。

  「小小,等我回來。」他撫上她如雲青絲,她傲嬌的甩開。

  「不等。」她為什麼要等他?

  「等我回來娶你。」她耍小性子的樣子真像個孩子。

  她一聽,受到極大驚嚇似的圓睜雙眼,小腦袋瓜搖得極快。「不嫁。」

  「你不嫁也得嫁。」他不容許她說不。

  「你沒腦子嗎?聽不懂人話。」說娶就要給他娶啊。

  「就是長腦了才知道絕對不能放過你。」錯過她,他會一生遺憾。

  「你太醜了,我不要你。」生個醜娃兒會害了孩子一輩子。

  「我保證會變好看。」他低笑。

  她低吼,「不要盜用我的台詞。」

  「台詞?」什麼意思。

  「我保證。」那是她的專有詞。

  是了,他想起來了,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但她的保證很受質疑。「小小,我沒騙過你吧?」一向只有她拐他。

  她沉默許久。「以前沒有不表代以後不會,我發現你有當土匪的天分。」

  「宮小小,你沒心沒肺。」他如果有一天死不瞑目,肯定是被她氣死的,相驗無傷。

  說她沒心沒肺她反而樂笑了。「玄哥哥,怒易傷肝,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本朝少不了你這一位大將軍。」

  「你有沒有想過若再來一個年過半百的武定侯,你以為能順利脫身?」權貴們掌握著絕對的權力,市井百姓想與他們抗衡只如螳臂擋車,不堪一擊。

  宮清曉帶笑的面龐一凝,帶出一絲深思。「武定侯決定不續弦一事是你暗中搞的鬼?」

  「他不該妄想太多。」他冷厲的神情說明一切。

  「謝謝。」不然她不介意「守孝」三年。

  守祖母的孝。

  忽然聽見她中規中矩的道謝,玄子鐵反而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接話。「小小,嫁我可好?」

  「我考慮考慮。」她擺起架子。

  「考慮多久?」

  「多則三年五載,少則一年十個月。」想娶老婆有這麼容易嗎?比三跪九叩的求師禮更艱辛。

  玄子鐵大吼,「三年五載?!」虧她說得出口!

  「噓!小聲點,你想讓人發現我們的‘奸’情嗎?」真要被看見了,這一輩子的清名就沒了。

  「奸情?」他冷冷一笑,半臉面具接近中。「那我就落實它,省得你還做垂死掙扎。」

  一說完,他如獵豹般飛撲上前,雙臂有力的扣住她細肩,凶狠而霸氣的吮住她花瓣似的粉唇。

  「小姐,小姐,你的花繡錯了……」春桃小聲地提醒主子,在發怔的她眼前一揮手。

  哎!又走神了。

  「什麼,桃花開了?」是桃花寺的桃花嗎?她想老和尚,想他頭頂光光,每每下棋都會先讓她三子。

  「小姐,是你繡架上的花啦!你用錯絲線了。」明明是白花她繡成紅的,單瓣的繡成雙瓣,枝頭喜鵲倒成了烏鴉。

  宮清曉低頭一看,暗暗臉紅,但她怎麼也不承認她錯了。「誰說要和別人一樣,我偏要不同花樣,這叫獨特,獨一無二,誰也仿效不來,全天下只有我這一幅。」

  「可是看起來很怪……」綠花紅葉?三腳蛙?

  「見仁見智,個人觀點不同,有人愛喝酒,有人閑飲茶,有人熱衷山林,有人愛鼎沸朝市,怪不稀奇,閑情自在心中。」就當是抽象畫,她從來也看不出門道,只覺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線條。

  還是聽不懂的丫頭搖著頭,她被小姐的仁呀智的晃得腦子打結,繡花跟喝酒、飲茶有什麼關係?

  「小姐,夫人說要給鐘家的聘禮準備得差不多了,要你有空過去看一看,需不需要再加點什麼或減點什麼。」捧著一堆雲錦、湖緞、雪綾紗的夏梅邊說邊入屋。

  「我娘都采買好了?」她娘真的很心急,大概擔心老夫人會出爾反爾,趕緊要把新媳婦娶進門,以免牽腸掛肚。

  「差不多了,奴婢到三夫人的屋子一看,東西都堆到屋頂了,一箱一箱的箱籠塞得滿滿的。」虧夫人還塞得下,她看得都鬧心得慌,生怕箱籠散架了,裡頭的吉慶物品都往外掉。

  「我娘是高興有媳婦了,她喜瘋了。」娘是多年媳婦熬成婆,終於也有人來給她晨昏定省。

  「奴婢看也是,三夫人這幾天都整天笑呵呵,連老夫人多次挑她的毛病也不放在心裡,細語輕言,走路像在飄……」春桃學著自家夫人行走的姿態,一扭一扭的左右搖擺,可是人家是搖曳生姿的凌波微步,她是老鴨子滑水,滑稽的令人捧腹。

  「祖母又刁難娘了?」和親王府的事一解決,又有閑工夫來對付他們三房了吧!她真是有恆心呀!

  「還不是那一套,嫌夫人泡的茶太燙,茶色不佳,茶澀,五個媳婦就留夫人一人布菜,她又吃得特慢,足足吃了一個時辰,夫人也站了一個時辰。」這都是李嬤嬤告訴她的。

  溫氏不想兒子的婚事節外生枝,所以一直忍著,她知以女兒的心性根本無法忍受祖母這樣待她這個娘,恐怕祖孫倆會對上,所以她不許人把這些事說給女兒知曉,這當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忍忍。

  是李嬤嬤看不下去才拉著春桃的手說了幾句,不論是夫人或小姐,她都心疼。

  「看來祖母的日子還是過得太安逸了。」宮清曉的視線落在胭脂紅的錦緞上,她突生一個念頭。

  一個月後,繡心坊開張了。

  這東家不是別人,是溫氏和水氏合伙的,她們賺的是一份胭脂水粉的錢,沒拿公中半文錢。

  但誰也沒料到一間小小的成衣鋪子會在不久後逼得各大百年老鋪子差點關門,紛紛上門大求高抬貴手,並拜托繡心坊每個月讓他們進些繡心坊剛推出的新衣,轉手賺點價差。

  短短半年間,總銷售額突破十萬兩,這讓宮府內眷震驚極了,這是在賺銀子嗎?根本是搶錢吧。

  三房、五房賺得笑呵呵,兩妯娌坐著數錢,其他人看得兩眼都紅了,尤其是宮老夫人,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面色鐵青的冷著眼,卻什麼也做不了,書淨可是她的親生子,她能叫他的妻子把到手的銀子吐出來嗎?

  這一招用得狠毒,不是一房的作為,而是兩房人的聯手,譴責一人,另一人又做何說法,她就是被困在不能對自個兒的兒子動手,否則何須如此氣悶,硬生生的吞忍?

  在沒人瞧見的時候,宮老夫人嘔了一口心頭血,好面子的她死也不承認她輸了,只是忘了防備敵人的狡猾。

  「娘!你都不疼我了,我吃味。」

  女兒一來就往懷中偎,溫氏好笑地摟著她,像幼時哄她睡覺時一般,輕輕拍打她的背。

  「又淘氣了?」這孩子呀!這麼嬌氣怎成。

  她又開始另一輪的煩惱,擔心女兒找不到好人家,嫁入人家家門會不會持家,能不能與夫婿百年好合,舉案齊眉,有了孩子會怎樣、沒有又是如何,侍妾通房也是問題……

  為人母者,很難不去操心這些,尤其女兒是他們夫妻打小嬌慣到大的寶貝,總會替她想得多、想得雜,想著想著心都酸了,女兒還沒嫁人就開始捨不得,睜眼到天明。

  「娘,嫂嫂一進門,我這個親女兒就不值錢了,你看哪裡灰塵少就把我往哪擱吧!省得礙你眼。」宮清曉說得無比哀怨。

  「你這是在擰我心,小冤家,這家裡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有你一個人重要,娘掏心掏肺也要將這世上最好的一切給你,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女兒是她的命,為了女兒,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娘,你真好。」她甜笑著撒嬌。

  「你現在才知道。」溫氏輕點女兒鼻頭。

  「娘呀!你可以開始幫我準備嫁妝了。」早點準備好過臨時抱佛腳,誰曉得那個人會不會殺紅了眼大敗北戎,就為了提早回來娶她。

  「什麼?!」

  砰!

  一聲急吼吼的男子聲音後,接著是倒地不起的重撲聲,一向有儒雅之風的宮書謹正面朝下,行五體投地大禮。

  「爹呀!你忘了怎麼走路了嗎?小心點,上了年紀的人一摔跤很容易腰閃骨斷,你要為女兒多保重。」頭一次看到父親這麼失態,真是太好笑了,但是她絕對不能笑。

  「……不孝女,看到你爹倒地還幸災樂禍,白疼你了,白眼狼……」哎呀!他的老腰……

  「白眼狼……不,不孝女來了,爹呀!女兒來扶你了,你慢慢地起身,地上涼……」

  宮清曉說到「地上涼」時,終於忍不住的溫氏噗哧笑出聲,丈夫的模樣太逗趣了,每天跨來跨去的門檻也會絆到腳?

  「如蘭——」宮書謹朝妻子投去一瞟。

  溫如蘭,宮清蘭,照常理來說長輩中有一字相同的,小輩不能重名,是為不敬,可是沒人把三房當一回事,當時宮老夫人頭也不抬的定下庶孫女的名字,完全沒想過重名一事。

  「還有你,小討債鬼,你來說說嫁妝是怎麼回事?你爹我現在腦門充血,需要聽點好消息降降溫。」他的女兒,他那個剛學會走路的小肉球,騎在他肩上大喊「我最愛爹爹了」的小心肝,她幾時悄悄長大了?

  看著兩雙眼四隻眼珠子盯著她,宮清曉不避不閃的一手拉起一人的手,嬌滴滴的甜笑道︰「有人想娶你的女兒。」

  「老子不同意。」

  連老子都出來了,可見他有多憤怒。

  「你打不過他。」人家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釘住。

  「這世上是講理的,他敢目無王法?」還是會動拳頭的,肯定不是好人,他絕不會屈服於淫威之下。

  「哎喲!爹,我忘了告訴你,他就是不講道理,我常喊他土匪。」啊!她是不是有點不孝,快把她爹嚇死了,

  「土匪?!」宮書謹不可思議的驚聲一喊。

  宮清曉笑著點頭,「行徑像土匪,行跡鬼祟,遮遮掩掩的見不了人,而且又生得醜,是越長越醜的那一種。」

  「長得醜?!」他倒抽口氣。

  「也不算太醜啦!只比爹差一點。」每個女兒的心目中,親爹是無法取代的完美典範,沒人會比父母更疼愛自己的孩子,全然的無私付出不求回報,只要兒女安康喜樂。

  宮書謹受到驚嚇的心略微受到安撫。「這樣你也看得上?」

  「我說要考慮考慮。」

  一想到那日烈如狂焰的長吻,她水嫩嫩的粉頰亮起一絲桃色,讓心細的溫氏瞧見。

  「嗯!是該考慮。」吊著他,把他吊在歪脖子樹下。

  「可是他說我不從就要辦了我。」而他真做了,害她臉紅心跳一整夜,很沒用的就失眠了。

  「什麼?!那個土匪要辦你什麼?」他宮某人的女兒是他能辦的嗎?

  「所以我才叫他土匪嘛,叫他趕緊攔路打劫去,本姑娘是何等冰清玉潔,豈是他能染指的。」說什麼他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久?!蘿莉控嗎他?從她五歲起就覬覦她的稚嫩肉體?

  「說得好,我女兒是純真善良的小姑娘,哪裡能隨便配個莽夫。小小別怕,爹保護你。」

  他的小心肝。

  「爹……」她好感動,爹終於有點文人的熱血。

  「你們父女夠了沒?相公,你真相信你女兒那口胡話呀!她哄人時能把人哄到沒邊,十句話中有七句是假話,那人若是那麼差,以你女兒那麼高的眼光能看得上嗎?」溫氏很不想打破父女倆的自我陶醉,可顛倒黑白很不厚道。

  「娘——」你幹麼要戳破我鋪好的梗,我們正要一起討伐惡賊,你非要臨門插上一腳,說賊是臥底的官差。

  形象一下子大逆轉。

  「呃,小小呀!那個人是誰?」他好買殺手去暗殺。

  「娘見過。」

  女兒的話一出,宮書謹倏地瞪向妻子。

  「我見過?」是誰?

  「不過你再見到他也一定認不出是他,他變醜了。」人家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美麗,但套用在男子身上卻恰恰其反。

  「你又亂說了,真醜你肯嫁?」傻女兒。

  「我怕土匪嘛!」她可憐兮兮的說著。

  「哪時約出來見見,爹幫你打土匪。」嚇他女兒?打!

  「明天。」

  「明天?」這麼快?

  「校閱場。」

  「校……校閱場?!」他是官兵?

  「明日出征。」目標北戎。

  「……」宮書謹已風中凌亂了,被女兒搞瘋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1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2:01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小小及笄

  隔日。

  宮府三房成了送行的「家眷」,他們一行人擠在人群裡,因為要看將來的女婿(妹婿、姊夫),一家六口人沒人掉隊,他們全想看看是何許人膽敢搶走他們的寶貝。

  「哇!妖鬼將軍來了,他又戴上出征的妖鬼面具,太……太駭人了……」又太令人敬佩了。

  進京戴半臉銀色面具,表示戾氣已消,諸敵盡滅,而率軍親往戰場廣戴恐怖嚇人的妖鬼面具,意思是妖王鬼王來了,眾小妖眾小鬼還不速速就擒,他要生吞了他們。

  「小小呀!是哪一個,黑壓壓的一片看也看不清。」怎麼每個長相都差不多,銅盔鐵衣。

  「爹,你真想知道?」宮清曉促狹的一眨眼。

  「這不是廢話嗎?你真當爹閑得沒事幹呀!」他每天也是很忙的,巡酒莊、看鋪子、挑伙計,還要把賺的銀子搬回府去。

  「把你一隻鞋子給我。」希望爹不會後悔。

  宮書謹身後的宮明湛和宮明溪了解自己的妹妹,他們知道她絕對不會安分,正想出聲提醒父親,誰知他已經將一隻鞋子交到妹妹手中。

  「爹,看好了。」

  浩浩蕩蕩的軍隊整齊劃一,成排成列的走過宮府三房所在的位置,遠遠地,壓後的大黑馬出現了。

  曾經是女壘種子隊成員的宮清曉舉手一投——

  「將軍小心,有暗器!」秦虎大喊。

  比秦校尉聲音更快的是玄子墨手裡的三尺青鋒劍,銀光一閃,飛來物事從中斷成兩截,低頭一看,是鞋子。

  「誰丟的?出來。」秦虎氣急敗壞的看向圍觀百姓。

  此時當然是鴉雀無聲,沒人敢開口承認,沒想到隨即在人群中,一名嬌嫩嫩的小姑娘搖著白色小帕子,以軟糯的江南口音一回——

  「哥哥們,那是我爹爹給各位軍爺的臨別贈禮,還請笑納。」可惜了娘縫了一晚上,鞋底還是她納的。

  給各位軍爺的臨別贈禮……女兒的這番話讓宮書謹臊紅了一張臉,羞得不敢抬頭見人。

  「你……」

  秦虎正想上前訓斥,一隻大手阻止了他,大將軍策馬離隊。

  「小姑娘,你太淘氣了。」面具下的深瞳閃過一抹笑意。

  「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討厭鬼弟弟,我們家除了我之外都很仰慕你。」初步介紹。

  「為什麼除了你?」他問。

  「因為有太多人仰慕你了,我就不便仰慕。」我還沒報一吻之仇呢!你在得意什麼。

  「喔!是這樣嗎?」他眼瞳熾熱地望向她粉嫩雙唇。

  冷不防的,一道突兀的聲音發出——

  「我……我也想跟大將軍一樣上陣殺敵,你帶我走吧!」

  「宮明沅——」這個笨蛋。

  「沅哥兒——」他要幹什麼?

  「你當真?」玄子鐵上身前傾,問個仔細。

  「是的。」宮明沅大聲回答。

  「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就當我馬前小廝。」有小舅子在手,還怕姊姊不手到擒來?

