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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奸妃劣傳之四】吾皇把命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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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標題:
蔡小雀 -【奸妃劣傳之四】吾皇把命拼(上)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6 08:3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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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是她傾心深愛的男人,是她的天、她的地
無論是什麼,只要是他說,她都深信不疑
可是到最後,他卻親手背棄、撕碎了她
無情的把她推出去做他心愛女人的擋箭牌
讓她歷經中毒、落水、失子等椎心刺骨之痛
讓她的一生成了最可悲的笑話,只能含恨而終……
當她再睜開眼時,本以為自己會魂歸九泉
卻不想她居然回到當初前往大燕和親的路上
看來連老天都憐憫她的悲苦,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這一次她步步為營,絕不再成為別人手裡的棋子
利用一切機會扳倒所有曾經對不起她的敵人……
回到熟悉的燕宮,走在用她的鮮血和淚水鋪成的道路上
經歷著和前世相同卻又有些不一樣的點點滴滴軌跡
看著他眼中的溫柔和寵溺,她不再動心了
太晚了,他的愛彌補不了她那個悲慘葬送的前生
她死都不會忘記自己從地獄裡爬回來是為了什麼──
傾盡一切博得他的愛,再狠狠將之擲地踩個粉碎……
【出版日期】
2015/06/12
【出版社名稱】
禾馬
【書系及編號】
BK20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序
奸妃最終卷,誰的不離不棄蔡小雀
奸妃劣傳,起於一個發生在類似魏晉南北朝,北人如狼,南人如羊的年代,北方粗獷強盛剽悍威猛,南方精致華麗卻已開到荼蘼。
奸妃一號的梅小法出身南朝宋國沒落的法學之家,她的剛正不阿,一本正經,讓她在腐敗墮落的家國裡始終格格不入,有志難伸,卻意外地勾起了北朝大魏帝元拓的興趣,略施小計將她帶回了大魏,成為他後宮中最「委以重任」的妃子。
相識、相近、相親的過程中,妙趣橫生,笑中有淚,她也曾面臨理想和愛情被雙雙摧折,傷痛至極,心死成灰地自休下堂,然最後終於重重敲醒了帝王的真心,從此,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奸妃二號的獨孤旦是個倒霉蛋,自出生十多年來,從沒過過真正被珍惜寵愛重視的好日子,總有個美麗高貴的庶妹壓在她之上,成為她的夢魘,卻也激發她大破大立、誓言賺盡天下財富的偉大志向。自遇上了北朝大齊帝高壑後,便開始了她痛又快樂著的「盛寵奸妃」生涯,可是在被寵著的時候,她越害怕自己要得越多,更害怕有朝一日會失去生命中唯一溫暖與光芒的他
人有時候往往最害怕的,也是自己最渴望的,高壑給了她這一生從未有過的幸福,卻也奪走了她僅存的東西,就是她自己,直到,他們終於學習到了該如何真正地靠近、緊握住彼此的手,而後,盡其此生,再不放開。
奸妃三號的趙妃子平生無大志,能吃飽睡飽,每天笑呵呵就是人生至大享受,就連被送往北朝大周,惦著念著的還是吃,可是這個早早就撞破她小肉球吃貨本質的大周帝宇文堂,不知怎的,一天天走進了她的心,凌駕在她所有的美食之前
於是她開始想要為了他,變成一個更配得起他的好妃子,幾經努力,過程更驚心動魄,可總是笑著寵愛著的他,好像永遠是她追也追不上的,那彎天邊最清冷美麗的月亮。
於是有些愛,有些寵,最後化成了毒可就算是毒,也有人情願服下,一生甘之如飴。
奸妃四號的孟弱啊,她就是個典型紅顏薄命的林妹妹,只不過這個小阿弱曾經為了心愛的大燕帝慕容獷努力學習當一個溫婉賢德的好妃子,努力為了他,假裝自己很好,很健康,為了他,她什麼都不怕,什麼都願意,飽嘗痛苦和折磨反復凌遲碎剮,傷痕累累猶默默痴心仰望著他直到,發現自己不過是他親手為真正心上人所立下的箭靶,為他的畢生所愛,她失去了一切,甚至是她的性命。
含恨而亡,冤孽重生,這次她要做個不折不扣的真正奸妃,在以花為魂雪做魄,楚楚可憐傾國傾城的笑容下,盛開的是鮮血艷艷的引魂之花
而俊美邪魅、霸氣無情的慕容大君,這一世,你將成為誰的忠犬?
奸妃最終卷——《吾皇把命拚》的上集,寫的是孟弱的恨「不離」,下集寫的是慕容獷的愛「不棄」,起於一個凄美揪心的開始,在仇恨與算計、愛恨與悲喜的寵纏之間,希望當烈火焚天,燒盡了一切過後,這片大燕之地依然能迎來他們的真正涅盤再生的鳳凰。
作者:
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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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6 08:48 PM
楔子
孟弱恍恍惚惚地醒來時,鼻端繚繞的是熟悉的濃厚藥香味。
她眨了眨眼,巴掌大的臉龐蒼白得彷佛易碎的冰玉,淡到幾無顏色的唇瓣還殘留著一抹怵目驚心的血漬。
這樣的藥味,這樣氣虛腹空的感覺,熟悉得就像是深深地鐫刻在她骨血裡的每一寸。
一日復一日最後終結在撕心裂肺的不甘中。
「小姑子,您醒了?」一個清脆的年輕嗓音在她耳畔響起,還帶著隱約的顫抖。
她怔怔地看著面前長相清秀的侍女,胸口驀地一緊,長睫掩住了眸底竄過的一抹異樣復雜光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姑子,對不起,都是奴奴的錯」清秀侍女眼眶紅了,緩緩下跪,兩手攀著榻沿,哽咽道,「若是奴奴當初拚死護住您逃走就好了,那獵艷使也不會不過這都是命啊,您就別再尋死,能活著比什麼都好呀!」
孟弱聽得越發恍惚,電光石火間,腦中一炸,猛然驚坐而起,卻因力氣用得太急,再止不住翻江倒海地猛烈咳了起來!
「難道我沒……咳咳……咳咳……」
「小姑子!來人,快請醫者!」侍女嚇得忙扶住了她軟軟下墜的身子,尖叫了起來。「小姑子,你、你又吐血了,這可怎生是好啊——」
胸臆間那口氣像是再喘不上來,孟弱憋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只覺神魂漸漸渙散
依稀彷佛,熟悉得像是曾經歷過的,可怎麼又再度重現了一遭?
難道她是來到了冥界,登上傳說中可眺望陽世家中情況的望鄉台,正惦念著心上最最念想的人與事?
但自己這一生最愛最恨、最不甘最記掛著的,不應該是「她」和他嗎?
「來日苦短去日苦長短歌有詠長夜無荒」她唇畔鮮血斑斑,喃喃吟唱,聲音微弱不可聞。
魂歸來兮,今夕何夕?
作者:
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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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6 08:48 PM
第一章
心,怵惕思慮則傷神,神傷則恐懼自失。《素問》曰:心在聲為笑,在變動為憂,在志為喜,喜傷心。《九卷》及《素問》又曰:精氣並於心則喜,或言:心與肺脾二經有錯,何謂也?解曰:心虛則悲,悲則憂;心實則笑,笑則喜。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精神五髒論第一》
孟弱再度醒來時,已經身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
這是在前往北朝大燕的路上,她和另外四名陳國精挑細選的美麗秀女,一同進貢給威名赫赫的大燕帝慕容獷。
慕容獷,大燕霸主,身形高大,俊美無儔,英氣逼人,能征善戰,心狠手辣
思及此,孟弱嘴角苦澀諷刺地微微上勾,剔透如水的眸子隱隱發燙,只覺胸口絞痛得厲害。
她望著蒙著霞影紗的車窗外,那隱約朦朧的山景,漸漸自一片翠綠如茵走向漫漫黃沙大地。
而後,馬車在那棟記憶中有些斑駁的驛館前停了下來。
她記得這兒,是陳國與大燕的疆界之處——天涯關。
「小姑子,您醒了?」侍女阿代小心翼翼掀起簾子,又驚又喜,松了口氣後又忍不住埋怨道:「小姑子,奴奴知曉你心裡不好受,可您不能再任性了,去大燕已成定局,您再是糟蹋自個兒的身子也無濟於事,就連奴奴等侍奉的人都不能安心。您呀,怎麼樣都不該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啊,要是太太在這兒,肯定也要為您擔心哭泣了。」
以前,她怎麼沒有發覺自己這個貼身侍女柔聲細語關心下,那隱隱含帶的淡淡頤指氣使?
「可見,以前我便是個睜眼瞎。」她自嘲地澀澀笑了,長長眼睫毛無力地輕垂著,顫生生若脆弱的蝴蝶。
一場大夢醒覺後,原來胡胡塗塗的人事物,終於逐漸清晰靈透了過來。
當日,那陳國獵艷使原是沒有瞧見她的,就算她是十裡八鄉人人口中閑靜似嬌花照月、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的美貌小姑,卻是因著有天生不足之症,早早被剔除於「百花策」之上。
便是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護她敬她的侍女阿代,在浩浩蕩蕩的獵艷使一群人經過之時,驚慌失聲叫喚起來,這才引來了獵艷使的側目。
孟弱心緒激動,血氣又翻湧了起來,雪白小手緊攥著胸前衣襟,好不容易才吞抑下喘咳和怒恨痛斥的衝動。
「小姑子小姑子,您是不是又發病了?」阿代忙攀上了車,自隨車的小侍女手中端過黝黑的藥湯,輕手輕腳地扶起她。「來,奴奴已經溫好了藥,您喝了便會好些的。」
她強忍著厭惡作嘔感,就著阿代的手一口一口咽下了那濃稠苦澀不堪的藥湯,深吸了一口氣,再抬眼時,已恢復了一貫的溫柔怯弱神態。
「阿代,多虧有你。」
阿代眼底閃過一絲輕蔑的諷笑之色,清秀的臉上卻越發顯得忠心誠懇。「小姑子,您折煞奴奴了,若不是有太太和小姑子的提攜照拂,奴奴早就被人牙子賣到那等見不得人的去處了,為了小姑子,便是要了奴奴這條命,奴奴也心甘情願呀!」
孟弱虛弱地笑了笑,心裡寒意更盛,胸口卻是深深堵著一句她疑惑怨恨了多時的話。
是啊,既然你這條小命是我同母親所救,為何最後卻是你連同旁人要了我的命?
不過不急,日子還長,在她被這女兒癆虛耗得病重而死之前,還有很多時間一一數算清楚……
大燕宮殿深處。
身形健碩頎長的慕容獷,嘴角噙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懷裡摟著一名身材妖嬈的姬妾,一手持著黃金酒樽,閑閑地啜飲,他看著大殿上眾伎輕歌曼妙的胡旋舞,深邃如鷹的黑眸裡波光微閃。
「啟稟大君,我陳國國主敬獻錦帛一萬匹、金玉十車等、絕色秾麗秀女五名,此為上貢國書。」一名身著陳國服飾的中年男子深深弓腰,滿面諂媚,將國書高舉過頭,迫不及待地跪下。「並秀女畫卷,祈請大君笑納。」
慕容獷微使下眼色,侍於一旁的內廷大監黑子反應敏捷地走下金階,接過了陳國國書和秀女畫卷,鄭重呈於大君覽看。
「嗯。」他淡淡掃過了國書內容,不動聲色地隨手擱置,倒是刻意命人展開那一卷卷秀女美人圖,大手邊揉著懷裡姬妾軟玉酥乳,笑咪咪地問:「秾桃艷李,各有千秋,愛姬,你覺得孤先該召寢哪個?」
「大君莫不是有了新妹妹,就不愛陶姬了?這般問,也不怕人家心裡酸得難受呢!」陶姬身子被年輕俊美帝王濃濃陽剛男人氣息搓揉得酥軟成一團,嬌喘吁吁之余,卻也不免醋意橫生了起來,顧不得體內沸騰叫囂的欲火,故意揮手打翻了雕金矮案上的幾卷美人畫。「哼,陶姬不依!」
陶姬此舉一出,大殿上原本飲宴歡快的眾人,霎時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陶姬莫不是瘋了?她竟然膽敢膽敢這般當眾甩打掉大君的面子?!
「這陶姬也太恃寵而驕,目中無人了。」
「盧老有所不知,這陶姬乃舜陽長公主府中進獻給大君的一代尤物,聽說天生媚骨,歌舞有飛仙天魔之態,平時深受大君愛寵啊!」
「撇開此姬有閉月羞花顏色不提,便是看在舜陽長公主的份上,大君也會對她厚待三分的。」
「你們這些老貨知道個什麼?我朝慕容大君素來威武悍勇,英明剛毅,便是勤於國事之余,隨意嬌寵幾個美姬又如何了?」
殿上百官先是交頭接耳低聲議論,很快氣氛就轉為熱烈討論起來,但下一瞬,高高龍台之上有個物體猛然彈飛而起,劃過大半個金殿,砰地一聲,重重摔落在大殿門口。
眾人心狠狠一撞,目瞪口呆地望向那個不久前還在大君懷裡恣意憐愛的美艷陶姬,此時痛嚎地蜷縮成了一團,簪斜發亂,面灰如土,狼狽不堪,哪還有方才的丁點嬌媚之色?
「大君饒命……嗚嗚嗚,大君饒命……是妾大錯矣……」
大殿上一片鴉雀無聲,眾人兩股戰戰、瑟瑟暗抖。
而造成這一切的慕容獷卻是神色輕松,大手拍了拍龍紋大袍下的長腿,迷人地一笑。「孤好些時日沒舒展筋骨了,現下動一動果然神清氣爽很多欸,愛卿們都發什麼愣?不是正吃得喝得歡嗎?來來來,繼續,莫叫一臭蟲擾了咱們君臣興致!」
「諾。」眾臣忙齊齊應道。
再無人多看一眼那個面色慘白嚶嚶悲泣、拚命磕頭求饒卻還是被燕宮梟衛拖了下去的陶姬。
垂手恭立於慕容獷身後的黑子嘴角微微一抽。
唉,唯有他和暗影統領玄子才知道,大君近來是無聊得厲害了,一身使不盡用不完的精力勁兒在狠狠收拾了北蠻諸國後,回到後宮中痛快歡愛了數十日,卻依然無處發泄,自然是看什麼都不順眼,非得尋些出口耍弄作樂了。
「黑子。」慕容獷忽然喚道。
黑子心肝兒一抖,還以為自己所思所想被自家大君窺透了,不禁吞了口口水,硬著頭皮上前。「奴下在。」
「陳國素來出美人,」慕容獷似笑非笑地問,「聽說那個迷得孤父皇和北齊北魏北周先帝們神魂顛倒的柴後,雖是北國名花,可身形容貌卻神似其出身陳國的姬母。你說,這一次陳國一送便是五名美人兒,是不是想再仿效當年,攪得北朝大亂、雞犬不寧?」
「大君英明。」黑子暗暗苦笑——您不是明知如此,才鼓動邊界大將軍興兵恫嚇,為的就是叫陳國病急亂投醫,自找死路嗎?
可見得自家大君最近多閑,有多唯恐天下不亂了。
「那你猜,」慕容獷笑吟吟地拿起一卷秀女圖,修長如玉的指尖在上頭輕輕點著,「孤會不會被美人兒迷得色令智昏,禍國殃民?」
黑子強忍翻白眼的衝動——您老是千年狐狸,在這世上誰都有可能被坑,就只除了大君您哪!
不是黑子奴心狗膽包天,老是腹誹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君,而是自五歲入宮服侍主子至今,屢屢見自己和眾人深受其害,因此對於這位容貌俊美性若魔頭主子的「凶殘手段」,他是知之甚詳,見怪不怪了。
「嗯?怎地不答話?」慕容獷喝了口酒,嘴角微挑。「不是正在肚裡罵孤是千年老狐狸吧?」
「咳咳咳,奴、奴下萬萬不敢。」黑子滿頭冷汗都飆了出來。
瞧瞧,這不是妖孽是什麼?
「黑子是歧視孤的心智,還是懷疑孤的眼力?」他把玩著手中的金樽,閑閑地慢聲問道。
黑子再忍不住撲通跪地,汗涔涔地請罪。「奴下該死。」
「唔,也用不著這樣,」慕容獷深邃鳳眸彎彎一笑。「罰你洗一個月淨桶也就是了。」
「謝大君。」黑子都快哭了。
「免禮。」慕容獷眸光不經意瞥見落於地面另一卷半展開的圖上,驀然心下一動。
這張臉……
他微微眯眼,俊美臉龐若有所思。
迢迢千裡,陳國和親進貢車隊終於到了大燕皇城。
可這支車隊並非直直駛入皇宮內,而是被命令在宮門外停下馬車,無論是誰,都得自個兒走進去。
「請列位貴人下車。」煞氣騰騰的皇城龍禁軍冷冷喝道。
「諾,諾。」陳國送親使一反在路途上的威風,戰戰兢兢地下了馬,殷勤陪笑,不忘指揮著身後隨護軍士和宮嬤侍女,「沒聽見將軍的話嗎?快請秀女們下馬車,磨磨蹭蹭的,想作死啊你們!」
龍禁軍們個個身姿筆直如銀槍,眼裡卻閃過了諷笑輕蔑之色。
早聽說北人是狼,南人是羊的老話,這些南朝小小陳國的男人塗脂抹粉、高冠博帶,一個比一個還沒骨頭,簡直比娘兒們還不如。
片刻後,從其中五輛馬車款款下來了五位玉人兒。
大燕身處北地,地域遼闊,氣候酷寒干冷,就連盛夏亦有三分涼爽,男子身形高大,女子多為濃眉大眼,精神奕奕,又幾時見過這些看起來風吹會倒的陳國嬌小美人?
尤其是其中花為魂魄、雪做肌膚的孟弱,一下馬車,盡管面上蒙了輕紗,那弱不勝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身段更是瞬間吸引了眾人驚艷的目光。
好似怕稍稍喘了大點兒氣,就會把這楚楚可憐的病美人給呵化、吹壞了。
「咳咳……咳咳……」雖然已經攏緊了厚厚裘衣,甫自暖和車廂下來的孟弱仍然喘咳了起來,雪白的小臉湧現了一抹病態的暈紅。
「小姑子,您要不要緊?」阿代心驚膽顫地忙問,語氣不禁有些埋怨,「按奴奴說,您今早就該多服一帖藥的,現下這般病懨懨的模樣,不是成心讓人見了心堵嗎?」
「多服一帖固然能抑止些喘嗽之症,可過後心口會極疼極疼的。」孟弱眸中厲色一閃而逝,黛眉似顰若蹙,一雙剔透晶瑩若小鹿的眼兒霧氣盈盈,怯怯然地囁嚅道。
看得周遭無論是陳國或大燕男人們個個抽了口氣,霎時心都似絞成了一團,忍不住紛紛怒視阿代。
這才知道失言的阿代嚇得一顫,連忙斂眉垂首,乖乖好生攙扶自家小姑子,再不敢多吭半聲了。
孟弱暗自冷笑——昔日,她總害怕眾姝口口聲聲痛批她仗恃著病弱身嬌,矯揉造作、故意扮可憐,博寵獻媚於男人,是那手段低賤的勾人妖精所以就算病得再重,心裡再苦,還是死命咬牙撐住,努力做出溫婉大方、幽嫻貞靜的賢良婦人姿態。
時時謹記德言容功,分毫半點不敢忘,可最後她都換來了些什麼?
她心口一陣泣血般的疼痛猛烈襲來,小手攥得死緊,指尖陷入蒼白掌心裡,痛苦的悲嚎幾欲衝喉而出。
「她」說:本宮生平最瞧不起你這樣的女人,人前大度,背後垂淚,陰沉得厲害,人前人後兩個樣兒,你把我們女人的臉都丟盡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副明明想哭還裝笑的樣子,虛假得令人生厭?
他說:孤從來未曾心悅過你,若非為了護她周全,你以為你有資格做這個靶子嗎?
她至死都會記得,那一刻的哀慟絕望是天崩地裂,也徹底吞噬了她最後一絲生的念頭。
是一場惡夢吧?
她寧願相信是惡夢,也不願相信那是她曾經經歷過的前世那個凄慘悲哀可笑的前世,抑或是輪回重蹈的今生?
她只知道,在她當時斷氣的剎那,整個天地黑暗了下來,飄飄渺渺恍恍惚惚,似過了無窮無盡的千萬年後,當她再睜開眼時,居然又回到了當初前往大燕和親的路上。
點點滴滴的軌跡都一樣,只不過這次,她再不願做人人口中的好女人了。
「自古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用盡全身力氣吞咽下喉間那口鹹腥苦澀的心頭血,那宛若淡極始知花更艷的唇瓣淺淺往上揚,更顯寒意凜然透骨。「博陵崔氏麗華不再端莊嫻雅的我,遇上明艷爽朗的你,這一回,你猜誰會贏?」
還有慕容獷,你用虛情假愛將我畫地為牢,把我推出去做你心愛女人的擋箭牌,讓我歷經中毒、落水、失子種種椎心刺骨之痛你為了你的畢生至愛,鑄就了我的畢生至慟,這一世,我會傾盡一切博得你的愛,而後,狠狠將之擲地粉碎!
而且這一次,我的命只會終結在我自己手裡,誰也拿不去!
「喂!」
一個熟悉得早已刻入她骨髓裡的清朗女聲有些不悅地響起,將孟弱自洶湧如翻江倒海的愛恨苦痛中拉回了現實——
依然是一身耀眼奪目的大紅箭袖利落胡服,足蹬小巧鹿皮靴,烏黑青絲高高梳束於腦後,如瀑奔落,精致中帶三分英氣的小巧臉龐既有南朝女子的明媚,卻也有一絲北國女兒的颯爽面前之人,便是千年大族博陵崔氏精心嬌養而出的嫡系長女,崔麗華。
孟弱眸底沉沉恨色在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怯憐憐的溫柔之色,小小聲回道:「是。」
「你生病了?」崔麗華眉頭微皺,明快而直接地問。
「只是天生體弱。」她嬌弱地笑了笑,略帶幾分不知所措地怯怯問:「這位姊姊,阿弱可是做錯事了嗎?」
崔麗華漂亮的眉毛皺得更緊了,正欲開口,然而皇宮大門已開,送親使忙催促著眾人魚貫而入,加上兩旁又有虎視眈眈的大燕龍禁軍「護送」,最後崔麗華只得忿忿地一跺鹿皮小靴,在自己侍女的隨侍下,昂然尊貴地率先而行。
「小姑子。」阿代遲疑地蹭了過來,扶著她的手有些發顫。「糟了,您莫不是得罪崔貴女了吧?聽說博陵崔氏有無數子弟都在南朝諸國當官,向來有「崔半朝」之稱,要是崔貴女真的記恨上了咱們——」
「我、我不知道」孟弱睜大眼兒,眼眶紅了起來,「阿代,要是我真的不小心惹得崔貴女生氣了,她要找我的麻煩,你,你會護著我的對不對?」
阿代大驚失色,臉都嚇白了,一時沒忍住地啐道:「小姑子,您說的是什麼話?奴奴只是個人賤言輕的小小奴兒,哪、哪裡擔得承受得了崔貴女的怒火?咳,奴奴是說,奴奴當然會拚死護您周全了。」
「好阿代,我就知道你是我孟家最最忠心貼心的好人兒了。」她破涕為笑,好不欣慰地道。
阿代莫名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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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慕容獷負著手,蹙著濃眉,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靜靜躺在榻上,臉色蒼白身軀纖弱單薄得像是隨時要消失在羅枕錦褥間的小小人兒。
方才太醫診治過的回話,猶在耳際——
這位貴人有先天不足之症,氣血虧損得厲害,脈搏弱中帶急,胸中氣滿,喘息不便,伴有少氣、懶言、心悸、自汗……料想應是自胎裡帶來的症候,極為棘手啊!
