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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生財小娘子【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14 AM     標題: 寄秋 - 生財小娘子【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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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聽說季夫子的女兒季小薇坐了回頭轎,被夫家退親,直接原轎再抬回去……
聽說季小薇因退親被嫌棄,自盡好幾回都沒死成,醒來後卻性情大變…… 
事實真相是,她季薇是穿越來的,名字雖然差一個字,但個性卻是大不同,
原主錯把魍魎當良婿而枉死,她則是人若負她,她絕對百倍奉還!
現在她上有叔伯嬸娘欺壓剋扣,下有不長眼的妹妹扯後腿搞內鬥,
她依然能攢金藏銀的分家,帶著娘和弟弟回老家村子自己快活過,
把本家不要丟給她的廢山變成金塊山,每寸地都不放過的利用,
先將不利種植的山坡地闢為梯田,再將古人不吃的椰子製成各類椰製品,
只是她沒想到摘個蜂巢卻差點被野蜂扎成馬蜂窩,幸而有他相救才倖免於難,
娘說他是爹的學生,是鎮上最賺錢船行的少爺,她見他如見財神爺,
不管他如何對她有好感的明示,她都視而不見的一心只想和他合夥談生意,
然而兩人相處時日一久,她便漸漸的看到他的真心——
她拐傷腳,他比她還緊張;她滑下山,他以身護著她,自己反而受傷,
就在她對他上了心,終於答應嫁他時,他的兄長竟為了不讓他娶妻分家,
不僅羞辱她是剋父的喪門星,還以淨身出戶不給半分銀兩威脅逼迫他,
只是他們真的很不了解她的未來相公,擁有私人船隊、錢多到沒地方花的他,
巴不得能和他們這些吸錢鬼劃清界線,好趕快將她娶進門……

【出版日期】 2015/10/21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19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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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1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1 12:48 AM 編輯

第一章 花轎被退第一衰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落地一響,響徹雲霄。

  長長的街道上,由遠而近是一隊不算短的送嫁隊伍,富麗而低調的花轎緩緩而來,八人抬的轎夫腳步一致。

  雖然不是十里紅妝,但前行的二十四抬嫁妝也夠引人注目了,在人口不到萬人的平安鎮上,這已經是相當豐厚的妝奩,每一抬都塞得滿滿的,哪個待嫁閨女瞧了不眼紅。

  在鑼鼓聲中,花轎搖搖晃晃的抬向鎮上某一戶富戶,那朱紅色的大門兩側還掛上兩只以金泊貼喜字的紅燈籠,微風一吹,顯目的紅燈籠也跟著左右輕晃,似在訴說著無數喜慶。

  有些刻意的,喜轎繞鎮一圈,似在昭顯兩家合婚的喜氣,沿街不斷燃放的鞭炮引得孩子們追逐,跟在花轎後頭撿拾未爆開的炮竹,嘻嘻哈哈的嚷著——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快來看新娘子……

  「那是誰家的閨女出閣啊?」

  酒樓二樓靠窗的雅間內,傳出男子的好奇聲,半拉下的繪花鳥圖形的竹編簾子內,隱約可見幾道正在飲酒用膳的身影,影影綽綽的,輕輕晃動的影子落在竹簾子上。

  「不就是落雁書院季夫子家的閨女,聽說人長得秀秀氣氣的,有著書香世家的書卷味呢!」

  「咦,那季夫子……他不是前兒個過世了?怎麼……」說話的人不好說得太直白,點出尚在孝期。

  「本來季夫子是打算讓女兒及笄後再嫁人的,可是那身子骨實在是等不及了,在辦好女兒的嫁妝後便撒手人寰,臨終遺言是希望小倆口在百日內完婚,了卻他一樁心事,要不然……」

  再等上三年,十四歲的閨女都十七歲了,是個老姑娘了,人家男方也不可能一等就是三年,那是長子長媳,等著開枝散葉,老大媳婦不入門,底下的弟弟妹妹們不好議婚。

  「唉,才剛喪父又要嫁人,失去父親的扶持,孤兒寡母的,只怕這日子不好過吧。」可惜了季夫子作育英才的好名聲,這一去,人死茶涼,一窩子家小不知該如何過活。

  知情的人都曉得季家人是面和心不和,季老太爺是農民出身,一心指望著兒子們勤讀書、好學問,將來能出人頭地,從泥溝裡出來栽培四個兒子成器,好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可是踩過泥土地的莊稼漢有幾個真有出息,除了季二爺是真心向學的,其他的兄弟皆大字不識兩個,勉強裝出讀書人的樣子好混個臉面,在平安鎮也算是一戶耕讀人家。

  季二爺也就是落雁書院教書用心的季夫子,教出不少好學生,每隔兩、三年就能有一個秀才上榜,本身是舉人老爺的他也深獲好評,在鄉裡間人人稱道,桃李滿天下。

  只是季老太爺還在,季家至今尚未分家,季夫子每個月十兩束修得上繳宮中,身邊私房並不多。

  所幸他品德佳、人緣好,常有人向他求字或寫個對聯什麼的,或在文書上做個中人等,多多少少攢下一些小錢,季老太爺雖然知曉但未索討,給他那個小家留點積蓄。

  季夫子有三個兄弟,除了老四做事還勤勉些,耕著平安鎮郊外十畝良田外,季大爺、季三爺都是偷奸耍猾之輩,他們平時不做事,仗著季夫子的名頭四處瞎晃,故作風流的賣弄文章,實則一無是處,混吃混喝的自以為是讀書人。

  一個月十兩的束修在一般百姓家足以用上兩、三年了,只要不亂花濫用,想要養活一家十幾口不成問題。

  但是季家有兩位只會擺闊的大老爺,季老太爺是個懼內的,家中財物掌控在妻子魯氏手中,耳根子軟的魯氏喜人奉承,因此偏寵能言善道、口蜜腹劍的季大爺和季三爺,不少錢財也流向他倆手裡。

  不過季夫子還在世時,季家倒是添置了不少土地,除去季四爺耕種的十畝良田外,另外還置了一座莊子和五十多畝上等田地,季家把田地租出去,每年收得的租金也是相當可觀。

  可是如今季夫子不在了,這些他出資購置的土地,恐怕他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是拿不到了,因為妻善子幼被人欺。

  「哎呀!你在替人家嘆什麼氣,季夫子的閨女嫁的可是咱們鎮裡的富戶謝家,以後都成了一家人了,還怕那謝家不為妻弟撐腰嗎?」真是杞人憂天,日後夫妻一條心,何懼身後的豺狼。

  「你是不曉得謝家人的為人,那些個個都是勢利眼,我擔心會有變故,聽說……」話說到一半,青衫男子便住口了。

  「聽說什麼?」吊人胃口不厚道。

  「不能說、不能說,有損德行,你等著看便是。」他實在說不出口,太陰損了,他忍不住為新嫁娘感到擔憂。

  「你……你這人才沒品呢!哪有人說了上句沒了下文,存心要急死人……」這才是缺德,鑽人心窩呀!

  「來、來、來,喝酒,我敬你一杯,別人的事休管,咱們圖一時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喲!非讓你醉趴了不可,這樣玩人……」

  此時在雅間的隔壁,同樣是靠窗的位置,一名身著月白衣袍的男子正憑窗而坐,他的穿著簡單樸實,並無多余的配戴,僅在綰起的髮束上橫插一根流光璀璨的碧玉釵,玉釵上全無雕紋,玉石透亮,清冷中帶著明亮光華。

  他半身靠著窗欞,微微傾身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吹笙打鼓的花嫁隊伍打酒樓前經過,穿紅著綠的媒婆揮著花俏的帕子,一扭一扭水桶粗的腰身,笑得喜氣洋洋。

  驀地,一陣莫名的旋風吹過,掠起花轎大紅的綢簾,一位頭蓋喜帕的新娘子若隱若現,風同時也吹動她覆面的喜帕,露出光滑潔白的尖下巴,以及那一層濃得掉渣的厚粉。

  方開明淡淡的看了一眼,並未有任何反應,他只覺得可惜了,季夫子曾教過他幾年書,他見過年幼的季家閨女,那時她個頭小小的,怯生生的躲在師娘身後,拉著師娘的裙子探出小腦袋瓜子,好奇又畏生的眨著眼。

  一眨眼間,當年那個羞怯笑著的小姑娘都要嫁人了,而他卻像找不到方向的孤帆,不知何去何從。

  想到家裡的糟心事,他的心情異常沉重,考慮著該不該提出分家一事,好平息紛亂不止的爭奪。

  方開明的母親是繼室,他娘嫁進方家時,方家嫡長子方開平已十八歲,只比她大兩歲,剛好在議親年紀,他娘一過門,繼子也成親,雙喜臨門,婆婆媳婦一樣的年輕。

  隔年,他娘與方開平的兒子相繼出生,叔姪相差不到半個月。

  頭幾年還能和睦相處,繼母與嫡長子互不干涉,同一個門裡生活各自過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只要管好自個兒後院一畝三分地,自是相安無事。

  只是等到年歲漸長,兩嫡兄、一庶兄的想法就多了,他們慢慢的接掌家中的事業,孩子們也長大了,開始得為小孩們作打算,無形的隔閡也就慢慢的浮上台面,益發明顯。

  雖說是兄弟,卻是不同娘親所出,歲數上又差上一大截,等到方開明通曉人事之後,方家的產業有一大半已經落在兩位嫡兄手中,他能插手的地方少之又少,幾乎被隔離在外。

  一塊餅就那麼大,誰都想來分一口,沒人願意多出分食者,野獸都懂得護食,更何況是人。

  尤其是老父病倒後,幾個兄長的動作更加明顯了,表面上仍維持兄弟之間的和樂,私底下卻算計著要如何謀奪家產,好佔盡最大的利益,一旦一家之主管不了事,這個家也就差不多要散了。

  所幸老父疼麼兒,自知年歲已高,便暗中做了安排,私下挪動一些產業記在麼兒名下,讓他日後得以衣食無缺,奉養凡事無主見又軟弱的親娘。

  「四爺,你在看什麼,花轎已經過去了。」沒熱鬧可看,街道又恢復平日的平靜了。

  小廝清河長得偏瘦,不高的個頭,五官在尚且可看的範圍內,看起來雖然一副忠厚相,但是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很靈活。

  他今年十六歲了,是方家的家生子,他爹是方家鋪子上的管事,管著一間糧食店,賣著米、面等雜糧。

  怔了怔,方開明回過神,望著行人漸稀的大街,有些悵然。「你說人一定要走這一遭嗎?婚嫁、生子、養兒育女,最後為一家老小鞠躬盡瘁,留下一身病痛而終。」

  這是他要過的生活嗎?

  看著不相干的人出閣,方開明想到的是自己的將來,他已在方家船行幹活,可是接觸的盡是最底層的事兒,幾個兄長防著他,唯恐他手伸得太長,分走他們的利潤。

  清河自作聰明的呵笑,「四爺想成親了吧!回頭跟夫人說一聲就可以了。」

  四爺的語氣煩惱,真的是多慮了,夫人和老爺哪會攔著不讓人娶老婆的,連他都想攢本好娶個婆娘暖被窩,四爺年紀也不小了,早該娶妻生子,讓一堆娃兒喊爹了。

  方開明見清河想錯了,也不糾正,他突然想到自己不是未曾議親,而是每一次水到渠成之際,婚事便會莫名其妙的黃了,不是對方家中突生變故,便是人家姑娘心中另有所愛,情郎上門請求成全。

  一次、兩次可說是巧合,只能道運氣不佳,沒遇到對的那個人,媒人多跑幾家也就成了,但若是次數一多便啟人疑竇,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毀掉多門親事後,他自己便暗中調查,發現原來是有人在幕後操縱這些事,而那些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至親的兄嫂。

  只因他爹曾說過,他一成親便分家,財產分成五份,他爹自己留一份,嫡子佔大頭先分好的部分,庶子則分略差,四子均分。

  均分?

  兒女都快成親的三位兄長怎麼可能同意,他們自認為對家裡的貢獻、付出的辛勞最多,方家的產業是他們一手打拚下來的,哪能分給坐享其成的傢伙。

  他不是不肯幹活,而是插不進手,方家的船行、鋪子早有兄長的人在打理,他即便有雄心壯志想開創一番事業,他們便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讓他一輩子庸庸碌碌不得志,只能看他們臉色過日子。

  清河又自顧自的說道︰「看是李家的姑娘,或是何家的小姐,要不夏家的表小姐,她們對四爺你可是情有獨鐘……」

  「胡說什麼,姑娘家的閨譽是你可以掛在嘴上說的嗎?沒把門的大嘴遲早會惹出事來。」他說的那幾個姑娘他可是招架不起,一個比一個驕蠻任性、蠻不講理,他沒那本事伺候。

  挨了頓訓,清河耷著耳。「四爺呀!奴才也是為你著想啊,大爺他們……」

  「住口,哥哥們也是你一個下人能評論的嗎?」隔牆有耳,酒樓內沒有藏得住的秘密。

  被主子一喝斥,清河顯得蔫蔫地,一臉猴崽子被綁了雙手雙腳的可憐模樣,很不快活。

  「去結帳,我們該走了。」

  「是的,四爺。」

  因為小孩們都長大了,至今第二代的少爺們都已經三十出頭、逼近四十了,幾年前家中的稱謂全都改了,方老爺改成方老太爺,方家四位少爺則為大爺、二爺、三爺、四爺。

  至於第三代的小爺們則以出生順序論排名,大爺家的仲華先出生,便是大少爺,庶子仲軒為二少爺,仲秋為五少爺,二爺家的仲春、仲夏為三少爺和四少爺,三爺家的仲仁為六少爺。

  方家的第三代只有一名閨女叫思敏,七歲,是三爺家的,在同輩中頗為受寵,小有嬌氣。

  方開明帶著清河出了酒樓,一路向東門走去,他想去灘頭瞧瞧,看看稟回的訊息裡,方家的船是否航行順暢,未遭遇險灘或水匪攔道。

  方家是由三條舢舨船起家,發展至今已有十多艘商船,替人載運南北貨也自家販售,有時也載人,油水甚豐。

  只是官員剝削,每到一個關口就得打點地方官員,因此花在打通關節的銀子也不在少數。

  「咦,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又有花轎擋路?這又是誰家的閨女出嫁,全無半絲喜樂……」

  有鑼、有鼓,可是卻安靜得如喪考妣,不像出嫁倒似送葬一般,一張張皺著眉頭的臉似要哭了,連媒人婆都越走越慢,長噓短嘆得快要脫隊了。

  只是那媒人婆倒是有點眼熟,怎麼好似剛才跟在季家姑娘花轎旁的那位?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是剛剛送嫁的季家姑娘的花轎?!

  很詭異的一幕,四周都沒發出一絲聲響。好奇心頗重的清河探頭探腦的想看個明白。

  「與我們無關的事少管,快走。」方開明漠不關心的說著,然後快步的與送嫁隊伍錯身而過。

  此時風一吹掠,揚起花轎褚紅色綢簾,連同新娘子頭上覆著的喜帕也輕輕揚起,新娘子秀麗的下巴似乎有晶瑩淚珠滑過。

  方開明聽到啜泣聲,忍不住停住腳步,愣愣的看著花轎和他錯身而過,他回過神來抬頭望天,明朗的天空一片湛藍無雲,應是喜樂的時刻,卻不知為何傷心哭泣。

  這是他與季小薇長大後的第一次偶遇,也是最後一次,再相見時,她已不是原來的她了,一樣的臉孔卻是不同的人……

  「你……你怎麼回來了?!」

  看到花轎被抬回來,季家像炸開鍋似的。

  幾十雙眼睛直盯著那緩緩被抬進中庭的花轎,八名孔武有力的轎夫默不吭聲的放下花轎,表情嚴肅得彷佛是來討債的。

  花轎一落地,等了許久都不見新娘出來,只有嗚嗚咽咽的低泣聲傳出。

  「……我的女兒呀!你是受了什麼委屈,快告訴娘,別哭了,娘為你作主……」周玉娘紅著雙眼從屋內奔出,正要靠近花轎時卻被人攔住。

  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比她快一步的突然響起,「滾開!你一個婦道人家能作什麼主,你的男人都不在了,還想依靠誰?還不是我們這些個叔伯跟著丟人現眼!」季大爺鐵青著臉,很生氣的怒喝,如塔般的壯實身子往前一站。

  「那是我的女兒呀!大伯,我不能不管她,你讓我瞧瞧她去……」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哪能不心疼。

  「不知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人家連大門都不讓進的原轎抬回,你還要我丟多少臉才甘心!」這是在打他的臉呀!他們季家往後都不用出門見人了。

  「我沒有,我沒有給季家丟臉……」一張哭花的臉從花轎中露了出來,悲憤萬分的新娘子季小薇跌跌撞撞的從花轎中走出,臉上盡是淒苦和不甘,以及無法接受的羞辱。

  「你還敢頂嘴,要不是你做出有辱門風的行徑,謝家為什麼不承認你這個媳婦,還用最打臉的方式給人難堪。」他們季家還要在這鎮上做人,出了這攤子事,他顏面無光。

  「我……我……」季小薇悲苦的淚流滿面,含冤莫白。

  「大伯,薇兒是你從小看到大的,她是什麼性情你會不知曉嗎?這分明是謝家欺人太甚,看我們不若往日風光便想趁機退婚……」她可憐的女兒啊,死了爹就受人輕賤。

  「玉娘呀!你別說謝家處事不公道,要是你家閨女行得正、坐得端,人家怎麼敢隨意悔婚,肯定是她私德不修給人捉了把柄,這才毀了這門親事的。」季大爺的妻子詹氏嚷嚷的說,看老二家的倒楣真是稱心。

  「我沒有、我沒有,大伯母你冤枉我……」季小薇抱著娘親,哭得泣不成聲。

  「你沒有,難道是我壞了你的好事嗎?你也不看看我們給你陪嫁了多少好東西,你是這麼報答我們的?」詹氏雙手叉腰,一副得理不饒人、想找人算帳的樣子。

  「那是我爹生前為我準備的……」她是知道他們覬覦她豐厚的嫁妝,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擺明著想搶。

  「什麼你爹準備的,在沒分家之前都是公中所有。你們還不抬進去!」詹氏光明正大的喊了下人來搬妝奩,她眼露貪婪的想全往自個兒的屋裡搬去,想佔為己有。

  「你……你們就是想逼死我是吧,好,我死給你們看,誰敢動我的東西,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他們無疑是要她死,她就算是死也要護住娘親和弟妹,不容人輕侮!

  性烈的季小薇一頭撞向擺放在中庭的花轎,瞬間額頭一片血花暈開,染紅了一地,大喜日子見了血。

  「薇兒呀!你怎麼那麼傻?!為什麼想不開……」周玉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大姊,你醒醒,不要死……」一名九歲男童趴在季小薇身上放聲大哭,好不淒楚。

  詹氏與女兒季月如相視一眼,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

  「回頭轎、回頭轎,季家女兒坐上了回頭轎,從夫家被退了親,原轎抬回季家裡,婚事作罷……」

  當時那件大家茶餘飯後都會討論的季家被退婚事件,現在就像一顆石子被丟入湖裡般,雖然濺起小小的漣漪,但很快的就消失在湖面上,在一陣喧嚷後又恢復原來的平靜,百姓們不會一直關注太陽底下曾發生過什麼事,依然照樣過他們的日子。

  外頭的世界風平浪靜,但是對季家而言,這是辱沒祖先的大事,季家幾口人都無法諒解,他們一致認為是季小薇的錯,是她沒能讓謝家認可,才會鬧出讓全家人丟臉的風波,她要負全部的責任。

  沒人站在季小薇這邊想她錯在哪裡,謝家以「克父」為由將花轎謝絕門外,明眼人也看得出是何用意,季夫子一死,謝家的公子們就不能藉由季夫子名頭進收生嚴苛的落雁書院就讀,自然也攀附不上書院裡的權貴,那他們又何必自貶身價求娶門戶不如謝家的季家女,自是要想辦法悔婚,另攀高門了。

  不過他們也不厚道,既然不滿意這門親事,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偏偏在花轎上門時才說不認親,這不是想坑死人家閨女嗎?自個兒不娶也不讓女方好過,只能死在這坑裡。

  季小薇……不,季薇半垂著雙眼,冷眼旁觀季家人的作戲,在經過多日的觀察,她終於知道這些人要的是什麼了。

  撞轎未死的原主季小薇被救活了,她一次沒死成又死了第二次、第三次,又是上吊、又是吃藥、又是跳水的,只剩半條命折騰的她最後還是死了,成全了這一屋子人的願望。

  她穿過來的時候正飄在水裡,也不知道是河還是江,在她吞了第二口水時被嗆醒,一睜開眼看到的是白茫茫的水花,當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穿越的她努力的劃動雙臂,以優美的泳姿劃向岸邊。

  上了岸後她才察覺有一絲不對勁,身上穿的衣服變了,變得又長又累贅,腳上還多了一雙阿嬤級的繡花鞋。

  略微喘過氣之後,她才低頭在水面上一照,那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讓她吃驚得大叫一聲,跌坐在蘆葦草上。

  說實在話,即使經過了數日她還是很難適應,不只是這具身體,還有這個烏煙瘴氣的家,她忍了再忍,想先看看情況再說,看有沒有辦法再穿越回去,或者改變荒謬的現況。

  不過她這人最大的原則是沒有原則,什麼都能忍就忍,隨遇而安又識時務,就算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能生存下去。

  正如她的豬頭老板所言,她是打不死的小強,有空氣的地方就有她,給她一把刀,她便能闢出一座山。

  她私底下又被同事們稱為萬能助理、地下司令官,公司上的所有事她幾乎是無所不包,沒有一樣事是不會做的,而她所稱的豬頭老板則是一名同性戀服裝設計師,在國際間享有盛名。

  可是這位豬頭老板除了會畫設計圖之外,對其他事一竅不通,是個十足十的生活白痴,除了幫他處理生活瑣事,其他工作上的大小事諸如打版、裁剪、縫制到成品,一直到推出上市,全是由她一手打理,不假他人。

  好在薪水夠高,豬頭老板知道自己很豬頭,沒有她這個超級助理肯定活不下去,所以給薪水給得很痛快,從不拖欠。

  她本身其實也會自肥一番,三節禮金、生日、過年、年終獎金什麼的,她都會自行填單向老板申請,而豬頭老板也很阿莎力,看也不看一眼的就簽名,幾乎是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

  但是誰會曉得她會死在豬頭老板手上。

  其實也不是說真的是被老板殺死的,而是懶得跟豬一樣的老板準備和情人在遊艇上共度燭光晚餐,他突然發現少了九八年的紅酒,便連環急Call,讓忙得暈頭轉向的她到他家去拿酒。

  好死不死的,豬頭老板住的那一層樓有對夫妻在吵架,氣不過的丈夫想與妻子同歸於盡,於是開了瓦斯點火引爆。

  她比較倒楣,剛好路經那一戶人家的門口,耳朵剛聽到爆炸聲時已被彈開的鐵門砸向牆壁,在劇痛中她只見眼前一片火光襲來,接著便不省人事,整個人被一團高溫包住,等再醒來時已人事全非。

  她想,在那樣的爆炸中她應該已經死了,就算不死也燒得面目全非,活著也是受苦,那還不如留在這裡青春貌美,重新過她的新生活,至少不用包得像木乃伊,每天穿著壓力衣做復健。

  而她適應新生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在這群豺狼當中求生。

  「你到底要什麼?」季大爺冷聲說道。

  「分家。」

  聞言,他冷哼一聲,「你爹死了。」

  他的意思是︰你老子都死了,你一個要捧別人家飯碗的閨女憑什麼來分季家的財產。

  「我還有個弟弟,他是我爹的獨苗,以後還要為我爹掃墓上香。」想佔她便宜,門都沒有。

  長得虎頭虎腦的小壯丁往前一站,挺起小小的胸膛。

  季大爺看了一眼眼中有著畏縮卻故作勇敢的男孩,鼻孔嗤哼兩聲,「就你們姊弟幾個能撐起一個家?」

  聽出他的鄙夷和嘲弄,季薇的立場更為堅定。「事在人為,不做做看怎麼知道不行,天無絕人之路。」

  「不成,我不能讓我弟弟的孩子在外頭吃苦受凍,日後讓人知曉了還不戳我的脊梁骨。」他們好歹也是幾名勞力,只要餓不死,總能耕幾畝地,來年收成也不用雇工了。

  「那把我的嫁妝還給我,給了我就是我的,你們不能搶。」季薇退一步,有商有量的,不撕破臉。

  季大爺一聽,眉頭皺得快可以夾死蚊子。「什麼搶?你會不會說話啊,那本來就是季家的,怎能說是你的。」

  關於嫁妝,季薇一步也不退讓。「大伯父想讓我爹死不瞑目嗎?要不要姪女到外面打聽打聽,看看那些首飾布匹、家具器物是誰備下的,公中拿出多少來備嫁……」

  「你……你反了,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人沒嫁出去倒是討起嫁妝來了,我是你大伯父,我說了是季家的就是季家的,你一分也貪不得!」她一個丫頭片子也敢跟他叫板。

  「就算是大伯父也要講道理,街坊鄰居都看到那嫁妝被抬出季家大門了,雖然結不成秦晉之好,可我的還是我的,大伯父若執意顛倒是非,姪女一點也不介意到縣衙擊鼓鳴冤,讓所有人看看季家人連姪女的嫁妝也貪。」她就不信有不怕見官的百姓。

  季薇萬能助理的稱號可不是喊假的,她太明白怎麼和人打交道,再刁鑽的客戶她都擺得平,更何況是識字不多的莊稼漢,古今的律法大多相通,她好歹也是看過古裝劇的人,會掰不贏你一個土生土長的「原住民」。

  季大爺也是有弱點的,他即便想佔弟媳的便宜也好面子,事情鬧大了他也難看,一出門被人指指點點的,他臉皮再厚也承受不住眾人譴責的眼光,怕被人指責他強佔弟產。

  「你……你……簡直是無法無天了!」他氣得兩眼瞠大,想動手打人又怕落人話柄。

  「大伯父如果不還我妝奩也成,不過你要給我們一塊能耕種的土地,一間可以遮風避雨的屋子,以及五十兩分家現銀。」有銀子在手,什麼也不愁,這是季薇的打算。

  「五十兩?!」季大爺驚呼一聲,雙目瞪如牛鈴。「你想都別想,我一毛錢也不會給你們……」

  「那就衙門見,我橫豎死過好幾回了,不怕再死一回。」橫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敢豁出去,鐵釘也能被肉拳頭敲歪。

  「你……」

  「大哥,何必跟個丫頭鬥氣,嫁妝本來就是二哥置下的,他給他閨女掙臉面,咱們有什麼好爭的,薇兒想要就給她唄!」雖然他看了也有些眼紅,但孤兒寡母的,總要留下點餘地,日後好相見。

  季薇感激的看了看為他們二房說話的四叔父。

  「沒門,在未分家之前,所有季家的東西都歸公中所有,沒有所謂的私人財物。」季大爺態度強硬。

  二弟為他閨女置購的流光緞,一匹少說要十幾兩銀子,二弟取了吉數,一共購置了六匹,更別提那些金釵銀簪了。

  二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極盡全力為女兒添購嫁妝,從她出生長到十四歲,少說也有幾百兩。

  三個孩子當中,二弟最疼愛的是長女季小薇,因為他成親三年才盼來個閨女,自是捧在手心上疼惜,事隔三年才又再生下次女,但感情便淡了些,而對長女卻是疼入骨子裡。

  人有偏心,二弟也不例外,所以他跟季小薇相處的時間也比其他孩子多,手把手的教她讀書識字,學著讀書人的風骨,早早為她定下謝家這戶高門,讓她從此安樂無憂。

  「但是律法有云,女子的嫁妝為私人所有,不歸入公中,大伯父你這是明著搶呢!若我到街上嚷嚷,大伯父認為有幾個人會說你做得對。」要比臉皮厚度,她可是一點也不輸人。

  以前她跑業務時,被潑水、被狗追、被人拿著掃把趕,她頭髮一甩照樣上門,讓人看出她的決心和毅力。

  「你……」簡直是反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哥,我們老家山溝村那邊不是還有塊山坡地嗎?老家的屋子也能住人,不如打發他們到山溝村,省得讓你氣出病來。」季三爺也是個心術不正的人,老打著嫁妝的主意。

  「這……」季大爺眉頭一動,似乎頗為心動。

  反正是廢置不用的老房子,能把礙眼的人趕出去也省事。

  「大哥,老家的屋子太老舊了,怕是不能住人……」季四爺深知老家的情形,不希望姪子和姪女住破屋。

  季大爺擔心夜長夢多,不等弟弟說完便拍板定案。「好,我把老家的屋子和一大片山坡地給你,那裡足足有幾十畝地,你該滿足了吧!」

  他沒說的是那片山坡地是斜坡,根本不利種植,最多沿著坡勢種上幾處地瓜,其他糧食是很難養活的。

  「還有銀子。」季薇不忘索討最重要的銀兩。

  「我最多給你十兩。」他刻薄的不肯多拿。

  「四十五兩。」

  「二十兩,不能再多了。」

  「四十兩。」

  他一瞪眼,「不要得寸進尺,我肯給就是你的福氣了。」

  季薇笑得很誠懇的唇角上揚四十五度角。「或許大伯父比較喜歡和青天大老爺喝茶聊天,姪女不巧識點字,能寫狀紙,若是把狀紙往衙門一遞,我爹生前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等等,三十兩,不許再討價還價,多了我也拿不出來。」他不可能把全家的家用都給了二房。

  「好。」他爽快,她也乾脆。

  季薇不相信季大爺和季三爺,她堅持要立下一份分家文書,並把房契、地契過戶,記在她弟弟福哥兒的名下,言明從此兩家各過各的,本家不能再向二房索要任何東西。

  花了三、四天的功夫,請了中人,一切手續都辦妥了之後,季薇將從季大爺手中拿過的三十兩銀子交給母親保管,一家人收拾了簡單家當和被褥,直接向山溝村出發。

  其實她一開始的目標便不是那些嫁妝,因為要賣掉實在太費力了,她寧可吃點虧把能拿到手的先拿到,分家別過,省得日後還要受不安好心的叔伯掌控,再把他們賣一次。

  畢竟她和弟妹們的婚事尚未有著落,等守完孝後還不是任人宰割,以大伯父和大伯母自私的為人,肯定會利用他們的婚事大賺一筆,不管對方的美醜好壞、品性是否有缺陷,銀子往眼前一擺,親爹都能賣。

  先擺脫會被賣掉的困境,日後的事日後再說,走一步算一步,日子是自己在過的,她不信走不出自己的康莊大道。

  「什麼,你不走?」

  一臉局促的妹妹季小元緊拉著新裙子,不時的看向直衝著她笑的三嬸娘,那三嬸娘的笑臉似有鼓勵之意。

  「三……三嬸娘說她沒有女兒,她想把我當女兒養著,以後給我找門好親家,替我準備嫁妝。」她要住在鎮上,不想去聽說滿是泥濘的山溝村,做著又苦又累的髒活。

  季小元的個性有點嬌氣,喜歡穿好、住好,季夫子在時從未讓她吃過一點苦,因此養成她大小姐的脾性。

  季薇輕吸了口氣,一手捉著想衝過去把小女兒拉回身邊的娘親,一手攔住氣憤不已的幼弟。「這是你的決定?」

  「是……是的。」季小元吶吶的點頭。

  「好,我尊重你,但是你若是想娘和姊姊了,隨時可以來看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她不勉強。

  季薇討厭小孩,她從不認為惡魔似的小鬼哪裡可愛,要不是她魂穿了這具身體,她才懶得理他們的死活咧。

  季小元的不合群正中下懷,她實在沒多餘的氣力多帶一個正值彆扭期的少女,她想過好日子就由她去吧!不吃點苦頭是不曉得誰是真正待她好的人,一連串的磨難才能讓人成長。

  「大姊,二姊她……」她怎麼可以拋下自家人?

  「福哥兒懂事,人各有志,我們不能勉強別人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既然你二姊做了選擇,我們便要成全她。」哼!怕吃苦就有得她苦吃,刻薄的三嬸娘可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薩。

  「我們是一家人……」他悶著的聲音裡有著不快。

  「誰說不是呢!一家人是分不開的,不管離得多遠都是一家人。」季薇牽著福哥兒上了牛車。

  看著遠去的家人,季小元追了出來,她眼中含著淚水,很是不捨,但是看到自己身上那嶄新的衣服,那股不捨瞬間淡了一些。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1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1 12:59 AM 編輯

第二章 無人要的金寶山

  「這屋子能住人嗎?」

  看到傾倒了一大半的屋子,信心滿滿的季薇當下傻眼,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能住人的屋子,損壞得也實在太嚴重了。

  不過她也不是個輕易被難倒的人,看到屋子損毀的情形,她二話不說的挽起袖子,先將屋外的雜草拔除,清理出一塊適合走動的空地,再把屋內的雜亂清乾淨,提一桶泉水將所有的髒污洗淨,暫時清理出能住人的房舍。

  周玉娘和福哥兒兩人見狀也一塊打掃,齊心合力的清出兩間屋子、一間廚房,以及屋頂破了個洞的倉房,只要不下雨,還能堆放柴火、石磨等雜物,勉強還像個窩,至於那些傾倒的房舍就暫時先不理它了。

  幸好原主的身體保養得還不錯,忙上大半天居然還不累,能有體力除去四周的草木,花了一整天,母子三人竟然整理出一畝大小的院子,他們還發現雜生的榆樹下有口井,水質還算清澈,以木板覆蓋井口,因此樹葉枯枝沒掉落井中,井的四周清理乾淨便是一口好井。

  只是沒有汲水的轆轤,要她拋桶子下水井汲水是不太可能的,拉井繩會把她的手給拉粗,她死也不幹。

  可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屋子是沿著山壁築成,就在屋後頭有個裂開的石縫會滲水,水量雖然不多,約小指粗細的出水量,但拿來暫用還是可行的,只是要盛滿一桶水大約要等上一盞茶的時間。

  聊勝於無,總比無水可用好。

  「紀爺爺,這山上有沒有可用來鋪屋頂的草?」倉房的破洞要先補一補,不然半夜下起雨來就全毀了。

  山溝村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小村落,它坐落在一處有山有水的小山溝,因地理位置偏僻,平時少有外人出入。

  村子裡大約百來戶人家,大多以種田為生,也有少部分人會把種植的雜糧拿到鎮上賣,換取一些日常所需用品。

  平安鎮離山溝村約有半日的路程,寅時三刻出發,約巳時到達,兩地之間的道路相當崎嶇難行。

  紀老爹是季家老家的鄰居,早年兩家也往來密切,可是季家搬到平安鎮上定居後,也就漸漸少有走動,不過紀老爹為人和善,樂於照顧小孩,深受村子裡的人敬重。

  「你要割草鋪屋頂嗎?」紀老爹樂呵呵的露出少了一顆門牙的牙齒,面色紅潤。

  「是呀!先頂一頂,順便看看我大伯父說的那塊山坡地能不能種上什麼,剛開春,我得在田裡種些糧食,不然秋冬就得餓肚子了。」到時大雪覆地,那可真是會愁死人。

  「大姊,我跟你去,我會割草。」小小個頭的福哥兒揮動手上有些年分的鐮刀,表示他是個小男子漢。

  季薇看了看他,勾起唇一笑,安撫式的揉揉他的頭頂。

  「你能種田嗎?丫頭,我看你一身細皮嫩肉的。」他真擔心她連鋤頭都拿不動,鎮上的姑娘哪幹得了粗活。

  「我行的,不行就跟著你學嘍!你多教教我,我也就把你的本事學起來,日後成了種莊稼的好手。」她嘴巴甜得很,把人哄得心花怒放,掏心掏肺的把她當成自家小孩看待。

  「好,但你可別喊苦啊,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你得小心著腳底下的路,知道沒?」這年頭肯吃苦的丫頭不多見了。

  紀老爹是心疼她一個細皮嫩肉的女娃兒,又要顧著老的,還要帶著小的,一家三口帶了幾袋米和麵粉就回到山溝村老家,屋不成屋的湊合著住,她還能不嫌棄的當是福氣,阿嫂、大娘、老太爺的喊得窩心,叫人不多疼她幾分都不行。

  這些年來山溝村的人口越來越少,只有往外搬的村民,趕著往裡湊的只剩下他們這一家子了,看到新面孔哪裡不欣慰,田裡討生活雖然很辛苦,但心裡踏實呀!

  山溝村能耕種的土地有限,因此孩子們大了都會離開家鄉,到平安鎮討生活,於是能干活的就那些老村人了,大伙兒種著地裡的田,其實自給自足也不錯,少了不少紛爭。

  「曉得了,我會踩穩的。」季薇不甚熟練的背起借來的大籮筐,筐邊別了一把砍刀,她手巧的編了雙綁帶的草鞋,換上舊衣,頭上綁上花布巾,活脫脫是名農婦。

  不愧是萬能助理,上山能砍柴,下海能摸魚,她是幹哪一行像哪一行,跟著豬頭老板工作了五年,她真的可說是十八般武藝都精通,這樣學一點、那樣學一點,當不成專家也有模有樣。

  她最為人稱道的是學習能力佳,而且記憶力超強,只要看過、聽過,十之八九能記在腦裡,久久不忘。

  她會編草鞋是跟著下鄉參加為期七天的鄉村體驗營,其間不僅教人如何用古法育苗、插秧、收成、打谷,還有草鞋、簑衣的編織法,草鞋的編法較簡單,一學就會,簑衣就不行,一直到體驗營結束了她還編不好。

  不過在體驗營裡,她有去幫人家蓋房子,一塊一塊土磚往上疊,用糯米漿上糊,屋頂鋪上一層又一層的稻草,因此她知道修補房子的方法。

  「我也準備好了。」福哥兒也跟著大喊,他的穿著打扮和季薇如出一轍,背後背著小了一半的小籮筐。

  「好,出發了。」看著兩張相似的面容,紀老爹笑了。

  上山的路並不好走,要上山前得先涉水走過一小段路,雖然路上有前人踩出的小徑,可是幾日未有人通行,兩旁的枝椏便會往中間生長,造成行走困難,季薇有好幾次都要幫身後的弟弟撥開樹枝,以免他細嫩的臉和手腳被劃傷。

  還沒開始上山,她便對這一路上的樹種種類之多感到訝異極了,有些根本是外來品種,不該出現在這朝代的。

  尤其當她看到結實纍纍的椰子樹時,她當真是風中凌亂了,這南洋的水果怎麼會長在這裡,難道它也會飄洋過海?她真是沒想到這裡的氣候條件竟然適合椰子樹生長。

  那些夾雜在原生樹種中的椰子樹頗多,每一棵樹上都結滿五十顆到八十顆的椰子,有的還在陸續開花中,她想若以椰子當開發市場,不知當地人的接收度高不高?

  她同時還想到幾道椰奶料理、南洋風味餐、泰式料理、椰子粉做的糕點……哎呀!嘴讒了。

  「紀爺爺,這椰子你們吃不吃?」

  「什麼椰子……」見她指著高掛樹頭的果實,紀老爹放聲大笑,「那不能吃啦!硬邦邦的像石頭。」

  「你們沒剖開過嗎?」椰子水是好東西,清涼解暑又退火,口渴時喝一顆,頓時生津止渴。

  「要剖開?」紀老爹皺眉,誰會做這麼無聊的事。

  之前這裡並無這種結怪果的植物,是某年的夏天刮起大風,把屋子吹得東倒西歪,又加上地牛翻身,西邊的海水灌進來淹了半個村落,等海水退去之後,來年這裡就長出這種樹木來。

  村民們沒人認識她口中的什麼椰子樹,只覺得好奇,幾年過去,果子落地又長出新芽,很快的就又結果。

  這種植物似乎很好長,無人管理也可以長得好,尤其以炎熱的夏天結果最多,到了秋冬則是樹葉變黃,果子小而易掉,容易砸傷人。

  「它能吃也能喝,我試幾顆給你嘗嘗。」居然身在寶山中不識貨,糟蹋了好東西。

  季薇挑了棵最矮的椰子樹,努力爬上樹後用砍刀砍下一小串椰子,然後再砍了一截小指粗的細長竹,用更細的竹子通了通竹管讓它成空心狀,再取下一顆成熟的椰子,削去蒂頭,以砍刀砍出一個小口。

  「紀爺爺,你喝喝看。」季薇將竹管插入小口裡,敬老尊賢的先遞給紀老爹。

  「這真的能喝?」紀老爹猶豫了片刻。

  「能。」季薇又削了兩棵椰子,小一點的給福哥兒,她自己手裡拿了一顆,以相同的方式插管一吸。

  竹管取代吸管,一樣能吸到水。

  見到姊姊兩頰一扁的吸著,福哥兒也有樣學樣的扁著嘴吸,但他從未用過竹管吸水,一開始什麼也吸不到,急得滿頭大汗,直到季薇教他怎麼使勁才曉得如何使用。

  初飲椰子水是不太能感覺得出它和一般的水有什麼不同,有的椰子水偏甜,有的有點鹹味,端看品種和成熟度。

  不過他們采下的椰子是微甜,帶了點回甘的味道,季薇摘了幾顆放在籮筐裡,打算帶回家給娘喝喝看,其餘已摘下的椰子便當場剖了,裝在一截一截的竹筒裡當水喝。

  「原來真能喝呀!還滿清甜的。」可惜果實長得太高,他一把年紀了,不敢爬高,怕摔了一身老骨頭。

  「紀爺爺若喜歡喝,改天我多摘一些送到你那裡。」舉手之勞而已,她已經快愛上這座寶山了。

  他一聽,連連揮手,「免了、免了,我還是習慣喝家裡的水,你別麻煩了,長在高處的果實不好摘,摔傷了得不償失。」

  季薇笑了笑,並未告訴他有些人專門養猴子來摘椰子,而她也不用爬上樹去摘,只要找根夠長的竹竿,在竿尾綁實了鋒利的刀子,輕輕一劃就能讓椰子掉滿地,不用太費勁。

  不過她不會把這些便利手法說給別人知曉,這是她的生財之道,既然此地適合椰子生長,她打算弄一個椰子林,在兼顧水土的保育下另闢財路,用椰子來創下她的第一桶金,讓源源不絕的銀子滾進兜裡。

  雖然背著幾顆椰子,但因原主身體好,就算開始上山,季薇也不覺得累,走了半晌之後,紀老爹停下了腳步。

  「丫頭,你看,那就是藺草,綁成一捆一捆的鋪在屋頂上,壓結實了就不漏雨了,它不易腐爛又耐高熱,屋子裡會十分涼爽。」通風又不悶熱,還有股淡淡的草香味。

  「嗯!」藺草能編草席,她多割一些,鋪屋頂剩下的藺草曬上個兩天,去除多余的水分就能編草席了。

  編織的道理相通,一上一下的交錯穿梭,等編到所需的大小再裁掉邊邊成四角長方形,接著向內折寸寬,再縫起,避免散開,縫上兩行再以細針縫上一遍,好確保牢固。

  季薇放下籮筐,她先在附近找了根粗一點的樹枝,朝草叢拍打,過了好一會兒沒見草叢裡有任何異動,便帶著弟弟一邊拍草、一邊割草,把割下的草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方便攜帶。

  「丫頭,你做的很對,山裡多蛇鼠,你在割草前先撩動一下,可防止被蛇蟲咬傷,你這個丫頭有腦子。」看姊弟倆割草割得勤快,紀老爹也覺得手癢的割了幾捆背在肩上。

  聽到稱讚,季薇笑得更開心了,「因為我怕蛇嘛,萬一被咬到了可是很疼的,尤其是毒蛇,那可是會送命的。」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野外求生常識,她還特地上相關網站研究過,什麼野菜可以生吃,什麼野草要過水快炒,哪種草有毒,哪種草又能止血去毒,獵捕野味要設何種陷阱……她都知道。

  知識和常識很重要,學海無涯,再加上她的豬頭老板太豬頭了,她只好時常在網絡上搜尋各種資料,以備不時之需。

  但此時此刻,季薇很感謝她的豬頭老板,要不是因為他的無用,她怎麼會特意去學一般人平常用不到的東西。

  「別割太多,重了你背不下山。」太貪心反而會累著自己,爬了一段山路再下山,通常體力上會有些不濟。

  「我不割了,留著下回再割,福哥兒,把你的小籮筐拿過來,大姊塞幾捆草。」看到他滿手割傷的痕跡,季薇再鐵石心腸也會不忍心,她摘了幾株治傷的草藥搓成泥狀,往弟弟的小手揉去。

  「大姊,福哥兒不疼。」他搖著頭,表示自己很勇敢。

  她笑著,眼眶卻有點熱熱的。「嗯,不疼,一會兒大姊瞅瞅有沒有好吃的果子,給你解解饞。」

  「好。」福哥兒很乖巧的點頭。

  果然是座寶山,他們剛走了約百來步,一棵長著紅艷果實的矮樹就出現在眼前,它的高度比成年男子個頭略高些,手臂一伸就能摘到上頭的果實,一粒粒小小的,長在枝幹上。

  「這叫紫藍果,能吃。」紀老爹摘了一顆往嘴裡塞。

  季薇看了那整棵的果樹長滿紅中帶紫的小果子,這和她前世看過的樹葡萄長得好像,她摘了一手先給嘴饞的幼弟,再摘了幾顆嘗嘗味道。

  入口的酸酸甜甜滋味讓她兩眼一亮,她腦中聯想到藍莓果醬和藍莓酒,兩者入口的味兒有些許不同,但都有股酸甜味,含在口裡微酸,可味蕾散發出果實自然的清甜味,很好入喉。

  可惜發現的數量不多,僅此一棵,若是做了果醬便釀不成酒,而要做酒,數量也不夠,頂多一、兩甕自飲。

  「大姊,好吃。」福哥兒滿足的眯起雙眼。

  看他跟著她吃苦卻沒有半句埋怨,還主動幫起手來,季薇鼻頭忍不住一酸的揉揉他的頭頂。「大姊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以後你會是吃香喝辣的大少爺,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你。」

  福哥兒笑得傻乎乎的,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我才是家中的男孩子,我照顧娘和大姊,不讓別人欺負你們。」

  福哥兒年紀雖小,可卻也能看出大伯父、三叔父對他們的不懷好意,大家合起來欺負他們勢單力薄,一屋子女人和小孩,搶走了爹的衣服和字畫,把爹的字畫低價賣給別人,還霸佔了大姊的嫁妝,不給大姊一條活路走,想逼死她。

  可是他太小了,保護不了娘和大姊,他只有快快的長大,長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好頂住這個家。

  「福哥兒真懂事,大姊疼你。」有這般乖巧聽話的弟弟,臭小孩也沒那麼令人討厭了。

  「我也疼大姊,要乖哦!」他裝大人模樣的叮嚀。

  季薇一聽,笑得肚疼,多大的孩子呀!還學老成。

  「呵呵呵,你們姊弟感情真好。」紀老爹笑呵呵的,你疼我、我疼你,讓人看了好笑又窩心。

  「一母同胞嘛!哪能不好,我們又沒財產可爭。」窮有窮的好處,不會為了銀子翻臉無情。

  「二姊不好。」福哥兒突然嘟起小嘴。

  一提到季小元,姊弟倆的臉色少了先前的愉悅,同是一個母親所出,差別居然這麼大。

  究竟是一開始沒教好,還是哪裡出了岔子,同樣的爹娘卻養出不一樣的孩子,愛慕虛榮的季小元不像二房的人,絲毫不見文人的風骨,倒和三房的好逸惡勞有幾分相似。

  「看,底下那片山坡地就是你家的,足足有三、四十畝。」紀老爹不曉得「二姊」是誰,但看得出兩姊弟的神情不大對,便故意愉快的嚷著,想轉移姊弟倆沉鬱的心情。

  「你說哪一塊……咦,是那一塊嗎?怎麼沒一處平的,這真的能栽種嗎?」她不會被騙了吧?!