  宮清曉聞言,怒不可遏。「姓玄的,你要敢帶他走,我跟你沒完沒了。」

  「小姑娘,本將軍就喜歡你對我糾纏不休,令弟我帶走了,我保證把他活著帶回來。」

  話一說完,他捉起宮明沅的小身板往馬背一扔,馬兒一嘶鳴,重入部隊。

  「你這該死的土匪,你要是沒把我弟弟平平安安的帶回來,我踩破你家祖墳!」這人……

  這人……太可恨了。

  土匪?

  頓然了悟的宮府三房人面面相覷,小小口中的醜人竟然會是他?!

  「怎麼是和尚來插簪?」

  「和尚頭上無毛,他要用什麼簪髮,咯咯……」

  自以為有趣實則刻薄的女子是宮老夫人娘家那邊的嬸子,捂著嘴咯咯笑著,說著令人不歡的埋汰話。

  「嘖!一點見識也沒有,那可不是一般的和尚,而是等同本朝國師的圓一大師,連皇上請也請不來的得道高僧。」

  另一名婦人衣著華麗,顯然不是宮老夫人娘家那一掛的,但地位更顯高貴,與白氏一族分庭抗禮。

  「什麼,他就是圓一大師?!」

  「不是吧!神一般存在的人物怎會為個默默無聞的小姑娘插笄。」太叫人難以置信了。

  「哈!這你可不知道了,我家小兒子和寧府公子是好朋友,寧府是何家底你就不曉得吧?那是江南望族,名震八方的妖鬼將軍親娘舅家,這位小姑娘便是咱們將軍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說的人十分得意地說著私密話,但語調之高,在場大多數的人都聽到了。

  「真的?」妖鬼將軍呀!小姑娘有福氣。

  「真的,你沒見那位爺一年前率軍出征前,有位不怕死的小姑娘朝他扔鞋,結果他不怒不惱的驅馬上前,和那小姑娘說了一會兒話,未了還收了姑娘的同胞弟弟為麾下小廝,如今已建立軍功,由親兵升為百戶。」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啊!那件事我聽說過,原來是她呀!」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姑娘手段了得。

  底下你一句,我一句的竊竊私語,說著今日及笄的宮六小姐,笑語如珠,無一不好奇這個剛滿十五歲的小姑娘何來的顏面,竟然請得動不問世俗事的圓一大師。

  而坐在上位的宮老夫人卻是臉色鐵青,冷凝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手裡撥弄著檀木佛珠串。

  她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像個只是有點嚴厲的老太太,對自家的孫女一視同仁,但事實上她快氣炸了,佛珠轉得越慢怒氣越盛,手背上的青筋因她用力的握拳而一根根浮動,青筋如蛛網布滿整隻手臂。

  問她在氣啥?

  其實很簡單,她送出去的帖子不到一百份,而且全是沒什麼地位的小官家內眷,其中夾雜著為世人所看輕的商人,其用意相當可鄙,用來嘲笑三房的市儈,以及讓人知曉這房人也是鄙俗的商人,不用相交。

  誰知來的不只是京城有名的夫人小姐,還有不請自來的達官貴人的夫人千金,就算她宮老夫人出面請都請不到的人物。

  宮老夫人失算了,她的一切安排全付諸流水。

  而今天及笄禮的主角不只一人,還有長宮清曉一個月的宮清蘭,宮老夫人特意挑這同一日舉行及笄禮是為了給三房打臉,讓他們在人前抬不起頭,捧蘭眨曉,令其自慚形穢。

  但是很令人喪氣的,那些不是她請來的夫人小姐皆傾向宮清曉那一邊,看得出有人事先做了一番安排,給她撐場子來。

  精明一點的人不難看出這些人都是和妖鬼將軍扯上一點邊的人家,不是他娘舅家的親戚,便是家有子弟在軍隊中隸屬玄子鐵麾下,更甚者還有長公主府的內侍總管——那是韓若曉那邊的關係。

  「正賓就位。」

  一個和尚往前站,寶相莊嚴,面露蓮花般高潔的淺笑,手拿簪者遞過來的血色珊瑚屏梳。

  宮清曉的正賓是圓一大師,有司是嫂子鐘氏,簪者是宮清玥,她很緊張的協助正賓行禮。

  宮清蘭原本得意的面孔變得很難看,她以為她請來的便是最好的人選,正賓是宮老夫人娘家的嫂子,有司是戶部主事的千金,簪者是她往來較為親密的手帕交。

  可是和宮清曉請來的人一比便顯得微不足道,她羞惱地很想說不行禮,裙擺一拉轉身走人。

  反正根本沒人注意她的存在,她成了陪襯的,大家的目光全放在宮清曉身上,讚語多過評語。

  尤其是她一改稚氣的打扮,換上一襲貂紅色如意緞繡百花穿蝶衣裙,眉間點了一點梅花妝,七色寶石串起的額墜閃著耀人光華,薄妝淡掃,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若春花。

  這才是真正的宮清曉,清妍秀麗,眉目含情,雙頰不染而緋,雪肌吹彈可破,朱唇未點卻宛如現摘櫻桃,鮮艷欲滴,唇紅齒白,一雙眼兒水媚動人,輕輕一撩動人魂魄。

  「今時今日,始加元服,老衲沒當過正賓,不會說什麼吉慶話,就送你一句話——平安喜樂,我想這才是你所想要的。」

  她向來懂得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被富貴迷花眼。

  「老和尚,謝謝你今日能來。」她真想他了,老和尚像是引她入世的師父。

  圓一大師露齒一笑,「有人說要放火燒了老衲的桃花寺,老衲豈敢不來,小施主多禮了。」

  她不滿的嘟著嘴,「你明知道我是說說而已,哪會真的燒寺,起碼滿山的桃花我還是很看重的。」

  她的意思是說老和尚還不如一片桃花林,桃花能開花結果賣出好價錢,以養眾生,而和尚只會念經。

  「對於小施主所說過的話,老衲不敢掉以輕心,你好像沒什麼不敢做的事。」只要不害人、不違背天理,她私底下做的事可多了,連佛祖也敢欺,無我、無他、無神明。

  圓一大師想到那名俗家弟子的連連抱怨,不禁莞爾,那名弟子是暫管宮府三房三十六間鋪子、五座莊子和田畝的主事者,他哭著說沒時間修佛,三房的人太會賺錢了,他每天從早到晚算盤不離身,就為了幫他們收錢。

  鋪子裡有各自的掌櫃在,營運正常,暗中操盤的三房父子不時送上些新的經營策略,廣增營利,因此東家雖不在鋪子坐鎮,生意卻依然蒸蒸日上,財源廣進到令俗家弟子頭痛。

  「喂!老和尚,你不夠意思,這句話聽起來像毀謗。」好像她多離經叛道似,世上惡事全由她一人擔下。

  聽見她的嘟囔,老和尚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你是離經叛道,有誰在及笄禮上請和尚插簪,和尚只該出現在道場和法會,為往生者送行。」

  他說時將一支口啣寶珠的金雀流蘇步搖插入宮清曉細濃的黑髮中,慈愛的拍拍她細纖肩頭,表示禮成。

  「老和尚沒聽過及笄是新生的開始嗎?你就當送走十五歲以前的我,去日苦多,今日苦少,咱們不為今日苦,但修來世緣。」她還是很喜歡這位語帶禪機的老和尚。

  「呵呵……新生的開始嗎?有意思、有意思,小友常給老衲如雷貫耳的啟迪,受用了、受用了。」不修今世,只為來生,世上百苦千難,繁花開盡,花落處盡是歸宿。

  這邊剛說完話,那邊落落長的祝禱也正好結束,兩名正賓同時扶起受禮者起身,給予祝福話語。

  「大師,好久不見了,你還是紅光滿面,健朗如昔。」溫氏明顯哭過了,眼眶泛著紅,有鼻音。

  看著女兒的及笄禮,很少有母親不落淚的,一是歡喜女兒終於長大了,如花一般的盛開,一是再留她也沒多久時日了,一旦嫁了人便別人家的,不能時時刻刻守在自己身邊。

  「托福、托福,敝寺的桃子賣得很好。」大師也會說笑話,表示托宮清曉的福氣,桃花寺裡桃果年年大賣,進益頗豐。

  人一底氣足,精神就來了,和尚也不例外。

  「大師別臊人了,全是小女胡鬧,她就愛搗鼓這些有的沒的,連我也拿她沒轍。」

  溫氏口中埋怨著,話語中卻帶著為人母的驕傲。

  有女如此,做爹娘的有哪一個不會胸挺腰直,喜揚眉梢的?

  「喜歡就去做也沒什麼不好,瞧她不是做得挺開心的?」人最怕不知足,她能以平常心看待便是難能可貴。

  「哪裡好了,根本是個沒有良心的,開了個頭便跑了,累死累活的還不是我們,酒莊、糕餅鋪子、成衣店,一間間開了就成了甩手掌櫃。」好在她還有父兄,不然看誰能接手。

  「宮三夫人,兒孫自有兒孫福,該她的總跑不掉,她比你更看得開呢!」真正的有福之人。

  看著女兒如畫的眉眼,溫氏的眼眶又濕潤了。「小小,你長大了,以後可不許再使小性子,要舉止有方,端儀大度,爹娘寵你是天性,別人家可不見得會一味地慣著你。」

  她話中有話的為女兒打底,雖然大家這一年嘴上沒說,但是心裡已默許玄子鐵的存在,畢竟自家小兒子在人家手上,「人質」在手,還能不由著他的土匪性子嗎?成親是早晚的事。

  溫氏連嫁妝都準備好了,就等拜堂,即便丈夫心裡還有些不同意,可木已成舟,而他的「女婿」氣勢太強,若老丈人不想丟了面子,妥協是必然的結果,沒人因為不捨女兒而不讓她嫁人的道理。

  「娘,祖母在瞪你了。」還不是等著她引見圓一大師,老夫人也想攀高枝,沾沾佛緣。

  溫氏回頭一看,果然瞧見婆母目光冷肅的看她。「大師,可否移駕與家慈一晤,她對您的佛法景仰有加。」

  「老和尚,我祖母很仁善呢!她殺人從來不用刀。」以眼神、以手段殺得人倒地不起。

  「小小。」溫氏警告的睨了她一眼,小共不言長者過。

  「無妨、無妨,老衲見上一見。」相由心生,心由念控,圓一大師凝眸一視,當下了然。

  「那就有勞了,大師請。」

  看到緩緩走近的得道高僧,一向自傲的宮老夫人也不敢托大,連忙在婆子的扶持下起身,老臉笑開成一朵花。

  「大師不辭千里而來是敝府的榮幸,老身不勝惶恐,你請上座,奉茶。」她命人上好茶。

  「不了,老夫人,老衲另有要事不便久留,不好再叨擾一杯茶。」圓一大師客氣的婉拒。

  這和尚也不老實,他是喝慣了好茶,看不上宮府的茶。

  宮老夫人極力留客,好給自家門面增點光彩。「大師別急著走呀!多盤桓兩日,老身讓人整治出一桌素齋,你好歹也用過再說,老身想向你請教一些不解的佛理,望大師成全。」

  「老衲每個月會在桃花寺講經一回,老夫人若有不解之處,可於月初前往。」他不為個人開示。

  宮老夫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她不習慣被拒絕,尤其是當著她最厭惡的三房面前,面子一再丟失。「咳!曉姐兒,大師是專程為你的及笄禮而來,你怎可怠慢不好好招待?」

  她用祖母的身分來施壓小輩,表示她在宮府有一定的地位在,誰敢不聽從她的話是為不孝。

  「老和尚,我祖母留你,你要不要體驗一下紅塵?好久沒和我下棋了,再讓我五子。」

  不要怪我呀!老和尚,我也是情勢所逼,你要諒解我身為紅塵中人的不得已。

  面對宮清曉又擠眉、又弄眼的滑稽神情,圓一大師被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友逗得要破戒。

  「不是讓三子?」

  「那是我三、四年前的功力,久未踫棋子早已生疏了,沒讓你讓十子是我心存厚道,怕你老讓太多會顯出你不過爾爾。」她這年也有在看棋譜,可是找不到勢均力敵的棋友。

  這世上敢對圓一大師直言不諱的人,唯有宮清曉一人。

  「小施主風趣依舊,老衲甚為欣慰。」打她娘帶兩歲的她到桃花寺上香,她隨緣而生的心性始終未變。

  甚好。

  「說實話的人得佛祖保佑,誰叫我是老實人,本性純良。」她一點也不怕佛祖割舌頭,自吹自擂的好不得意。

  她這句「老實人」讓很多人都有生吞蒼蠅的作嘔感,她這番作派哪裡老實了,分明佔了茅坑還嫌臭,讓人堵心。

  「小施主確實是佛的有緣人,功德無量。」

  圓一大師突地彎腰一福,倒讓在場未走的人嚇了一跳。

  大師所說的「功德」,指的是慈善院成立多年,當年的孩子已大到可以出外幹活了,在授人以漁的技藝傳授下,他們走入宮府三房開的鋪子實地操練,從小伙計、小學徒開始幹起,抽出他們的一成工資回饋給慈善院。

  如今的慈善院已無須桃花寺的供給,能夠自給自足,老人在院子裡養鴨、養雞、種菜,孩子們閑時做些摘花瓣、曬花瓣的活兒賺點小錢,大一點的孩子會把工錢拿回院裡,把慈善院當成自個兒的家,互助友愛。

  雖然人數不斷持續增加中,但當初捐地的宮清曉十分寬厚,她足足買下周邊的三百畝地,允諾他們有能力的話可以逐一租用或買下,讓後來手中有銀的孤兒能購地置產,既不離慈善院太遠,又有自己的家。

  而如宮清曉所預料的,念舊的孩子們不肯搬離,漸漸地,慈善院附近已有小村落聚集,住的全是院裡出來的孩子,他們有的還當上爹娘了。

  所以圓一大師謝她,謝謝她給這些無家可歸的老人、孩子一個家,因為她一時善舉給了不少人活路。

  「好了,曉丫頭,還不帶大師到清靜的客居休息,我看就‘軒然居’吧,離你祖父的書房近點。」宮老夫人暗示要老太爺和大師多走動走動,有助於他的仕途。

  「祖母,老和尚是我的客人耶!怎麼好意思打擾到祖父,而且老和尚好靜,他最怕人吵了,在寺裡的時候連小和尚都不被允許走過他的禪房門口。」要不要臉,還跟她搶人。

  「軒然院很安靜。」宮老夫人加重語氣。

  「軒然院的隔壁是大堂哥一家的院子,他的侍妾霜姨娘剛生下一子,鎮日啼哭不休,你要老和尚去幫人哄孩子?」她投以懷疑的眼神,眼底閃過歡快的狡色。

  霜姨娘是宮老夫人遠房表妹的孫女,嫁人為妻是綽綽有餘,偏偏與長房長孫宮明彰相遇在什麼湖邊,兩人就有了首尾,而那時宮明彰已娶席氏為妻,她只好委屈當妾。

  不過宮老夫人對娘家人一向很好,霜姨娘又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難免有護短心態,因此在她有意的抬舉下,霜姨娘這個小妾有凌駕正室之勢。

  「這……」她倒是沒想到這一點。

  「祖母別發愁了,你有這麼多的兒孫還怕沒人分憂解勞嗎?老和尚我熟,交給我就成。」

  一說完她就把人帶走了。

  「你……」瞧見一老一少走遠的背影,宮老夫人覺得一股血腥味又要往上湧了。「三兒媳婦,你留下。」

  「是的,娘。」小小這孩子呀!又把她祖母噎得不輕。

  「關於六丫頭的婚事你怎麼看?」宮老夫人神色平靜得仿佛不曾發生什麼事,她還能笑著瞅人。

  原來是在這裡找補。

  一聽到她提起和女兒有關聯的事情,溫氏立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戰。「娘的意思是……」

  「蘭姐兒和她的生辰只差一個月,你大嫂已在為她相看人家,我看六丫頭也差不多該準備起來,雖然她是三房嫡女,可攤上個庶子爹、商家出身的娘,怕是找不到什麼好對象……」

  她做了保留,沒把話說死,其中用意聞言者心知肚明。

  你能拿銀子換兩個兒子的終身大事,那麼換成你最寵愛的小女兒,你要拿出多少來填?