「陳國好樣兒的,居然送一個病懨懨的秀女來大燕,莫不是想過病給孤,好磨死了孤,來個不戰自勝嗎?」他嗤笑一聲,面色有絲古怪。
料想陳國也不會用這麼蠢的法子,只不過……
他凝視著面前這張蒼白得可憐的臉龐,腦中隱隱竄過了什麼,卻如黑色濃霧般觸不著摸不透。
「孤,究竟為什麼想親自把她抱來的?」他疑惑地注視著攤開的大掌,喃喃自問。
而此時的孟弱正陷入沉沉的夢魘中,冷汗濕透衣,喉頭像是被牢牢箍得越來越緊……
夢裡的她,正一臉溫柔崇拜地望著她的男人,她的天。
無論是什麼,只要是他說的,她都信。
「阿弱,你陪孤去祭天吧!」他滿眼寵溺,笑吟吟地摟著她,下巴輕抵在她的發際,柔聲地道,「雖然此去路途險阻重重,那些朝中圖謀不軌之人定會趁機生事,孤其實不舍得你跟孤一同犯險……可孤怎麼也不放心你獨個兒在宮裡。」
「阿弱不怕。」她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掌,將之貼在心口處,熱烈而激蕩的心跳都是為了他。她鄭重地一字一句立誓:「不管有多危險,大君在哪兒,阿弱就在哪兒。」
「你果然是孤最貼心的愛妃,孤就知道你值得孤的信任。」他對她笑得好深情好眷戀,只是淺淺的一彎笑,就能夠奪去她所有的心神魂魄,教她為他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
——後來,她在祭天半途中了一記冷箭,這一箭幾乎要了她的命,當她重傷昏迷了大半個月醒來後,才知道在她中箭後,他馬上命人送她回皇宮醫治,而他自己則是帶著始終平平安安躲在御駕龍輦中的崔麗華,順利地到大燕祖陵北壇上祭天。
也是這一祭,正式將他牢牢護在身後的崔麗華推於人前,成為眾臣呼擁中最熱門的皇後人選。
可就算到了那時,她也還是傻傻地信著他的
夢裡那無窮無盡的巨大悲憤哀傷,排山倒海而來,狠狠絞擰凌遲得她連靈魂都寸寸破碎鮮血淋漓……昏迷中的孟弱掙扎著,淚流滿面,貝齒緊咬得唇瓣紅花飛濺,單薄的身子劇烈抖動得彷佛就快要抽過去了。
慕容獷還沒研究完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竟會做出今日這番衝動忘形之舉,就瞥見大榻上那個小人兒猛烈地抽搐了起來,像是隨時要斷了氣!
他心下一驚,飛快撲近前去單臂勾攬起了她抖動的冰涼身子,大掌迅速貼在她背心之處,運功發力將純陽內力源源不絕地注入她的奇經八脈中,同時低吼一聲——
「玄子,速速傳太醫!」
「諾!」虛空中一個低沉嗓音疾速應道。
慕容獷面色破天荒地嚴肅冷峻,平素常駐的笑意消失無蹤,不斷地將內力輸入她的經脈裡,卻發現她體內彷佛是個破敗了的風箱,無論多少熱源精氣度了過去,都像是石沉大海。
只見她微微動了一下,隨即氣息越來越弱,軟軟的身子冰涼無力地靠在他胸膛上,慕容獷沒來由心頭狠狠一抽,也不知道為什麼,竟有一絲深深絕望的鈍痛。
他重重搖晃了一下頭,甩去了那抹詭譎怪異的悲愴感,重復告訴自己,區區南朝陳國一秀女本就不值得他浪費內力相救,現下他一時大發慈悲出手,救活了是他的本事,死了也是她的命!
話雖如此,可當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時,他還是忍不住咆哮了起來——
「孤不准你死!聽見沒有?這算什麼?孤才只見了你一面,連話都沒能好好說上,你——你就這樣半死不活的,你這算哪門子盡責的秀女?信不信孤震怒之下把你拍成兩半?」
太醫被暗影玄子拎著「飛進來」的時候,本就嚇出了一頭老汗,待聽見了大君的吼叫聲後,更是三魂走了七魄,被放下地面時不禁癱軟地趴了個五體投地。
「太醫到。」玄子稟畢,又瞬間隱身不見。
幸好聞風而來的黑子帶了十幾名侍人侍女急急趕到,有架小藥爐的,有烹煮白水的,還有捧著一雕金盆清水靜靜侍立一旁的,只待主子下令。
「大、大君,還請您先把貴人主子放平,容老臣細細診治。」太醫院的老案首氣喘吁吁的,不忘先咽了顆養心丹,稍定了定神,這才硬著頭皮上前陪笑道,「您的內力至陽至純,本是極好極好的,可這位貴人主子偏生虛不受補,若是您內力催逼太過,她筋脈受不住,隨時有爆裂而亡的可能啊!」
慕容獷一怔,手像觸著了雷電般火速松開,宛若布娃娃的孟弱軟綿綿地歪倒在榻上,氣息已似有若無。
「孤,是不是弄死她了?」他整個人都木了,話說得有一絲僵硬結巴。
可不是差一點點就把人給弄死了嗎?
老太醫苦笑,趕緊自藥箱裡掏出一罐珍貴至極的大培元丹,小心翼翼地倒了三顆喂進孟弱淡得毫無血色的小嘴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動靜還好,謝天謝地,貴人主子總算還能咽。
「能咽就好,能咽就能活了。」老太醫長長吁了一口氣,用袖口抹了把冷汗,這才抬頭對大君安撫地笑笑。「大君莫擔心。」
慕容獷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實處,下一瞬又跟被踩中了尾巴的大貓般驚跳起來,有些惱羞成怒地炸毛了。
「孤才不擔心!」他重重哼了一聲,冷傲地昂起下巴。「行了,把人醫活便好了,待會兒要是她能好好喘氣兒了,就把人送到……嗯,「芙蕖院」吧!」
任性的君王撂完話就匆匆地離開了,剩下黑子和老太醫面面相覷。
「黑子大人,敢問那老夫是要繼續治還是?」方才大君那番話有點難理解啊。
黑子早前也是聽過老太醫說過的脈案,遲疑了一下,才問道:「能根治嗎?」
「病體能治,沉痾難醫……」老太醫沉默了片刻,心情沉重地道:「老夫盡力吧!」
「陳國怎麼會將這樣一個藥罐子,咳,病美人送來我大燕和親?」黑子臉色有些陰沉,「真是記吃不記打,莫不是當我大燕軍士們是吃素的?」
老太醫對朝政一竅不通,只能搖了搖頭,默默去一旁開出了藥帖子。「對了,這位貴人主子天生虛症,身子極弱,不可受風、受寒、受熱,這帷幕還是先放下攏密,免得方才熬了一身的冷汗又受了風就麻煩了。」
「諾。」
在重重雪綾纏龍絞花帷幕落下後,將帳裡帳外隔成了兩個天地。
孟弱微微睜開眼,冷汗沾濕的黑發狼狽地黏在額際頰畔,盡管身子虛弱得如風中殘燭,她的眼神卻極致靈透清明。
方才,她在他為自己注入內力的當兒就醒了。
拜這副不爭氣的身子所賜,自幼她只要稍稍閉氣久些,心髒就會絞擰衰弱得欲振乏力,脈搏斷續微弱,狀似瀕死……
在前世,她至怕人們知道她不健康,身有弱症,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強裝自己是個正常人,假裝自己很好。
但現在她明白了,自己這病,也可以是最好的武器。
「慕容獷,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呢!」小臉雪白剔透如梨花的孟弱,淺淺地笑了。
雷公問曰:禁脈之言,凡刺之理,經脈為始,願聞其道。皇帝答曰:經脈者,所以決死生,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也。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十二經脈絡脈支別一》
孟弱尚未侍寢便得蒙大君賜住「芙蕖院」,並受封美人,這一消息讓後宮幾乎炸翻了天了!
陳國另外四名秀女目前還擠在「觀秀院」裡,甭說大君另眼相看額外交代了,就是連宮中稍微有點子勢力的侍人大監或嬤嬤也沒多上門見個禮,活似她們四人就是宮中新進的擺設。
竇貴妃那兒日日趕將上來告狀抱怨的嬪妃們哭哭啼啼,不敢指摘大君喜新厭舊,卻是個個迫不及待將孟弱從頭到腳給痛批了一頓。
結論便是:南朝陳國這妖女是留不得了。
「許是大君憐她身子弱,這才特意讓人好生照拂她,況且依本宮看來,這小妹妹生得花兒似的單薄秀美,咱們這些做姊姊的平時幫大君多照看些也是應當應分的。」竇貴妃嘴上相勸,心中亦不免暗暗警醒了三分。「這樣吧,姝女,傳本宮之令,芙蕖院那兒日日燉些燕盞送去,就從本宮的分例上撥了。」
「諾。」雲香殿大侍女銜命而去。
「娘娘,怎麼連您也這樣?」歡嬪都急上火了,急吼吼嬌聲嚷道:「您就不怕那陳國女恃寵而驕,往後連您都不敬了嗎?」
「本宮是大君親封的貴妃,她再是想恃寵而驕,本宮答允,大君也不允的。」竇貴妃溫婉地微笑道。
「那是那是,娘娘和大君的情誼怎是婢妾等比得的?更遑論那些小小學地兒送來的玩意兒了。」小嬪妃們趕緊奉承了起來。
「妹妹們慎言。」竇貴妃沒有被吹捧得昏了頭,反倒蹙了蹙柳眉,溫言道:「咱們姊妹幾個在這兒說笑也就罷了,這話若是傳了出去,恐有仗勢欺人之嫌,就是大君知道了也會不快的。」
小嬪妃們慌地心下一驚,一個個忙不迭請罪。
最後她們怒氣衝衝地來,蔫蔫地走了,雲香殿登時空了一大半,只余十數名恭敬侍立的侍女,輪番捧上狻猊鎏金香鼎熏過了屋子,又呈上精致萬分的宮點茶湯服侍著竇貴妃淺嘗了幾口,撤下去後,平素她最為寵信的大侍女之一雅女在輕輕捶著她腿腳的時候,忍不住遲疑問出口——
「娘娘,芙蕖院那兒當真不要緊嗎?」
「她不過小小美人,還沒資格讓本宮拿她當回事兒。」竇貴妃閉著美眸,靜靜地享受著侍女們那恰到好處的捏捶,微嗤笑道:「再說,肯定有旁人比咱們更心急的,且放放。」
「娘娘聰慧,玉質蘭心。」雅女聞言松了口氣,殷勤道:「無怪乎您才是大君最最愛重的心上第一人,旁的再美再艷,就是拍馬兒也趕不上。」
「別給本宮戴高帽兒了,」竇貴妃狀似舒服得昏昏欲睡,懶聲道,「大君心性無人能捉摸得,本宮縱使與表哥自幼情誼濃厚,卻也看不透如今所仗的也不過是比旁人多了解上那麼一二分,若本宮當真以為憑借著這些許情分便能左右大君的決定,那才真是自掘墳墓呢。」
雅女偷偷瞄了閉著眼兒的竇貴妃一眼,嘴上更甜了。「娘娘這是自謙了,雖然奴們見識淺薄,卻也看得出大君定是將後位給您留著的。」
「你處處說本宮好,知道的說你是忠心為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口蜜腹劍,想拱得本宮得意忘形,衝犯了大君的忌諱。」竇貴妃緩緩睜開眼,斜睨了她一眼。「說說,你是哪一種?」
雅女在竇貴妃那雙柔和溫婉的眸裡看見一絲冰冷的警告,心下機伶伶一寒,慌亂地忙伏地重重磕起頭來。
「奴奴不敢,是奴賤口多舌,請、請娘娘重罰!」雅女哀求到最後已是冷汗涔涔,小臉白慘慘。
「珍妃那兒的茶比本宮這兒的好喝吧?」竇貴妃微挑柳眉,語氣淡淡地問道。
雅女腦際轟地一聲,整個人立時軟軟癱死在地上了。
「一只鐲子兩支珠釵就能讓你把本宮賣了,真不知要誇你大膽呢?還是要贊你良禽擇木而棲,是聰明呢?」竇貴妃端過另一名侍女奉上的滾燙熱茶,看也不看便隨手砸在雅女嬌嫩的臉上,燙得雅女凄厲慘叫,而她面上卻笑得越發愉悅了。「既是如此,本宮哪裡有不依你之理?來人,把她一家老小都好好「請」進宮,和她一起送到珍珠殿去,就說本宮請珍妃妹妹笑納。」
「諾。」
「娘娘饒命饒命賤奴不敢了啊啊啊」
臉蛋被燙得紅腫的雅女驚恐哭號拚命懇求著,卻還是三兩下便被人給拖出殿外去了。
殿中侍女們低首斂眸,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昨兒內務司進上來的兩支千年人參擱哪兒了?」竇貴妃慢條斯理地柔聲問。
「回娘娘,」一名侍女恭謹地上前回話,「一支按娘娘之命,送到竇國公府給老太爺養身了,另一支已收入您的私庫裡。」
「取出來切半支送到芙蕖院吧。」
「諾。」
竇貴妃微笑著,纖手接過了侍女新熬好的藥茶,優優雅雅地啜飲了起來。
她從來就知道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又怎麼會浪費精力在還不足以造成威脅的人身上?
稍後,珍珠殿那頭已傳來消息,雅女一家共十二口人,全被珍妃以盜竊宮物的罪名杖斃當場。
「別怪本宮心狠,珍妃能暗著向本宮下絆子,卻不敢明著同本宮打擂台,在她眼裡,沒利用價值的奴才就是這個下場往後,你們可得記牢了。」竇貴妃輕輕嘆了一口氣。
侍女們聽得頭皮發麻,兩股戰戰,卻恭恭敬敬地跪地,深深伏首道:「奴下們誓死效忠娘娘,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竇貴妃淺淺地笑了。
「你們忠不忠心,本宮自是看得分明的。」
竇氏一族本就是將她當大燕皇後培育教養而成的,若是連這點子收服奴才的本事都沒有,她也沒資格被送進宮來了。
芙蕖院裡,除了孟弱原來自陳國攜來的侍女阿代外,其余進的都是大燕內務司送來的侍人和侍女。
前一世,她傻乎乎地把這些人都當作了心腹,無不真誠相待,今生既是死過了一回,有些人有些事哪裡還有看不清的道理?
該敲打該攏絡的,她是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她纖瘦單薄的身子裹著件陳國國主一色賞下的白狐大氅,襯得烏鴉鴉的一頭青絲和雪白的小臉蛋有種說不出的清靈,尤其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瀲灩,霧氣瑩然,像是流轉間,那動人的淚珠兒隨時盈盈欲墜。
一眾新來的宮人,四名侍女和兩名侍人靜靜地跪伏在她面前見禮,一一自稟名字。
「奴下見過主子。」
「咳咳咳」她玉蔥般的小手執帕掩著嘴角,咳了幾聲,微喘了喘,方輕聲道:「都起來吧。」
「諾。」
侍立在她身旁的阿代興奮地搓了搓手,滿臉得意地昂起了下巴,搶在她之前發話道:「現下我家小姑子就是你們的主子了,往後你們可得好好精心服侍了,若有疏漏,便是我家小姑子性子好不罰人,我也容不得你們!」
「諾。」一眾宮人臉色微僵,但依然恭敬道:「奴下知道了。」
相較於阿代的得意洋洋,孟弱眸中寒霜更盛了一分。
就這麼迫不及待替她拉仇恨,將她院裡的人手得罪了個透?
以往,她總以為阿代事事搶著拿主意,是因為護主心切,後來才知道是自己蠢——
她初來乍到,根基不穩,卻連個貼身侍女都打她的臉,也無怪乎這後宮裡人人打心底輕視她有眼無珠,連個主子都不會當了。
「阿代,」她眸光輕垂,輕柔的嗓音裡有著不容否決的強硬。「你好似逾矩了。」
「小姑子?」阿代神情一僵,不敢置信地回頭瞪著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向來唯唯諾諾的小姑子怎麼敢怎麼敢當場駁她的話?
看也不看漲紅了臉,顯得又氣又急的阿代,孟弱目光徑自落在面前不動聲色觀察著這一切的宮人身上,溫和地笑了笑。
「既是入了芙蕖院,我這新主子自然不會虧待大家,」她平靜地開口,「可若諸位另有他想,便是我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怕堂堂大燕皇宮也容不下伺候不好主子的宮人,輕重好歹,想來你們自己也明白的。」
一眾宮人先是見她楚楚嬌弱如受不住風雪的柳花,心下對這個新主子不免起了三分輕視,可聽到最後,發熱的腦門兒瞬間機伶伶一涼!
不管這主子往後前程如何,目前總歸是他們頭頂上的一片天,明面上若是膽敢不敬,那不是生生把頸子洗干淨了送給人切嗎?
況且沒入了大君的眼兒,又如何能被賜住芙蕖院?
想到這兒,無論有無異心的宮人眼睛都亮上幾分,面上敬色更深,齊齊跪下磕了個頭。
「奴下定當竭盡全力服侍好主子,請主子明察。」
「如此便好,都起吧。」她輕輕地道,雪白剔透如玉的小臉也有了一絲嫣然笑意。
那一抹笑恍若桃花初綻,又似綠萼新吐,在那精致的臉龐上緩緩舒展了開來,清艷嫵媚得令人心都酥了。
宮人們全看得眼都直了、痴了
乖乖,一笑傾國啊!
這位主子不得寵才叫有鬼呢!
阿代卻是臉色陰沉郁郁地盯著孟弱的背後,彷佛想在上頭瞪穿出洞來。
小姑子今日是吃了什麼昏藥,居然連她的話都駁了?
待其他宮人都退下去各司其職後,憋了好半天的阿代面色難看,忽然砰地跪在她跟前,衝口而出——
「若是小姑子嫌棄阿代服侍得不好,不如就遣奴奴回陳國去,也不至於杵在您面前污了您的眼兒!」阿代跪得直挺挺,口氣卻衝得很。
孟弱注視著她,抑不住地,小手輕按著隱隱咳疼了的胸口,眸光似有一絲恍惚。
「阿代,你這是要舍我而去嗎?」
以為聽出了主子語氣裡的軟弱與哀求,阿代氣焰更加高張,昂起頭來故意拿喬道:「奴奴不過是您和夫人撿來的棄兒,哪裡比得上這大燕皇宮裡精心調教出來的宮人會服侍主子,阿代現在不走,難道還等著您攆人嗎?」
「你怎麼咳咳咳」
孟弱劇烈的咳嗽著,眸底卻掠過一絲異樣幽光,正要開口,一個隱隱含怒的低笑聲自殿外響起——
「孤今日可大開眼界了,一個低賤的奴才也敢威脅到主子頭上,還如此大言不慚,咄咄逼人,」那高大頎長身影隨著話聲緩緩一步步踏來,「看來這天下果然無奇不有啊!」
阿代臉色刷地嚇白了,霎時惶惶不安起來。
「參見大君。」孟弱遲疑了一下,款款欠身行儀,低聲道。
「起吧。」慕容獷看著面前身形嬌裊單薄的小女人,語氣不自禁溫柔了一分。
「諾。」
阿代見狀,心下越發驚懼,猛地撲上前去,跪在這年輕俊美的帝王腳邊,哀哀痛哭了起來。
「求求大君讓主子留下奴吧,奴奴該死,千不該萬不該出言不遜,可奴奴這都是給心急的呀主子生性懦弱,若非奴奴幾番怒其不爭,拚死護得主子周全,恐怕主子早就大君明監,就算奴奴這嘴不好,可為了主子的這片心是天地可鑒的!」
「嗯?」慕容獷凝視著面前低泣得梨花帶淚的清秀侍女,眼神略冷,嘴角微揚。「是這樣的嗎?」
「奴奴絕不敢虛言欺瞞大君和主子,」阿代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在如此近身一睹慕容獷俊俏如玉、精致得言語難描的容顏,禁不住面紅心跳,身子都酥軟了。「請大君明察」
慕容獷眸中閃過一抹興味,眼神深沉地瞥了眼一旁默不作聲的孟弱,「孟美人,你說呢?」
「回大君,」孟弱低低咳了一聲,雪白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攏緊身上的大氅,眼圈微紅,弱弱道:「阿代過去確實都是為了臣妾好的。」
阿代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慕容獷卻是神情沉沉陰郁了下來。
「你當真如此認為?」他冷哼。
「臣妾」
「想好了再回答!」
孟弱粉頸低垂,臉上掠過一抹恨恨之色。
——他還是那麼狷狂霸道自以為是!
「對不起。」她悶悶地含糊道。
「對不起?」他挑眉,「你這是知錯了?」
「臣妾知錯了。」她乖乖地認過,心底卻是忍不住又將這「混蛋」大罵了個遍。
聽得雲裡霧裡的阿代見此登時想岔了,心下暗暗竊喜,面上仍是委委屈屈地哽咽道:「大君您看,主子這樣的性子,若沒有奴奴在一旁護著盯著,在宮中只怕寸步難行,偏主子還不識好人心,把奴奴忠心踐踏——」
慕容獷原是對這病弱單薄得像隨時要厥過去的小人兒,生起了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悶惱感,直想好好點撥她幾句,可是當他親眼看見竟然連個賤奴都敢當著自己的面恣意羞辱她,不知怎的,胸口那股邪火轟地竄上半天高了!
「閉嘴。」他目光冰冷地掃過阿代。
阿代嚇得跌坐在地,臉色慘白發青。
「孤問你,你可知自己錯在何處?」他那雙深邃鳳眸轉而凝視著孟弱,緩緩笑了。
孟弱卻感覺不出他真有笑的意思,胃底一寒。
「臣妾錯在,讓大君生氣了。」她硬扛著他那凌厲襲來的強大壓迫感,聲音漸小,頭緩緩低了下來。
盡管她垂著頭,卻巧妙地斜側角度,教他清楚地瞥見了自己眼角那一抹微閃的水光
慕容獷胸口莫名一窒!
「你,你不准哭!」他沒來由驚跳了起來,忍不住低吼,「同孤好好說話!」
「臣妾沒有哭!」彷佛被戳中了什麼痛處般,她鼻息濃重地大起聲音來,蒼白的小臉倔強地抬起,拚命吸氣吞著口水,「臣妾才沒有哭!崔姊姊說只有我們這些低賤無能的弱者才會掉眼淚,可阿弱不低賤,阿弱不是」
慕容獷手足無措地盯著面前這明明眼圈兒都紅透了,唇瓣慘白顫抖,卻死命強調自己沒有哭的小人兒,胸口頓時像被誰狠揍了一拳。
該死,他弄哭她了。
不,她沒哭,可這副憋紅了眼也不讓淚水滾出來的小模樣兒,卻比嚎啕大哭還要教他心痛?
慕容獷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煩躁郁悶得像頭被拘在鐵籠裡的猛虎,只能咆哮著不斷轉圈圈,卻找不到出口只得把一口邪氣全衝旁人發了!
那叫崔姊姊的又是個什麼混賬東西?竟敢恣意辱罵他的美人,把他這個大君都當成死了的不成?
「那種混賬胡塗人說的話能當真嗎?」他一臉悻悻然,語氣裡有著濃濃的慍怒和幾不可聞的一絲祈求,「那人是誰?孤替你出氣也就是了你、你就別哭了。」
「阿弱才沒有哭!」小人兒居然還炸毛。
他被她噎得一時氣滯,怒極反笑。
可見她嬌弱的身子瑟瑟搖晃著,好似隨時要暈了,慕容獷看得心驚肉跳之余,再有天大的火氣也消融了七七八八,頻頻揉著隱約作疼的眉心,只盼著她別活生生把自己氣憋到厥死過去就好了。
「好好好,是孤看錯了,阿弱沒哭,阿弱最勇敢了。」他話衝口而出,俊美如妖的玉臉瞬間紅了紅,暗恨自己還真是撞邪了,這麼惡心的話也說得出?
「嗯,」小人兒這下子破涕為笑。「謝謝大君。」
這一笑,猶似珠露沾梨花,雪去春綻艷色開,慕容獷一時看怔了,呼吸停頓。
一旁的阿代則是忌妒怨恨難抑,心底暗暗罵了句:這病西施就是個狐媚子!