  「你看那裡和這裡,幾年前它能種幾畝水田,只是這些年缺乏管理,草把田地都蓋住了,只要把長草除盡了,還是有七、八畝地能耕種。」收成一獲不成問題。

  山上的土地很少用來耕種,大多種上竹子和甘薯,以竹筍和竹子做為出產,賺點小錢貼補家用,而甘薯則是儲備食糧,在日子不好過時加入米食裡烹煮,多點飽足感。

  「山上有水嗎?」季薇以手遮目,看向尚有積雪的皚皚山頭,她想的是水源供給問題,沒有足夠的水源,什麼也種不活,一切只能淪為空談。

  「有個積累雪水的天池,每年春融時分,會有一道小溪流從天池涌出,你往左邊的那個大石頭看去,那兒有池水流經的小水道,距離你家那個山坡地並不遠。」當初季老太爺買下這塊山坡地時也是因為水源近,灌溉便利,不用走得老遠挑水。

  她以目測眺望一眼,心想改天要去瞧一瞧,把小水道改成大圳,將天池的水引到田裡。

  「紀爺爺,你看過梯田嗎?」

  「梯田?」他一臉納悶。

  「你能幫我在村裡找幾個勤快點的壯漢嗎,我想把山坡地開墾成一階一階的田地,由上往下的灌溉,省卻水不夠用的困擾。」充分利用土地的開發,不浪費一寸田地。

  另外,椰子雖然是在低海拔地區生長,但她家的山坡地高度不高,若能生長成功,她想在梯田下方種下一排椰子樹,以高度差來形成擋泥牆,防止上方的土石崩落,也便於采摘椰子,一階一階的落差約二十公尺,避免水土的流失,梯田兩側再種根深的果樹,緊緊包住泥巴,一來穩固土石,二來有果子可摘,自用、販賣皆可。

  「要過一陣子,這會兒大伙都忙著春耕,等撒了種子就能挪開手了,你說的那個梯田要怎麼個作法……」

  於是季薇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紀老爹,聽得紀老爹嘖嘖稱奇,也更加欽佩她的聰明才智。

  剛到山溝村的前半個月,季薇就像顆轉個不停的陀螺,每天不是到山上勘察地形,認識所處的地理環境,找出可用的水源,便是割著一筐一筐的藺草,把屋頂破掉的洞補好。

  她還找到一處黏性佳的黏土,將老舊的學裡外都涂上一層混著乾草的黏土,將牆壁的裂縫都修補好。

  季薇動用了季大爺給的三十兩銀子,她取出五兩銀子雇工請人上山除草,闢出一畝一軟的梯田,並且在紀老爹的兒子抽空幫忙下,推倒了一間半毀的屋子另闢一間新的土磚房。

  如今他們已有三間屋子,一間廚房,一間通風良好的倉房,還蓋了雞棚,養了十來只下蛋的母雞,她把山上的椰子全摘下來,堆放在倉房裡,等到有空時再一並處理。

  椰子耐放,放個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壞,她主要取得是椰肉,她還在想要將椰子水做何用途,椰子水一旦取出不耐久放,而村民喝椰子水的意願不大,總不能整批運到鎮上賣。

  因為要取肉,不好兩地運送,椰肉的摘取要同時,要是不能一口氣賣掉椰子水,先剖開的椰肉會老掉,做出的椰奶和椰子粉口感就沒那麼好。

  「娘,你會怪我逼大伯父把我們二房分出來嗎?讓你凡事都得自己動手,沒下人伺候。」原本有個薛婆子要跟過來,但他們實在是付不起工錢便婉拒,讓她留在季家。

  縫著女兒裂開的衣服,周玉娘將針頭往髮上一抹,繼續低著頭縫下一針又一針。「你爹剛死不久,你大伯父就思量著要把我們趕出去,我不是不知,只是一直裝傻,心想著好歹先把你給嫁出去,少了一人也少一分顧忌,也許你大伯父不會那麼狠心,給我們留條活路,沒想到……」

  她原本想有著謝家這門親事,大伯不看僧面也會看佛面,最起碼會給他們一口飯吃,顧全雙方顏面相安無事。

  殊不知那謝家竟是負義之徒,逢高踩低的,不說自個兒刻薄,卻給她可憐的女兒冠上克父之名,一頂回頭轎不認自幼定下的親事,讓他們飽受世人的譏笑和羞辱,難以申辯。

  每每想起此事,周玉娘便心痛不已,她好好的一個女兒被人羞辱了,要不是孩子的爹去得早,她也不會急著讓女兒早早出閣,以免女兒因守孝而耽誤佳期。

  萬萬沒料到會遇到豬狗不如的畜牲,隨便安個名目就堂而皇之的悔婚,絲毫不顧及兩家年多的私交。

  她懷疑大伯一家早就知情,只是遲遲未曾告知,用心險惡的尋個好藉口,欺凌無人頂梁的二房。

  「娘,你也不反對我們先發制人吧!」與其坐以待斃,她寧可奮力一搏,好為自個兒的小家多爭取一點。

  周玉娘苦笑的一嘆。「原本我還指望能拿回你的嫁妝,裡頭有一大半是你爹攢下的,他們總不好意思拿走吧,可娘還是低估了他們的厚顏無恥,咱們一勢弱就不念情分了。」

  其實她有被女兒的強勢嚇了一跳,自盡沒成被救回之後,女兒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本來性烈如火、眼中揉不進沙子的個性圓滑多了,也不再那麼死硬的與人倔到底,少了不肯低頭的銳角,多了親和的好脾氣,整個人開朗不少,對誰都好言好語又笑得和氣。

  她不知道在女兒身上發生什麼轉變,也許是大難不死之後想開了吧!以目前的發展來看都是好的,她很是欣慰。

  只除了小女兒的不同心讓人傷心之外。

  「娘,你不用管他們,搶來的終歸不長久,咱們等著看他們的下場。」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你又要上山了?」看到女兒背上籮筐,周玉娘又開始操心了,她實在不願女兒天天往山上跑,像個粗野小子。

  季薇扯扯編得不倫不類的草帽,微露一口白牙。「沒事的,上回發現的紫藍果果實全都熟了,我摘了做果醬,順便摘個蜂巢回來,給你喝蜂蜜水補補元氣,娘又瘦了。」

  蜂蜜是做果醬的原料,少了它可做不成。

  這古代什麼都貧乏,什麼都得自己來,不像她穿越前的現代,百尺內就有一便利商店,商品林立,什麼都有賣,瓶裝蜂蜜種類眾多,花蜜、龍眼蜜、槐花蜜……應有盡有。

  「什麼?!你還要去摘蜂巢?!不行、不行,太危險了,野蜂凶得很,被螫到會要命的。」

  她只要兒女平平安安就好,不要逞強做能力未逮的事,薇兒畢竟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不能如此冒險。

  「不怕、不怕,我有秘方,蜜蜂怕煙燻,我在底上點火燻它們,肯定一隻都不留。」沒了蜜蜂泡酒有點可惜,不過為了謹慎,摘個空巢比被蜂群追著跑安全多了。

  豬頭老板常說︰阿薇呀!你就是太能幹了,什麼都會、什麼都一把罩,能力太強的女人是會嫁不出去的。

  就是那個死烏鴉嘴,被他一語說中,她到死的那一刻都還沒交過半個男朋友,整天光忙著豬頭老板的事哪有空約會,她的終身大事便是他耽誤的,他還好意思在她背後放冷箭。

  「還是別去了,娘偷偷告訴你,其實你爹生前買了不少首飾給我,我攢著當私房沒告訴別人,怕你大伯母、三嬸娘她們看了心裡發酸,所以我手上有幾根金簪子和銀釵,還有鏤花赤金手鐲,若是省著點用,夠我們幾年開銷了。」

  聞言,季薇失笑,女人果然是藏錢的高手。「娘,不瞞你說,我也從嫁妝中藏下幾樣值錢的玉簪和金鏈子,大伯母來討,我佯稱落水掉了,她氣呼呼的直跺腳,大罵我是女兒賊,專門來敗娘家的財物。」

  但是誰理她啊,做賊的喊捉賊,心不心虛呀!私人的陪嫁幾時成了公中的,這麼明目張膽的搶劫誰不心寒,自是要拿回一些好平衡心中的不甘,不能白白便宜了好吃懶做的魑魅魍魎。

  她這幾日忙著安家、整地,採摘椰子的事都斷斷續續的做,得等到有空閑時才能去摘,椰子很重,她沒辦法一次搬完,她也不能讓福哥兒陪著她搬,椰子的重量會將他壓沉,她擔心他將來會長不大,她可不想娘家沒人,因此她早晚各去一次,花了十天的時間才把所有的椰子搬下山。

  村裡人不曉得椰子的用途,看她將椰子和柴火放在一塊,還以為她要當柴燒,而椰子殼剖開曬乾抽絲也的確是很好燒火的燃料。

  她想將這些日子在山上看到的糧食資源都搬回家,那可都是銀子啊!

  「你呀!學壞了,跟著長心眼了。」看來,她不用太為女兒擔心了。

  母女倆相視一笑,無形中又拉近了距離。

  季薇是「寄生者」,她對周玉娘的母女之情並不深,但是因為原主殘存的意識還在,她沒辦法抗拒血濃於水的天性,因此對逆來順受的周玉娘有幾分好感。

  如今三人在一起生活,相處過後,她覺得周玉娘並不是個食古不化的人,她也有機靈可愛的一面,並且盡一個為人母親的能力維護子女,算是難得了,喪夫後未被擊倒,可見她的心有堅韌之處,而自己也開始將她認為母親。

  不過他們娘仨的現銀不多倒是真的,當初爹患病時花去不少銀兩,以及喪葬所需,除了大伯父所給的三十兩分家銀子之外,也只有不到三兩的碎銀子,買了米面等雜物之後也就沒了。

  也就是說,他們手中只剩下二十五兩銀子,但還要扣除買種子、雇工種田、修整屋子和日常所需的費用,而她還要挖渠、移栽果樹、開出一條上山的路……

  錢真的不夠用呀!何況他們還要熬過這個冬天。

  「娘,人不可能一成不變,總要有所成長,我要是不變,咱們這個家就撐不下去了。」

  她有意無意的暗示自己的改變是局勢所逼,父亡又被退婚,不心性大變才奇怪,她能不怨天尤人、整日咒罵都算是好的了。

  她將一切的不合理化為合理,減少別人的猜疑。

  周玉娘面露苦澀的嘆氣,「苦了你,薇兒。」

  「不苦,我甘之如飴。」比起以前沒日沒夜的工作,現在的生活真是太悠閑了,也不會睡到半夜接到豬頭老板的連環Call,急催著她連夜由上海飛到米蘭,又從米蘭帶樣品服飾到東京,只為了一件衣服,她得坐二十幾個鐘頭的飛機。

  回想以前的日子,那真是牛馬在過的,不過她也必須承認自己是工作狂,她似乎停不下來,總是在動,手邊沒事做時她會感到怪怪的,一直沒事找事做。

  譬如此時,她日子過得閑到連蜂巢也敢摘,那是一種不怕死的自我挑戰精神,她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開始制作果醬吧!而且她在那些食物資源身上看到滾滾財源。

  不管做什麼東西,都要先從原料備起。

  「別累著了,我們暫時不缺銀子,那蜂巢……」就甭去摘了,何必為了一口吃食去冒險。

  不讓娘把話說完,季薇揮著手往屋子外頭走去,「娘,我走了,中午你不必替我留飯,我不回來吃了,我會順道到坡地那邊去看看咱們的梯田弄得怎麼樣了,還有我灑在方框土槽裡的種子記著要灑水,一日三回……」

  插秧要先育苗,山溝村的村民們不懂育苗法,他們直接把種子播在田裡,等冒出苗了再進水,一年收成一次。

  「嘻嘻!大姊,這次我可逮到你了。」

  一出門,往上山的方向走,才剛繞過一個彎道,樹的後面就跳出個頭戴草帽、背著小籮筐的小子,小臉曬得紅撲撲的,一臉得意。

  「不是讓你跟小虎子玩,怎麼又跟來了?」虐待童工的事她做不出來,小孩子就該乖乖的長大。

  小虎子是紀老爹的孫子,今年五歲。

  埃哥兒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一蹦一蹦的跳著。「我要幫你的忙,不當吃閑飯的人,我有力氣。」

  「是不是村子裡的人又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這樣敏感又心思細膩,比同齡孩子聰明。

  「沒有呀!村子裡的人都對我很好,給我糖吃。」他眼神閃爍,沒說真話,表情略帶局促。

  也不知是刻意或是無心,原本山溝村的村民並不曉得季薇母子三人為何會搬回老家居住,只當他們在外面過不下去了,回到老家也有一處安身之地,省得在外面四處流浪。

  可原主被退婚一事還是傳到村子裡,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有些變了,刻意的疏遠了幾分,除了紀老爹一家人之外,其它人都不太願意靠近他們,偶爾還有風言風語傳出。

  「你不說,大姊就不問,你要學著去分辨是非善惡,咱們不做害人的事,無愧於天地,要昂首闊步的做人,不可畏畏縮縮,讓碎嘴的人瞧瞧咱們的志氣。」只要苗子不長歪了,管他外頭風急雨大。

  「嗯!」福哥兒重重的點頭。

  「還有,咱們日子先緊一段時日,到了明年你十歲生辰時,大姊送你到落雁書院就讀,不求你高官厚祿,只要能考個秀才、舉人,就能給大姊揚眉吐氣。」將攀權附勢、見風轉舵的謝家給踩下去。

  季薇是不恨謝家人,但她替死得冤枉的原主叫屈,明明錯在謝家,卻硬生生逼死一條人命,欠錢還錢,欠命……一樣得還,早晚而已,敗壞別人的名聲還想愜意快活,老天都饒不了。

  「讀書?」福哥兒一怔,看不出歡喜或不願意,眼神意外的近乎呆滯,不太敢相信自己還能有讀書的一天。

  「咱們的爹是書院的夫子,有一個保障名額,姊偷聽到大伯父打算以牛哥兒來頂替你入學,他以為他不說我們就不知情,能被他瞞天過海的蒙過去了。」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屆時她送福哥兒去書院,自然能把名額拿回來。

  牛哥兒是季大爺十三歲的獨生子,本名季齊民,學過幾個字,但一本論語念不到半本,沒有讀書的天分。

  「可是書院一年的束修要二十兩,我們付不起。」他想讀書,想象爹一樣當個了不起的讀書人,但束修又太貴了……

  「銀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還愁賺不到錢嗎?別擔心,包在大姊身上。」她就不信銀子會長腳,自己捉不到它。

  「嗯嗯!我去讀書,我會用功的,不讓大姊失望。」福哥兒點頭如搗蒜,興奮得很。

  「好,這回跟大姊上山,等下一次就不許再胡鬧了,爹生前還留下些紙張,你就練練字吧!」由字觀人,由氣觀心,讓他寫字練氣韻,日後入書院才不致低人一等。

  「是的,大姊,我很聽話的。」他點頭後,扮了個鬼臉,兩排牙齒白得閃光,笑得好不燦爛。

  「好吧!我們走了,把你的小籮筐背好,我們先摘紫藍果,再采蜂巢,大姊在蜜蜂出沒的地區觀察了幾天,發現它築在低矮的枝椏上,約有一張凳子大小……」

  說著說著,兩人漸漸的上山,待來到目的地後,季薇停下了腳步。

  蜜褐色的蜂巢並不明顯,被茂密的樹葉覆蓋住,幾只巡邏蜂在附近來回的飛著,若非眼力佳,還真看不到隱在樹叢間那一團蜂蜜正濃稠地往下滴在枯葉上的蜂巢。

  就定位的季薇沒讓福哥兒靠得太近,她以看守籮筐裡的果子為由讓他遠遠的避開,她測了測風勢,取出打火石,很緩慢的移動至之前準備好的乾草上點火。

  火都還沒點燃,就先冒出一大堆白煙,煙霧彌漫,燻得人直流眼淚,季薇要的就是這個不會引起森林大火又能達到目的的效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20 AM

第三章 初相識就先逃命

  「小心,有危險,快跑!」

  小心什麼?哪裡有危險?

  才剛順利摘下蜂巢放入籮筐裡,並拿出新割的草將籮筐口密實壓好的季薇,都還沒回過神來就已被人強行拉著跑,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著一手拉著她、一手拉著福哥兒的男子的後腦杓,腦子一點點的運轉,把飛走的神志全部捉回來。

  不過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危險,她的原則是先跑再說,她也是個愛惜生命的人,絕不拿重活一回的性命開玩笑。

  突地,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響,近在頭頂,她神色一緊的想到︰糟了,難道蜂巢不只一個,她摘了一個卻驚動到另一個,現在蜜蜂全體出巢,以有毒的尾針攻擊敵人?!

  思及此,季薇跑得更快了,連籮筐都不拿的直接丟下,好在已蓋上長草,壓得緊實,原來的蜂兒想回巢也不太可能了。

  「往左邊,那邊有座小瀑泉。」男子的聲音很急促,指著根本沒有路的左側,林子裡光線不佳。

  三個人橫沖直撞的闖過草長過腰的雜樹林後,眼前突然一片開闊。

  罷聽到水聲,季薇便發現自己已經一身濕了。

  「抱歉,情急之下冒犯了。」男子還算有禮的背過身,沒瞧她渾身被水淋濕後衣服緊貼身體的玲瓏身段。

  救人歸救人,此時的方開明可沒想要搭上自己的一生,他嚴謹的目不斜視,謙遜得有如謙謙君子。

  「沒事,不就是濕了嘛!」還好天氣不冷,要不然這一受涼,沒病上十天半個月才有鬼。

  缺藥少醫的年代,一個小小的風寒也會要人命。

  早知道會穿越變成古人,她就該去考個中醫執照,有個腦熱牙疼也能自己醫治,不用求人。

  季薇還有閑情逸致想著穿越必備三技能,一要有賺錢金手指,二要好人緣,三是醫學博士,三者合一,打遍天下無敵手。

  有銀子氣就粗,有人罩著萬事不愁,若還有醫術,那簡直是橫行霸道了,走到哪都萬分威風,生人回避。

  「大姊,對不起。」福哥兒先認錯。

  思緒被打斷,季薇馬上回神,「你做了什麼?」

  這不是瀑布,而是從山壁間滲漏的泉水,水量不算小,往下流瀉時有塊突出山壁的平石沖散了泉水,造成如簾子般的泉瀑,由上而下的沖刷形成泉水與山壁相距約一尺寬。

  那一尺的寬度正好適合藏身,三人往泉瀑後頭一躲,背貼著光滑濕潤的山壁,流刷的泉水從鼻尖前方淌過,可以感覺得到絲絲水氣濺在臉上,同時也阻隔了追逐在後的蜂群。

  蜂兒們在泉水邊飛繞,過了好一會兒才一一飛走,只剩下兩、三只還不死心的巡邏,嗡嗡地被水花打濕了薄翼,最後還是離開了,結束了這場蜂巢保衛戰。

  「我看到樹底下有個拳頭大的洞,我以為是兔子的窩,想捉幾只兔子回去加菜,所以拾了樹枝去戳,想把兔子趕出來,沒想到飛出來的是一群蜜蜂。」他嚇死了,呆在當場。

  「有沒有被蜜蜂螫到?」多了個傷兵不好交代,日後要再上山采蜜恐怕多有不便,娘會以此為借口阻攔她。

  周玉娘不希望兒女遭遇到危險,她寧可日子過得苦一點也不願意他們受到傷害。

  當初季夫子重病不起時就提醒她要提防季大爺,自個兄弟相處了數卜年,他很了解他們的心性,所以他才留下遺言要大女兒百日內出嫁,這樣謝家也能幫襯著他身後的妻兒,約束著季大爺。

  如今季夫子若地下有知,肯定會顯靈大罵自己識人不清,錯把魍魎當良婿,看走眼,托付錯了人。

  其實季夫子更想把女兒托給另一個人照顧,只是兩人年齡有些差距,對方怕已有婚約,而他又太早替女兒定下婚事,背信毀約的事他做不出來,於是便為女兒備嫁。

  可惜狼人非良人,無緣結連理。

  「沒……沒有……」福哥兒縮著身子。

  「讓大姊瞧瞧,有刺要拔出來,不然刺上有毒,中了毒一點也不有趣……」

  季薇伸出手要拉幼弟,手臂不經意間踫到橫隔在兩人中間的方開明,她是現代人不以為意,沒往心上擱,但對方卻輕輕撥開她的手,語帶說教意味——

  「姑娘,請自重,你踫到在下了。」男子也有節操,況且若被個鄉下女子纏上,要求他負責,那他豈不是做好事卻沒得到善果。

  重什麼重,她還會強了他不成!季薇在心裡腹誹,暗忖︰道貌岸然的龜毛男子。

  「公子放心,小女子眼睛沒瞎,不會輕易對你下手,你大可保有你的貞操與天地同朽。」

  聞言,他兩眼眯了一下。「姑娘的口齒伶俐是好事,但請用在對的地方,我剛救了兩位。」

  他的意思是對救命恩人友善點,不要恩將仇報,辜負了施恩者一時奮不顧身的善舉。

  他是恩人、他是恩人……她一直在心裡默念著,免得太過沖動打破「恩人」的頭。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多謝救命之恩,我剛才魯莽了,沒傷了你尊貴的皮肉吧!」

  聽出她話中帶刺,雖刺耳但還能接受,方開明目光直視前方,隔著水簾瞅著躍水而出的小銀魚。「已經安全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形同被趕,季薇很不是滋味的輕哼了一聲。

  從泉瀑中走出,粼粼的金光灑落在水面上,她定睛一瞧,才知曉這真是個好地方,泉水潺潺像一條小溪流,流入一旁的凹槽,形成細細長長的小水道,再蜿蜒的往山下流去,慢慢的滲入土裡,滋養一片小草地。

  她所站的位置是水深及膝的小水潭,潭寬不過丈余,雲白色的奇石甚多,鋪在潭底,長期的泉水沖刷並未造成水潭變深,泉水拍擊在石面上又反彈,使得水潭的大小未有增減,頂多因水量多寡而有了些許深淺的區別。

  「大姊,你別生氣,我不是有意的。」面有愧色的福哥兒扯扯季薇的衣角,表示他以後不會頑皮了。

  「我沒生氣,過來,蜂兒螫了你哪裡?」她氣的人不是他,那個罪魁禍首還若無其事的裝傻。

  「沒……沒事,沒螫到我……哎呀!好疼,你踫到針了……」手背都腫起一個一個的小更了。

  季薇趕緊用尖細的指甲一根一根挑著刺。「聽說童子尿能解毒,你要不要試一試。」

  她知道那些道聽涂說的偏方、老一輩留下來的法子,根據現代醫學報告全是無稽之談,不足以采信,但是用了幾十代的古法,真的沒用嗎?她很想打破迷思,拿福哥兒做實驗,看老祖宗的土方法能不能見效。

  「大姊……」福哥兒滿臉通紅,氣呼呼的噘嘴。

  「反正我又不看你,你害什麼羞。」

  「……」福哥兒的臉更紅了,干脆背過身不理人。

  「用這個涂抹在傷口上,很快就能消腫。」

  一把淺綠色帶紫的青草從天而落,掉在季薇面前。

  「這是……」她好像在草藥書上看過,但不記得草名,每一地的稱呼不盡相同,她不確定這叫什麼。

  「這是可以治蜂毒的草,把它的葉和睫嚼爛或搗爛,往傷處一敷,它會散發一種冰涼感……」止癢消腫,還能防蚊蟲叮咬,小時候他姥姥教過他,那是鄉野間防蟲的方法。

  季薇立即放進嘴裡嚼,「啊,好苦……」惡!她是不是被陰了?

  忍俊不禁的方開明忍住不笑出聲。「我忘了一提,這草很苦,最好用石頭搗爛……咳,良藥苦口。」

  良你的大頭,為什麼不一口氣說完,還分段!很想破口大罵的季薇滿嘴苦味,她苦得想殺人。「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麻煩你下次說快點,不要放馬後炮。」

  她都嚼了他才說,分明是要看她笑話,真不好意思她有小丑特質,娛樂到他了。

  「好說、好說,姑娘救弟心切,叫人看了十分敬佩。」她真的很急,想都不想的就往嘴裡放。

  看她不亞於男子的果斷行徑,方開明不免高看了她幾分,再聽其談吐有致,言談中似帶著英氣和堅毅,應該是讀過書的人家,因此不經意的一瞟,似在瀏覽名山美景般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怔住。

  好亮的一雙杏眼,眉彎如月,眼似碧潭秋水,清澈的映出他的身影,干干淨淨得讓人自慚形穢。

  這是一雙好看的眼睛——他的心這麼說著。

  但他沒忘了她身上的衣服濕透,除了臉蛋,其它地方他不敢亂瞄。

  「口不對心的話少說為妙,省得結仇。」哪來的敬佩,分明是取笑她急性子,話聽一半便迫不及待的做。

  「我說的句句肺腑,這草真的很苦,別說一把了,一片葉子就能苦得讓人舌頭發麻。」

  他試過三回,苦了三天才褪了那股麻舌的草澀味。

  其實這草有微毒,能治蜂毒但不傷身,摘下尾端的嫩葉汆燙過再拌炒,是一道相當美味的野菜。

  季薇一邊替弟弟上藥,一邊用眼刀刨人。「真是感謝你,從天而降的活神仙,要不要擺上香爐早晚清香供奉?!」

  「我姥姥是這村子裡的人,我不是外人。」他的意思是他不當神仙,跟她一樣是吃五谷雜糧的凡夫俗子。

  「對我而言,不認識的人都叫陌生人。」管你打哪來,你爹積德不見得福蔭到你頭上,各人業障各人擔。

  聽她生氣又必須服軟的語氣,方開明忍不住一笑,「我姓方,你可以喊我方哥哥,你呢?」

  「無名氏。」她為什麼要自報名姓?他要設壇下咒呀?要人的生辰八字和毛發等物,攝魂奪魄。

  「無姑娘你好,在下有禮了。」他打趣的拱手作揖。

  眉毛一挑的季薇以手當勺舀起一手泉水漱口,可是仍沖不去口中的草澀味。「你不怕我是山中的狐妖,來吸你的精血。」

  「呵……山溝村沒有狐妖。」他低笑。

  「也許打我來了之後就有,你們這些精壯男子可得小心了。」狐狸幻化成人,專吸人精氣。

  「那就是山溝村的福氣,狐大仙。」他取笑她好好的人不當,偏要當四足著地的雜毛畜牲。

  「你不是山溝村的人嗎?我第一個吃你。」神鬼故事總是嚇人,季薇也調皮的想嚇嚇他,看他會不會落荒而逃。

  「我是平安鎮的人。」他一臉正經,眼中有著意興。

  「你……」沒人可以耍著她玩。

  「方哥哥,我大姊叫小薇,我是如風,小名福哥兒,大家都叫我福哥兒,我們是剛搬來這村裡的姊弟。」咦!真的不疼了。

  「叛徒。」季薇一啐,兩手伸成爪形撥亂福哥兒的頭發,以此為懲罰,胳膊肘是向內不是向外的。

  「大姊……」明明是你不講理,對人口出不遜。

  「別喊我,我在反省,為什麼我家小弟會向著別人,是我做人太失敗了嗎?」她根本沒在反省,水亮的澄澈雙眸射出萬把刀子,把把不落空的射向含笑而立的男子。

  「你別失望了,是我人品好,人人樂於親近。」他沒想過自己也會說出近乎調戲的話語,但話一說出口,心中頓感暢意。

  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性?

  若是清河在場,肯定會驚掉兩顆眼珠子,心想著他那一向與人有距離感、性子清冷的主子,怎麼會語帶戲謔,與個村姑打扮的小姑娘相談甚歡,那簡直比被雷劈中還驚悚。

  「是,人品好的人請走左邊,恕不奉陪,德行差的人要下山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垂直墜下山好了,此為近路,也稱「天堂路」。

  季薇拉著弟弟的手往回走,近午的太陽大,她身上的衣服已經干了一大半,回到放籮筐的地方,只見仍有幾十只蜂兒在蓋有青草的籮筐上方盤旋不走,飛來繞去的令人很不安。

  突地,一陣刺鼻的濃煙順風而至,連人都受不了,何況是蜜蜂,霎時蜂兒飛到一只都不剩。

  「不用感謝我。」

  一句「謝」梗在喉間,季薇瞪了一眼手持一束冒煙雜草的方開明。「山水有相逢,說不定有一天就淪到你求我。」說完後,她背起籮筐牽著幼弟的手離開。

  方開明看著她的背影,嘴角上揚的弧度不自覺的揚得更高。

  其實季薇說的這一天很快就到來,不過是幾天的光景,但此時的他們並不知情,以為是偶然的山中相逢,匆匆一會便無相會之期。

  山溝村地廣人稀、地幅遼闊,沒搬走的每戶人家少說都有一、二十畝田地,其中最富有的是村長,他有將近一百畝良田,十畝旱地,而種上五、六十畝地的人家也不在少數,因此山溝村很少有缺糧的情形發生。

  但是唯一的壞處是每一戶人家都離得滿遠的,零星坐落的屋子在村子裡顯得稀疏,其中還隔著幾畝田,像季家老宅和紀老爹這般比鄰而居、彼此守望相助的並不多見。

  方開明和小廝清河來到此地,除了回姥姥家看看,也想在這無爭又寧靜的村莊放松一下心情,卻意外看到這山坡地的改變。

  「四爺,我來了……」

  滿頭大汗的清河微帶著喘息,腳下的鞋子是厚厚的一層泥巴,他往草上一搓鞋底,落下滿滿的一把黃泥。

  「打聽到了嗎?那片正在填土的山坡地為何人所有。」真是聰明的作法,居然將山坡地闢成一塊一塊的梯田。

  雖然只見雛形,但可預見未來整座山若弄成梯形的田地,山溝村每年的稻米收成將多出一倍,他可以用自家的船將米糧運往北方販賣,收益將非常可觀,足以讓他從季家分割出來。

  他並不想和年長他十來歲的哥哥們爭奪家產,他們防他,無疑他是父親最疼愛的麼兒,他們擔心多年打拚的方家船行最後會落到他手中,所以極力的阻止他有個人發展。

  因為尚未成親而不分家的規矩,他也很為難,明明都成年了還依賴著家中的供需,他比誰都更想脫離這個腐臭的泥淖,擁有屬於自己的天空,大鳥需要展翅翱翔。

  不過也不能怪兄長們的猜忌,父親的確偏疼他,常常私底下塞給他銀兩,爹知道他自己老了,沒法照顧小兒子太多,故而能給多少就給多少,不能與幾位兄長相距過多。

  他的三位兄長在船行做事時,他才剛出生不久,他們已早一步掌控方家船行的人脈和大權,後來他長大開始接觸家裡事業時已是多方受阻,他們有各自的人馬和勢力,絕不會讓別人插手。

  此路不通,他便打算另闢蹊徑,他想發展出另一支屬於自己的船隊,專走南北貨,不走運輸和載客,單單是南貨北銷、北貨南賣,他自個兒就是貨物的東家,不讓人賺第二手。

  「是一戶姓季的人家,就住在山腳下,老槐樹過去的第三戶,一家三口人。」屋子老舊,但有剛上過漿泥的痕跡。

  「姓季?」他想到了書院裡教他五年書的季夫子,以及那日花轎經過酒樓前的季家閨女,他和姓季的挺有緣分的。

  「老夫人問你過不過去用飯,她燉了你愛吃的肘子,還殺了一只雞煮蘑菇雞湯,一個人吃不完,讓你陪著吃才香。」老夫人一把年紀了還精神很好,能殺雞還能下廚。

  一說到疼他的姥姥,方開明想到家裡事業緊繃的臉色立刻變柔。「好,我就去陪陪姥姥,為了這梯田,少不得要叨擾姥姥數日。」

  夏老夫人原本是京城林姓富戶的千金,一次舉家搬遷途中落了難,被出外打仗的夏老太爺給救了,兩人互相看對了眼,不顧雙方父母的反對結為夫妻,仗一打完便回山溝村落地生根。

  林家很生氣,說是不認這個女兒,但是心是肉長的,在夏老夫人生了兩兒一女後,兩家還是走動了,似無嫌隙的往來。

  而方開明的母親夏氏就是夏老夫人唯一的女兒,等於是被方家給搶了,夏老夫人帶著女兒到平安鎮買些年貨過年,不料遇上喪妻多年的方老爺,他一見傾心便先搶了人再說,無視對方的年紀當他女兒綽綽有余。

  等到林家的人知情後趕來相護時木已成舟,方老爺霸王硬上弓先成就了好事,逼得夏家不得不嫁女兒。

  為了這搶女一事,導致夏老夫人有點怕個性蠻橫的方老爺,但方老爺卻是寵妻如命,疼起繼室小妻子是沒邊地,連帶著也十分寵愛方開明這個小兒子。

  方家就是個土霸,在平安鎮是首屈一指的富戶,而長大後的方開平兄弟的個性像他父親,也是蠻橫的杠子頭。

  不想和兄長們硬踫硬,方開明決定開創自己的事業。

  「娘,這要隔水加熱煮沸,軟化了等半溫後再加入蜂蜜,充分的攪拌後將裡頭的氣泡排掉,擱在蔭涼處放置一天,拿來抹面皮或沖泡當果汁喝都成,你嘗嘗,是不是甘中帶點微酸,爽口的微酸中又有點蜜的濃稠……」

  小小的廚房內飄出淡淡的酸中帶甜的水果香氣,灶台一大一小兩個灶口,大灶大鍋熬煮著形似葡萄的紫藍果,小灶小鍋貼著面香味十足的玉米餅皮,微微的焦香味引人食指大動。

  一大籮筐的紫藍果挑出劣果洗淨後,晾曬一個時辰去除水分,然後隔水慢熬,一邊熬煮還得一邊攪拌,使其平均受熱,底下不沾鍋,火不能大,但也不能太小,中火微佳。

  等到煮到成稠狀便可起鍋,但此時鍋底仍是熱的,將大鍋放在冷水裡,攪拌著鍋裡的稠狀物使其冷卻,然後靜放到涼透為止,果香清甜飄至廚房每個角落,聞者涎液泛濫。

  麥金色的蜂蜜倒入,以二比一的比例攪到兩者的香氣融合,再撈起倒進干燒過的甕裡,紫藍果的果肉已少了一半,六、七十斤的紫藍果加蜂蜜熬制的果醬不到四十斤。

  不過自家吃倒是足夠了,放入冰涼的地窖裡能吃上大半年,冬日一到不愁沒糧食,口味淡時淋上一勺胃口立即大開。

  因為量少,季薇沒打算要賣,留給自家泡水喝或抹餅吃,她主要想做的是椰奶和椰漿,這兩樣放不久,容易壞,所以她還在想怎麼將椰奶弄成椰子粉,好方便沖泡。

  至於椰漿可以用在料理上,椰子粉制成糕點,椰奶煮鍋……嗯,重要的是有人懂得怎麼去吃。

  「嗯,不會太膩味,酸甜適中,口裡有蜂蜜的細綿,又吃得到微酸的果肉,抹到面皮上好吃得都要咬掉舌頭了,加水化開放在並裡冰鎮後,夏日飲來最清爽。」舌尖上的酸是甘甜的,融入喉間化開了酸酸甜甜,齒間輕輕一咬,果子的氣味溢滿整個口腔。

  「好吃嗎?」

  「好吃。」

  「好喝嗎?」

  「好喝。」

  「那我再去摘幾個蜂巢做成醬……」她又陸續的發現好幾棵紫藍果果樹,她只采了最先瞧見的那一棵。

  因為還在結果期,季薇不急著移植,她準備果實采摘完後先修枝,然後請人連根挖起,根部包著土運下山,種在靠山邊的院子裡,她已預先挖好幾個五尺深的洞,撒下腐土爛葉當培養土,樹種一栽下就能吸收到現成的養分。

  椰子樹的移栽她選擇剛發芽及長到兩尺高的幼樹,存活率較高,采收年限也較長,雖然一年生、兩年生的椰子樹高度尚可,方便采收,但果肉沒那麼肥厚,椰子水較無味。

  「不行。」這丫頭幾時變得這麼滑頭,想從她嘴裡套話。

  「娘……」娘怎麼沒上當?

  「叫祖宗都不成,瞧瞧福哥兒都被叮成什麼樣了,娘就你們幾個孩子,一個也不準損傷。」痛在兒身,疼在娘心,哪一個孩子受傷她都揪著心疼,巴不得替他們受過。

  埃哥兒咧著嘴笑,眼角上方有個沒抹到藥的地方腫了個大包,他笑呵呵的吃了兩塊抹了果醬的烤面皮,正要吃第三塊。

  啊!沒有第三塊了,他的小賊手被拍開,一塊面皮有臉大,半個指甲片的厚度,以他九歲孩子的食量來說實在是太多了,他都吃撐了,小豬肚皮圓滾滾的突出來。

  喔!他還喝了五碗紫藍果果汁,難怪要打嗝了。

  「那是意外,他不拿樹枝去捅蜂巢,蜜蜂怎麼會從蜂巢裡飛出,追著我們叮。」可說是窮追不舍、不死不休啊。

  她看過報導,野蜂蝥人會螫死人的,在一定的數量內,或是體質抵抗力較差者,一旦被螫中,呼吸會加快,快到喘不過氣來的地步,最後喉口腫脹導致鎖喉,一條小命就沒了。

  所以她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才上場的,蜜蜂跟人一樣怕煙燻,用煙一燻就會自動離巢,留下個空巢,那還不好采摘嗎?

  偏偏福哥兒這個毛頭小孩不懂蜂的特質,真應了那句「捅了馬蜂窩」,連累她也跟著逃命,差點連先前摘的蜂巢也丟失了,他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個小失誤害得她失去大商機。

  「我不管意外還是刻意,凡是危險的事娘都禁止你們姊弟去做,把山坡地的土地弄好了,咱們一年的糧食也就有著落了,再種上幾畝玉米、幾畝甜薯,來年不愁吃穿。」周玉娘不求富貴,她只求踏實過日子,安穩就好。

  「娘,你這是因嘻廢食,光是糧食的收入,我們怎麼送福哥兒到落雁書院就讀,我答應他明年一定能入學。」她不能言而無信,得在短短的幾個月內攢到銀子。

  「落雁書院……」一提到書院的名字,神色一黯的周玉娘想到曾在書院教書的丈夫,眼眶有點濕潤。

  「娘,你又在想爹了?」季薇挽住她的手,小女兒姿態的在她胸口蹭呀蹭,裝萌的想轉移母親哀傷的情緒。

  「我也想爹,爹在的時候大伯父他們不會給我們臉色看,說我們是吃閑飯的人。」福哥兒扁嘴說道。被人趕了出來,四房兄弟只有二房分家另過,他年紀雖小也有怨氣,他不明白同是季家人,為什麼父親一死就全變了,他們成了多余的人。

  季薇微皺眉。「福哥兒……」你別惹娘傷心了。

  這世道是利字當道,有利可圖是兄弟,無利可圖是陌路人,連狗都會跑來在腳上抖一泡尿。

  「福哥兒,你乖,我們不能想別人的不好,你想讀書就去讀,娘會刺繡,多繡幾件繡品就供得起你讀書。」再辛苦也就這幾年,咬著牙也要撐下去,吃了苦才會苦盡甘來。

  「娘,刺繡傷眼睛,生計的事由我去設法,當初是我提出要分家的,你們是受我牽連,自然由我擔起責任。」小小的一塊布要費多少眼力呀!繡一條手絹少說要三、五日的時間。

  季薇性子急,慢工出細活的事她做不來,她更怕別人沒日沒夜的干活,換來的是僅供猢口的工資,尤其這個別人還是她重視的親人,她更不忍心看對方辛勞做事。

  不是孤兒卻如同孤兒的她在穿越前有對三不管的父母,不管教養、不管養家、不管死活,一家三口各自住在不同的城市,平時以手機連絡,一年不超過三通。

  但她小時候是跟奶奶住在一起的,奶奶很疼她,自己舍不得吃穿全留給她,後來奶奶過世後,她才找了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在開除了十七個老板後遇到高薪聘請她的豬頭老板。

  說真的,若不是看在薪水真的很高的分上,豬頭老板會是第一個被她灌水銀的老板,雖然他長得又高又帥還多金,但豬頭的程度會讓佛祖想還俗。

  「說那什麼傻話,我們是一家人,哪有你承擔家計的道理,娘該照顧你們,分家的事就別提了,既然事已成定局,我們就要努力過得好。」周玉娘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將她的兒女摟在懷裡。

  「大姊,我幫你養家,我會摘果子和剖椰子。」他也能下田,等他再長大一點就拿得動鋤頭了。

  令人意外的,旁的事做得不順手,拿起剖刀的福哥兒卻能精確無比的剖開椰子蒂,正巧削在裡面的椰肉,裡頭的椰子水一滴也不滲漏,他為此頗為自豪,自誇是一流刀客。

  「好,等我把椰奶弄成粉之後,我做好吃的椰子糕給你吃。」她可是萬能助理,沒有她做不成的事。

  「你們喔,老是弄這些吃食,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是貪吃鬼呢。」兩孩子都是好的,就是委屈他們了。

  「貪吃鬼好,能吃就是福。」有得吃是福氣,窮人家的孩子都只能啃樹根。

  「對,我喜歡大姊做的果醬,我還要幫她趕蜜蜂。」太好吃了,欲罷不能。

  見他一說完還擺出拿樹枝掏蜂巢的動作,這個皮孩子實在太頑劣了。季薇佯怒的雙手叉腰,「是招蜜蜂吧!你真是太久沒被打了,皮在癢。」

  「嘻嘻!打不到,我會跑……」福哥兒邊跑邊回頭扮鬼臉,不時吐吐舌頭,一溜煙的跑到屋外。

  「唉,這孩子呀!不管不行,再皮下去就要翻天了……」周玉娘想到另一個不在身邊的孩子,心中感慨萬千。

  她並不知道此時在平安鎮季家的女兒吃好的、用好的,穿的是剛裁制好的新衣,季小元以為自己會很開心,當三嬸娘的女兒不用住破屋,還有個丫鬟伺候著,這就是她想過的生活。

  可是她想娘、想大姊,想老是和她爭寵的福哥兒,好想好想,想得夜裡都哭了,她想跟自己的娘在一起……

  「娘、娘,外面有人找你,他說要來拜訪……」福哥兒沒頭沒腦的胡喊一通,讓人聽不憚他在說什麼。

  「誰呀?咱們在村子裡沒親沒戚的……」丈夫生前沒在外頭欠債吧!她搬來已月余,該見的人也都見了,這會兒會是誰找上門來?