  她不想三房太痛快,更想要他們的銀子,但她最想做的是毀掉這一房的人,讓他們卑微的活著。

  「娘已經挑好人了嗎?」溫氏心底一股怒火節節攀高,算計不了她的兒子又把主意往她女兒頭上打,真當他們三房人沒一絲火氣。

  「是有幾個人選,一個是喪了妻的,四十多歲,前頭有三子一女,一個要續弦,但屋裡七個姨娘,另外是做姨娘的,這還可以挑一挑,這裡頭不乏王侯公卿,榮華富貴的日子夠她享用不盡。」若是有幸懷上孩子,說不定還能當上王爺側妃。

  讓她女兒當妾,這死老太婆真敢開口,怎不讓蘭姐兒去享福?!「媳婦覺得這幾位都不合適。」

  「喔,難道你還能挑到更好的門戶?若是挑擔賣菜的就別提了,咱們宮府丟不起那個臉。」

  她言下之意是不嫁商人。

  「娘何必心急,小小剛及笄……」溫氏是想說並不急著嫁女兒,多養幾年他們也養得起,可是宮老夫人不讓她有張口的機會。

  「剛及笄就不用嫁人了嗎?她的親事有我全權作主,除非有皇上的聖旨,否則誰也別想讓我打消念頭。」

  「娘……」她居然硬來?

  「聖旨到——」忽地,尖細嗓音揚起。

  聖旨?!

  怎麼會有聖旨?

  眾人瞠目。

  「請貴府六小姐宮清曉出來接旨。」

  小小?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2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2:18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御賜良緣

  該說是晴天霹靂,還是天降甘霖?

  沒想到宮府也能收到皇上親下的聖旨,這是天恩,莫大的喜事,表示他們也算是皇上的近臣了。

  可是為什麼聖旨是給宮清曉呢?京城的圈子不小,沒有幾人認得她,說是其他房那幾個嫡、庶女還叫人信服,她們多少在人前露過臉,她到底是憑什麼?

  待聖旨一宣讀,大家更是傻眼,百思不得其解,居然是賜婚,而且對象是已多年沒人見過他真面目的妖鬼將軍。

  這是該哭,抑或笑?

  傳言中的妖鬼將軍具有妖鬼之身,能通天眼,視陰陽,手持輪回劍,九轉扣魂鎖,腳踩生死簿,開陰路,領陰兵,以血祭養,年年以戰死的敵人魂魄養劍,血飲劍身。

  也就是說他不是人,而是妖鬼化身,凶殘成性,殺人無數,渾身積壓的煞氣連神佛也擋不住。

  瞧他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這得造多少的殺孽才會累及至親之人受難。

  沒人想過他剛入軍中時才是十幾歲的喪父少年,而後陸陸續續失去其他家人,其心中的沉痛換作是旁人有幾人能承受,若心志不夠堅強,早已隨他的父兄長眠九泉之下。

  「娘,我不想嫁。」

  這孩子……溫氏眼底盈積的淚水差點湧出。「由得你說不嫁嗎?花轎都快到門口了。」

  聖旨下達後的三個月,打了勝戰的大軍班師回朝,一如往常的受到百姓熱烈的夾道歡迎,馬上的男兒更健壯了,宛若一座山似的走過百姓面前。

  早在宮清曉及笄禮前,玄子鐵便用偌大的功績請求聖旨賜婚,飛鳥盡,良弓藏,他也識大局的將鋒芒藏起,不為君王所猜忌,表示皇上的賞賜已經夠多,臣子受之有愧,怕辜負聖恩。

  不過他不介意用別的東西來換,譬如他年歲不小了,想娶個老婆生幾個娃,請皇上幫幫忙。

  因為連年征戰,國庫嚴重虧損,皇上想不出要用什麼方式來獎勵有功將士,原本他是想挑出幾名皇室女子下嫁將軍們,沒想到玄子鐵如此「善解人意」的為君分憂。

  皇上一樂便御筆一書,允了他的請求。

  皇上是很樂,但宮府卻陷入一種詭譎的氛圍中,說不出是歡喜還是苦悶,他們至今還在納悶為什麼是六小姐宮清曉。

  在女人的認知中,嫁給妖鬼將軍絕對不是好事,誰知他是不是長得比妖鬼還要醜陋,萬一沒被他的煞氣克死反而嚇死在床笫間,同樣是死卻是留下不名譽的污名。

  可是換一個方向想,她們又有點嫉妒,先別管妖鬼將軍這個人,只看他身後的將軍府,若是得幸不死,那麼偌大的家產便歸於他們這一房,有錢又有勢的將軍夫人一走出去誰能不吹捧,誰敢給她臉色看?

  至少大房的宮清蘭,二房的宮清琦,四房的宮清蓮、宮清秀就很羨慕,她們巴不得取而代之,代替宮清曉嫁入將軍府。

  貌美之人總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自以為有幾分姿色便能攏住男人,也不想想若是玄子鐵那麼輕易為女色所惑,那他的後院早已滿室妻妾,根本輪不到這幾位暗暗較勁,想把宮清曉擠下去。

  「叫他三個月……呃,半年……不,一年後再來娶,本姑娘沒心情嫁人。」看著塗滿白粉的臉,宮清曉有逃婚的念頭,她這具身軀才十五歲,還是個國中生,未成年。

  「又胡說了,都多大的人還說孩子話,娘也捨不得你出嫁,可是人家連聖旨都為你請來了,你還有什麼好猶豫,嫁漢,嫁漢,吃飯穿衣,他給得起就是你的福分。」想當初她剛嫁進來時,好幾次因為婆婆的刁難而哭回娘家,她都說不要回來了,宮府老夫人太可怕,她會被婆婆折磨死。

  但是她一年一年的忍,生了三子一女,因為這個家還有對她好的人,她深愛丈夫,捨不下孩子,這一忍,便忍了十多年,最後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給了她翻身的機會。

  「我自己也養得起自己呀!」宮清曉小聲的咕噥。

  福分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個兒積德,這年頭最靠不住的是男人,他們是來消耗女人的福分。

  「娘,小小好了沒?花轎到門口了,大哥、二哥正攔著,爹黑著臉在翻書,但書是翻反的。」他爹越來越厲害了,能「倒背」如流,叫他坐著看一個時辰的書他肯定眼花了。

  「叫姊姊。」

  「叫姊姊。」

  母女倆同時開口,一個輕言,一個怒吼。

  「哎呀!今日是小……姊姊的大喜日子,你們就別念我了。」她們一個他都應付不來,若兩個一起訓子(訓弟),他耳朵真的會聾掉。

  宮清曉很不快的拿起梳妝台上一盒脂粉朝弟弟扔去。「什麼喜,沒聽人說他煞氣重嗎?萬一他把我克死了怎麼辦?紅燈籠一掛上就要取下,改換白燈籠,請和尚念經。」

  「小小——」溫氏慍然地朝女兒一瞪,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不著調的話。

  「放心啦!你的命肯定比他硬,我看你是九命怪貓轉世,爪子一伸就能把我們將軍大人打趴了。」宮明沅話裡不無對妖鬼將軍的崇拜,即便他已從將軍親兵升為百戶。

  「沅哥兒,你到底是誰家的?」自家人倒成了外人。

  他訕訕笑著。

  「醜八怪,你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可惡,根本不是一家人,居然還敢落井下石。

  「我醜?!」他大叫的指著自己的鼻頭。

  「又黑又乾又粗糙,鼻孔也變大了,你這熊樣子哪能不醜。」宮清曉是雞蛋裡挑石頭,存心找他出氣。

  姊弟倆能再鬥嘴的機會不多了。

  「可我還是長得像你。」他們面容仍有八成相似。

  「不像,你醜死了。」他又長高了。

  「像。」誰敢說不像?

  除了臉以外,兩人的身體都出現極大的變化,肩寬胸厚的宮明沅高出宮清曉一個頭,手臂粗,手指粗長,喉頭長出喉結,皮膚也明顯黑了許多,是赤銅淬煉後的顏色。

  而宮清曉則肌理細膩,五官柔美,蔥指纖纖,手臂細如白藕,她小時候略圓的身子如今襛纖合宜,瑩白的玉肌郭膚透著皙亮,如剛剝開殼的水煮雞蛋,滑嫩嫩。

  「宮明沅,你是回來跟我吵架的嗎?」宮清曉覺得很委屈,她想暴打這個白長一雙好看眼睛的弟弟。

  他咧嘴一笑,「不,我是來送你出閣,小小……不,姊姊,我們打個商量,讓我背你上花轎好不好?」

  「你真想背?」她嘴角一揚。

  「是的。」應該很有趣。

  「好呀!如果你搶得過大哥、二哥。」她沒有意見。

  他僵了,撫著好像還隱隱作痛的後腦杓。

  哥哥們打人可是很痛的。

  果不其然,他又成為多餘的,獨自在角落裡畫圈圈。

  最後是宮明湛背妹妹上花轎。

  「大哥,他對我不好我就把他休了,卷光他家的家產回來給你養好不好?」她越來越惶恐,不確定能做好一個賢內助。

  這些年真的被寵壞了,父親從不說一句重話的包容,大哥的呵護照顧,二哥的溫柔以待,無形中,她養成有恃無恐的霸氣,認為不成婚也能過得很好,不需要什麼情情愛愛。

  她理所當然地接受家人的付出,她也願意為他們付出她的全部,可是一旦長大了會面臨許多不一樣的選擇,也許方向是不同的,但心還是在一起,她重視家人的感受。

  「……好。」宮明湛的眼眶紅了,他忍著不流淚。

  真不想把妹妹交給那個人,她永遠是宮府三房的一分子。

  「大舅子沒這機會了,我把家產給她,但她別想離開我。」一個土匪似的男人穿著一身大紅喜袍,一把搶走人家背上的妹妹,長臂一伸,佳人已入懷。「走,墨痕。」

  毛發髮亮的大黑馬仰鼻一嘶,得意不凡的闊步走。

  「你……你要幹什麼?」這人懂不懂禮法呀!八人抬的花轎還在後頭,他要轎夫抬著空轎入門不成?

  「怕你逃婚。」不是不可能。

  「我想逃你逮得住嗎?」她不悅地一哼。

  「所以我防患未然,提前來迎娶。」她是霧裡的桃花,看似很近,伸手一捉卻落空。

  提前來迎娶?聽他一說,宮清曉想到她好像忘了什麼事沒做……「啊!我忘了拜別爹娘……」

  聽著耳邊的低嚎聲,玄子鐵頓覺美妙的揚唇,「等三日回門後再拜見,多磕三個頭補回來。」

  「這個也能補嗎?你要我嫁幾次。」她忍不住想咬人,牙好癢……

  她,真的咬了。

  兩排牙印子映在手腕內側,不痛不癢的玄子鐵連看一眼都沒有,只有語氣變得惡狠狠,「嫁我一次就夠。」

  「多讀點書,拜別和拜見是兩回事,雖然只差一個字。」受不了文盲,知識等同一切。

  他低笑,「我急著娶你過門。」

  意思是他什麼也顧不得了,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她變成他的。

  以前不覺相思難耐,心中沒有任何顧慮,他能和敵人慢慢的耗,把別人的士氣耗盡了他才策馬揮劍,可這一回在戰場上卻換了他沒了耐心,想快快結束,好回京城來把那隻滑溜的小兔子逮住,從此為他所馴養。

  多了牽掛,歸心似箭。

  可惜回程途中遇到山洪爆發,先鋒部隊已先行過了山,大軍只能原地駐扎,多待了月餘才挖通兩邊的道路,得以回京。

  「別以為說兩句哄人的話就能掩過你土匪的行徑,你要一直抱著我入將軍府嗎?」

  她爹肯定要跳腳了。

  「有何不可?」他就是要這樣做。

  舉止輕狂的玄子鐵真的無視禮法,他連人帶馬撒蹄在街上奔馳,空無一人的花轎被他遠遠丟在身後,兩人一馬躍過火盆,跨過門檻,他喝勒了一聲,高大黑馬入了正堂。

  廳堂裡賓客滿席,喜幛滿牆,一室的目瞪口呆。

  「拜堂了,秦校尉,你充當司禮。」玄子鐵一轉身將馬背上的新娘子抱下馬,覆面的喜帕不曾移動半寸。

  「我?」他是來喝喜酒的客人而已。

  「快點,不要逼我揍人。」

  很委屈的秦校尉一臉苦笑的往司禮的位置一站。

  「一拜天地。」

  拜。

  「二拜高堂。」

  拜。

  「夫妻交拜。」

  拜。

  「禮成。」呼!終於完了,他能去喝酒了。

  「禮成」兩個字剛一落下,廳堂口闖進一對氣喘吁吁的中年夫妻,男的腰帶沒繫好,女的還在拉衣襟,神情極其狼狽。

  「鐵……鐵哥兒,你未免太胡來,叔父嬸母都還沒來,你怎麼可以私自拜堂?」太胡鬧了,簡直有失祖宗顏面。

  「二叔父此言差矣,吉時一到就能拜堂了,再說我爹娘和兩個兄長的靈位在上面,我拜他們也是見過長輩了。」玄子鐵冷然的臉色帶了一絲諷意。

  「可是……」他們才是活著的長輩,他的婚事該由他這個親二叔父親自主持,以免亂了宗法。

  「二叔父,禮成了,我要送新娘子回房,麻煩你讓讓。」二叔父是想擋著他路不讓他過嗎?這不難解決。

  玄二庚訕訕的退開。「一會兒出來敬酒,別娶了媳婦兒就樂暈了頭,忘了這些準備灌醉你的賓客。」

  「成,能喝多少盡量喝。」他奉陪。

  看著姪子抱著全身紅的新娘子走向新房,玄二庚訕然的神情隱去,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陰狠。

  小狼崽仔,這樣也弄不死你,你的命可真硬呀!

  不過不打緊,他的手段還多得是,既然能弄掉這麼多絆腳石,不差這一顆,姪子很快就會去陪他的父兄。

  只是,他還不能死,將軍府的財富到底被他藏到哪裡去?

  大哥,你這一房的人怎麼骨頭都那麼硬,寧折不屈,我只想你們給我讓讓路罷了……

  玄二庚在心裡咬牙切齒地說。

  他內陷的眼裡迸出恨意。

  他的,是他的,別搶,別搶呵!

  不然會和別人一樣,永埋地底。

  玄家有一條不為外人所知的家訓,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一妾傳宗接代,五年後若無子嗣可再納一妾,最多三妾,多了就不是女人的問題,而是男子身體出了毛病。

  雖然有少數未遵從,嬌妻美妾的大享美人恩,可大部分的嫡系子孫都只娶一妻,再無他人。

  因此在現今的將軍府內,住的全是嫡親的兄弟姊妹,沒有一個庶子、庶女,自然也少了許多糾紛。

  不過樹大有枯枝,葉闊藏害蟲,即便是一母所出也會有一、兩個心大的,他們不甘心居於人下。

  玄子鐵是大房的三兒,他上頭有兩個哥哥子瑜、子恆,兩人戰死沙場後,大房只剩他一根獨苗。

  二房玄二庚娶妻常氏,生有二子一女,長女已出閣,去年誕下一子,長子玄子鋒成親八年,妻宋氏,生有二子二女,分別為玉霖、玉青、玉照、玉琬,肚子裡還裝一個。

  老三玄三辛,妻季氏,膝下有子二︰子稷、子衍,玄三辛打小底子不好,要用藥養著,離了藥也等於離了命,實在無能力爭取府中大權,他只想偏安一角度過餘生。

  「你要去哪裡?」

  一隻手勾住正要跨下床的軟馥身子,一把拉回懷裡,兩具身體踫撞在一起,某人的心就邪惡了。

  「我渴了。」而且全身酸麻。

  「你等著。」玄子鐵掀被下床,赤足走到黃花梨木五彩螺鈿八折大屏風外的花廳,從細火溫熱的雀喙茶壺中倒出一杯冷暖適中的開水。

  「你又下來幹什麼?整個人凍得像冰柱還不知愛惜自己,地上冷涼,你這小身板可得在床上多躺幾天。」他從不知她有體虛的毛病,幸好當年留了紫玉麒麟給她,暖其身子,保護心脈。

  玄子鐵幽暗的眸子落在她柔白的頸線下,被褻衣遮住的紅線在她頸邊忽隱忽現,紅線下頭繫了一塊雕功出色的暖玉。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那是你肝火太旺,全身熱呼呼地,我們女子月月有癸水,自然氣血上有些不足,多補補就好了。」宮清曉接過水先含著,慢慢地往下嚥。