孟弱噙淚嫣然一笑後,彷佛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忽兒哭一忽兒笑,可丟臉了,隨即不好意思了起來,趕緊起身,平握玉掌舉至額際,朝他低眉行了個完美無瑕的宮禮。
「大君在上,您國務繁重運籌帷幄,臣妾院中區區小事,卻勞您費神相問,實是臣妾之過。」
他那雙鳳眸微微透亮發光了,注視著面前一本正經的小人兒,嘴角不自禁略揚起,戲謔地道:「可終於懂事些了。」
孟弱瞬間羞紅了小臉。
「你說,孤聽著呢。」他修長手指輕輕點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淺笑道。
她微僵,立時恢復過來,郁然地低聲嘆了一口氣。「阿代是臣妾侍女,多年來伴臣妾左右,如今主僕緣分既盡,強留也無益,倒不如各自珍重,彼此安好還請大君允可。」
慕容獷凝視著她,嘴角笑意更深了。「美人真是善心軟意人,不過你確定這番心思,用對了地兒嗎?」
阿代至此終於聽出了一點苗頭,心一跳,慌忙搶著插嘴道:「大君,您別中計,主子她是怕奴奴——」
唇畔含笑的慕容獷眼神一掃而來,阿代瞬時僵立當場。
「拉出去。」慕容獷懶得再看這沒規矩的賤婢一眼,大手一揮。
那手勢是宮人見慣了的涵義——杖斃。
驚恐萬分的阿代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動作迅速的幾名宮人熟練地卸了下巴扭住關節押走了。
小姑子救我……
殿外傳來的含糊尖叫聲,讓孟弱面露不忍與哀傷,眼底卻是冰冷一片。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三章
眼睜睜看著前世那個將毒藥捧到她面前,獰笑著親手強灌自己服下的阿代,今生卻如此輕易就被了結,孟弱雖有一絲心有不甘,卻也知道「借刀殺人」是遠遠勝過教自己弄髒了手。
「孤出手替你處置了這背主之人,也省得你白瞎了這份好心。」慕容獷負著手昂藏而立,察覺她隱約失神恍惚之態,忍不住重重哼了聲。「傻子。」
「一個人的心,有人能棄若敝屣,也自有旁的人能看得見的。」她目光流露著悲傷,可半晌後像是領悟了什麼,眸光迅速黯淡了下來,語氣悶悶地道。
「孤真懷疑你是怎麼活到今日的?」
「咳咳咳」被個前世逼死了自己的男人如此相問,她頓覺諷刺難當,胸肺劇疼,不由低咳了兩聲,忙用大袖掩去了。「臣妾失禮了。」
他心一緊,下意識伸出手想替她拍背,拳頭握了又松,最後還是若無其事地改為拂了拂龍袍衣擺上毫不存在的輕塵。
「今日的湯藥喝了嗎?」他故作不經意提起。
「謝大君關心,湯藥」她吞了口口水,臉色有些發白。「喝了。」
慕容獷敏銳地察覺出她的異狀,沉吟了一下,隨即恍然。「湯藥不好入喉?」
「嗯」她的神情隱帶一絲苦惱,半晌才有些靦觍又尷尬地道:「甚苦。」
見狀,他眼神溫柔了一瞬,笑意真心了幾分。「怎麼不讓人送果脯來甜一甜口?你也太好性兒了,無怪乎伺候的奴都敢輕心了。」
慕容獷說到最後語氣已變得嚴厲,在殿門處垂手侍立的宮人慌得跪伏了一地,冷汗狂出如漿。
「奴下罪該萬死!」
「大君,您莫怪罪宮人,是臣妾脾胃弱,服了湯藥後再不能進他食,非是他們伺候的不好。」孟弱趕緊解釋,神情有些無措。「是阿弱自己不濟事的。」
「你……」他略帶不忍,遲疑問:「病了很久?」
「不敢瞞大君,臣妾是自娘胎帶來的不足之症,自幼為此所喝湯藥無數,已是慣了。」她輕描淡寫道,「其實以臣妾蒲柳弱質之身,本就不該侍於君前,若是將來也只是徒然給這宮裡添了晦氣。」
慕容獷莫名心頭火起,也不知是惱她咒自己,還是氣她不識好歹,鳳眸不由微微眯起——或者,她這是欲擒故縱嗎?
「你這症候會過人?」他似笑非笑的問。
「非會過人。」她搖頭。
「那麼三五日內會香消玉殞?」
她怔忡,小腦袋又搖了搖。
「那不就結了?」他的眉毛高高往上挑。「你是陳國進獻的禮,孤既不嫌你,你便好好待著,日後若孤覺得晦氣了,也自有處置。」
孟弱身形一僵,盡管極力說服自己別被勾動情緒,卻還是忍不住一陣氣血翻騰。
處置?又當她是個壞了就該丟的物事?
他果然無論前世抑或今生,都還是那個冷血狠辣、隨時翻臉不認人的慕容大君!
帝王無情,古人誠不欺我!
慕容獷愉悅地瞅著這張蒼白的臉蛋兒被自己三言兩語氣得雙頰酡紅,心下莫名湧現了股惡趣味的滿足感。
果然還是艷若桃李的小模樣適合她,大大勝過那副病懨懨得叫人心悸的形容百倍。
會生氣,會漲紅小臉的她,看起來康健多了。
他已經不能夠再見她奄奄一息,撒手西去的情狀
突如其來的念頭令慕容獷沒來由一震,胸口像是有只巨掌狠狠掐擰住心尖,絞痛得他氣息紊亂,眼前陣陣發黑了起來。
——孤這是這麼了?
孟弱見他神色不對,心一緊,不假思索地急急斟來一碗熱茶遞到他手邊,直待看他接過後飲罷,血色逐漸恢復,這才一愣,隨即暗暗恨起自己來。
她已經不是上一世那個奇蠢無比的痴兒了,現在縱然要使出渾身解數將他拿到手中,這顆心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他牽動一分一毫了!
「大君無恙否?」她念頭劇轉,面上有些泫然欲泣。「看來臣妾當真是不吉之人。」
他濃眉一皺。「瞎說什麼?」
「不是瞎說,大君您是不是是不是往後無甚要緊事就」
「就是什麼?」他眉心微跳,隱含薄怒。
「別來了。」她越說越心虛,到最後已經聲若蚊蚋了。
這張小嘴是怎麼說話的?孤來或不來,難道還是她能轄管得?
「哦?」他那雙鳳眸深沉難辨,盯著她如雪的小臉,閑閑道:「你這是建議孤把你打入冷宮?」
慕容獷悠然的語氣透著一絲不容錯認的犀利,她心一跳,掌心冷汗濕透,自他身上沉沉壓迫而來的巨大帝皇威嚴教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剎那間,孟弱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想在他眼皮子下玩陰謀心計,簡直是自找死路!
不,上一世她乖乖安分聽話了,可落得的下場又是什麼?
這一世,她寧願百般掙扎用盡心機而亡,也不願再跪著死!
「對臣妾這病殘身子而言,無論陳國或大燕,去到何處最後也只有終歸冷宮的份兒。」她努力抑住顫抖,鼓起勇氣抬眼凝望著他,那澄澈美好的山眉水眼裡卻透著深深的悲哀之色。「既然命不長久,又何必自誤誤人?」
「你不會死。」他胸口又莫名發緊,悶窒得隱隱生痛,咬牙道。
她虛弱地笑笑。「蒼天無極,人命有數,不過是早和晚罷了,又豈能不死?」
「又胡說!孤沒要你的命,誰敢讓你死?」慕容獷突然不講理了起來,態度狂狷橫霸,眸裡盡是睥睨天下之勢,令人不由驚震顫栗。「依孤看,都是伺候的人不好,讓你這腦子成天淨日的瞎想,若你有個萬一,孤就先屠了他們給你陪葬!」
殿中宮人們已經伏跪在地,瑟瑟發抖,個個眼帶哀求地巴巴望著孟弱。
她被他嚇了好大一跳,混沌的腦子剎那間有些轉不過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望著他。
他,他這是發什麼瘋?
上一世都不見他為了崔麗華這般護短到蠻橫無理,這一世他倆至今不過見了兩次面,說不上一個時辰的話,他就激動成這樣……
孟弱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魘裡,一切還是走在相同的軌跡上,可又有什麼東西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她越想腦袋越沉越亂越重,陣陣針刺般的劇痛感密密麻麻襲來。
「好痛……」她忽然捂著自己的雙耳和腦際,壓抑地細細吸氣低喘了一聲。
慕容獷俊美臉龐陡然變色,猛然一把將她小小身子撈入懷裡,大掌熟練地貼放在她冰冷的額頭上測溫,喉頭發緊。「怎麼了?很疼嗎?太醫——快傳太醫!」
恍恍惚惚間,似有呼喚在孟弱混亂劇痛的腦海中炸起——
阿弱……醒來求你……
遙遠飄渺的梵音嗡嗡然頌唱著,似有若無,宛弱漸強……
求求你們,不要……求求停止……
蜷縮在慕容獷溫暖懷裡的孟弱,渾身顫抖哆嗦如置身冰天雪地,小巧的臉蛋全無一絲血色,嘴唇由白漸漸變青紫,好似即將失溫凍死了。
「醒醒!孟弱,你給孤保持清醒,孤不准你暈過去!」慕容獷大驚失色,緊緊摟著她,惶懼驚悸地不斷吼叫著她的名字,試圖將她自瀕臨昏迷的邊緣拉回來,大手微顫地輕拍著她的臉頰。「來人!太醫呢?太醫都死到哪裡去了?」
迷迷茫茫間,孟弱彷佛魂魄已然蕩悠悠離了體,她怔怔地望著焦灼盛怒的慕容獷,還有面色青白,厥死過去的自己腦子昏昏沉沉,只覺好像有什麼被自己錯失、忘記了?
難道這一世她還沒來得及報仇,就已經被這個破敗身子拖累死了嗎?
世上還會有比這個更愚蠢的死法嗎?
不,應該是說,這世上還有比她孟弱更愚蠢可悲的女人嗎?
她的意識越來越渙散,最後終於墜入無間黑暗裡……
御花苑占地遼闊,圍繞著一個煙波彌漫的海子,四周分為東南西北四個大小花園,其中靠近東面竇貴妃寢殿的「寶花大園」,幾乎是竇貴妃的私人園林,旁的嬪妃不敢輕易涉足,就恐冒犯了貴妃娘娘。
「貴人請往這兒來。」一名侍女恭謹地領著崔麗華往園子深處走去,語氣艷羨地贊道:「貴人真不愧是崔氏貴女,這一身風華可叫奴都看花眼了。」
崔麗華氣定神閑,精致如美玉的下巴優雅地輕昂著,聞言似笑非笑。
她身後的侍女皎女淡淡道:「這位姊姊請慎言,主子豈是我等下奴可說嘴得?你逾禮了。」
那侍女面色微僵,立時又恢復如常,謙遜地道:「是奴錯矣,日後當謹記在心,不敢冒犯。」
皎女冷然道:「須得記牢了。就算我家主子如今只是大燕未封一貴人,卻是千年士族崔氏嫡系嫡女,連大君尚且尊之重之、另眼相看……」
「是,奴知道了。」侍女頭垂得越低。
崔麗華忍不住睨了皎女一眼,蹙眉道:「行了。」
正主兒還沒見著,和個奴有什麼好一般計較的?
「諾。」皎女會意,忙躬身退至一旁。
穿過凝結如晶的霜花林木後,一座粗獷卻美麗的暖閣出現在眼前,那侍女暗暗松了口氣,討好地笑道:「崔貴人請先入座,娘娘稍後就到了。」
崔麗華微頷首。「有勞。」
暖閣四周用淺黃宮紗密密籠罩著,裡頭鎏金火籠已燃起暖香,紫檀木矮案上擺放了幾樣冬日不易見的鮮果。
「主子,貴妃娘娘今日特意邀您來此,應是試圖攏絡於您吧?」皎女服侍她在錦席上坐下,仔細地替崔麗華整理著長長繡花裙裾,低聲問。
崔麗華吁了一口氣,略帶厭倦地道:「皎女,你說我堂堂崔氏貴女,為什麼非得跟這群只有美貌沒有骨氣的女人奪一個男人的榮寵?若他當真對我有心,就該散盡後宮,以大燕後位風風光光迎娶我才是。」
皎女一時啞口無言。
自家主子自幼便是崔氏大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女,享盡榮華,富貴無雙。
若是陳國國力強盛如昔,主子今日的地位恐怕比公主也不少什麼可誰叫南朝諸國威勢日漸衰敗,面對如狼似虎的北朝,就是貴為一國公主也得獻出來,好博得北朝帝王歡心,以留給南朝一個喘息之地更何況是她?
有時面對驕傲卻天真的主子,皎女實在不知該如何勸諫才好。
「主子,您已經答應過族長,無論如何都會盡全力為崔氏爭回這份榮耀的。」皎女嘆了一口氣,好生勸道,「南朝四國遲早都會是北朝刀斧下的魚肉,傳承千年的崔氏絕不能亡於這一代,只有您在大燕站穩地位,崔氏全族遷徙至此,才有活路可走。」
「我知道,」崔麗華抿了抿豐潤的紅唇,嬌艷的眉眼間有抹沮喪。「我會照做,盡管我並不喜歡。」
慕容獷是所有女子心中愛慕崇拜的俊美英偉男子,因為他,她可以忍受這個飲食服飾擺設都不如南朝精致華美的大燕國,可是一想到她得跟那麼多女人共享一個他她就覺得自己骨子裡的驕傲都被踐踏在地。
遲早,遲早她會讓他心裡和身邊只唯有她一人!
「現在我們初來乍到,和後宮嬪妃打好關系才是最重要的。」皎女低聲道,「聽說竇貴妃是大君身邊最為信重的妃子,又是個溫婉寬容大度的,如果您能藉由貴妃引薦……」
「那日貴妃親自到觀秀院來,我便已送上族中珍藏之一的鳳凰百花壺,可她壺是收了,卻遲至今日才下帖召我來此相見,還如此偷偷摸摸,」崔麗華柳眉皺得更緊,「使得這一記下馬威,反倒說明了此人格局不大,是個眼皮子淺的,我又何必趕上著貼她冷臉?」
「依奴看來,正因為貴妃娘娘私下相邀,更可見有心同您交好。」
「是嗎?」她懷疑地挑起了濃密漂亮的眉毛。
就在此時,一個脆生生的嬌笑聲響起——
「姊姊來遲了,妹妹莫怪呀!」
崔麗華抬眼,心下微震,隨即款款起身,朝來者迎了個禮,「參見珍妃娘娘。」
嬌艷如怒放牡丹的珍妃貝爾珠笑吟吟地在侍女們的簇擁下進了暖閣一下子呼啦啦,烹茶的、提宮點、捧錦墩、抱瑤琴的侍女們很快將四周布置得更加華麗,端的是舒適宜人。
「原來今日是珍妃娘娘相召。」崔麗華心中戒備,面上卻笑得親切從容。「娘娘有話交代,命妹妹到珍珠殿聆訓也就是了,怎麼還在這大冷天的親身來此相見呢?」
珍妃這一番裝神弄鬼故作玄機,究竟意欲何為?
「本宮那珍珠殿盯著的人太多了,你我姊妹反倒不好說話。」珍妃眉目流轉,嫵媚非常,掩著唇兒又笑了。「噫,妹妹是陳國寄予厚望的貴女,總不會連本宮說什麼都聽不懂吧?」
這番聽似親昵卻隱帶貶意的話,令崔麗華心中火氣陡升,卻還是面色如常地淡淡一笑,「娘娘有話便直說,妹妹可不好耽誤您寶貴的辰光若您只是想來同麗華說笑幾句,那笑也笑過了,妹妹可以告退了吧?」
珍妃眸底閃過一抹狠色,輕哼了聲。「呀,崔妹妹脾性可真大,無怪乎大君都去芙蕖院兩回了,卻對居於觀秀院之首的崔妹妹不聞不問說起來本宮都替你難受呢!」
崔麗華本就自命清貴驕傲,被珍妃這麼熱辣辣的一頓話刮得臉都漲紅了,貝齒咬了咬唇瓣,強自平靜道:「多謝娘娘替妹妹抱不平,可想來是孟妹妹惹人憐愛,大君自然多疼上幾分,麗華只有為孟妹妹高興,又何來難受一說?」
珍妃一臉笑咪咪地輕輕拍了兩下掌,「好,真好,既然你們姊妹情深,那本宮又何必做這個壞人?今日便當本宮多事吧,有些話,也就不說了,來人,咱們回宮吧。」
「諾。」侍女們鶯聲嚦嚦地應道。
「娘娘請留步!」崔麗華面色微緊,脫口而出。
珍妃側過首來,眉兒一挑。「嗯?妹妹還有事兒?」
崔麗華深吸了一口氣,正想說什麼,身後的皎女緊張地低喚——
「主子」別衝動。
「娘娘想要什麼?」崔麗華沉澱下心神,眸光深沉而專注地凝視珍妃。「您,是想要同麗華做交易吧?」
「崔氏貴女,果然爽快!」珍妃嫣然一笑。「相信本宮,比起貴妃來,你同本宮合作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崔麗華面上微笑,掌心卻沁出汗來了。
暖閣中氣溫如春,暖閣外卻又飄起了大雪
她知道自己今番是有些沉不住氣了,可是她身負崔氏一族的重大責任與期望,加上她在陳國秀女中更是身份最高貴的第一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個矯揉造作、病懨懨白蓮花兒似的庶民姑子給壓倒了去。
那將是,對她至大至重的侮辱!
芙蕖院內,當孟弱再次醒來時,慕容獷還在大吼大叫。
「什麼叫還得養著?孤要的是你們速速開出能醫治的方子,不是叫你們一個個來背養生經給孤聽的!」
「她通身上下沒幾兩肉,孤就不信用千年靈芝百年人參強灌下去還治不好病!」
「孤不管,孤已經允了她不死,她就不能死給孤看!」
她虛弱得幾乎沒有力氣睜開眼,可還是忍不住撐著最後一分力氣翻了個白眼。
這人當了兩輩子的皇帝,還不知道病人得靜養嗎?
孟弱喘了口氣,勉強側過頭去,對著那個暴跳如雷的高大身影輕喚道:「大君您喝口水吧?」
都吼半天了,口不干嗎?
壓抑沉重的殿中氣氛霎時一變——
眾太醫和宮人們簡直要喜極而泣。
「你,終於醒了?」慕容獷旋風般撲向床榻,漂亮的黑眸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低沉嗓音裡有著莫名的酸澀,大掌緊緊貼在她額上。「現在覺得怎麼樣?胸口還疼嗎?還會暈嗎?」
她腦子有一剎那的空白,不敢置信地愣愣望著他眼中急切的憂色和溫柔。
不不不,她是眼花了。
慕容獷只會對崔麗華關懷備至、溫柔如水,崔麗華才是他的命,而他卻只會要她的命!
「臣妾沒事了。」她死命咽下喉頭忽然哽住的灼熱硬團,強展笑顏,弱弱地道,「大君,對不住,是臣妾令您操心了。」
他深深凝視著她,好似怕她下一瞬就會斷氣般,直待過了半晌才緩慢地舒了口氣,卻隨即僵住——
娘的,他剛剛到底都干了些什麼蠢事?!
不過是個陳國進獻的小小美人,死便死了,有什麼值得他這樣興師動眾急怒攻心的?
「孤操哪門子的心?孤只是怕你進宮沒多久就死了癱了,給孤宮裡添晦氣。」
他忽然變臉,別扭地重重哼了聲,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真是麻煩!」
孟弱頓時僵了。
見她臉色不好,慕容獷下意識別過了眼,清了清喉嚨。「那個,也罷,孤就當自己做好事,收了你這吹吹就壞的美人燈子了。」
「謝、主、隆、恩。」她說得咬牙切齒。
「知道就好,往後可得好好精心服侍孤,否則光是藥費這一項,哼哼,你就得欠孤一屁股債。」
慕容獷俊美如妖孽的玉臉上,笑容張揚而得意洋洋,氣得孟弱差點失控跳起來直接掐死他算了。
這王八蛋!真真比上輩子還要討人厭千百倍!
「怎麼了?這麼深情款款地瞧著孤?」他笑咪咪的看著她。
孟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怯怯的輕聲問:「時辰不早了,大君也該用膳了吧?」
慕容獷聞言,眸裡閃著得意愉悅的光芒。「嗯,總算稍稍有點伺候人的模樣了,也虧你記著時辰,不過你身子弱,孤就命人把食案擺在這兒陪你吃了。」
「大君,您待臣妾真好。」她楚楚可憐的望著他,小小聲問:「那這席膳,可以由臣妾點嗎?」
他微挑眉,「你來點?」
「是。」她眼圈紅了,模樣更加凄婉可憐,「臣妾自幼湯藥喝得太多,進食常覺無味,以前在家鄉日子不好過,更是」
慕容獷心一抽,微微絞疼了起來。
「可自來了大燕之後,卻覺大燕飲食極對脾胃,阿弱還未想過,自己居然在有生之年還能嘗到酸甜苦辣的滋味」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胸口漲滿了陌生的酸澀柔軟之情,眸光跟著柔和了起來,想也不想地重重一頷首。「傻子,不過是點膳罷了,這又有何難?」
慕容獷眼色一瞥,一名侍女忙上前來聽憑吩咐。
孟弱附在侍女耳旁輕聲說了幾句,但見侍女微微一僵,遲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領命而去。
他沒有錯過她和侍女間那番小動作,有些好奇,卻也沒當一回事。
這後宮中想討好他的人多了去,只要無傷大雅,他多半當取樂子看了,再說見她滿臉疲色,強打著精神也要和他一同進膳,慕容獷實也不忍心苛責太過。
「你,可覺得好些了嗎?」他猶豫了一下,又道:「若是撐不住,還是多歇會兒,孤日後再來看你也可以。總之,天大的事,都沒有比顧好自己的身子重要。」
她眼神有些復雜難辨地望著他,有片刻的失神。
「嗯?」
「如果大君還有要事,不能陪阿弱用膳,阿弱能理解的。」她眸光低垂,低聲道。
「孤不是這個意思。」他失笑。
「您就是這個意思。」淚水滾落了下來,她衝動地背過身去,把自己緊緊裹在錦被裡,身子瑟瑟顫抖。
她這一下子說是風就是雨的立時翻臉,慕容獷有些措手不及,面子上也覺拉不下來,玉臉微微一沉。
「孤難道還待你不好?你這又是在耍哪門子脾氣?」
「是臣妾陰晴不定,侍君無能,不敢強留您在這兒忍受臣妾的任性無理,如此,臣妾恭送大君了。」她呼啦啦地又掀開了錦被,柳弱花嬌的纖瘦小身子掙扎坐起,恭敬地跪在榻上大禮伏下首去。
「你!」向來雍容閑雅意態風流的慕容獷氣得俊臉發白,死死瞪著怯憐憐的她好半天,最後怒極狠甩大袖而去。「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整座內殿靜得針落可聞。
相較宮人們嚇得魂飛魄散,孟弱卻始終保持著那個美麗卻嚴苛的伏禮,直到送膳的宮人們來了又走,那一席以苦瓜、酸豆、魚膾入菜的皇膳,酸中帶鹹的異香味漸漸飄揚開來,恍恍惚惚間,她才醒覺過來,自己原來是打算用他平生最厭的菜肴,好生捉弄懲戒他一番的。
可是這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我這是怎麼了?
「主子,請恕奴下多嘴,您這樣氣走了大君不大妥當啊!」一個較沉穩些的侍女儒女鼓起勇氣近前來,邊替她斟茶,邊苦口婆心勸道。
孟弱眼神脆弱地望著她,木然了好半晌,才強顏一笑。
「是我失禮於大君了,可我身子不好,吃食口味甚異,又怎能讓大君同我同席共膳的挨受這個?」
原來如此。
儒女恍然大悟,臉上有些同情地看著她,「那您大可直言相告,大君明白了自然不會怪罪主子,主子您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她搖了搖頭,「不。」
「主子——」儒女有些急了,幾乎想跺腳。
這後宮之中誰人不想博得大君的青睞和恩寵?哪裡有像主子這樣,人都來了,還硬生生給氣出門外的?
若是想欲迎還拒,這姿態未免也太粗陋了。
「你們也該到用飯的點兒了,都先下去吧。」她溫和地道,「這席菜也撤了,我想自個兒靜一靜。」
儒女和其它宮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只得默默退下。
靜謐的內殿裡,孟弱手捧漸漸失去溫度的茶碗,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她明知道他最厭惡女人刁鑽任性無理取鬧,明知道自己方才的衝動失態是千千萬萬個不應該,簡直奇蠢無比。
可是,可是她原來已經習慣了他的負心,再也不慣他對她好了
「你待我越好,就讓我越恨你。」她喃喃若囈語,含淚的眼眸一片赤紅。「什麼叫天大的事都沒有比顧好自己的身子重要?明明你就是可以為了你心愛的女人,冷血無情的把我架在火上烤,讓我強撐著破敗的身子替你的愛妻與愛子做個活生生的靶子,直到我斷氣的那一刻,你連最後一面都懶得來看我一眼」
他讓她含恨而終,更讓她的一生,成了大燕宮中最可悲的大笑話!