  「娘,我替你出面吧,你坐在家裡安心享福。」她是長女,理應由她出頭,希望不是本家的人上門找麻煩。

  「胡鬧,怎能由你一個未出嫁的閨女頂門戶?娘還沒死呢!你瞎攪和什麼?」周玉娘輕聲喝斥,其實並無責怪之意,她只是不願女兒再拋頭露面,受異樣的眼光。

  在她已經爬過一座大山好幾回之後,娘才來說這些話會不會太遲了些?季薇也曉得娘親是心疼她,於是說︰「誰說我未出嫁,只不過沒嫁成罷了,我也算是半個婦人了,你就讓我陪你見客吧!」季薇退一步當個幫腔的,有她在場,想欺上門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她吐口水也會將對方毒死。

  「你喔,真是拿你沒轍,盡會說些歪理來糊弄娘。」周玉娘拍拍女兒的手。

  母女相偕跨過門坎,來到前院。

  「娘,我也去,我給你助陣。」福哥兒神氣的走在前頭,一副他是一家之主的模樣。

  雖然也是如此,父親不在了,兒子頂上頭,然而見他逗趣的樣子,母女倆忍不住掩唇一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21 AM

第四章 一開口就是商機

  「請問是你找我嗎?」

  搭著雞舍的院子裡,一只公雞帶著十幾只小母雞得意洋洋的走過,邊走邊啄食地上的石子,一名衣著華美的青衣小廝立於院子中間,神色不自在的打躬作揖。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家四爺,他想見這屋子的主人。」他指著站在門後的雪白身影,那人正背對著眾人。

  「我們都是屋子的主人,你要見哪一位呀?」季薇往前一站,把娘和小弟推向身後。上門拜訪像見不得人似的,誠意在哪裡?

  「我……呃,這……四爺,這位姑娘問你要見哪一位,你要不要自個兒來和她談一談?我……我口齒不行。」喔!好強的氣勢,一站出來就讓人不自覺矮了一截。

  明明看起來比他還小,哪來的威迫感。

  「你還會做什麼,吃飯嗎?」門外的男子一轉過身,臉上布滿冰霜,冷冷的睨視不中用的小廝。

  「咦!是你?!」季薇訝然,怎麼會是他?她眼中的溫度驟降幾分。

  「方哥哥,怎麼是你,你來看我嗎?快進來,我倒碗冰冰涼涼的果子水給你喝。」無比熱情的福哥兒無視大姊的冰凌眼,歡快的將門外的方開明拉進院子裡,又搬了張凳子請人坐下,十足的好客主人樣。

  季家老宅只有三間屋子、一間倉房和廚房,因為住的都是女人、小孩,除了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之外,不會有成年男子來串門子,因此為了省銀子,他們並未隔出待客的廳堂。

  每回紀老爹來訪也是在院子裡喊兩聲,不曾入內,所以招待方開明的地方也只有院子了,總不能讓他進女子寢房。

  「福哥兒,你認識這位公子?」周玉娘眼露疑惑,這人看起來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是一時想不起來。

  沒坐在凳子上的方開明朝前走一步,屈身作揖,「師娘,我是方開明,明哥兒,季夫子的學生,你還記得我嗎?」剛見這戶季家人出來時,他即認出這位婦人便是季夫子的妻子,他的師娘。

  「方開明……明哥兒……啊!你是方家的小兒子小明嘛!你以前來過家裡幾次,現在個子長高了,師娘都認不出你來了!」歲月不饒人呀!都被這些孩子們追老了。

  小明?季薇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臉皮忍不住抖動,她忍著不爆笑出聲,在現代的綜藝節目裡,苦逼的小明小朋友不知遭遇過幾百次悲慘的下場。

  「來來來,這是你夫子的獨子福哥兒,我想你們先前見過了,還有我大女兒小薇,你小時候還抱過她呢!直問你夫子可不可以送給你做媳婦兒……」可惜差在年紀。

  「娘,我長大了。」季薇嘴角微抽,總要顧及名聲啊。

  「好好好,不打趣你們這些孩子了,都是一家人,用不著見外。福哥兒,拿兩塊烤好的餅皮給你明哥兒師兄嘗嘗……」

  明哥兒師兄?那她不也是……季薇有不祥的預感。

  「師娘,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叫明哥兒了。」方開明微笑的提醒周玉娘。

  「你尚未成家立業,在師娘面前永遠都是個孩子。」周玉娘不打算改稱呼,叫明哥兒多親切啊!

  靶受到師娘的關愛,方開明也不再堅持,便順了她的意,隨她開心怎麼喚他。

  此時福哥兒由廚房跑來,「方哥哥,你嘗嘗,這餅很好吃呢!」

  方開明接過後咬了一口卷成長條狀的烤餅,霎時,他像沙漠的旅者見到水一般,雙眼瞬間瞠大,迸出光亮來,「咦!這是……」

  他不確定的又咬上一口,這次吃得很慢,細細的咀嚼,品嘗著其中的滋味,酸酸甜甜的口感讓人吮指回味,吃再多也不會生膩,越嚼越有面皮的香氣,那色澤艷麗的抹醬奇異的豐富了味覺的層次。

  「這到底是什麼?好獨特的醬料!」他心喜的問。

  再喝了碗福哥兒遞過來的果子水,一樣的酸甜卻有不同的感受,一口涼到底有回甘的微酸,是讓人會愛上的酸味,口中彌漫著鄉野林間的熟果味,讓人一再回味。

  「果醬。」

  「你有多少?」他兩眼發光,像獵食中的野獸。

  「三十來斤吧!」剛做好,還沒試水溫,她不曉得別人的接受度如何,至少她家的小吃貨吃得停不了嘴。

  「全賣給我!」方開明一口氣全要了。

  「全賣給你?」看來大有市場呀!

  「嗯!一斤一兩如何?我不佔你便宜。」他提的是公道的價格,物以稀為貴。

  「至少要二兩,不然我不賣。」買賣是討價還價的,不喊價是傻子行徑,能多賺一文是一文。

  「不行,太貴了,光是做抹醬來用賣不出高價。」在商言商,他半步不讓,神情就像個商人。

  「如果我告訴你這還能做糕點的內餡呢?以精致的甜點盒裝著,再貴也會有人買。」有錢人不怕貴,只怕不好吃。

  「一兩半,再多就過了。」他可以轉手賣給酒樓,由他們的糕點師傅去琢磨作法。

  季薇思忖了一下後,抬起頭說︰「好,成交。」

  紫藍果和蜂蜜都是野生的,不花一文錢就能取得,比較費神的是熬煮過程,一刻都離不了人。

  「你還能弄多少這樣的果醬?」他想著後續的供需。

  「一兩重也弄不到了。」

  一兩也弄不到?「為什麼?」

  她看了她娘一眼。「因為我娘不許我私自采摘野蜜,她說太危險了,一個姑娘家不該滿山的野跑。」

  「你說個數量,我給你送來,飼養的蜂蜜成不成?」鎮上有養蜂人家,不愁沒有來源。

  她搖頭。「一定要野生蜂蜜,所采得的蜜較濃稠,若要制作,最多三甕,山上的果樹並不多,都已被我采得差不多了,要再弄得等明年。」

  可是她不保證一定有,這幾個月應該是紫藍果的盛產期,過了這段產期,她就要往自家院子移植,能不能種得活是一個問題,新栽的果樹若能活下來,頭一年的產量也不會多,約原來的一半而已。

  不過她不會全部移植,會留下一棵強壯的果樹和幾棵弱的,她想試試看能不能用插枝法培育。

  「可以,你要我什麼時候給你蜂蜜?」越快到手越好,以免有人發現這等好東西捷足先登,搶佔先機。

  「三天後吧!不過果醬不耐保存,在蔭涼處只能存放三個月,若有地窖則是半年,如果你家大業大有冰窖,放上一年也不會壞。」她說了放不久,若有人吃壞了肚子別往她身上賴。

  貨物既出,概不負責。

  季薇維持著前世當超級助理時的明快干練,兩、三句話就解決了果醬的販賣,還接了下一筆訂單,動作之快叫呆愣一旁的周玉娘和福哥兒為之傻眼,他們從頭到尾都插不進一句話。

  大姊幾時變得這麼厲害,居然會與人做買賣?!是爹教的嗎?

  是她爹教的吧!兩父女打小感情就好,丈夫寵薇兒是沒門的,只要女兒開口要的,他無不應允。

  母子倆心裡都將「功勞」歸功於已逝的季夫子,認為他私底下存了私心,對有求必應的大女兒教授經商之道,她才會懂得那麼多,行事作風不下一個老道的男人。

  「我先付你六十兩吧!剩下的扣除蜂蜜銀兩,等下次交易時再一次付清。」銀貨兩訖,童叟無欺。

  看了看陳舊又狹小的屋子,連個正堂也沒有,有客到來也只能在院子裡吹涼風,一畝大的空地又養雞又種菜,即使生性開朗的方開明也不禁覺得悲涼,這一家子過得苦了些。

  夫子的家人怎能落得這般處境呢!身為學生的他心有不忍,說幫襯是厚顏了些,不過他確實有心要改善他們的生活,起碼三餐有著落,不用挨風受凍的上山摘蜂巢。

  方開明以為季家二房是過不下去了,才會讓兩個小共到山上找能吃的糧食,貼補貼補家裡的艱難。

  殊不知周玉娘手中還有二十幾兩銀子,要把屋子修得好一點還是可行的,只是想到地裡的秧苗未播下,秋天一到能不能有收成還不確定,還要準備過冬的棉襖、煤炭等雜物,手中有點錢才不用發愁,以防不時之需,譬如生病、屋子被大雪壓垮時要重修,以及糧食問題,來年總要播種,買種子的銀子得先備下才行。

  所以增建廳堂和廂房反而不急,並無火燒眉毛的急迫,一人住一間屋子剛剛好,何必浪費去修建空屋,反正他們也不會有來過夜的親戚,屋子夠用就好了,能省一點是一點。

  不過季薇不這麼,現在有錢了,那就一切都不一樣了,腦子轉得快的她已經在架構藍圖了,她打算在原本的地基上再蓋幾間有地龍的屋子,等入冬的第一場雪開始下時,他們也有有避寒的新屋子住。

  「可以,我要先議銀子,之後再照我們的約定走,幾甕果醬就不用費心打契約了,賣完了這一季也就沒了,想吃得等明年開春。」

  以紀老爹跟她說的紫藍果的生長期,夏末會再開一次花,秋天盡了會結果累累,如果不移植的話,數量有限,這其實和她知道的樹葡萄生長期很像。

  紀老爹說說雪季還滿長的,臘月過後便會依天象下雪,陸陸續續的一直下到二月中旬才會慢慢回暖,而山上雪水融化匯集成河,正好成下游居民的灌溉用水。

  而天氣一冷紫藍果就不開花,花不開便無法結果,即使有也是極其稀少,也不夠自己家食用。

  這樣一想,她還想到另一件事,雖然這村裡的椰子樹這麼多,又長得不錯,但冬天一到,椰子樹便會收成不好,椰子屬熱帶植物,生長環境有一定的條件,溫室小、全年無霜,椰子樹才能正常開花結果,一年當中若只要有一個月的氣溫驟降,就會引起落花、落果和葉片變黃,產量縮減。

  這便是靠天候吃飯的風險……算了,她也不強求,假若椰子產量減少,她也有別的東西可賣。

  「好。」方開明修長指頭一動,身後的清河便知其意,因為出門在外不方便攜帶太多銀子,因此他給了她二十兩銀子,其余以銀票支付。

  一甕果醬而已,幾乎不用什麼成本,就輕輕松松的賺進六十兩,季薇的神情是無比的得意,但周玉娘的眼眶卻是泛紅了,她覺得自己對不起女兒,沒能給她好日子過,為了生計還要四處奔波,以一個女孩子的身分賺錢養家。

  本該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為兒女付出,可她是個沒用的母親,反而要讓女兒來照顧她,她於心有愧。

  「你怎麼知道我們搬來山溝村?我想你不是專程來探望我娘的,而是另有所圖吧!」無利不起早,她才不信父親教過的學生中有這般重情的,在平安鎮時也不見他來走動。

  方開明臉上一片尷尬,神色不自在的假咳兩聲,「我是來找我姥姥的,遇到師娘是意外之喜,我也頗為驚訝……」

  他比他們更訝異,他絲毫沒料到會遇到師娘,所以剛剛初見面時便以故人身分來拉近彼此的距離,好達成目的,果醬的成交則是意外的驚喜。

  在書院中,季夫子相當看重他,也格外用心的教導他,希望他金榜題名,先中秀才,再考舉人,然後進士,金殿面聖點為狀元公、探花郎,前途似錦,一飛沖天。

  曾經,他也有凌霄壯志,想入仕走出一條活路,入朝為官,為民謀利,做個受人愛戴的地方官。

  進入書院的第二年,他考過了童試後,季夫子推薦他參加院試,他有把握一舉得第,成為秀才。

  可是到了應考的那一天他忽然拉肚子,拉得整個人虛脫,別說應試,連站都站不直,於是來年他又報名,但是考前兩天,一名不長眼的丫鬟提了桶熱水走過他身邊時拐了腳,一桶熱水有半桶往他的身上淋,淋得他拿筆的手腫痛不已,無法應試。

  又過了兩年,照樣莫名其妙的出事,他入城的馬車在途中翻覆,堅固的車轅居然斷成兩截,被車輪壓住的他斷了左腿,醫治了半年才能下床行走,自然又錯過了院試。

  為此,他不是沒懷疑,因此他查了一下。

  只是他查到的結果令人心寒,包含第一次的拉肚子,連著三回的「意外」皆是出自人為,他的哥哥們根本不想他出人頭地,暗中動了手腳使壞,讓他只能當個受寵的麼兒,什麼都做不了。

  於是,他知道自己與仕途無緣,所以沒多久他便離開落雁書院,季夫子一再地挽留,直誇他日後必有出息,但他卻有說不出口的苦衷,在兩眼噙著淚的情況下辜負恩師的栽培,黯然離去。

  「說吧!桂酸文假醋的了,看在你讓我賺到銀子的分上,我能幫就幫,當是回報。」有錢好說話,她也有和善的一面,禮尚往來嘛。

  他只遲疑了一下便坦然的問道︰「那片山坡地……」

  一說到山坡地,態度驟變的季薇目露凶光。「你想打我家的地主意?」

  看她由笑臉迎人一下子變成母夜叉,方開明先是一怔,繼而失笑,「我是看中了你家的梯形農田,你能跟我說說那是怎麼弄的嗎?我想增加山溝村的種植面積,多些糧食產量,小師妹。」

  季薇一臉嫌棄,「不要叫我小師妹!」

  一聽到「小師妹」,季薇就炸毛了。

  「你的確是我的小師妹,令尊是教我數年的先生,以輩分來說,我比你年長幾歲,喊你一聲小師妹並不為過。」他以師兄自居,心裡倒是很快的適應了這個新身分,面露微笑的看著她。

  「為什麼不是你喊我一聲大師姊?我一出生就是我爹的學生。」她不肯低人一頭,斤斤計較輩分。

  「我六歲啟蒙,八歲進入落雁書院,那時你連字還識不得吧!先生如何教你。」學習有先後,做不得假。

  季薇有些不服氣,她確實敗在年紀上頭,誰叫她晚生了幾年。「我不管,你就是不許再喊我小師妹,我聽了會胃疼。」

  「好的,小師妹,我們就來聊聊梯田。」他像是在安撫一位任性的小姑娘般,表面妥協,實則逗弄著她玩。

  一旁季家母子和清河全都看傻了眼,想的都是這兩人還真是聊得愉快啊。

  「你……哼,算了,我有風度,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與你一般見識。」

  她能與他比誰比較老嗎?誰不希望青春無敵,永保年少面貌,吃虧就吃虧吧!等過年時就讓他荷包大失血,小共要向「長輩」討紅包。

  他笑著,第一次覺得小姑娘挺有趣的。「好吧!你來說說山溝村這幾座山能不能像你家這片山坡地一樣闢成田地,多雇點工干活,把樹砍掉,將山挖平……」

  「不能砍樹。」他想禍害一村子人呀!

  「不能砍樹?」是何緣故?

  「我花了十來天走遍各個山頭,發現只有我家的山坡地適合做成梯田,因為它平地居多,先前有過種植,挖出的渠道和田埂還在,只要稍加整理就是一塊良田,不需再往內挖地,自然形成梯子形狀的坡地……」

  季家的先人有遠見,選中了這塊地,還在除草、堆土中的山坡地,她估算約能開墾出十二到十五畝地,上幾階種稻米,水量充足,下面留兩畝地種玉米,干旱一點無所謂。

  至於甘薯種在最下頭,以有機法和大豆交雜橫向種植,除草不除根的以除下的草葉當肥料,養地也養作物,能收多少是多少,有了白米墊底,這些雜糧的多寡也就沒那麼重要了,頂多在口糧的變化上多了幾樣而已。

  「小師妹,你是怕我與你爭地嗎?我向你詢問是出自尊重,其實我只要請走坡地干活的雇工便能知曉我想要的東西。」那麼大的一片山,他不信只有幾十畝坡地能耕種。

  他這是明擺著威脅嘍!意指她心存不良、私心重?季薇大為不快的冷哼一聲,「水源呢!你上哪找水?」

  「這……」的確是大問題。

  方開明不是莊稼漢,他沒想到種田要用到水,他只看到季家的田便以為能以此仿效,創造更大的產量商機。

  「大少爺也別太天真了,沒水什麼也種不成,你別看了我家的梯田就眼紅,要是沒有水,我家的老祖宗敢買下這塊地嗎?」真是真知灼見,有先見之明,相中寶地。

  季薇從沒這麼慶幸過,坡地的上方就有個蓄水功能特佳的天池,常年是飽水期,水量豐沛,挖條水道下來便能成灌溉渠道,滋潤缺水的農田,使其田地含水,作物生長。

  「再來,你以為山溝村的村民都是蠢人,就你一個聰明人,若是山上能種植,早一窩蜂的人上山墾荒去了,誰會離鄉背井到鎮上討生活。」他想得太單純了,山不是人力能征服的,它變化萬千,隨時在展現它的力量。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也種不了?」他有種被大自然擊倒的沮喪感,滿腔熱血被桶冷水澆熄。

  「也不是啥都別種,至少……」她說到一半忽覺不妥,連忙住口,還有一樣作物適合高山氣候,而且一旦收成利潤極高,但是極傷土質,有礙水土保育。

  「至少什麼?」只要有希望他都不放過。

  看他急切得像想捉住救命稻草似的,她忽然心軟的忍不住脫口而出,「茶樹,你可以種茶,茶葉一年四季都能摘,明前茶、雨前茶都是極受歡迎的,秋茶雖較苦澀,但也有人喜歡那股茶澀味。」

  「茶樹?」他眼中閃著異彩。

  「不過種茶回本慢,易有蟲害,今年種下,少說要三年後才能正式采收揉制,在這之前質量是不穩定的,數量也不多,采來自己喝還行,若是要賣就太澀口了……」

  一開了話匣就止不住,她有點痛恨自己太多事,干麼告訴他這麼多現代種茶知識,萬能助理的個性老是改不掉,一遇到事情就想處理,手癢的怕別人不懂、不會。

  她可以榮升雞婆的代言人了,嘴巴動得比腦子快,反射神經靈敏得不假思索,先說先做了再去後悔。

  「種茶的事不急,看在你是我爹學生的分上,我招待你喝一種你從未喝過的飲品。」她又想到賺錢的門道了。

  「飲品?」他半信半疑,她有什麼他還沒喝過的東西?

  「福哥兒,去剖五顆椰子,把椰子水倒在碗公裡,取出裡面那層白白的果肉擱在小缸內,一會兒我再處理。」

  「好!我去剖。」最愛剖椰子的福哥兒開心地跑掉。

  一聽到椰子,方開明神情一震的坐正,「你有椰子?」

  「咦!你認識?」不會吧!那是熱帶水果,本地人瞧了也不曉得那是什麼玩意兒,大多當石頭丟棄。

  「幾年前有一艘來自南洋的商船翻覆,幾萬斤南洋水果飄流海面,其中就有你說的椰子。」他聽過,一直很想見識見識。

  埃哥兒用小碗分裝,兩手各拿一碗裝了椰子水的碗公,分別遞給方開明和清河,讓他們兩人飲下。

  「甜的?」

  「還有呢!再等等我。」季薇鑽進廚房,半晌後便端出濃稠的乳白汁液,潔白得有如豆槳。

  「這是……」

  「喝喝看。」

  方開明淺嘗了一口,頓時愕然,「這不是羊奶……」

  是奶的一種,但不像牛乳。

  「是椰奶。」

  「椰奶?!」他大感震驚,看著她神氣的笑臉,心裡不由得開始佩服起她來。

  在品嘗了椰奶的滋味後,方開明又再度被季薇所震撼,她如數家珍的介紹椰子的用途及價值。

  「……椰子水能燉雞,燉出來的湯清甜可口,有退火功效,直接喝或拿來做湯頭的鍋底也成,椰奶也能做成鍋湯,冬天裡煮一鍋熱呼呼的椰奶火鍋最過癮,你加豬肉、加羊肉、加兔肉都行,再把菜蔬涮一涮熱湯,那滋味可說是妙不可言……」

  椰子有多種功能,能生飲也能做菜,一顆椰子剖開有幾種用法,連堅硬如石的外殼也能剖成四瓣,曬干了當柴燒。

  周玉娘很是熱情的留了方開明主僕用膳,她用了季薇教的方法做了幾道椰子水、椰奶、椰漿、椰肉的南洋料理,準備了一桌椰子大餐,吃得賓主盡歡,意猶未盡。

  椰子的好處一下子就被方開明惦記上,他照樣以生意人的口吻開口要買,但是一心發財的季薇卻一反常態,將銀子往外推,幾百顆的椰子她說什麼也不肯賣。

  原因無他,因為她也是個固執的,在沒將椰奶弄成椰子粉之前,沒有完整的商品怎麼能賣。

  所以她要留下一些椰子做材料,好讓她成功的研制出好攜帶的椰子粉,沖泡、入菜兩相宜。

  另一方面她也需要留下一些來種,這裡的椰子樹被她采摘得差不多了,成熟的椰子已經摘下了,剩下的是剛開花和小椰子,等它們長成椰子少說要一、兩個月,她必須留種好培育幼株,以免之後來不及栽種。

  「你這孩子真是的,怎麼人家才一吃飽就把人趕走了,好歹讓人家喝杯茶解解膩、消消食啊。」飯後積食對身子不好。

  「避免瓜田李下呀!不能給村裡的人閑言閑語,咱們一家孤兒寡母的,能留個男人在家裡嗎?」季薇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只差沒把一本《禮記》搬出來,大談男女有別。

  其實她是不在乎什麼名聲的,未來的女人都可以靠人工受精養自己的小孩了,根本不需要男人,她這個來自未來的現代人還怕別人的流言蜚語嗎?小意思,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的,連片頭皮屑都不掉。

  可她娘在意,也十分重視這件事,坐了一回回頭轎的女兒已經名節有損了,不能再雪上加霜,讓名聲敗壞得更徹底,否則日後就找不到好婆家了。

  所以季薇一說,周玉娘就無語了,苦笑的搖搖頭,她也曉得流言有多可怕,會毀掉一個女人的一生。

  但難得遇上丈夫的學生,她真的舍不得這麼快就分離,好歹也再稍坐一下,於是她說︰「也不用急得像送瘟神似的叫人快走,還讓人別惦著你的東西,你也不過做了一甕果醬而已,稀罕個什麼勁。」周玉娘取笑女兒的小家子氣,既要貪小廣宜又不想吃虧。

  「娘,一甕果醬讓我們賺進六十兩,你說種一年地能賺得到嗎?」哪裡不稀罕了,有銀子還買不到呢。

  周玉娘朝女兒的鼻頭輕點,「瞧你臭美的,說你胖就喘起來了,做人要虛懷若谷,不可浮誇。」

  「是的,娘,女兒謹記在心。」季薇將收到的銀子、銀票全往母親懷裡塞,理所當然由她保管。

  「你這是……」周玉娘有些手忙腳亂,不想收又怕掉了。

  「家裡的錢財應該交給娘,因為娘最大。」她要用錢向娘拿就好,管錢很麻煩的。

  「這些銀子是你辛辛苦苦上山采果子、摘蜂巢賺來的,娘不能要。」自己都不能為女兒添點脂粉錢了,怎能再要她的銀子。

  周玉娘推卻不收,她認為那是女兒的血汗錢,理應由女兒收著當私房,日後再擇親時也有體面的嫁妝。

  「娘,你收著吧!推來推去的多難看,不然銀票先放你那裡,等下回收到賣果醬錢時再一並存入錢莊,二十兩銀子我拿著零花,看缺什麼就買什麼。」她把銀票往前推,只撿銀錠子。

  「也好,我先替你收好,過陣子再放入錢莊生息。」這些終歸是女兒的,她要怎麼用都由她。

  拿到銀子裝出小財迷模樣的季薇笑嘻嘻的偎入娘的懷裡撒嬌。「娘,我們家會越來越興旺,屋子肯定不夠用,等秋天一到還得收糧食呢!屋子都住人了,糧食沒地方擱了。」

  「那你的意思是?」女兒一張口她就看出她腦子在想什麼,周玉娘笑笑的輕擰了她珠貝一般的粉色耳肉一下。

  「咱們把房子再翻修一番吧!旁邊蓋三間相連的廂房,前頭往前推搭個屋梁,隔出能待客的廳堂,後頭弄兩座大谷倉來存放米糧,再把地窖挖大一點,日後好備冬糧……」

  她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不做會全身難受,有銀子在手還愁炕不暖嗎?她承認她也是好享受的人。

  唉!都是豬頭老板害的,他用的全是高級貨,吃的、喝的也非極品不用,跟在他身邊做苦工,她還是得到不少好處的,也因為這樣,導致自己也愛享受,另外他用過不要的就會丟給她,她網拍的二手價都是以萬元起跳的。

  說實在的,她還真有點想念龜毛的豬頭老板,雖然她只是一根小小不起眼的螺絲釘,不過老板對她還是很不錯的,薪水任她漲、獎金任她喊,員工旅游不是度假勝地便是城堡,讓人過足了公主的美夢,她想念魚子醬和法國香檳。

  「這樣會不會太張狂了?我們和謝家的那件事剛剛過去,分家的事又和你大伯父他們鬧得不怎麼愉快,再蓋新屋恐怕又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是非。」她怕的是鄰裡間的口舌,說他們分家致富,把本家的銀子全給掏光,存心讓人過不下去。

  季大爺、季三爺很不高興的將土地、銀子分給二房,他們的妻子詹氏、李氏逢人便訴苦,數落二房一家人不厚道,極盡所能的抹黑二房,說盡二房一切的不是,好像自個兒才是苦主。

  尤其是來自山溝村的村民們,她倆是一逮到機會便大肆的胡說一通,導致村裡的人都不願與他們家往來,除了紀老爹等少數人之外,他們真的被孤立了,名聲欠佳。

  不過季薇正試圖扭轉村裡人的觀感,開墾出的十幾畝田她自個兒做不了,所以以一天十文錢的工資雇用當地人幫工,在銀子給得爽快的情況下,來幫忙的村民也不好給雇主臉色看。

  一來一往就有往來了,雖然短期間還看不到多大的成效,但日久見人心,一旦相處久了還能生分嗎?詹氏、李氏說得再多也不及朝夕相對的近鄰,人要比較才能見真心。

  「哪有張狂,我原本是想把隔壁兩畝荒地給買下,但怕人家說我們財大氣粗,所以我半點動靜也不敢有,想等秋收了再作打算……」人家有錢關他們什麼事,管得真寬。

  決定了加蓋幾間屋子和正堂,接下來的幾天季薇都很忙,忙得不見人影,天沒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回家,她累得一沾床就睡著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像小豬似的打呼。

  梯田弄好了,椰苗也長三寸高了,就等著上頭放水下來,田裡吸飽了水就能插秧,等待豐收。

  長出椰苗的椰子樹她也讓人依間隔三尺的距離種下,因為椰子的數目不多,只種了一、兩百棵,沿著梯田的斜度種植,土埋得很深,梯田的邊土掩得很扎實,以防崩塌。

  而她還抽出時間到山上采紫藍果,采完之後還不忘到附近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紫藍果果樹,同時她也將采收完的果樹做一番修枝,然後打上記號,準備做完果醬後連根掘起,運到自家的院子來種。

  她真的很忙很忙,忙到有點暈頭轉向,可是她還不忘自己的椰子粉制作,在一次次的失敗中,居然讓她成功了,和母親、弟弟的通力合作下,綿白如雪的椰子粉終於問世了。

  「你怎麼又來了?」

  睡遲了的季薇剛要出門,一抬起頭正好瞧見到了門口要下馬車的方開明,她口氣不善的一瞪眼。

  因為沒睡飽,她有起床氣。

  「不是說好了給你送蜂蜜來,我一天也沒耽擱,全是上等的野生蜂蜜。」稠度濃得沒有氣泡。

  「你不是有小廝,讓他跑一趟不就行了,何必自個兒勞累。」凡事親力親為會累死,她已經覺得自己有過勞死的跡象了,人還是要量力而為,等忙過了這陣子她要好好休息休息。

  「小師妹關心師兄的身子?」他咧嘴一笑,牙口白得讓人想敲掉他一口好牙。

  「小師妹」咬牙怒視。「你想多了,我是不想你老往我們家裡跑,若被腦子長歪的人瞧見又是一陣難聽的耳語。」

  嘴長在他們臉上她管不著,其實她根本不當一回事,愛說由他們去說,可她娘聽不得,一聽就難過,兩眼淚汪汪。

  為了杜絕娘的多愁善感,她得先消滅這個禍源再說。

  「正當的往來何懼他人的異樣眼光,行得正、坐得端、行事坦蕩蕩,君子所為無可畏懼。」他一揮手,馬車上下來包含清河在內的兩名小廝,除了幾罐蜂蜜之外,還有干貨雜糧,風干的燻雞、腌火腿、魚鴨等生鮮食材。

  「你這是在搬家呀!稈雜貨鋪子都搬光了……」啊!辣椒,居然有一大袋辣椒,她能做泰式酸辣湯了。

  「全是要孝敬師娘的,先生不在了,這是身為弟子的一番小小心意。」一家女人小孩的,不來看看他放心不下。

  季薇嗤哼一聲,認為他口不對心,兩面做人。

  「哎呀!明哥兒,你這是干什麼,人來了就好還送什麼禮,拿回去、拿回去,我們不缺這些……」看到大包小更的禮品拿進院子,正在燉湯的周玉娘連忙一抹沾水的雙手,快步的從廚房走出。

  「師娘別嫌少,明哥兒的一點心意而已,不花什麼錢的,你可別跟我見外。」方開明進退有禮的寒暄著。

  「你真是讓師娘為難了,一口氣送了這麼多東西,家裡不過三口人,哪吃得完……」她受之有愧的搓著手,苦惱著要拿什麼做為回禮,可不能白拿了人家的好意。

  「娘,你收下就是了,師哥的孝心你怎好拒絕,大不了吃不完拿一些給隔壁的紀爺爺,咱們搬來山溝村這段時日受了人家不少幫助,總要表示一下謝意。」反正不要白不要。

  「啊!說得也是,紀老爹一家都是好人……咳,你這孩子真不象話,明哥兒還在這裡呢!怎麼可以拿他的東西送人。」周玉娘臉上發燙,有些難為情,當著送禮人面前就說要將禮物轉手送人,實在太不應該,惹人笑話。

  季薇一翻白眼,主動忽略當事人的意見。「他不會介意的,是吧!師哥。」

  師哥比師兄聽來好聽,那一句嬌軟的「師哥」送入耳中,方開明的臉皮竟然有些微熱。

  「不介意、不介意,送了你便是你的,師娘要敦親睦鄰是我的福氣,改天我再送一些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夠用了,不要破費,你人來師娘就很高興。」她連連搖手,唯恐欠下還不了的人情。

  「師娘不必跟我客氣,理應如此。」他認真的說。

  「哪有老是讓你破費的道理,我們有手有腳,還過得下去……」還有能力自食其力。

  「娘,你不需要跟他說客套話,羊毛出在羊身上,他還得巴結咱們呢!」有利可圖的事誰會放過。

  方開明一聽,露出會心一笑,暗忖︰真是個聰穎的小丫頭,看出他心中所圖了。

  「你這孩子怎麼老說氣人的話,明哥兒是關心我們,你真是不知好歹。」哪來的羊呀?還羊毛哩!

  「是,我不知好歹,所以我要把我們的客人拐走。師哥,你被綁架了。」咱們好好聊聊,她眼刀一射。

  瞧著她眼神暗示的方向,方開明笑著先行一步,一遇上她,好像什麼原則都沒有了,她有讓人忘了該做什麼的本事。

  兩人離開家門後,季薇逼問。「說,你賺了多少?」

  「什麼賺了多少?」沒頭沒腦的,誰曉得她指的是何事。

  「賣果醬的錢。」她猜起碼雙倍。

  因為方開明送來的禮最少要花上十幾兩,沒人會平白無故的給人送禮,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有可能是毒餅。

  「哦,你說果醬呀!」他笑而不答。

  他賣了一百五十兩,三倍價。

  「你賺多賺少是你的本事,可是你別想再來坑人。」

  「你還有東西讓我坑?」他說時笑出聲,很想揉揉她綁著頭繩的發旋,她旋如其人,橫著長,兩個。

  「椰子粉。」

  聞言,他上揚的嘴角扯得更開。「你弄成了?」

  「量不多,我沒打算賣。」她另有用途,吊人胃口她最在行了。

  「其實你沒開口我還沒想到。」多謝她的提醒。

  「那你來干什麼?」無事獻殷勤,必定有詐啊!

  他笑了,黑眸染上淡淡春色。「今天不是放水的日子嗎?我來瞧瞧你家的水道……」

  喔,是來偷師的!季薇撇嘴的想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23 AM

第五章 不曾有過的憐惜

  「喂!你走慢點,趕著去投胎呀!拉我一下……」

  「拉你一下?」

  望著朝他伸出的麥色小手,那原本是白皙細嫩的,經過多日的陽光曝曬和勞作,手變粗了,但勻稱的肌理散發小麥顏色,讓人不禁聯想夕陽西下,遍野的黃金麥桿隨風搖曳,掀起一陣又一陣的麥浪。

  「明老頭,你在發什麼呆,還不快拉我,我走不動了。」季薇快喘不過氣來了,爬上山頭比在山裡亂走累多了。

  聽到甜軟的嬌聲,方開明好笑的低頭,「是誰老了,虧你整天山上、山下的跑,體力怎麼會這麼差。」

  她面不改色的以話頂回去,「當然是你老,你比我老六歲,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頭子。」

  她是在山裡頭跑來跑去沒錯,可是最多只到半山腰,再往深山裡她也不敢去,深山野林多野獸,她還不至於找死。

  唯一的一次上到天池也是被人拉上去的,紀老爹的兒子用一根竹竿綁上布條,她就把布條卷在虎口,紀大叔在前頭拉著竹竿,她就在後頭被扯著,一扯一拉的,邊走邊休息的走了老半天才爬上天池。

  天沒亮出發,到了天池時已是近午,用了干糧和飲水後丈量水道的寬度和深淺,做下標記等人上山挖渠。

  她還設計了一道閘門調整水量,用水量多時就開閘,大水傾瀉而下,無須用水時便把閘門放下,以防水太多禍害了莊稼,或是沖毀了水道兩旁的擋土,造成水道堵塞。

  她仿看過的水閘以手動式升閘和降閘,粗鋼打造的鐵鏈緊扣石板兩側,寬六尺,厚度三寸,重達百來公斤,嵌在池岸邊巨大的石壁凹槽,不管水勢多大也不會動搖。

  除非是走山了,或是天池從中間裂開,否則石閘穩如一座山,不可能被大水推倒。

  「此話有爭議,我還沒老得走不動,而某位不老的小姑娘卻行將就木,需要人攙扶才走得動。」方開明停下來等她喘口氣,大大的嘲笑她力有未逮,是空心蘿卜,中看不中用。

  「我是弱女子。」她強詞奪理。

  「你氣勢騰騰和我討價還價的時候怎麼就不弱了,殺得我步步退兵。」她比商場老將還強桿,一步也不退讓。

  「你沒聽過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你要是嫌黃白之物俗氣就不會和我計較一兩、半兩的成本價了。」她還覺得自己吃虧了呢,若是她拿到鎮上去賣肯定賺大錢。

  他發笑的戳破她的自滿。「哪來的成本價,蜂蜜和果子都是野生野長的,還不用你費心照顧,最多費幾日心力去采摘,若以短工的工資來算,給你一天三十文都算多了。」

  季薇嚇了他一聲,眼帶得意。「可是能把果子和蜂蜜融合在一起做成果醬的,我是第一人,你們誰能想到把野生果子弄成醬當食材出售啊,這一輩子都是井底之蛙,嘗不到酸酸甜甜的好滋味。」

  「這倒也是。」說她胖,她就喘了,真是要不得。盡管如此,他卻是寵溺的看著她。

  不知不覺間,一向與人不濃不淡往來的方開明和季薇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原本他看她只是個淘氣的小姑娘,長得白白淨淨的,笑起來很順眼,像攤子上賣的笑臉娃娃。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相處後,他發覺她是個很有趣的姑娘,看似樸實的性情卻暗藏聰慧,嘻笑嗔怒中有她的堅持,外表柔弱內心堅強,讓人有種要打倒她十分困難的感覺。

  說句心裡話,他挺喜歡她那永不認命的樂天心性,相信走上去就有路,不接受「不可能」,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活著,而且很大方的樂於分享,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跟著她往上爬。

  「當然,我是穿……穿針引線的高手,看我巧手一撥,天上都會落下大魚,活蹦亂跳的等人烹煮。」她差點說錯話的想說她是穿越達人,好在及時改口。

  她不想被當成妖物燒死,太高調的穿越人士通常死得快。

  「還大魚呢!能讓你像活過來似的健步如飛嗎?」以她慢吞吞的腳程,天黑前都到不了山頂。

  他一戳就戳得她泄氣,志氣變沒骨氣。「所以我才要你拉著我走嘛!我沒力氣了。」

  「你把籮筐給我,我替你背。」明知要上山還背個累贅,她真把自個兒當成打小在山裡生活的村姑嗎?

  到底是鎮上來的嬌嬌女,氣力上不及土生土長的村裡人,他們做慣了田裡的活,鋤頭一拿就能整出十畝地。

  而她只能在邊上看,除除草、摘摘果子還行,真要干起勞力活,怕是第一個叫苦連天,大喊她寧可餓死也不下田。

  季薇真把背上的籮筐卸下來,雙肩頓感輕松許多。「師哥,你人真好,師嫂嫁給你肯定幸福。」

  方開明臉微紅,彎下身背起籮筐。「哪來的師嫂,我尚未成親。」

  「什麼?你一把年紀了還銷不出去?」在她的那個年代他的年紀是個大學生,可在這裡,就算是滯銷的大齡青年了。

  他嘴角微露苦澀,語氣盡量不露出異樣,「你要不要湊合湊合,我等你及笄。」

  他說的是玩笑話,半帶打趣意味,在他眼中,季薇就是個有點小任性的妹妹,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好聲好氣的哄著。

  「我要守孝三年。」哈,你等不了。

  守孝真好用,一拖就是三年,本來就不想太早嫁的她正中下懷,為父守孝理直氣壯,誰敢叫她嫁。

  「不孝」的大帽子一扣,上至龍椅上的皇上,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一個人承受得住,還有人因此丟官呢。

  守孝三年……三年後她都十七了……突然的,他心口一動,想象著她十七歲時是何等模樣。

  「你帶著籮筐干什麼?」礙事。

  「上一回我到山頂的途中看見幾株長勢很好的野葡萄,我想挖回家種。」她備了小鏟子和鐮刀,準備連根帶土挖起。

  季薇已在雞舍上方搭了個棚子,她在撐起棚子的柱腳下種了絲瓜和南瓜,想再種兩株葡萄增加野趣。

  日正當中,幾串討喜的紫色小葡萄垂掛棚架,幾朵絲瓜花和南瓜花開滿一片黃,綠綠的小瓜果參雜其中,夏天在棚下乘涼,特別心曠神怡。

  這是她想要的農林趣味,而她一定要完成。

  「……」方開明無語了,她當是在踏青嗎?