  溫氏不是沒為女兒補過,可是那股中藥味,宮清曉喝過幾次也就喝不下去了,可憐兮兮的向她娘說她變成苦瓜了,拿她沒轍的溫氏只好停了藥補,改讓她泡暖身的藥浴。

  寶效很大,體質改變了不少。

  可是踫到熱得像火爐的玄子鐵,她真的成了小冰塊,完全被融化,身子的冷與壞更為突顯。

  「娘子,我來幫你補,把我全身的熱都給你。」這是他最樂於做的事,樂此不疲。

  一看他又要發情了,宮清曉趕忙把喝完的茶杯往他手裡一塞。「不行,我累死了,我要休息。」

  「就一次?」大手往前摸去,覆住渾圓酥胸。

  青木瓜的功勞,豐胸。

  她一掌把他拍開,「別忘了明天要交接鑰匙,我要管的事還多得很,恐怕起碼要花上半個月。」如果沒有人搞鬼或扯後腿的話。

  「二嬸母還沒把對牌給你?」玄子鐵目光一沉。

  宮清曉小臉兒一皺,露出被人放悶炮的表情。「每回我去找她不是剛好有事便是她忘了擱哪兒了,然後東扯西扯地和我扯一些芝麻小事,說得我昏昏欲睡……」

  嫁進將軍府十日了,她和她的人新來乍到還在適應這個府邸,他們暫時按兵不動的暗中觀察,先把府裡的這些人、這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摸清楚再說,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喜歡掌控一切,不受制於人,不能把偌大的將軍府理明白了,她做什麼也是錯的,別人臣服的是雷霆之力而非失敗。

  而二叔父、二嬸母鐵定是無賴的老祖宗,明明是大房用命換來的家產他們卻霸著不放,還當是玄家祖先留給後代子孫的家業,他們理所當然的享用,一點也不覺得羞愧。

  回門那日她娘憂心忡忡的問她婚後過得好不好、姑爺待她如何,府裡隔房的嬸母好相處嗎?她一貫的回答自是很好,她宮清曉是能被輕慢的人嗎?她只是尚未出手罷了。

  「然後你就睡了?」他幾乎是肯定地道。

  「是呀!要比無賴我也不差,她東西不給我,我就跟她耗,看誰耗得過誰。」她直接手托香腮睡過去。

  「所以她叫你明日過去取?」二嬸母這人最重權勢,到手的大權不輕易吐出來,當初他也是費了一番工夫才取回庫房鑰匙,但是裡面的東西不翼而飛一百多件,全是上品。

  「我不會過去,我要她自個兒拿過來。」誰知道一肚子壞水的二嬸母會設了什麼陷阱等她,害她身敗名裂。

  明知山有虎她不會自找死路,繞過去還是能過山。

  「喔!這麼有把握?」他最喜歡她自信滿滿的樣子,整個人像在發光,絢爛的叫人睜不開眼。

  她故作謙虛的仰著鼻。「大不了放放小火,再找幾個刺客去刺殺她,你那些兵不是閑得很,拉出幾個長相猥瑣的去虛晃幾招,先嚇唬嚇唬她,順便替她修修髮。」

  觀察力敏銳的宮清曉無意間發現二嬸母特別寶貝她的頭髮,除了一名手巧的丫頭專為她梳髮外,其他人踫都不許踫,有一絲亂髮都忍受不了,不管正在做什麼事,非要把頭髮抿好了再說。

  聞言,他低笑,將人摟入懷中又蹭又吻。「沒必要搞這麼大陣仗吧!房子燒了我們還得出錢重砌。」

  「嘁!這麼點錢你也看得上眼?只要痛快,多少銀子我都敢砸。」幹麼要讓自己堵心,有氣不發會得內傷。

  「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這裡的一景一物都有我爹娘和兄長們走過的記憶,我捨不得破壞。」

  他希望保持將軍府原樣,將來留給兒子,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生生不息。

  聽著他話中的澀意,宮清曉默然了,她輕輕拉起他的手,兩隻小手包住他一隻手。

  「玄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終於肯承認我不醜了?」這丫頭呀!真要哄人絕對是一等好手,哄得人心窩暖呼呼地。

  「誰叫你要用面具遮住臉,我看不到嘛!醜人才要遮醜,一遮擋三醜,眼醜、鼻醜、嘴巴醜,醜醜大爆棚,我腦子裡就自然繪制出一幅醜人樣。」

  「你的意思是怪不得你?」全是她的歪理。

  「沒錯,我絕對不會有錯,以後你不講理的時候一定要記住這句話,我沒有錯。」

  愛妻守則第一條。

  「我不講理?」為什麼聽起來好像錯的人肯定是他?

  宮清曉眨著柔媚的眸子,聲音甜糯,「玄哥哥,你會打我嗎?你捨得罵我嗎?你真的認為我有錯?」

  他一咬牙!暗啐︰小狐狸。「美人計。」

  「管用就好。」她詭計得逞地發出脆生生的笑聲。

  「哼!你打小慣用的伎倆,拐了我替你做了幾天白工。」現在回想起來,小小年紀的她已有狐狸的本性,而他還當她是無害的小白兔,一身雪白地迷失在桃花飄落的紅影中。

  「但你也做得心甘情願呀!我那時就想,多好看的神仙哥哥咧!我要把他拐回府,以後我天天看著他,那心情可真美得很。」那年他走得太匆匆,不然真能如願也說不定。

  那個時候的他就是一個正直、略帶俠氣的少年,不太懂得拒絕人,神情疏離卻又有股傲然正氣,偶飛回眸影留虹,拂雪衣袖踏梅去的孤傲,很唯美。

  若是有手機在手的話,肯定給他來個帥氣八連拍,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彆扭得好可愛。

  「要是我變醜了呢?」玄子鐵撥開她頸邊細髮,張口吹往雪白皓頸,半發拽的曬咬。

  能屈能伸的宮清曉笑得好無辜地直眨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醜也認了,你可不能拋棄我。」

  他有點欽佩她的能言善道。「誰在過門那一天說要休了我?還要大舅子準備好養你一輩子。」

  「誰呀?哪個不長眼的,玄哥哥乖,我幫你報仇。」她裝傻的裝出一副氣憤填膺,小粉拳揮呀揮。

  被氣笑的玄子鐵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小賴皮鬼,抵死不認了是吧!看來為夫的得上演一場馴妻記。」

  她脖子一縮,裝可憐。「別啦!我真的不行,免戰牌、免戰牌,我要掛免戰牌,你不能對戰俘行人身凌虐。」

  「喔!你也知道免戰牌呀!」在戰場上是不太管用,制敵先機,誰會給敵人重整陣容的機會。

  「玄哥哥,說說你在戰場上的事,我想聽。」他如何在九死一生中殺出重圍,奠定不敗戰績。

  「真想聽?」都是不太愉快的事。

  「嗯!」她重重點頭,嬌俏動人。

  此時的宮清曉有如一朵迎著朝陽綻放的花朵,她的眉眼開了,不再裝嫩的臉兒白裡透紅,經過男子狂風暴雨的洗潤後,更顯出勾人的媚,渾然天成的嬌艷,媚不可擋。

  「真不怕?」他可是為此作過惡夢。

  「聽故事不怕,又不是我親掄大刀砍人頭,眼不見,心不慌,快說你由玉面小將軍變為妖鬼將軍的過程,道聽塗說都不準確,本人闡述絕不失真。」改天寫成妖鬼將軍傳,指不定能再賺他一筆。

  「玉面小將軍……」一說到這個封號,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十二歲時跟著父兄上戰場,一身紅衣張狂,沒人比他更適合血的顏色,將他一張絕世的美顏襯托得美上三分。

  「我一領軍根本沒人信服,連敵人都大笑我朝無人,派個娘兒似的兔兒爺來叫陣,他們說我換上女裝更銷魂,不介意收我為男寵……」說這話的人被他砍了,身首異處。

  「可憐的玄哥哥一定很委屈,我安慰你喔!」都是神仙人兒了,誰不垂涎,就連她都惦記過。

  「不要揉我的頭。」她分明在玩。

  一吐舌,宮清曉俏皮地在他頭皮上抓了兩下才收手。「繼續說,我正聽得有趣,玉面小將軍是不是橫掃大軍,掃蕩西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2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2:38 PM 編輯

第十四章 誰跟你說好了

  「我沒你說的那麼厲害,那時我大哥、二哥還在,他們出策圍剿,我當衝鋒右翼,身先士卒的衝第一個。」這才有奮勇殺敵小將軍之稱,兄長們把功勞讓給他,助他在最短時間在軍隊中建立軍威。

  「能活著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在戰場上有多少人倒下,回不了家,更甚者被戰馬踐踏得死無全屍,你能從成山成塔的死人堆裡爬過來,那表示你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天底下沒有那麼多的僥幸,刀槍無眼。

  玄子鐵心弦微動。「小小,謝謝。」

  「咦,怎麼又謝我?真誠心謝我就把你全部的身家交給我,我管銀子你管飽。」餵飽他還不容易。

  「好,一會兒給你。」他應承得相當爽快。

  「真這麼好說話?」不會有鬼吧?

  丈夫不繳糧,妻子疑神疑鬼,丈夫撒糧撒得歡,妻子兩眼淚汪汪,女人天生是多疑的動物。

  「我主外,你管內宅,咱們府裡的大小事都由你處理,我不插手。」他賦予她絕大的權力。

  但是宮清曉不喜反憂。「你連你那對貪得無厭的二叔父、二嬸母也要交給我?」

  太為難人呢!

  「二叔父我來,二嬸母給你。」他也捨不得她太累。

  「這還差不多,你那個二嬸母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按死她。」人一貪就有弱點,一有弱點就能下刀。「對了,你到底謝我什麼,我最近沒有鋪路造橋,重修菩薩金身,缺德事倒做了幾件。」她說著,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謝你那一年冒著生命危險救我,也謝那一番發人深省的話,妖鬼將軍因你而生。」

  她的話讓人震撼,他聽進去了,戰爭本就殘酷,別人能搶我們,為什麼我們不能搶他們的?

  於是,他搶了。

  第一次還有罪惡感,覺得不該這般做,那是別人的財產。

  第二次、第三次有點猶豫,人都死了還拿死人遺物?

  可是漸漸地,他麻木了,視為理所當然,看到弟兄們有搶來的馬可騎,不再凍在雪地裡雙腳生瘡,有熱湯喝,有大羊腿可啃,穿上厚實的獸皮衣保暖,一切都值了。

  搶順手了,他們也就不太需要朝廷的支援,糧草慢就慢吧!不用上奏章催糧,即便將士的薪餉被中飽私囊,層層扣下,發到他們手中的銀子還是厚厚的一封,只多不少。

  「因我?」怎麼突然覺得自己的形象變得很高大?

  「因你。」她給他指了另一條路。

  「你的三十七道傷口呢?那個線不能留。」她忘了告訴他要拆線,不然反而會發炎。

  宮清曉看著他一身深深淺淺的淡疤,肯定不只三十七道,她不禁鼻頭微酸,為這個男人感到不捨。

  「愈合了,你說的線我一個朋友很感興趣,他看我愈合的傷口又在潰爛,便動手把線一一取出。」他指的是韓若曉。

  「你可以告訴他用桑皮線或羊腸線也成,皮膚會自行吸收,拆不拆線都不打緊。」能救命的都是好東西。

  「你怎麼能知道這麼多?」玄子鐵用驚奇的眼神注視她。

  「我識才絕艷,學問淵博,娶到我真是你的福分。」她一臉「我天生聰慧,智冠卓絕,快來崇拜我」的表情。

  「給你梯子你就蹬高了。」嗅著妻子的體香,他埋首在她頸肩,耳鬢廝磨,親暱無比。

  「玄哥哥,你沒看見我祖母的神情真是太可惜了,我娘說祖母一看到你送來的聘禮,兩眼都發綠了,只差沒趴在聘禮上大喊是她的,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她居然想昧下一半當私房。」有這樣的祖母真可恥。

  「她敢?!」他拿命換來的,豈能給了虧待他妻子的老妖婆。

  「我娘當她的面點收六十六抬聘禮,讓人抬進我家的院子,還把銀票一張一張的數清楚給她開開眼界,然後塞入我的箱籠裡當壓箱銀,說嫁個女兒只給二十萬兩陪嫁實在太少了,要祖母多少拿出一些體己貼補、貼補……」

  宮老夫人氣壞了,一回屋子就開始砸東西。

  「玄哥哥,你不曉得她多可恨,因為我娘不肯把銀子給她,她竟然跑到書房找我祖父,讓祖父上書給皇上要易女而嫁,想把我堂姊宮清漪嫁給你,說什麼長姊未嫁,底下的妹妹怎能出閣,於禮不合。」她瘋魔了,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愚蠢。」他冷譏。

  「可不,那是聖旨吶!君無戲言,哪能說出的話還收回,她不怕滿門抄斬,我祖父還怕人頭落地,一回身就給了她一巴掌,她當下愣住了。」她沒想過從沒紅過臉的丈夫有一日會出手打她,這巴掌一下去也就消停了。

  「你祖父還算有賢才,但你爹的兄弟就……」不太成才,文官和武官雖走不到一塊去,但種種劣行仍會傳入他耳中。

  「玄哥哥,你不用搭理,我那些叔叔伯伯呀!也就五叔父還算個人,其他就當木頭柱子。」視而不理即可。

  「我們都成親了還叫玄哥哥,要改口。」他親她鼻頭,捏揉著她白玉耳垂,她的耳肉軟得不可思議。

  「改叫什麼?」

  他沉吟了片刻。「就叫子鐵吧!」

  「嗯!子鐵。」她的丈夫。

  玄子鐵含笑凝望著令他百看不厭的嬌顏。「真的不用我出手幫你嗎?」

  因為北戎又有異動,要不他也不會把收拾了一半的爛攤子扔下,留給她接手。

  其實將軍府的裡外整頓得差不多了,該調離、該發賣的都陸續遣送出去,剩下的是根扎得深的老人,他們是二房的暗樁,要拔掉並非易事,拔起蘿蔔連著根,牽連甚廣。

  「不用、不用,總要給我點事情做,不然我會無聊得悶死,對了,等等就給我吧。」她這人最熱衷的一件事。

  「嗄?!」什麼意思?

  「交底。」

  「交底?」

  「還裝蒜,交出你的身家。」男人有錢會作怪,要嚴加控管,全面封鎖他的銀子。

  玄子鐵一怔,繼而發笑。「那你要拿什麼來換?」

  「我。」她拉下他的頭,送上自己。

  「夫人,白姑娘想見你。」

  「白姑娘?」誰呀?沒印象。

  春桃插話道︰「小姐,就是你進門那一日,有一頂粉色小轎在你入門後不久從後門送進來,有人說是二老爺的小妾,還有人說是你的陪嫁媵妾,給……」將軍大人的。

  「哦,那個白姑娘呀!」她想起來了。

  宮清曉忙忘了,新婦進門要忙的事可多著,她要歸置自己的嫁妝,沒有十里紅妝也有一百零八抬,她娘還給她陪嫁了二十間鋪子、三座莊子,近千畝田地,光要把這些整理好並安插好人手,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好在有個慈善院可以支援她缺的人,那些孩子是特別請人教過的,很快就能上手,省了她不少麻煩。

  不過不省心的還是她那個心理扭曲的祖母,為了給她添堵,居然連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也使得出來,有人偷偷塞金、塞銀的,還沒見過為老不尊的長輩給出嫁的孫女塞妾。

  可笑的是還怕人知道,偷偷摸摸的做賊似的,和常氏合謀,一個送,一個接,安置在離大房最近的院落,以為能混亂視聽後造成事實,讓大房的後院失火。

  「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打小姐回門的第三天就天天上門說要請安,給夫人奉茶,奴婢看她妖妖嬈嬈的不安好心,就把她擋在門口,什麼東西嘛!沒皮沒臉地,也敢來叩見主母……」她來一次攆一次,來兩次攆兩次,第三次就打回去。

  小姐以前說過的,講不聽就用拳頭,武力鎮壓。

  「賞春桃十兩,做得好。」魑魅魍魎不能隨便放進屋。

  春桃、夏梅是宮清曉的陪嫁丫頭,來到將軍府後,玄子鐵給她一武、一醫兩名丫頭芳丹、芳情,二房的人未搬離將軍府前,凡事要多做防範,他們不可能就此罷休。

  其實玄子鐵一直在懷疑母親的死因,當年大夫只說她鬱結於心,憂思過重,想開點就沒事了。

  可是此言說後還不到半個月便傳來母喪的噩耗,當時在戰場上的他根本無法回來奔喪,等戰事告一段落才披星戴月的趕回來,事情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人早下葬了。

  那時他是真的相信母親死於傷心過度,她這人太重情了,接連失去丈夫和兒子,一連串的打擊令她一蹶不振。

  但是大夫的一句話引起他疑竇——

  不應該這麼快就死了,我診斷的脈象很正常……

  脈象正常,但人卻死去,那麼便不是因病,而是人為的。

  「謝小姐。」春桃喜得兩眼瞇瞇。

  「是夫人,不能再喊小姐了。」她老是改不了口。玄家長房已無長輩,主子嫁進來她最大。

  「打小喊到大,改不過來。」喊夫人會咬到舌頭。

  「沒有改不過來的道理,打你一頓就成了。」讓她痛,她就記住了,越痛記得越深刻。

  「夏梅,你好粗暴。」她的屁股要遭殃了。

  「我還有更粗暴的法子,你要不要見識見識?」她把袖子一挽,露出粉藕般的胳膊,輕揮了兩下。

  「不了、不了,我去將那個女人趕走。」怕挨揍的春桃飛快的溜走,順手還摸走一塊糕點。

  一會兒,春桃又垂頭喪氣的走回來。

  「小……夫人,她還是很堅持,說沒見到你就不走。」哪有臉皮那麼厚的人,趕都趕不走。

  「不見。」當她那麼隨便,是誰都可以見的人嗎?