孟弱呼吸急促起來,眼前金星亂竄,她緊緊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吸著氣,這才沒有再因激動過度而昏厥過去。
不,不能再想了,至少現在不能——
如果她現在管不住那深深銘心刻骨的恨意,叫他看出了苗頭,如何能夠按著計劃一步步將他拿在手掌心?
又如何,能教他一生一世痛苦悔恨莫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四章
黃帝問曰:經脈十二,而手太陰之脈獨動不休,何也?岐伯對曰:足陽明胃脈也。胃者,五賦六腑之海,其清氣上注於肺,肺氣從太陰而行之。其形也,以息往來,故人脈一呼再動,一吸脈亦再動,呼吸不已,故動而不止。
晉。皇甫謐《針灸曱乙經。十二經脈絡脈之別二》
果然如儒女等人擔憂的那樣,怒而離去的慕容獷過後第一個召寢的並非孟弱,而是清艷颯爽的陳國貴女崔麗華。
一夜春風度,翌日神清氣爽的慕容獷龍心大悅之下,立時封崔氏麗華為貴嬪,賜住寬闊華麗的「孋華院」。
彷佛是在炫耀,抑或是在同誰賭氣般,接著連續數日,他都是宿在孋華院的。
後宮眾姬自然又是恨得牙癢癢的,熱辣辣惡狠狠的目光全射向了風風光光的崔麗華。
儒女命人偷偷打聽了來,希望能夠稍稍撩得自家主子上心些,可惜儒女一番心血是俏媚眼作給瞎子看了,孟弱聞得這宮中最新消息後,只是發了一會兒呆,隨即默默地把熬好的一碗湯藥喝完。
然後又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了。
這副不戰而降的苟安一方模樣,讓儒女也急得要嘔血了!
孟弱卻只覺可笑。
可憐世上痴女子
前世,她把這個男人愛到了骨子裡,聽得他寵幸旁的嬪妃便心如刀割,每每垂淚到天明,尤其隔日親眼見到那個和他歡愛了一夜,神情嬌媚得透出濃濃春意的女子,她就恨不得自己立時瞎了才好。
現在方知,愛上帝王的她,本就是瞎了狗眼。
「主子,您真的不打算爭寵了嗎?」儒女還是忍不住提醒。「這後宮中人最是捧高踩低的,您若是想著這樣偏安到老,恐怕也是不可得的。」
「我知道。」她纖瘦得幾似透明的玉白小手靈巧地編著一只精致萬分的絡子,渾不在意地道。
這才是剛開始,若是過個一兩個月,再不見慕容獷踏進芙蕖院一步,內務司那兒就會大起膽子逐漸克扣用度,送來的是次等菜肴、絹錦,甚至連藥材都是殘渣剩末,不用說治病養身了,恐怕吃都能吃死人。
尤其那些個嬪妃隨隨便便弄廢一兩個不受寵的小美人小姬妾出氣,也無人會過問。
「主子」
她放任自流的這十數日來,六個宮人裡已有五個人心浮動,不是溜班便是懶懶散散地當差,要不就四下上竄下跳,打探起了投旁個主子的可能性,只剩一個儒女跟在身邊,恨鐵不成鋼的替她心急。
還不錯,短短時日便稍稍得了一個或可做「心腹」的老實人兒,雖然不見得值得全心信任,至少眼前也不會扯她後腿的。
那麼有些事,也可以擺上進程了。
孟弱停下手,抬頭對儒女嫣然一笑。「現在宮裡其它貴人娘娘最不放心的,不會是我的。」
「呃?」儒女一怔,頓時反應過來,臉上略見喜色。「原來主子您還是心中有數的,奴還以為」
「我們誰以為都無用。」她輕咳了兩聲,打點起精神,繼續十指如飛地編起了那個玄線纏金的如意絡子。「這大燕是大君的天下,後宮哪個人該擺在哪個位子上,也都由大君決定。」
他真正想愛寵的,就會護得滴水不漏,正如前世對崔氏麗華
只不過在那之前,崔氏可還有一大段路待走呢!
「今兒是十二了吧?」她忽然問。
「正是十二。」儒女見她氣定神閑,不知怎地也添了幾分信心,松了口氣笑道,「主子進宮也已半月有余了。」
「再過三天,」她喃喃,秋水般清靈剔透的眸子閃過了抹異光。「這月,就要圓了。」
前一世,三日後的賞月宴上,北蠻降臣暴起行刺慕容獷,卻被慕容獷親手斃於掌下,本以為過後無事,沒料想變異陡生,眾姬座下忽有兩名陌生侍女執冷刃一左一右閃電齊攻而上,崔麗華於混亂危急中奪過其中一人短刃,利落地揮刀封喉,可下一瞬卻被另一人直直刺進了右胸口!
也是慘烈負傷,拚死也要護住慕容獷的那一幕,讓慕容獷深深震撼了
「崔麗華,前世你我皆是陳國女,縱然我明知那兩人是你崔氏精心安排多年的死士,可看在姊妹情深和家國同源的份上,我閉上了我的口。」她回想著前世驚心動魄的點點滴滴,眸中冰冷笑意越發銳利,自言自語地戲謔道:「今生,這場好戲我是絕不會再錯過的。」
——天理循環,歷史重現,可這世上呀,恐怕也不是什麼都會亙古不變的,不是嗎?
孟弱將手中精致漂亮、巧奪天工的如意絡子打好了最後一個結,纖指輕拈起,懸在半空晃動著,凝視著被密密纏繞在其間,亮晶晶黃澄澄的大燕新鑄精銅刀幣。
「這回,就看誰真能如意了。」
慕容獷懶洋洋地只手托腮,狀似漫不經心地聽著龍禁軍統領子晨的稟報,神思卻有一半飄到了不知名處。
那日在怒氣衝衝出了芙蕖院後,他便去了珍珠殿,恰巧在那兒見到了崔氏麗華,原就是胸口竄燒著一股火氣,又在珍妃一番打趣暗示下,他便大張旗鼓地幸了崔麗華。
他刻意讓人把消息放了出去,尤其是自己如何如何寵愛崔麗華但芙蕖院卻全無動靜。
心頭那股邪火越發厲害,這幾日他索性輪番將陳國送來的幾名秀女寵幸了個遍,就是故意漏失了她一個,原以為她該憂心忡忡了,可萬萬沒想到自芙蕖院傳來的話卻是——孟美人日日好吃好睡,乖乖喝藥,一入夜便熄燈歇下了。
敢情她壓根兒沒關注他到底幸了誰?所以這些時日他那一口悶氣都白生了?
難道她還真的是來孤宮中純養病的?
還有,那一日明明說得好好兒的,她突然對他大發脾氣又是怎麼回事兒?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簡直氣煞人也!
他面色古怪,心下思緒復雜難言,那口說不出的郁氣悶絞在了胸臆間,明知道自己壓根兒沒必要拿一個小女人當回事看,可也不知怎地,越是不待見她就越會想到她。
這種陌生而失控的感覺,真真令人狂躁難抑。
「定是孤近來閑得狠了,」他略煩地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就不該那麼快打降了北蠻,得留著慢慢炮制才對。」
「——依臣下分析,近日定有異動。」子晨面無表情地稟完。
他鳳眸一閃,興致勃勃地坐起。「哦,當真?」
「臣等查證無誤。」
「好,」慕容獷笑了起來,一拍大腿。「太好了!」
子晨玄冰般的清冷臉龐掠過一絲無奈。「大君,臣下方才上稟的並不是個好消息。」
「孤最近聽的好消息還少了嗎?」他挑眉,嗤笑道:「四海升平,風調雨順,國強民富,百官勤勉,後宮安樂悶也悶死個人。」
所以大君,您壓根兒是為了想逗樂子,正巴不得有人生事吧?
「咳。」大監黑子忍不住提了一句,「恕奴下多嘴,可如今我大燕最缺的是個能承繼您的榮光,延續慕容皇族龍脈的大子。」
後宮那麼多娘娘,至今沒一個被允許孕有皇嗣,大君自個兒不急,朝臣們可是都急瘋了。
「都收了後宮哪幾個主子的好處了?嗯?」慕容獷淡淡問。
黑子一驚,忙請罪道:「奴下不敢。」
「諒你也不敢。」他指尖在雕龍扶手上輕敲了敲,促狹眸光裡有一絲冰冷的警告,「通令下去,孤尚未娶後,哪個敢大膽私下有孕,孤就提前送她們到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
「諾。」黑子冷汗直流,慌忙躬腰領命。
「君表妹近來燥性了些,」他語氣平靜地道,「讓姨母進宮一趟,好好調教幾句,孤不介意後宮百花爭艷爭風喝醋,前提是所有的人都牢記自己的本分。孤,還不想把刀鋒對向自己的後宮。」
黑子心下一凜,「諾!」
原來大君並非不知後宮之中暗潮洶湧,他只是懶待理會,甚至是笑看這些嬪妃鶯燕出盡百寶博寵。
一時間,黑子也不知該崇拜自家大君好,還是同情後宮眾娘娘的好?
「孤是決計不會重蹈先皇當年之過。」慕容擴冷冷地道,「身為燕宮內侍大監,你若是管不好這個後宮——」
「奴下定當誓死克盡職責,請大君再給奴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黑子汗流浹背,額頭在地上重重磕出大片青紫。
慕容獷眼神漠然,指節一下下輕點著,似乎在考慮。
殿上氛圍僵凝而漫長可怖
神色清冷的子晨默然不語,身軀挺直猶如銀槍,額際卻有一滴冷汗悄悄滑落。
「下去自領三十杖,罰俸半年。」慕容獷手勢一頓,平靜的開口,「再有下次,自己就挖個坑把自己填了。」
「諾!」逃過一劫的黑子大喜過望,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就在此時,殿門口的宮人疾步前來稟報——
「稟大君,珍妃娘娘求見。」
慕容獷眼神掠過了一抹厭煩之色,卻立時消失無蹤,慵懶地笑了。「宣。」
子晨和隱於暗處的玄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個繼續隱遁,一個則是默默地退入繡金紋幕後方,一明一暗地護衛君王。
艷麗嬌媚的珍妃妖妖嬈嬈而來,慕容獷沒有起身相迎,卻是在她近前來時輕扯著佳人入懷,將她抱在自己大腿上,邪魅地偷了個香。
「青天白日的,珠兒就想孤了嗎?」
「大君壞!」珍妃身子軟如水蛇般地偎靠在他懷裡,指尖輕描著他的胸膛,挑逗地畫著圈兒。「這幾日都只愛新來的妹妹,可把臣妾這個舊人都忘得一干二淨了,若是臣妾再不忝著臉皮來,只怕往後臣妾連個站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孤忘了誰也不會忘了珠兒。」他調笑道。
「臣妾只能仰仗大君憐惜了。」珍妃巴巴兒地瞅了他一眼,語氣難掩幽怨地道:「那崔妹妹當真就有那麼好?」
他一怔,回想起那個在自己身下承歡的美麗明媚的女子,既有女子的嬌,又有士族貴女的傲,還有一分罕見保有的天真。
慕容獷覺得,自己應該是會喜歡這樣的女人的。
可是不知怎地,心口卻有一處莫名空蕩蕩的,好像在等待、盼望著什麼?
他甩了甩頭,揮去那異常悶堵的心緒,嘴角微勾。「愛妃這可是吃醋了?」
「臣妾心裡滿滿都是大君,若是此時此刻還不吃醋,那便不是女人啦!」珍妃半真半假地嬌嗔道。
「孤記得,那日可也是愛妃把崔氏送上孤龍榻上的。」他唇畔微笑依舊,眸底的冰冷警告之色卻令珍妃心下一寒。
珍妃身軀一僵,冷汗悄悄透濕後背,想擠出一抹討好的嬌笑來,卻越發口干舌燥。「臣妾臣妾也只是」
他修長大手揉捏著她宛若凝脂的小手,看似親昵把玩,可唯有珍妃知道他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令自己骨碎筋斷
「你是孤的女人,孤自然能容你捻酸吃醋,小打小鬧,可是——」慕容獷笑得好不溫柔,語氣低緩沙啞如情人呢喃,卻字字叫她肝膽劇顫。「妄圖把孤玩弄於手掌之上,那便是欺、君了,嗯?」
珍妃大震,臉上嬌媚的笑容搖搖欲墜,仍是強顏嗔怨道:「大君這可是冤死臣妾了,臣妾豈敢……」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令她狡辯的話全卡死在喉頭。
「臣妾,知罪。」珍妃意志潰散了,抖著唇兒,牙關顫抖。
慕容獷閑閑地托起了她慘白的小臉,嘖嘖道,「噫,孤記得愛妃從不是這般膽小怯弱之人,怎麼今日孤不過聊笑一二句,就讓愛妃小臉驚白成這模樣兒了?」
大君,大君是同她玩笑的?
珍妃想要如釋重負,可硬擠出來的笑怎麼看怎麼拙劣怪異,素來柔軟若水蛇的豐潤身軀僵得一動也不敢動,哪裡還有平日的萬種風情?
慕容獷眸裡的諷笑之色更深,面色卻柔和了三分。
珍妃終於大大松了口氣!
看來自己近日是太激進了些,這才惹得大君不快了,所以大君今日口頭上敲打她兩句,並沒打算真正深究她的錯處。
不過,往後她也該更加謹慎小心了。
「大君,您可嚇壞臣妾了。」珍妃軟綿綿地偎倒在他懷裡,柔膩小手試探地摸進他前裾內,撫上那片強壯的胸膛,撩撥著就想要逗弄他那一處敏感的男性茱萸,嫵媚蕩笑道:「不過千錯萬錯都是臣妾不好,不能日日博君王歡喜,倒還讓您為了臣妾的不懂事而勞心,臣妾認罰今兒,都由著您便是了。」
見珍妃這副春意濃濃,整個人巴不得要膩死融化在他身上的模樣,慕容獷身為情欲旺盛的大男人,又是向來勇猛精壯的帝王,此時此刻下腹若是沒有任何騷動那就是見鬼了!
可是,盡管他下腹部男性鼓噪脹痛得緊,卻沒有絲毫想把懷裡尤物抱進後榻雲雨一番的心情。
——孤權傾北朝,富有天下,但凡個女的發了情,孤就得滿足她,那孤成什麼了?
「大君?大君?」
「孤今日沒興致了。」他口氣忽而轉淡,將懷中軟玉溫香放置一旁,霍然起身。「來人,送珍妃回去。」
珍妃一臉媚笑瞬間垮了,不敢置信地仰頭望著跟前高大的俊美帝王。「大君,您」
他眸光閃電般冷冷一瞥,她心頭陡驚,不敢再撒嬌賣痴,只得乖乖退出殿外。
慕容獷廣袖負於身後,靜默了半晌,忽然開口:「子晨,讓人今日起縮減芙蕖院五成用度。」
他要那小女人看清楚,在這大燕後宮中,無寵將如何時日難度、寸步難行,看她還敢不敢仗著一把倔骨頭,膽大包天地將他推拒於院門之外。
「諾。」子晨自繡金紋幕後而出,躬身領命。
可就在他應聲後,慕容獷臉上復雜神色一閃,頓了頓,又開了口:「等等!」
子晨抬起頭。
「衣食等可減,湯藥就不必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望向旁處,語氣硬邦邦地道,「萬一病死了,更晦氣。」
子晨嘴角微抽,面上越發冷靜恭敬。「諾。」
待龍禁軍統領離去後,慕容獷揉了揉莫名發緊的左胸膛,自言自語道:「她應當三五日便服軟了吧?」
話說回來,就算再敗弱的身子,總不會因三五日吃不好歇不好,就此香消玉殞了吧?
隱於暗處的玄子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大君這是叫忐忑嗎?
翌日。
也不知是身為帝王的慕容獷金口一開,自然萬事遂心,還是體虛多病的孟弱,病得連運氣都跟著衰敗不堪,在內務司通知芙蕖院因主院美人尚未承寵,故而按宮律縮減五成用度後,第二天清晨竟是大雪紛飛,不到兩個時辰便積了厚厚約有半膝高的雪。
芙蕖院十日領一次的銀霜炭恰好到點兒了,可送來的卻是次等的炭木,還少了大半簍。
「主子,這可怎生是好?」儒女冷得縮著脖子直哆嗦,可更多的是為這病弱如風中燭的主子憂心。
若是按著這個數兒,恐怕偌大的寢殿一日一夜間也只足夠燃小小一籠的炭,多的便無以為繼了。
其它侍人侍女都知道這是孟弱惹怒了大君,個個再藏不住怨氣滔天,索性自顧自躲到自個兒的小室裡鑽被窩,連露面點個卯也不願原是華美雅致的芙蕖院更見冷清凄涼。
孟弱小小身軀蜷縮在雜色的狐毛大氅內,盡管一張小臉因為滿殿鑽膚入骨、無所不在的寒冷氣息凍得青白毫無血色,那雙水靈靈的眸子依然透著罕見的澄澈沉靜。
她眸光低垂,輕聲道:「炭不夠,入夜再燃也就行了,只是累你得跟我做個伴兒不過咱們多翻找出幾條被子,擠一擠,想來也夠暖和的。」
「奴不敢——」儒女望著孟弱的眼神又是受寵若驚又是無奈與同情,「主子,只怕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君這回是氣得狠了。」
否則向來心胸寬闊、睥睨天下的大君,又怎會連個尚未承寵的美人分例也要克扣?
「也不需多久的。」孟弱微微一笑,低聲喃喃。
「主子?」儒女一愣,沒聽仔細。
「我是說,開春天候總會回暖的。」她柔聲地道,「雖然炭火不夠,可總好過餐風露宿,頭無片瓦可擋雪遮風吧?」
儒女一時啞然。
實在也不知該誇贊主子心思疏朗想得開好,還是該為主子的天真暗暗跌足。
「主子,只怕炭減了分例,只是個開始。」儒女忍不住當頭潑自家主子一盆冷水。
孟弱沒有回答,她只是目光迷離恍惚地望向遙遠的殿外,那鋪天蓋地的一片白茫茫大地
那麼安靜,那麼干淨,像是要掩埋一切,抹去一切。
她如何會不知道在後宮中,被逐漸克扣用度後,境況會有多麼地凄慘可怕?
那是前世,她親身經歷過的每一日每一夜
酸臭了的菜葉,混著沙礫子的米糠,她靠著滿腔的恨意苦苦地咽下,熬著,就是為了能夠等到他來,為了能親口問他一句——
慕容獷,這麼多年來你可曾有過一霎喜歡過我?
她永遠沒有問出口,可是她早該清楚、明白他的答案。
孟弱眸中隱隱有淚,卻始終未墜落,而是漸漸在寒冷空氣中變涼、干枯。
「主子,不如奴下去求見大君」
她霍然回過神來,唇畔美麗而蒼涼的微笑倏地消失無蹤,厲聲斥道:「不准去!」
儒女一驚,吞了口口水。「諾。」
「你別擔心,我心裡有數的。」孟弱語氣緩和了下來,怯憐憐地微帶懇求道,「別去,我不想連你也被我連累,我現在,也只剩下你了。」
儒女心狠狠酸楚了起來,原就惇厚善良的性子,在這一刻再抑不住滿腔悲憫衝動,上前抱住了自家弱不勝衣的主子,嗚咽低泣。「主子主子您也是個苦命的姑子啊」
以前老以為當了美人貴人的,總比她們這些當侍女的卑微宮人舒心好過得多多,可是真正經歷了宮中這些歲月,就知道紅顏一朝失寵,下場恐怕比低到塵埃底的宮人們還要凄慘不如。
孟弱輕輕地回擁她,看著面前這個善良到有些傻氣的侍女,忍不住低嘆一聲。
也不知她這份傻,這份良善,在後宮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界裡,還能夠保存到幾時?
可至少此刻,孟弱依然珍惜著她此際的真心。
接下來兩日,果然應證了儒女擔憂的,就連到大膳房取飯,提來的也是被大大縮減了的膳食。
只是菜色和份量少了便罷,往日因著隆冬,菜冷得快,在食盒下方都是托著個特制的暖爐子煨菜,可今日儒女才一到大膳房,大嬤嬤便皮笑肉不笑地遞給了她一只簡單的雕花提盒,連儒女耐不住多問了一句,嬤嬤立馬冷下臉子扭身走人。
「嗤!愛吃不吃,還當你家主子是多尊貴的人兒呢!」
又氣又惱又難過的儒女咬著下唇,半晌後也只得忍氣吞聲地回了芙蕖院,還不忘想方設法,該怎麼編個理由瞞混過去才好。
「主子,今兒也不知是誰,竟多提了個暖爐子去,所以菜有些涼了。」儒女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羞愧得頭都抬不起來。
都是她無用,若是有膽子在大膳房鬧開來,嬤嬤們肯定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整人。
「無妨,咳咳咳」孟弱強撐著自厚厚被縟間起身,才稍露了些許空隙便忍不住打了個大大噴嚏,胸口一寒,止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
「主子當心!」儒女忙將提盒放在一旁,輕手快腳地替她裹好狐裘,可觸手一碰,心下不由一沉。
主子手冰冷得厲害,臉上卻紅得異常,莫不是發燒了?
「無、無事的,咳咳咳」孟弱額際燒得有些昏沉,眸光卻亮得驚人,小手緊緊握著儒女的手,「明日、明日便是十五了吧?」
「是十五了。」儒女鼻頭發酸,眼眶一熱。「主子,您別擔心,奴一定會想到法子去求黑子大監,讓他將芙蕖院的情況傳到大君耳裡的!」
「不,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她喘咳著,努力壓抑下胸肺間呼息困難的痛楚,搖搖頭。
「主子——」儒女大急。
「明天賞月宴咳咳,後宮無論嬪妃秀女都須出席」她唇角揚起微笑,聲音沙啞卻吐字清晰,「對嗎?」
儒女一怔,隨即自以為恍然,欣慰地笑了起來。「對對對!奴怎麼就給忘了呢?與其奴跟頭傻驢似的胡闖瞎撞,待明日賞月宴上,主子您可不就能見到大君了嗎?」
幾次三番,大君對姿容楚楚我見猶憐的主子總有那麼三分特別,若是明日一見之下,發覺主子又憔悴了不少,大君肯定會心軟的。
孟弱一手按著陣陣撕裂般悶疼的胸口,極力振作起精神,歡快道,「咳咳,把那菜都倒進茶吊子熱一熱就行了,天冷,我喝口熱湯便會好些的。」
「欸,奴怎麼沒想到這好法子?果然還是主子冰雪聰明。」儒女連連點頭,忙搬過了煮茶的茶爐和銅制的茶吊子,將提盒裡的一碟子酸菜條和一碟子凍凝了白脂的水煮豚肉,和一碗粗糧取出看著今日這寒酸欺人的菜色,終究還是喉頭一哽。「主子,這——」
水煮豚肉是下等人的吃食,大膳房這是看死了主子就翻不了身,索性往狠裡折騰了嗎?
相較儒女氣得手都有些發抖了,孟弱卻是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道:「還有豚肉給我添些油腥,倒也不錯了。」
「主子,您、您就真的不生氣嗎?大膳房給了這些這些,怎麼能吃啊?」
孟弱嫣然一笑,這一笑宛若枝頭萬花乍然錠放,就連儒女都給看呆了。
「只要能活下去,有什麼是不能吃的?」
她不但要把這些菜吃得一分不剩,今晚還要好好擁被悶出一身熱汗,讓這高燒速速退了,明日,也才有力氣陪著演上那出精采大戲——
對此,她可是期待很久、很久了!
孟弱眸中光芒更盛。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五章
黃帝問曰:氣穴三百六十五,以應一歲,願聞孫絡溪谷,亦有所應乎?岐伯對曰:孫絡三百六十五穴會,亦以應一歲,以溢奇邪,以通榮衛。肉之大會為谷,肉之小會為溪,肉分之間,溪谷之會,以行榮衛,以會大氣。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諸穴第一》
慕容獷這幾日都有些心神不寧,雖說平時在前朝處理國事時依然沉穩果決、手段爽利狠辣,然而回到寢宮中稍事歇息,他卻總屢屢走神。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他一個眼神暗示下去,無論在後宮中地位再尊貴再風光的誰,都能被活生生剝上一層皮。
而他,真的要這樣「對付」她嗎?