  「師哥,我腳疼,你想看我腳廢掉嗎?」走了一大段路後,她戳了戳他的背,鼓起的腮幫子圓圓胖胖的,像剛蒸的饅頭。

  他很無奈的回過頭,「小師妹,你要不要把椰子粉賣給我,我們三七拆帳。」他七,她三。

  「奸商。」她一啐,用力捉住他比她大一倍的手掌。

  軟得不可思議的手像是沒有骨頭,突地塞進手心握住他的手,沒預料到的方開明身子一僵,耳朵後頭的皮膚慢慢變紅,接著越來越紅,變成暗紅色,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正在變酥軟。

  「小師妹別胡鬧了,快松手,若是讓人瞧見了,對你的閨譽有損。」他不能害了她,她還要嫁人。

  季薇不放反而握得更緊。「都坐了一回回頭轎的人,還怕人說三道四嗎?我的閨譽早在八百年前就沒了。」

  「那不是你的錯,是謝家太無恥了,假借名目悔婚背信……」誰家沒老死翁,以克父為由悔婚太欺人。

  她不在意兩人相握的手,只道︰「走吧!再不走就真的遲了,工頭老張不一定會等我去開閘。」

  放水要由東家去主持,焚香上告天地和山神爺爺,取三牲素果和水酒祝禱一番,香輕不熄即禮成。

  「你……你真的不介意?」那道坎真的跨過了嗎?以一名女子來說,謝家的作法實在太傷人了。

  花轎到了大門口才說不娶了,無禮粗鄙的找了個小管事來打發花轎回頭,還把無法合婚的理由推到女方身上。

  他當日見到的兩頂花轎坐的其實都是同一人,只是一去一回,當時聽到的啜泣聲,現在他依然能感覺到那沉重的傷心。

  季薇翻了翻白眼,齜牙咧嘴。「方老先生,你可不可以別再唆了?快走啦,誤了時辰我唯你是問。」

  方老先生?「你真是……得寸進尺。」他一喟。

  拿她沒轍的方開明也想早點看到水閘放水的盛況,他瞧瞧四周無人煙走動,便很認命的當起挑夫,拉著又懶又賴皮的小姑娘往山頂高處走去,割人的長草漫過腰際,幾乎看不見前方的小徑。

  被人拉著果然行進的速度快了許多,兩腳麻得快失去知覺的季薇全靠意志力在支撐,她每走一步就像腳上綁了鉛球似的。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撐不住時,突然有歡呼聲隱約傳來,她猜應該是目的地快到了,便放開方開明的手,拾了根如腕粗的樹枝當登山杖撐著走,腳底同時也傳來疼痛的感覺。

  就在她放手的同時,手心一空的方開明頓感悵然若失,他看著她沒心沒肺的朝眾人一笑,心頭有幾分酸澀。

  這個小丫頭呀!過河拆橋。

  「季姑娘,你來了,我們以為你會來不及,還想下山帶你上來呢!」

  這可是山溝村的頭件大事,誰都不想錯過。

  看到一張張興奮的黝黑臉孔,季薇也熱血沸騰了。「哪會趕不及,這可是我的地,我和我娘、我弟弟安家立命的根,我爬也要爬上來,不惜腿斷掉。」

  「好,果然有我們莊稼漢的土性!以後你有田裡的事不懂的地方就盡管來問我。」村長孫大旺豪氣的拍拍胸膛。

  「好啊!村長,我田裡的稻作就麻煩你多巡巡了,等秋天一收成我割肥豬肉請你喝酒。」慶祝豐收。

  村子裡有豐收吃殺豬酒的習俗,每年秋收後便宰豬殺雞宴請親友,一頭豬有半身上了桌,賓主盡歡,有酒有肉大聲談笑,另半身賣給殺豬的,或是留下來腌成肉條,好在年節用。

  季薇家裡沒養豬,但她能去買,賣了醬,打了糧,她還能不高興嗎?請人吃喝一頓是小錢。

  「不錯呀!丫頭有出息,我等著吃肉喝酒了。」笑呵呵的孫大旺笑眯了眼,彷佛已經看到好酒好菜上桌了。

  「好的,餓著肚子等我。」她當是跟著豬頭老板在應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豪爽的應諾。

  站在山頂的最高峰,眼前是一片湛藍澄澈的天地,它像墜落的月亮眼淚,圓得宛若一面無波的鏡子,放眼望去竟有幾十裡,池邊長滿野鹿愛吃的青草,幾朵小花搖曳其中。

  這是人間淨土,也是神的遺愛,它清澈見底,卻也深不可測,越到池心越平靜,可看似不深的池底有道漩渦,會將人卷到底下最深處,聽說有人下去了再也上不來。

  祭品是事先準備好的,放在三尺高的小父桌上,出錢的季薇帶頭點燃三炷清香,裝腔作勢的假意膜拜。

  一番祭拜後,香插在香爐內,過了一會兒,胭紅的香還在燃著。

  「放水——」

  「放水了!放水了,你們站遠點,別被水濺到!」她一聲「放水」,修渠的工頭老張大聲嚷嚷著。

  閘門看起來很重,但運用了力學的滑輪,它很輕松的被鐵鏈拉起,即使是女子的氣力也能轉動。

  眾人見狀,驚嘆得嘖嘖稱奇,很難相信閘門一拉高,沖刷而出的池水將半裡長未挖通的土石給沖開,大水帶著大量泥土沖出閛門,水質一度變得混濁,能見度極低,像黃泥水。

  大伙兒心口咚了一下,擔心水會變髒,泥沙對脆弱的秧苗有極大的傷害,一旦被泥土裹住了就死了。

  好在水很快的就變清澈了,水道裡的水和天池的水一樣清澈,它干淨得能生飲,沒有一絲雜質。

  「流進去了,流進去了,流進田裡了……」看到流動的水緩緩流進梯田,全程參與其中的老張激動得都哭了。

  水由右邊缺口注入,不到兩刻鐘便注滿了一塊梯田,然後順著左邊的缺口流向下一階的梯田,水向右邊斜著流,水又滿了,又一個缺口,如此左右、左右的循環。

  由大而小一共五塊梯田,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全注滿了水,但閘門的水還是繼續往下流,因為田裡的土層還不夠濕潤,上層有水,但下層是干的,水有滲透性會滲入土裡。

  「各位,你們看到了沒有,底下那塊地等我有錢的時候就會買下,我會挖座小湖蓄水養鴨,種上水蓮,以後你們誰的田地缺水都能來挑水,水是大家的。」福利大放送,她打算以此收買人心。

  天池的水若未堵上便會一直往下流,最後流到她所指的地方,正好與她家後院相連。

  而她不是沒銀子,只是不想一下子風頭太健,讓人知道他們小有積蓄。人很奇怪,嫉富不仇窮,誰家有錢就眼紅,不自覺的想去攻訐,這仇富的心態要小心。

  「什麼?!你的水要給我們用?!」

  「真的嗎?我們也可以不必擔心沒水用……」

  「太好了!大善人,季家出了位菩薩,造福鄉裡……」

  「啊!離我家的地近,以後不愁無水了!」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稱頌著,歡喜得臉都紅了。

  但他們的高興還及不上孫大旺,他一直為村子裡的缺水感到苦惱,如今有人能為他解決難題,他趕緊送上好處。

  「不用等你有錢了,村長作主賣給你,一畝地只要一兩銀子,你給我五兩,地就是你的了。」他也想快點看到村裡多了一座蓄水湖。

  「真的?」這麼便宜。

  山溝村的土地最貧脊也要四兩銀子一畝,她原本準備用四十兩銀子買下緊鄰屋子的田地,但沒想到水對山溝村這麼重要,她登高一呼便平白的省下三十五兩銀子。

  「村長不誑人,你幾時拿銀子來,我幾時把地過在你名下。」

  「嗯!村長是大好人。」季薇好不開心的一轉身,向身側的方開明伸出右手。「師哥,借我銀子。」

  「借錢?」他挑眉。

  三天前他才給了她六十兩,她不可能沒錢。

  老娘有錢,但不方便拿出來,有道是財不露白,從我下一批的果醬裡錢扣。她擠眉弄眼的暗示。「我要買地。」

  這賊丫頭真精,有便宜可佔的事絕不放過。「三分利,半年內還清,逾期加一分利。」

  嘖!好重的利子錢,吸人血比吸血鬼還狠,好在她不是真的借錢。「我盡量在半年內湊齊。」

  聽到她說要在半年內還錢,大家真相信季家二房窮了,紛紛露出同情的神色,對孤兒寡母的他們多了一分憐憫。

  但誰料得到這兩人默契十足的一搭一唱,合作無間的演戲,把前來幫工的村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還真以為周玉娘母子三人分家時沒拿到什麼錢,並未如流言般坑挖夫家的財產。

  放完水了,看見梯田注滿了水,眾人帶著心滿意足和工錢離開,只剩下季薇和方開明站在山頂。

  「你要怎麼下山?」

  沉浸在一覽眾山之美的季薇「啊」了一聲,從喜悅的美夢中回神。「我……我忘了叫紀爺爺等我了。」

  濃黑的瞳眸涌上淡淡的笑意,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一抹無奈的縱容。「還是我帶你下山?山路難行。」

  她想了一下,很果決的拒絕。「不用,下山而已嘛!我閉著眼睛就一路滑到山下了,難不倒我的。」

  就當在農莊上滑草,由上而下,「嘩」地一下就到了。

  「說大話的人往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也不想想先前被拖著走的肉泥是誰,太高估自己是苦難的開始。

  「嚇!你少咒我,我是梁上的春燕,身體輕盈。」如履平地般輕松……

  ……是吧?

  「啊!好痛,走慢點,你顛到我了……」季薇發出一陣破碎的呻吟聲,裡頭夾雜著痛苦。

  「天黑了。」視線不明。

  「可是我的腳真的很痛,八成腫了。」她可憐的腳啊,真是多災多難,一路上受苦不輕。

  「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喂!我受傷了,你也該說點好聽話吧!你要安慰我而不是打擊我。」她咕噥了兩聲,好想回嘴呀!

  季薇只是想想而未付諸行動,因為她一條小命還捏在人家手裡呢!要是他翻起臉置之不理的將她丟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真的會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孤零零的困死在危機四伏的深山裡。

  「是誰不聽勸,磨磨蹭蹭的延誤至今?」若是她能不那麼蘑菇,他們怎麼會趕不及日頭西沉前下山。

  對她,方開明有種遇到天敵的無力感,明明他的決定才是對的,她非要固執己見,硬要推翻正確的,好證明她才是那個聰明人。

  可瞧瞧聰明人的下場是自作聰明,山上天黑得比較早,她偏是這邊溜達、那邊晃晃的,搞得像春日踏青似的。

  「我……」她聲音變小了。

  「你認為我會罵你?」他很想這麼做。

  「不是。」她神色萎靡的蔫了。

  「你這不知死活的性子要改一改,今日是我陪著,若是他日你一人上山呢?你要留在原地等死嗎?」一想到可能發生的情形,方開明覺得他的背都濕了。

  「我沒料到嘛!誰曉得……」千金難買早知道。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始料未及,如果能讓你掌控一切還會有你此時的悲慘?」他正色道。

  真的在反省中的季薇徹底無語了,她有在懺悔。

  山,就在那裡,看起來無比親近,就像自家的慈祥老太爺,想去親近、想去撒嬌、想在它懷裡撒野一番。

  可是它的平和是暗藏凶險的假象,實則是一座大獵場,人吃野獸,野獸噬人,連根草都能絆人。

  在山裡轉了月余的她便自認是征山高手了,對山中的大小事了如指掌,因此膽子大得如入自家廚房般,遇樹就爬、見石就跳,野林子也敢闖進去,仗著有點小聰明賣弄現代生活知識,便不把大自然的危險放在心上。

  可是山是活的,它有自個兒的意識。

  就在季薇得意忘形之際,一條青色的小蛇驀地從她挖的山葡萄根部鑽出,順勢爬到她的手臂,冰冰涼涼的冷血動物讓她驚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把蛇甩掉,連連往後退了數步。

  聞聲而來的方開明只看見溜進草叢的蛇尾,他一臉凝重的先檢視她有沒有被蛇咬到,所幸那只是一條剛孵化不久的小蛇,不具毒性,季薇未遭蛇吻,幼蛇比她還驚慌的逃走了。

  但是不幸的是她的腳扭傷了,因為退得太快,驚惶失措而傷了腳。

  結果倒霉的傷兵只能氣虛的被方開明背下山,並一路聽他嘮叨個沒完。

  「明老頭,我餓了。」

  安靜不到片刻,生性靜不下來的季薇又開始煩人了。

  背著人又提著籮筐的方開明氣笑了。「不能喊句明哥哥嗎?別忘了你有求於人。」

  他的意思是做人要識時務,別當他是季家家僕。

  「可我餓了有什麼辦法,你沒聽見我肚裡的腹鳴聲嗎?而且明老頭很親切呀!當你是自己人才這麼喊的。」

  「你可以不要把我當自己人,我很識相的。」他極力的忽視貼在背上的兩團柔軟,雖然不大,但確實存在。

  一身汗的方開明理應聞到自己滿身的汗臭味,但是在鼻間縈繞不去的卻是一股女子的體香,幽幽淡淡的,令人身體燥熱。

  她輕輕一哼,很可愛的嗔道「你別買我家的醬就不會有交集了,還有我家的椰子粉也不賣給你。」

  「小師妹,你不講理,兩者怎可混為一談。」他語氣很輕軟,像在調教一位不聽話的孩子。

  「我就是不講理怎麼樣,你不曉得跟女子講理是一件很蠢的行為嗎?」無理取鬧是女人的天性。

  季薇不高興的捶了他幾下,但力道小得像是在替他捶背。

  而目視前方的方開明也沒見過這般不安分的傷員,在捶人之後還作勢要咬他脖子,嘴張牙露的考慮要從哪裡下口。

  是,他領教到了。「你的腳還痛嗎?」

  「痛。」她軟綿綿的咕噥聲中帶著很濃的鼻音。

  「你哭了?」他心口莫名的一抽。

  「沒……沒有。」只是不甘心被條小蛇嚇到,有損她萬能助理的英名,覺得有點丟臉罷了。

  「再忍一忍,就快到村子裡了。」他只能輕聲安撫,無法代替她痛,雖然他心裡有沒照顧好她的負疚感。

  「「快到了」這句話你說了好幾遍了,當我是三歲孩子哄。」她常在山裡溜轉,知道還有多遠。

  他喟然嘆了一聲,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往懷中一摸。「喏,給你,別再哭鼻子了,難看。」

  「什麼東西?」油紙包著的硬物。

  「糖。」

  「糖?」他真把她當孩子哄?

  季薇把油紙打開,取出最小的一顆糖往嘴裡丟,從嘴巴中化開的甜意讓人感到溫暖,感覺也沒那麼餓了。

  「我三哥的小兒子仲仁今年六歲,那包糖就是買給他的。」小佷子鬧著要吃糖,他走過鋪子時買了一些。

  「那我幾歲?」全無男女之別的季薇雙手伸向前抱緊,小坡微起的前胸緊貼著他後背,幾無空隙。

  「六歲。」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語中有笑意。

  「你才六歲,給你一顆糖。」她挑了最大的糖塊放入他口裡,青蔥般的縴指不經意踫到他柔軟的唇。

  季薇的臉沒紅,擁有現代人靈魂的她不以為意,男女之間的肢體動作很尋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是方開明的臉皮很薄,他的臉突地漲紅如血,要不是四周黑漆漆的,準能看見他一張大紅臉。

  「胡鬧。」他嘻了,將糖含在口中,低聲的一斥。

  「你累了嗎?明老頭。」她是有點重量,不過經過一個月的鍛煉,她比先前的體重輕多了。

  走山路訓練出的身輕如燕,她分家前的小臉蛋是略帶圓潤、肉肉的,一分完家到了山溝村,不知是長高還是累出來的,兩側肉頰很快的消瘦,人也小了一圈。

  「怎麼,你想幫我減輕負荷,自個兒下來走?」他嘴上說著,但未有讓她雙腳著地的動作。

  山裡天黑得快,酉時一過已是滿天黑幕低垂,北方的第一顆星辰高高掛起,指引行人方向。

  由山頂下來也走了一半有余,到了半山腰因常有村民走動,因此路面較為平坦,野草也較少,很清楚的瞅見一條下山的小路,蜿蜒直下的等候夜歸者經過。

  星星一顆一顆的在夜空亮起來,半邊斜月也露臉了,暈黃的月光照著小路,顯得特別寧靜祥和。

  「你好像很喘。」呼吸有點沉重。

  但她沒打算下來,有人背著走她干麼自找苦吃,她的腳還痛著呢!

  方開明臉上表情一滯,低喘聲有片刻的中斷。「你太重了。」他哪能說實話啊。

  「哪有,我明明很輕。」她很心虛的一吐舌頭。

  「扛上一顆石頭走上兩個時辰,你說輕不輕?」她是不重,可是……他好歹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她沒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親昵,可他卻無法無視那一輕一重的前後踫撞,每走一步對他而言都是折磨。

  在他背上不是天真無邪的小丫頭,而是已然能嫁做人妻的大姑娘,他很清楚的感受到那貼在他背後的玲瓏身段。

  覺得口干舌燥的方開明上下吞咽著口水,他腹間有股熱在升溫。

  「……我幫你嘛!」季薇也知道拖累他甚多,因此在語氣上氣弱了些。

  「你要幫我什麼?」他失笑。

  她會回報他的,可幫的地方多了。「你不是想種茶樹,今兒個晌午看的那片山頭就很不錯。」

  聞言,他靜默不語。

  「早晚有霧對茶樹來說是相當好的生長環境,不需要太多水就能活成,露珠在茶葉上滴動能增加濕潤度,茶青才長得好。」一心二葉為上品,天未亮前摘收,帶著露水。

  「你會種茶?」他能實現自給自足的理想嗎?與家族正式切割,獨立經營自己的船隊。

  她眼白一翻,似在瞪人。「我不會種,但我會說。」說得比種的好。

  「紙上談兵?」他取笑。

  「我會炒茶。」一句話決定了一切。

  「……」炒茶?他一臉狐疑。茶不是曬出來的嗎?

  炒茶是一門技術活,在這個年代茶葉一摘下來是先除菁,他們沒有烘炒過程直接曝曬,因此茶水的口感有點澀。

  「先不論茶葉的制作,你得先把茶樹種出來,而好一點的樹種通常很貴,你有足夠的銀子嗎?不是幾千兩喔,起碼要上萬兩!」

  他投資的是長遠事業,短期內無法回收,茶樹需要兩到三年的生長期,而長成後也要穩定了質量才能采摘制茶,販賣到懂行的人手中。

  「你說你要幫我的,小師妹。」他忽然咧開嘴一笑,笑容裡包含著令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長。

  頭頂一聲悶雷,季薇有種被陰了的錯覺。「可以,你要雇用我當顧問,每個月十兩銀子月銀。」

  「顧問?」聽起來像是不做事領干薪的人。

  方開明沒猜錯,顧問,顧名思義是只說不做。

  「有關茶的方面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我,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保證讓你受益匪淺。」就算教不出一位茶博士也能磨出茶專家,種茶、制茶的竅門她剛好比別人懂一點。

  不喝咖啡的豬頭老板偏好老人茶,還指定要明前的高山春茶,一斤十幾萬毫不眨眼的砸下去,她有幸分到幾兩。

  不過為了得到好茶,她三天兩頭的上山和茶農搏感情,不僅陪他們喝了好幾壺清茶,還到茶園裡采茶,學著人工揉茶、炒茶、烘烤,被逼著一貫化學習,還真讓她弄出質量尚可的春茶。

  「那我不是吃虧了,要是你一問三不知,我可就賠大了。」他故意打趣,表示她身價太高。

  季薇氣憤的掐他頸子。「我絕對物超所值,我懂得比你們知道的還多,不雇用我你才吃虧。」

  「可種茶不是件簡單的事,制茶更是繁復的工序,不可掉以輕心。」他沒把握,但或許可以一試。

  人生是一場賭局,不賭一賭怎麼知道輸贏。

  「問題是資金,你有銀子嗎?」一開始的成本很嚇人,只出不入。

  方開明略在心中盤算了一下。「若不是一次性的,應該、或許還湊得出來,我有其它的收入。」

  「哇!你真有錢。」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座金山,閃閃發光。

  他笑而不語。

  「咦!我看到燈火了,我們從後院繞進屋裡,避開那些好說閑話的村民們。」

  一盞一盞的燈火在黑暗中特別明亮,從散發著飯菜香的窗戶裡透出,使人的心口一陣溫暖,不自覺的腳步加快。

  背上背著人的方開明已經非常疲憊了,他繞過已被季薇買下、預備挖個池塘的田地,低矮的圍牆僅及腰,他長腿一邁就進入院子,聞到空氣中陣陣飄送的鹵三層肥豬肉的香氣……

  「誰?」

  「師娘,是我們,我們剛從山上下來,小師妹扭了腳,你快替她看看。」方開明將人放下,在周玉娘出屋前改背為扶,避免彼此間的尷尬。

  「什麼?薇兒受傷了……啊!怎麼腫得這麼厲害?!福哥兒,快把娘床底下的藥酒拿過來……」一看女兒發腫的足踩,周玉娘的眼眶就紅了,心疼得就快要落淚。

  「好。」福哥兒腿短但跑得快,一溜煙就取來味道刺鼻的藥酒,讓娘替大姊揉按傷處。

  一會兒,在季薇一陣殺豬似的慘叫聲後,她的腳上纏上一層棉布。

  「天色已晚,再趕回鎮上天都要亮了,明哥兒就在師娘這兒委屈一晚吧!」她和女兒睡,讓出一間屋子給明哥兒。

  「師娘,不用了,我……」

  「都餓了吧!快上桌,我今兒個可弄了不少好菜,包你們吃得嘴油肚圓。」她招呼著客人坐下。

  「……那就打擾師娘了。」方開明看了小師妹一眼,視線落在她一腳高、一腳低的小腳上,眼裡浮現他沒察覺的疼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24 AM

第六章 椰製品開市轟動

   受傷的人該做什麼?

  一般來說是先休息,養好傷再下床,盡量不動到傷處才好得快,不然加重傷勢可就不好了。

  可季薇天生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在床上躺不到兩天就急著要取出她育好的秧苗,注水後靜置了兩日的梯田正好到了插秧的時候,她又偷跑出門,教雇工怎麼插秧、怎麼列行。

  在播秧的年代,「插」秧是前所未見的,令人感到驚奇又難以置信,不過季家的地在山坡地上,除了雇來的工人們,沒人瞧見秧苗是插的,一小撮一小撮的連土包著再種到水裡去,以自制的秧竿來標定距離和寬度,一撮撮整整齊齊的像軍隊校閱,沒有一株歪掉。

  至於有沒有人會把插秧法傳出去她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會育種的人只有她一個,等大家一窩蜂的跟風也要一、兩年之後的事了,那時她已成為村裡的指標人物了。

  花了三天功夫插完秧後,季薇扭傷的腳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閑不下來的她又開始搗鼓倉房裡為數不多的椰子,留下二十來顆,其它都弄成椰奶、椰漿、椰子粉,展開她第一步致富計劃了。

  「福哥兒,你還困呀?」

  頻頻打盹的福哥兒忽地睜大眼,努力保持清醒,「不困、不困,一點都不困,我精神好得很,能幫娘打醬油,替大姊削椰子,你看我變結實了,手臂強而有力……」

  季薇笑著摸摸弟弟的頭,「想睡就眯一下,到鎮上還有一段路,夠你睡個回籠覺。」

  「我才……呵……不想睡,只是上下眼皮在打架,有點睜不開……」他打了個哈欠用握成拳的手背揉眼,明明想睡到不行卻佯裝全無睡意,一手拉著娘的裙子,一手牽著大姊的手,小小身子一前一後的搖晃著。

  「叫你在家裡待著你就是不肯,非要跟我們出來奔波勞碌。」若不是他爹去得早,他還是季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少爺,每天做得最累的事就是看書。

  「娘,我長大了,能幫家裡干活了,你別老當我是小娃娃嘛!」他又連打了兩個哈欠,不想被拋下的噘著嘴。

  「嘖,還頂嘴了,你這是跟誰學的,都學壞了。」一根細白的指頭往他腦門一戳,周玉娘嗔笑的抱住他。

  「沒壞、沒壞,還是好的,跟大姊的椰子一樣,看著黃了,一剖開水甜肉厚。」他自比椰子,中看又中用。

  「貧嘴。」還水甜肉厚呢!能拿來煮嗎?

  「大姊,我真的沒偷懶,昨日習了十張大字後,我又背了三首詩,等功課做完了才去幫忙,我沒荒廢學業喔!」他還記得大姊說要送他到書院就讀,他要用功些,不能給家裡丟臉。

  埃哥兒很上進,兼顧課業和家裡事,他知道他已經沒有爹了,這個家以後要靠他撐起,他得比別人更用心、更有能力,才能當娘和大姊的靠山,不讓別人看不起他們。

  他所謂的別人指的是季大爺和季三爺,爹一死,兩人就露出猙獰面目,由原本面容和善的長輩變得尖酸刻薄,一到飯點竟然故意「忘了」二房孩子,福哥兒好幾次都餓得哭了。

  「好,大姊知道你乖、很懂事,不過你還在長個子,要多睡,將來才能長得又高又壯,像座山。」不讓孩子睡飽太缺德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家裡窮要賺錢。

  做過一回熟能生巧了,幾大籮筐的紫藍果洗淨,晾干後,由周玉娘做成口感十足的果醬,像個廢人似的季薇只能動動嘴巴,看著娘和年幼的弟弟輪流換手,她則琢磨著想要怎麼賺更多的銀子。

  丙醬做好了總要送吧!不然放久了可會壞的,她家的地窖尚未改建好,存放不了太久。

  本來她連地基都打樁好了,準備推倒沒用到的舊房子改建新屋,可是她在梯田放水那一日已經裝窮了,總不好打臉的說她撿到金子,又有錢蓋房子了,那不是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

  尤其是村長以五兩銀子賣地給她,這是極給臉的作法,他們還要在村子裡住下去,村長是絕對開罪不起的大頭。

  於是,她的房舍改造計劃只好往後延,先弄幾個賺錢的生意好堵住桂人的嘴,有明擺的收入就能順理成章的蓋房子。

  沒錢怕鬼捉,有錢怕人偷,做人真難呀!

  「呵呵,你們母子仨感情真好呀!說說笑笑沒見斗嘴的,這日子過得真是快活呀!」紀老爹略帶沙啞的煙嗓子一揚,呵呵輕笑著。

  「才沒有的事,皮起來也讓人頭疼,也不知道是像了誰,真難管教。」自謙的周玉娘眼神溫柔的望著她的孩子們。

  「還挑剔?你家閨女弄那個梯田,村子裡哪個瞧見不眼熱的,我昨兒個還上去看了看,秧苗都扎根了,長勢真好。」雖然晚了半個月播種,但秧苗長得比人家高。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腦子比別人聰明,他們種了幾十年的田還不如一個娃兒,沒人想得到的偏偏她給弄出來了。

  「紀老爹別誇她了,再誇她就沒邊了,還不是看書瞎琢磨的,書上寫著苗滇一帶山多地少,為了活下去還不想辦法多種些稻苗。」周玉娘識字不多,這番話也是聽女兒說來的。

  誰都曉得季夫子有多疼長女,一有空就抱著她往書房去,親自教導她書中的知識,所以女兒懂得比別人多一點也不足為奇,滿屋子的書她沒全看過也看了一半,哪能不學識淵博。

  這也是季薇佔便宜的事,因為沒人真的知道季家二房長女懂得多少,除了已逝的季夫子,因此只要遇到無法解釋的事,她便順口推說是書上寫的,但是不記得是哪一本書了,她看過的書太多了,還有她爹向人借的書。

  既然是借書,那就是查無此人了,誰知道季夫子跟誰借書,他女兒身為後院女子豈能和外人打交道,此事自然而然沒了下文。

  「是呀,讀書人好,從書上學道理,不像我們一輩子在泥土裡刨食,天不下雨就得勒緊腰帶。」紀老爹感嘆莊稼漢難做,得靠天吃飯,老天不賞臉就得苦上一陣。

  「紀老爹,你也辛苦了,一大早給我們趕車,我都怕累著你。」老人家該待在家裡享享清福才對。

  他呵笑地揮動鞭子,趕著腳力強健的老黃牛。「不累不累,有十文錢可賺呢!能讓我切半斤豬肉打打牙祭。」

  「是少了點,要不要我補點給你……」周玉娘覺得過意不去,上一回雇牛車從鎮上搬到山溝村,趕車的人跟她要了五十文。

  「不用、不用,多了,前兩天許大娘來借車,四、五個銅板子就跟我嚷上大半天,後來看在同村鄉裡的分上,我還少收她一文錢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當是帶牛出去遛遛了。

  聽他這般說,周玉娘才放下心,鎮上和村裡是不一樣的,一個以賺錢為主,一個行的是方便,同一村子的人情。

  「唉,賺錢不容易,能省一文是一文。」掌了家計後才知道生活困難,買只肘子居然比買塊肉多十文,都是一頭豬身上的肉,怎麼差別那麼多,吃進肚子裡還不是肉。

  聽著母親的感慨,季薇好笑在心,她娘的嫁妝箱籠底下還壓著幾錠銀錠子呢!她喊什麼日子艱苦呀!想氣死那些真正的窮人家不成。

  「季娘子,你那幾甕是什麼?要載到鎮上賣錢嗎?」看起來很沉,裝得很滿,用現摘的草葉包得嚴嚴實實的。

  「是……」

  「是醬菜,紀爺爺,鎮上有一戶認識的人家喜歡我娘做的醬,半是照顧半是好、也的訂了幾甕,可以吃到明年。」季薇搶先一步開口,她怕娘親說漏了嘴,引來覬覦的賊人。

  丙醬是醬,醬菜也是醬,一樣是醬,只差一個字而已。

  但是價格卻是天與地的差距。

  「喔,原來是醬菜呀!我想也是,用醬菜甕裝著怎麼不是醬菜,看我這胡涂的,鬧了個笑話。」人老了,腦子迷糊。

  咦,這是甕不是缸?分不清甕和缸差別的季薇只困擾了一下下,隨即自我打氣,反正能裝東西就好,甕和缸有什麼差別。

  「是……呃,配粥吃的小菜……」不善說謊的周玉娘說得結結巴巴的,臊紅的臉還發著熱。

  「那這些蒸籠裡放的是什麼,我看你們母女倆沿路一直按著籠頂,怕給震散了。」他挺好奇的。

  「是糕點,我和我娘打算到碼頭賣的,因為一打開香氣就散了,一會兒我切一塊給紀爺爺嘗嘗鮮。」她用布蓋著能保溫,熱氣散得慢。

  「咦,是糕點?香不香軟呀?紀爺爺的牙口不好,太硬怕咬不動。」這丫頭,疼老人家,誰說她克父是喪門星,分明是旺家旺宅,掙錢的主意是一個又一個,有後福的。

  「保證軟得你停不下口,到時紀爺爺可別貪嘴了,薇兒還要賣錢呢!」季薇假意小氣,怕他一吃上癮她就沒東西可賣。

  「好、好,紀爺爺就吃一塊,不貪心。」紀老爹笑呵呵的趕著牛,吆喝著要入鎮的人別擋路。

  「你這孩子呀!怎麼這樣跟紀老爹說話,太沒規矩了。」老人家吃她兩塊糕點又如何,少賺一點又餓不死人。

  「呵……別罵孩子,她也是心疼你的不容易。到鎮上了,一會兒要送你們到哪兒?」喜歡孩子的紀老爹摸摸福哥兒的小臉,拉了拉牛讓它走慢些。

  「這……」回到住了半輩子的平安鎮,看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致,周玉娘竟有些不適應,神情恍惚。

  她彷佛聽見眾人的嘲笑聲,看見丈夫的白幡,長女的回頭轎,小女兒的不肯離開,大伯和小叔、妯娌們酸言酸語的嘴臉,街坊鄰裡指指點點的眼神,無處容身的淒涼……

  如果不是大女兒毅然決然的提出分家,她都不曉得自己怎麼在那個家待下去,她完全六神無主了,只剩下一個空殼。

  「方家船行。」季薇嬌聲一揚。

  「方家船行?好,我知道了,你們坐穩了。」一鞭子打下去,老黃牛快速的邁開蹄子。

  鎮上認識季家母女的人不在少數,但她們的穿著打扮變了,有些人認不出,都以懷疑的眼神多看一眼,露出狐疑神色,心裡想著這兩人好面熟,似乎是誰家的女眷。

  周玉娘放不開,有幾分遮遮掩掩的,她擔心人家認出她是誰,倒是季薇大大方方的招手,見人就笑,給人留下愛笑的好印象。

  從入鎮的鎮東到鎮西的方家船行後,遠遠望去就離碼頭不遠,幾艘插著方家旗幟的商船,停泊在碼頭邊,等著載貨、載客,工人們忙碌著搬運。

  「誰要找我家四爺?」

  一位留著兩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從船行走出,一臉的猥瑣,他嗅著鼻煙壺的模樣很是高傲。

  「我給方四爺送醬菜來,他說要送給京裡的舅老太爺,讓我早點來好趕著上船。」季薇對外的口徑一致,一律說是醬菜。

  「什麼醬菜這麼矜貴,打開來讓我瞧瞧。」胡管事作勢要掀開封住的蓋子,一點也不跟人客氣。

  「不好意思了,大叔,我們是來交貨的,貨到點明才算數,在這之前連我都不能動。」

  蜜金色小手往甕口一覆,態度堅定的不許人踫,季薇一雙秋水般的瞳眸有股凌人的氣勢。

  心下微微一懾的胡管事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瑟縮了一下又定眼一瞧,迎面而來的是一張盈盈笑臉,分明是個臉還沒長開的丫頭片子嘛!他怎麼自己嚇自己,嚇出一身令人發笑的冷汗。

  他眼一斜,再次以目中無人的神態睨人,人家不給看他還非要看,否則不給通行。

  「哪來的破規矩,我們方家船行在這個地頭上還沒人敢說一句不行,小姑娘別固執了,我先替四爺把把關。」一個小丫頭還能翻天嗎?他得顯顯威風,先把她給震住。

  「五十兩!」季薇高聲一喊。

  怔了一下的胡管事滿頭霧水,「什麼五十兩?」

  「開封費,我和方四爺說好了,甕到不開封,一甕收我五兩銀子,若是有違約定罰十倍,大叔若是堅持拆封,我也從善如流,不過違約金要由你來付。」她笑著等他動手,一副「你說了算,我恕不負責」的呆萌樣。

  「呿!五兩一甕的醬菜也敢跟我要錢,拿來送人都嫌寒酸,就你們這些小家子氣的鄉下村婦才敢這般丟人現眼。」一聽要付銀子他馬上打退堂鼓,便宜得要命的醬菜根本引不起他的興趣。

  「話不是這麼說,重要的是心意,而且五兩不是小錢,我們地裡一年的收成不過七、八兩,繳了稅就沒剩下多少了,你看我有三甕醬菜,一甕五兩,三甕……呃,大叔,你幫我算一下,三甕幾兩銀呀?」她裝憨的扳起指頭來。

  「十五兩。」胡管事沒有多想的中了套。

  「哎呀!大叔腦子真好,連算都不用算就知道是十五兩,賣了這三甕醬菜就能讓我們一家七口人過上兩、三年好日子了,我可是看得像眼珠子一樣,一片封布都掉不得……」

  「好了、好了,得了,我給你找個人喊一聲。」大概被她的多話給煩了,又沒好處可撈,胡管事不耐煩的喊了一名在船行裡干活的小工。「你,去看看四爺在不在?」

  不一會兒,方開明沒出來,來的是他的小廝清河。

  清河起先有點不解,在胡管事的胡亂一比下他看見坐在牛車上的季薇,他先是驚喜的咧開嘴要上前打招呼,繼而想到正站在人來人往的方家船行門口,表情倏地一收,粗聲粗氣地往牛車一踢。

  「怎麼現在才來,不知四爺等急了嗎?」他兩道毛毛蟲似的蠶眉打了好幾個結,好不凶惡。

  何等聰明的季薇一眼就看出其中有問題,她按下娘親和弟弟的手示意他們不要開口,靜觀其變,配合著客串演出,「清河哥哥,我來交貨了,一共十五兩,請點收。」

  一句「清河哥哥」叫得清河的臉皮很明顯地抖了三下,他臉色微白得差點跪下來喊姑奶奶。

  「是……十五兩嗎?沒算錯。」

  「是的、是的,不過你要給我幾文銀子打賞我也收。」

  她笑嘻嘻地伸出手,把清河鬧得臉都紅了。

  老實的清河不像他主子那般滑頭,不但算了十五兩給她,還把銀袋裡幾十枚銅板也往她手上倒,真當成賞銀。「一……一會兒你們要去哪裡?難得來一次鎮上就多逛逛。」可別走遠了,待會兒四爺會去找你們。

  清河眼睛眨得快抽筋了,好不容易才把意思傳出去,讓季薇看得都快笑破肚皮了。

  「我們到碼頭做買賣,賺點小錢好買頭花戴。」清河,你不要再抖了,再抖就露餡了。

  她長得像母大蟲嗎?怎麼怕成這樣。

  清河不是怕她,是被她那句「清河哥哥」給嚇到,連他主子都一臉無奈的喊她小師妹了,他能不多三分敬意嗎?

  「嗯,我知道了,快去,下一船的商客快到了,你們剛好趕上時機,去找個叫石老九的人,他臉上有道刀疤,綽號是刀疤老九,報上四爺的名字,讓他給你弄個好位置。」他低聲的交代。

  清河所謂的「好位置」指的是沒人敢來找麻煩,有人罩著,他們大可大大方方的擺攤,那些鬧事的閑漢不敢靠近。

  「謝你家四爺了。」她將銀子往懷裡塞,沉手的銅板就轉手交給紀老爹,讓他打酒喝,喜得紀老爹笑得見牙不見眼,直說貪財了。

  不假他人之手的清河一次一甕的把果子醬搬上停放碼頭的寬頭船,他走了三趟才搬完,狀若無事的繞過胡管事,直接上船等開船。

  其實他是奉命守著那幾甕「醬菜」的,以防有心人去開甕,發現裡頭裝的不是醬菜,而是府城正當紅、一匙難求的果子醬。

  因為賣得太好了,那一甕讓酒樓賺進上千兩,因此腦子動得快的四爺決定銷往京城,京城貴人多,只要東西好又稀少,大多都肯砸下大錢買,一點也不怕賣不出去。

  不過四爺更想賣季薇手中的椰奶、椰漿、椰子粉,肯定有銷路,要不是幾個爺兒們盯著四爺不放,他還想開間她說的火鍋店,專賣各式鍋品,以椰奶為鍋底,椰漿制成甜點,椰汁水配著當茶飲。

  刀疤老九臉上的刀疤真的很嚇人,它從左眉往下橫切,經過鼻子,下壓到右臉,刀痕很深,至今仍能清楚的看見翻起的肉疤,可見當時的情形有多驚險,他的腦袋差點被人剖半了,嗚呼哀哉,他長這模樣不嚇哭小孩才怪。

  埃哥兒猛抬頭一見,四肢都僵硬了,豆大的淚珠子要掉不掉的在眼眶裡打轉,顯然是嚇到哭不出來了。

  而周玉娘則是臉色發白,身子抖個不停,拉著女兒、兒子想走,偏偏雙腳僵住了走不動。

  反倒是在前世見過特殊化妝術的季薇見怪不怪,猛鬼屋是她最愛的地方之一,她喜歡研究強屍片、鬼片那些令人作嘔的假蛆、假傷口,半張臉燒了的腐肉,越可怕的東西她越愛。

  因此她一看到石老九不是尖叫著逃走,也沒有兩眼一翻的暈倒了,她是用欣賞的眼光當藝術看,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大哥,你這道疤很有殺氣,你有沒有常常偷笑到腸子抽筋?」

  就這一句話,季薇贏得石老九的友誼,雖然他認為她是個怪姑娘,膽子大得能上山打老虎。

  「來喔!來喔!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美味,只要你嘗過就還想要吃,不小妹在此先說一句抱歉,數量不多,限購三份,先來者先買,欲購從速,手腳慢了就買不到……」

  「什麼東西誇得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別是坑錢的噱頭吧!」一位路過的商人大聲的打趣,站在一旁觀看。

  「坑不坑錢你吃了就知道,小妹準備了三種甜點,一種只賣一百份,一份五十文,賣完了就沒有了……」她一樣一樣賣,把人的胃口吊足了,吃不到才是最好的。

  「什麼?!一份五十文?這還不坑人?!」一個夾肉饃饃只賣三文錢,吃上三個管飽。

  「這位客官,不怕你貨比貨,若你能在別處吃到同樣的糕點,我倒貼一百文給你。」敢賣就不怕客人吃。

  「真的?」沒騙人吧!

  「真的,比金子還真,絕對童叟無欺。」一說完,季薇便掀開三層竹籠的最頂一層,雪白糕點散發出濃濃香氣。

  「哇!好香啊,有股奶香味……」

  「是的,奶香味,這叫奶香椰子糕,你們看這軟軟綿綿的樣子,不想吃一口嗎?」她取出薄得宛如紙片的竹刀,切下一小片遞給紀老爹。「紀爺爺,我說過要請你的。」

  此時,已經有人在吞口水了,兩眼直盯著奶香椰子糕。

  「哎呀!還真給我,我就先嘗嘗味道……咦?咦!咦?!這是……」紀老爹只是輕輕抿了一口,就滿口奶香味。

  「怎麼了,老大爺,你嘗出滋味了沒?」先前吞口水的人急著追問,五十文早握在手心。

  紀老爹沒空回話,他吃了一口又一口,像護食的猴兒防人來搶,一片吃完意猶未盡,又腆著臉想再討一片。

  季薇抱歉的跟紀老爹說,等回家了她再把準備要給他的那一份給他,現在這裡是算好了要給客人們提供的,紀老爹一聽回家還有得吃,樂得直道不打緊。

  她不是舍不得給紀老爹吃,而是準備有限,要讓更多人品嘗椰子發展出的商品,她要賣長久,而非曇花一現。

  「老子就不信有多好吃,我買一份,不好吃老子翻桌。」反正損失只有五十文,他花得起。

  聽到有人嚷著要砸場子,一旁在搖骰子賭錢的石老九倏地起身,眼神凶狠,季薇朝他投了個安撫眼神後他才坐下,繼續搖著骰子,但兩眼像蓄勢待發的狼目,往人群中直貓著。

  「福哥兒收錢。」

  「好的。」福哥兒有些拘謹,羞澀地接過銅板。

  手勢如作畫般優美的季薇很快的切好十片奶香椰子糕,分別裝在十只瓷白小碟,她將其中一只瓷碟推向付了錢的客人,手邊劃了一下,糕餅如荷花盛開似的裂出九瓣。

  「請慢用。」

  「哼!不過是吃個糕點而已,你擺什麼大酒樓的派頭……嗯!嗯!好濃……這是羊奶嗎?不,不對,羊奶很腥,沒有這股香濃,可是牛乳……是甜的奶,太奇妙了……」呃!怎麼沒了?!他不是才吃幾口?

  「你覺得值不值得這個價?」順便做個市場調查。

  他沒回答,只是咂咂嘴巴,想找回那流失的味道。「再來一份……不,五份,我要打包帶走。」給他老婆、孩子嘗嘗。

  「抱歉,小妹先前言明了,一人只限三份,你還有兩份,是要包起來還是現吃?」讓你吃飽了你還想再吃嗎?這叫饑餓推銷法。

  「不能通融嗎?我可是你的第一位客人。」他語氣變軟的請求,想吃又想多帶幾份。

  「不行。」她搖頭。

  他掙扎了好一會兒後,決定道︰「給我兩份,現吃。」

  因為是從未嘗過的滋味,他實在沒法子控制吃的欲望,最後只好把妻兒往腦後拋,自私一回。

  「好的,請用。」

  用過的碟子周玉娘重新擦拭過,再鋪上翠綠的香椿葉子,放上奶香椰子糕,更襯托出椰子糕的雪白誘人。

  眾人見第一個客人吃得甚為陶醉的模樣,也有人想嘗試看看,便掏出銀子先買三份再說。

  但是第一口在口中化開後,他們後悔了,後悔沒多帶幾個人來,一份五十文太劃算了,這簡直是人間美味,不亞於宮中御廚做的點心。

  一個、兩個、三個……很快地,第一樣椰子糕賣完了,福哥兒收錢收得很開心,由一開始被動的僵笑,到後來他就有如歡快的小鳥,在客人間歡樂的穿梭,嘴甜地喊起阿哥、阿姊、大叔、大嬸……

  而周玉娘也很歡喜,她擦碟子的動作也越來越快,不時面帶微笑,溫柔婉約的待客。

  「再來這一樣叫椰汁紅豆凍,一樣是一百份,先付錢者先得……」她話剛揚起,就有銅板叮當響的往福哥兒的懷裡塞。

  比奶香椰子糕更快,幾乎是秒殺,季薇才一眨眼,一百份就賣光了,手腳慢的還暗自飲恨。

  「要帶走的?我幫你裝起來。」縴指一翻,季薇抽出一截鮮綠竹子,手一揚,竹管如天女散花般散成十二片小竹片,她將一片竹片墊在竹管內,然後將椰汁紅豆凍置於竹片上。

  很令人驚奇的技藝,她左穿右梭的交錯,手巧的編好了竹燈籠式的提籃,提籃頂端有個手指勾住的竹環。

  「哇!好漂亮……」發出驚嘆聲的是位姑娘。

  「是呀!光是這個燈籠也不只五十文。」另一位姑娘很欽羨。

  躺在床上養傷的季薇很無聊,所以她讓弟弟砍了十來根一寸寬的竹子,削成一小截一小截,再一截一截的剖成細片。

  編織並不難,她會打中國結,以大約的方式去編,她發現她編燈籠很拿手,兩、三下就編好一個,因此她靈機一動,就當成造型可愛的籃子方便讓人提著走,美觀又實用。

  「咦!大……大姊?!」

  聽到有人喊大姊,這在教人如何提籃子的季薇微微一側頭,看見站在一群女孩子當中的季小元,她略微漠然的一點頭,隨即又轉過頭忙手邊的事,沒太在意她的出現。

  「剩下最後一樣了,因為有點燙手,請各位不要擠,為了讓每個人都能品嘗得到,所以這一次不接受限量三份,這裡有十個碗,一人一碗,每喝完一碗才盛下一碗,喝過的人不能再買……」

  「怎麼這樣?!我等了很久……」

  「就是嘛!一碗哪夠啊,還沒嘗到味道就沒了……」

  抗議聲不斷,但是季薇一揭開鍋蓋,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是椰漿黑糯米,補血養氣的養生食品。」

  「這不是煮爛的紅豆嗎?」沒搶到碗的夫人很不高興地說起酸話,一邊嫌棄一邊叫丫頭趕緊去搶。

  椰漿黑糯米的鍋子底下燒著炭火,保持微熱的余溫,說是燙嘴,其實還好,溫溫熱熱的潤口又開胃。

  不過吃過的碗要過水洗淨才能給下一個客人使用,季薇盛裝,福哥兒收錢,洗碗的周玉娘就有點左支右拙了,因為每一個客人站的位置不盡相同,她收了左手邊的碗,右手邊的碗便來不及收,還要彎下身坐在矮凳上洗碗,然後再起身把碗遞出,動作上就慢了。

  吃不到的人本來就有怨言,再搶不到碗,那火氣就更大了,難免嘴上說兩句不中聽的話,聽得越急就越慌的周玉娘差點摔了碗。

  驀地,一只小手接住滑落的碗。

  「娘,我來幫你。」

  「小元……」

  「娘,你快點洗,我來收碗。」季小元低著頭,不敢看向朝她瞄了一眼的大姊,她作賊似的飛快地收走了一只碗。

  「你那些小姊妹……」她擔心小女兒會被欺負。

  「不用理她們,反正她們也沒對我多好。」誰對她好、誰對她壞她看得一清二楚,三嬸娘也沒像她說的有多喜歡自己這個「女兒」,雖然三嬸娘給她買新衣服、做新鞋子,卻在她肚子痛的時候說她睡一覺就會好。

  若是以前,娘會陪她睡,揉著她的小肚子哼著小曲哄她,給她說書上的故事,梳好看的小髻,喊她是娘的小心肝。

  可是三嬸娘都不會這麼做,還在她靠近三嬸娘想撒嬌時,不耐煩的將她推開,嫌她靠得近會太熱。

  「你喔,還是這麼不懂事,真拿你沒辦法。」周玉娘笑了笑的低下頭,又洗淨了一只雪白瓷碗。

  不到一個時辰,用牛車載來的奶香椰子糕、椰汁紅豆凍、椰漿黑糯米悉數賣完。

  沒得買了,人群散去。

  「大姊,我們賺了好多銀子……」原來他也可以幫忙賺錢,他長大了,是堂堂的男子漢。

  「噓!我們沒賺錢,賠本了。」季薇故作長吁短嘆的搖著頭,一臉凝重,好像囊空如洗似的。

  「啊!賠本?」福哥兒搔著腦門,十分不解哪裡賠本了。

  椰子一剖開,椰子水、椰奶、椰漿都有了,他們一文錢也不用花,用完的椰子殼還可以劈了當柴燒,為什麼會沒賺錢呢!實在是想不通。

  「犯傻了呀!福哥兒,你大姊的意思是財不露白,我們幾個是老人、婦人、小孩的,人家硬是來搶,你娘、你大姊可是打不過人家。」紀老爹說著,銀子要藏著掖著,以防賊惦記。

  有點想明白的福哥兒晃著腦袋。「娘,我們其實很窮,窮得連肉都吃不起,我好可憐哦!」

  本來還以為他開竅了,可是那一句「我好可憐」讓所有人都噴笑了,果然還是傻乎乎的孩子。

  「你不可憐,我才可憐,怎麼有個腦子裡裝石頭的笨弟弟。」能裝箱打包丟到外層空間嗎?