  「可是她就跪在外面的碎石路上。」很痛的。

  「讓她跪。」以她那樣皮嬌肉貴的,跪不久,只是做做樣子博人同情罷了,真當別人都是傻子。

  「是。」

  果然如宮清曉所料,還跪不到一刻,前院就傳來有人昏倒的嚷嚷聲,宮清曉讓懂醫的芳情去扎一針,針還沒扎進肉裡呢!嬌貴的白姑娘已經花容失色的跳起來。

  「……我要見夫人,為什麼不讓我見?你們滾開,不許攔住我,滾,我是你們能踫得的嗎?」

  剛才還柔弱得奄奄一息似的,這會兒中氣十足的擺出主子架式,左推春桃,右撞夏梅,還把會武的芳丹抱住,往她身上抹惡心的涕淚,再趁她作嘔時衝過目呆口瞪的芳情面前,很不屑的冷哼一聲。

  沒人料得到她有這麼強的爆發力,簡直吃了大力丹了,竟讓她僥幸地闖進宮清曉布置得很舒適的花廳。

  「夫人,我要見你。」

  宮清曉頭抬也不抬,神情寧和的繼續看著帳本。「你要見我就得讓你見嗎?」

  白玉瓶一噎,「你為什麼不見我?」

  「我為什麼要見你?」她以話回話。

  「我……我是老夫人送來的。」白玉瓶臉上有著對自己美貌的自信,自認為沒有男人能見到她而不動心。

  「那又如何?」與她何干?

  老夫人人好,怕玄家二叔父的雙人枕頭太寬,特意送了個妙人兒給他填填縫,一男御二女展雄風。

  「你不會不知道老夫人讓我來的意思,你還不為我安排?」白玉瓶用指使的口吻命令,渾然忘卻自己的身分。

  宮清曉終於抬頭,好笑的望著她,「安排什麼?我自始至終也不曉得你是哪位,你不如去問問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和我弟弟,看他們認不認識你。」

  白玉瓶臉漲紅的道︰「我是你丈夫的妾……」

  「沒這回事。」真把自己當號人物了。

  「這是老夫人決定的,你不能違抗。」姑祖母說這機會要她牢牢把握住,她不想嫁給鄉下的老地主。

  白玉瓶是宮老夫人娘家的親戚,原本家境還不錯,把她養出驕縱任性的性子,後來家道中落了,女兒成了最沒用的賠錢貨,為了供應家中男丁讀書,她幾個庶出姊妹都被當成牲口賣了,成了人家的小妾或填房,際遇都不太好。

  她不願和姊妹一樣嫁個窮漢,剛好宮老夫人也想在娘家挑一個姑娘來膈應三房,因此兩人一拍即合。

  白玉瓶想要的是將軍府的富貴,可是一見到將軍本人的俊美無儔後,她更想得到他這個人,讓他只為她神魂顛倒,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從此眼中看不見其他女人。

  她要獨佔這個男人,把宮清曉趕下堂,人與財她兩者皆得。

  「這裡是將軍府,不是宮府,老夫人的手能伸這麼長?」這人腦子壞了吧?拿宮老夫人來壓她。

  「長者賜,不可辭。」孝字大過天。

  「我問一句,她何時賜人?」宮清曉兩手一擺,像在問︰什麼時候、發生什麼事,完全沒人告訴她呀!

  「這……」她坐的粉轎是悄悄地跟在送嫁隊伍後頭,魚目混珠的入了將軍府,想來根本是不敢向宮清曉提起她的存在。

  「不過我倒是聽說了二叔父多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妾,那是你吧!你從後門抬進來直接進了二叔父的院子,二叔父真是好福氣,納了個美妾。」多人多福氣,左擁右抱,妻妾和樂。

  「不是的、不是的,明明說好了是嫁進來當貴妾,是將軍的妾,你不要顛倒黑白,誣陷我的清白……」白玉瓶有些慌了,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越急就越吼越大聲。

  「誰跟你說好了?」

  白玉瓶不假思索的一回,「老夫人。」

  「那就對了,是你搞錯了對象。」宮清曉一臉憐憫。

  「我搞錯了?」她一愕。

  「我可是皇上賜婚,誰敢私下送妾給將軍,老夫人不過是逗逗你玩罷了,我們將軍根本不知情,不管誰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先斬後奏這一招是行不通的。」

  除非男人的心變了,否則她不會把自己的丈夫讓給別的女人。

  「不,不是這樣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一頂粉轎就跟在後面,一轉頭就能看得見。

  「何況你住在二叔父的院子多時,瓜田李下,這要扯也扯不清吧!誰相信你們之間沒什麼,我想你還沒美到令叔姪相爭的地步。」她是長得不錯,但也僅止於不錯而已。

  宮清曉的審美標準較高,她覺得宮府大房的宮清蘭、二房的宮清琦都比眼前瘋婦似的女子美多了。

  以姿色自傲的人最不能接受的是聽見別人說她不夠美,宮清曉的評語剛一落下,白玉瓶便瘋了似的往前衝。「誰說我不美,那是你嫉妒我,只要將軍一見到我,他很快也就會將你拋諸腦後……」

  「夫人,小心——」芳丹一掌拍開撲過來的女人,將主子護在身後,其他丫頭見狀有的捉住白玉瓶,有的查看夫人有沒有被瘋子傷到,有人倒了杯溫茶給夫人壓壓驚。

  真是的,一座小小的將軍府也危機重重。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遠遠聽見尖叫聲。」未戴面具的玄子鐵大步走來,俊秀面容美若溫玉。

  「沒事,春桃吊嗓子。」唱大戲。

  「吊嗓子?」他挑眉。

  春桃垮著臉,她屁股底下還壓了個人呢!

  「將……將軍,我是你的小妾,我叫白玉瓶,瓶兒拜見將軍大人。」白玉瓶掙扎地抬起臉,露出她最媚人的笑靨,她認為將軍會很快的沉迷在她的美色中,不可自拔。

  「小小,這人是誰?」講起話來古裡古怪,他何時有了小妾?

  「瘋子。」沒瘋怎會趕著當妾,妾還沒當上就敢無視正室的存在,這不是愚蠢,而是無腦了。

  「把她扔出去。」還留著她泡茶嗎?

  「是。」樂於從命的春桃使出全身的蠻力,硬將賴著不走的白玉瓶扯出院子,再一腳踹出院門。

  「爺,我是你的玉瓶呀!」、「爺,我是你心愛的小妾。」、「將軍,回頭看我一眼吧!你會狠狠地愛上我。」、「將軍,夫人她嫉妒我的美貌……」被拉出去的白玉瓶唱戲般的雙眼含淚泣訴,一步三回頭的伸直臂,極欲捉住她的一片天。

  「怎麼髒的、臭的都往府裡頭放。」屋裡多了一層怪味,玄子鐵眉頭一蹙,他覺得自己的地方被弄髒了。

  宮清曉笑著往丈夫腿上坐,兩手環向他頸肩,圈住。「還不是我家老夫人的傑作,她就是見不得我們好。」

  「看來她最近又閒得慌,得給她找些事做。」人是不記痛的,要下更重的一帖猛藥。

  「既然她那麼愛給人送妾,那我們也給祖父送幾名紅袖添香的佳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警世名言。

  「壞。」玄子鐵的評語。

  「不好嗎?」她反問,小嘴微噘。

  他突然勾住她的細腰,「壞到深得我心。」

  「這事不能小輩來做,你那邊有沒有好人選?」以她的年齡和歷練,認識的人還是太少了。

  「華國公。」他第一個想到的人。

  「華國公?」沒什麼印象。

  「他們是一起喝酒的伴。」酒友無所不說。

  「好,喝酒好,我貢獻十壇桃花酒。」有捨才有得。

  聞言,吃味的玄子鐵說起酸話,「想當年我幫你摘了三天的桃花才得那幾壇酒,你今日倒大方了,一送就是十壇。小小,你專挑自家人欺呀!」

  「嗟!咱們誰跟誰訝!你想喝隨時都能喝,趕明兒我讓人送來青梅酒、菊花酒、桂花酒,還有你小心眼惦記的桃花酒,各來二十壇存放在酒窖裡如何?」秋天一到她要準備釀制葡萄酒,蒸餾酒也要先備起來,以免搶購一空。

  「才二十壇?」他不滿意。

  「將軍請勿貪心,那是你家娘子要拿去賺銀子的,搶媳婦兒的私房錢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她笑得讓人如沐春風,只不過春風裡飄著細雨般的小針,不要你命卻扎得你哇哇大叫。

  「夫人,我可是把全部的身家都交給你。」厚此薄顧。

  她輕揉他嘴角,眼裡汪汪水流媚。「養家活口是男人的責任,你們負責衝鋒陷陣,我們女人為你們守住後方,不讓家賊、小賊、亂賊擾亂後院安寧,我是幫你守財安宅。」

  「你歪理特別多。」他沒一次說得過她。

  「子鐵,我們要釜底抽薪,你家的豺狼、我家的猛虎一併解決。」惡草蔓生,不除釀成災。

  「你想怎麼做?」他出力。

  「附耳過來。」她一勾纖指。

  玄子鐵低笑著靠近妻子。

  一陣窸窸窣窣聲,兩人都滿意的點頭。

  該給這些自大的人一點教訓。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2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5 03:02 PM 編輯

第十五章 自作自受

  「我說鐵哥兒媳婦,將軍府這個家你是怎麼當的,為什麼這個月都過了一半,各房的月銀還沒發下……」

  二嬸母常氏扭著略圓的屁股,急驚風似的衝進長房院子,她也不在乎丟不丟臉,扯開嗓子就喳喳呼呼的嚎,能說能唱還能不打嗝,一口氣說到底,像是來討債的。

  「二嬸母稍安勿躁,喘口氣,坐下來喝口茶,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說呢?我們都是一家人。」春桃,上茶渣。

  春桃這丫頭也鬼靈精,自家主子一使眼神她便知曉其心意了,走到側廳泡茶。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笑咪咪,好聲好氣的問你有什麼事,總不好一巴掌賞人吧!

  常氏適才的凌人氣勢散了一大半。「我是說忙不過來就別一個人死撐,當我們是死人呀!幫個手還是成的,你看你都熬得瘦了。」

  「多謝二嬸母的關心,我不打緊,最近我鋪子上的帳本一直送來,我要一一核對才能發回去,難免忙了些,過了這些日子就輕鬆了。」她的帳是每半年給一次,以前是按季給,但太瑣碎了,她改用自己看得懂的阿拉伯數字去結算。

  「哎呀!你的鋪子可不少,你爹娘是掏老本給你賺面子了,你一人管這麼多鋪子很累吧?我娘家有三個弟弟能幫得上忙,不如讓他們到你的鋪子當掌櫃?」那賺的銀子還不隨他們花,省得三天兩頭來跟她要錢。

  一來就想管事,想得也太美了。「很抱歉呀!二嬸母,我的鋪子不缺人,等有缺再優先考慮幾位舅老爺。」

  「把原來的掌櫃辭了不就得了,這年頭呀!外面的人都不可靠,得找自己人來幫襯,你也別害臊不敢開口,二嬸母曉得你的難處……」她自說自話的說了半個時辰。

  「二嬸母,我沒打算辭掉掌櫃,他們做得很好,很用心,我很滿意。」宮清曉對於自己還能笑得出來感到敬佩,嗡嗡叫的耳朵回音不斷,比六指琴魔的魔音還蕩氣回腸。腦袋快爆開了。

  「再滿意也是外人,哪有用自己人安心,聽二嬸母的話,二嬸母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我那些兄弟很會經營鋪子,保你財源廣進。」常氏看她年幼,便想用話唬她。

  「那麼舅老爺們為什麼不盤個店面自己做?兄弟同心,其力斷金,實在沒必要去別人鋪子打下手。」自個兒賺錢自個兒飽,不用跟人分贓……不,是分成,她不餵白眼狼。

  「那是本錢不夠嘛!我要拿銀子資助他們都說不必,很有骨氣的自食其力,這年頭找不到像二嬸母兄弟一樣老實的人,我看明兒個就讓他們去上工,省得你累死累活還不得好,別仗著年輕就胡來,要懂得放權……」

  還有這樣趕鴨子上架的,這二嬸母為兄弟還真是勞心勞力呀!「既然舅老爺們連二嬸母的好意都不接受,我一個隔房的姪媳他們怎麼肯屈就呢?還是讓他們過幾日清閒日子吧。」

  開什麼玩笑,她看起來像養老鼠的人嗎?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她這兒扔,她還不鼠滿為患。

  「鐵哥兒媳婦,你這是在與我過不去嗎?百般推拖地,真當將軍府無長輩。」見她一直不鬆口,說得口乾舌燥的常氏心生惱意,端出長輩的架子來壓一壓不懂事的小輩。

  「我以為所謂的將軍府是我公爹、大伯、二伯,以及我夫婿打下的將軍府,前三位已然殉國了,將軍府的確再無長輩,二嬸母認為我說的對嗎?」你也不過是借住的,並非主人。

  「放肆,我和你二叔父不是長輩嗎?你一個剛入門的新婦也敢對我們指手劃腳,對我們不敬。」她簡直反了天,就連鐵哥兒也不會直指他們是外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二嬸母別生氣,我不是說你們,而是所謂情理法,講情也講理,法先擱一邊吧!你看我們大房人丁雕零,而你們二房日益旺盛,咱們打個商量成不成,下次再有戰事,就讓兩位堂兄領兵上陣,反正他們有兒有女了,不怕沒人送終……」

  「你……你在胡說什麼,居然咒我兒子早死?」常氏氣得雙頰漲紅,指著宮清曉的手微微顫抖。

  「我沒咒呀!都是玄府的子孫,他們也該為玄家軍盡點責任,不能老是依賴我家將軍,他也是人,也會受傷流血,憑什麼你們安享他打下來的戰果,而他卻得去送死?」

  沒人心疼的孩子她來疼,她絕不允許這群蠢蟲把他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毫無顧忌的予取予求。

  宮清曉的雙瞳異常明亮,閃動著令人目眩的光華,她看似裊娜的身子中蘊含強大力量,迸射出萬丈光芒。

  常氏被震懾住了,同時懊惱自個兒面前不過是一名十五歲的小丫頭,虛長二十多歲的她居然覺得她……可怕。

  「鐵哥兒媳婦,你可別嚇二嬸母呀!你幾個堂哥吃喝玩樂在行,論起行軍打仗一竅不通,真把他們往戰場上扔,二嬸母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她假意拭淚,嗚咽兩聲。

  宮清曉雙目一垂,蝴蝶般羽睫輕輕一閃。「既然只會吃喝玩樂,那以後將軍府不再供應他們月銀,好手好腳的,不難養活自己吧?我們將軍也有自己的妻小要養。」

  「你……你是什麼意思?」常氏忽覺手腳發冷。

  「養爹養娘,養妻子,養兒女,沒聽過還要養兄弟的,當然半癱和殘廢不算,二嬸母也想享兒女福吧!兒子成才了才有面子,否則成了一無是處的廢物,你死也不瞑目吧。」

  他們喝她丈夫的血,啃她丈夫的肉,不知羞恥的佔有他的榮光,卻從未想過他也需要親人的關心,在黑暗中期盼曙光,而享用一切的人卻吝於給予,只想要更多更多。

  雖然子鐵說三叔父是好的,沒有二叔父的野心貪婪,可在她看來他也是個壞的,身體不好可以當藉口嗎?至少他還活著,大房已死得只剩一根獨苗,他對大哥的孩子也是不聞不問。

  全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渣屑,若她是玄子鐵的話,絕不會顧慮那淡得快成水的血緣關係,一個個全趕出去,憑任自生自滅。