慕容獷思及此,起身疾踱了幾步,隨即自厭地忿忿低咒了一聲。
「孤是大燕君王,是這後宮至尊至重的無上之主,孤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幾時又得顧慮旁人的心思了?」
況且若是這三五日,她便熬不住去了,那也是她的命!
可是為什麼他還是覺得莫名的心慌不安?好像自己正親手砸毀某個最重要的的什麼?
慕容獷濃眉緊蹙,苦苦思索。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間,似又聽見了那似熟悉似陌生的低沉悲傷嘆息……
孤悔了……
他悚然大震,渾身寒毛直豎了起來,狠狠怒斥出聲:「誰?」
窗外大雪已停,茫茫冰霜雪地中依稀有寒風偶過
「怎麼連風聲都給聽岔了?」他撫著額頭,自覺好笑。
就在此時,黑子躬身來稟:「啟稟大君,賞月宴時辰已至,恭請大君擺駕上林苑。」
「嗯。」慕容擴腳步頓止,眸底又浮現了常駐的慵懶笑意,開口問:「人,都齊了?」
「是,都齊了。」
與此同時,在上林苑內奉天台中,數百張粗獷大氣卻不掩皇室尊貴的紫檀矮案錦榻巧妙地呈回字形擺設起來,矮案上頭置著美酒漿湯和鏤金爐子溫著香噴噴羔肉蒸菜烤饋等佳肴。
無論前朝的重要文武官員和後宮中的嬪妃美人,都在此一年一度正冬冰月賞月宴中齊聚一堂。
不過今年的賞月宴意義卻又分外不同,因為戰敗的北蠻降臣將在今日獻上北蠻國主的降書和進貢帛書,實乃今朝賞月宴上的一大高潮。
文武百官們興奮難抑,個個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後宮嬪妃們則是執著團扇掩唇而笑,興致勃勃地等待一睹這歷史性的一刻。
孟弱只是美人,自然是被安排在靠末端的錦榻處,隔著兩三排或嬌艷或清麗的鶯鶯燕燕妃嬪,她一眼就看見了僅次貴妃、珍妃和兩三名貴姬之後席位上的崔麗華。
那位子離慕容獷的盤龍錦榻雖然有點距離,卻是「恰好」在主道旁。
她嘲諷地冷冷一笑,始終暖不起來的冰涼小手撫摸著系在腰間壓裙的吉祥刀幣絡子。
大君未至,此刻氣氛仍是十分輕松疏懶,時不時傳來官員們的低聲聊笑,就連嬪妃這頭也是吱吱喳喳,嬌嗔嘻笑得好不歡快。
不過人人都苦苦盼著那個俊美尊貴的年輕帝王早些到來啊!
「為何與宴卻不妝點好自己?」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孟弱身畔響起,雖然經過刻意壓低了,卻掩不住其中的驕傲和隱隱慍然。「臉白得跟只鬼似的,哪還有我南朝陳國女兒的風采?」
孟弱抬起頭,雪白的小臉浮現一抹恰到好處的怯弱。「崔姊姊。」
崔麗華一襲脂紅色繡花大袍,華麗嬌貴的牡丹鮮艷得彷佛就要躍裳而出,襯上她嬌媚中帶著英氣的雪嫩臉龐,越發顯得鳳威迫人。
孟弱眸光低垂,掩住一絲諷刺。
有些事情果然和前世稍許不同了,沒想到崔麗華在受慕容獷寵幸幾日後,或者已覺可獨占君恩,竟忘卻越是得意處,越該循規蹈矩、步步謹慎,反而迫不及待拿出她堂堂千年士族貴女的範兒來了。
不過崔麗華從來是傲骨錚錚,不肯屈居人之下的。
也無怪乎上一世她隱忍得狠了,後來一朝得勢,竟逼得連統攝後宮的竇貴妃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她仗恃的,不就是今夜的護駕之恩嗎?
「回去把妝容打點好了再出來!」崔麗華毫不客氣地低斥,熠熠生光的美麗眸子裡滿是「我可是為你好」的濃濃意味。「素顏面君,成什麼樣子?」
上一世的孟弱傻呵呵地遭斥後,慌亂地回去重新收拾了一番,待她再入席時已是大變突生,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崔麗華,這一世我可還有這麼傻嗎?
「崔姊姊咳咳,是、是太醫說我痼疾纏身,最好莫上太多胭脂鉛華,以免病體加重。」她怯弱地諾諾道,看起來就像快哭出來了。「對、對不起,阿弱給姊姊丟臉了我、我立時就回去重新收拾」
崔麗華晶眸一眯,還未說話,一旁有個懶洋洋的嬌聲已先響起。
「可憐見兒的,平平都是南朝美人兒,怎地有的像小媳婦兒怯懦畏縮,有的竟似個二大爺盛氣凌人?唉,想我大燕人素來心胸疏朗開闊,又哪裡見過這樣小鼻子小眼睛,當眾就給人難看的——」珍妃語氣酥媚入骨,卻是刻意拉長了尾音,「賤、婢呢?」
氣氛登時僵凝,卻有更多嬪妃以團扇掩住的俏臉上,滿布著看熱鬧的幸災樂禍。
崔麗華像是當眾被狠狠刮了個嘴巴子,雙頰一陣熱辣辣,但更多的是深深地不敢置信!
她二人不是早有聯盟嗎?
「喲,還不服呢!」珍妃嗤道,臉上似笑非笑。「瞪那麼大眼,是瞧本宮漂亮嗎?」
崔麗華面色陰沉,下一刻精致的下巴已昂然抬起,冷聲道:「大庭廣眾,穢言污耳,珍妃娘娘,您貴為一殿之主,還請給眾姊妹一個好典範!」
「嘖嘖嘖,不錯不錯。」珍妃一襲珍珠紅的繡金纏銀大袍,雪白酥胸被華衣束鼓得高高的,端的是凝肌豐滿、嫵媚風流,叫人觀之血脈債張,但她臉上輕蔑笑意偏偏全不遮掩。「不愧是崔氏女兒,張嘴就是規矩可若真有規矩的,又豈敢穿唯有後妃典制方能上身的翟衣?」
崔麗華心重重往下墜,俏臉首次掠過了一絲惶然無措。
糟了!崔氏長房嫡女於陳國尊貴不遜公主帝姬,身可著七彩翟衣,袍能繡國色牡丹,可那是在陳國
該死!她怎就一時給忘了?
就在此時,孟弱忽然撲通的跪地,點點珠淚滾落頰畔,她仰起淚痕斑斑的蒼白小臉,懇求道:「謝謝珍妃娘娘為阿弱說話,阿弱點滴銘記在心,絕不敢相忘娘娘的大恩,可崔姊姊她她今日真的不是故意的,想這翟衣牡丹,在陳國只要是門閥大族的長房嫡女皆可入衣,崔姊姊她絕非成心違制,冒犯大燕——」
「住口!」崔麗華見眾人看著孟弱那單薄身子瑟瑟跪地哀求,臉上盡是同情憐惜之色,身為士族貴女的驕傲又怎麼禁得住這一幕,不由心頭怒火熊熊上竄,森冷嬌斥道:「要你在這裡裝模作樣,莫以為大家都會被你這哭哭啼啼的小白花朦騙了去!」
孟弱瘦弱的身子僵了僵,蒼白憔悴的臉上驀地湧現了抹蒼涼的悲哀之色,她緩緩地低下頭,「諾……是阿弱又錯了。」
「你——」崔麗華怒瞪面前這個忽然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女人,心裡驚怒更盛,隱隱約約還有一絲的不安。「你故意坑我!」
孟弱纖細的手腕強撐著地面,就要默默起身,忽然一只結實有力的鐵臂攔腰抱起了她!
她臉色凄惶如受驚小鹿地回頭,再看清楚擁著自己的竟是俊美得不似凡人的慕容獷時,粉頰驀然一紅,隨即又變得蒼白。
慕容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懷裡這短短數日,竟又瘦了一大圈的小人兒,注視著她由白轉紅旋即又慘然如雪的小臉,心像是重重挨了一記悶棍。
「你,你就非得這麼倔?」他恨恨咬牙,字自齒縫中衝動迸出。
她眼眶蒙上霧氣,匆匆別過頭去,顫抖的聲線努力維持沉靜平穩地道:「阿弱見過大君我,臣妾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扳過那張倔強又可憐得令人恨極惱極的小臉,可是還未曾動作,懷裡小人兒已經掙扎著要脫離他的懷抱了。
若不是此刻眾目睽睽,他也不想她受人注目妒恨太過,否則真想索性將她抱上龍榻緊緊箍著不給走的衝動。
終究是理智占了上風,他不無可惜地松開了臂彎。
只是兩人掙動間,有什麼物事跌落,慕容獷不假思索地閃電一撈,隨即攥握在手心隱入了廣袖裡。
孟弱一恢復自由,慌忙像逃命般地後退幾步,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才又強迫自己跟著眾人跪地伏叩行大禮。
「參見大君!」
文武百官和後宮嬪妃俱下拜行儀,崇敬恭聲高喊。
高大挺拔俊美無雙的慕容獷一身廣袖高裾的玄色纏龍流雲大袍,尊貴霸氣的帝王威儀撲面而來,含笑的鳳眸流轉間,已將宴上眾人神情盡收眼底。
今晚,很是熱鬧啊!
慕容獷在黑子和子晨的護衛下,緩然拾步上了主座的龍榻上,廣袖下掌心裡的冰涼金質物事略略一摸索,他便笑了。
大燕習俗,以刀幣打成絡子隨身系掛,取的是為夫君祈福祝祥……
這狠心的小人兒,明明也是惦記著孤的,偏生還嘴硬至斯。
他趁眾人不注意,悄然取出掌心裡那枚以玄線纏金打成的刀幣絡子,心下越是歡喜。
「就看在你手巧心誠的份上,孤就勉強不嫌棄地收下了。」他自然而然地將刀幣絡子貼身放入左心口處,只覺心頭沒來由一暖。
他取的,也就是一片真心了。
黑子和子晨都看見了自家大君笑得好不溫柔,幾疑自己眼花了。
他倆交換了一個目光,隨即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可心下各自了然。
大君今晚心緒極好,恐怕和稍早前摟入懷的那位佳人脫不了干系芙蕖院,想必一朝翻身了。
慕容獷在膝坐之後,閑閑勾唇一笑。
「都起吧。」
「諾,謝大君。」
待眾人皆入座後,慕容擴才恍若漫不經心地問:「方才,愛妃們是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喊打喊殺的?」
席中的崔麗華聞言臉色一白,卻傲然地昂起首,一副凜然不畏強權屈辱的堅定模樣。
孟弱默默地看著她,不知怎的,只覺心下越感荒謬可笑。上一世,她竟然就是敗在這麼一個自以為是百鳥朝凰、翔舞九天之鳳主的女人手上?
若不是有慕容獷護著,就憑她,恐怕早在宮鬥中死了八百遍了。
正因為如此,孟弱就更恨了
珍妃則是眼神閃過一絲復雜,在不著痕跡地瞥了崔麗華和低著頭的孟弱一眼後,媚聲地撒嬌道:「大君容稟,不過是姊妹們好玩地拌兩下嘴罷了,怎麼能驚動了您來為姊妹們做判呢?況且,連掌理宮務的貴妃姊姊都不發話了,可見得今日有人違制穿了翟衣一事,乃是臣妾多事,您便看在臣妾不懂事的份上,饒了臣妾一回吧?」
穩坐嬪妃首座的竇貴妃面上仍是嫻雅微笑,眉心卻隱隱一抽。
一旁的崔麗華聽得越發刺耳,珍妃字字句句像自省,可劍指兩頭,鋒芒所向的不正是自己和竇貴妃?
原來這心機狡詐的女人也不過是利用她,先博得大君的寵,讓竇貴妃和後宮眾姝先恨上了她,令她孤立無援後,今日再用她暗指竇貴妃轄管宮務不力,甚至讓她在大君面前丟了顏面,進而失寵
好個一箭三雕,陰毒至此!
崔麗華冷汗涔涔,又驚又怒又悔,拚命思索著究竟該如何翻上這一盤。
對了!
「稟大君,貴妃娘娘和珍妃娘娘皆無過,錯的是麗華。」崔麗華終究是門閥士族調教出的貴女,她緩緩優雅而出下拜,狀似處變不驚中,又帶了三分的謙衝自悔和光明磊落。
「哦?」慕容獷挑眉。
「是麗華不知我大燕宮規,竟按昔日在陳國入宮參宴的禮儀,穿上像征最高貴恭敬的翟衣華袍,面見君王。麗華心意雖至誠至敬,可犯了我大燕規矩就是大錯,還請大君重懲,以示公允。」
「陳國的禮儀」慕容獷也不問一旁的司禮官,笑吟吟地看向始終像隱沒在人群中的孟弱,「孟美人也出身陳國,你來說說,是這樣的嗎?」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孟弱。
經過方才一番折騰,原是退燒了的風寒又有死灰復燃跡像,孟弱正死死咬唇壓抑著劇烈喘咳的胸悶感,暗自苦笑。
她這身子還是太不濟事了。
可無論如何,她也要撐到今夜最精采的那場大戲上場、結束!
眾人只見盡管周身裹著厚厚雜色狐裘,仍顯得單薄清瘦得似風吹會倒的盂弱款步而出,白皙剔透得像玉的小臉微微低垂,在行了大禮之後,低低悶咳了一聲。
慕容獷心一緊,身形微動,袖中的大手猛地握牢了。
「你身子不好,站著回話也就是了。」他眸光隱晦掩藏著什麼,英俊玉容有些緊繃。「哪個伺候的?就不會把你家主子扶起來嗎?」
「諾,諾。」被排在不遠處宮人列中的儒女早已心急如焚,聞言如蒙綸音,快步上前攙扶起了孟弱,並悄悄塞了個手爐過去。
孟弱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隨即對龍榻上的慕容獷微微曲膝道:「謝大君。」
相較之下,一派華貴傲然的崔麗華卻還是跪在地上,越顯得狼狽難堪。
崔麗華纖纖指尖深刻地樞入掌心,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清朗傲然地望向慕容獷。
「大君,無須再問孟美人,麗華自知有錯,甘願認罰。」她的語氣裡終有一絲幽怨哽咽,「請您切莫因為臣妾,破了宮規。」
也許越是傲氣的女子示弱起來越叫人生憐,慕容獷眼神溫和些許,正欲開口,就在此時,竇貴妃輕柔的嗓音先響起——
「仔細想來,崔妹妹確實是因不熟大燕宮規才逾矩,臣妾未能善盡監督提醒之職,今日罰我二人,乃屬公正之至。」竇貴妃在大侍女的攙扶下款款起身,優雅行過大禮後,朗聲道:「大君在上,臣妾竇氏和崔氏違律失職,自請各罰月例一年,抄「女則」三百篇,以作後宮諸嬪妃引為警醒戒慎,請大君示下。」
「嗯,孤允了。」
崔麗華大大松了口氣,忍不住瞄了竇貴妃一眼。
竇貴妃溫柔婉約地對著她一笑,似是安慰似是欣然。
崔麗華心中一陣怦怦跳,剎那間竟有種莫名悔愧內疚感——她入宮來還將竇貴妃列為首要敵手,沒想到今日這一劫卻是貴妃救了她。
其實竇貴妃大可冷眼旁觀,甚至落井下石,跟著珍妃和孟弱一齊將她推入深淵,讓大燕後宮中從此少了她這號威脅。
看來,寶貴妃才是真正最聰明的女人,也是她最適合的聯盟對像。
「貴妃姊姊和崔妹妹這才叫姊妹情深呢!」珍妃眸裡有著暗恨,面上卻笑得更加嬌艷。「唉唉唉,倒還是臣妾多嘴饒舌,落得兩面不是人了。」
「珍妃妹妹說笑了,咱們姊妹都是為了能替大君博樂解憂、開枝散葉,才有幸入的宮,無論大小,可不都是一家人嗎?」竇貴妃淺淺笑道。
珍妃眼中怨憤之色更深了,暗暗冷哼——現下還輪不到你竇香君坐上那個大燕鳳座,裝什麼雍容大度、母儀天下?
慕容獷興味濃厚地看著這一切,若非身為帝王之尊嗑瓜子不大好看,他還真有命人送一盤來邊嗑邊看戲的好興致。
話說回來
他眸光犀利地掃向始終靜靜佇立在一旁的孟弱,見她不發一言,一動也不動地渾似個玉雕的人兒,心下又異樣地鼓蕩了起來。
這小女人就是個好靜低調的,仿似能像個影子一樣永遠不被人注目就好了。
他心口沒來由地湧現一股酸澀,有種熟悉的疼細細擴散了開來。
往日見她連坐著都搖搖欲墜了,更何況今日站了這許久?
真是個傻的,連爭風吃醋、撒嬌賴纏也不會,若是他不護著,只怕她沒兩日就給坑害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罷了,既然處置妥當,就都入席吧。」他擺了擺手,慵懶迷人的笑容裡已有些微的不耐與警告。「今日賞月宴還有正事,愛妃們若要攏絡感情,等回後宮去盡管鬧個痛快。」
「諾。」竇貴妃和珍妃等人俱是悚然一震,急忙斂首行禮退回席中。
孟弱在儒女的攙扶下就要回座,卻再抑不住地劇咳了幾聲,忽然又聽得龍榻上的慕容獷開口——
「孟美人你身子弱,就坐離孤近一些吧,這頭金蔥籠火旺,免得你回頭又病,把孤太醫院裡的藥材全給耗空了。」
文武百官和眾嬪妃俱倒抽了一口氣,不約而同直盯向那個陡然僵住的嬌小身影。
低垂粉頸的孟弱唇畔微勾,再抬起頭時卻是一臉惶然,吶吶道:「阿弱臣妾不敢,臣妾當不起」
眾嬪妃真是又妒又恨又惱,卻也忍不住狠狠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真真是病得腦子都傻了,大君如此恩寵,不趕快五體投地下跪謝恩,竟然還結結巴巴地避之唯恐不及?
雖然慕容獷也被這個駑鈍蠢呆跟小豚沒兩樣的小家伙氣著了,但是生性護短的他一發現眾人對孟弱的怒目而視,瞬間大為光火。
孤都還沒舍得發作的小人兒,你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瞪著她做什麼?
「啰嗦。」他濃眉一橫,「黑子!」
「諾。」黑子深諳帝心,立時命人取過看著就富貴至極的柔軟錦墊,放在離慕容獷最近的下首位置上,而後躬身走下金階,親自去請了孟弱。
孟弱臉上滿是復雜不安之色,小嘴囁嚅著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被滿臉堆笑的黑子硬生生「請」到了那位子上。
然後她只覺背後密密麻麻插滿了冷箭
孟弱閉了閉眼,強忍著嘴角笑紋蕩漾開來的衝動,神情佯裝忐忑地坐好,不盈一握的小小腰肢挺得更直了。
就像,唯恐稍有不慎便掃了他的顏面。
「美人喜歡吃些什麼?」
「只要清淡些,都可。」
短短交談間,黑子自然手腳麻利地命人把清淡卻美味的吃食一一擺放在孟弱的矮案前。
孟弱看了看擺滿面前的佳肴,再看了看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的慕容獷,欲言又止。
「怎麼了?」
她驚跳了一下,急忙搖頭,臉上閃過一抹忐忑復雜、似惶惶然又似沮喪的神色。
他自然知道她是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連著好幾日冷著她,可今日又偏偏將她自眾嬪妃中挑將了出來,柔聲細語地撫慰有加?
孤高興,孤樂意!
「起宴。」慕容獷看著離自己僅有兩臂之遙,悶悶鼓起腮幫子的小人兒,不覺越發樂了,興衝衝地朗聲道。
巨大金鑼硫地敲響了,賞月宴正式開宴——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竇貴妃和珍妃及崔麗華無不恨得幾乎咬碎了貝齒。
風貴姬慢條斯理地啜飲著茶,掩住了唇角的一抹笑。
崔麗華神色陰了陰,卻悄悄地移動了一下膝跪的姿勢。
不,鹿死誰手,猶未可知,路還長著呢!
然而在一派君臣同歡的酒酣耳熱氣氛中,孟弱卻是對著面前矮案上的奇珍異果、珍饈佳肴,食不知味。
一半是為了期待與緊張,另一半則是她又該死的開始發熱了。
孟弱冰涼的手緊緊捧著宮人斟上的粟米熱漿,努力汲取那盞身的溫暖,卻還是暖和不了逐漸發冷畏寒的五髒六腑,整個人越來越暈眩熱燙,可身子卻虛寒得可怕。
「黑子,孟美人看起來很喜歡那味熱槳,讓宮人給她獨拎一壺去。」慕容獷和幾名上來敬酒的股肱大臣喝了幾樽,回頭時偶然瞥見孟弱一張小臉幾乎埋進了那盞粟米熱漿裡,心下不由一陣好笑,輕聲地吩咐。
「諾,奴下這就親自送去。」最有眼色、最能為主分憂的黑子忙笑道:「孟美人若知道這是大君特意賞的,必定歡喜極了。」
「嘖,多嘴。」話雖如此,慕容獷還是笑得很是暢快。
唔,就讓她好好領略一番什麼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前幾日的冷落,今日的恩寵,料想她再傻也能想明白,還是乖乖投入孤的懷抱才是對的。
黑子正要送粟米熱漿的當兒,北蠻降臣進獻儀式的時辰也到了。
「北蠻降臣副相阿各澧、圖那將軍,奉北蠻國主降表國書及十五名北蠻美人求見大君!」
全場一片靜默,大燕諸臣人人冷眼得意地望著那素有「極北蠻虎之師」稱號的北蠻國降臣隊伍拖著伽鎖和沉重腳步而入。
嬪妃們則是屏氣凝神,眼神中混合著好奇和深深的厭惡。
頭暈腦脹四肢發冷的孟弱倏然繃緊神經,晶瑩澄澈的眸子專注了起來,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金盞。
慕容獷鳳眸銳利,笑意疏懶地望著下首的北蠻降臣一行人。
「降臣阿各澧參見燕帝慕容大君,恭祝大君威震四海,長樂無極。」
「起。」他淡淡笑道。
「卑臣阿各澧謹代吾國國主,向大君獻上降表,進貢珠寶金銀牛馬帛書及美人十五名,並願年年上貢五千牛馬,玉帛三千,世代以奉大燕為主,祈請大君恩准。」
身形高大卻氣色灰敗的阿各澧將手中降表國書高舉著,下跪膝行,只覺時時刻刻盡是屈辱。
可誰讓大燕三十萬雄師此刻仍虎視眈眈地據守在北蠻國上城池外的五十裡處,幾乎是兵臨城下。
阿各澧絲毫不懷疑,只要慕容獷一頷首,三十萬鐵騎就會立時踏破北蠻國!
「好,既然爾等有誠意,孤也就允了,呈上來吧。」慕容獷閑閑地笑道。
「謝大君!」阿各澧大喜過望,蒲扇般的大手險些握不住降表國書,激動地急急跪行了幾步,越近金台龍榻,而後猛然抬頭,獰笑一閃!
冰冷寒芒刀光乍現,殺氣劃過長空——
慕容獷鳳眼抬也未抬,子晨倏然疾奔,袖底翻飛的剎那,阿各澧悶哼一聲,胸腹間已被洞穿了個血淋淋的大洞,髒腑嘩啦啦地落了一地。
嬪妃們尖叫聲四起!
孟弱心兒狠狠一顫,喉頭陣陣翻騰欲嘔,卻死命地咽下了,她知道事情還沒結束。
果不其然,圖那暴喝一聲,像是瞬間化成了頭猛獸,隨手抓起了一個最近的肥胖官員就重重地掃翻了一票執戟衝上來的龍禁軍。
「護駕!」竇貴妃強捺驚恐地尖聲大喊。
慕容獷嘴角那抹微笑漸漸往上揚——嗯,有點意思了。
十五名北蠻美人也抽出發髻上的尖銳簪子,摁下後倏然長了數寸,頓時化為小巧卻可怖的利器,陣法嚴明地和龍禁軍們拚殺起來,並且護著其中三名北蠻女子逼近金台來!