  「我才不笨,是大姊太能干了,我是靠你庇蔭的小蜉蝣,靠你養活才能長大。」他諂媚地涎著笑。

  季薇笑著揉亂他的頭發。「長能耐了呀!油嘴滑舌的。」

  看他們兩人笑鬧著好不親近,眼中流露著失落的季小元很羨慕,帶著幾分怯弱,囁嚅地喊了句,「……大姊。」

  「你在本家過得好不好?」季薇看著血緣上的妹妹,內心有些復雜,她沒問季小元要不要跟他們回山溝村,因為她看得出季小元仍留戀本家給她的大小姐待遇。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

  「嗯!三叔父和三嬸娘對我很好,我有吃飽、穿暖,就是想娘和大姊、福哥兒。」她不知道會這麼想,想得都哭了。

  季薇敷衍的點頭,「過得好就好,我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照顧自己,求人不如求己,不是每一個人都應該理所當然的對你好,何謂遠近親疏你還是好好掂量吧!」

  「好,大姊說的話我會記著的。」季小元很認真的點頭,小缸兔似的無辜眼睛裡淚光盈盈。

  「別想太多,好好過日子。」一說完她就不曉得該說什麼,她對小蘿莉的觀感向來不佳。

  「是,我……」季小元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麼又卻步。

  「還有事?」季薇心裡萬只草泥馬奔騰,不要給她小缸花女配。

  「那個……呃,大堂姊說了人家,六月十七日訂親。」

  「喔,那很好呀!祝她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季家那些極品親戚她早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和……謝家。」她雙目低垂,像做了錯事。

  「嗯,謝家好,名門大戶……」咦,等等,姓謝?「你是說讓我原轎回去的謝家?」

  「……是。」季小元吶吶的應聲。

  原來如此,那對厚顏無恥的賤人,他們連手害死了季小薇!季薇眼一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28 AM

第七章 情竇初開論婚嫁

  事情終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難怪自季薇穿過來的第一天起,明明是本家的堂姊妹,原主三番兩次沒死成,季月如不但沒一句安慰話,反而一再的奚落、嘲笑,甚至落井下石的要她去死,說她活著是季家的恥辱。

  原來季月如早和謝昌隆勾搭上了,不知道這是兩家長輩的默許,還是天雷勾動地火的奸情,總之雙方有了默契,連手坑了孤苦無依的季家二房,用意是逼得他們走投無路、求助無門。

  季薇提出的「分家」之策正中季家大房、三房下懷,他們早就有意併吞二房的財產,四個兄弟中唯有季夫子收入最豐,他每年收到弟子的孝敬多到叫人眼紅,更別提他書房內價值不菲的孤本。

  只是他們沒想到二房的大閨女會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殺豬拿了一對蹄肘還要狠刮下一層油,不只要屋、要地、要銀子,居然還趁大家不注意時將書房內的書搜括了大半,裝箱帶走。

  等二房一家人離開後,季大爺和季三爺興匆匆地想去搬書賣給家境富裕的讀書人時,才發現幾面書牆都是空的,只剩下幼兒啟蒙書冊,以及一些三字經、百家姓等普通書籍。

  兩家人恨恨地咒罵寡嫂姪女,泄恨似的將二房屋裡沒來得及帶走的衣物、雜書一把火給燒了,二話不說的分起二房的資產和屋子,季月如更是在二房走後立刻搬進原本季小薇的獨棟院落。

  原本兩房人也想意思意思的分給四房一些,但季四爺是個厚道之人,不忍心人走茶涼而婉拒。

  不過可想而知,二房不搬走,季家和謝家便無法光明正大的聯姻,人家的爹剛死不到一年,季月如怎能撬自家姊妹牆角,和謝家兒子好上了,那可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因此季月如千方百計的要弄死季小薇,人一死一了百了,她也能順理成章的和心上人在一起。

  季薇在想,在她穿越來以前,季月如肯定不遺餘力的說了不少惡毒的言語,才會讓性情剛烈的季小薇難忍羞辱,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結束生命以表明清白,最後真的香消玉殞。

  季薇不是季小薇這位苦主,所以她不生氣,因為沒有季小薇的「死」,怎會有她的「生」呢。

  然而雖說生死難預料,她還是會為不幸死去的人感到氣憤,她不能饒恕為了一己之私而害人,人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大姊,你沒事嗎?」季小元一臉憂心地碰碰大姊微涼的手,有些後悔不該說出堂姊的事。

  季薇皮笑肉不笑的咬牙切齒,「能有什麼事呢?不過是一對牛角沒頂死的奸夫yin婦罷了,我還跟兩只沒人性的畜牲計較不成,祝福他們睡得香、高枕無憂,不被惡鬼纏身。」

  好個謝家,看你們能猖狂到幾時,一日她發達了,對不起季家二房的人,她會一個一個都不放過的踩下去。

  「大姊,你的臉色很難看。」她真的不要緊嗎?

  柔淨的面龐勉強擠出一個不算猙獰的微笑。「我是賺錢賺到臉笑僵了,等我揉散了就好。」

  她假意往臉上一揉,讓僵硬的笑臉變柔軟。

  「嗯,真的賺好多,我看福哥兒收錢收得快拿不動了,只能用個兜布包住。」看到家人賺到錢,季小元也很高興。

  她不是不愛她的至親,只是她怕吃苦,過不了苦日子。

  「原料錢也不便宜,看似賺錢,其實能打平就不錯了……」她沒打算讓妹妹知曉,已經不是一家人了,該防的還是得防。「你去和娘聊聊,我跟護場的九哥道聲謝。」

  沒等她回答,季薇從經「賣光」的鍋子裡舀起一大碗快滿出來的椰漿黑糯米。

  「九哥,喝碗糯米粥吧!紅豆凍和椰子糕太搶手了,沒能給你留下,這粥你嘗嘗,好吃我下一回多做一鍋來送你。」感情是培養、連絡出來的,她深知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

  「不是說原料錢很貴,再做一鍋可就賠了。」聽到她與妹妹對話的石老九挑了挑眉,面無表情的接過碗。

  季薇笑著揮揮手,縴縴蔥指撩開汗濕的發絲。「說來騙騙小丫頭的話你也信,殺頭的生意有人干,賠本的生意誰肯做,你看我像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嗎?忙上一整天就為了讓自己餓死?」

  「賊精的丫頭,連自個兒妹子也信不過。」防得過頭了。

  她微露苦笑,「不是一家人呀!你看躲在旮旯邊的婦人是誰,那是我三嬸娘,年初我爹剛過世,三叔父、三嬸娘和大伯父一家就急著清點我們二房屋裡的財產,硬說是公中的,我娘搶不過幾個大男人,妹妹吃不了苦的跟著三房,沒跟我們一起搬出來。」

  石老九看了一眼身形縴弱的周玉娘,眼有憫色。「苦了你,妹子,這日子不好過呀!」

  「不好過也得過,遇上了總要走過去。啊!對了,這點小錢九哥拿去打酒喝,妹子賺得少,給不了你多的。」「保護費」還是得付的,人家不會平白無故的替人看場子。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無利可圖的事誰肯干,偶爾的一、兩次還好,長期的麻煩人家就結仇了。

  「干什麼,拿回去、拿回去,我不缺銀子。」看到塞進手心的碎銀,石老九面色不快的推了回去。

  她佯怒的一嗔目,「拿著,你是看不起妹子賺的銀子嗎?我也是辛辛苦苦一碗一碗賣才得來的,你不拿,妹子不高興。」

  「就是因為這是你辛苦賺來的銀子,我才不能要,我是受過四爺恩惠的人,他交代的人我總要維護一二,你不能讓我難做人。」他一瞠目,那道刀痕更顯駭人,肉色的疤映著日頭。

  「你和方四爺的交情歸你們的交情,我和你是什麼呀!那是阿哥和妹子的感情,交情和感情能擺在一塊談嗎?你不收就是不認我這個妹子。」她又把銀子塞過去。

  碼頭上討生活的,哪個不是粗人,孑然一身的石老九頭一次遇到蠻橫不講理的小姑娘,以他的妹子自居還真當起一家人了,讓他感到窩心又有點歡喜,眼眶熱熱的。

  自從他與人斗毆傷了臉之後,就沒人敢正視他的臉,他們怕他,畏懼他橫過整張臉的疤痕,明著退避三舍,私底下指指點點的嘲弄,他必須比別人更凶惡才能活個人樣。

  除了四爺之外,就眼前的小丫頭是唯一敢與他對視的人,她的眼中沒有嫌棄和害怕,只有坦蕩蕩的淡然,好像他跟平常人沒兩樣,像他臉上無疤痕。

  「你這丫頭呀!真是煩人。」他面色放柔的收下銀子,微微勾起的嘴角有著真心的笑意。

  「我以後每個月初一、十五會來一回,來兩個月就不來了,九哥多關照呀!」有人罩著就不怕地痞流氓來尋釁。

  他一聽,微訝,「怎麼只來兩個月,我看你這生意做得好,一下子就賣光,若以此為業虧不了本。」

  石老九潛在的意思是有我看著,誰敢來鬧場。

  「這東西好吃是好吃,但禁不住桂人學得快呀!只要人家多吃上幾回就能做出相似的糕點,我這還能賣得高價嗎,不如趁大伙兒正稀罕時好好宰一回,好賺夠了本買地去,這年頭有地才能生糧,至少不會餓死。」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雖然她手裡攢了不少銀子,不愁沒錢買米吃,但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哪時會有災難來臨誰也說不準,若是遇上了荒年,有錢也沒處買。

  她是看過天災的可怕,洪水、地震、干旱,甚至是人為的戰爭,在幾百年後的科技還是避免不了,所以有備無患,至少還有一條退路,不至於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你還真敢說,宰。」他覺得可惜,光是手中的這碗椰漿黑糯米,他認為是無可取代的,香濃滑口,甜而不膩。

  她裝無辜的一吐舌,「我有娘和弟弟要養嘛!不殺狠點怎麼攢銀子,何況我打山溝村來,路途遙遠,多拿些路費不為過吧!」

  「你呀!小機伶鬼,日後誰娶了你都大富大貴……」石老九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她是季夫子的女兒,不久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回頭轎,轎上的新娘子就是她,表情不由得變得訕然。

  「呃……我是說你會過得很好,讓那些不長眼的家伙後悔。」

  季薇笑了笑,「蒙你吉言。方四爺來了,我過去和他聊聊,一會兒我就回山溝村了,先跟你說一聲°

  「好,快去快去,我也得上工了。」石老九識趣地將碗還給周玉娘,粗壯的身影毅然走開。

  碼頭邊,有幾間連成一排供人歇腳的茶寮,賣著簡單的吃食和涼水,一身靛青的方開明便在其中一間,身處簡陋的環境卻依然神情自若,像品茗似的喝著飄著茶葉梗的茶水。

  「你來了。」季薇先打招呼,也點了一碗涼水。

  「壞師妹。」做人不厚道。

  她瞠眼,「誰壞了,我不能賺點銀子貼補家用嗎?」

  「賣給我你一樣是賺錢。」雖然不見得比較多,但輕省,不用累死累活的蒸糕熬煮,大老遠的推到鎮上賣。

  「可我覺得不爽快呀!為什麼只能賣給你。」她不想受控在一人手中,日後由著他壓價。

  買賣是看出價高低而定,不一定要賣得高價,至少要有比價、有競爭的市場才會活絡,她才能賺得更快。

  若是只給一個人或一間商行,那她怎麼知道他轉手賣出去的價格,這一買一賣的差價只有一人知情,連貨品的源頭商都不曉得,對她來說太吃虧。

  「因為我是你師兄,師兄不會騙自家小師妹。」他氣定神閑的睜著眼,說起瞎話來毫不心虛。

  「商人的話聽不得,尤其是油嘴滑舌的商人,十個商人九個奸,另一個是奸王,要我信你的話還不如相信母豬會爬樹。」商人和政客是世上最厲害的說謊家,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而面不改色。

  「小師妹這話說得冤枉人,我可沒滿嘴油,全是真心誠意的為你和師娘打算,你們兩名女子和一名孩童,既要忙梯田的事,又要制作椰漿、椰子粉,福哥兒算半個勞力好了,但三個人六只手哪忙得過來。

  「別忘了你明年還要送福哥兒進書院,剩下母女倆鐵定更忙,還得抽出時間摘椰子、做果醬,另外田裡要施肥、草棚要育苗,還要縫幾件衣服、鞋子……」仔細一算,她還真的很忙。

  面帶微笑的方開明忽覺心疼,和她同年齡的姑娘不是正在議婚便是備嫁,有爹娘寵著、兄弟護著,最吃重的活兒也不過是繡繡帕子,成天和姊妹們在園子裡撲蝶賞花。

  而她為了讓家裡人過得更好卻起早貪黑,上山摘果子、下山拾柴,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操心,沒得好好休息,一心撲在賺錢上頭,把手都磨粗了,長出叫人不舍的薄繭。

  「夠了,別再游說我了,該給我的銀子趕緊拿出來,本人不接受賴帳。」親兄弟明算帳。

  他裝傻地一眨眼,「不是給了你嗎?十五兩。」

  「嗯哼!明老頭,你想和我的買賣到此為止嗎?」她可是不好啃的骨頭,一不小心噎死他。

  一聽她不輕不重的威脅,方開明發噱的笑出聲,「這你的,坑誰也不敢坑你這只金雞母。」說著,他從袖袋裡取出整數一百五十兩的銀票和兩錠五兩的銀子。

  她快速看過後便立即收起。

  「算你有誠意。」看到「誠意」了,她笑逐顏開。

  「誠意是互相的,若你把椰奶、椰子粉等椰子制品賣給我,我會給你看我最大的誠意。」他想從家族中盡快的獨立出來,他需要足夠的銀子當他的退路,而不是等人將他輾碎。

  這一回季薇沒有直接拒絕,他說過的有些話不無道理,她手邊能用的人太少。「我會考慮。」

  「考慮?」他訝異的挑起眉。守財奴改性子了?

  「不要懷疑,我沒那麼難相處,現今的椰子取得不易,沒法大規模的販賣,所以我暫時不賣,等明年產量豐時,你不買我也會掐著你脖子買,不然我堆一屋子貨要吃到猴年馬月呀!」他是不二人選,至少人品上信得過。

  不是無可選擇,是做生不如做熟,換成別人不一定口風緊,為他們保守秘密,還得提防對方心術不正、欺女霸市,那時賺來的不是銀子,而是滅門的滔天大禍。

  方開明一聽,頓時開懷的笑了。「這話說得中聽,不枉我忍著你的壞脾氣,到時我準備銀子等著你。」

  她沒好氣的一睨,「誰脾氣壞來著,我最溫良恭儉讓了。」

  溫良恭儉讓……她?他又想笑了。「不鬧你了,我這次要跟船上京,順道向舅老太爺祝壽,未時過後開船,大約要一、兩個月後才會回來。」

  「為了那幾甕果醬?」需要嗎?沒賺那麼多吧!

  季薇不曉得的是,他真敢把五、六十兩一甕的紫藍果果醬賣到五百兩高價,僅這一去就賺了一千五百多兩。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也是、也不是,果醬是其中之一,我打算一路收購沿途各地的特產到京城販賣,再把京裡的時鮮玩意兒回售各地,賺個差價,因此行程上會有些拖延。」慢上幾日抵京是不可避免的,幸好他之前已先連絡好商號,直接船到上貨,省了等待和交涉的時間。

  她柳眉一動,聽出一些些異樣。「你和家裡不和?」

  他一怔,嘴角笑意一凝,「何來不和,都是一家人。」

  「那你何需辛苦的置貨,只為賺幾十兩的差價,方家船行有你的一份,光是每年的利潤就多得驚人,你這個小東家哪需要親力親為做買賣,吩咐一聲就有人代勞了。」家不寧和才要另闢前途,手足間也不一定兄弟情深。

  聽她有條有理的分析,方開明不禁喉頭一澀。「太聰慧不好,人要笨一點,智者多慮,傷神。」

  「呿!我才懶得理你們那一船破事,我是先做好規劃,免得你日後被踢出家門,身無分文,那我那些好東西要賣給誰。」她深諳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只籃子裡的道理,否則一籃子打翻就沒了。

  「現實。」他笑啐。

  「哼!人不現實活不下去。」有錢人才談理念。

  看她嬌嗔的小女兒姿態,他好笑在心裡。「我用五百兩買下你說適合種茶的山頭,我不在的這段期間會有人陸續上山整理,你就幫我看著前後,別把風水寶地給挖壞了。」

  其實他想買下更多的山地,但手邊的銀子不夠,他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私下置產,所以沒開口向父親借錢。

  「你現在種茶未免太晚了,或者說早了些,開春栽種存活率較高。」現下天氣日漸炎熱,怕水源不足。

  「我問過茶農了,早秋栽種也適宜,等我這一趟回鎮會順便訂下三千株茶樹,正巧趕在夏末秋初種下。」先凍一冬,明年的發芽會較快,趁著春季多雨多長些枝葉。

  「好吧,我幫你盯著,一會兒你陪我到錢莊存銀票,沒放在名下就是不放心。」

  他笑道︰「存錢要私章,我給你刻了一個。」

  看到送到眼前的明黃色印章,季薇驚喜得笑不攏嘴。「這是田黃玉,很貴耶!你打哪來的?」

  「長輩給的,看著精巧,很適合姑娘家。」他口中的長輩指的是舅老太爺,夏老夫人娘家兄弟。

  季薇笑嘻嘻的收下,故意露出貪財的開心神情。「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大方又有財的師哥。」

  「你只有有好處的時候才喊我師哥。」這丫頭是看人下菜,不輕易讓人佔便宜。

  「你不是說我現實,我就是個勢利眼。」她一只手指頭往鼻頭一頂,做出逗趣的豬鼻子模樣。

  碼頭上,人來人往。

  茶寮內,歲月靜好。

  「娘,我和師哥去存銀子,雖然只有二、三十兩,但我怕被人偷了,存入錢莊較安心。」

  季薇向她娘輕眨眼睛,意思是說賣醬的錢全收齊了,一文不少,是一百多兩銀子,不是十五兩,加上先前四十兩銀票,她湊個兩百兩存入錢莊,多少能生一、兩分利息。

  周玉娘會意的點頭,默許她和年輕男子走在一起,雖然心裡有幾分介意,但是形勢逼人,她們一個姑娘、一個婦道人家,錢莊也欺生,得有個男子陪同才妥當。

  人一弱勢,什麼都得妥協,不能再照以前大戶人家的規矩走,她連拋頭露面做生意都干了,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嗯,去吧,我和福哥兒在這裡等你。」

  「娘,我多大的人了,不會走失的,你和福哥兒到市集逛逛,看要買些什麼就別手軟,還有家裡的米面也快用完了,趁著這機會多買一些回去,反正有紀爺爺的牛車,不怕載不動。」一次買齊了省得麻煩,出村到鎮上可不近。

  季薇不禁想到前世交通的便利,花了大半天才能走到的路程,坐公交車和捷運只要半小時,舒適又有冷氣吹。

  「鎮上有很多認識的人……」她擔心遇上熟人。

  她不屑的一哼,「咱們不偷不搶,憑本事賺錢礙到誰了,你背要挺直,昂首闊步,咱們理直氣壯做人,沒虧欠任何人。對了,娘,多切兩塊豬肉,買幾根大骨頭,我想喝骨頭湯,還有風鴨,別省銀子,錢再賺就有了。」

  看著女兒塞過來的五兩銀子,周玉娘又愧又羞,女兒說得沒錯,做錯事的人又不是他們,為什麼要畏畏縮縮的怕人說長道短。「得了,娘知道了,一會兒宮廟前碰面。」

  爆廟指的是鎮上百姓共同供奉的神明,主神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坐落在鎮東八角胡同,廟宇雄偉宏大,佔地甚廣,廟前有棵傘狀的百年老榕樹,氣須長到著地,有手臂粗。

  樹下放了張石桌、幾張石椅,鎮上的閑漢或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常在此走兩局棋子。

  「好,我辦完事就去。」正要離開的季薇瞅見一旁眼神局促的季小元,她停下腳步。

  「你要回本家還是有別的地方要去?」

  「我……我不知道……」她回答得很籠統,好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看她怯生生的樣子,季薇想氣也氣不起來,十一歲的小女生還在念國小呢,能指望她懂什麼?!「娘,帶她一起去吧!給她買朵珠花也好,別讓三叔父家笑咱們窮酸。」

  季小元歡天喜地的跟著親娘走了,一掃眉間的怯意,小姑娘還是和自家親人在一塊才會感受到有娘的福氣,全無顧忌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擔心人家說她規矩不好、沒教養。

  只是她還不明白親娘和假娘有什麼不同,在沖突還沒浮上台面前,虛假的平靜給了她極大的撫慰。

  在周玉娘走後,季薇也和方開明去了鎮上最大的錢莊,在方開明的指引下,他們存好了銀子後走出招牌金燦璨的錢莊。

  「對了,差點忘了給你,我們今天賣的糕點,我特意給你留了一份。」他是以後的大金主,得先巴結巴結他。

  方開明好笑的接過上廟裡燒香所用的提籃,打開蓋子一瞧。「虧你不嫌手酸,提進提出的滿街走動。」

  「不是跟你說我忘了嘛!只顧著我的銀子,你的分量太輕了,無舉足輕重,所以我不小心就把你甩到大老遠去了。」

  「我無舉足輕重?」清冷黑眸一眯。

  她干笑的想逃,踩到貓尾巴了。「失言、失言,是重如山岳,因為山太高了,我瞧不見。」

  「不接受你的補救,我受傷了。」傷的是自尊。

  季薇笑著拿起一片椰子糕往他嘴裡塞。「吃吧!你有得吃就別計較太多,不然會被人嫌棄的。」

  「誰敢嫌我,你嗎?」他故作惱怒。

  「是,就嫌你,怎樣,你能咬我嗎?」她作勢伸出縴縴細指要戳他,和他笑鬧著。

  方開明笑著往前。「別跑,我咬一口……」

  謗本沒有男女大防觀念的季薇笑著閃躲,方開明要追她,她反而自個兒湊上前,指頭如蔥的往人面上一戳。

  不知是她反應太慢了還是方開明動作快了些,無巧不成書的他嘴巴剛一張開,細如春筍的小指頭就戳了進去,他一訝就連忙闔上嘴,誰知道就給含住了……

  「你……你還不張口,想把我的手給吃了不成!」季薇輕嗔著,輕軟的語氣中有一絲她沒發現的嬌軟。

  她就是在撒嬌。

  一慌,他耳根紅了,欲退還近的扶住她的腰,輕輕松口,「還鬧不鬧,都鬧出大事了。」

  娶了她也不錯!他腦子倏地浮現這個念頭。

  「什……什麼大事,不就是被你咬了一口,我都不怨了,你喳呼什麼。」她暗斥自己的結巴,像是做了虧心事。

  「可我惦記了,我得對你負責。」嗯,沒錯,負責。

  「少發癲了,誰要你負責,大不了我咬回來。」一咬還一咬,兩不相欠,她才不要什麼鬼負責。

  「那咬這兒。」他無恥地指著自己的面頰。

  「不要臉。」她臉紅了。

  「小師妹,我二十歲了。」早過了成親的年紀。

  「那關我什麼事?」她可不是他娘。

  「我想娶老婆,你嫁我。」如果是她,他能忍受一輩子。

  一揚笑,季薇很不懷好意的說著,「我要守孝三年。」也就是說還有兩年半。

  「我等你。」

  反正他的兄長們也不可能讓他輕易成親,一旦他有了自個兒的小家,勢必得分家,而父親尚在,以爹偏疼他的程度,他們肯定擔心他分走方家大半的財產。

  家中所有孩子均成家便分家是方家的祖訓,一旦父輩年過五十,所生子嗣皆已成親,那便趁老父還活著的時候按例分家,以免長輩一過世便爭奪起財產,兄弟鬩牆,家宅不寧。

  他至今未娶妻便是受了兄長們的阻攔,他們同心的壞他姻緣,讓他一次又一次和妻賢子孝的生活錯身而過。

  「嗄?」她愕然得說不出話來,粉頰越發酡紅。

  「此時我也無法給你一個滿意的家,根基尚在,有待努力,與其說我等你,不如說你等我,給我兩年時間,我們風光大婚。」兩年後先訂親,再花半年走完六禮。

  兩年……驀地,她心動了,她知道,來到這個年代成為季小薇這個人,她遲早要嫁人的,父權制度下不可能允許她不婚,除非她絞了頭發當尼姑,長伴青燈古佛,否則便是家族的恥辱。

  她可以不嫁人,但福哥兒不能不做人,為了他,她最後還是得妥協,隨便找個過得去的男人嫁了。

  「你們在干什麼,真是有夠傷風敗俗的,光天化日之下靠得那麼近,真是連臉面都不要了!」

  一陣刺耳的女聲像十只烏鴉同時扯開喉嚨粗嗄的叫喊,震得人耳膜發疼,季薇一入目看到的便是鵝黃色繡滿牡丹紋的衣裙,她再抬頸往上一瞧,果然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堂姊季月如。

  「你的臉面都還在,我怕什麼丟臉,聽說你撿我的舊鞋穿,穿得舒不舒服?」可惜沒腳氣病,傳給她多好啊。

  「什麼舊鞋,我穿的全是剛做的新鞋,我們季家是體面人,從不穿舊鞋。」腦子裡不長腦的季月如聽不出她的諷刺,自鳴得意的炫耀她一身新衣、新鐲子,完全不知剛被羞辱了一番。

  她話一出,一旁有人掩唇笑了,那人是謝家的女兒謝昭,她本來與季小薇交好,早已認定季小薇是她嫂子,但是謝家的退婚讓人措手不及,她覺得對不起季小薇才斷了往來。

  可是換了個新嫂子她更是一百個不願意,那根本是只會咯咯笑的蠢婦,和她走在一起會被人笑沒格調。

  偏偏她娘喜歡,她大哥也喜歡,他們看中的是季月如大胸脯、大**能生,逼得她不得不和新嫂子親近,不時相約出游。

  「你笑什麼?」面對未來的小姑,季月如留有三分薄面,不敢和她直接翻臉。

  「她說的舊鞋指的是我大哥,她先跟我大哥有婚約,而你撿了她的未婚夫,她問你姊妹倆同穿一雙鞋,你穿起來別不別扭。」真是有夠蠢的,這麼淺顯譏諷也不懂。

  她一解釋季月如就明白了,霎時滿臉通紅,「季小薇……你怎麼敢嘲笑我?!明明是昌隆哥哥不要你了,讓你原轎退回,你憑什麼說我撿你的舊鞋,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一聽到真心相愛,季薇就想笑,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真愛。「你在孝期訂親便是大不敬,我爹屍骨未寒呢!」

  季月如忽地打了個冷顫。「你……你別唬我,我只需守一年孝,過了半年便可議親,我們還有半年才成親。」

  「喔!那你在心虛什麼,我們二房才從本家分出不久,你們便和打季家臉的謝家議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妹妹年幼讓姊姊代嫁,可誰不曉得是謝家侮婚,一腳踩上季家的臉面,你們大房還給臉不要臉的貼上人家,要說沒私情誰相信啊,說不定你們兩人早就暗通款曲了。」

  季薇毫不客氣的攻訐,她是在為死去的季小薇出口氣。

  雖說是氣憤之語,卻也有七分真實性,若不是謝家先允諾了季大爺好處,悔婚這事是極傷顏面的,他怎麼可能不上門討回公道。

  「誰……誰有私情,我們之前根本沒見過面。」季月如語帶遲疑、眼神閃爍,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

  「你敢用你全家的命賭咒?」她恥笑的嗤哼。

  怕咒誓應驗,季月如惱羞成怒的推了她一下。「我為什麼要做這麼無聊的事,沒有就沒有還怕人說呀!倒是你,分了家之後越來越猖狂了,居然不顧名聲的和個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推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季薇反手給她一巴掌,巴掌聲十分響亮。「我跟誰走在一塊關你鳥事,既然分家了,你一個隔房的堂姊還沒資格教訓我。」

  「你……你竟敢打我……」季月如錯愕的瞠大眼,還沒想到要哭。

  應該是被打傻了,難以置信在本家時一向循規蹈矩的堂妹會動手打人,她是驚到忘了反應。

  「沒感覺是吧,我不介意再補上一巴掌,看在你撿了我不要的爛男人的分上,我可以成全你成為豬頭的願望。」她很久沒發威了,都快忘了揍人有多痛快了。

  「你說誰是爛男人,分明是你要不到才酸言酸語,昌隆哥哥雙眼明亮得很,他知道我才是他的良緣,很果斷的退掉你這門喪門親!」她是不祥的,敗家又喪門。

  季薇被「喪門親」三個字刺激到了,原本她還想口下留德,留謝家一條生路,可季月如的話讓她明了到兩家早已合謀,他們彼此知道底細,只除了季小薇一人。

  「平安鎮上有多少喪父孤女,難道她們都克父嗎?我父死百日內入門是兩家通過氣、謝家點過頭的,又何來克父之說,若懼刑克為何又派花轎上門迎娶,早該以此為由取消婚禮,各自婚嫁。

  「可是花轎到了門口才閉門不開,克父之說只為掩飾他們見不得人的卑劣,實則是謝昌隆早已和你勾搭上了,謝家乃陰險小人,毫無君子之風,背信負義、無情無義,實為人畜……」

  他們謝家竟是這樣……想通某些事的謝昭眼前一黑,臉色發白。

  「你……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旁人看她的眼神充滿鄙夷?她並沒有做錯事,只是想嫁給自己心愛的昌隆哥哥而已。

  「不是叫你安分點,不要到處招搖惹事嗎?你怎麼又全無記性,招惹上她?!」

  一名氣急敗壞的男子忽地沖了過來,拉了季月如就要走,一見妹妹還愣在原地,又轉回身拉人。

  「昌隆哥哥……」你要幫我出氣。季月如嬌嗲的聲音還未出口,就先迎來一頓痛罵。

  謝昌隆氣得口不擇言,「蠢貨!你要毀了我們謝家是不是?叫你這段時間要低調、低頭做人,千萬不可以再提回頭轎一事,你不但不聽還四處宣揚,簡直蠢得無可救藥!」

  罷剛丫頭回報,說是季月如和季小薇在街上吵起來了,還說到回頭轎一事,氣得他趕過來,他剛走近就聽到季小薇說的那番話,心下忍不住一驚。

  「可是我……」她只是太高興了,所以才逢人便稱自己是謝家長媳。

  「閉嘴!我要被你害死了,當初我怎麼會聽信你爹的話,說你是旺夫的福星,我才是被騙的那個人!」真是舍了珠玉拾礫石。

  是季大爺先找上謝家,策劃了這場新郎官拒娶的鬧劇,用意是毀了季家二房在外的好名聲,使其孤立無援,這才方便他堂而皇之的謀奪二房家產。

  一旁的季薇和方開明則是無視謝昌隆難看的臉色,徑自離開。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29 AM

第八章 小別重逢勝新婚

  山溝村山青水綠,鳥兒在林間跳躍,田裡頭,早熟的稻穗已經垂地了,黃中帶青,粒粒飽實,再在日頭底下曬上半個月,結實系概的穗兒便轉成金黃色,到時就要一家老小總動員,割稻收谷了。

  但在這之前,家家戶戶的孩子、老人忙著趕雀,漫天密密麻麻的麻雀趕來搶食,農戶的桌上也多了一盤炒雀肉。

  你吃我們的糧食,我吃你們的肉,兩不相欠。

  「大姊,我背完千字文了,可不可以去找小虎子玩?」福哥兒一臉希冀的雙手托腮,好不逗人。

  一個月前,季家老宅沒用到的舊屋子還是推倒了,重新改建成屋頂能當曬谷場的平房,屋側搭了木梯直通屋頂,日後曬谷子往自家屋頂一曬就成,還能兼做曬衣場。

  要蓋就一口氣蓋大,季薇蓋了門字型的三合院,正廳向南,兩側各有兩間屋子,左側住了周玉娘和福哥兒,一人一間屋子,右側是廚房和用膳的地方,以及有個小窗的浴房。

  另外東西兩廂房各有三間房,一邊未住人,先空著,另一邊則是規劃成季薇的臥室、起居室,以及與弟弟共享的書房。

  浴房往外隔出去是獨立的茅廁,它不是一間,而是兩間,分男用和女用,裡頭的地上全鋪上青石板,蹲式的四方坑口則加砌青磚增高,底下有個排水的斜道,茅廁內放置一紅水,一用完後便舀水排出,干淨且無異味。

  季薇嘗試做抽水式馬桶,但試了幾回都沒成功,結果還是很認命的用蹲的,為此她郁悶了好幾天,頭一回遭受到打擊。

  不過她這人是打不死的小強,很快就打起精神來,在看到山上移栽下來的紫藍果果樹八棵活了七棵,她又快活的多吃一碗飯,嚷著要采收椰子,做更多的椰子粉。

  其實她也不用再裝窮了,因為她三甕「醬菜」賣了「十五兩」的事已被多嘴的胡管事傳了出去,而且連著幾次到鎮上賣糕點被村裡人撞見,大家都知道他們有錢了,那麼老宅新蓋有什麼好稀奇,他們連蓄水的池塘都開挖了。

  至於先前住的三間屋子已經拆掉了,改建成柴房和儲藏室,季薇還大手筆的挖了個地窖,冬天藏冰,夏天拿來當冰庫使用,存放些不耐久放、易熟的果子和椰奶制品。

  只是明明一切都煥然一新了,他們一家三口也往好的方向走,山溝村的村民也對他們友善多了,互有往來的串門子,少了很多指指點點的風言風語,可是她卻越來越悶。

  是忙到沒事可忙而產生的職業倦怠嗎?她暗忖。

  「大姊,嘿,大姊,你在不在,睜著眼楮睡覺嗎?好奇怪喔!為什麼沒有動靜,會不會傻了……哎呀!」好痛。

  「誰傻了,你才是傻小孩,在大姊面前搖什麼手,當我瞎了呀!」她只是很懶、很悶,不想理人,整個人放空當石雕,想看能不能找回先前用不完的元氣。

  埃哥兒揉揉發疼的腦門,很是乖巧的幫大姊捶肩。「大姊,天高氣爽的,我想出去玩。」

  「小虎子五歲,你九歲了,等過了年你都十歲了,還一個勁的想玩?」他得多花些時間用功,不求他出人頭地,考上狀元,但最少不能是紈褲子弟,整天只會吃喝玩樂、混吃等死。

  季薇在想要不要教他加減乘除的算數,以及會計入門做報表,等她日後生意做大了,現成的賬房不用可惜,擁有猢口的一技之長勝過死讀書。

  這就像現代的職業學校,做專業教學,專門培育技藝人才。

  他偏著頭想了一下。「大姊傻了呀!你不是說開春後就要送我到落雁書院,到時我就去讀書了,想玩也沒機會玩了,我會很可憐很可憐的當一只只能在書裡鑽的書蟲。」

  季薇只是有口無心的說過一次書蟲,意思是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只會照本宣科而無自己的意見,是一只識字的文盲,認識它卻不懂它,書看得再多還不如食書的蛀蟲。

  誰知福哥兒無意間聽見了便記住了,不時翻出來濫用,並以此請求她不要揠苗助長,讓他好好的成長,有個充滿美好回憶的童年。

  「哎呀!對喔!我怎麼忘了有這一回事,差一點就要耽誤你了……等等,你剛說大姊是傻的,你這熊孩子皮在癢了,連大姊也敢拿來說嘴。」她輕擰了他耳朵一下以示懲罰。

  「我的好大姊,我以後不敢了,你饒了我這回……娘,快來救命呀!大姊要辣手摧草,我小命休矣!」他裝死的翻白眼。

  「我還摧草呢,剃了你的頭發當和尚去。」她以手當剪滑過他的發際,逼得他又叫又喊的哈哈大笑。

  在門口摘豆莢的周玉娘不明就裡,以為兒子哪裡摔著了,趕緊三步並兩步的進屋,誰知是兩姊弟在玩耍。

  「喳喳呼呼地,娘真當你出事了,以後不許頑皮,要跟你大姊多學學。」如今這個家能過得這麼舒適,全靠女兒的聰慧,要不然此時他們娘仨還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

  「娘,是大姊欺負我,怎麼反過來我挨罵。」娘偏心,他要絕食……呃,餓肚子太難受了,他要不穿鞋上床,踩了一床泥腳印,讓娘知曉不可欺凌弱小,他也有脾氣的。

  「因為敲你的腦袋瓜子正順手。」季薇笑著往他腦門一敲,不重,但很傷小男子漢自尊。

  「大姊!」好壞。

  看他控訴的大眼,她咯咯咯的笑起來。「去吧!去吧!去找小虎子玩,不玩得一身髒不許回來。」

  一聽到有得玩,福哥兒的小性子被安撫了,咧嘴一笑的跑到隔壁,不一會兒就聽見兩人跑出去玩的腳步聲。

  「你喲!福哥兒都是被你慣壞了,誰家的娃兒不干活只想著玩,好歹到雞窩裡摸幾顆雞蛋,晚上弄個青蔥炒雞蛋好加加菜。」現摘的青蔥最甘甜,不辣,帶點微甜。

  十幾只母雞開始下蛋了,偶爾還會跑出幾只黃色小雞來湊熱鬧,周玉娘在圍牆邊闢了幾塊地,種起時令菜蔬。

  那回扭傷腳挖回來的山葡萄沒有種活,不過絲瓜和南瓜倒是長了不少,深黃花、淺黃花開了又謝,長的絲瓜已經可以吃了,橢圓形的南瓜才如拳頭大小,得再等上大把個月。

  原本雜草叢生、殘破不堪的季家老宅不見了,眼前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氣象,整個院子充滿旭日東升的朝氣。

  季薇撒嬌地挽住娘親臂膀,在她肩頭蹭了一下。「又不是沒吃過雞蛋,哪有那麼嘴饞呀!福哥兒是家裡的男丁,再寵也沒幾年了,在我還能寵他的時候多寵寵他,日後他就得自個頂門立戶了,我們想幫他也不容易。」

  家裡孩子太少,沒有多幾個兄弟幫襯著,以後福哥兒會很辛苦,少了父兄的扶持,族中長輩又不可靠,遇到了困難他只能自己克服,沒得旁人好拉他一把。

  「是誰霸著盤子不放手,叫弟弟少吃一點,說他跟山裡的豬一樣胖?」差點把他給氣哭了,嚷著再也不吃肉了,只吃青菜和窩窩頭,立誓要跟竹竿一般瘦。

  「那是餓了嘛!我干了一天活總要讓我吃飽吧!」搶來的食物最美味,她樂此不疲。

  「是,你總有借口。」把豆莢拿進屋裡去蒂掐絲的周玉娘似在聊天的一提。「怎麼許久沒見明哥兒了?」

  「他去京城拜壽了。」那個老壽星壽比龜鶴,去了兩個月還不回來,八成醉在溫柔鄉了,樂不思蜀。

  方開明是以舅老太爺六十大壽為名上京賀壽,六十歲是大壽,自然得大辦,他才必須早早上京預做打點。

  實則他是用空出來的時日收貨,一邊收貨一邊透過林家的關系找買家,還得和對方周旋,商議價錢,安排下一次的買賣事宜,因此又晚上幾天。

  「喔!難怪有人魂不守舍,整日提不起勁,原來是明哥兒不在了。」她看好小兩口,這兩個孩子很相配。

  季薇像被雷劈中似的震驚不已,差一點從椅子上摔下地。「娘,你在胡說什麼,他到京裡關我什麼事,我吃好睡好、上山下地的干活,什麼時候為他牽腸掛肚了?」

  「誰說你為他牽腸掛肚了,你這是不打自招!要不是你爹走得早,你這年紀也該議親了,明年這時候說不定都當娘了。」是他們做父母的沒用,耽誤了她的佳期。

  「娘,提這些事干什麼,給自己找難受不成,你看看咱們這個小家有哪裡不好的,這都是我們掙來的,你要欣喜女兒很能干,給你豐衣足食。」季薇最不耐煩聽兒女親事。

  她這具蘿莉身軀才十四歲……好吧,快十五了,可是還稚嫩得很,胸不夠大,腰不夠細,腿不夠長,**不夠翹,不是她要嫌棄,是這身體還在發育中,生兒育女實在太早了。

  起碼勉強要到了十八歲尚在可容許的範圍內,至少擺脫未成年少女的程度,可以有性……呃,房事,這時懷孕對母體的傷害較小,也能生下健康的寶寶,母子均安。

  這年頭醫術落後,死在生產中的婦人何其多,生孩子就像在闖鬼門關一樣,是拿命去拚的,她不想賭命。

  好在老天也滿疼她的,一穿過來便是喪父的孤女,雖然被退了親,可是至少能在三年內免於被逼嫁人,她有時間為自己謀劃,看要錢財還是土地,先把想要的掌控在手中再說。

  「明哥兒真的很不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你要放在心上好好琢磨琢磨,娘這雙眼沒看錯人,他會是個愛妻顧家的好良人。」女人最大的歸宿是什麼,還不是嫁個好丈夫,噓寒問短、和和美美的,勝過財帛無數。

  「娘別盡挑他的好處講,你沒瞧見他不好的一面,也許他正美女在懷,享受左擁右抱的快活……」想到方開明在京城的風流樣,季薇心裡很不是味道,有種被辜負的感覺。

  人剛走的頭一個月還不覺得少了什麼,在忙完田裡的事,又忙蓋屋、挖塘、監督菜園的翻土,當一切都張羅得差不多了,她才驚覺身邊沒有一個能分享的人,想找個人來聊聊成就感竟是無比困難。

  當站在結穗的梯田時,她頓感茫然,重活一回的意義在哪裡,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難道讓她孤獨的立於峰頂?

  不知不覺間,腦海中躍入一道孤傲身影,她想他會明了她在說什麼、做什麼,然後用半調侃的語氣支持她。

  「在別人背後道人長短是極不道德的行為,小師妹,你把一個累得像條狗的男人批評成貪花好色的風流鬼實在太不應該,我非常痛心。」她還在,真好。

  一身風塵僕僕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門邊,陽光灑在他身後,照出一道陰暗不明的身影,卻給人十分安心的踏實感。

  「明哥兒,你來了!」才說著他就出現了。

  「師娘。」臉上有剛剃胡碴的新痕,微微一頷首的方開明沒看向周玉娘,他灼亮的雙眼緊盯著季薇。

  準丈母娘看得分外覺得好笑,最後找了個借口離開,「你們聊,我到廚房多炒個菜、煎一條魚,晚點在這裡吃飯。」明哥兒到底有沒有聽見她在說話?

  「噯。」他不知道自己應了什麼,只覺得心裡滿是她的影子。

  周玉娘起身,抱起笸籮裡摘好的豆莢,笑笑的往廚房走去。

  她一走,小兩口之間的溫度驟地升高。

  「明老頭……」季薇抑制沖向他的沖動,破碎的軟音透露出分隔兩地的思念,還有一絲哽咽。

  她還沒開口,嬌軟的身子已被蠻橫的力道摟住,鐵一般的雙臂幾乎要將她勒碎,一陣鼻酸涌上,她竟忘了掙扎,任由他死命的抱著,她鼻間聞到他淨身後好聞的皂角味。

  「我想你。」一句話道盡千言萬語。

  「……你說一、兩個月的……」可是他卻不守信用。

  方開明遲了兩天。

  「我去給你取這個了。」他仍不放手的從懷中取出一只雕花紅木小匣,單手打開銀花小扣環。

  「這是……」咦,是一支蝴蝶簪?