  「你想分家?」常氏忽然有點後悔,她不該來的。

  宮清曉輕輕低笑,「將軍府需要分家嗎?你去問問皇上,這個懷南大將軍府是誰的將軍府。」

  「你居然……」什麼也不給他們。「我去找鐵哥兒,叫他休了你,你這樣的媳婦我們玄府要不起。」

  「沒錯,你們是姓玄的,應該住在玄府,將軍府不屬於你們,還有,我是皇上賜婚的,休不得,二嬸母有本事叫皇上收回成命,我下堂無妨。」

  他們都太善忘了,忘了將軍府的主人是誰。

  一旦玄子鐵不在,將軍府會被朝廷收回,而昔日的榮光會逐年黯淡,不出十年,世人將不記得世上有姓玄的將軍,門庭敗落。

  聽到這兒,常氏有些怕了,她覺得這個丫頭不簡單。「呵呵……鐵哥兒媳婦,二嬸母是跟你開開玩笑,嚇到你了吧!二嬸母給你賠禮,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到底是一家人。」

  「是呀!是一家人,但是幾時二嬸母才要把對牌和鑰匙交給我,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她在笑著,孩子一般無邪,可是那雙眼冷澈如雪夜下的冰湖,凍人而寒冽。

  「我來得急,一時忘了,下回,下回我一定帶來給你。你呀!真是急性子,二嬸母又不會跑掉……」看著花一般的清妍女子,常氏越笑越笑不出來,嘴角微微僵硬。

  「沒關係,大不了我打掉重做一份,這點小錢我還花得起,只是我何時拿到對牌何時發放月銀,將軍已交代過府裡的帳房,除非經由我簽條同意,否則誰也不能以各種名目向帳房支領銀兩。」她要逼得他們現出原形。

  「就算我要買胭脂水粉也要問過你?」怎會是這樣,他們以為嫁進來的是好拿捏的軟柿子,沒想到……陰溝裡翻船了。

  「我說過先有對牌才有月銀,要不從現在起,任何開銷由各家支付,公中概不負責。」

  只要斷了他們的金援,他們才會知道什麼叫唇亡齒寒。

  常氏火了。「不就是對牌嘛!需要搞這麼大陣仗嚇人嗎?雁兒,你到我屋子裡把漆桐雕繪牡丹的匣子抱來……」

  「還有鑰匙。」輕輕如雪花的喃語飄落。

  牙一咬,常氏面色鐵青。「還有鑰匙。」

  「是,二夫人。」雁兒很機伶,一溜煙就不見了。

  「要不要我把多年收支的帳本一併交給你?」常氏一時氣嘔地說出酸語,但是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因為帳本是動過手腳的,真要去查也不是查不出破綻。

  「不用,我做假帳比二嬸母強,過去你拿了多少就當將軍府給你管家的工資,雖然你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但起碼這個家沒有亂起來。」功不抵過……但,算了,算那麼清楚幹什麼,凡事都有灰色地帶。

  常氏像是打翻調味料似,五味雜陳,她是怨鐵哥兒媳婦太過冷漠,不留半絲餘情的掀了她的底,可是她一筆勾銷的氣度又非常人能比,更勝男子,叫人不自覺在她面前彎下腰骨。

  「二嬸母,拿你能拿的,適可而止,多了,老天爺也看得見,欺天欺地不欺心,人的心會有一把尺在。」叫公平。

  「好了,少說教了,我這把年紀了還讓你教訓嗎?不就是鐵哥兒有出息了,你的膽氣也就大了,我們寄人籬下的還有什麼好說的。」誰叫他們不是長房嫡孫。

  好的、大份的全歸長房所有,二房、三房只能分剩下的、次的、沒人要的,叫人怎麼能不生一爭之心。

  數百年前傳至今日的玄府祖訓,承繼香火者為長房,父死子繼,長房絕嗣方可由二房繼承,不得有違。

  「二夫人,取來了。」雁兒喘著氣。

  「趕著投胎呀!慢慢走會要了你的命不成。」她管了十幾年的家呀!就要從她手中交出去了嗎?

  人是禁不起考驗的,常氏想再摸摸漆桐匣子,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停住,多看一眼多一分留戀,索性還是不看了,那鈍刀子割心有多痛呀!她現在體會到了。

  「還抱著幹什麼,能生出金元寶呀!還不拿過去給五少夫人。」她故意不稱宮清曉為將軍夫人,是有托大之意,她畢竟才是長輩。

  玄子鐵在他那一輩的兄弟中排行第五。

  「春桃,你去接過來,別讓你雁兒姊姊累著了。」宮清曉也在較勁,不落人下風。

  「欸。」春桃歡歡喜喜地上前接下匣子。

  在不太融洽的氣氛中,兩代完成交接,將軍府的主母是真正的將軍夫人,再也不是旁支嬸母。

  「好了,都給你了,我可以走了……」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聲驟起,打斷了常氏說了一半的話,是誰叫得這麼慘烈?

  眾人的眼光看向剛出爐的主母。

  「去瞧瞧吧!」

  宮清曉如亭亭玉立的荷花走在最前頭,姿態嬌美,步履搖曳生姿,兩個長得也不算太差的丫頭走在她左右落後半步,其次是芳丹、芳情,心口有一絲不祥預感的常氏則越走越慢,她幾乎有些不想去湊這個無謂的熱鬧。

  走過九曲橋,來到八角亭,八角亭再過去一點是開放式的水榭,平時玄二庚喜歡呼朋引伴在此喝酒,喝醉了醉臥露台,有花為伴,吟詩助眠,人生一場風月了惆悵。

  「哎呀!怎麼會是……快退快退,別看了,丟死人了,太不堪入目了……」一名上了年紀的婆子一瞧後連忙勸阻。

  「是誰?」宮清曉面色平靜的問。

  「是……二老爺……」婆子臉色微白。

  「還有誰?」一男缺一女湊不成一對野鴛鴦。

  「五少夫人,你別問了,老婆子我看了都難為情。」哎呀!好熱好熱,渾身都冒出汗了。

  「說。」她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般捶入人的心窩。

  「……是白姑娘。」呼!她怎麼流冷汗了。

  「白姑娘?」

  「是。」

  「她為什麼會在此?」

  眾人面面相覷,無法回答。

  一個膽大的嬤嬤說了一句,「白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渾身光溜溜的。」

  「依嬤嬤的經驗判斷,她可還是童女?」若是還能加以遮掩,她便還有其他出路,反之……

  她只有一條路。

  「我看她大腿根部有血,只怕……」已非完璧。

  「是二老爺做的?」

  「恐怕是。」只有他們兩人。

  發出尖叫聲的白玉瓶一發現和她一晌貪歡的男人居然不是玄子鐵,她整個人陷入難以置信的混沌中,她雙手抱膝,將自己塞在柱後的一角,心裡如走馬燈般不斷地自問。

  為什麼不是他,為什麼不是他,為什麼不是他……她明明下了足夠分量的催情散,連牛都會受不住,為何他一碗飲下毫無動靜,臉不紅,呼吸不急促,全然心平氣和。

  反倒是她的身子一直熱起來,熱得她想脫光全身衣物,於是她順應心意一件一件撕扯,脫得越多越舒服。

  然後她看到一個正在喝酒的男人,她坐在他身上討酒喝。

  「二嬸母,你說要怎麼辦?」逃避不是辦法。

  走在最後的常氏忍著氣,咬住下唇,但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站不穩。「打哪來的就送回哪兒。」

  「二嬸母,你那時候不是這麼說的,我記得你的話如下——不過是個稍具姿色的妾罷了,你們爺壯實,精力充沛,多個人服侍,你也輕鬆多了。二嬸母,這話我還給你了。」要有切膚之痛才知道到底有多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

  常氏怒視道︰「是不是你安排的?故意讓我明白與人共事一夫的痛苦,你太卑鄙了,我沒害過你……」

  「那白姑娘是誰接進府的?」她只是沒害成罷了。

  常氏一臉難堪。「我……」

  「自作孽,不可活,但我還是要說今日的事與我無關,我一個新婦還沒神通廣大的能將兩人擱在一塊兒。」做這種苟且的事,牛不喝水能按著牛頭逼它喝嗎?

  「難道是她?!」小的勾搭不上便轉向老的下手?

  常氏氣得目皆盡裂,看向被人披上大氅扶著走的白玉瓶,她眼中的恨和怨幾乎要將白玉瓶洞穿。

  一名肯當妾的女子本就沒什麼節操,除了富貴什麼也看不見,誰能給她綾羅綢緞、寶石珠釵,她就跟誰走,而玄二庚對女人一向大方,他雖未有妾但外面有幾個相好的,動輒相送鐲子、銀釵、金步搖,甚會討女人歡心。

  「先送她回屋子休息,留一個人看著,不許她出屋,一切等二老爺酒醒了之後再說。」她作不了主。

  「你要留下她?」常氏憤怒地質問。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咱們只是女人。」決定權在男人手中,他們才是爺兒。

  「你……你非要和我作對?」常氏恨恨的瞪著她。

  宮清曉把她指向自己鼻頭的手撥開。「二嬸母,你比我清楚這是誰造成的,若你不和我娘家老夫人聯手,今時今日的事就不會發生,種什麼因結什麼果,你好自為之。」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人家打了她左臉,難道她還要把右臉湊過去讓人打?這是聖人的境界,她做不到。

  宮清曉帶著一臉疲憊回到屋裡,和人鬥法真不是件快活的差事,她快累死了。

  「小小,怎麼了?」一隻手扶住身子搖搖墜墜的小女人。

  「我寧可釀酒、做醋、種茶,也不願在內宅小小方寸之地和人鬥得你死我活,太累心了。」

  她撒嬌地抱住樹幹一樣雄偉的腰身,小臉在寬厚的胸口磨磨蹭蹭,有人能靠著真好。

  「快了,再等幾天就好,你不想見的人和事會通通消失。」他親親她的髮旋,雙臂收攏摟緊。

  「你保證?」嫁人一點也不好,她想爹、她想娘,想大哥、二哥,想跩得二五八萬的宮明沅。

  「好,我保證。」玄子鐵輕笑。

  「那我就再忍耐幾天,你要記得我是為了你,以後要對我很好很好,要是敢辜負我,老娘卷了你所有家產養面首去。」真把她惹毛了,她沒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挑起眉,攔腰抱起她走向床。「為夫的要彌補彌補。」

  一場淋灕盡致的歡愉持續了一整天,宮清曉的嗓子都喊啞了,不斷的求饒,但身上的男人不言累,持續耕耘。

  是夜。

  「他不能留了。」

  「你確定?」

  「他再留下來我們誰也沒有活路。」

  「可是他是朝廷重臣,這樣好嗎?」死在戰場和暴斃府中是兩種情形,順天府尹不可能不查。

  「哈!玄子瑜、玄子恆還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將才,如今他們在哪裡了,一個個長埋地底,在黃泉裡帶兵打仗。」他們都死了,死了就不會阻攔他,他不需要有人擋在他前頭。

  不是長子就不能上戰場嗎?為什麼只有長子才是名正言順的香火承繼者,那麼其他人呢?難道是多餘的。

  他不甘心,打小到大,他得到的永遠是別人不要的、挑剩的,剩菜殘羹般的施捨。

  憑什麼同個爹娘所生的孩子會有如此明顯的差別待遇,叫他如何心能平!

  他要改變一切,扭轉乾坤,別人不給他的他自己拿回來,他就不信大房的子孫死不絕,這一次……是最後一次。

  「既然你想做就去做吧!我會一如往昔的幫你。」他是她的丈夫,夫妻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好,我就知道你會力挺我,咱們的好日子快要來了。」以後他也能高高在上,呼風喚雨。

  「嗯!我相信你。」她會是人人稱羨的將軍夫人。

  「今晚有好戲看。」陰惻惻的笑聲中含有痰音。

  風,靜悄悄地揚起。

  月兒半掛星空中,皎皎明月照耀大地,也照出黑暗中陰私的勾當,一樁樁、一件件都能要人命。

  風中飄來淡淡的鐵鏽味,十幾名身著黑衣的夜行人凌空躍起,落地無聲地在各戶屋頂快步奔馳,一個接一個跳進懷南大將軍府的圍牆,帶頭的人熟門熟路的來到一座院落前,放倒了守門的婆子。

  「謹。」

  因為沒法確定是否能一舉扳倒驍勇善戰的玄子鐵,素有妖鬼將軍之稱的他不能等閒視之,以防萬一,迷藥是少不得的,一管迷藥就能迷倒一營的士兵。

  一名身形較瘦小的黑衣人彎著身子靠近,他先在紙窗上戳個洞,藥管放在洞裡朝內吹。

  一刻鐘後,沒有動靜。

  「進去。」

  黑衣人一個個進入,腳步放輕,謹慎小心的朝用八扇繪四季山水紫檀大屏風隔開的床榻走去,或刀,或劍,高高舉起,只等一聲令下,床上的交頸鴛鴦便要命喪黃泉。

  「刺。」

  刀劍齊發,刺向同一方位——

  噗、噗、噗……

  可是揚起的不是血花,而是棉絮。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人到哪裡去了?

  「不好,中計了,快撤——」

  察覺不對,黑衣人首領打算退出屋子,但是……

  「來了還想走,是嫌我將軍府招待不周嗎?」他們還真來了,一點也不讓人失望。

  太、好、了。

  一群黑衣人當中,有一人正悄悄隱身陰影處,他想趁著打起來的時候逃走,他不能被發現也是參與者。

  「你知道我們會來?」不可能,明明是天衣無縫的計劃,他從何提前知曉,他們的人也是今日才告知任務。

  「仗打多了警覺性就高,我很珍惜我這條小命,不想沒死在敵人手中,反而須於安樂。」

  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可惜將軍大人要失望了,你今日怕是過不去這個檻,看在你為朝廷盡忠的分上,我留你全屍!」黑衣人首領估算著以他們的人數還是佔了上風,要對付一個玄子鐵綽綽有餘。

  玄子鐵立於寒風中,孤星冷月風颯颯。「這句話應該是我留給你,來了就不要回去了。」

  「哼!大話。」真當他是不死的妖鬼之身嗎?

  「是不是大話你很快就知道,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他翻轉手中的青鋒劍,頓然寒氣森森。

  黑衣人首領對他是有所畏懼的,不只一次敗在青鋒劍下,如今劍再出鞘,他膽寒地退了一步。

  但是他退無可退了,如今只有殺了玄子鐵這條路可走。

  「上——」

  一聲令下,所有人蜂擁而上。

  驀地,噗噗噗的聲響清楚的響起,衝在最前頭的幾個黑衣人尚未感覺到疼痛,人已經往前撲倒。

  一支猶自顫動的箭插在胸口,血花四溢。

  「你……」黑衣人首領驚懼。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不做任何防備,單槍匹馬的迎戰你們吧?」那是傻子的行行,找死。

  玄子鐵打了個手勢,院子四周出現無數火把,至高點有一個個弓箭手,密密麻麻圍了一圈。

  「你比你兩個兄弟難對付。」他的錯誤是低估了玄家麼兒,當他只會帶兵打仗,不懂後院裡的爾虞我詐。

  一提到兩名死在陰謀算計下的兄長,玄子鐵陰鬱的黑瞳眸色更深了。「高統領,死在我的箭下是你的榮幸。」

  「你……你是怎麼認出是我?」他大驚。

  禁衛軍統領不是虛職,掌管京城大半的安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楊大人、陳大人、周同知、李都尉的下場,相信你一定很清楚。」血債血償。

  聞言,他駭然。「他們都是你下的手?」

  「怎麼,只許你們對我父兄動手,我不能動你們分毫嗎?天底下沒有一面倒的好事,做過的事是要付出代價的。」玄子鐵再次舉起手,準備下令全面射殺,一個不留。

  「等一下,你不能殺我,我姊姊是皇上的寵妃。」死到臨頭,高統領也怕了,連忙搬出救命符。

  「你是指宮裡的儀妃嗎?放心,你一死她也不會再是寵妃,冷宮是她該待的地方。」

  後宮不得干政。

  「什麼?!」

  「射。」

  箭落如雨,僅在眨眼間,黑衣人悉數暴亡,領頭的高統領身中數十箭,渾身上下插滿箭矢,宛如刺蝟。




第十六章 真正的兇手

  這一樁案子牽涉到軍糧盜賣以及私吞軍餉等醜事,從後宮的妃子到運糧官,牽連了數十人之多,玄子鐵費心的追查多年,才在韓若曉、寧澤文等人的幫助下還原真相,找出真凶。

  但他知道皇上不會擴大調查此事,追查之下恐怕會動搖國本,必定會草草結束,無法還以當事人應有的公道。

  因此他決定自己報仇。

  兵部尚書楊大人死於墜馬,頭部落地受到重傷,拖了三日藥石罔效,吐了一口鮮血後溘然而逝。

  南陽守備陳大人沉迷酒色,一日被人發現陳屍在名妓雪飄花床上,查無傷口,全身赤裸,仵作判定死於馬上風。

  周同知、李都尉也同樣死得無聲無息,沒人曉得他們的死有何關聯性,只覺得太過湊巧了。

  「將軍,這裡還有一個。」逮到落網之魚的秦虎興奮的大喊,這個黑衣人正沿著牆角慢慢爬行。

  被丟到眾人面前的黑衣人畏畏縮縮的,頭也不敢抬。

  「二叔父,你不敢見我嗎?」

  「二叔父?」秦虎驚呼,他衝過來一看。「將軍,你是不是搞錯了,怎麼會是你二叔父,哪有親叔叔殺姪子的道理,將軍府還要靠你……」他越說越小聲,一雙牛目也越睜越大,由原先的不信到難以置信,最後到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自家人內鬥?