噫,這招也不錯。
慕容獷緩緩呷了一口酒,俊美臉龐流露出一抹興致勃勃。
可惜三名逼近的北蠻女人在靠近金台四階前,連孟弱都沒碰觸到,就已經被鬼魅般的玄子擊殺倒地了。
只不過血噴濺在了孟弱裙角邊,她小臉越發蒼白,仍是一動也不動。
慕容獷還以為小人兒被嚇呆了,不禁暗自懊惱噯,看戲前應該先把她抱到身邊護好的。
可是沒想到他嘴角一彎,眸光溫柔地正朝她展臂伸手之際,幾名黑衣人於暗處暴射而出纏住了玄子,兩名原在他左右伺候的侍女自拂塵中抽出了利劍,直直攻向慕容獷!
崔麗華一動——
卻不及近在咫尺間的孟弱動作快,幾乎在寒光一閃的當兒,孟弱已經緊緊撲抱住了慕容獷,用她的背擋住了侍女刺客那一柄來不及移開的長劍。
那劍深深戳入她肩胛血肉之中,因力氣之大,甚至洞穿而過她的身體,重重刺上了慕容獷的左胸膛處——
最後,止於刀幣上。
這一幕,孟弱於腦中演練了無數遍,一步步,一計連一計,環環相扣,至此功成!
「阿弱?!」慕容獷如遭雷殛,緊緊抱著懷裡那個清瘦單薄得像隨時會消失的小身子,心口狠狠一陣劇痛!
小臉燒得滾紅,全身卻冰冷得像寒霜的孟弱努力抬起頭,顧不得身體那處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低微地吐出兩個字——
「快走……」
「阿弱?」他不敢置信地低喚。
她已在暈厥邊緣,卻還是用盡全力地將他自身前推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劍仍插在她瘦小的身軀上,暗紅色液體緩緩自劍尖蜿蜒滴落
白雪紅梅,怵目驚心,他呼吸一奪!
「快走!」孟弱凄厲大喊,激動地嗆咳出血沫來。
幾乎是想也未想地,慕容獷大袖如怒龍般凶猛翻卷,凌空一掌擊飛了她身後那名侍女刺客。
當那冰冷銳利的劍身脫體而出,傷處霎時鮮血噴濺,孟弱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下一瞬,黑暗鋪天蓋地吞噬了她!
然而僅僅隔了數步的距離,搶過了另一名刺客手中劍的崔麗華呆呆地看著那年輕威嚴的帝王。
看著他單膝跪落,大手緩慢地、微抖地將渾身似血人兒的孟弱摟入懷中,俊美的臉龐深深地埋進了她血污一片的頸項間,隱約似有受傷野獸般的低鳴聲破碎逸出,肩頭瑟瑟顫動了起來。
不,不可能
崔麗華手中利劍鏗然墜地,不敢置信地傻傻望著他們倆也看見了兩名崔氏死士被玄子劃斷手腳,而後死士咬破了藏在齒間的毒藥,黑色毒血霎時迸出
她不惜重折了崔氏一族精心培育、潛藏燕宮多年的兩名死士,最後竟然只落得為他人作嫁……
崔麗華喉頭一腥,一口心頭血險險也跟著噴了出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六章
雷公問曰:外揣言渾束為一,未知其所謂,敢問約之奈何?黃帝答曰:寸口主內,人迎主外,兩者相應,俱往俱來,若引繩,大小齊等,春夏人迎微大,秋冬寸口微大者,如是者名曰平人。人迎大一倍於寸口,病在少陽,再倍病在太陽,三倍病在陽明。盛則為熱,虛則為寒,緊則為痛痹,代則乍甚乍間。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經脈第一》
恍恍惚惚,渾渾噩噩。
喃喃梵音聲中,前世種種歷歷轉現
「大君,如果臣妾腹中的孩兒是女兒,您會嫌棄她嗎?」
初初有孕兩個月的孟弱撫摸著依然平坦的小腹,語帶忐忑,小巧的臉上卻滿是母性溫暖美麗的慈光。
那扣人心弦的光芒,卻深深刺痛了慕容獷的胸口。
他深邃的鳳眸裡有一閃而逝的復雜怨惱之色,修長大手卻輕柔憐愛至極地搭在她微涼的手背上,柔聲道:「只要是阿弱和孤的孩兒,是男是女,孤都喜歡。」
「您……真、真的?」她眼睛亮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問。
「孤幾時騙過你?」他鴉黑漂亮的長長睫毛低垂下來,掩住了真正的心思。倒是你,騙得孤好慘。
「大君,您真好。」她喜極而泣,匆匆擦掉了眼淚,努力平穩著氣息,恢復溫婉之態。「呃,臣妾的意思是,臣妾、臣妾定會護好我們的孩子,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是啊,如今這孩子可是你的保身符……」他眸光微閃,笑得更加溫柔寵溺。
「所謂母憑子貴,孤等著你早日將孩兒誕下,好名正言順能再往上升一升你的名分。」
「臣妾不要名分,只要大君和孩兒都好好的,就是臣妾最大的幸福了。」她一臉真摯地仰望著他,聲音小小卻堅定如祈願。
他胸口一痛,隨即笑得更歡了,長臂環擁著她嬌小纖瘦的身子,有一剎那真想狠狠擰碎了她!
「愛妃真是孤最最貼心的人兒。」他在她耳畔低聲淺笑,鳳眸中卻連一絲笑意也無。「孤,以後絕對會好好地報答你的一片情、深、意、重。」
敢將他慕容獷玩弄於手掌心之人,他定當百倍千倍「傾力以報」!
「大君……」她靜靜偎在他溫暖強壯的胸膛前,忽又想起了什麼,小臉微微蒼白,咬著下唇猶豫掙扎了良久,終於輕嘆一聲。「崔姊姊說,很想您。」
他的下巴輕輕抵靠在她泛著幽香的發頂,想起那個明艷爽朗,一心一意守候著他的女子,心湖不禁蕩漾了起來。
是,他又何苦為了面前這心機狡詐、滿口沒有一句真話的賤婢而忿忿傷神?
「孤分得清楚,誰才是孤真正的心上之人。」他露出深沉的微笑。
可嘆孟弱聞言後,竟歡喜感動得一塌胡塗,環著他勁腰的小手抱得更緊更緊。
都是痴兒……痴兒啊……
混沌間,恍似有人一聲悲嘆。
慕容獷悚然驚醒,腦袋脹痛混亂得像就要炸了開來,方才夢裡恍惚憶見的種種情境逐漸消逝,想抓住些什麼,卻覺腦際心口一片空空蕩蕩……
好似有個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他心緒沉甸甸的,有如大石壓胸,俊美臉龐依然透著蒼白,下一瞬昏睡前的記憶猛然回籠,急急低頭看著榻上沉沉未醒的小人兒。
孟弱靜靜地躺著,錦被下的胸口好像連微弱的起伏也沒有……他恐慌了起來,衝動地將指尖放在她鼻前,也顧不得這舉動是不是很蠢。
還好,她還活著。
「剛剛,娘娘可曾醒來過?」他渾然未覺短短一剎那間,自己已嚇出了一身冷汗,長舒了口氣後,才側首問一旁侍立的宮人。
那宮人心一突,立時恭敬地回道:「啟稟大君,娘娘至今未醒。」
已經兩日兩夜了,她怎地還不醒?
「太醫!」他目光沉痛,隨即勃然大怒,「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都已經兩天兩夜了,為何娘娘還不醒來?」
老太醫嚇得膝蓋發軟,強吞口水,稟道:「臣、臣啟大君,娘娘傷勢雖未中要害,卻失血過劇,再則娘娘原就玉體耗弱,又傷寒未愈,元氣受創至重啊,至今至今娘娘還能吊著一口氣就已經是蒙天垂幸……」
「大膽!」慕容獷眸裡殺氣厲光一閃。「你敢咒她?」
老太醫都快哭出來了,撲通跪下。「不不不,老臣不敢,老、老臣的意思是說,娘娘的傷病只能靠養,現如今娘娘還能守著一口真氣……那、那就極有希望大好,老臣必定竭盡全力治愈娘娘的傷,還請大君再、再給老臣一次機會,就算肝腦塗地——」
「行了。」他揉著眉心,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總之救不活娘娘,你就等著抄家吧!」
「老臣領旨。」老太醫重重磕頭,整個人都軟成了一攤泥。
後來,孟弱整整臥床三個月,等到真正能下榻的時候,宮裡宮外已是春暖花開時分了。
在這三個月內,慕容獷雖不是天天到她榻前報到,可至少兩三日就得親身去看一眼,確定宮人們回稟的「夫人日漸無恙」確實消息無誤,這才稍稍能安心些。
其余的一日三膳點心等等,無不讓人精心伺候,就是孟弱少喝了一匙的糜湯,服侍的宮人也得罰跪兩個時辰。
此舉一出,大燕前朝後宮人人皆知這位病懨懨的陳國美人兒,可算是在大君面前跳出來了。
後宮此刻氣氛詭譎得很,反常的平靜反而有種烏雲壓頂、大雨將至的抑郁感。
竇貴妃一如往常的溫婉雍容大度,時不時跟著賞賜一些錦帛首飾到芙蕖院,而向來脾氣最嬌最爆的珍妃,除了在自己的珍珠殿裡摔砸幾套杯盞外,對外仍舊動靜如常。
風貴姬向來是觀望居多,更不會貿貿然出手。
後宮花紅柳綠滿眼嬌艷,不服輸的,爭著出頭的人可多了,她們只管安心坐著等,待前頭廝殺完了,再出來撿撿獵物,賺個風光。
崔麗華也想當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勝者,可是身為門閥貴女的驕傲怎麼也咽不下那一口氣。
她借著家族極不容易才隱藏在大燕的暗線,得知了北蠻降臣欲在賞月宴上行刺的消息,甚至動用了燕宮中兩名崔家死士,為的就是制造這個大好機會,讓她一舉成為慕容獷心尖尖上的人。
可萬萬沒想到,百般用心千般布置,最後卻生生被個她素來不看在眼裡的病秧子給臨時搶摘去了桃子!
「她不過一小小庶族之女,居然也敢領封這夫人之位?」崔麗華嬌容蒼白而憤恨,幾乎咬碎了一口貝齒。
大燕宮中,除卻妃位外,就是夫人、貴姬和貴嬪並列為尊,底下的淑媛、昭華、昭儀、修容、婕妤、容華、美人等銜,便不值一提,從來就不被她這個士族貴女看在眼裡。
崔麗華知道憑自己崔氏嫡長女的尊貴身份,受封貴嬪已屬委屈,只是初來乍到,她也不想惹來不必要的爭鋒相對,這才勉強受了。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如今連一個一個矯揉造作、病懨懨小白花兒似的庶族子,竟也爬到了和她同級的位階之上,這不啻是活生生打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大君也真是的,那個賤子如何有資格做這夫人?」
「我原是不欲與你這庶族子一般計較的,可你壞我大事,令我崔氏損失慘重,甚至不惜用那下三濫的手段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榮寵,我崔麗華必與你誓不兩立!」
崔麗華嬌容依然有些蒼白,雖然那日強自吞下了那口心頭血,畢竟也傷損了幾分,至今仍得服用崔氏的秘造丸藥來慢慢將養,今番一動怒,又是好一陣劇烈喘息,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旁的皎女看得心疼不已,忙斟了盞熱參茶來。「娘娘,您千萬別為那等賤婢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咱們現下不過是騰不開手來對付她,且再容她多蹦達幾日,您看著吧,這宮裡哪個都不是善荏,早晚自有人剝了她那一層狐狸皮去。」
「哼,你當本宮是個蠢的嗎?」崔麗華以指尖緊扣著茶盞,咬牙恨恨道:「現在她聖眷正隆,我自然是動不得她,可真正動得了她的卻個個占了高台子等著看戲」
這些北人思慮不甚細膩,心腸卻是毒辣的,崔麗華斷然忘不了,上回珍妃才同她互訂盟約,轉過頭來就迫不及待狠捅了她一刀!
「這珍妃真真不是個好的」盡管內殿只有她們主僕兩人,皎女還是壓低了嗓音,「虧得您還打算日後上了位後,也好好拉她一把呢。」
「看來是本宮一開始太光明磊落了,那些我不屑於用的手段,她們倒一個個都拿來用在本宮身上了。」崔麗華英氣漂亮的濃眉緊皺著,憑添了一抹陰沉之色。
「孟弱貝爾珠這可是你們逼本宮的。」
沒有人能耍弄她而不用付出代價的!
芙蕖院外院的那一大片池塘已冰消雪融,枯了的干殘敗枝早被殷勤的宮人們收拾一淨,取而代之的都是綠油油嫩汪汪的廣闊圓葉,個中穿插著或高或低的花苞出於水面,只待初夏來臨時,盛放一池托紫嫣紅。
悶得躺不住了的孟弱終於在千央萬求之下,求得了慕容獷點頭,允她在天暖微涼的午後,到芙蕖池畔的臨水小閣坐上一刻鐘——還必須得有他陪著的時候才行。
饒是如此,她渾身上下還是被裹成了一顆絨球兒似的才准踏出殿門,因為天氣再溫暖,她一張小臉仍雪白剔透得無血色,連一丁點兒汗意也無,手掌心依然觸之冰涼,可把慕容獷給心疼的。
「來人,再去多添幾個暖籠來。」慕容獷眉心蹙緊,長年暖熱的大手牢牢地將她一雙小手圈握著,低斥道:「這麼七災八難的,還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再多的好藥都白填了,你就不能讓孤好好省一省心嗎?」
他的斥責中難掩一絲憐愛不舍,聽在孟弱的耳中,卻沒有半點暖心悸動的滋味。
前世,這一類寵溺的好話她還少聽了嗎?
卻也不妨礙他一邊蜜語甜言,一邊置她於死地
不過現在還是得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她微微低下頭,乖乖認錯。「是臣妾疏忽了。」
他低嘆一聲,實在不知該怎麼說她才好。
明明護駕有功,明明為他幾乎豁出了一條小命,即使他這幾個月來施恩榮寵有加,還晉了她的位分,可到了她這頭,也不見她多歡喜抑或是風光得意幾分。
好似他來,她便柔順乖巧的微笑迎他,他不來,她也不嗔不怨,依然默默喝著湯藥養著身子,該做什麼便做什麼。
慕容獷這幾個月來,心口總像被只小手撓得微微的酥麻、微微的刺癢。
「阿弱,你到底想要什麼?」他不知不覺問出了口。
她疑惑地抬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把內心深處莫名的渴求和悵惘吐問出來,英俊臉龐驀然一紅,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咳,孤的意思是,你救了孤,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麼封賞盡管說,孤不會小氣的。」
孟弱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臣妾想回家。」
他頓時僵住,暗自咬牙,重重悶哼了一聲。「胡鬧!你已經是孤的女人,這大燕就是你日後富貴榮華及將來百年埋骨之處,還回什麼家?」
沒良心的小東西,難道這幾個月來他還待她不夠好?
孟弱被他的怒氣嚇得瑟縮了起來,小臉慘白無顏色的怯怯望著他。
那一眼,充滿了深深的脆弱害怕霎時,慕容獷沸騰的怒火宛若被冷水當頭一澆,哪裡還生得起半點氣來?
「你,唉!」他被堵得心口陣陣悶塞,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該了她的,就連發頓脾氣都舍不得。「孤不是吼你,孤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對孤有什麼不滿?就算是塊石頭,孤用一片真心焐久了也該焐暖了,偏偏你對孤不投懷送抱、曲意承歡也就罷了,到現在還不拿孤當夫君看待,你可知若孤有意追究,可治你一個不敬君王的大罪?」
「大君待阿弱好,阿弱自然是知道的。」她眸光一黯,低聲道。
「你若心知,為何總老是想把孤推拒於千裡之外?」他才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濃眉一挑,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告訴孤,你到底在顧忌什麼?你,又在盤算什麼?」
她心下暗暗一驚,背脊生生竄過了股寒涼悚然感。
慕容獷從來不是個能被人輕易欺蹣掌控的帝王,盡管她所做的一切真真假假如雲似霧,可他終究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狀。
孟弱努力壓抑著不安的心跳,低著頭,半晌不語。
他的眸光森冷了一分。「你若是打著欲擒故縱的念頭,孤可以坦白告訴你——孤從不容女人算計。」
她單薄的肩頭微微一顫,依然默不作聲。
「阿弱,孤的耐性有限。」他低沉的嗓音裡已有了隱隱煩躁慍怒之意。
她終於緩緩抬起頭來,蒼白清瘦的小臉上不見恐懼,不見慌亂,唯有一抹悲哀的笑。
他胸口猛然一疼。
「壽元有虧,天不假年。」那笑轉瞬即逝,她平靜得像在說著旁人的事,「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癇,這一生還有什麼敢盼敢求的?」
慕容獷臉色刷白,喉頭緊縮。
「我不想害人。」她眼角那藏抑了多時的淚水終於悄悄滑落了下來,無神的眸光似凄涼似惆悵。「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後,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阿弱」他眸底掠過一絲痛楚。
「倒不如不相識不相知,誰都不會那麼苦了。」她拭去頰畔的淚水,努力擠出一抹釋然豁達的笑,「大君,其實您也別把阿弱那日賞月宴上的舉動放在心上了,南北如今各據一方,輕易動亂不得,這天下能太平到幾時誰也不曉得。您是大燕明君,身系大燕安危,我無論是燕人陳人,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有事的。」
慕容獷無言以對,胸膛內那顆忽冷忽熱震蕩難抑的心髒卻像是被活生生掐擰住了,又是疼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
她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救他只為公而不為私?
慕容獷只覺一股郁氣苦苦的悶卡在了胸臆喉頭間,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
「你、你好,還真是個一心為國為民的好姑子!」他霍地站了起來,怒極反笑,「看來孤封你為夫人還真是小覷你了,照理說,孤還應該封個護國仙姑之類的鬼東西給你才叫配當!」
男性尊嚴深深受創的慕容獷話一撂完,便怒笑拂袖而去。
留下孟弱獨個兒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臨水小閣裡,怔怔地望著迎風搖曳的滿池綠意發呆。
守在外頭的儒女再也忍不住了,碎步上前,恨鐵不成鋼地急嘆道:「娘娘,您怎麼又把大君氣走了?」
「走了就好。」
「娘娘!」儒女也生氣了。
「你別管,」孟弱一手搗著胸口,低低地喘咳了兩聲,疲憊地擺了擺手。「大君越惱我,往後就越不會想看見我,這樣待日後我死了,他心裡也就不會難受了。」
儒女一愣,眼圈迅速紅了。「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呢?太醫又沒有說您這病是治不好的。況且況且只要大君心裡是有您的,您日子也能好過些啊?」
「我何嘗不想圖著快活一日算一日?」她茫然地望著滿池煙波綠葉,幽幽地道,「可他那麼好,我不能害他。」
「娘娘……」
「這宮裡的哪個娘娘,甚至是崔姊姊,她們都比我好……」她說到最後,還是有一絲哽咽了,鼻音濃重地道:「無論待大君的心誠不誠,可至少她們都能長長久久的陪著他……只有我不能。」
儒女也哭了。
孟弱淡若褪色花瓣的小嘴微微顫抖著,緩緩收回迷茫悲傷的眸光,對著儒女滿眼的憐憫心疼,她終於再也憋不住地低聲悲泣起來。
「儒女,我也好想好好愛人,我也好想大君眼裡心裡有我……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嗚嗚嗚,我、我沒有資格……我不能夠……」
那個單薄瘦小的身子蜷縮地哭泣著,直教人心疼得都要生生絞纏揉碎了!
一個溫暖而寬大的懷抱驀地籠罩住了孟弱,她一抖,嗚咽著就要掙扎,卻聽見耳畔響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寵溺而疼惜地低低一嘆——
「痴兒……痴兒……孤怎麼偏偏就拿你沒法子呢?」
被他牢牢擁在懷裡的孟弱像是傻住了,一動也不敢動,似不知此刻是夢是真,唯有嘴角悄悄地往上揚。
自古帝王多疑心,她前世摸不透慕容獷的性子,可自醒來之後,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揣度著過往種種,自然知道說什麼樣的話、做什麼樣的舉動,能勾起他的疑。
武藝驚人的慕容獷,在受她一番前後矛盾的言論所激後,待稍稍冷靜下來,又如何能不暗暗繞回來窺查個明白?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的「吐露真情」。
自那日之後,慕容獷便天天在退朝後到芙蕖院,有時是停留上一兩個時辰,有時是待到夜深才戀戀不舍地回自己的寢殿,整整半個月再也未踏入過旁的嬪妃院裡。
若說大君夜夜寵幸孟夫人,可彤卷上並無留侍寢之載,然既不是用狐媚身子勾得君王神魂顛倒,她到底又用何手段能讓大君日日往她那兒跑?
這下子,連竇貴妃都有些坐立難安了。
只不過竇貴妃還是沉得住氣,只在其它嬪妃面前溫柔淡聲地提了一句:「孟妹妹身子弱些,大君多多看顧也是天經地義的。」
這句溫婉大度的話聽在妒火中燒的嬪妃們耳中,不啻火上澆油!
好不容易,後宮諸人盼到了大君每季一度親自御駕巡獵,將有好一段時間不在宮裡,便一個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找上芙蕖院了。
光天化日謀害嬪妃是不敢的,可也不妨礙她們借機教訓一下這個沒眼色的小賤人!
大君御駕離宮的隔日清晨——
儒女氣喘吁吁地疾步進殿來,清秀臉上有著明顯的驚惶之色,「主子……嬌嬪娘娘、如姬娘娘和溫姬娘娘到。」
嬌嬪?盧嬌嬌也到了?
裹著銀狐裘衣的孟弱擱下手中書著藥理的錦帛,若有所思的笑容裡難掩一絲諷刺。
正主兒都還沒來,這等小魚小蝦就急不可耐地搶先出頭了。
「有請。」她輕聲咳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溫和地道。
「諾。」
芙蕖院原來狗眼看人低的宮人現在個個殷勤得不得了,因為親眼見過大君對自家娘娘呵護有加、體貼入微,如今還有哪個腦門兒給門夾了,敢再怠慢娘娘?
人人爭著表忠心,甚至不等儒女多加交代,就忙分列兩排,威風凜凜地護衛著自家主子。
世人都是趨炎附勢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沒什麼好值得生氣的。
能用的就多用些,不能用的便遠著些,再不然現在以她的聲勢,想打發幾個奴還真是小菜一碟。
孟弱輕輕揉弄著雪白手腕上的暖玉手環,那玉色呈淡紅,乃是慕容獷費心搜羅而來,聽說能暖身養人,她乖乖聽話戴上後,還換來了他一個漂亮到令人炫目的笑臉
她低頭凝視著這極美極暖的珍貴玉環,莫名有些失神了。
「主子,幾位娘娘到了。」儒女的嗓音透著些憂慮的響起,她這才猛然驚覺過來,面色一凝。
現下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同自陳國來的盧嬌嬌雖然也獲封嬪位,可和大燕的嬪妃一比終究少了幾分底氣,所以一踏進殿內時,對穩穩端坐在主榻的孟弱越發妒恨難禁——
憑什麼她一個癆病鬼能越過她們坐上夫人大位?
「妹妹參見孟夫人,」只不過嬌嬪心下越恨,面上笑得越恭敬,「夫人康泰安吉。」
「快請起。」她輕聲道。
另外兩個身材高挑豐美艷麗的美人兒則是瞥了她一眼,站姿妖妖嬈饒,連意思意思行個福禮也懶怠。
「如姬見過夫人。」
「溫姬見過孟夫人。」
孟弱沒有開口,清澈星眸直直地凝視著兩人,嘴角噙著一絲若有所思的微笑。
如姬和溫姬被盯得渾身不對勁起來,忍不住怪聲怪氣地笑了。
「喲,夫人這不是想要給我們姊妹一個下馬威吧?」
「看來夫人是惱了我們居然不給她行禮可話說回來,咱們可是大燕的名門貴女,平常在貴妃姊姊面前也是有點兒顏面的,連貴妃姊姊都不勉強咱們要拜要跪的了,像夫人這已經不知排在咱後宮哪個牌名兒上的,難不成還當真要在我們面前耍這等威風嗎?」
「嘖嘖嘖,你好大的膽子,也不想想人家現在可是大君心上頭一位呢,要是惹火了她,說不定馬上就給我們一頓小鞋兒穿了。」
「哎呀呀,我好怕啊!臣妾罪該萬死,還請夫人高抬貴手、大人大量哪!」
如姬和溫姬一搭一唱,諷刺意味表露無遺。
嬌嬪則是狀若恭謹沉靜,甚至有一絲手足失措,實則暗暗竊喜。
芙蕖院裡的宮人們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儒女已經是氣得漲紅了臉,唯有孟弱依然慢騰騰地低嘆了一口氣。
「本宮倦了,送客。」
如姬和溫姬先是一僵,隨即勃然大怒!