  「再過兩個月就是你十五歲及笄,用它插在你發上可好?」蝴蝶雙雙飛,一雄一雌,停在盛開的海棠上頭。

  赤金的蝴蝶簪子瓖嵌著栩栩如生的紫玉海棠,一共有三朵海棠花,一朵是開到最艷,一朵半開,一朵是含苞待放,一大一小的縷金絲蝴蝶緊緊依靠,欲飛還停的眷戀彼此。

  「你還記得?」她自個兒都忘了。

  「擱在心裡頭,不敢或忘。」他捂著胸口,說著膩死人的甜言蜜語。

  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離鎮前,他一時起意的許下白首之約,當時的感覺到了,他該成親了,既然對她不討厭,看了也順眼,於是起了求娶之意,他想以她的聰明慧黠定能應付他那些煩人的兄長。

  誰知離京城越近,她在他心裡的影像便越清晰,一顰一笑彷佛在眼前,耳邊依稀聽得見她嬌嗔的喊著︰明老頭。

  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自己已老大不小了,終於遇見自己談得來的伴,他們訂下要攜手走完一生的誓約,所以偶爾想起她也不為過。

  但是到了繁華京都,看過形形色色的人之後,他想她的次數已頻繁到無法控制了,甚至想到難以入眠,夜半時分對月思佳人,想著她在做什麼,是不是又背著籮筐滿山跑。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在他心底生了根,如她堅韌的性情般將根扎得深,在他一不注意時已沒法拔除,蔓生如藤的佔據他整顆心,叫他早也想她、晚也想她,想得相思成疾。

  在京城裡,舅老夫人想為他說一門親,是她弟弟的孫女,年十六,人美多才,擅棋琴書畫,精於女紅,婀娜多姿,嬌美嫵媚,聲音嬌軟得有如黃鶯出谷,還是七品官員嫡女。

  可他拒絕了,因為他知道再美好的女子也不及心中那抹倩影,她把他的魂兒都勾走了。

  「哼!油嘴滑舌。」明明是男人嘴上哄人的情話,她卻聽得內心歡喜,季薇覺得自己墮落了。

  「句句發自肺腑,我真的想你了。」看著她益發柔潤的面龐,方開明才有回到家的感覺,有她,心才定下來。

  她臉上微微潮紅,捏捏他瘦了的手臂。「看在你想我的分上,我也有想你一些些,但只有一些些喔!」

  清俊的面容笑開了,他以指滑過她滑嫩粉頰。「一些些就足夠我相思千年了,情深不悔。」

  「又在哄人了,哪裡情深,我怎麼沒瞧見。」上下兩張嘴皮子說來容易,但人心最易變。

  「這裡呢!」他捉住她的手往心口一放。

  「放開。」季薇嬌嗔,不許他得寸進尺。

  「不放。」他反而握得更緊。

  「你無賴呀!」她輕扭了一下,想從他懷中掙脫。

  「我就是無賴,還有……」他俯在她耳邊呢喃。「我想親你。」

  一說完,季薇嫩如花瓣的唇被偷襲了,她感覺到唇被碰了一下,還沒感到什麼滋味他就離開了。

  「你……你去當攔路搶劫的山匪好了。」

  「好啊!謹遵妻命。」他俯下身,意猶未盡的再次掠奪了朱唇,有點失控的吻痛了她。

  許久許久,兩人都氣喘吁吁。

  「你咬痛我了。」真是的,生手一枚。

  他笑著撫撫她微腫的唇瓣。「真想早點娶了你。」

  「還有兩年三個月。」她幸災樂禍的提醒他。

  想到還有那麼長時間的等待,心急的方開明不免發出呻吟聲。「有一句話忘了告訴你。」

  「什麼話?」是那三個字嗎?她心裡有些許期待。

  「我回來了。」他輕輕說著。

  季薇一怔,隨即動容的握住他的大掌,眼神柔和透著堅毅。「歡迎回家。」

  「薇兒……」方開明感覺自己的眼眶熱了,淚霧涌現。

  這是他想要的妻子、想要的家,他能得到嗎?

  越是在意越是患得患失,他將懷中的可人兒擁得更緊,巴望著能融入骨血裡永不分開。

  「……來,多吃一點,瞧你都瘦了,這是涼拌牛肉片,也不知薇兒是怎麼瞎琢磨的,吃起來的口感有點獨特,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辣的,吃進嘴裡還真是不錯,她說這是什麼來著?開……開心菜?」一下子記不住了。

  「是涼拌開胃前菜。」泰式料理的一種,她試了好久才做出味道相近的泰式酸辣口味。

  「是啦!開胃菜,這丫頭老是弄些古裡古怪的吃食,不過說句實在話,還真是令人胃口大開,你看我都胖了。」衣服一改再改都快穿不下了,腰上一捏是一團肉。

  周玉娘其實還不到四十歲,她十五歲嫁人,十六歲生下長女,今年也不過三十出頭,若是錦衣玉食的養著,正是女子最艷的年歲,眼兒迷蒙、風情萬種,透著慵懶的成熟美。

  但是接連著喪夫,女兒坐回頭轎,而後分家的打擊,讓她在短短的幾個月內面容憔悴、老態漸現,眼角也出現明顯細紋,眼中更失去了對生命的熱情。

  好在有個貼心的大女兒挽救了她的老化,季薇收集了院子裡的絲瓜水讓她早晚淨完面後抹在臉上輕拍,再將薏仁、綠豆去殼磨成粉,加入蜂蜜和蛋白,做出簡易面膜,每隔三天敷一次,敷出她的好氣色。

  現在山溝村的人都說她倆不像母女,倒似一對姊妹,一個婉約清麗,一個嬌俏可人,走在路上跟花一樣嬌艷動人。

  「師娘,不勞費心了,我自己來。」口中逸散的酸甜滋味讓方開明感到驚奇,他嚼了幾下才驚覺舌間有股喜人的微辣。

  「娘,他自己有手,夾菜的事就不用勞動你了,你自個兒吃飽就好了。」又不是缺胳臂斷手的,干麼殷勤伺候他。

  「怎麼,吃味了?」周玉娘取笑女兒的小心眼。

  「呿!誰吃他的味,飯菜是我家的、我娘煮的,我犯得著跟他計較一口、兩口的菜嗎?」她嘴上說了不計較,手上卻夾了一筷子的姜絲、辣椒往笑得眼一眯的男子碗裡放。

  方開明真的吃了,本來他是怕辣的,南方人嗜甜,但是季薇弄的涼拌牛肉片卻辣得爽口,讓他忍不住一片又一片的吃,滿口麻的一邊喝蘆薈木瓜燉雞湯,一邊又停不了口的吃著。

  「還說沒拈酸吃醋,都聞到一股酸味了,你聞聞這味兒多酸呀!」女兒有了好歸宿,她也能了卻一樁心事。

  周玉娘滿意地看看人品出眾的俊逸青年,又瞧瞧自家杏目圓睜的心頭肉,止不住的笑意在心裡泛開。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雖然季家二房離出孝還有兩年多,但是只要小兩口彼此有意,到了第三年便能說親,一出了孝期立即成親,誰也不耽誤。

  她想得美極了,盼著女兒出閣的那一日。

  「娘,到底誰才是你親生的。」心偏到沒邊了。

  她略帶暗示的說道︰「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關系,明哥兒好歹喊我一聲師娘,跟半個娘沒兩樣。」

  方開明聞言,立刻順著竿子往上爬,「是的,師娘,你就是我的半個娘,我跟小師妹一起孝順你。」

  女婿是半子,當然娘也是半個。

  「好、好,我等著你們和和樂樂,早日給我……呃,吃飯、吃飯,飯菜都快涼了。」周玉娘干笑的低下頭,她得意忘形得差點脫口說出「早日給我生個胖孫子,讓我含飴弄孫」。

  人都還沒成親,八字尚未一撇呢!哪來的孫子,她真是操之過急,把腦子都給急暈了。

  「吃吧!我娘的心意。」季薇泄憤似的夾起辣子雞丁往方開明的碗裡扔,實則是看他笑得有點傻,想讓他多吃點補腦,她不想日後嫁個傻丈夫。

  方開明一徑的笑著,看著怎麼看都好看的季薇,臉上真有幾分傻氣。

  有句話說得好,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傻子。

  為了迎合對方,不論她做了什麼都是好的,找不到一絲不好的。

  「娘,我也要吃你的心意。」已經塞了滿嘴的福哥兒不忘爭寵,他碗中還有吃了一口的炸肉餅。

  「成,吃塊豆腐,讓你皮膚白又嫩,生鮮好下口。」季薇笑著搶先一步,舀了一匙豆腐煲到弟弟的碗裡。

  「娘,大姊欺負人。」想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好宰來吃,壞大姊,人肉又不好吃,吃了掉光牙。

  看著兒女們在飯桌上的嬉鬧,周玉娘在欣慰之餘不免想到另一個孩子,眼露悵然,「你大姊能欺負你是你的福氣,想你爹剛死時,本家那些叔伯們對待我們二房的嘴臉……」

  想想都心寒,骨肉至親,他們怎麼狠得下心欺凌兄弟的遺孀和幼子幼女,克扣飯菜、茶水自理,就連換下的衣物也不準僕婦洗,她得一邊守靈、一邊洗衣,還得張羅著給孩子們找吃食,過得不如家裡一名下人。

  「娘,別想太多了,只要我們過得好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復,讓本家的人去眼紅,嫉妒我們離了他們之後反而更順風順水,一帆風順的賺大錢。」本家的人肯定後悔莫及。

  其實季薇倒是感謝季大爺和季三爺的私心,要不是他們一心撲在她爹留下的財產和她的嫁妝上,她也不會有機會提出分家,兩廂順心的順理成章分開,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擾。

  要是她還留在本家,以她不似季小薇的行徑準會啟人疑竇,他們也會繼續找名目加以謀害,一樣能達到控制二房的目的。

  雖說她性格大變這事的確會讓熟悉季小薇的人起疑,但卻不包含她娘,因為她娘太愛孩子了,已經失去丈夫了,不能再失去女兒,無論兒女變成什麼樣都是她身體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寧可相信女兒是受了打擊而心性大變,只要女兒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為人父母最大的滿足。

  「只要我們過得好就是最大的報復……」周玉娘細細的咀嚼這句話,越嚼越有味。

  不愧是丈夫手把手教出來的女兒,說的道理發人省思。

  何必為不重要的人勞心費神呢!已是各過各的兩家人,好與壞何須別人評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報復是天下最傻的行為,日子是自己在過的,誰也無法替代。

  季薇從沒想過要扳倒季大爺和季三爺,讓他們得到應得的報應,她認為他們反而幫助二房脫離家族的掌控,表面上的財物損失當是買回自由身的代價,離了本家後更海闊天空,她覺得那些財物損失是值得的。

  唯獨回頭轎一事她覺得本家和謝家做得太不厚道,算計人的手法太缺德,讓她為季小薇感到不平。

  「娘,喝湯,美顏潤膚的,讓你的皮膚永保水嫩,嫩白無瑕。」季薇孝順的舀了一碗雞湯放在娘面前。

  蘆薈木瓜燉雞,豐胸美白。

  季薇這些時日上山下地的忙得不可開交,之前養白的肌膚都曬黑了,有一日她赫然瞧見福哥兒的手臂居然比她白,她驚痛之餘下定決心要白回來,從抹的和吃的開始。

  「我也要喝湯,白白嫩嫩的。」臭美的福哥兒叫嚷著,他也知道一白遮三丑,白臉好看。

  「臭小子,你已經夠白了,還想比我更白嗎?」奇恥大辱,他在日頭底下玩一整天居然沒曬成黑炭頭。

  埃哥兒吐舌扮鬼臉,做了個討打的表情,「我才不臭,我是香哥兒,全身都香,香噴噴的。」

  「你偷抹了我的香粉?」季薇假意生氣。

  「才沒有……咦,大姊有香粉嗎?你不是都用自制的香胰子……啊!」他心虛的捂住嘴巴。

  喔!逮到了。「難怪的皂盒裡老是少一塊,原來是你這小子摸走的,那是給姑娘家用的。」她真是哭笑不得。

  「滑滑的,而且一搓就會起很多白色泡沫,比我用的皂角好玩。」他的是黑色的,大姊說那叫竹炭香皂,很環保。

  環保是什麼,他聽不懂,只知道大姊反復的一做再做,做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才做成功,她說手工制做量不多,要他省著點用。

  季薇做手工肥皂是給自家人使用,沒打算拿來販賣,這東西做多了傷手,含堿性,會把手腐蝕掉,錢是永遠賺不完的,以他們目前的情形夠用了,若是太高調的致富,不用村外進賊,村子裡得「紅眼癥」的人便會先發動,把他們一家殺了再搶錢。

  不過實際情況是她只有一雙手,哪做得了那麼多事,又要摘椰子做椰子粉,還要到田裡拔草捉蟲,回來還要忙蓄水池塘裡養鴨種荷的計劃。

  不是不想賺,而是賺不了,人手嚴重不足。

  飯後,方開明借口到山上晃晃好消食,順手把季薇也帶走了,在周玉娘既擔憂又欣慰的目光下漸成兩小黑點。

  「那支簪子很貴吧?!光是做工就不便宜。」蝴蝶的翅膀打得比紙還薄,輕輕一吹氣就像要飛起來似的微微抖動著。

  看四周無人,方開明悄悄地牽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和見到你的歡喜比起來一點也不貴,物超所值。」

  她眸中含著嗔意,沒好氣的啐道︰「誰問你這個了,老是哄我,我看起來是一哄就會暈頭轉向的人嗎?」

  「我希望是。」他低笑。

  「你人真壞。」她一嗔。

  「你人一暈就隨我為所欲為了,誰知道我想對你做的事有多少。」他故意說得曖昧,朝她細白耳垂吹氣。

  季薇琉璃似的眼珠子一轉,將他推開一些,「明老頭,你老實點,不許你胡來。」

  他呵呵地從胸腔裡笑出聲音來。「聽到你喊我明老頭特別感到親切,我在京城裡老想著,小師妹會不會變成小老太婆,我們兩個老人老得走不動了,就坐在你家門前的石墩上,看枯黃的葉子在我們面前飄落。」

  坐看雲起時,與君共白首。

  「別跳得太快,我不想一下子就變老了。」他干麼說得那麼槍桑,讓人心情無法愉快起來。

  方開明說的是相偕到老的情境,唯美而浪漫,符合現代偶像劇,季薇想的是兩個老叟、老媼孤苦無依的心境,兒女都不在膝下盡孝,放任兩老自生自滅,是社會寫實劇。

  「薇兒,等你出孝之後我們就成親好嗎?」他想把她變成他的,在往後的日子裡相伴相依。

  兩人走得不快,林間漫步,走著走著來到了稻子結穗的梯田,青黃色的稻穗還未成熟,微微垂著頭。

  從梯田的位置向對面的山頭看去,大部分的樹種都被推倒,整出一畦一畦的斜坡地,泥褐色的土露出表層。

  「那要看你有沒有變心,我這人心眼小、度量小、氣性大,有了我就不許再有別人,你要敢納妾收小,我就掏空你的財產走人。」她才不會在那哭哭啼啼的留人,男人的心一旦變了,昔日看你的好便會成為今日所有的惡。

  「我還以為你會氣得想殺人。」這是一般女子的反應。

  她嗤哼一聲,「我為什麼要為一個負了我的人賠上一生?林子可大了,還怕捉不到鳥嗎?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沒人值得我傷春悲秋,頂多一個人過,有錢買得到孝順兒女。」

  除了真心買不到之外,這世上每樣東西都有價碼。

  「那是你愛得不夠深。」他微帶不平的說道。

  「那你還娶不娶?」她取笑的一揚眉。

  「娶。」方開明二話不說的擲地有聲。

  「這不就得了,沒有誰缺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我想跟你在一起就跟你在一起,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隨心而行。

  「……」一點也不簡單,他想娶她可是會遭重重險阻。「我這上京一來一往的一共賺了五千多兩,我先買下另外兩座山頭,其餘的錢再全都拿去買茶苗。」

  季薇不滿,「你心也太大了吧!想把錢都賺光嗎?」

  他一笑,「就是錢不夠了,所以先把山買下,等過了年開春後湊足了銀兩再買新苗。」

  她一聽,靈機一動。「那就先種小葉茶樹,再種大葉茶樹,同時兼做紅茶和綠茶,銷路一定不錯。」

  「紅茶?綠茶?」他只知毛尖、六安瓜片等茶葉。

  「紅茶指的是武夷紅茶、祈門紅茶,水一沖開色澤紅艷,氣味芬芳,滋味香醇,綠茶則是指龍井、碧螺春,水色呈綠,清香美觀……噯,等做出來你就曉得了,聽我的準沒錯。」

  她是喝茶的權威。

  「好,我聽你的。」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叫人不信也難。

  方開明的好脾性讓她樂得眼眯眯。「對了,我想在鎮上買一間兩進的宅子,要前有庭,後有院,還有一口水井,至少三間可住人的屋子,價格在一百二十兩到一百五十兩之間。」

  「小師妹,你這是買宅子還是打劫?一百五十兩買不到你要的兩進院子。」鎮上的地價貴,少說要兩百兩起跳。

  「我賺得少嘛!才要來拜托你,大不了我把椰子制品賣給你,你轉手一回不就補上了,我家福哥兒明年要進學了,得給他準備住處,好讓他休沐時若趕不回來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我是好姊姊吧!真疼弟弟……」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看著她寵溺的一笑。

  季薇揚高的嘴角笑得更燦爛。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31 AM

第九章 季家小妹來依親

  入秋了。

  第一道秋雨從傍晚時分開始下起,雨勢不大,很令人討厭的綿綿細雨,要撐傘嫌麻煩,可是不撐傘久了又濕答答的,衣服貼著身體很不舒服,霧蒙蒙的水滴飄進眼睛裡。

  村裡的人快步走過,怕雨勢變大,低著頭互不交談,沒穿鞋的大腳沾滿泥土,遇到水就黏糊糊的踩滿地。

  到了戌時過後,雨忽然大了些,風勢也增強,雨被風從忘了關的窗戶打進屋裡,地上很快的積凝了一灘水。

  整個山溝村進入秋收期,秋雨過後便要收割稻作了,所有人都擔心雨下得太大會將稻穗打得伏地,於是就有人睡不著了,提著燈在屋前望來看去,盼雨能小些。

  其實秋雨對作物是很好的,下過雨後田裡的土吸飽了水氣,結出的稻谷更飽實,飽得快要裂開似的,經過曝曬,脫殼後,一粒粒白米渾圓潤白,彷佛那地裡的白玉,晶瑩剔透。

  倒是季薇一家人毫不掛心,早早就睡了,因為他們的梯田在半山腰,有陡坡、有排水,雨下得再大也淹不著。

  季薇還巴不得再下大一點雨,這樣從坡地渠道流下的雨水便會流進她挖了十尺深的池塘,她養鴨的塘水有了便不用發愁再開閘門放水,天池的水也有限,一次開得太多,下回的灌溉用水就少了,她還打算收成後再種上玉米和小麥呢。

  她喜歡不求人,自己有就不必去買,玉米磨成粉是玉米粉,小麥磨成粉是面粉,兩者只要種一季就能吃上一整年,何樂而不為,囤積糧食是她有備無患的小嗜好。

  「砰!砰!砰!」

  突來的巨響驚醒季薇,「咦,打雷了嗎?」她皺起眉頭。

  「砰!砰!砰!砰!砰!砰……」

  壓過雨聲的拍門聲不斷響起,早已入睡的季家人根本不想理會,可是風雨聲之中似乎聽見有小姑娘嗚咽的叫門聲。

  或者是母女連心,周玉娘忽覺胸悶的第一個起身,她披著薄外衫去敲大女兒房門,季薇剛好穿好外衫,母女倆一頭霧水的看向赭紅色門板,猶豫了大半天才決定去開門。

  通常大半夜上門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們真的不想管閑事,萬一一個弄不好是會惹禍上身的。

  「會是誰來敲門……」周玉娘喃喃自語。

  「真缺德,不給人好眠,都快到丑時了。」看了一眼自制沙漏,季薇估算時間約凌晨一點左右。

  打了青竹油紙傘走過院子,季薇很謹慎的貼在門邊一聽,雨聲中有姑娘家的哭聲,不肯開門的她聽見有人喊娘叫大姊的,連福哥兒都喚上了,她心裡打了個突,暗暗心驚。

  「是小元,是小元的聲音,你妹妹在門外……」周玉娘心急地取下門閂,將兩扇門扉拉開。

  門剛一拉開,門外跌進一名全身濕透的小姑娘。

  「娘——」哭聲驟起。

  一聲娘喊得周玉娘好不心酸,她連忙低下身撥開小姑娘被雨打濕的頭發,一張悄生生的小臉露了出來,滿是淚痕的抽嘻,這不是她留在本家的小女兒小元還是誰,她不會認不得自己的女兒。

  「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冒雨來山溝村?你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都不管你嗎?大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也敢在外頭,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是遇到了壞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娘,我……我好冷……」抖著唇的季小元臉色發青,一雙小手冷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似的。

  「娘,先進屋再說,她若是沒坐車,一路過來也不容易,應該累得沒力氣了。」此時的季薇看到門邊站了一個人,一樣渾身濕淋淋的,神**狽。

  是薛婆子。

  經大女兒提醒,周玉娘才發現小女兒一只鞋不見了,腳上的布襪微微泌出血絲。「你這孩子……」

  幾個人入了屋,關上大門。

  這時被吵醒的福哥兒從自個兒的屋子走出來,他猛然一見頭發滴著水的二姊,嚇了一大跳,把瞌睡蟲都嚇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默默的做著事,周玉娘拿了自己的衣服讓薛婆子換上,季薇則帶妹妹回房換衣,在季小元換衣服時她又到廚房升火,隨便弄了兩碗肉絲湯面讓雨夜趕路的人吃。

  湯面一端上桌,季小元和薛婆子兩人眼睛都亮了,似是餓了許久,不等人招呼便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吃了。

  「吃飽了?」

  「嗯!」

  「有力氣說話了?」

  「……是。」

  「你要長話短說,還是詳詳細細地從頭說到尾,我們明天還要干活,沒時間聽你磨磨蹭蹭地編些理由……」她不是收容所的慈善家,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別想她有好臉色看。

  沒有半絲憐惜的開場缸,季薇一開口便是連珠炮的質問,她不希望平靜的生活受到打擾,把沒見過她「凶悍」這一面的季小元嚇得身子直縮,嘴唇曝嚅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口氣和緩點,別嚇著了她,你沒瞧她小臉白得像紙,肯定這一路走來的驚嚇不小。」

  她還是孩子,哪禁得起嚇。

  「娘,你別慣著她,把她慣得都不認爹娘了,當初是她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承擔,我們幫她是心善,不是該任由她予取予求。」外人會比爹娘親嗎?她的膚淺害了她自己。

  「你干麼跟自己妹子計較……」周玉娘輕嘆了一聲,放開摟著的小女兒。

  「季小元,你說說看,不要怪大姊狠心,若是你的解釋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會把你丟進雨裡,讓你哭著走回去。」有些人不嚇嚇她是不知道害怕的,以為別人的好是應該的。

  「三……三嬸娘她……她要賣了我……」季小元邊說邊紅了眼眶,淚珠兒直掉,好不可憐。

  聞言的季薇眉頭微蹙。「三嬸娘為什麼要賣了你?」

  「她說我……我長大了,可以說媒,她讓媒人上門給我說了一門親,讓我一滿十三就嫁人……」她說時雙肩忽然抖了一下,顯然這門親事令她非常畏懼。

  「嫁人是好事呀!有人要你該高興才是,三嬸娘的確很寵你,早早為你作了打算。」善解人意呀!三嬸娘。

  季小元忽地激動的握起粉拳。「可是對方是個瘸子,他會打老婆,之前娶過三個妻子都被他打跑了,我是第四個,他還比我年長十幾歲,今年都快三十了……」

  「喔!這樣呀,真不幸。」季薇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看到別人痛苦得快要死掉她居然感到很爽快。

  「我不嫁,我絕對不嫁,我才十一歲,還不到嫁人的年紀,三嬸娘怎麼能……能……」

  三嬸娘明明說要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嬌養,舍不得她太早嫁人,要多留幾年……騙人、騙人,全是騙人的,說是當女兒養的,可是齊要、齊術一人一間屋子,她卻得和薛婆子擠一間,他們每個月都有半兩銀子零花,她卻只有一百文,連買支簪子都不夠。

  她知道齊要、齊術是三叔父、三嬸娘的親生兒子,她是隔房的佷女不能和他們相提並論,可是也不能差太多,跟三嬸娘當初跟她說的完全不同。

  「那是三嬸娘心善,體恤你的處境,要不然你一個什麼也不會做,只會在家裡吃閑飯的人,除了嫁人,你還能做什麼,三叔父和三嬸娘也為難,你還是乖乖的嫁了吧!省得浪費人家的米糧。」

  她以為別人家的女兒好當嗎?以季三爺夫婦的為人,沒好處的事他們可不會干。

  「不要,娘,救我,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不懷好意,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管我,小元好怕……」季小元咚地跪下,涕淚齊下的抱住周玉娘的大腿,一顆頭搖得快斷掉。

  「是你三嬸娘跟人說好的,我也沒辦法,若真是和人定下了,恐怕無轉圜餘地,咱們做人要守信重諾……」她也很舍不得,可是成親不是兒戲,一旦過了禮,連她這個親娘也阻止不了。

  「娘,你要眼睜睜看女兒去死嗎?那個人的胳臂好粗,一口黃板牙,他看人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娘,我好怕,怕死了,你要救救我……」她發狠地猛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小元,你流血了……」周玉娘掩著嘴哭了,連忙捂住女兒的傷處不讓她磕頭,那額頭往地撞要有多痛呀!

  「你的意思是說,若是俊俏少年郎你就肯嘍?因為對方長得難看又凶惡,所以你抵死不嫁,如果是個面如潘安的相公,管他今年幾歲,你二話不說就嫁了?」她膚淺的性子幾時才能改,只看外表而不重內在,誰哄了就跟誰走。

  天生啞巴的薛婆子在一旁比手畫腳,急著要幫季小元解釋,季薇看了一眼將她請到旁邊,對於薛婆婆伸出援手的義行她是十分感激,沒有薛婆婆,她那個愛慕虛榮的妹妹不知道摔到哪條山溝裡淹死了。

  「才不是大姊說的這樣子,三嬸娘根本問都沒問過我,我也是無意間才知情的,我吵過、鬧過,三嬸娘就把我關起來。」說她再吵就不給她飯吃,要餓她幾頓讓她學學規矩。

  「哦!那你是怎麼曉得的,那人走到你面前說要娶你?」季薇很好奇,季小元的腦回路是堵塞的——

  蠢到無可救藥,被人賣了還說別人是好人。

  她雙頰一下漲紅,面有憤怒。「那個人白天來過,說要送我一支銀釵,我沒敢收,跑回屋裡躲起來,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個外男怎麼進得了內院,得趕緊知會三叔父……」

  她到了三叔父和三嬸娘的院落,正打算開口一喊,屋頂上卻跳下一只黑貓,她嚇了一大跳,腿軟便坐在屋子外的牆角,等腿不軟的時候再站起,那時四下無人。

  突然間,窗口傳出三叔父和三嬸娘的交談聲,兩人笑得很開心,她聽到自己的名字,以及他們所做的盤算。

  當時她怕是自己聽差了,沖進屋裡和兩人對質,三嬸娘卻反手打了她一巴掌,說她不孝,叔父和嬸娘養了她一些時日了,她也該做些回報,別當自己還是舉人老爺的女兒,要知道落難鳳凰不如雞。

  她被打懵了,有些沒法接受三嬸娘的橫眉豎目,那個笑稱她是小心肝的和善婦人哪去了,她只看到夜叉化身。

  後來她看見那支原本要送她的銀釵插在三嬸娘的發間,她喜孜孜地逢人便說是佷女的孝敬,她不愛戴就給了嬸娘。

  大伯娘氣歪了臉,堂姊月如、堂妹月雲也逼著她要金釵銀簪,她不給,她們就自個兒去她的梳妝台奪取,把娘留給她的細銀簪給搶走了。

  「……他們說生個閨女真是好,隨隨便便就能賣個好價錢,還是別人家的傻姑娘,賣了一點也不心疼,他們把我當成貨物買賣……」季小元既氣憤又難過的抹著淚。

  「那你想怎麼做?」要不是看在娘苦苦懇求的眼神,她早把這朵苦情花丟出去,任其飄零。

  一見大姊冷淡的表情,季小元心裡打鼓的怯了聲音,「我……我聽大姊的,我會乖、會聽話。」

  季薇沒回應,語氣淡得如陌生人。「你是如何逃出本家的?」

  扁靠薛婆子一人是辦不到的,她只是一名不受重視的下人。

  「三嬸娘把我關在屋子裡,用一把大鎖鎖住,薛婆婆是給我送飯的人,四叔父去偷三嬸娘的鑰匙交給薛婆婆,薛婆婆拿了鑰匙開了鎖,我們就從後門離開……」一路上她提心吊膽,深怕被三叔父和三嬸娘捉回去。

  「話還沒說完吧,繼續。」季薇以指敲著桌面,一叩一叩地,雖是無意間的動作,卻讓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大姊的威儀好迫人,眼眶還紅著的季小元不敢說謊,噙著淚低啜,「是四嬸娘在後門等著我們,她給我三兩銀子叫我快走,看要去投奔你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知道是四嬸娘怕她中途被捉,身上有銀子才好找機會逃走,一個人在外還是要有銀子才能過活。

  嗯,這樣的劇情還差不多,土匪窩裡總會出現一、兩個爛好人。「後頭沒人追來嗎?」

  「薛婆婆帶著我繞小巷子跑,一出鎮又專挑小路,天……呃,很暗,我不熟路況,好幾回跌到泥水裡,是薛婆婆拉了我一把,我們倆一路沒停的逃……」她慌不擇路,只顧著往前跑,唯恐被三叔父和三嬸娘捉到,由白天跑到深夜才到山溝村。

  「嗯,拿出來。」季薇手心向上。

  「拿什麼?」季小元一臉困惑。

  「銀子。」

  她「啊」了一聲,面色有些潮紅,「那是四嬸娘給我的……」

  「食宿費。」

  「嗄?」什麼食宿費?

  「你想住在這裡是吧?!」

  季小元慌忙地點頭。

  「那要不要吃飯呀!」

  她又點頭。

  「當初我們來到山溝村時,這裡只有幾間勉強能住人的破屋子,雜草長滿整個院子,還有蛇鼠鑽動,是我和娘……」

  「還有我。」怕被忽略的福哥兒趕緊出聲。

  季薇溫柔的朝弟弟一笑,稱贊他乖巧又懂事。「對,還有福哥兒,是我們三人胼手胝足、一點一滴的累積,才蓋了如今你所看到的大屋,既然你什麼也沒做,那麼憑什麼來住我們的屋子,我收你食宿費是看在娘的面子上,否則……」外面的豬圈隨你挑,免費。

  「薇兒……」對你妹妹別太嚴厲。

  周玉娘擔心兩姊妹會起沖突,她護著誰都有失公允。

  季薇朝娘親投了個安撫眼神,表示她有分寸,不會把人逼死。「季小元,你要留下來不?」

  眼露委屈的季小元從繡花荷包中取出三兩碎銀。「我要住下來,大姊不可以趕我。」

  「我有幾個要求,雨一停,你也要跟著我們下田干活,不許喊苦、不許說累,家裡的家務你要幫著分擔,以及你在山溝村的一天就不準擦紅抹綠、穿金戴銀的炫耀……」

  「你要我素面朝天的見人?」季小元大驚。

  季薇一根食指往她腦門戳去。「你才幾歲呀!抹什麼胭脂水粉,你不曉得太早上妝會讓皮膚提早老化嗎?等你三十歲時眼皮就會下垂、臉皮發黃,一條條的皺紋跟你的嘴巴一樣明顯,眼袋浮腫得像兩顆發臭的雞蛋。」

  所以說她最討厭屁孩,尤其是半大不小的少女。

  「你……你騙我……」季小元抖著手指。

  她很灑脫的一撇頭,「愛信不信,我警告過了,日後後悔也是你自找的,反正黃臉婆配瘸子相公相得益彰。」

  「聽大姊的準沒錯,她說的從沒錯過。」福哥兒忽地一喊。

  季薇投以贊許的一眼,此子有前途,夠狗腿。

  季小元掙扎的點頭,「好,我聽大姊的,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

  「對了,三叔父和三嬸娘收了人家多少聘金?」足夠他們涎著臉賣佷女,不怕人說他們背後話。

  她忸怩地說了個數字。

  「什麼?!你哪值兩百兩,是不是聽錯了?」討了個懶婆子在家裡當人肉沙包,她覺得不值。

  「大姊!」季小元憤然。

  「得了,叫娘也沒用,十兩銀子倒貼給我,我還要考慮考慮呢。」買個廢物回來很佔地方的。

  她氣惱不已又不敢反抗大姊。「萬一三叔父和三嬸娘上老家來討人呢?我要躲到哪裡去?」

  季薇恨鐵不成鋼的掃了她一眼,「你當我跟你一樣是傻的呀!你是寄宿三房,不是過繼給三房,娘還沒死,你的終身大事還輪不到隔房的叔父嬸娘插手,要娘同意才算數。」但若已收了禮就要另外說了。

  「啊!原來是這樣……」季小元恍然大悟,也松了口氣。

  真是個沒大腦的傻妞。「薛婆婆,你也別跟我比來比去的,反正我也看不懂你在比什麼,不過我這兒缺人,你要不要來幫工?我包住更吃,每個月還給你工錢。」

  以為要流落街頭的薛婆子驚喜萬分,點頭如搗蒜的跪下來謝恩,連磕了三個響頭,呀呀呀地笑得闔不攏嘴。

  「好了,那邊有三間空屋,你們各自去挑一間住下,我困了,要去睡覺,你們自便。」

  季薇打著哈欠,挎著同樣眼皮往下垂的福哥兒回房,她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秋雨連下了三日,到了第四日才放晴,季薇等了一天,等地裡的土曬干了,才帶著一家老少上梯田割稻。

  薛婆子不愧是干活的人,一個頂兩個,一群人還割不到一半,她已經到了地頭,又繞回來往回割。

  多了一個勞力的她,很快地割完一塊地,所有人又接著往下一塊田割去,一階一階的梯田上下方便,運送割好的稻穗也便利,一個在上面遞,一個在下面接,紀老爹家的老黃牛在最底下等著,等收割完後用牛車載到打谷場,將黃澄澄的稻米打下來再載往曬谷場或自家的曬谷屋頂曬上幾天。

  最沒用的當數做不到半天就喊累的季小元,不過她也真沒干過農活,在這之前一直是嬌滴滴的小閨女,要她一下子像個土生土長的農婦是不可能的事,她連踩在田埂都會被自己絆倒。

  因此季薇讓她給大家送水,順便拾拾穗,誰的鐮刀鈍了她便送上新鐮刀,有空時將割下的稻子扎成捆,堆放同一處。

  「你是怎麼收服她的?」

  季家二房的準女婿也來幫忙收割,他穿上短打挽起袖子,腳下一雙未來老婆編的草鞋,有模有樣的一茬接著一茬割,手腳倒是不慢,令人為之驚奇。

  只是割久了難免腰酸背疼,他假意起身喝水,眺望遠方的風景,實則在拉開背後的筋絡,減緩酸痛。

  「呿,離我遠一點,你不曉得男女授受不親嗎?為了我的名節著想,請保持十尺的距離。」她的閑話被人說得還不夠多嗎?

  聞言的方開明低低發笑。「你還在意季家三房的混話?」

  「是不是混話不重要,重點是傷人,他們居然惱羞成怒的說我不安於室,死皮賴臉的抱著三甕醬菜去勾引方家船行的四爺,我實在是不守婦道,謝家的退婚退得很對。」她真想一鍋子砸下去,讓他們聽聽鐵鍋夠不夠響。

  季小元逃回山溝村的隔天,季三爺夫婦也冒雨前來,一進門就口氣不悅的要人,直言他們三房的閨女被人偷了,要二房把人交出來,他們可以既往不咎,原諒二房偷拐的罪名。兩人很不客氣,季薇卻客客氣氣的說了一句話,要他們把過繼文書拿出來,二房一定二話不說的交人。

  季三爺氣得鼻子呼哧呼哧的噴氣,大罵季薇不敬長輩,周玉娘對祖宗無禮,福哥兒無知被妖婦帶壞,季小元忘恩負義,無視三房的養育之恩,私自離家是為大不孝。

  季薇又涼涼的要季三爺下去請示季夫子一下,二房的女兒哪裡不孝,她孝順的是自家親娘。

  於是李氏也炸鍋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她有多疼這個小閨女,給她珠花戴、給她買新衣服,最後還給她選了一門好親事,季小元有什麼不滿足,居然連夜逃家棄養父母於不顧。

  李氏唱作俱佳的形容她們母女的感情有多好,她為季小元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她費盡心力的疼愛有加,可到頭來是傷心又斷腸,那白眼狼的女兒竟心硬如鐵,丟下爛攤子一走了之。

  於是季薇要他們把之前收到的兩百兩聘金轉給季小元當嫁妝,到時不用他們催,她親自壓人上花轎。

  結果這一對臉皮厚如城牆的夫妻炸毛了,矛頭一致的對準口齒伶俐的二房長女,不斷挖出她過去的舊事加以攻擊,還捕風捉影的誣蔑她言行不當,加油添醋的把她說得十分不堪。

  所以季薇也火了,抄起苕帚往兩人頭臉問候,發揮剽悍的戰斗指數,狂毆一頓,而後撂下一句——若再敢上門尋釁,她必定會遞狀紙告到縣衙,告叔父嬸娘拐賣人口。

  一句話讓季三爺夫婦當場蔫了,被白打了一回。

  「我的確被你勾引了呀!小師妹,還是心甘情願被勾引。」方開明笑聲朗朗的取笑她欲蓋彌彰。

  她嬌嗔的一瞪眼,「就算是事實也不用宣之於口,我們之間是兩情相悅,發乎情,止於禮,幾時輪到他們置喙了,他們只曉得我給你送過醬,就拿出來說嘴,讓人很不快。」

  她氣的是季三爺拿不出法子治她,便索性讓她臭掉,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胡說一通,讓她與方開明之間的私事差點公諸於世,兩人的隱私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

  記得以前為豬頭老板工作時,他因職業因素必須常常在人前曝光,而她卻是最討厭成為公眾人物,無論豬頭老板如何游說,她還是寧願站在幕後當個萬能助理,死也不做鎂光燈下的小缸老鼠。

  所以季三爺的行徑令她相當憤怒,她可以忍受他的貪婪,忍受他為了銀子虧待兄長遺孤,但是讓她成了眾矢之的是她的底線,尤其還拖累別人下水,實在叫人火大得想踹上一腳。

  「是兩情相悅,那你還惱什麼,我們並無因他的一番胡說受到傷害。」最多帶來一些困擾,但身為男子他還解決不了嗎?

  「難道你就不氣,你那些好兄長這段期間沒特意關照你?」她才不信他們沒找他麻煩。

  自從兩人有了默契在一起後,季薇多少知道方家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也因同情而對他感情日深。

  方開明的母親是後母,一般來說是後娘凌虐前妻孩子,將他們虐得不成人形,家業掌握在手中,控制著生殺大權,元配所生的孩子別想有出頭天,她會將他們壓制得無法反抗,但在方家卻恰恰相反。

  繼室夏氏嫁入方家時,她的丈夫方老太爺的兩名嫡子和一庶子都已經十七、八歲了,最大的長子方開平還大夏氏兩歲,說了親事正準備成婚,二兒子方開安也在議親中,離娶妻不遠。

  也就是父子同登科,方家一年內辦了三樁喜事。

  當初夏氏進了方家門時並未當上真正的當家主母,在三名成年繼子的連手迫害下,她是個被架空的主母,繼子沒法管,媳婦管不動,她又是個怕事的,因此在年久日深的情形下,形成了子強母弱的詭異情形,夏氏純粹成了個擺飾,全不管事。

  所幸夏氏比兩名繼子早生下兒子,久未聞嬰兒啼哭聲的方家頓時熱鬧起來,手抱幼兒的方老太爺老來得子喜不自勝,是將小兒子當成長孫在養,疼愛之心不言可喻。

  即使之後方家兄弟陸續生下孩子,他們在方老太爺心中的地位也不及方開明的十分之一,他擁有方家家主全部的寵愛。

  一聽她惱怒下的關心,方開明心中滿足的笑了,「他們一直沒停歇過,我早習慣了。」

  倒是他順水推舟的利用這個現成的機會,讓方家人知曉有那麼個女子與他頗有關連,自然轉移他們對他的注意力,轉而對她好奇,猜測她是怎樣的人,會不會影響到他們,為此,他對她很抱歉,她成了兄長們的目標。

  「哼!你還笑得出來,若我有那樣的兄弟早一棒子打死了,不死也弄殘他們。」扯後腿不打緊,別連人家娶個老婆也要管得像老子,不是撮合,而是拆散,極盡所能的攪黃。

  「哇!這般凶殘,看來我會有個河東獅吼妻。」要不是有太多人在場,他真想抱起她大喊︰你是我的!

  「快點割吧!割完這茬就能休息了。」抬起頭,季薇揉揉發疼的腰,她看著成堆成堆的稻穗,先前種的椰子樹苗也長至半人高了,她滿意的抹著汗,笑看豐收。

  他笑了笑,手動嘴不停,「石老九讓我來問你一聲,你那些糕點真的不賣了?他連吃了兩個月都吃上癢,你不賣多可惜,他都嘴饞了,老是念念不忘化在嘴巴裡的滋味。」

  她的饑餓政策成功了,把老饕的胃吊住了。

  季薇若有所思的凝起眉,「九哥家裡有什麼人?」

  他想了一下,「一個老娘和一個和離後帶著兩個孩子來投靠的妹妹,他是單身一人,他那長相……」很難娶到老婆,女人一見就怕。

  她略作思忖後,道︰「你問他有沒有興趣開間鋪子,老在碼頭討生活也不是個辦法,我把做糕點的方式教給他娘和妹妹,讓他們也有個事可做,在人來人往的碼頭邊做生意不會太差。」

  「你願意教?」他訝然,但也不算太意外,她一向不太看重小事,只要不違反她的原則,通常她是很好說話的。

  「為什麼不?我那些小手藝不過佔了天時地利,小有所成的糕點師傅稍一琢磨就能做出口感差不多的糕點了。」她及時收手也是擔心之後會有一窩蜂的人跟風,到時椰漿、椰奶就不值錢了。

  「他們沒有椰子。」這是她佔的優勢。

  季薇不無得意的仰起頭,「那倒是,羊奶、牛奶都不及椰奶香濃,我還有椰子粉這個壓箱寶。你叫九哥來我這裡批貨,我打八折賣給他,還附上七個以上以椰子為主的糕點秘方,保證他一開賣便熱天朝火得來不及收錢。」

  「促狹鬼,你又打算幾折賣給我?自己人可別壓榨我。」她算盤打得真精,給了人情還賺人家的錢。

  「不要錢。」

  「咦!」他聽錯了嗎?