  「秦虎,帶弟兄們回營裡。」

  「是的,將軍。」

  火把一滅,晃動的人影便不見了,訓練有素的京畿大營精銳返回營區,今日並未外出。

  玄子鐵讓管事召集所有人到祠堂,祠堂供桌上一整排是歷代祖先的牌位,森然而肅穆。

  「今日我讓你們來只為一件事,從此時起,玄二庚這一房不再是玄家子孫,他們將由族譜中除名。」

  這話一出,一陣嘩然。

  「什麼?!」

  「為什麼是我們二房,你說清楚。」

  「對呀!我們二房做了什麼,你別以為會打仗就能做家主,我們之中隨便挑一個都比你強……」

  「五堂弟,你收回成命吧,一家人沒必要做得這麼絕。」

  「過河拆橋,白眼狼,也不想想他不在的時候是誰為他撐起這個家,一回來就攆雞趕狗……」

  以上是來自二房人的不甘與不滿,以及受二房重用,自詡是府中老人發出的聲音,他們為二房抱不平,因為一旦二房倒了,他們也別想有好果子吃,當然要極力阻止。

  但是在這些憤怒的聲音中,當事人玄二庚和常氏是一言不發,他們神情頹然,面如死灰,雙目黯然恍若兩灘死水。

  「你們自個兒問問看他做了什麼,是否有臉說得出口。」玄子鐵高坐上位,目光冷沉如冰。

  「還能做什麼,不過礙你的眼嘛!你想我們都搬出去,你好獨佔先人的基業。」只會吃喝玩樂的玄子鋒陰陽怪氣的說著,他還沒意識到是發生更嚴重的事,只當作兄弟爭產。

  子字輩的都有點茫然,明明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吵醒,一群人被逼著聚集起來,全然無知的他們困惑到不行,而唯一能解釋的人冷著一張臉,沒人敢靠近,更遑論問明原因。

  「他把玄家軍的軍防布兵圖描繪了一份交給他人,導致你大伯父戰亡。」也許是無心,但人確是因他而死。

  「嗄?!」玄子鋒驚訝的嘴大張,以為聽錯了。

  他爹害死……大伯父?

  這是弒親啊,五堂弟的指控太嚴重了。

  只是,爹為什麼不反駁呢?難道真有其事。

  突然間,他害怕了。

  「我……鐵哥兒,我不是有意的,對方只說借去一閱,想從中學習玄家軍陣法,我不疑有他就給了……」他那時真的沒有害大哥的意思,大哥是他最敬佩的大英雄。

  「二哥,你怎麼這麼糊塗。」抱著病體而來的玄三辛一臉痛心,邊走邊咳,咳嗽中有濃濃的痰音。

  「我……唉!一時糊塗、一時糊塗……」他當時怎麼會鬼迷心竅了呢?做出難以彌補的錯事。

  「兩萬兩白銀往你面前一放就不迷糊了,你收得挺快的。」為了銀子就把親兄弟出賣。

  玄二庚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莫非他真被神鬼附身了,無所不知?

  「二哥,你真的收了銀子?」玄三辛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他眼神閃燥的支吾著,「我那時候缺錢嘛!跟大哥借他反而臭罵我一頓,我一時氣憤就……就想給他好看。」

  「他要給小鳳仙贖身。」常氏忍不住怨恨道,丈夫在外包養一名外室多年,外室還為他生下兩個女兒,要不是玄府家訓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人早抬回府裡當姨娘。

  「閉嘴,婆娘。」揭他的短她的臉面就有光嗎?

  「哼!大伯一死,你以為偌大的家產便會落在你頭上,大伯沒了便是你出頭,沒想到是大伯的長子拿走了,你又氣又恨,決定把這些姪子們一併除去。」永除後患。

  「你……你在胡說什麼,若非你一直在耳邊叨念著將軍府也有我們的一份,我怎會起了邪念,都是你這婆娘害我走上歪路的。」找人頂罪比較容易,他把所有的錯怪罪到妻子頭上。

  「但我沒讓你害人,害死一個又一個,我早跟你說過會有報應的。」午夜夢回時,她還是會怕幽魂來索命。

  「你……」

  「夠了,二哥、二嫂,你們不要互相推諉責任,鐵哥兒只是將你們逐出族裡,並未要你們的命,你們該知足了。」玄三辛眼眶濕潤,不知是為誰而傷心。

  「離開族裡跟要我們命有什麼兩樣,我們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要我們靠什麼生活,難道要我們一家子活活餓死嗎?」

  他一出生就是錦衣玉食,何時吃過苦?

  「大家都渴了吧!我泡了壺茶大家嘗嘗,是我新弄出的迷迭香花茶,具有凝神聚氣,使人放鬆的作用,我用我屋裡的茶具泡的,水取自去年梅花上的雪水,入喉甘甜。」

  正氣氛緊繃之際,宮清曉讓人端來泡好的茶水,淡淡的花茶香氣彌漫一室,使人精神一振。

  「屋……屋裡的茶具……」某人細白的手抖了一下。

  「喝呀!別客氣,劍拔弩張的幹什麼,就算以後不住在同一座宅子裡,一筆能寫出兩個玄字嗎?過去被昧下的銀子就不追究,你們有困難我們也會幫襯一二。」稚子何辜,不過分的話還是會伸出援手。

  這還像句人話,都是玄府子孫嘛!哪能趕盡殺絕,二房的人稍微心安,有這句話墊底,他們走得也比較甘心。

  「三叔父,你為什麼不喝呢?這茶對心肺好,能讓你的身子好些,早晚喝一杯你胸悶的毛病會舒緩不少。」她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迷迭香呢。

  表情一僵的玄三辛臉色蒼白的輕咳,「我正在服藥中,不好飲茶……」

  「無礙的,這茶不會與藥性相沖,相當溫和,我親自孝敬三叔你,你可不能不給姪媳面子。」宮清曉執意將雲青瓷杯送到他嘴邊,只要他張口便能順喉而下。

  他把頭避開,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冷意。「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這茶聞起來很香。」

  「那就趁熱喝,涼了容易澀口。」她笑著等他喝。

  看大家都喝了,他也做做樣子的以唇一沾,表示喝過了。

  但是他的妻子並不曉得他是假喝,一見他把杯子觸口,立即臉色大變的舉手一揮,茶杯瞬間掉落地面。

  「這是在幹什麼?」

  要被趕走的人都沒摔杯子了,她摔什麼摔,難道還有人會害他們三房不成。玄二庚嘀咕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很周詳的計劃。

  好在她一向不相信人性,人人都是嫌疑犯,在利益面前,很少人把持得住,一念之差便是天與地。

  「誰是螳螂誰是蟬呀?光那藥罐子身子,有誰會算計他?」玄二庚從沒把三房放在眼裡,他認為三弟只能用藥養著,不會有什麼出息,活一天是賺一天,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天。

  「那要問問三嬸母嘍,為什麼她要那麼神色緊張的把茶打翻。」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季氏神情很惶恐,頻頻搖頭。「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不知道……」

  她一直不斷重復「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就把茶喝了。」閃什麼閃,總要面對的。

  一見宮清曉伸直手臂把茶杯往前一遞,季氏驚恐的大叫,她動作極快的躲在丈夫身後。

  「不喝。」

  雲青瓷杯的色澤真鮮艷,泛著些許藍光。

  「因為它有毒是吧。」宮清曉說出了真相。

  「你……你……」為什麼她會曉得?明明做得那麼隱密的事,完全找不出破綻。

  玄三辛拍拍妻子的手,要她稍安勿躁,略顯削瘦的面頰上有著最溫和的笑容,好像他的溫柔只給了妻子。

  「有毒的茶你還讓我們喝,你是有多恨我們呀!快,找大夫,我還不想死……」什麼時候會毒發?

  喝了花茶的人個個坐立難安,身子並未出現異狀卻自己嚇自己,感覺肚子痛,胸悶,作嘔想吐,人人臉色都很難看。

  「不論拙荊做了什麼,身為她的夫婿我願一肩負責任。」玄三辛立刻把妻子推到風尖浪頭,讓人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如果是你讓她做的呢?」腳都濕了還想脫身。

  他面色僵硬。「拙荊所做之事我一無所知,何況做這事對我無益,何須為他人作嫁。」

  「很簡單,一石二鳥。」他很聰明,但急躁了點。

  「一石二鳥?」他的笑看起來很扭曲。

  「一次解決兩個障礙,先讓將軍怒極的把二房趕出去,而後我們夫妻中毒身亡,接著這將軍府也只剩下你們三房了,你拖著病弱的身軀接下重擔,何嘗不是美談一件,外面的人對你只有讚語,絕無痛斥。」他名利皆得。

  「老三,你比我還狠!」他還沒想過要對付這個藥罐子。

  話都點這麼明了,玄二庚再不懂曲折就白活了,這是一場戲,一場讓人無法隱藏的戲,所有人都現形了。

  「二哥,你覺得我狠嗎?要不是我表現得太無害,你第一個要除掉的人便是我。」

  二哥不是善類,連大哥都下得了手,應付他根本是小菜一碟,隨時就能捏死他。

  他為求自保有什麼不對,誰能不自私,想要得到想要的事物就不能有憐憫心。

  「這是你的藉口,我幹麼踩下你好讓自己上位,長幼有序,我在你上面,真有好處也是我先得,哪有你的機會。」他真的沒將三弟考慮在內,他完全不是對手。

  「是呀!人人都比我大,人人都有機會往上爬,唯獨我,是個被人遺棄的人,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許做的,羨慕又嫉妒的看著你們又跑又跳,我只有喝不完的苦藥。」大哥、二哥都不跟他玩,說他身子太弱了,怕他玩到一半發病。

  「相公……」季氏對丈夫是有感情的,她愛著這個藥不離身的男人,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我沒事,有事的是他們。」他虛弱的病容一轉,竟露出一抹陰狠的冷笑。「那毒是抹在杯沿沒錯,你肯定清洗過了,可是只要沾染上一點點,即使洗過還是有毒,足以讓人在三日慢慢衰亡。」

  「你好毒——」玄二庚破口大罵。

  宮清曉先是驚慌,繼而朝他淘氣的一眨眼。「我家老夫人說我財大氣粗,所以同樣的茶具我買了兩套,有毒的那一套已經銷毀了,這一套是由我的丫頭剛從庫房取出。」

  玄三辛一急,氣血一湧,血絲由嘴角滑落。「你……你們不會一直有好運氣……」

  「至少我們不存害人心。三叔父,你捫心自問,我們大房可有對你一絲不好,你要用藥,我爹、我大哥、二哥費心為你尋來,即使是我娘也擔心得整夜難眠,想要根治你打小的痼疾。」

  他們一家對他可說是盡心盡力了,沒有一處對不起他,大家都抱持著希望為他努力。

  玄子鐵不想恨三叔父,覺得他是個可憐人,擁有太少,失去太多,他一直不接受自己有病。

  「不要跟我提起你娘!是我先認識她的,是我對她一見傾心,可是我托你爹去說親,她卻成了我大嫂……」玄三辛突地大爆發,瘋了似的大吼,雙目赤紅的瞠大。

  「我娘比你大五歲……」原來這是仇恨的根源。

  「差五歲又如何?我一見她就喜歡上了,她一笑我的心就活起來,我要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誰都不能跟我搶……」但是她卻嫁給大哥,夫妻情深的在他面前晃。

  「那時我好想殺了她,殺了她就不屬於任何人,她還能是我的,在心底。」完完全全是他一人的。

  聽到這裡的季氏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她並不曉得丈夫心裡藏了一個女人,藏得這麼深,這麼久,藏得沒有她容身的地方。

  他心中從未有她。

  「所以你真的殺了她?」他一直認為母親的死並不單純。

  「是的,我殺了她,在你爹過世後不久,她便起了厭世念頭,不論我如何用心陪在她身邊,她都看不到我,索性我成全她。」他用藥,她也用藥,只要調整了藥量,很快就香消玉殞了。

  她死了那一天他沒有哭,坐在她最愛的海棠花旁喝了一夜的酒,人死了,恨也該消了吧!

  可是在看到長相七分肖父的玄子鐵,他心頭的恨意又重新燃燒起來,還有一個餘孽未除呢!姪子的存在提醒他的挫敗和羞辱,必須、必須消失,他要將這房人清除乾淨。

  「你只想到她,那我呢?」季氏失聲痛哭。

  看到妻子,玄三辛眼底才有一絲愧意。「玉芝,我對不起你,我從未……」

  她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出口,自欺欺人的相信他也愛她,只是沒那麼深,沒那麼濃。

  「真傻。」寧願被騙一輩子。

  「不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要。」有個能讓自己痴傻的人,此生已無憾。

  兩人四目相望,看到是女人的深情和男人的冷漠。

  「喂!這茶到底有沒有毒?大夫來了沒?我這肚子怪怪的,不會是要死了吧?」常氏按著小腹,心下不安。

  輕輕扯著丈夫的手,要他放寬心的宮清曉聽到常氏的蠢語,真想用磚頭把她敲暈。

  「沒毒。」

  「幸好、幸好,沒毒就好,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吧?」一聽到沒毒,肚子也不覺得怪了。

  「你還睡得著?」

  不只是宮清曉,所有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恍若無事的常氏。

  「為什麼睡不著,人不是我殺的,我只是有點貪財而已,以鐵哥兒的為人總不會要我抵命吧!」性命無虞,手裡又有錢,她還有什麼好煩惱的,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你忘了天亮之後你就要搬離將軍府,落腳處尚無著落,一屋子的人要住哪裡?」

  他們是被除族,不是到莊子上度假,玩個十天半個月就能回來,是永遠驅逐在外。

  常氏面無憂色,反倒眉開眼笑。「我幾年前在城東買下一座四進的大宅子,用的是公中的銀子,我一直想去住又怕人知道,既然你說了我以前貪的銀子全歸我所有,那我還怕什麼。」

  意思是老娘有地方去,我大大方方的搬家。

  四進宅子,在城東?「多少銀子?」

  「二十萬兩。」常氏得意地伸出兩根手指頭。

  宮清曉冷抽口氣,她有些後悔把話說得太快,那是將軍府的銀子哩!白白送給了想要他們命的人。

  但是二房的人哪管她糾不糾結,一聽有大宅子住,一個個大打哈欠的回屋,準備明日搬家。

  連玄二庚都被老婆給拖走,陰氣森森的祠堂裡只剩下神色尷然的三房,進退兩難。

  「明天我們也離開。」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了。

  「爹……」三房的孩子惶然了。

  三個房頭中,三房的手頭較不寬裕,季氏的嫁妝也不多,若離開了將軍府,他們怕是難以維持生計。

  可是他們非走不可,鬧到這分上,誰還有臉留下?