「大膽!」
「不過看在大君的面兒上給你點臉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嬌嬪一臉花容失色,佯裝勸解道:「兩位姊姊千萬莫生氣,阿弱妹妹慣常是個嬌弱的,精神不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想來也不是有心,況且大君如今這般愛寵著妹妹,咱們再怎麼也得退讓些,免得讓人以為咱們趁著大君不在,故意欺負人來了。」
「她是個什麼東西?本宮就是成心欺負她了,她敢吭一聲嗎?」溫姬是大燕豪門之女,氣焰自然高,毫不客氣地冷笑道。
「就是就是,我和溫姬姊姊都是這後宮的老人兒了,難不成份量還敵不過一個初來乍到的小賤人?」如姬語帶雙關地諷刺道。
嬌嬪笑臉凝滯了一下,心中暗恨——
早晚有一日叫你們這些蠻女知曉我盧氏女的厲害!
孟弱則是看著她們的高傲叫囂,蒼白臉上的疲累之色更深了,她用大袖掩住嘴角悶咳了一聲,正想喚儒女,下一刻卻暈了過去……
「娘娘!」
嬌嬪和如姬、溫姬愕然地看著榻上不省人事的嬌小身影,不知怎地齊齊打了個寒顫!
果不其然,在起初的一陣慌亂之後,慕容獷貼身大監黑子面無表情地率了一隊龍禁軍殺氣騰騰入殿,隨後而入的太醫急急上前診治孟弱,剽悍的龍禁軍兒郎則是三兩下便將嬌嬪諸人和其侍女全數捆做了一團!
「你們、你們竟敢……你們可知本宮是誰嗎?」溫姬顫抖地尖叫。
「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快放了我們!」如姬激烈掙扎。
嬌嬪強自撐直了腰杆,卻止不住瑟瑟哆嗦,可憐兮兮道:「你們弄錯了,我和阿弱妹妹都是陳國人,我們姊妹情深……」
黑子冷冷地看了這幾個不知死活的一眼,「大君有令,夫人身子不好,宮中人等一概打擾不得,奴下也是奉命辦事,娘娘們有什麼冤屈,等大君回來再具折自辯吧!來人,拖下去,拘於烏衣巷!」
「諾!」如狼似虎的龍禁軍喝應一聲,不由分說便動作迅捷地將人拖走了。
殿內一片騰雀無聲。
服侍的宮人嚇得不敢大意,有的拿團枕,有的斟參湯,還有的跪著替太醫拿針灸匣子,滿心祈求著自家娘娘千萬不能有事,要不她們肯定會被大君統統拿來活殉了。
就連黑子,垂手候在一旁盯著太醫看診時,一顆心也懸得高高的,冷汗自額際悄悄滑落。
大君出獵前可是特意交代過他,夫人連根寒毛都不能掉,要不回來以後他就等著掉腦袋吧!
黑子自幼侍從大君多年,還從未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般上心的,雖說也不知這股子興頭能維持多久,但黑子才不敢去賭哪個可能。
萬一,這病懨懨的小夫人就是得了大君的眼緣呢?
黑子吞了吞口水,終於按捺不住了,低聲催促問道:「太醫,娘娘現下怎麼了?嚴重不嚴重?」
太醫靜心號脈後,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如釋重負地一笑。「娘娘這是一時驚怒攻心,憋暈了氣厥過去的,情況看似緊急,可總算無損元氣,還好還好,待針灸過後,好好歇神一日也就無恙了。」
「那就好、那就好。」黑子眼露釋然,隨即恢復深沉內斂。「有勞太醫了。」
「不敢不敢,應該的。」太醫也怕向來病弱的孟夫人身子有什麼不好,到時候就是殺了他全家也賠不起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七章
黃帝問曰:四時之氣,各不同形,百病之起,皆有所生,灸刺之道,何者為寶?岐伯對曰:四時之氣,各有所在,灸刺之道,氣穴為寶。故春刺絡脈諸滎大經分肉之間,甚者深取之,間者淺取之。《素問》曰:春刺散俞,及與分理,血出而止。又曰:春者木始治,肝氣始生,肝氣急,其風疾,經脈常深,萁氣少不能深入,故取絡脈分肉之間。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針灸禁忌第一》
待孟弱幽幽轉醒時,窗外已是金烏高照,正午時分了。
這一覺睡得可真好。
因著肺腑長年痼疾,她夜裡總是慣常喘嗽不絕,所以每每未能真正入眠,往往纏綿到清晨,眼皮酸澀,睡比沒睡還累。
不過大燕太醫果然醫術高超,她這會兒竟足足睡了兩個時辰有余,醒來後胸悶暈眩症狀似也減弱了不少。
今晨把自己活生生憋氣憋暈了,還真是一舉兩得。
她也不怕後宮嬪妃們說三道四的,反正她便是天生體弱多病,時不時暈倒不是題中應有之義嗎?
孟弱嘴角彎起一抹愉悅的淺笑。
「娘娘,您終於醒了!」儒女聽聞得這頭的動靜,忙撲了過來,見狀幾乎喜極而泣。「您可又嚇壞奴了,早知道奴就攔著溫姬娘娘她們,不讓她們進殿了。好在謝天謝地,黑子大監及時趕到,要不還不知怎麼鬧著呢!」
聽著儒女三言兩語把她暈厥後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她不禁有些怔然,心頭浮現一絲莫名的、似悲似喜的酸澀。
他,出獵在外,居然還特意留下了大監黑子時刻護著芙蕖院?
孟弱呼吸沒來由有些亂了半晌後她重重甩了甩頭,揮去那該死的震蕩悸雷霆雨露,端在帝王一念之間,上一刻他能將她捧上天,下一刻就能將她踩進地獄底!
孟弱的眼神恢復冷硬。
「儒女,幫我各取十片金葉子賞給黑子大監和太醫,二十匹錦分賞今日來援的龍禁軍的將軍們吧。」她柔聲道,「就說本宮相謝他們了。」
「諾,奴這就去。」儒女笑吟吟回道。
自家主子這是終於打算要振作起來,在宮裡好好立足了吧?
孟弱在另一名侍女小意兒的攙扶下坐起身,先讓候在外殿的太醫進來號脈一回,確定病體稍稍穩妥,並在太醫的「監督」下喝完了一直熬在小爐上的湯藥,又進了兩口溫梨水潤潤喉,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侍女亞女的奉承——
「大君可疼娘娘了,這路陽梨皮薄汁甜肉脆,聽說只進貢了一簍子,光是咱們芙蕖院就分得了一大盤呢!」
她噙笑靜靜聽著,默不作聲。
「余下的分進給了貴妃娘娘、珍妃娘娘和風貴姬娘娘,奴下聽人說呀,就連前陣子鋒頭最健的崔貴嬪都沒有得半只梨,可好笑了。」侍女迫不及待說給她取樂。
孟弱心下一震,忽地想起一事。「崔貴嬪不是跟了大君巡獵去了?」
「哪能呢,」侍女掩嘴笑了,「崔貴嬪自從三個月前在賞月宴上不規矩,已經被大君冷落至今,恐怕早就連宮裡有這個人都給忘了,又怎麼能有幸陪在大君巡獵左右?」
她聞言,心裡隱隱不安起來。
——怎麼同前世不一樣了?
不過,自她重生起,在刻意的引導與掌握下,本就有太多的軌跡走向已與記憶中分道而馳,尤其是在賞月宴上,她徹底斬斷了崔麗華藉救駕而獲寵之路。
只是,她也從不敢小覷站在崔麗華背後那個給予無限支持的龐大家族……
「亞女,明日幫本宮投一封拜帖到孋華院。」
亞女有一瞬地傻眼。「娘娘?」
「本宮只是……」她輕輕嘆了一聲,淡無血色的臉上有一抹淡淡的憂傷感慨。
「崔姊姊畢竟在北上的路途上,也曾關照過我,現在她犯了大燕宮規,大君責罰她是法理規矩,我這妹妹探問是同鄉情誼,雖說能幫的不多,總是能盡點心就盡點心吧。」
「娘娘真是惇厚善心,就跟神仙妃子似的,」亞女崇拜地望著她,「換作旁的娘娘,不趁她病要她命——」
「且住!」孟弱臉色微變,急急低喝道:「這等胡話若是傳到了旁人耳裡,縱是本宮也救不得你的。」
亞女嚇得臉都白了,忙跪下猛磕頭。「萬、萬謝娘娘提點……奴、奴下回再也不敢了。」
她舒了口氣,神色嚴肅地道:「自個兒回屋自省三日,想明白了再回來當差吧。」
「諾,謝娘娘開恩。」亞女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待亞女退出殿外,孟弱下意識地輕撫著腕上那只暖玉環。
近來好似已經習慣了,每當自己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摸一摸這觸手生暖的玉,紊亂不安的心緒便能奇異地沉靜安穩下來——
孟弱渾身一僵,小手像是被火燙著了般,迅速地縮了回來!
「我是瘋了不成?那人——那人送的物事,」她暗暗咬牙,目光厭惡卻復雜地瞪著手上那只絳紅色暖玉,有些顫抖地低喃。「若不是為了取信於他,我、我早巴不得砸了!」
只要是他慕容獷給的,她永遠不稀罕!
巡獵場上,一馬平川的草原外圍駐扎上百座玄色狼帳,護衛著居中的一頂盤龍大帳,在寒意沁人的夏夜裡,鋪著厚厚虎皮的榻上暖意融融,高大俊美的慕容獷身上單衣大袍半敞著,露出一抹強壯矯健的胸膛春光,他神情懶洋洋地勾著嘴笑,深邃鳳眸盯著裸裎嬌弱伏地的女奴。
豐/ru蜂腰翹臀,一身肌膚賽雪,披散的長發半遮半掩著誘人的玉體,本該是風情萬種、撩人欲火焚身。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還是個身強體壯精力充沛的年輕帝王,在女奴撩撥下,胯/下巨物自然蓬勃高脹,燙疼難抑,偏偏,就是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好像面前這女奴,容貌太冶艷了點,身段太豐滿了點,那胸那臀的肉又太膩了點,還有紅撲撲得像猴兒屁股的臉蛋,那嬌羞興奮的表情……
嘖!到底是孤嫖她,還是她嫖孤?
那種熟悉又陌生的不悅感又冒了上來,他煩躁地揮了揮手,不耐地道:「下去!」
「大君……」女奴鶯聲瀝瀝,半是委屈半是嬌纏地拉長了音。
「滾下去!」
女奴驚恐得渾身直打顫,連衣衫都顧不得穿就逃出了龍帳。
慕容獷英俊面容一片陰沉,只覺無比敗火。
「玄子!」他冷冷地喚。
暗影統領玄子應聲而出,單膝跪在慕容獷面前,冷肅的表情底下是深深無奈,出來三日,這已是大君趕跑嚇跑吼走的第五名女奴了。
「臣下在。」
「看來這北羌人還是牛馬豐足,個個都吃得太好了些。」慕容獷很是不悅,修長大腿往榻上一擱,指尖在膝蓋上頻繁地輕敲著,濃眉蹙擰成一團。「人也該到了?」
「回大君,北羌王已在駐帳五裡外待召。」
不久前北羌使者送了女奴和貢禮來,當時便奉上北羌王恭敬有加的國書,說是五日後會親至邊境獵場,向大君請安。
還暗示為表忠心,北羌王此行只隨行五十親兵
其實莫說五十,便是攜軍五萬,恐怕也只能拿來給大燕狼虎之師練練手、剔剔牙縫罷了。
慕容獷慵懶一抬眉。「嗯,召。」
「諾。」玄子倏然消失。
——卻半點也不敢提醒自家大君,此番巡獵,在龍帳之內,像這樣將暗影當侍人用,著實與法不符。
可誰讓黑子這個內侍大監被大君留在宮裡照應孟夫人去了,子晨則受命在外布局,各方大將和統領皆有要務,此刻除了他這個暗影統領外,好像也就沒有旁人可以「跑腿」了。
玄子速去速回,自有旁的副將領命將北羌王傳召而至。不到半盞茶辰光,果然聽見了龍帳之外,一個謹慎的足音由遠至近,最後停頓在帳門口。
「臣王戎歡,參見吾主慕容大君,願大君長樂千秋,四海臣服!」
「請。」
慕容獷已整妥衣冠,一身雪白大袍、純黑貂領圍脖,頭戴赤金玉冠,腳踩龍紋狼皮靴,越發襯得俊美無儔、英氣勃勃,尤其是周身上下邪魅中透著皇族尊貴的氣勢,令躬身入賬的戎歡心下一顫,只覺沉沉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戎歡定了定神,陰柔中透著幾分青白的臉龐越發恭謹。「大君風采更勝,實令臣不敢直視也。」
「多年不見,戎兄弟竟也染了幾分南人的扭捏之氣了?」慕容獷嘴角微微一挑。
戎歡腦中警戒更深,生怕慕容獷這是知道了什麼秘密。
「坐吧。」
戎歡小心翼翼地在鋪著暖厚熊皮席上盤膝而坐,狀若微笑,實則戒慎地盯著侍人在矮案前置下奶酒和大塊炙鹿肉,那肉還熱騰騰,焦香四溢。
「戎兄弟昔年不是最愛這炙鹿肉?怎麼淨看不吃,莫不是怕孤下毒吧?」慕容獷笑吟吟道,手中原割著肉的小銀刀倏地擲出去!
戎歡心一緊,忙接住了小銀刀,陰柔俊俏的臉龐微微變色,隨即笑了。「謝大君賜刀!」
慕容獷閑閑地支著頰,看著他利落老練地割起焦黃噴香的鹿肉,極為歡快地大啖起來。
至此,緊繃如弦的氣氛終於一松。
慕容獷噙著笑,擊了擊掌,一列身段嬌小的舞伎翩然而入,有的懷抱琵琶,有的手持箜篌,身穿絳紅石榴衣,柳腰系著白玉帶,隨著樂聲婆娑起舞,聲如黃鶯出谷,舞有天魔之態。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蘋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沅有芷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戎歡嚼著肉的動作一頓,隨即假作迷惘地望了慕容獷一眼,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跟著歌聲搖頭晃腦,彷佛極為投入。
慕容獷鳳眸低垂,好似專注在手中的奶酒上,神態一派風流,慵懶如故。
直至一曲演罷,那南朝美麗舞伎嬌喘吁吁伏地為禮,戎歡不由大大鼓掌,連聲大贊:「好!好!」
「戎兄弟看著當真好?」他懶懶地揮了揮手,自有幾個其中最嬌媚動人的舞伎婷婷裊裊上前,柔順地偎在戎歡的腳邊。「那就別客氣了!」
「咳,聽聞前些時日陳國進貢大燕錦帛美人無數,臣在北羌可是心癢難忍,若非無奉召不得前來,臣還想厚著臉皮跟大君您討要幾個美人兒,也好嘗嘗這傳說中柔若無骨、嬌膩可人的南國佳人滋味兒。」戎歡嘿嘿笑,滿眼好色淫邪,大手迫不及待揉弄起其中一名美人的酥胸。
那力氣蠻橫又粗魯,該名舞伎被捏抓得花容失色,疼得眼淚都要滾出來了,卻也不敢掙扎,只是惹人血脈債張地嬌喘連連。
「疼……嗯……」
戎歡下腹一緊,原來三分的刻意倒成了七分的動情,索性將那美人撈進懷裡,一把扯開她的衣襟,只見那雪白如凝脂的渾圓玉/ru微微彈跳了出來,被低下頭的戎歡張嘴銜了個正著!
然後便是一陣叫人臉紅心跳的吸舔揉咬,弄得那美人哀哀嬌喚,渾身顫抖難禁。
其它幾個舞伎萬萬沒想到這北羌王下手這般粗蠻,個個小臉發白,淚盈盈又楚楚可憐地祈求望向主榻上那高大俊美的慕容獷。
她們隨著五名秀女前來大燕,為的就是能夠也得了慕容大君的垂青憐寵,一舉脫離賤籍,日後好和這位俊美君王恩愛纏綿,享盡富貴榮華。
可是誰知道大君巡獵帶了她們來,竟是要她們服侍北羌王的?
慕容獷看著她們苦苦求助中帶著嬌纏勾引的眼神,心頭沒來由一怒——
誰准她們效阿弱那似顰似淚之態了?
他的阿弱就算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也是強撐著不落下來,那單薄如雨打杏花,卻又倔強如雪裡傲竹的楚楚風骨,哪裡是這些個庸脂俗粉比得的?
哼,她們就是幫他的阿弱提鞋也不配!
他這幾日原就強抑著不去時時惦念那個身子不好、易病易傷的小人兒,免得自個兒正事沒辦完,就匆匆想打道回宮,她們偏偏還來搗亂!
這下子火氣一起,慕容獷連戎歡也看不順眼了,邪魅迷人的笑容一收,淡淡道:「戎兄弟遠道而來,沒好生瀉一瀉火,倒是孤這個大君招呼不周了。來人,替北羌王收拾一個清靜舒服的大帳,讓他好好跟這些美人兒弄上一場,記住!得讓北羌王盡興,否則孤可不放過你們。」
「諾!」侍人忙笑應道。
戎歡僵住了,自渾身酥軟的舞伎身上抬起頭來,尷尬地想說些什麼,卻被慕容獷含笑的銳利眼神凝住了。
「戎兄弟,莫不是嫌棄孤這一、番、好、意?」
「臣、臣不敢。」
慕容獷驀然一笑,剎那間宛如萬花齊放,令人為之心旌搖動、神魂顛倒……
舞伎們看呆了,戎歡則是心下怦怦直跳,咬牙告誡自己:本王喜歡女人、本人喜歡女人。
然後喜歡女人的北羌王,被「關」在大帳中和眾舞伎大戰三天三夜,最後被榨得面色青白、體虛腳浮,上馬要回北羌時,還是被護衛給扶上去的。
腿都軟了。
在數百名金盔銀甲的鐵血兒郎簇擁下,身為大君的慕容獷笑咪咪地佇立在巡獵大營門口,手負在身後,一雙漂亮鳳眸微微邪挑,和抖著手、神色復雜的戎歡打了個照面。
「好走,不送。」
簡直氣煞人也。
「謝大君款待。」戎歡強自咽下洶湧的憤意,硬擠出一抹笑,對他行了一個禮,「臣,永銘在心,矢志不忘!」
話畢,隨即撐著一夾馬腹,和五十名同樣騎著馬的親兵往北方疾馳而去。
片刻後,但聞慕容獷慢騰騰地問了一句——
「用的是「迷情香」還是「迷春酒」?」
「香。」身畔一名個高腿長的英俊護衛低聲回道,臉上笑意隱現。「北羌王對於入口之食尤為謹慎。」
「嗯,南人有些小玩意兒還是挺管用的。」他摩挲著下巴,嘴角往上揚。
確實藥效極好。那英俊護衛在心中默默贊同。
慕容獷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消逝的煙塵,眸底精光微閃。「黑風,黑弓,盯住東西二路。」
「諾!」兩名面容陽剛的將軍箭步而出,握拳擊胸領命而去。
「子陽,子鳴,隨孤回帳議事。」
「諾!」
那英俊護衛子旸和另一名面白如玉陰沉妖美的護衛子鳴恭敬地隨員而行。
龍帳內,慕容獷盤膝坐下,一掃慣常懶洋洋的神態,沉聲道:「稟吧!」
子旸和子鳴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極有默契地由負責機要鷹信的子陽先開口。
「稟大君,北羌那兒的探子有訊來報,日前北羌王攜愛姬到天荻山別莊住了七日,回程時車馬數目不變,然卻留下了幾名據說犯錯的女奴,並帶走了數名莊中僕婦。」
「多大年紀的僕婦?」
「年紀有老有少。」子曝頓了頓,又道:「其中最年輕的是一名初出月子的婦人。」
「戎歡還是那麼小心。」他淡淡道,「若是心中沒有鬼,又何必畫蛇添足?」
愛笑的子旸神情有一絲嚴肅。「大君,臣下亦覺此事有異,已交代隱於北羌皇廷的探子密切追蹤下去了。」
他點了點頭,側首看向子鳴。
「稟大君,子賁將軍率領十萬大軍追擊北蠻三部余孽到斷翎大山口,目前正原地駐扎,飛鷹傳信請示大君,是否要進山滅了余孽?」子鳴陰郁妖美的神情森冷,語氣卻是至為恭順。
「斷翎大山素來是北徭人的神山,大軍貿然而入,並不妥。」慕容獷修長指尖輕揉著系在衣襟內的如意刀幣。
三個月前,阿弱為他擋了一劍,而她親手為他編纏的這枚刀幣為他避去了一劫。
自那日後,他便將這枚略凹了一處的如意刀幣貼身戴著,再不離身。
想起那個花容雪膚卻病懨懨的小人兒,他心一暖,隨即細細抽疼起來,眸光也不由有些黯然了。
沒有孤盯著,也不知阿弱有沒有好好喝藥?
慕容獷有時候也深感迷惘和莫名惶然,怎麼自己就對這麼一個病弱嬌柔的小女人上了心,雖然不至於惹得他神魂顛倒,可是心裡深處總有個柔軟的地方被她的一舉一動牽著、扯著不能自已。
這滋味並不好受。
「大君,子鳴願往。」子鳴陰惻惻地微笑,主動請纓。
慕容獷回過神來,有些好氣又好笑。「孤要是哪日想滅了北徭,自然會派你去,現下你給孤憋著點兒。」
「諾。」子鳴眨眨眼,玉白俊臉頗有一絲委屈之色。
不能大開殺戒的感覺真不好,可不從大君的話,只會比死還難受。
「暫且擱著吧,北蠻皇族如今除了血脈稀薄的分支,也就只剩下一個年方三歲的小兒不知去向」慕容獷心念一動,神情倏寒。
「大君?」
他以指尖輕敲著矮案,片刻後,嘴角笑意勾起。「這就串得上了。」
子旸和子鳴神情嚴肅,斂神靜聽。
「北羌王戎歡有一愛姬雪,是北蠻王當年和集木部首領之女生下的私生子。」
子陽和子鳴兩人恍然大悟,很快就抓住了蛛絲馬跡。
「北蠻王麾下定有死士趁大亂之際,將那小兒護送到雪姬的身邊!」子旸一擊掌,疾聲道。
子鳴蹙眉接了下去。「北羌王戎歡明面上不敢與我大燕為敵,然倘若有一個機會能夠令他掌握到北蠻皇裔,就等於手中多了一個籌碼,這等好事,他是不會放過的。」
「無怪乎此次戎歡來得這般爽快,原來是心虛了。」子陽俊朗的臉頰梨渦隱現,卻是笑得不懷好意,「這次的迷情香,下得還真值。」
「若依我的法子,就該下「索魂斷魄香」。」子鳴冷哼道。
「別總那麼粗暴好不?」子旸神情有些無奈,「要現在能殺,大君還會放他回北羌嗎?我們大燕人做事還是能很婉轉,很有心計的。」
「嗤!」
慕容獷鳳眼微翻,懶得理會這兩個最愛互相抬杠的心腹愛將,而是思索起接下來,究竟是要先好好敲打一番,抑或是直接大動一場?
說來大燕此次師出有名,一舉占了北蠻十之七八的土地,但是北蠻人血性未滅,除非是屠戮殆盡,否則一有了火苗子,定會虎視眈眈以待日後大火燎原、卷土再來。
他不怕屠邦滅族惹來上天降罪,因為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為了大燕和北地的安定,就算得一舉滅了北國蠢蠢欲動的蕃地,他眼也不會眨一下。
但,他卻不想行非必要的殺戮。
北朝的燕魏齊周四國,雖說各自雄據一方,四國關系亦敵亦友,但他毫不懷疑一旦大燕窮兵黷武,耗損了國力元氣後,那三個混蛋仍會按兵不動,眼看著大塊肥肉自嘴邊飛走。
「別以為現在後也娶了,娃也養了,孤就會相信他們真的「從良」了,吃素了。」他喃喃,鳳眸裡閃動的卻不是戾氣而是別的什麼
慕容獷堅決不承認自己在羨慕!