  「我要抽成,我們四六分,你賣了多少銀子我抽四成。」她要的是合伙關系,不能銀子全由他一人賺。

  他失笑,原來在這裡等著他呀!「小師妹,你挺狠的,殺豬還要剝一層皮,我沒什麼利潤了。」

  「少當我是季小元那個傻瓜,你以為我不曉得你一轉手坑了人家多少銀兩嗎?我是看你在夾縫中求生存不容易,才好意幫扶你一把的!」她假意做善人嘴臉,好不高傲的普施恩惠給趴在地上的螻蟻們。

  方開明被她「憐憫」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的一擰她鼻頭,「小妖精,就你機伶!」

  說說笑笑中,割稻到了尾聲,十幾畝地也割了兩、三天,三個主力,一個插花的,外加跑腿的福哥兒和中看不中用的季小元,季家二房辛苦了大半年後總算有了實質的收益。

  邦完稻的地裡還有一撮一撮的稻稈,一般農家是放火燒成灰,一來是當作地肥,二來是利用高熱燒死餘在土裡的蟲和蟲卵,使來年的莊稼不受蟲害,長得又壯又好。

  但是季薇不想這麼做,她要將土翻一翻,然後放水浸潤土地,等土裡的稻草有腐爛現象,她再買一、兩百只小水鴨放到田裡,讓它們去啄食,吃蟲,而後排泄,給田裡施肥。

  如今兩、三天後再把土翻一翻便能種玉米、小麥了,地潤土肥,她的作物才能長得比別人健壯,不怕蟲來禍害。

  「咳、咳,你們兩個,稻子快割好了,剩下的就由我和薛婆子收尾就好,你們到山上走走吧!桂走遠了,一會兒吃割稻飯。」還好沒外人在,要不然兩人旁若無人的親近準又引起非議。

  看著小兩口相視一笑的濃情密意,周玉娘說不出是歡喜或心酸,女兒大了,終歸是別人的,再不舍又能如何。

  「娘,就剩一點點了,很快就能弄好了。」人多好辦事,多一雙手多一份力量,他們一起齊心合力置家產。

  「不用了,紀老爹剛拉了一牛車到打谷場,福哥兒一起跟車去,我讓他留在打谷場看著咱們家的稻子,等紀老爹再拉空車回來還有一會兒,我們割兩茬也就沒了,累不著。」閑著等也是等,不如忙一點好接上牛車返回。

  看看稻子割得不到兩行,薛婆子一人再忙活一會也就割完了,真的累了的季薇遂同意母親的提議。「那好吧!我們到對面山頭瞧瞧,娘,你別累著,回去就休息,睡個飽覺。」

  「娘這麼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嗎?」還要她來操心。

  「女兒的孝心嘛,你就受著吧。」季薇一轉頭,看到季小元坐在田埂上扇涼,知道她又偷懶了,聲音略揚的招手,「還不給娘和薛婆婆倒碗涼水來,你想渴死她們呀!」

  大姊一喊,不敢再躲懶的季小元連忙拿著裝水的竹筒和空碗走過來。「娘,喝水,薛婆婆,喝水。」

  周玉娘好笑的接過碗一飲,小女兒見到大女兒就像老鼠見到貓,畏縮不前的抖著身子,叫人忍俊不禁。

  「啊,啊……」薛婆子比著指頭,似在言謝。

  「我到山裡走動走動,看有沒有什麼好的果樹可移栽到我們院子,一會兒你回去後要幫薛婆婆燒水,給娘打下手,不能讓她倆累到,聽到了沒?!」不給她找點事做她就閑得慌,愛鬧點事來讓別人頭疼。

  季小元不情不願的點頭,「嗯。」

  「甘心點,不要讓我看見你愁眉苦臉,三叔父和三嬸娘還在等著你回去好換兩百兩銀子呢。」不嚇她不知怕。

  一聽到「兩百兩」,季小元立刻振作,「大姊你放心,我連雞都會餵好,你不必擔心。」

  「做事別再虎頭蛇尾了,做得好我給你十文當獎勵。」季薇實行的是打了一棒再給甜棗的策略,恩威並施。

  「什麼,才十文?」薛婆子拿的都比她多。

  「嫌少?」季薇柳眉一挑。

  大姊的聲音一冷,她不自覺的抖了兩下。「不少不少。」

  「不少就給我安分點,咱們二房不比本家,凡事要靠自己,不省吃儉用,哪來的嫁妝讓你風光出嫁……」

  看季小元猛點頭,季薇這才滿意的和方開明離開。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33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1 02:20 AM 編輯

第十章 意外發現鹹水湖

  「她真的很怕你。」

  看到季小元僵硬的神情,覺得好笑的方開明還真的笑出聲,為她的馭妹手段感到新奇。

  「不怕打到她怕,世上沒有教不乖的牛羊,鞭子一落下就聽話了。」對於這種講不聽的孩子,只能高壓管理。

  「她是人,不是牛羊,你管得太嚴她就會反彈,這是一件不討好的事。」他不希望她太辛苦,忙著為家裡添進項時還得分神照顧只會添亂的妹妹。

  雙肩一垮的季薇嘆了好大一口氣,接著面露厭惡,「所以我最討厭小孩子,不跟你講理又任性,一不順心就又哭又鬧、扯衣服、拉頭發的,讓人很想一腳踩死他們。」

  「你生,我來教。」他喜歡軟乎乎的胖小子。

  她橫了他一眼,「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你急個什麼勁。」

  人生處處有意外,凡事都有變量,像短命的季小薇不就是遇到薄情漢,興高采烈的出嫁,卻淚流滿面的回門,最後落個壞名聲的下場,以死為她可悲可嘆的人生做個結束。

  所以在沒拜堂成親入洞房之前,什麼事都不能太篤定,這年頭什麼事都會變,尤其是人心最不可靠。

  沒被她打擊到的方開明笑著一撫她漸漸長開的柔嫩小臉。「一眨眼兩年就過去了,我總會等到你。」

  好不容易心裡有個人,怎能輕易錯過。

  「有自信是很好,可是也要有耐性,以後這幾年你會遇上不少人,也有無數的誘惑,本心守得住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再多的誓言也等於空談。」

  她來自文明社會,懂的事多,看的人廣,在千百年後的社會,倫理道德並不那麼受人重視,到處充滿混亂和動蕩,人性的黑暗和現實讓人無奈。

  方開明笑她的語氣太過沉重,活似歷盡滄桑的老人般。「我把持得住,我都老大不小了,見識過的繁華不在少數。」

  「那你逛過花樓嗎?」她睨了他一眼,突然問道。

  忽地一僵,他面色微燙。「去過,不過只是喝喝酒、聽點小曲,和朋友談談生意,不沾脂粉味。」

  不是他對女人不感興趣,而是那些胭脂水粉的氣味太濃,嗆得他不想靠濃妝艷抹的花娘太近,僅允許她們倒酒而已。

  見他一臉不許再談,有損女子閨譽的神情,季薇識趣的打住,沒追問他有幾個相好。

  「能自律是最好,要不然我的醋勁是很大的,到時候我若做了什麼就要請你多包涵了。」

  愛得淺了,卷款走人,情根深種了,閹了再走,絕不便宜小三妹妹,人負她,她負人。

  「你收留季小元,季家本家那邊沒人來鬧嗎?」季家老三不像是吃了虧會息事寧人的人,準會有後招。

  「鬧過了,但被我氣走了,所以才會有我不安於室的傳聞出現,我三叔父想把我名聲弄臭,好讓我為了挽回名聲送小元回去,他的用意是要麼放人,否則弄得我身敗名裂,無處容身。」偏偏他不知道她這根硬骨頭——難啃!

  「需要我出手嗎?」他能壓下流言,但是他一有動作,兄長那邊很快就會察覺到他羽翼漸豐。

  季薇用嫌棄的眼神刺他,「少越幫越忙了,你自個兒的事還擺不平呢,別把我扯進你們的渾水裡。」

  「你不是已經在水裡了嗎?」他笑稱。

  他們同在一艘船上,再說你我就太見外了。

  「明老頭,你是來找罵挨的嗎?沒見我撒潑就全身長虱子似的發癢是不是?」

  缺人抓癢的方開明仰頭大笑,「我是關心你,不希望你再被那些爛事纏住,我想你還沒聽說吧,你大伯父家的堂姊被謝家退了親,你大堂姊坐在人家門口大哭大鬧,揚言要討回公道,否則便吊死在謝家大門。」

  季薇一聽,來了興趣的睜大眼,「謝家這次用什麼理由退婚?」

  因果,因果,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品性不端。」

  「品性不端?」這也是理由?

  方開明清了清喉嚨,似笑非笑的忍住。「聽說她有三個月身孕了,謝家拒絕承認是謝家的種。」

  「哇!這實在是……」太勁爆了!季月如是新時代女性,帶球上壘,她真的很不怕死。

  這年代未婚有孕,與人私通,是要沉塘的啊。

  見她驚訝不已的神情,他以為她是被她堂姊驚世駭俗的行為給震住,難以置信。「雖然她不像你得守三年孝,但是身為親佷女至少得守孝一年,而今未滿一年卻……」

  難怪謝家不敢認了,孝期內不得論及婚嫁,得等一年期滿再迎娶,到時那五、六個月大的肚子也滿不了人,謝家要是承認這奸生子,就等於是承認謝昌隆品德有瑕,和季月如私相授受。

  然而現在不論承不承認,對謝家而言都是極傷門風的事,在他們背信悔婚的風波尚未平息前,無疑是雪上加霜,在平安鎮上,富戶謝家已敬陪末座,不少與季夫子交好或推崇他學問的地方仕紳皆不願與謝家往來,怕帶壞家中子弟。

  如今的謝家已是風雨飄搖中的小舟,族中小共的婚事不是很順心,已訂婚的被退回庚帖,尚在議婚的忽然打住,媒人不再上門,而其它人也乏人問津,不再是擇婚首選。

  人家挑媳婦、選女婿也要看對方的品性,門風不正壞人三代,誰敢與之攀親,當日季薇在碼頭說過的話一傳十,十傳百,謝家的名聲越來越差,幾乎到了閉門謝客的地步。

  「她這叫自作自受,當初為了嫁謝家長子,大伯父一家子合謀算計我,他們認為只要我不擋堂姊的路,她便能頂替我嫁入謝家為媳。」設想得很周到,但沒料到天意難測。

  「你還介意嗎?」方開明問得小心翼翼,唯恐觸動她的傷心事。

  此時若無退婚一事,她已是謝家媳婦了。

  「介意什麼?」她一時沒聽懂其意。

  「謝家。」一個令人避諱的家族。

  季薇「喔」了一聲,表情平靜,「他們與我有什麼關系,不過是我爹的昔日故友,斷了也就斷了,沒啥可惜的。」

  聽她真的放下了,他吁了一口氣,「我是擔憂季家本家的季三爺收了人家兩百兩聘金卻給不了人,你大伯父又失去謝家這棵可以依靠的大樹,他們會不會反過來找個名目纏上你。」

  「你是指薛婆婆?」

  他頷首,「她是季家的僕婦,私下離開便成了逃奴,依律若主人家上衙門提告,收留者也是犯了律法。」

  逃奴的罪很重,輕則五十大板,重則杖斃,協助私逃者處一到三年以下的刑罰,收監入牢。

  胸有成竹的季薇朝他一笑,「你不曉得我們季家的內情,其實我們的祖輩是泥腿子出身,吃過天災人禍的苦頭,所以家訓有雲,雇用下人不打死契,一律以活契為主。」

  「薛婆子她……難道也是?」

  「她是我娘去上香時撿回來的,打的是五年活契,去年九月就到期了,但是誰也沒提起此事,她也就繼續做下去,一直到我爹過世……」那時已沒人記得她,還以為她依然是奴僕。

  方開明知曉她的不容易,輕握住她的小手,「不管會不會用上,我看他們不會放過你,你離開季家後日子越過越好,做生意賣糕點賺了不少錢的事也傳了出來,只怕他們看二房又富裕起來,會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他們的手段不外乎是在安排她的親事上動手腳,給她找他們中意的人,連人帶銀子的拐賣。「不說那些了,栽下的茶苗長勢如何,能適應山溝村的氣候嗎?」

  說起茶苗,方開明也是很苦惱。「葉子蔫巴巴的,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剛長出來的葉尾有點焦掉。」

  「啊!怎麼會這樣?我去瞧瞧。」不想他血本無歸,比誰都急的季薇拉著他就在一人寬的山路上跑起來。

  山林間,兩道人影像無邪的孩子般掠過,點點金光從樹葉的縫隙灑落,照得人臉上明暗不一的閃動。

  他們原本就要往茶山走去,所以不一會兒便看見上千株茶苗種在高山斜坡,早晨的霧水已經蒸發,午間過後的嵐氣漸漸籠罩,淡淡的薄霧在葉片上形成,但葉片未開,也就是說吸不到水氣,葉子是卷合的。

  「你們是不是剛下糞肥?」有股很重的味兒還在。

  方開明看了茶園管理人丁大一眼,見丁大點頭。

  「土肥一點不是有利茶樹的生長?」丁大說道。

  「那是指成株,肥厚一點倒是無妨,可這是幼苗,還脆弱得很,你一下子讓它吃得太多,它的根會被燒死的。」所以才蔫蔫的,毫無朝氣。

  一個孩子生病了,還能活潑得起來嗎?

  「那該用什麼方式處理?」他也是急著想讓茶樹快快長大茁壯,盼著兩年內就能采收,制茶上市。

  方開明不是心胸狹隘的人,不恥下問。

  她無奈的苦笑,「多花點銀子雇人挑水,早晚多淋一遍水,但要記得不淋葉子,只淋土,把土裡的堆肥淋淡些。」

  苞東西太酸了就加水是一樣的道理,水一多就沒那麼酸了。

  「丁大,聽清楚季姑娘的話了沒,以後我若不在山溝村,有關茶園的事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她,若是有做不了的決定也聽從她的指示,她代表我。」他正式奠定她的地位。

  丁大聞言,訝然在心。「是。」

  他偷偷地從眼角餘光看了一眼季薇,覺得她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小姑娘,只是面容姣好、眼神清澈,渾身散發出一股寧和氣息,沒想到方四爺這麼看重她。

  「小師妹,我日後的發家銀子就指望你了,你可得多用點心,師哥代你存嫁妝。」他話中有話的暗示男方的聘禮一般等同於女方的妝奩,新娘子在出嫁時爹娘會做為陪嫁讓女方帶至夫家。

  聽出他話裡有話的季薇很不爭氣的臉紅了,她狠狠一瞪,「我們到更高的地方看一看,排水問題若沒處理好會釀成大禍。」

  「都聽小師妹的。」他一副「娘子說得對」的笑臉模樣。

  最好都聽她的,這男人根本是個調情聖手。季薇腹誹。

  買下的山頭佔地甚廣,一千多株茶苗還是太少了,越往高處的茶苗種得越稀疏,兩株之間的間隔寬得能行馬車,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本錢太少,只好先將就了。

  待一、兩年後,小樹長大了,枝葉繁盛,到時看起來就不會那麼空蕩蕩了,她自我安慰這樣便於采收。

  兩人走在茶園裡,其實地面是不平的,平時有工人挖出而沒回填的坑洞,這邊一堆小丘,那邊一堆土堆的,實在不好走,即便是走慣了山路的季薇也好幾回差點摔跤。

  因為一切都還在創始期,所以簡陋得慘不忍睹,茶園中沒有能住人的屋子,只有草鋪屋頂的工寮,受雇的工人們只能睡在沒床、沒墊褥的地上,靠幾塊木板並在一起便能睡了。

  「以後要做個滑竿……」這坑人的路太難走了。

  「什麼滑竿?」

  「滑竿就是……啊!」正在解說的季薇忽地腳底踩空,整個人像坐雲霄飛車似的滑了出去。

  「薇兒,小心!」

  方開明見狀伸手去拉,但是他太過慌亂了,腳下不知踩到什麼被絆了一下,人是拉到了,但身體失去平衡,反被季薇的下墜力拉著走,兩人抱成團的往下滑落。

  也不知道滑了多久,撞得七葷八素的兩人才漸漸轉醒,他們睜開眼一看是湛藍天空,兩人都仰躺著,四周是長不高的野草,有只野鹿在不遠處低頭吃草。

  「我死了嗎?」她覺得全身的骨頭不在原位。

  「……沒有。」有些悶的男聲低沉。

  「可是我沒有知覺。」她不會摔斷脖子了吧!

  「你試著動一動。」有水的味道。

  試著一動的季薇立即痛呼出聲,「好疼……」

  「薇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渾身痛得像被肢解過的方開明猛地起身,那拉扯的肌肉讓他更痛了。

  「我……我不知道,我不敢動,一動就痛……」她忍不住咒恨起無聊的老天,冷不防的跟她開玩笑。

  「別怕,我在你身邊,會一直陪著你,你忍一忍,我瞧瞧你哪裡受傷了。」是手嗎?還是腳?

  深吸了口氣,她忍住骨間的酸意。「好,你動,我不怕……啊!輕點,好痛……喔!你想把我的手拆了嗎?等……等等,你按到我的痛處了,再輕一點……」

  她痛到脖子忽地一扭,微怔,繼而安心,還好不是癱瘓,要不然真是生不如死了,一輩子躺在床上。

  「你的手沒事,滑下來的時候撞到石子,硌著了。」有幾處青紫,沒流血、沒擦破皮。

  「那我的腳呢?」她又急著追問。

  方開明脫了她的鞋襪,捏捏她瑩白的小腳。「痛嗎?這裡有點變形,大概是脫臼了,我把它推回去……」

  「你會嗎?不要強行硬推,回去後找個大夫瞧……啊!」他……他好狠,居然不說一聲就做了。

  盈盈杏眸蓄滿淚光,季薇都哭了,實在太痛了!

  「好了,不要硬走就沒事,我們滑了這麼久,應該是一路滑到山下了,只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身在何處,一會兒我扶著你,我們得找條路出去,」天黑後在林子裡過夜並不安全。

  「我身上都是土……」好髒。

  她的意思是她要清洗,滿身的泥屑和草汁黏糊糊的,叫人很不舒服,不洗干淨全是臭味。

  「我去找水。」方開明剛一起身,季薇又驚慌得大叫一聲。

  「怎麼了?」

  「你……你的背上有血……」好多的血,把背後的衣服都染紅了一大片。

  他轉頭往後一看,故作無事的一笑,「不痛,是看著嚇人而已,男人流點血不算什麼。」

  「不行,你必須先包扎,你還在流血。」她試著移動,一腳輕、一腳重的移到他身側。

  「這裡哪來的藥,一會它就不流了,你別逞強,快坐下,免得傷到你的腳……」汗滴由他額頭滑落。

  季薇從不認為自己嬌貴,止血的草藥她還認識幾種,幸好這幾座寶山各種樹種叢生,連草藥也隨手可摘,她摘了用石頭捶爛,拉開他衣襟便往背部那血流不止的傷口敷去,手還緊緊按著,以按壓止血法止住不斷流出的鮮紅。

  不知是她的手法見效,還是草藥起了作用,約莫半刻鐘,石頭銳角劃出的傷處血呈暗紅色,已有凝結之勢。

  此時,一道亮光劃過他們的眼角餘光,他們意外地發現一座碧波蕩漾的湖泊,湖的沿岸很詭異的不長草,約有三丈寬是光禿泥面。

  要找水的兩人很興奮的沒察覺那湖泊的異樣,相扶持的走到湖岸邊,注重顏面的季薇先捧一手水洗淨頸胸,帕子沾濕擦擦耳後和臂膀,而方開明則口渴的掬起一捧水,低下頭就喝——

  「啊!好咸!」

  「好咸?」

  「這水是咸的。」他滿口咸味,感覺更渴了。

  「怎麼會咸?」季薇掬起一小捧水用舌尖嘗了一下,驀地,她兩眼像是撿到金子般閃閃發光。「明老頭,我們要發了!」

  「發了?」方開明一臉狐疑地看著她,不解她在抽什麼風。

  「這是海水!」她知道山溝村的地勢有山有水,但大都是淡水或雪水,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海水。

  可她記得當初紀老爹跟她說椰子樹的生長由來時,有提到山溝村西邊是海,難道他們這一路滑到西邊來了?不,不可能,一座山這麼大,怎麼可能會滑到另一頭去……

  但這湖海水又是怎麼來的?

  算了,先不管了,她的發財夢終於要實現了!

  「海水?」那又如何?方開明還是不懂。

  見他還不明白,季薇直接挑明可以製鹽!

  此時的鹽還不普及,常常供不應求,內陸國家靠海的城鎮不多,鹽價比米價還貴,東北一帶有錢還買不到。

  「你是說海水能制成鹽?」方開明的心也沸騰了,兩眼灼如焰火的盯著碧水連天的大湖,心裡的小算盤正飛速撥動。

  人類取得鹽結晶的最古老方法是蒸發法,利用太陽蒸發得到鹽,可適用於海鹽、湖鹽和池鹽,而依照采鹽的方式又分日曬和滲漏兩種。

  日曬法又稱水漏法,利用陽光蒸發海水,鹽田是由七到八塊田地組成,當漲潮時海水流入貯水塘,任其自然蒸發濃縮,然後以水車將水灌入第一塊凝集田,接著再到第二塊、第三塊,以此類推,在這過程中海水不斷被蒸發,當海水流入最後一塊鹽田時,海水便會凝固成鹽粒。

  滲漏法又叫沙漏法,鹽田四周和內部有設水坑,漲潮時海水流入坑內,坑內是小塊的凝集區,鹽田中央挖三尺深的長形滲漏槽,槽底有一小坑,將鹽水引進鹽田旁的結晶池……

  滲漏法的工序較為繁復,成本較高,但所產的鹽潔白細密,是為上品。

  另有煮鹽法、平鍋法等用火煮干鹽水制成鹽的辦法。

  無意間發現離家不遠的另一頭山腳下平地竟有咸水湖,季薇采用的是日曬法,她沒那麼多時間砍柴煮鹽,也懶得挖滲漏糟,挖泥松土,她用最簡單的方式取得鹽巴,也不會累著自己,十足的懶人法。

  「你的方法可行嗎?」看著比前幾日略少的湖水,方開明仍不確定她的做法是否是正確的。

  湖岸的左側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擺了十個大凹槽,長十尺,寬三尺,以階梯式頭接尾的擺放,各有一個寬低各一尺的缺口,下頭的凹槽承接上面凹槽流下的湖水。

  「你要相信古人的智慧,老祖宗的制法沒有錯,我看過……呃,我是說我在書上看過古法制鹽,用日曬法把海水裡的水曬干,留下的便是可以食用的鹽粒。」電視裡的風俗人文節目中都有介紹過,成片的鹽田用鋤頭一耙便是鹽。

  「你說的是哪本書?」為什麼他毫無印象?

  「忘了,我爹的藏書太多,他總是任我拿著看,我也不記得是從哪裡抽出一本就看著,當時沒太用心,僅把大概步驟在腦海裡想過一遍,所以我也在嘗試做做看。」沒有勇於嘗試就不會成功,椰奶、椰子粉不就是被她給做出來了。

  季薇頗為自豪她的永不放棄,凡事總要先試一試再說,一試不成就再試,老天爺疼惜肯努力的人,不去試就永遠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白白錯過上蒼所給的機會。

  她很慶幸有個不怎麼管她的娘,還有她說什麼都點頭說好的弟弟,以及支持她做傻事的男人,只要她開了口,他縱有滿腹的疑惑也會縱容她,繼而協助她完成整件事。

  「可是用曬的真能曬出鹽嗎?我看這些和前兩日沒兩樣,水質清澈得不見雜質。」太干淨了,完全沒有鹽的蹤跡。

  季薇帶著他走到第八個凹槽,伸手在水裡一撈。「你看這是什麼。」

  在曝曬了三日之後,凹槽底部有一層白色的沉澱物,在日光的照射下看不見異樣,只看得見上面的那層水。

  「咦,怎麼有細細白白的東西?」真的很像鹽。

  「你捏一撮放在舌尖嘗嘗。」她笑得得意,包管他滿意。

  方開明照做,「是鹽!」

  他臉上平靜,但心底有如萬獸奔騰,十分激動居然這麼輕易就取得細白鹽粒,而且沒有難聞的異味。

  「是吧、是吧!我就說我行吧!你再來瞧瞧這最後一槽。」她一副「乖寶寶得到嘉獎」的驕傲樣,拉著他走向第十槽。

  由高而低的十個貯水槽,到了最後一個的水最少,但是它凝固的結晶鹽卻是厚厚一層,不用懷疑,肉眼便可看到那白色凝固物的底層,大約有二十來斤的鹽。

  「薇兒,你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同一個夫子教出來的,我不如你。」他敬佩之餘又有些自覺不足,她的聰慧是他所不能及的,夫貴妻榮這句話要改寫了。

  那是我受了十幾年的教育,又在社會大學混了五年,姊是高材生,你當然比不上我!她小有得意的故作謙虛,「你跟我爹學的是學問,我是被我爹寵著看看雜書,兩人的立足點不同,懂的東西當然不一樣。」

  說得有幾分道理,他讀的是聖賢書、君子之道,她看的是山海經、游記、奇情異志,兩人所見所知確有不同。方開明心裡平衡了,覺得自己還不算太差,至少在做生意方面很有天分,不用人教。

  「這些量還是不夠,裝滿半船至少要三千斤……」該賣到哪裡呢?西北還是東域,哪兒最缺鹽?

  「打住、打住,你跳得太快了吧!咱們還沒分成呢!」想獨佔?沒門!她辛苦了好幾天,不是要拱他當神的。鼓著腮幫子的季薇眼神透露出不滿,似在說她肯跟他分享成果是他的榮幸,他該感激涕零,而不是過河拆橋。

  一提到分成他就笑了,眼露寵溺,「咱們是自己人何必分你我,我的不都是你的。」

  「可是我的不是你的呀!有誰聽過靠女人的嫁妝養家,那是死了丈夫的寡婦,以及嫁了個沒用的窩囊廢丈夫,你認為你是何者?」想坑她還得多練練,一日名分未定就是兩家人,兜不到一塊兒。

  他失笑,因她似是而非的歪理。「薇兒,凡事計較太多反而失去更多,你要學著把心胸放寬。」

  丈夫的財產不都歸妻子掌管,早晚在她手中。

  季薇挽起袖子冷笑,「五五分。」

  清冷男聲跟著喊,「四六分,你四我六。」

  「怎麼又跟椰子制品一樣,沒有我,你弄得出鹽嗎?」他老是要壓她一頭,真是氣人。

  「少了我居中牽線,你能賣到好價錢嗎?難道你要一擔一擔擔到鎮上賣,鹽在平安鎮可不是什麼稀罕物。」他話中之意是賤物賣不到高價,得往更內陸去賣。

  「奸商!」她氣憤。

  被罵奸商,他反而低聲輕笑,無奸不成商。「別忘了還有鹽令,沒有鹽令販私鹽罪很重的。」

  他倒可以從京裡的舅老太爺那兒弄到鹽令,林家在朝中有人當著官,一只鹽令並不難到手。

  「你……你就捏著我痛腳,我一個小村婦沒有當官的親戚。」她最吃虧的一點是沒有靠山,除了眼前笑得很討人厭的家伙。季薇覺得很不服氣,她家只有靠不住的極品叔伯長輩。

  方開明眼神一熱地看向她的小腳。「美人香足暗香微送,小生難忘幽香迎鼻,似那春日百花開。」

  他說的是那日她的腳脫臼,是他幫她卸了鞋襪推回去的,玉足在手如暖玉,叫人愛不釋手。

  「你調戲我。」她憤然。

  見她快要翻臉了,他也不好再取笑她,真把她惹惱,她真會讓他娶不到老婆。「好了,不逗你了,其實你仔細一算並不吃虧,船由我出,生意由我出面接洽,運送也由我全程盯著,再加上鹽令,你出的只是鹽而已。」

  季薇知道他說的沒錯,可是心裡穿越人的優越感讓她不想承認他是對的。「好吧,四成就四成,不過我也不佔你便宜,是扣除所有費用的淨利,包含稅金,我賺錢也為國庫增加收入。」

  「好,成交。」和她做生意的好處是夠爽快,從不拖拖拉拉、拖泥帶水的,一句話便拍板定案。

  「制鹽要在陽光充足、氣候干燥的時節,你要三千斤鹽,我可以供給,但是你要再給我這樣的凹槽一百個,一個月後交貨。」

  她約略的算過,蒸曬結晶是兩到三天不等,十槽收獲三十斤白鹽,三天收一次鹽,三十天剛好三千斤,誤差不出一百斤,她趕得及交給他出貨。

  但是早晚各添一次水對她的負擔太重,她不是只有制鹽一件的活兒要干,田裡的作物得顧著,椰子的采收和加工物的制作,她還要盯著季小元不作怪、福哥兒的課業……

  所以她需要人手幫她。

  於是她想到啞婆薛婆子,不識字的薛婆子無法泄露任何秘密。

  他們制鹽的事還不能公諸於世,只能小規模的制作,偷偷的賣,等兩人的實力壯大了,才能從暗處走出,正面出擊。

  銀子呀銀子,可愛又迷人,為了得到它得歷經千辛萬苦,可是擁有它卻不容易,太多人想搶,佔為己有。

  「沒問題,我讓匠人連夜趕工,再讓清河送來,你只需把鹽弄出來,其它事不用你煩心。」他會打點好。

  有人護著的感覺真不錯,她喜孜孜的想著。「你要怎麼瞞過你兄長們的眼線,你要自個兒買幾艘船,不然老是躲著他們有什麼意思,干不成大事。」

  黑瞳一閃,他嘴角噙著笑意。「你說的與我想法不謀而合,正巧我有兩艘船,掛在別人的名下,每年臘月方家會往各地送禮,年後走春,我打算利用這兩次販鹽,以跟船的方式讓我的船跟到北方,先試試鹽在北方的買氣如何再酌量增減。」

  不過他估計是不夠賣的,因為鹽在北方很搶手,游牧民族什麼都缺,糧食、布匹、茶葉、鹽,每一樣都貴得離譜。

  季薇很現實的扯著他的袖子,笑得分外明媚。「你還要不要買船,我能不能參一股?賣了鹽我就有銀子買半艘船。」她想投資船業。

  看她眼中的小狡猾,不生惱的方開明一指點上她的鼻頭。「算你一份,誰叫你是我娘子,不偏著你,偏著誰?」

  「師哥,你真好。」她笑眼眯眯的展現嬌媚。

  一聽她嗓音軟綿綿地喊他師哥,他頓生警惕。「小師妹,你又想干什麼,危險的事不許做。」

  她當下好溫柔的嬌著軟聲,「一點也不危險,只是想去個山洞尋幽探秘,說不定有寶藏。」

  「山洞?」他怎麼覺得危機重重?

  「你不想知道咸水湖的海水打哪來嗎?我這些天思前想後,想不到它的源頭,但卻意外發現順著湖岸旁的山溝往西走,會有個十丈高的大山洞,山洞裡面黑幽幽的,每日都有大量海水涌出,再順著山溝流進湖裡……」海水有潮汐變化,一日兩次。

  季薇無意間發現申時過後咸水湖的湖水會升高,而巳時近午時則會少了五分之一的高度,她心下懷疑,便起了探究之意,於是特意觀察幾天,終於讓她知曉是海水的漲退因素。

  跟著水走,她找到山洞,也揭露咸水湖的秘密,她猜山洞肯定是直通大海,每日的海水涌入造就了咸水湖的永不干枯。

  這也說明了山溝村裡為何有椰子樹,大概是來自南洋的船只在海面上翻覆了,幾千顆椰子隨波逐流被打上岸,其中一些隨潮流流進山洞,被風打的、被猴子帶的,因若干因素來到了山溝村內,形成零星長成的椰子樹群。

  「薇兒,那看起來很危險,萬一我們走到一半海水漲潮了呢,到時誰也逃不掉……」只有滅頂的分。

  「所以我準備了這些呀!」她獻寶似的展現逃生用具。

  繩索一條,互相系著才不致飄走,防身砍刀各一、火把、水筒、干糧一人一份,還有空的皮制水囊,當氧氣瓶,可換氣用,真要來不及逃生還能以此呼氣、吐氣,延長被救的機會……

  總之她想得很齊全,該帶的全都帶了,放在她慣背的籮筐裡,為了預防突發事件,她還帶上了傷藥和解毒丸。

  「薇兒……」看她準備得齊全,方開明不由得撫額呻吟。

  「走啦!走啦!今天是冒險日,我估算已經開始退潮了,一直到申時二刻才會開始漲潮,因此我們現在趕去山洞正好,若進去深處不見出洞處或有亮光便折返。」

  半拉半扯的,兩人順著山溝走,真瞧見一個可行船的大洞,潮水打在他們腳上,但是可以很清楚的看見海水直往後退,退潮的速度是人的雙腳所趕不上的,很快的退得一干二淨。

  海水漲潮時並未漲滿整個山洞,約一半高而已,因此只有洞壁兩側在滴水,上頭的山洞頂是一滴水也沒有。

  很慶幸的,兩人走了許久後他們就看見出口了,即便是心有疑慮的方開明也感到興奮起來,挽起褲腳朝洞外奔走,一片很藍很藍的天空、很藍很藍的海水躍入眼中。

  「哇!好多發菜和海帶,還有螃蟹和貝殼……明老頭,我摘海菜你捉蝦蟹貝類,快,分工合作,我們又有大進項了,你等著數銀子數到手軟吧!」大海,我來了!

  看著她宛如寶石般明亮的笑臉,已經很認命的方開明露出愛憐的神情,腰一彎捉起橫著走過腳旁的超大螃蟹。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帶來的籮筐已經裝不下了,季薇索性用繩索將長長的海帶捆一捆,讓身邊的男人背著。

  「咦,你們在干什麼?」

  遠遠走來一名老婦,驚訝地看著出現在海邊的兩人,在問明原由後更訝異的笑起來。

  「你們要吃海草?呵呵,這些是沒什麼味道的,不好吃。」

  季薇腦子動得快,連忙搶先開口,「那你們能不能采好擱一處,我三天來收一次,以斤數論價,還有魚蝦蟹什麼的我也要……」

  方開明看著身邊的她,眼中充滿笑意。他的小娘子滿腦子都是商機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34 AM

第十一章 事業得意出戶過

  人的發跡很奇怪,一下子就大富大貴了,在短短近三年內,季薇和方開明就累積了別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財富,銀子多到令人發愁。

  他們一開始做的是昆布生意,昆布也就是海帶,由幾十斤、幾十斤的賣起,到最後要雇用車隊,整車整車的拉,利用潮汐往返山洞,同時也帶動山溝村的繁華。

  海帶有干、濕兩種,價格也不一樣,未曬干的運往南方、京城一帶,煮湯、拌炒、涼拌吃皆可,銷路極佳,而曬干成了干貨的往北方送,北方人糧少,又沒吃過海生植物,一時大為搶手,游牧民族們更是整袋整袋的買,用皮毛和寶石來換。

  賣了海帶還有發菜、螃蟹、龍蝦、貽貝等近海海鮮,雖然生鮮食材不耐久放,但是賺了錢的方開明不吝惜的置冰冷藏,少見的海味又是瘋狂搶購,有些還先預定。

  有了昆布和蝦蟹,季薇又想到蝦醬和味精,看到了活蹦亂跳的魚也懷念起魚露的滋味,於是她動手做起來。

  山溝村村民近年來已經很少種稻了,現有的田地多數包給外來的佃農或由老一輩的村民負責,田還是要種,不然吃什麼,不過各式的作坊是一間一間的開,青壯的勞力都到作坊干活,男女不拘,一年所賺的工錢能蓋大屋。

  於是一間間新起的屋子蓋滿山溝村,地變少了,村民學季薇家蓋成平房,屋頂是平的,能曬谷子和玉米,用不著的曬谷場則成了老人聚會的場所,村民三五成群的剝著花生殼,閑聊誰家的兒子有出息,誰家又得了大胖孫子。

  有了取之不盡的大海,誰還固守一方咸水湖,心更大的季薇直接買下靠海的整片沙岸,然後雇用附近漁村的居民,她有一片一望無際的鹽田,年產量近百萬兩。

  兩年的時間,當年種下的椰子已長成椰林,密密麻麻的椰子好生長,要個幾十萬斤不成問題,椰汁、椰奶、椰漿、椰子粉已被百姓們接受,甚至是宮中娘娘們的最愛。

  只是椰子樹只產在山溝村,別的地方沒有,所以物少價高,也是頂級的食材,得事先預訂才有。

  季薇當年的饑餓喂食法是成功的,她不大量的供給讓大家吃上癮了,如今平安鎮的碼頭也只一家專售店,由小鋪子做到大店鋪的石老九已開起分店,他一出門人家改喊他九爺,樂得他臉上的刀疤都變可愛了。

  這日,方家因為方開明丟出的一句話而炸了鍋——

  「什麼,你要娶親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全無準備的方開平怔了一下,隨即是漫天卷來的憤怒,他很生氣明明防得水泄不通、一絲不漏,為什麼這小子還能突破眾人的「關愛」,背著他們找伴。

  這是不可饒恕的事,簡直是背叛!沒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麼弟的行為超過他容忍的限度。

  「是的,我也老大不小了,該娶個老婆傳宗接代,不想老了沒人送終,孤老一生。」等了兩年,終於能將令人高興又氣餒的小師妹給娶回家了,沒人知道他心裡有多期待。

  方開明的心是喜悅又迫不及待的,但臉上依然平靜得宛如不起波瀾的古井,叫人看不穿他在想什麼。

  「不行,我不同意,也不知道是哪來的野女人,隨隨便便娶進我們方家,你對得起我們方家的列祖列宗嗎?」性情暴烈的方開安憤怒地怒拍桌子,只差沒整桌扛起來砸人。

  老父在場,他還有分寸,不敢做得太過,但還是充分的表示他的反對,他在方家是個橫的,習慣用拳頭說話。

  聽到二哥對心愛女子的鄙夷語氣,方開明倏地臉色一沉,「我不是在請求你們同意,而是告知,我已經準備好了成親要用的一切事物,不勞煩各位兄長們再為我操心。」

  他的話讓人更憤怒,方開平和方開安幾乎要沖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活活掐死,省得日後費心。

  可是他們不敢動作,因為方老太爺一雙仍然有神的老眼正盯著他們,老頭子腳未蹬、雙眼未閉,財產沒分之前,安分點總沒錯,他們可不想等了半輩子卻是為人作嫁,只等來一場空。

  沒分家前,方家的產業還是在方老太爺手中,即便幾個兒子在船行都有分,但拿的是小頭,真正的大錢他還握得牢牢的,他不給,誰也要不到。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讓你這般不惜頂撞兄長也要娶回來,你說說看,咱們衡量衡量。」牆頭草的方開和是庶子,他說話綿裡藏針,輕輕的一句話落下,未進門的新婦已是造成兄弟不和的元凶,日後如何與年紀足夠當她娘的妯娌相處。

  很厲害的一招,先將人給打趴了,讓人無力再起。

  「季夫子的女兒,我先生的長女。」一提到放在心裡多年的女子,方開明整個人像籠罩在一團柔光裡。

  「季夫子……呃,季夫子是誰……啊!不是死了好些年了,他有女兒嗎?」還真有眼光,看上個喪門星。

  「噯,不好吧!喪父的女子多半為人不喜,不吉利,你想讓她來克誰……」

  在方開平和方開安表達完意思後,方開和又來補上一刀,「咦,季夫子的女兒不是有克父的傳聞嗎?明弟,你怎麼敢娶?咱爹最疼你了,你還娶個不祥女來克他……」

  他話點到為止,讓人去琢磨他話中的意思,看要不要賭一回,背上個不孝的罪名。

  「克父」的傳聞早就淡去了,虧得方開和還翻得出來,善於耍陰招的人內心陰暗,老記得與人有損的事。

  「她的好與壞我心裡清楚,開明在此謝過各位兄長的關心。」他的話意是「我娶我的老婆關你們什麼事,反正克不到你們,為兄不為父,不怕被克死」。

  方開平大喝,「什麼叫謝過兄長的關心,娶進門是要跟大伙相處的,沒得一個新婦還要我們屈就她吧!」

  「就是,大哥說得沒錯,你長那是什麼眼呀!挑也不挑個好的,歪瓜裂棗你也當成寶。」哼!夏氏的兒子憑什麼娶妻,他就是個多余的,本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間。

  元配的子女都對親爹再娶的繼室有著仇視心態,要喊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女子一聲娘,他們怎麼也不甘心。

  聽著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和反對,十分寒心的方開明對他們已沒任何期待。「我只是娶個妻子而已,兄長們為何百般阻攔,難道你們不希望弟弟有家有業、兒女成群?」

  「這……」當然不希望,以爹疼你的程度,我們還有什麼好處拿。

  一旦分家,四房兄弟也只有方開明獨佔大頭,其它人倒成了陪襯,分食他手上撒下的殘渣。

  不只年長的方開平這麼想,就連另外兩個兄弟也是這般揣測,原因無他,方老太爺的元配是家裡安排的,人長得美卻性子驕縱,兩人打成婚起就沒好過,一直吵吵鬧鬧的直到他又納了妾,兩人差點走到和離的地步。

  有這樣的母親,方老太爺自是不喜妻子所生的兒子,少有親近,父子間的感情相當淡薄。

  而繼妻夏氏則是方老太爺自己中意的,他一眼見到她就為之痴迷,不顧兩人年齡上的差距強娶入門,一成了他的妻室後又百般呵護、嬌寵有加,連花樓也不去了,只守著她一人。

  他對小妻子的疼愛眾人有目共睹,簡直當眼珠子看待,愛屋及烏地將夏氏所生的兒子視為心頭寶,剛出生那幾年他整日抱著走也不嫌累,到處獻寶說小兒是他的繼承人。

  繼承人?這話可以說嗎?他讓其它兒子情何以堪,難道他們是撿來的,不是方家親生的,元配所出居然不如繼室的兒子。

  「你們有誰年過二十而未娶的嗎?在我這個年紀,兄長們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而我無妻無子,你們捫心自問,對得起弟弟嗎?」他的意思很椎心,是指兄長們只顧著自己,對他全無一絲兄弟之情。

  事實也確是如此,但沒人願意戳破那張窗紙,為了方老太爺,他們仍能維持表面上的和睦,兄友弟恭的。

  「哎呀!四弟別激動,哥哥們哪有攔著不讓你娶親,是希望你挑個好對象,你是家裡最小的兄弟,我們總擔心你小放不開手,想多教教你好讓你長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放屁!他自己娶不到老婆還怪我們……」

  笑面虎般的方開和朝口氣不快的方開安一使眼神,他會意地收起暴怒,改為咕咕噥噥的嘀咕。

  「二哥他是脾氣壞了些,但心地不壞,你千萬別和他記仇。」方開和又來和稀泥了,順便下個套,「真要娶妻也不難,你三嫂家有個佷女年方十六,生得清秀可人,一雙水汪汪大眼,性情又柔得似水一般,配你正適宜……」

  「三哥。」方開明正色一喚。

  「噯!」該滿足了吧!三哥也不坑你,除了長短腳之外,還真是個不錯的良緣。

  「三哥覺得好便納為妾,我想以三嫂的賢慧定能接納。」頂多打得雞飛狗跳,三天下不了床。

  方開和一聽,臉色生變,暗暗生惱,忍著怒氣,他接著又道︰「不要我們再另挑,大嫂娘家兄弟有個表妹,那人品是一等一的出眾,人愛笑又有禮,逢人便乖巧的叫嫂子、大哥……」

  「三哥說的不會是yin亂後院、珠胎暗結的關家表妹吧?知道我無後便讓我當便宜的現成爹?」三哥對他可真好。

  鱉計被揭穿,方開和好心性的假象被扯掉,露出惱怒的表情,「不要再換一個就是了,難道非要那一個不可?」

  擋不住麼弟要成親,方家三兄弟最起碼也要掌控他的婚姻,他要娶也只能娶他們挑出來的人選,利於控制。

  「是。」方開明給了肯定的答復。

  見他冥頑不靈,方開平搶回說話權。「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違背家裡的意思私娶,我們是不會給你銀子操辦的。」

  「我有銀子。」他還真沒指望過兄長們肯拿出錢來,他們太看重財物了,以為別人都跟他們一樣想霸著家產不放。

  方開平嗤笑,「就你那點銀子能干什麼,置個兩進院都買不起,你有多少斤兩我會不清楚嗎?」

  方開明語氣平靜,「富有富的娶法,窮也有窮的含蓄,少兩個敲鑼打鼓的也是趣味。」

  「你在異想天開,我們方家娶媳哪一個不是熱熱鬧鬧的,你想削我們顏面不成……」他最好不娶,順大家的意。

  「老大。」一道略老的聲音響起。

  方開平眼皮子一動。「爹,你可不能縱容他胡來,成親是一輩子的事,你哪能讓一個克你的喪門星媳婦入門。」

  「你閉嘴。」方老太爺聲未高揚,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爹……」

  精鑠的眼睛一瞟,方開平的嘴就閉上了。

  「明兒,你真中意季夫子家的閨女?」他這小兒呀!隱忍了多年終於要鵬展雙翼,一飛沖天。

  「是的,爹,我要娶她。」是要,而不是想,立場堅定。

  抽著水煙袋的方老太爺目光如炬,看著他最寵愛的小兒子。「你把我們全叫到這裡,就是為了此事?」

  「是。」他等了兩年多還不讓他娶,誰擋他,他就揍誰!

  方開明想娶季薇的心越來越急迫,因為她展現的光華越來越無法遮掩了,他不趕緊娶進門怕有人下手搶。

  「你確定了是她嗎?」婚姻不是兒戲,一旦決定了便是一輩子的事,由不得他反悔。

  「是。」方開明還是很堅定的點頭。

  「既然你喜歡,那就娶吧!看個良辰吉日讓媒人上門。」了了兒子這門親事,他也了卻一番心事。

  「不行,我不同意!」

  「我不準他娶親,成什麼親!」

  「……再想想,不急,還有更好的對象。」

  面對三個兒子同時出聲,方老太爺冷笑在心,他們做過什麼以為他不知情嗎?他只是不想一家四分五裂才容忍著。

  「我願意淨身出戶。」

  宛如平地一聲雷,劈得眾人七葷八素,差點坐不穩的跌在地上,個個難以置信。

  「你……你說什麼?!」方開平不信的又問了一遍。

  誰會不要財產,他傻了嗎?

  「大哥,你沒聽錯,我可以不拿方家一文錢,一成親就分家,方家船行歸你們,我退出。」那個小船行他已經不看在眼裡了,現在他船隊裡隨便的一艘船都有方家船只兩倍大。

  「你不會私下拿爹給的銀子吧!」嘴上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沒有銀子他活得下去嗎?

  「爹,你不用給我銀子,我養得活妻小。」爹要養老,就留給他吧!身邊多點保障也好。

  利眸一閃,方老太爺看了小兒子許久許久,似要看進他黑瞳深處,久得叫人提著心,最後才啞著音說︰「好。」眼底有可疑的淚光在閃動。

  「真的?」差一點蹦高的方開安喜出望外。

  「兄長們若是不放心,大可立下分家文書,言明我所言不假,日後我淨身出戶不拿方家一分資產,兄長們也不得索要我私人所得的產業,從此便是兩家人。」他不貪方家錢,倒是怕他們來打秋風,開口兄弟有通財之義。

  上門要錢這種事,他三名兄長都做得出來,他們已經不要臉面了,只求銀子流水般地流進他們口袋裡。

  「好。」利益在前,方開和也掩飾不了他的私欲了,立刻大聲應好,為錢出賣了兄弟情。

  「那麼幾位哥哥誰來寫分家文書,早點寫完我好早點去提親。」方開明表現得爽快大方,一點也不介懷。

  見他為了娶老婆連財產都不要,幾個兄長全暗笑他傻。

  分家文書由性急的方開安動筆,他想了一下便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還多添了幾條於己有利的好處。

  但在他很得意的寫完,正在吹干紙上的墨跡時,方開明忽然提出一式五份的要求,四個兄弟和父親各一份,以免有人反悔,他一聽,苦著臉,甩了甩手又繼續寫。

  半晌後,分家文書寫好,在彼此都看過了內容,簽上名字蓋上印,還慎重地加了指印,一人拿一份,各自保管著。

  拿到分家文書的方老太爺百感交集,他還沒死呢,兒子們就急著分他的財產,他當初為什麼要生這麼多兒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相較方老太爺內心的老淚縱橫,方家三個年近四十的兄弟可是歡喜到打算飲酒作樂來慶祝,少了方開明那一份,他們能分到更多的財產,真是可喜可賀呀!方家船行是他們的了。

  只是,能分多少呢?