  「這給你。」玄子鐵已不喊三叔父了,神色漠然的有如陌生人。

  「這是……」玄三辛接過長條形方匣。

  「是我爹給你的,他說對不起你,以前他留給我大哥,大哥死後又到二哥手上,最後是我,我一直不知道他為什麼說對不起你,今天我才曉得是為了我娘。」他娘人美又善良,是男人都會喜歡她。

  因為愛上了,所以割捨不下。

  因為割捨不下,只有抱歉了。

  愛不管先來後到,只有在對的時候相遇,他們相愛了,容不下其他人,因此有人被辜負了。

  玄子鐵無法說他能完全忘記父母兄長的仇,但他試著去諒解,畢竟在他年幼時,二叔父、三叔父是真的疼愛過他,那時的叔姪感情不是假,只是後來變了。

  「裡面是三進的宅子地契、三間鋪子、一座莊子和四百畝田地,以及他當時拿得出的三萬兩銀票,他不欠你了,扯平。」他爹也不希望兄弟反目成仇吧!爹最重視的是手足之情。

  「大哥他……」他居然為他做這麼多。

  「爹到死都相信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他一直以此勉勵他們三兄弟,可惜他自個兒的兄弟卻……不勝唏噓。

  「大哥……」手持匣子,玄三辛淚流兩行。

  很多事無法重來,逝者已逝,來者可追。

  三房的人頹喪地離開。

  「你就這樣放過他們呀?」這結局未免太溫馨了。

  不太痛快。

  「不然你想如何,用他們的血為死去的人拜祭?」他手中的殺孽已經夠多了,無須再添上親人的血。

  「至少也要留下一手一腳什麼的,或在臉上刻字,紋隻烏龜,讓他們終生懺悔。」

  惡不得惡果,善不得善報,六道亂,人間無道。

  「夫人,你太凶殘了。」玄子鐵忽地抱起妻子,一躍、兩躍地出了祠堂,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腳一踢開門進了屋子。

  「我凶殘?」她這人再溫和不過了,不打狗踢貓,不買鳥放生,看到蛇祖宗讓路而行,她簡直是完美女德典範。

  「你需要生個孩子化解戾氣。」和他。

  玄子鐵將人往大床一扔,隨即覆上。

  「等一下,你真的不難過嗎?」宮清曉一手抵在他胸口,阻止他更進一步,把話講清楚了再說。

  黑瞳深如墨,幽幽一閃,「那是我的爹娘,我的兄長,你說我能無動於衷嗎?」

  他痛,痛到每一寸皮肉都像要撐開似,撕扯著、攪動著,一寸寸分離又重聚,覆上一層皮。

  但痛又如何,能令死去的人復活嗎?

  在無數次的殺戮中,他學會了控制,死是人不可避免的一件事,若是事事看重,心會變冷。

  「那你吼幾聲發洩發洩,把心裡的恨意和不甘吼出來。」宮清曉雙眼異常明亮,亮得像不安好心。

  「那在你身上吼好了,用你的身體好好安慰我。」他不上當,一手探入錦紅衣裙,撫向渾圓小丘。

  「嗄?!」她一怔,急忙地想把壓在身上的重量推開,但是她的小身板反被扣在他身下。

  「子鐵,你聽過野獸的咆哮嗎?聽說京城有熊出沒。」

  「我只喜歡你小嘴兒發出的嚶嚀聲。」軟糯的叫人想深深地埋入,體會那風雨中劃舟的樂趣。

  這頭可惡的大黑熊,調戲她。「你別咬我,讓丫頭們看見又要取笑我了……啊!還咬……」

  「小小,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他一挺到底,滑入那緊窒又神秘的桃花仙源。

  他不能想象有一天像三叔父那樣失去心愛的女子,他想他會瘋的,瘋到不顧一切的毀了所有人。

  因為害怕,玄子鐵緊抱懷中妻子,唯有在彼此的交融中,他才感受得到她是屬於她一人,他不要有任何遺憾,不錯失每一次回眸,相守一生,一生相守,發白如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5 09:36 AM

尾聲 桃花開開又落落

  「和尚,給你。」

  「這是什麼?」

  一個布包的長條物塞入圓一大師懷中,他有些回不過神,差點因為入手的柔軟而將它丟給小和尚。

  「孩子。」

  「誰的?」

  他還算鎮定地把布包撈回來,掀開一角一看,果然有個睡得傻乎乎的胖娃兒,吮著拇指打著呼嚕兒。

  「我的。」

  「嗄?!」

  七十好幾的圓一大師很少被嚇到,他已心如菩提樹,風雨任他搖,我心映如來的境界。

  可是這一句「我的」,還真讓他嚇了一大跳,如來都給嚇跑了,只剩菩提葉子暗自飄零。

  記得那一年初見身懷異魂的小姑娘,她是兩歲還是三歲大?踩著不穩的步伐朝他走來,大眼蓄著淚,兩眼淚汪汪,兩隻小胖手捉著他袈裟,小小的臉兒往上仰。

  「老和尚,人家說你能通鬼神,知天機,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回到我原來的家。」

  和尚說︰「你打哪裡來,想回哪裡去?」

  粉妝玉琢的小娃兒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問︰「我回得去嗎?」

  和尚說︰「這裡不好嗎?」

  小娃兒睜著水亮大眼,她說︰「不知道,應該還不錯。」

  和尚說︰「那就留下來玩一玩吧!」

  於是,她留下了。

  此後的每一年,不再哭的小姑娘把桃花寺當她家的後花園,不時的來逛逛,和老和尚談他的光頭,摘幾朵桃花別在自己髮間,自誇桃花不如人面嬌,吐蕊含香作嫁裳。

  小姑娘很調皮,老是捉弄和尚。

  和尚不怒,只說︰阿彌陀佛。

  原來這花開花謝一年又一年,小姑娘都當娘了,昔日的春風依舊在,桃花年年滿枝椏。

  「嗯,這股機伶勁像你。」

  宮清曉笑了。「老和尚,你又哄我,他才這麼小一個肉團子,哪看得出機不機伶,我看他準是個傻的,以後跟著你當個小和尚算了,平時抄抄佛書念念經,托缽敲木魚。」

  和尚真是一門好職業。

  她是真的這麼認為,和尚不用繳稅,待在寺裡念經就有香火錢,無須奉養爹娘,無妻兒拖累,寺裡住膩了還能出外雲遊,在其他寺廟掛單,四大皆空樂逍遙。

  「只怕老衲與他無機緣。」天庭飽滿好面相,少時富來晚來貴,權傾天下,一方霸主。

  「都說給你了還沒機緣?」是你不想當奶媽子吧!

  「是給嗎?」他反問。

  「老和尚不打禪語,我頭疼。」她才不去猜呢!猜來猜去費思量,還不如舞醉桃花鄉。

  「呵呵……你還是一樣不耐煩,沒個耐性。」倒也好,始終沒變,性子真實。

  「老和尚,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要活久一點。」

  「活久一點?」

  「最少一百歲。」

  老和尚呵呵笑,「好,一百歲。」

  「我想我爹我娘了。」大家都要長命百歲才能再相見。

  「哦!」有個想念的人,很好。

  「我想我大哥、二哥。」他們說她是他們最疼的妹妹,哼!騙人,他們都只抱自己的女兒,對她愛理不理的。

  她失寵了。

  「嗯!」親情難斷。

  「該死的宮明沅最好不要給我回來,他居然跑到南疆沒讓我跟。」雖是使團也能女扮男裝嘛!他們不是孿生子嗎?

  圓一大師發現這小姑娘又瘋魔了,她每隔一年半載發作一次,很正常,她的座右銘是人生難得瘋一場。

  宮府三房最後還是由本家分出來,在一個風不高的夜晚,身為吏部侍郎的宮府老大宮書錚因被扯入吏部的賣官案,不管他有沒有涉入,一併被連坐候審,嚴重點可能褫職入獄。

  宮老夫人再高高在上也得彎腰求人,她求宮書謹拿出銀子來救急,要去疏通門路好先把大兒從牢裡撈出來再說。

  宮書謹提出以十萬兩做為交換,銀子要還,三房淨身出戶,只帶著媳婦的嫁妝。

  媳婦的嫁妝,媳婦的嫁妝,媳婦的嫁妝……三房幾十萬的身家,鋪子、田地年年增加,可宮書謹名下一根針、一條線都沒有,身上放著幾千兩出門還自稱窮光蛋,把宮老夫人氣得連嘔好幾口心頭血。

  可讓她最氣的是,隔年父子三登科,宮書謹中一甲第七名,宮明湛二甲第三名、宮明溪二甲二十七名,此事蔚為美談,為此次科舉一大盛事,人人皆知。

  而後宮書謹外放到富饒的漁米之鄉濟州當知縣,帶著老妻上任,邊遊山玩水邊當養老,而宮明湛進了翰林院,從小小的編修做起,宮明溪則意外的進入大理寺,跟著老上司天天理刑書。

  軍中有人好辦事,升官升得快,仗著有個將軍姊夫提拔,十八歲不到的宮明沅已是一名校尉,原校尉秦虎升副將。

  「哎呀!老和尚,你幫我擋擋土匪,匪徒強悍,小女子不敵,敗走。」都忘了在躲人了。

  一陣風似的宮清曉話剛說完,人就往繁花盡開的桃花林鑽去,雲白的小點在濃艷中消失。

  「土匪會跑到寺裡打劫?這小姑娘又……」等等,這手上沉沉的重量……「不會吧!她真把孩子留下?」

  哭笑不得的圓一大師手抱出生甫三個月大的孩子,他難得有一回不淡定,表情苦多於笑。

  「大師,請問是否見過我妻子……咦,這孩子好生面熟?」和他懷裡的這一個小懶包長得一模一樣。

  「施主,這位正是令公子。」正好可以交還親生父親,再抱下去,信眾們都要嚷嚷︰和尚偷生孩子。

  「嗯,我想也是。」不過玄子鐵卻一點也沒有接手的意思,瞄了一眼便算帶過。

  「施主不接回去嗎?」這對夫妻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他適合當和尚。」天庭飽滿頭光光。

  為什麼又是一樣的話。「老衲不敢認同。」

  「沒關係,我同意就好。」和尚吃素,戒殺生,兒子幫他這個爹積福正好,以免來生不能入輪回。

  「施主……」

  「大師,小兒就拜托您了。」那死小子離越遠越好。

  不等圓一大師說完,施施然的玄子鐵已如一道虹彩劃過,翩然而去,身形快得叫人傻眼。

  「這……這兩個……阿彌陀佛,小施主,你的爹娘有點任性呀!」苦笑不已的圓一大師低頭看著懷中的小人兒,不意對上一雙如黑曜石的瞳眸,無牙小兒正沖著他笑。

  和尚也有未了塵緣,來去一場。

  罷了,罷了,就當是暫時的緣分吧!

  桃花紅了。

  滿山遍野。

  那人的一身雪白在艷紅中更加醒目。

  「小小。」

  一聲纏綿的低喚,彎腰撿拾桃花花瓣的清妍少婦笑著回頭,膚若凝脂,點漆雙瞳剪剪如湖水,櫻唇鮮艷欲滴。

  「神仙哥哥來得真慢,等得我年華都老了。」女人最重視容貌,青春等同於一切,最難留的是歲月。

  「不老,我家夫人依舊貌美如花,滿林子的桃花不及你嫣然一笑。」看了好些年了仍看不膩,為伊淺醉。

  「事情都辦完了?」

  說到事情,玄子鐵美如畫中仙的玉容刷地黑了一半。「不知輕重就放任隨波逐流。」

  意思是再也不管了。

  宮清曉所謂的事情是指玄府的二房、三房,他們自被趕走後,除了常氏管過幾年家稍微管得住自家後院的亂象,三房根本是完全亂了,只能用雞飛狗跳來形容。

  玄三辛的身子是痼疾,吃再多藥也好不了,只是在拖時間而已,他的兒女們擔心他的病會花去不少藥費,把整個三房拖窮了,因此一個個跳出來說要分家,不肯奉養老父。

  此事鬧到全京城都知曉,玄子鐵不得不出面敲打兩句,還把帶頭鬧得最凶的那一個丟進軍營,操上十天半個月。

  而二房這邊也有小小的不順,當初自作自受的白玉瓶最終還是嫁給年紀足以當她爹的玄二庚為妾,有了一家之主為「榜樣」,玄府二房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被打破,底下的兒子們蠢蠢欲動,什麼良家閨女、青樓艷妓的,一個妾一個妾的納進門,人滿為患。

  更可怕的是庶子、庶女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來,當初常氏引以為傲的四進院子已經快住不下了,二房的人只好來求玄子鐵,看能不能搬回將軍府,重入族譜。

  玄子鐵每一天睜開眼就被這些狗屁倒灶的俗務纏得脫不了身,見到妻子的機會少之又少,他鬱悶的想抽出長劍,將這群不知好歹的渣渣砍殺在朱門前。

  「你要放得下就好,他們曾經是你最親的親人。」最難斬斷的是血脈,它流在人的身體裡面。

  「我如今最親的人是你,還有一雙兒女。」他眼露柔情的摟著妻子,另一手抱著酣然而睡的小女兒。

  他有子有女萬事足。

  「小功呢?」宮清曉眼含笑意的偎入丈夫懷裡。

  「在和尚那裡。」他說得一點也不愧疚。

  「怎麼你也扔給他?」她失笑。

  夫妻有志一同,難怪今生能成夫妻。

  「你不覺得和尚很適合看顧孩子嗎?」他只要寶貝女兒就好,光是看著她,這世上好像再沒什麼事難得倒他。

  這是個戀女狂,典型的新手父親癥狀。

  一對無良夫妻,她在心裡想著。「不過孩子或許跟佛寺有緣吧!一爬上天梯他就不哭了。」

  將軍府的大少爺活脫脫是來滅世的大魔王,他出生第三天就會認人,而且醒時一定要他爹或他娘抱著才不吵不鬧,一旦離了手,那聲嘶力竭的哭聲幾乎要把天戳破一個洞。

  而到了桃花寺的入寺山門前時,大魔王反常的不鬧騰了,隨人怎麼折騰都能安然入睡,聽到寺裡的鐘聲還笑了。

  多麼不可思議呀!所以那個差點被搞瘋的娘判斷兒子與佛有緣,二話不說地將小包袱塞給圓一大師。

  由他去頭痛吧!

  「對,把他給和尚。」剃度當個小和尚。

  「小哥哥,還記得當年的桃花樹嗎?」宮清曉嬌妍一笑,指著桃花樹,緬懷起過去。

  「小妹妹,要花嗎?」出塵的風華男子一躍上樹。

  已經當娘的少婦露出小姑娘的純真笑容。「要的,小哥哥,給我家相公釀酒喝,他說他最愛我釀的桃花酒。」

  腳下一踩,桃枝下壓。「也給我一壇如何?」

  「好。」仰著頭,她眼中只有那一人。

  桃花落,情生。

  桃花開,緣續。

  桃花開開又落落,翻起幾番切切情意。

  「今生,只為你。」

  玄子鐵摘下最美的一朵桃花,送到妻子面前。

  「我心亦然。」宮清曉伸手一接,同時也接下一生的承諾。

  風起時,情正濃。

  我心如你心。

  ——全書完




後記

  重感冒寄秋

  這一次開稿很艱辛。

  不是卡稿,也不是寫到一半寫不出來,原因是——

  重感冒。

  秋這一次真的很慘,剛一開稿就覺得不對勁,睡前便覺得身體特別熱,熱得蓋不住被子。

  那時還沒察覺到是發燒,只當是天氣異常的變化,一下冷,一下子熱,吹吹電風扇就降溫了。

  但是這一次就吹出問題了。

  隔天起床後開始咳嗽,光是咳,沒有發燒,秋想咳就咳吧!咳咳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

  沒想到這一疏忽就讓秋萬劫不復。

  已經一個禮拜了,從開稿到完稿,秋都是捂著嘴巴,邊咳邊寫稿,有時咳得肺快掉出來似的,非常慘烈。

  偏一個咳就把秋整垮了。

  看過了兩、三個醫生,打了好幾針,藥也吃不少,結果秋失聲了。

  真的不騙人,全成了啞啞的氣音,想用力喊也喊不出來,喉嚨卡住,伴隨著黃稠的濃痰。

  這一波感冒病毒來勢洶洶,有感冒癥狀一定要馬上就醫,不要像秋這般「鐵齒」,瞧,報應不就來了。

  聲音呀!聲音,你何時才會回來?

  秋不要失聲。

  太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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