  好不容易一致鏟除共同目標的三人又開始提防對方,嫡子本該多得,庶子也不覺得自己該少得,三人都想要盡量多得利益。

  但是令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頭——

  「喔,我忘了說,明威海運是我的。」

  什麼?明威海運是他的?!

  他擁有明威海運?!

  天呀!他們放走了金元寶……

  方開平等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眼神呆滯的不敢相信猶在耳際的聲音,那是本朝最大的海運商行,規模勢力凌駕各小船行。

  方開明臨出大廳前朝父親一笑,方老太爺欣慰得紅了眼圈,朝他一眨眼,似在說︰好樣的,不愧是我的兒子!

  不過一出大廳,他便被站在影壁旁的夏氏給攔下。

  看了母親手上的東西一眼,他道︰「娘,你這是……」說好不拿一文錢的,他怎好自打耳光。

  「全是我的體己,不給你給誰。」難道要給裡面的那些混蛋。

  看著花梨木匣子裡厚厚一迭銀票和房契、地契什麼的,他哭笑不得。「我不缺銀子。」

  「拿著,娘只能給你這些了。」她太軟弱了,護不住他。

  「娘,你收著,我有銀子。」他都發愁錢太多要往哪花了,還拿錢回去。

  「我說給就給,你不要就給媳婦。」她一個人能用多少,用完了,丈夫還是會給她,他在這一方面很大方。

  見她固執的往他懷裡塞,方開明苦笑地收下。「好吧,你媳婦兒最愛銀子了,一定會很開心。」

  「好、好,早日生個白胖孫子讓娘抱……嗯,好,我兒子長大了……」夏氏摸著兒子的臉,激動得都哭了。

  「明威海運」取自方開明與季薇名字當中各一字,由於女子的閨名不能外露,取其與薇的相似諧音「威」。

  明威海運一開始只是由幾艘小商船組成,在季薇全面供給的鹽、椰子粉和海帶等海味,以及方開明的運送、洽談、買賣下,隨著所得的越來越高,船也越買越大艘。

  在辛苦了一整年之後,兩人都累積了不少財富,於是有投資眼光的季薇便建議方開明做長遠計劃,光靠小船的運送已滿足不了他們,需要有更大的船隊才能負荷年產百萬兩白銀的鹽,走海路能更快抵達京城外海。

  於是明威海運就成立了。

  他們已經不用親自送貨到北方了,而是船一停靠碼頭便有來自各地的商販一擁而上,以低於市價一成的價錢搶購,然後再由那些商人一一賣到各個地方,賺取差價。

  謗據季薇的說法是經銷商,由一個大商行將貨批給各小商行,能賣多少是對方的本事,賣越多自然就賺越多。

  所以季薇很閑,她手裡的活都有人代勞,閑極思動的她又打起大船的主意,她投資一半的銀兩增購十來艘遠洋漁船,讓船員到遠一點的地方捕魚,看能不能捕到鰹魚、鯖魚、沙丁魚,她想做鯖魚罐頭、沙丁魚罐頭、柴魚片……

  反正她什麼都想做,就是閑不下來,一閑就腦子發暈、四肢無力,天生的勞碌命。

  這日,季三爺妻子李氏來了季家老家,要幫謝家向季薇說親——

  「謝家?!」都快三年了,怎麼還陰魂不散?

  「是呀!就是你知道的那個謝家,他家長子至今尚未成親,因為當年那件事確實做得不厚道,謝少爺思前想後總覺得有愧於心,因此遲遲不肯允婚,一直自責不已……」

  「他要來負荊請罪,還是上門道歉?我度量大得很,頂多踹兩下窩心腳而已,絕不為難有心思過的人。」不死算他命大,死了也有好去處,她在山上挖個洞就能把他埋了。

  李氏一噎,有點笑不出來。「哎呀!你這孩子怎麼不開竅,你不是守孝了嗎,都是老姑娘了,三嬸娘我這眼巴巴的來給你說媒了,讓你能事事順心,嫁個好夫婿。」

  「三嬸娘認為讓我坐回頭轎的謝家是好婆家?」她還真敢說呀!不怕她爹半夜去找她聊聊?

  幸好她不是她女兒,不然她鐵定會賣女求榮。

  季薇還住在發家的季家老家,不過屋子又往外擴充了一倍,平屋搭了一層改成樓房,買了幾個下人幫忙干活,熱火朝天的養鴨種藕賣咸鴨蛋,明擺著讓人看她在賺錢。

  其實整個山溝村沒人知道她暗暗在賺大錢,甚至是明威海運的二東家,包含她娘在內,他們以為她是代收海帶和漁貨,真正的東家是憐惜季家老小的方開明,他們只是沾福賺了點小錢。

  有錢人通常不願讓人家知道他到底多有錢,季薇也不例外的藏富,以免人家看她有錢來偷來搶。

  盡管如此,季家本家人還是眼紅得想佔為己有,認為老宅是發財的福地,三番兩次借機上門來討要,連四、五畝大的池塘也辯稱是宅基地,歸他們所有。

  好在當年的分家文書還在,上面一條一條列得清清楚楚的,他們才不敢真搶,只在口頭上干嚎兩聲。

  若是他們曉得季薇偷偷的在平安鎮外置了兩百畝土地,又蓋了三十畝大的大莊園,只怕那雙眼紅得要充血了,死皮賴臉的抱著她的大腿不放,左一句我的親佷女,右一句我的好佷女,再想辦法要了去。

  又是一噎的,李氏臊紅了臉,若是她有女兒絕不嫁給背信忘義的謝家,只是這話怎麼能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還能嫁到好人家嗎?不吵不鬧不做翁家,將就將就也就過去了,何必老往牛角尖鑽,鎮上能找到和謝家相提並論的人家不多了。」

  她在心裡嘀咕著︰你想高攀,人家還不要呢,端什麼架子!

  「好呀,我將就,讓他穿上鳳冠霞帔,坐花轎來下聘,我便應了這事。」當她是軟柿子好捏嗎。

  「喲!這哪行,豈不是讓人丟盡面子,哪有大男人坐轎子的道理。」準叫人笑話一輩子。

  季薇一把鋒利的砍刀削下去,椰子去蒂,她剝剁了兩下弄出一小口,竹管一插當茶水待客。「三嬸娘以為當年我坐著花轎在謝家門口被攔就不丟臉,你說說我死過幾回。」

  「呃,這……」看著佷女手上的砍刀,語塞的李氏臉色微微發白,**底下扎了針似的不太能坐得住。

  「我沒料到謝家還有臉請三嬸娘來說媒,他們忘了大伯父家的月如堂姊了嗎?還是因為不是自己的女兒,三嬸娘沒有感同身受的痛心,謝家幾乎毀了我們季家兩個女兒,你竟然能無動於衷。」她暗諷李氏的血是冷的,怎麼溫也溫不暖。

  謝家退婚後,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季月如沒法拿掉孩子,所以她生下一個兒子轉送他人扶養,坐完月子不到一個月便嫁給一名四十歲喪妻的鰥夫為妾,那人的女兒還比她大一歲。

  不過謝家這幾年也過得不如意,因為季夫子的因素,覺得謝家背信負義的落雁書院不收謝家子弟,他們的地沒人佃,收成變差了,在外的鋪子也一間一間的關掉……

  總之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況愈下,原本是大戶人家的謝家已在吃老本了,他們家的小共無人聘嫁,一個個都留成大齡,而情況還會繼續惡化下去,只因當初那頂回頭轎。

  所以謝昌隆不是不娶老婆,而是沒人肯嫁,他自個兒也急了,於是將主意打在季薇頭上,認為她因守孝耽誤了,肯定嫁不出去,那還不如嫁給他,兩人倒能湊成一對。

  但往深處去想不難看出他真正的用意,他是看上季家的水塘和那片梯田,以及她的賺錢本事,一並當成嫁妝陪嫁謝家,他人財兩得。

  「小薇,你別說得這麼難聽,三嬸娘也是為了你好,如今福哥兒還小,能容你住在家裡,等他將來娶妻生子,就是他肯,他妻子也不肯多養一個大姑,你真的得為自己打算打算啊。」她懷裡放著謝家五兩銀子的謝禮,事成之後還會再給二十兩媒人禮。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無論如何要想辦法說成這門親。

  「三嬸娘的好意我收到了,最近我看好了一間尼姑庵,等福哥兒成親後我就搬到庵裡住,三嬸娘這輩子做過不少缺德事吧!不妨和我一起去修行,消消業障。」想挑撥我們姊弟倆的感情,我一口口水呸死你。

  李氏慌張的跳起來,「去去去,缺什麼德,我可是心善之人,一件壞事也沒做過。」

  是「一」件沒做,因為多到數不清。「三嬸娘要走了,不送。」

  「啊!桂,我是想問你家的海帶……哎呀!桂推,夾到我的腳了,小元呀!三嬸娘來看你了,有空記得回家看看三嬸娘,三嬸娘真的把你當成女兒看待……」這丫頭真潑辣。

  季四爺一家是良善之人,幫了季家二房好些回,感念其恩惠,季薇將海帶、發菜、魚露、蝦醬等海味批發給他們去賣,四房因此漸漸富裕起來,在分家之後買了鋪子做起生意。

  又貪又懶的李氏見狀也想來分一杯羹,不過她不是自己去賣,而是直接要一間鋪子,讓季薇給送貨去,她雇個伙計去看店,也就是坐享其成。

  不過她想得美,季薇不可能答應她的。

  「大姊,謝家不錯呀!你為什麼不嫁?他們還肯為當年的事說聲抱歉已經夠了,何必再計較一時的過失,這世上誰沒犯過錯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書上不是這麼寫的嗎?

  穿著一身湖水藍百合綻放衣裙的季小元款款走來,已長大的她身段像柳條兒抽高,膚白腰細、亭亭玉立,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唯獨那雙眼睛不安分的瞟來瞟去。

  「既然你認為謝家好,那大姊把你嫁入謝家,嫁妝三畝地、五十兩現銀。」夠風光了吧,她兩年的工錢還不到五十兩。

  以一般的莊稼人家來說,季薇給的嫁妝已相當豐富了,可聽到季小元耳中卻是嫌少,覺得被虧待了,氣惱的跺腳,「我才不嫁,人家說的是你不是我。」

  「要讓謝家改口很容易,只要你點頭,半個月後花轎一定抬上門。」要嫁女兒還不難,謝家已無路可走了。

  他們急著想打破僵局,好恢復以往的榮光。

  「我不要嫁給謝家,他們太壞了!」她一說出口,旋即雙眼圓睜的捂住嘴巴,剛說人家好又出口嫌棄,她這不是自打耳光嗎?

  「那你想嫁誰?」她愛慕虛榮的脾性還是沒徹底改好啊。

  「我……我……」她似想到某人而面泛桃色。

  季薇冷著聲地橫睇她一眼,「別說你看上我的男人,要是你敢起歪心,我絕饒不了你。」

  「方大哥又不是你一個人的,誰都可以喜歡。」季小元不服氣的頂嘴。

  「你要不要試試看,我能讓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想跟她斗,小丫頭片子還嫩得很。

  「你……你欺負人。」季小元哭著跑開。

  喜歡方開明?

  倒不盡然,大抵是小姑娘的崇拜情節,周遭的男子中沒一個出色的,方開明的優秀自然就更明顯了,會對他起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季小元是個心眼多的人,她想她都十三歲了,到了該和人相看的年紀,她看來看去看不到中意的,正好身側出現個俊逸卓爾、雅儒溫文的男子,小小芳心不免意亂情迷。

  季薇看出季小元沒有心動,只是有點兒意動,季小元中意的是方開明的身家,認為他可以讓她過好日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僕佣成群的少奶奶生活,不用再下田干活。

  「你跟小元吵鬧了嗎?」看小元眼圈兒紅通通的。

  季薇不耐煩的撇嘴,「我跟她能吵得起來嗎?通常是我武力鎮壓,直接開打了。」她充分地表現身為大姊的專橫和霸氣。

  「對妹妹好一點,都快嫁人了,一旦出嫁了,姊妹們相處的機會就少了。」要多珍惜這份難得的緣分。

  「娘,我不是一嫁人就不顧娘家的,以後還有得磨的。」她該出手時還是會出手的,有些人不管不行。

  「你三嬸娘走了?」周玉娘生怕李氏又跑回來,朝外看了一眼,她現在躲她躲得可狠了。

  一是女兒的婚事,一是哭窮,指稱本家沒落了,家裡沒銀子,丈夫沒差事可做,兒子大了要說親,聘禮沒著落等等,一坐就是半天,又吃又拿地讓人又氣又趕不得。

  「娘,下回把門鎖上,她要是再來拍門就甭理她,當沒人在家。」連謝家那爛坑也敢說給她,真是財迷心竅了。

  「我沒開門。」她照女兒說的,緊鎖大門。

  季薇咦了一聲,「那她是怎麼進來的?」

  面露無奈的周玉娘笑得無力,「老喬家的說她繞過池塘,從後院的竹籬笆翻牆過來的。」

  老喬一家四口是逃難到南方,由人牙子賣給季家,老喬和兩個兒子管著池塘那邊的鴨子和蓮藕,妻子則在廚房做事。

  「什麼,她還有干賊的本事?!」季薇睜大了眼,咋舌。

  「別管你三嬸娘了,明哥兒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要來提親?你們都走那麼近了,再沒動靜別人就要說閑話了。」兩人出雙入對的,誰不說他們是一對,就等著喝杯喜酒。

  她又不是為別人而活,誰愛嘴巴生瘡由誰去,她在心裡不以為然的想著。,「他自個兒家裡也是爛事一堆,沒擺平前哪能上門,兩年多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上幾個月,他的事我們幫不上忙。」

  還沒成親前是兩家人,她不能把手伸得太長,還未嫁人就插手未來夫家的事,這話傳出去他們一家都別想做人了。

  「唉!說得也是,我們管不了太多,人家再怎麼說也是一家人,關起門來還是親兄弟。」手骨打折連著皮呢!

  「那娘呢,有沒有打算再找個伴,你還年輕……哎呀!」真打頭,娘下手也太狠了吧!

  「胡說什麼,娘這把年紀就等入土了,好去見你短命的爹。」一想到早死的丈夫,周玉娘還是感到欷吁。

  「我說的是真的嘛!你又不老……好好好,我不說了,免得你又動手。」從一而終的觀念實在太坑人了,娘還能再活三、四十年,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她要一個人過,不是很寂寞嗎。

  「小師妹,你又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讓師娘想大義滅親?」清朗的笑聲夾雜著調侃,從門邊傳入屋裡。

  「明哥兒。」

  「明老頭。」

  方開明笑著走入,先向師娘一揖,而後滿臉柔情地看向換下素淨衣裳、著上杏色繡藍色鳶尾花八幅裙的妍美女子。「師娘,薇兒,我來晚了。」

  「不晚,不晚,你們聊,我去後頭宰只雞,給你們做川椒雞嘗嘗,我剛跟老喬家的學的……」周玉娘說著就進了後院,將空間留給小兩口。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38 AM

第十二章 海陸全包金庫滿

  「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方開明一臉凝重。

  很能接受「惡耗」的季薇眉一挑,「你家裡不許你娶克父女?」

  「不是。」

  「比這更糟?」

  「是。」

  「他們給你定了一門親?!」

  「他們很想。」但是失敗了。

  「那你說說有什麼更不幸的事。」

  「我,淨身出戶了。」他眼神哀戚。

  「嗄?」她怔了一下,沒怎麼聽清楚,等回神過來才尖叫一聲,對著他胳臂一掐,「太好了!這麼好的事你居然嚇我。」

  「太好了?」和他預想的反應不一樣,他以為她多少會有點不舒服,而不是此時的眉開眼笑,畢竟他放棄的是一筆財富。

  季薇歡喜得忘記掩飾此時雀躍的心情,大笑出聲,「當然是好事,我最不耐煩和一群不上道的妯娌打交道,你那些個兄嫂可不是善茬,能不相處最好遠遠地隔開,我怕一失手把她們的臉給劃花了。」

  她承認她不是和平主義者,她是暴力組成員。

  他一聽失笑,輕撫她嬌艷如花的面頰。「沒有銀子可拿你不失望?我窮得只剩下一件衣服了。」

  「呿,你有多少身家說不定我比你更清楚,你還敢在我面前裝窮,討打。」方家的財產還沒他載一船鹽販賣所得的銀子多,根本是小商戶和大富豪。

  臉皮厚的方開明笑著把臉湊過去,「多打幾下,舒坦。」

  「你喔!有被虐的傾向。」她沒真打,倒是掐了幾下。

  「再來,不疼。」這叫情趣,是夫妻間的小樂事。

  不疼還捏什麼,手酸的自找苦吃。「你真的淨身出戶了嗎?你那些兄長沒提什麼歪纏的條件刁難你?」

  知道是她的關心,他內心滿是笑意。「我什麼都不要,他們還巴不得提腳贊成,我一開口全都同意了,連一絲絲的猶豫都沒有。」這才令他真正死心,心中再無一絲兄弟情分。

  「真無恥。」自家人算得這麼精。

  他苦笑。「能用銀子買斷不必要的牽絆也算賺到了,既然他們不要我這個兄弟,以後咱們就照一般親戚走禮,不用太重,面子上過得去就好,日後找上門就當族兄看待。」

  「什麼叫咱們,還沒咱們呢!你家的爛事我可管不著。」不在其位,言之過早,她還是季家的女兒。

  方開明失笑地一擰她鼻頭,小心眼。「媒人兩天後上門,我先來知會一聲,你們準備準備。」

  「啊!這麼快?」她還想在家裡多待幾天。

  黑眸一閃,他輕啄了她一口。「哪裡快,從你十四歲我就想要娶你了,如今你都如花般綻放,我還等什麼。」

  「等我羽化成蝶呀!」她俏皮地一擰骨。

  「那我可追不上了,蝴蝶有翅膀,而我只有雙腿。」他自我調侃飛不起來,如老牛一般踏實。

  她故作老學究拍拍他肩頭。「努力點,路遙知馬力,兩條腿也能走很久,蝴蝶飛累了總要停下來。」

  「那我就捉住了。」他伸手一攬,擁住他的嬌人兒。

  「放開啦!會有人瞧見。」她的名聲雖然不重要,但也要顧及一二,她娘很看重這些事。

  「不放,就說我娘子。」嗯,真好,她就要是他的了。

  「無賴。」季薇一啐,臉微紅。

  他也厚顏無恥的說著,「不賴皮哪娶得到老婆。」

  聞言,季薇咯咯笑,笑到肚子疼,許久許久才從他懷中脫身。「你婚期定在幾時,可別是個大熱天。」她怕熱。

  「五月初六。」他不假思索的說出日期,可見心裡有多急。

  「嗯,快到了,有些事我得先安排安排。」一個不求發達,只求安穩的娘,一個表面順從,實則太有「主見」的妹妹,還有在書院中就讀的福哥兒……他們都是她放不下心的牽掛。

  「需要我幫忙嗎?」不當自己是外人的方開明早把季家的事當成自個兒的事,事事出力。

  她沒啥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想著他能做什麼。「我出嫁後家裡就沒了撐門戶的人,所以我給了我娘一筆銀子,以及莊頭約三十畝土地,她不被人騙走應該能過得很好。」

  「好女兒。」顧及娘家的娘。

  「然後我把宅子,包含與後院相連的池塘,以及山坡地的梯田掛在福哥兒名下,另外給了他我在明威海運的一成股。」有房有地有銀子,餓不死他。

  他倒抽了口氣。「……好大姊。」

  一成股將近二十萬兩,她真是大手筆,以後他得跟小舅子打好關系,她是真疼這個弟弟。

  「每個人都給了,總不能少了小元,我把椰林留給她,等她出嫁時再送上幾副頭面和一些壓箱銀。」一提到她那個屢屢明知故犯的妹妹,她總覺得有一天會暴揍她一頓。

  「你把椰林給了她,那日後的椰奶、椰漿、椰子粉呢?」貨源會中斷,他實在不看好季家小妹。

  「我不會再種一片呀!椰子是現成的,挑幾千顆好一點的育種,一年後就有椰子可采收了。」她早選好一塊地,就在她那座莊園裡,一百畝地用來種椰子樹,其余種糧食。

  「這倒也是。」是他心急了。

  「不過我也是有點刁難她,椰子要摘,她要不摘就不會有收益,沒有收益就沒有銀子,我希望她能勤快點,不要學我三嬸娘好吃懶做,她想要攢嫁妝就得做。」沒人想娶個懶媳婦。

  季薇早把椰奶、椰漿、椰子粉的作法教給妹妹,季小元在姊姊的鞭策下做得還不錯,只是沒人盯著就會偷懶,給椰奶、椰漿內倒入地瓜粉,又把椰子粉當面粉灑著玩。

  「辛苦了。」為了這個家忙了三年,到最後還要替他們鋪一條平穩的後路,不讓小石子絆了腳。

  說實在的,方開明很羨慕福哥兒有這樣一個姊姊,打小他就不曉得什麼叫手足親情,兄長們帶給他的只有傷害和壓迫,要不是遇見她,他將永遠錯過人間有愛的感受。

  他很幸運擁有了她。

  「對了,為了獎勵你的辛苦,有樣東西要送給你。」他從懷中取出用巾帛包著之物。

  「這是……」打開一看,她嚇了一跳。

  「我娘送給媳婦的見面禮,本來要給我,但我不收,所以她說給兒媳婦,裡頭全是她二十多年來的私房。」娘不愛爹,但敬重他,因為他是發自內心的愛她,她不能辜負他。

  因為帶著匣子出門太顯眼,他干脆取出匣中物用布帛包裹。

  季薇動容地撫著最上層的房契,那是平安鎮最繁榮地帶的大鋪子。「婆婆真好,我會孝順她的。」

  「嘖!叫上婆婆了?這般趕著嫁,不害臊。」他揶揄道。

  「哼!娶個二嫁娘得意什麼,我可是坐過一次花轎的人,身為奸商的你這次虧大了。」

  他做了虧本生意。

  方開明笑著輕擁她入懷,「娶到你,我已經賺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讓我覺得活著是件美好的事,除了你。」

  她一聽,心都融化了,好不甜蜜。

  他一俯身,輕輕的吻住她粉色唇瓣,細吮著。

  屋內的季小元站在窗戶旁,嫉妒的絞著手帕,她咬了咬下唇,恨恨地看了大姊一眼,她決定了,這世上最令人討厭的東西是姊姊,她老是搶走妹妹的心愛之物,威脅妹妹不許跟她搶。

  兩天後,媒人上門了。

  沒有意外的,相談甚歡,周玉娘從頭到尾都笑得像朵三月的桃花,既美又艷,一次就和媒人敲定了婚期,就在五月初六。

  作媒做得這麼輕松的媒人也笑得快掉了下巴,兩邊都給了她謝媒禮,她掂了掂,沉手得很,少說兩錠十兩的銀錠子。

  這是前謝,還有後謝,等到新娘子過門還有一包厚厚的禮,一想到這裡,媒人已經笑到忘我了。

  花謝花開,很快的,到了迎娶的日子。

  「娘,你別再哭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你要嫁人。」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完全感受不到離別的感傷。

  周玉娘被女兒氣笑了,本想好好幫她送嫁,卻忍不住往她腦門一戳,「又說混話,以後到了別人家裡別再犯渾了,雖然沒有和公婆住一起,但也要常去問安。」

  「知道了,娘,我會盡量不虐打你女婿,讓他有完整的臉面見人。」季薇說笑著,想舒緩她娘緊繃的情緒,可是卻適得其反。

  「你這丫頭,不能好好說話嗎?娘怎麼會生了你這個丫頭,去去去,快嫁人,省得我看了心煩。」周玉娘拿起手絹拭淚,現在不是難過女兒要離開家,而是被氣的。

  唉!她娘也太多愁善感了。正要低頭蓋上喜帕的季薇眼角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納悶地將一旁的妹妹招近,小聲的問︰「大伯父一家是不是來了?」

  「不只大伯父一家來了,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也來了。」她說得扭扭捏捏的,一副不想和大姊說話的樣子。

  季薇一聽,整個背都挺直了。「屋子你都上鎖了吧?!叫下人好好盯著,不論是誰都不準進去。」

  她說的屋子指的是主人房,本家這些人可不是好親戚,他們總有各種借口進入別人屋裡,然後順手摸走幾樣看中意的擺設,家裡的一雙象牙筷子就是這樣被拿走的。

  「你交代的事我敢不從嗎?都鎖上了。」大姊真會揍人的,而且手臂很有力,打得人肉疼。

  「那就好……」季薇一口氣才吁出,似又想到什麼地口氣急促,「快!快去正廳,你方大哥送來的聘禮都擱在那裡呢,一樣也不能少……」

  「哦!」往外走的季小元都已經走到門口了,又一臉掙扎地走回來,眼中有哭過的痕跡。「我……我不恨你了。」

  「嗄?」這丫頭抽什麼風?先是一怔的季薇接著了然地放柔了臉色,半是疼惜的看著自己其實不太討厭的妹妹。

  丙然小屁孩也有長大的一天。

  「先說好,方大哥是我讓給你的,是我看你年紀一大把還嫁不出去,同情你再不嫁就沒人要,你以後可不許再對我橫眉豎眼的,聽……聽到沒……」嗚!討人厭的眼淚為什麼流個不停?

  以前不覺得大姊在有什麼不一樣,只是多了個管她的嘮叨鬼,可是眼見大姊就要上花轎了,她才猛然驚覺真的不同,日後她再闖禍,還是有人欺上門來,有誰能出面替她頂著?

  人還沒出門,她就已經有屋子變空曠的感覺,明明前頭很熱鬧,心裡卻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是不舍還是落寞。

  這就是姊妹情嗎?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只曉得不希望大姊離開,能一輩子跟他們住在一起,就算挨打挨罵她也願意。

  現在的季薇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閣的這一天,一向令她頭大的季小元一夕之間長大了,之後的日子,她像個愛護弟弟的姊姊般照顧福哥兒,替娘分擔家務,也會到田裡認真干活,看看玉米和小麥長得好不好。

  只是,她還是很討厭摘椰子。

  「大姊,我背你。」

  從喜帕底下一看福哥兒小豆丁搞的身形,季薇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小小年紀的他還長得不夠壯。

  「我來背吧!你還小,會摔著她的。」一身的方開明穿著大紅袍,情濃的望著同樣一身紅得艷麗的新娘子。

  「不行,我才是大姊娘家的兄弟,上一回我真的太小鉤不動她,這一回行的,背順手了還能背下一回……」

  下一回?這熊孩子誰家的,真想一掌拍死他。

  他到底想讓他大姊嫁幾回?是咒他姊夫早死,還是詛咒夫妻倆婚後不睦,最後走上離異一途。

  眾人一聽,面上有點微僵,笑得不太自然,但是只有一人不受影響的抱起新娘子,在大伙的驚呼聲中送入花轎。

  方開明等不及了。

  「起轎!」

  轎夫吆喝一聲抬起花轎,從山溝村到平安鎮上,一路上有人沿道撒混著銅板的喜糖,喜得一群孩子們跟在花轎後頭又叫又跳的,無數只的小手你爭我搶,還跟著男方家進門坐席。

  下轎了,過火盆子。

  其實平安鎮的禮俗並不繁復,摔了瓦之後便是拜天地,在禮成之後,一對新人就送入洞房。

  「我們先在家裡住滿三日,過後我們搬到新宅子……」這個家不再是他的,樹大要分枝。

  喜秤掀開覆額的喜帕,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心口一撞的方開明有了驚艷的感覺,突然間,他不想到前頭敬酒了,他想直接洞房。

  「你新宅子置於何處?」這廝一直不肯告訴她,不論她如何追問,他都口風緊得有如撬不開的蚌殼。

  「秘密。」他故作神秘的一眨眼,神情非常愉快。

  「還吊我胃口,要是我看了不滿意肯定饒不了你。」不滿的季薇嘟著嘴,紅艷艷的朱唇弓人欲動。

  她還真被輕薄了,呼吸有些急促的新郎官捉住她的雙肩狠狠一吻。

  「我娘子真好看……」他呵呵傻笑,未飲先醉。

  難得臉紅的新娘子推了他一下。「還不出去敬酒,讓人瞧見了多難為情……」

  他一徑的笑,摸著妻子薄施脂粉的臉。「一會兒我三位嫂嫂會來見你,你不用理會她們說了什麼,一味的裝羞就好。」

  「她們知道你是明威海運的東家?」知與不知,在態度上的差別可大了,就怕趕著來巴結。

  他一頷首,「我那三位兄長一直追問入股一事,希望我讓出一、兩股,如果他們知道明威海運是你的,那副貪婪的嘴臉不曉得會有多精采……」肯定像吞了十只活蒼蠅般,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吐不出來,鐵青著一張臉。

  「等等,你把明威海運給了我?!」他瘋了嗎?每年幾百萬的進益,換成是她死都不會放出去。

  方開明笑著一點她鼻尖。「我把它並入你的陪嫁,在你的嫁妝單子上添了一筆,我知道你始終對坐回頭轎一事耿耿於懷,所以用行動告訴你,我不是謝家那個死不要臉的。」

  他和她過了禮之後,謝家居然厚顏無恥地拿著先前作廢的婚書上門,要求她履行婚約,簡直無恥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們憑什麼敢欺季家遺孤,真當謝家還是當年如日中天的富紳嗎?

  看來這些年整治他們還手軟了些,不下狠手是不行了,正如妻子所言,打到趴了就會寫「怕」這個字。

  「明老頭……」她先是噗哧一笑,繼而動容地紅了眼圈。

  「我喜歡你喊我明老頭,感覺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以後他們還會一起走下去,直到白發蒼蒼。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子,一個缺了門牙的老太婆,走在田埂慣,笑看莊稼長勢。

  「傻瓜。」她噙著淚握住他厚實可靠的大手。

  「乖,別哭,我等會兒就回來陪你。」他指腹輕柔的拭去妻子眼角的淚珠,十分不捨的頻頻回首。

  方開明離開不久,一群穿紅著綠的婦人闖了進來,一個個好聽話不要錢似的拚命說,左一句新娘子真好看,右一句新娘子好福氣,沒點見識的人肯定被捧得暈頭轉向。

  在一陣阿諛後,開始有人引入正題,先是說船行的營運不佳,欠缺資金挹注,用了十幾年的船只太老舊,該淘汰換新了,後又提起若有像明威海運那樣的大船,方家船行再經營幾十年都不成問題,只要撥個三、五十艘過來就好。

  三、五十艘?胃口還真大,相當要了明威海運一半的資產。

  季薇兩耳聽著,腦子在放空,她一徑的笑而不答,好不羞怯的抿著唇,妯娌們說了什麼都當耳邊風,新嫁娘剛嫁進來的羞臊表達得很到位,讓人無法從她這裡下手。

  最後,笑著進房的女人們是皺著眉走出去的。

  紅燭輕燃,一早起來妝扮的季薇有些倦了,又累又餓的她漸漸打盹,當送完賓客的方開明腳步踉蹌的走進新房,看到的是身子靠著床柱睡著的新娘子,他上前就是一抱、一壓。

  「啊!是誰?」

  「是我。」

  正要拳打腳踢的季薇聽見丈夫的聲音,這才沒一腳將壓在她身上、脫她衣服的男人踢下床。

  「怎麼不叫醒我?」她睡得太沉了。

  他低笑,「因為我在偷香呀!」

  一陣低喘聲驟起,水紅色肚兜被丟向床角。

  一對紅喜燭,兩兩雙垂淚。

  夜,還很長。

  新房充滿旖旎春色,前後搖崗的架子床直至天明方歇。

  看來新郎官餓很久了,是來討債的。

  「看,我們的茶山。」

  數月後,這對新婚夫妻一大早便起身,方開明帶著妻子爬上三年前置下的茶園,連著好幾座山頭都種滿葉片翠綠的茶樹,迎著日頭的樹芽閃著金黃色光芒。

  這是他的驕傲,也是她的歡喜。

  兩夫妻共同努力了這麼多年,終於看到了成果,他們心裡的喜悅無法形容,像是孕育了愛情結晶。

  除了船運、海貨、鹽之外,他們還將多了一項進益——茶葉。

  「今年的雨水豐,茶樹的生長好,沒有遭遇蟲害,采收的茶芽應該不錯。」如她所見的生嫩青翠。

  「我們去看看采收下來的芽葉,你教他們怎麼炒茶。」他娶到一位好妻子,幾乎沒有什麼是她不會的。

  岳父大人太可恨了,把好書全留給他的寶貝女兒,教學生只用四書五經隨便打發。

  娶到旺夫妻的方開明還認為是季夫子藏私,把好東西給了自己人,一點也不覺得妻子的聰慧異於常人。

  對於身為直接受益人,他有什麼好抱怨的,如果沒有遇到季薇,他還困在方家那個令人窒息的囚籠裡,無法擁有自己的產業,也無法建立明威海運,更甚者連老婆也娶不到。

  「好,你拉著我,不要讓我像以前那樣扭到腳。」一跛一跛的不好走路,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一想到扭傷腳,夫妻倆相視一笑,他們剛認識那一年便連傷了兩回,都是兩人在一起時,但還好的是兩人年輕體壯,身子骨好,連最嚴重的由山上滑到山下發現咸水湖時,他的背幾乎體無完膚,可敷了草藥止血,他回家再另外上藥後就復原得很快。

  「我背你吧,腳不落地就傷不著。」這一生他只背著她走。

  見他蹲下身了,抿著唇笑的季薇毫不客氣的爬上他的背,兩腿夾緊。「明老頭,你這輩子注定要為我做牛做馬。」

  聞言,他低笑,「我願意。」

  一句「願意」溫暖了她的心,眼中有著濕意。「傻瓜,把宅子蓋在我的莊園旁,是你想佔我便宜,還是白送給我,問都不問一聲就將兩家相連的牆開了個月洞門。」

  幾年以後,方家大宅分為東院、西院,還是很討厭小孩子吵鬧的季薇在兒子們年滿五歲後全丟進東院,任他們自生自滅,而她和丈夫及小女兒住西院,一牆之隔安靜多了。

  不過打小獨立的兒子們長大後反而很黏她,而女兒才剛滿十五歲就被來自京城的混蛋王爺給拐走了,成了齊王妃。

  而這些都是後話了。

  「呵呵……夫妻是一體的,你的和我的有什麼差別。」他喜歡「我們的」。

  「哪裡一樣了,你的是我的,我的是我的,丈夫有撫養妻子的責任,我賺的銀子叫私房錢,知道不。」丈夫負責養家活口,妻子的妝奩是她的陪嫁,丈夫不能動。

  她硬拗的歪理惹得丈夫哈哈大笑。

  「好好,都給你,我連人都是你的,還有什麼不能給。」他家娘子刁蠻得真可愛。

  一入茶山深處,原本茅草蓋頂的破工寮已改建成茶莊,連著十幾間屋子和制茶室,一進茶莊便感覺到規模不小,剛采下來的茶菁味道滿馥清香,帶著淡淡的青草味。

  茶莊管事丁大滿臉笑意的迎了出來,看見背著妻子的方開明也只是微愣了一下,很快的將東家帶進制茶室,采下的芽葉必須趕快制茶,否則一下子就萎凋了,茶香出不來。

  季薇對丈夫說︰「把我放下。」接著對丁大和其它師傅道︰「我先炒一鍋你們學著,以後這就是你們要干的活。」要傳承才有延續,她也想喝到好茶。

  三、四個年近三十的炒茶師傅面頰泛紅,十分激動地靠近炒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看。

  在家裡練習過的季薇手法熟練地叫人倒入茶菁,她雙手有如蝴蝶飛舞的翻炒著茶葉,鍋子是熱的,她手的動作快得好似未沾到鍋底,優美得如同在作畫一般,叫人看得眼花撩亂,驚奇連連。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鍋茶炒好,倒在篩筐上晾涼,它還要再經過粗揉、揉捻、中揉之後,再曬上幾日口感更佳,這叫曬菁,這種茶具有陽光曬出的芬芳,如碧螺春。

  「把茶具拿來,自己做的茶不喝喝看怎麼成。」看了茶葉色澤便覺口干的方開明讓人取茶具來,試泡第一泡。

  茶水是現煮的山泉水,像是活著的茶芽一被水沖開,整個葉片立刻舒張,在水中跳舞一般的旋動著,慢慢的飄出悠遠香氣。

  「來,娘子,你是大功臣,第一杯理應由你先喝。」他這是借花獻佛,茶園從無到有,她貢獻最多。

  看著丈夫深情的雙眸,季薇像是被情絲勾住的蜜蜂,滿身是甜的蜜,她笑著伸出藕白雪臂,欲接下茶杯……

  驀地,她發現丈夫的手離她好遠好遠,她怎麼也觸不到,接著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咦!這裡是哪裡?

  黑暗中出現一絲光亮,季薇順著光亮處往前走,突然間,她看到氣爆現場,地面上一片血肉模糊,她走著走著,踩到自己斷掉的手臂,當下驚嚇得發出尖叫聲。

  然後畫面變了,她像是倒帶般的往回走,氣爆案沒有發生,她倒回公交車上,又回到了家,接著是洗澡,而後是出門,同樣又是公交車上,她到公司,看到了一個如無頭蒼蠅似的男人在原地來回的走動繞圈。

  「季薇呀!你怎麼現在才來,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你快來幫我看這件衣服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了,還不來幫忙,我等你等得望穿秋水、肝腸寸斷……」

  豬頭老板?!還有他慣用的口頭禪,怎麼。

  「停,史密斯先生,你先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事。」季薇一如往常的鎮定,先捉住重點再說。

  豬頭老板不是外國人,他姓史,名密斯,他爸媽為他取名時的小小惡趣味,他上頭有個哥哥叫史艷文——布袋戲的主角。

  「你沒看到嗎?沒看到嗎?你一雙媚得嚇死人的眼睛是怎麼長的,沒瞧見這裡有一條這麼明顯的皺褶嗎?」史先生的十指比起蓮花指,已經進入歇斯底裡第二層,瀕臨崩潰線。

  順著他所比的位置一瞧,季薇要很仔細、很仔細的眯起眼才能瞧得見那指甲片大小的褶痕。

  她淡淡的開口,「史密斯先生,你那件粉紅色的西裝做好了,你要不要試試,它非常襯你柔白的膚色。」

  「真的嗎?」一聽到有新衣服穿,他兩眼冒起小府心,像個愛吵鬧的孩子被安撫了。

  「你高雅的氣質配上粉色系更能襯托出你貴族般的優雅,彷佛十五世紀從古堡中走出的伯爵大人。」尼古拉爵爺,吸血鬼。

  一被贊美,他得意了,轉怒為笑,「還是我家季薇最可愛了,怎麼沒有男人瞧上你呢?大概是我太優秀了,男人的眼光完全在我身上,你這只陪襯的小麻雀自然被忽視。」

  被忽視的小麻雀……她忍,忍字頭上一把刀,為了六位數的高薪,她無論如何也要忍下去。

  她萬能助理的名號可不是叫假的。

  「瞧瞧你這頭發長得像雜草,是沒錢整理嗎?去找我親愛的仙蒂,算我帳上,出門沒個體面的助理怎麼能看,你那雙阿嬤鞋已經穿了N次,不要再來傷我的眼睛,低俗的品味,我怎麼沒能把你訓練得和我這般出色呢……」

  仙蒂是男的……至於阿嬤鞋是新鞋,穿不到一個禮拜,但到愛美得龜毛地步的豬頭老板眼裡,凡是穿過三次以上的鞋子就該扔了,那叫舊鞋,重復穿有損他頂級設計師的格調。

  所以她其實賺很大,每雙鞋網拍價都超過一萬,這是薪水之外額外的福利,她愛死這份工作了,雖然豬頭老板真的很機車。

  「……再看看你的眼窩凹陷、膚色黯沉,鼻頭還有痘痘,連遮也不遮一下,遮瑕膏你不會用嗎?怎麼這麼蠢,你的尖下巴看來很刻薄,兩眼無神,你媽生你的時候是不是在豬圈生的,所以把你都生丑了,怎麼也及不上我的萬分之一,你還是女人嗎?不會感到羞愧……」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連她媽都問候了,她再忍還是人嗎?

  季薇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朝豬頭老板渾圓的翹臀踢下去。

  他慘叫一聲。

  突然畫面一轉,居然是個墓園。

  穿著潔白無垢的阿曼尼西裝的豬頭老板手捧著一束百合,緩緩走到貼了照片的墓碑前,將花放下。

  「一年了,季薇,我都不知道怎麼度過這一年的,沒有你,我就像失去燈塔指引的船隻,只能在海面瞎轉,怎麼也到不了岸邊,我真的很想你,季薇,你怎麼就這麼死了……」

  人死了一年還來探望,可見是個長情的人,她誤會老板了,他一點也不豬頭。季薇像局外人似地站在一旁拭淚,內心大為感動。

  「別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過來,摟著他的肩膀安慰著。

  季薇一眼就認出那是豬頭老板的情人。

  「誰說我傷心了,沒看出我在生氣嗎?季薇她怎麼可以比我早死,沒有她當我的助理,我的生活亂成一團,計算機開不了,所有的數據變成雪花,我連微波爐都不會用,煮顆雞蛋就把廚房炸了,沒人再說我是世上最帥的老板了……」

  情人傻眼,而季薇的感動化為碎片,在空中被風吹散。

  「季薇,你給我死過來,不許死、不許死,米蘭的參展資料你還沒給我,還有巴黎藝術季的機票你居然沒替我訂,你竟然就敢死了,你竟敢死,簡直是大混蛋,我沒你真的活不下去……」

  你才是大混蛋,竟然邊說邊用腳踢我的墓碑,還把送我的百合花踩個稀巴爛,你才是無敵機車大混蛋,我死也不回去當什麼萬能助理,你去死吧!我等著你。

  季薇氣憤的扭頭就走,她原本想回家看看,但是突來的一股力量拉住了她,當她想大聲喊叫時,兩眼忽地張開。

  「薇兒,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一臉緊張的方開明摸摸她的頭,又欣喜的握住她的手,來回撫摸著。

  聽到「怎麼」兩個字,想到豬頭老板的季薇真的感到不舒服的皺起眉。「我怎麼了?」

  怎麼又是怎麼了,她是怎麼了,真是觸霉頭!

  「你有了。」

  「我有了……有了是什麼意思……等等,不會是有了身孕了吧?」

  「你這孩子真是胡涂,都兩個多月了還沒發現,要是有什麼閃失你還不哭死。」女兒都有了孩子,以後不用再為她擔心了。

  咦!娘?

  季薇看了看四周,是她出嫁前住的屋子,一切的擺飾都未有所變動,好像屋主出去巡田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因為你暈倒了,把我們嚇得膽子都快破了,所以連忙將你送到山溝村,讓許大夫替你瞧瞧。」一診就診出喜脈。

  「明老頭,你喜歡孩子嗎?」她肯定不是個好母親。

  方開明笑著點頭,「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我還是討厭孩子,以後他們都由你帶。」她只生不管。

  「好。」他笑得一臉很滿足的模樣。

  撫著還很平坦的小腹,季薇也笑了,原來她屬於這裡,有愛她的丈夫、關心她的家人,她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再無遺憾。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0 08:39 AM

後記︰班鳩續篇

  上次秋陽台花盆有兩巢班鳩孵蛋,四隻小幼鳥一長大就飛走,它們剛飛走的隔天,又有鳥兒來下蛋。

  可是這一次發生了靈異現象。

  明明鳥巢有一顆蛋,秋瞧得很清楚,但隔天去給花澆水的時候,鳥蛋居然不翼而飛了。當下秋有兩種想法,一是鳥爸爸、鳥媽媽嫌鳥巢不好,用爪子捉到別處孵化了,二是有蛇爬上來吃掉了,因為連殼也沒剩下,蛇是用吞的。

  但後者不太可能,秋的陽台在三樓,蛇怎麼爬得上來。

  又過了幾天,同一個鳥巢又出現一顆蛋,秋想是原來的那一顆嗎?還是新下的?

  第二天,秋再去看,蛋還在,但蛋殼有被咬過剝落的痕跡,裡頭的蛋膜仍在,只是殼少了一指甲片大小。

  再隔天,蛋又不見了,空巢一個。

  秋百思不解,一直在思考。

  後來秋三樓房間連三天都飛進鳥雀,秋四下檢查門窗,都關得好好的,秋不懂它們是打哪飛進來的。

  於是秋開了窗戶飛出去兩隻,另一隻行蹤不明。

  最後真相大白了,秋無意間發現紗窗破了一大一小兩個洞,是老鼠咬的,所以凶手是老鼠,壞老鼠把蛋吃了。

  因此秋又開始滅鼠,用捕鼠籠,七天捉了四、五隻,直接溺斃(不是秋下的手),結果樓下沒老鼠,老鼠都跑到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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