「大君,北羌王從陳國請了大儒秘密至北羌後,便開始了一系列的改令易政,看來,所求者大啊。」
「連《楚辭。九歌》中的「湘夫人」都通曉了,可見得這幾年戎歡真沒閑著。」
他慢條斯理地道。
那陳國舞伎的詞兒曲裡拐彎的,北人多半當繞得人頭昏的梵音聽了,戎歡雖然努力表現出一臉茫然,甚至還多了個心眼,裝作聽得樂陶陶,可慕容獷自己就是個最心機狡詐的,又如何看不出面前的是人是鬼?
子旸和子鳴不約而同望向自家大君,滿眼嗜血興奮——
「請大君示下!」
「唉,還真不好這麼直接打擊「斯文人」。」慕容獷大手斜撐著頭,想了想,「不過孤自己性情粗野,最厭人自命清高,也就顧不得成全他了。」
子陽和子鳴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不管證實了沒有,立時放出消息,北蠻王幼子「現在」就在戎歡手上。」慕容獷笑咪咪的道。
想要滅了一頭狼,最好的法子就是替它放一放血,惹來其它噬血的狼群。
況且小兒抱重金過市,誰不想分一杯羹?
——太無恥、太強大了,不愧是他們的大君啊!
子旸和子鳴崇拜得五體投地。
「好,孤玩夠了,明早起駕回宮!」慕容獷一拍大腿,眉飛色舞起來。
寶花大園的隱林深處,有座小小雅苑,對坐著兩個後宮嬪妃們絕不敢相信,她們居然也會和平共處、相對烹茶賞景的人。
「竇姊姊,原來咱們兩個都賭錯人,看走眼了。」珍妃纖手端起了茶碗,吹開熱氣,啜了口茶湯之後嘆道,眸中卻掠過了一抹森森陰鷙。
「本宮給過你選擇的機會了。」竇貴妃神色依然優閑,彷佛如今宮中風起雲湧,還是撩撥不動她的心和地位。「往日你總也不服本宮勝你一頭,坐上這貴妃之位,現在可知道這場博弈遠遠沒你想像的這般簡單了?」
「竇姊姊還是好大的口氣。」珍妃終究忍不下一口氣,咚地將茶碗置在矮案上,面露嘲諷。「我沒有贏,可你也沒有占到便宜。崔麗華尚未完全投入你陣營中,甘心為你所用,但現下宮裡真正足以威脅到你我的人卻已經冒出尖兒來了!」
竇貴妃不語。
珍妃見狀咯咯笑了起來,眸中滿滿惡意。「哎喲!我的好姊姊,如今你可打算怎麼辦呀?」
「妹妹想是忘了,不管誰得了大君的寵,本宮永遠是大君最親的表妹,這後宮中獨一無二的貴妃。」竇貴妃心底波濤洶湧,美麗的臉上仍然沉穩。「本宮又何須仿那些以色媚人女子之態以博寵愛?」
若不是珍妃已經跟她鬥了好幾年,深知她溫柔面孔底下的狠心腸,恐怕也會以為她竇香君天生就這麼溫良恭儉,到死也不知道個「壞」字怎麼寫呢!
「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美人,姊姊畢竟還是貴妃,不是皇後喲!」珍妃故意戳她最痛的痛腳。
竇貴妃臉色微變,藏在袖裡的指尖掐得掌心都出血了。
這賤人……這些賤人……
「珍妃,別以為本宮父親與你父王有所協議,你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本宮,」竇貴妃雍容溫婉的面具終於有一瞬間的剝落,咬牙切齒道:「惹急了本宮——」
「試試看呀,看最後誰才是那個真正能得孕大君龍種的勝利者。」珍妃見她被自己逼得狠了,不禁笑得更歡,一臉得意洋洋地道:「我會讓人通知我父王,不用跟你們竇家連手先鬥垮外頭的人了,你們竇家呵,是注定成不了氣候的。」
「貝爾珠!」
「姊姊的寶花大園風景雖好,還是留著自個兒慢慢賞吧。」珍妃嬌嬌娜娜地起身,嬌俏中帶著一抹惡毒的輕蔑笑道:「往後君恩不再,長夜無聊,可有你賞的了,哈哈哈哈。」
竇貴妃掌心沁出的血蜿蜒而下,濡濕了珍貴華美的綾羅錦袍……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八章
黃帝問曰:歲之所以皆同病者,何氣使然?少師對曰:此八正之候也。候此者,常以冬至之曰。風從南方來者,名曰虛風,賊傷人者也。其以夜半至者,萬民皆臥而不犯,故其歲民少病。其以畫至者,萬民懈惰而皆中於邪風,故民多病。虛邪入客於骨而不發於外,至其立春,陽氣大發,腠理開。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八正八虛八風大論第一》
芙蕖院送去的拜帖和珠寶諸禮,果不其然被孋華院委婉地打了回,雖然孋華院也回贈了頭面,可態度高傲至極,亞女氣憤填膺地跑回來向自家主子告狀,換來的卻是孟弱淺淺一笑。
「知道了。」
然後,便將此事擱置一旁,溫言吩咐儒女替她准備泡金銀花藥澡,竟似連半點兒被藐視惹火的意思也無。
「咱們家娘娘還真是個心軟如水的善人兒,唉,就是這性子,在這吃人不吐骨頭裡的後宮是注定吃虧啊!」
宮人們私下議論著,又是憐惜又是搖頭。
幾日後的夜裡,一隊剽悍騎兵悄悄疾馳入京——
明月高懸,大君回宮。
風塵僕僕的慕容獷先回了自己的寢殿泡了個熱湯泉,浴罷顧不得拭淨一頭長發,隨便套上了件雪白大袍,也懶得扣上玉帶,便這樣匆匆趕到了芙蕖院。
近半個月沒見著她了,雖然這些時日來,舉凡她吃了幾口菜、看了幾卷帛書,甚至是日裡夜裡咳了幾聲,統統都有服侍的人盯著,並詳盡記下,統一送到黑子手中,再由鷹信送到他手上。
但是,他沒有親眼見到她安好無恙,這顆心總是穩妥不了。
「真真是魔症了。」他自言自語,可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的趨勢。
慕容獷揮退了聞訊而來、大喜過望的宮人們,鳳眸警告地冷睨了一眼,「不准吵醒她!」
宮人們忙點頭,輕手輕腳地退至兩旁。
踏入內殿後,他對著厚厚的綾花錦帳大皺眉頭,正想責問宮人為何如此怠慢娘娘,天暖了還罩著這悶不透氣的錦帳?
可隱約自帳後傳來的幾聲低微咳嗽聲,立時令他恍然,心下也深深絞疼了起來。
她,縱然初夏時分也是極怕冷的吧?
慕容獷眸光隱隱痛楚,撩開錦帳後在榻畔坐下,默默地注視著緊裹在錦被中的小人兒。她的小臉半埋在軟枕中,長長青絲掩映下襯得臉色雪白得近乎透明,叫人格外心醉又萬分心疼。
他動作輕緩得彷佛怕碰壞了她,曲起修長指節想撫觸她柔嫩如花瓣的頰,卻在即將碰觸到的剎那一頓——心倏地一緊!
她還活著嗎?
霎時間他驚出了一頭一背的冷汗,有一瞬間,他竟感覺到無比熟悉的恐懼悲傷絕望,好像這一切曾經真實在他眼前發生過,而且這一次他又遲了——
此刻的孟弱卻被可怖的夢魘沉沉捆綁往下拖墜去……
「大君,臣妾沒有,臣妾沒有害崔姊姊!」
她淚眼模糊地跪在他跟前,仰頭苦苦哀求著他,甚至膝行向前試圖攀抱住他的腿,只求他停下來稍稍聽她一句辯白。
慕容獷冷冷地低頭看著她,往日深情的鳳眸再難掩深深地厭惡之色。「那參湯是你親手熬的,當中未經第二人之手,麗華飲下後立時腹痛難忍,太醫查後確定殘湯中下有紅花……你,還要說與你無關嗎?」
「臣妾沒有下紅花!」她心痛至極地大喊一聲,哽咽得幾乎無法言語,破碎地喃喃:「我臣妾自己的孩兒無緣降生,崔姊姊能有孕,能為大君誕育孩兒,臣妾雖心中艷羨,卻也盼著這孩子能平安出世……臣妾又怎會傷害他?」
「你不就是恨孤嗎?」他猛地一腳踹翻了她,俊美的臉龐此刻陰森如鬼魅,諷刺至極地笑了。「恨孤讓你腹中那賤種頂替麗華擋去了算計,你恨孤不給你的賤種留一條活路。孟弱,你既恨孤便衝著孤來,竟去毒害孤心愛的女人和孩兒——你當孤真的舍不得弄死你這賤人嗎?」
頻頻咳血的她聞言如遭雷殛,劇痛欲裂的胸口好似被柄冰冷刀鋒狠狠捅了個對穿,五髒六腑全被剁絞得血肉模糊。
身子僵冷得像置身冰窖,可她整個人卻出奇地平靜了下來。
「賤、賤種?」她臉白得全無血色,白得泛青的嘴唇卻沾染著怵目驚心的妖艷紅花,像是有什麼在這一瞬間死去了。
「是,你與你的賤種,簡直令孤作嘔。」他眼光亮得令人寒顫,刻意放緩了聲音,一字一字吐出的,不啻凌遲。「這世上唯有麗華配生孤的孩兒,像你這種矯揉造作、虛假成性的賤人生的,豬狗不如!」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胸口空空洞洞的,只覺耳畔逐漸安靜、一切聲音全消失了
就像是,她已經被整個天地遺棄了。
他就是她的天與地,可是他卻親手背棄、撕碎了她。
她想問為什麼,為什麼他就這麼厭她、恨她和他們的孩子?為什麼連最後一個虛假的盼望和溫暖都不願留給她?
孩兒,你阿爹他其實是要你的,他不要的,只是阿娘……
可是這一刻,她的聲音已經隨著口中咯出的血和倒下的身子再沒了去處。
孟弱掙扎著、驚悸著,她緊閉的雙眼淚水直流,盡管裹在溫暖的錦被中卻仍然像被沉進了寒塘古井中,無邊的痛苦黑暗和滿滿的恨與怨,將她勒得無法呼吸、不能心跳……
「阿弱!阿弱醒醒,別怕,孤在這兒!」
她悚然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冷汗濕透了滿頭滿身,整個人激烈顫抖不絕。
昏然的錦帳內,他高鼻俊挺的輪廓剪影卻猶如自惡夢中追逐出來,溫柔的眉眼不曾被發現,殘留在她意識中的只有前世與夢裡的猙獰惡狀……
慕容獷!
她恨極地猛然抓住他伸來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小小貝齒深深陷入了他結實的肌肉,鮮血迸發而出!
慕容獷卻沒有喊痛,而是在最初的震驚後,迅速卸去了一身的內勁以免傷了她。
「對不住,是孤嚇著你了。」他強忍著疼,柔聲地呵慰道,「咬吧,如果咬孤能讓你出出氣兒,就多咬會兒可也不能咬太久,你才做了惡夢,孤還得讓太醫來幫你號個脈、開帖安神湯劑才行。」
她嘗到了鹹鹹的血腥味,渾沌迷離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眼淚不知怎地滑落了下來,和鮮血模糊成了一片。
既是恨是怨,也是苦是痛。
孟弱閉上眼,冷汗和熱淚交錯,她顫生生地松開了口,渾身脫力地軟癱了下來,卻正好被他攬入懷裡。
「醒了?」慕容獷用未受傷的那只手溫柔地撫著她汗濕的額發,眸光略顯焦灼,抬頭揚聲道:「來人,速傳太醫,還有立時准備熱湯讓娘娘沐浴更衣。」
「諾。」宮人們忙領命分頭行事。
心急如焚的儒女已經先用溫熱的茶吊子打濕了帕子,就要上前幫主子擦拭頭臉,卻被慕容獷截了過去,親自仔仔細細地替懷裡的小人兒擦將起來。
「別怕,那都是夢,有孤在這兒呢!」
她濡濕黏膩的小臉在他刻意放緩了卻還是粗手大腳的動作中,好半天後終於擦干淨了,整個人頓覺清爽不少。
「大君,您幾時回來的?」她低啞地問。
「今夜進京的,一回宮孤略加收拾後便來看你了。」他沒有察覺自己語氣中那抹雀躍得掩飾不住的討好和邀功,眉飛色舞地道。
她腦子還有些昏沉,在恨透了他與必須邀寵予他之中掙扎拉鋸著,深呼吸了幾次後,總算恢復了冷靜,愧疚地囁嚅道:「對不起,剛剛……剛剛臣妾咬傷您了,臣妾有罪,請大君責罰——」
「這點子傷是蚊子叮呢,不痛。」他看著她內疚自責的蒼白小臉,又哪裡生得起半分的氣?
孟弱破涕為笑,隨即又吭吭巴巴的開口:「不對,怎麼可能不痛?我臣妾隱約記得都嘗到血味了,您快給臣妾看看,臣妾馬上幫您上藥,萬一轉成炎症就不好了。」
「哪裡就那麼嚴重了?」慕容獷舒服地摟著懷裡的小人兒,只覺滿心滿懷的滿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阿弱實在太瘦太單薄了,通身上下沒幾兩肉,是該好好養胖些。
話說,向來害羞嬌怯的阿弱竟然沒發覺自己被他摟滿懷,這下他可以多抱一會兒了——
「大、大君,您放開一些,臣妾快喘不過氣了。」
慕容獷臉上心滿意足的笑容一垮,隨即心不甘情不願地稍稍松開了些,但大手仍占有欲強烈地環著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不忘嘴硬道:「孤是怕你坐不穩,一下子又暈倒了。」
儒女和亞女將錦帳用左右金鉤系了起來,又燃起了巨型枝狀油燈台,溫暖的光暈灑落在內殿之中,他英俊如畫的眉眼極致清晰,越發描繪出那英氣漂亮的尊貴男兒氣質。
孟弱怔怔地望著他含笑看著自己的俊臉,鳳眸裡淡淡的寵溺溫柔之色就像是真的……
孩兒,如果你阿爹真是愛著阿娘的,那該有多好?
不,她恨他!不管他這次是真是假,都永遠彌補不了她失去的孩子,那個可悲葬送的前生……
「大君,您今晚可以可以不走嗎?」她把臉埋在他寬大溫暖的懷裡,眸底眼神成冰,語氣柔弱破碎。「我臣妾害怕。」
慕容獷心都要疼化了,結實的臂彎牢牢環擁住了她,「孤不走,別怕。孤都陪著你呢。」
她小手顫抖的攀附著他的勁腰,卻還是不敢摟實,好似他並不是自己的……
素來善於由言行舉止揣摩人心的慕容獷如何不知她此刻「內心的掙扎」,幽深的鳳眸掠過了隱約的心疼,而後不由分說的拉住她的小手,強迫安放在他的腰際。
這一幕情深繾綣,看在宮人眼中何其羨慕?
慕容獷自己都吃驚,他居然就這樣抱著小人兒哄到了天亮,卻沒生起一絲的欲念……呃,也不是完全沒有,可是每當他蠢蠢欲動時,看到懷裡那張蒼白又明顯睡不安穩的小臉時,欲火全被滿滿的憐惜澆熄了。
最詭異的是,他一點也不覺煩厭。
斜靠在龍紋金案前,慕容獷漫不經心的聽著底下百官又在那裡打嘴仗,說一些雞毛蒜皮的政爭雜毛小事,心思已經飄遠了。
——清晨他離開時,到底是記得幫她掩好了被角還是沒有?
「大君也該有個大兒,為我大燕未來承繼皇嗣了。」
慕容獷思緒閃電回神,鳳眸射向下首的太宰風玡?
「風太宰,這真不像是您老會說的話啊。」他閑閑的笑了,輕慢地道,「至少,孤以為不會是你先跳出來做這個出頭鳥的。」
向來知所進退的風貴姬也著急了嗎?
一個兩個見他稍稍待阿弱好一些,便開始坐立難安,真真甚是可笑他甚至還沒幸了阿弱,怎麼,就有人擔心大子的位置旁落了?
風太宰一時語塞,神情有些尷尬,也難掩些許感慨。「老臣並無私心,請大君明鑒。」
當初若是能選擇,風太宰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自己的女兒成為後宮裡的一員,只不過唉,說這些也為時已晚了。
「孤說過,鳳後尚未立,後宮嬪妃誰都不能先行有孕,話猶未遠,愛卿們卻個個記性不好,是要孤再「重新」提醒你們嗎?」他的微笑令眾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上一次是兩年前,韋家女詠嬪買通一名太醫竄改了避子湯,結果終究被查了出來,太醫與詠嬪扔狼坑,其背後家族流放千裡。
眾人才知,慕容獷對大子之事絕不手軟!
文武百官一片鴉雀無聲,顯然都憶起了當年驚心動魄的警告。
風太宰臉色發白,可是想起前朝後宮的暗潮波動,都是因為鳳後未立,大子未出,所以人心蠢動,就怕越演越烈,終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老臣一片至誠為我大燕,不得不冒死忠言進諫,還請大君早日立後,誕下大子,如此方為安定國本之道。」風太宰跪了下來,高舉手中的笏板,「還請大君三思!」
「請大君三思!」
百官們紛紛跪下,只不過當中大聲鼓噪的還是那些貴族門閥派系的臣子,卻有一半是謹言慎行,冷靜旁觀的。
「所以愛卿們為的是我大燕,只要有個鳳後有個大子便滿意了嗎?」他不怒反笑得極為愉悅,漫聲道:「那,孤若立陳國女子為後,允她誕下大子,眾位愛卿也同意?」
大君龍口一開,下首的文武巨官登時大驚失色,全炸了——
「大君萬萬不可……」
「此事事關重大,兒戲不得啊!」
「陳國女如何堪為大燕皇後?這是辱沒祖宗家法,這、這是絕絕對對不——」
慕容獷看著群情激憤的百官,面上的笑容漸漸收起。
慢慢地,原是鬧哄哄、激烈抗議的聲音全蔫了,文武百官噤若寒蟬,背脊竄過陣陣冷汗。
「愛卿們這麼喜歡對孤這個大君指手畫腳的,應該是最近給閑出來的新症候吧?」慕容獷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們,淡淡道:「黑子,退朝後便讓眾太醫隨各位大人到府號脈,不管有病無病的,都好好喝幾天苦口良藥,給孤醒一醒神!」
「諾,奴下立時安排太醫們在宮門口待命。」黑子躬腰,藏住一朵幸災樂禍的笑。
文武百官臉色瞬間慘青慘青了
此刻在竇貴妃的主殿內,卻是鶯聲燕語,托紫嬌紅,美人如雲。
孟弱也被竇貴妃的百花帖硬邀而來,不得不略點了妝粉,掩飾住疲憊憔悴的臉色,裹著一襲不起眼的雪蠶薄氅,乖乖坐在一眾嬪妃之中。
只不過,她自然是被眾人刻意冷落在一旁的,雖說竇貴妃特別命人在她的位置上放了柔軟昂貴的錦墊,還多擺了一盞血燕,但是這特殊待遇反而讓眾人眼中的妒恨之色更加明顯,巴不得立時射出冷箭將她釘死當場。
她一貫的病嬌蒼白手足無措,抱著懷裡的芙蕖雕銀小暖爐默默無言,心裡滿是冷笑。
比起前世,這點陣仗又算得了什麼?
「孟妹妹近來可覺好些了?」主位上的竇貴妃越過眾人,柔聲關懷問道,「本宮這兒的藥材雖然不比太醫院的御藥庫多且廣,可也有幾味上好的,都是家中珍藏的千年老參、何首烏,妹妹若是吃得慣,便打發人來取,別同本宮客氣。」
一聲聲妹妹,卻一口一個本宮,孟弱自然不會真的以為竇貴妃終於打算從她那高高在上的神壇下來,同她姊妹情深了。
「謝謝貴妃娘娘,妾小小症候,不礙事的。」她擺出受寵行驚樣,小餌威激道。
「孟妹妹的病連大君都甚感憂心,本宮與大君夫妻同心,又怎能不多加照拂一二呢?」竇貴妃嫣然一笑,交代宮人道:「把大君上回給本宮的血燕盞包上幾兩,並裝一匣子金葉子讓孟妹妹待會兒帶回芙蕖院。」
「諾。」
「貴妃娘娘,這」
「崔妹妹這頭上的分心花鈿極好看,是陳國哪位巧匠打造的?」不待孟弱說完話,竇貴妃已經轉頭去和坐在她下首最近的崔麗華說話了。
「此乃陳國百年金坊「清平號」的首席大匠師親手所制,其實這個有一對,一為芍藥,一為牡丹,臣妾今日特地帶來了牡丹,便是想獻給娘娘的。」崔麗華笑道。
「你呀,老是這麼多禮,本宮都收得不好意思了。」竇貴妃滿眼親切,笑論地輕拍了拍她的手。「你上次給本宮那個崔氏珍傳秘造的養顏凝花膏,本宮用了這些日子,深覺肌膚滑嫩細致許多,都還沒好好謝你呢。」
「娘娘花容月貌,麗華這養顏凝花膏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呵呵呵,妹妹是個實在人兒,怎麼今兒也學會哄本宮了?」
那邊姊妹聊笑正歡,這邊,孟弱周遭的幾個嬪妃都嗤笑了出聲,一個個充滿惡意地斜眼掃著她,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嗓音竊竊議論——
「喲,她剛剛還真以為自己被貴妃娘娘看進眼裡了呢,真真笑死人。」
「可不是嗎?我們貴妃娘娘又不是男人,哪裡就會被她那副愛裝可憐的小模樣打動,嘖嘖嘖,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德行,就是個短命早夭的相,還當真自己傾國傾城了。」
「小聲些,別看人家像是眼圈兒又要紅了嗎?等會兒大君一到,她定又要哭哭啼啼的告狀了,到時候可有我們苦頭吃的。」
「今兒有貴妃娘娘鎮著,就不信還有這狐媚子出頭的份兒。」
孟弱不為所動,只是對著大殿居中那靜靜燃著檀香氣息的華麗香鼎,面色微凝。
這香味……
她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上首的竇貴妃,隨即垂下眸。
今日若非是個誘餌,那麼便是雲香殿也沒有竇香君自以為的那麼固若金湯,針插不入。
崔麗華的笑聲清脆爽朗而美好,宛若銀鈴般灑落在殿中。
不愧是前世能在救駕之後,又迅速博得了君王寵愛的名門貴女,崔麗華雖然嬌貴自傲,眉眼言談間,卻罕見地流露出揉合著貴族完美典範與颯颯英氣的剛柔並濟。
撇開她愚蠢自大的真正面目不提,像這樣又傲又嬌又美的女子,能有哪個男人不愛呢?
「孟夫人,上次本宮恰好有事不能招待你,你心底對本宮該不會還有氣吧?」
孟弱眨了眨眼,略感茫然地望著不知幾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的崔麗華,心下微警。
「貴嬪姊姊這話從何說起呢?」她怯怯地一笑,輕聲道。
崔麗華見她不卑不亢甚至不接招,胸口一窒,眸色略顯陰沉,隨即清朗地笑了起來。「不怪就好,本宮原還有些擔心,自從在陳國驛站不小心妨礙了妹妹和王公子……咳,沒什麼,只要往後妹妹別再犯胡塗,好好與眾姊妹一同盡心服侍大君便好了。」
殿中諸嬪妃不約而同停下了交談,人人眼色有異地望向孟弱。
孟弱眸光低垂,掩住一抹凌厲——好個「真性情」的士族貴女,終於也舍得撕下虛偽的驕傲面具,連這等陰毒手段都用上了?
大殿之中,眾嬪妃宛若聞到了血腥味而圍上來的毒蛇,興奮得幾乎要發出嘶嘶聲。
「王公子?」
「什麼王公子?」
孟弱嬌嫩的嗓音和自殿門口響起的低沉嗓音同時而起,只不過一個略帶怔忡,一個則是隱含怒火。
崔麗華暗暗得意一笑,忙和其它嬪妃一齊迎駕。
「都起了。」慕容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眸光緊緊盯著孟弱,大手卻親昵地扶起了崔麗華,「方才,愛妃說什麼王公子?孤沒聽仔細。」
低垂著頭的孟弱心底一寒,嘴角嘲諷地微勾了下。
自古帝王多疑,他昨夜所謂的「寵愛」,也始終淡薄無情如清晨的露水,金烏乍現後就消逝無蹤。
幸好,人雖能蠢無數回,可也只能死上一次!
崔麗華滿心喜悅,故作尷尬地瞥了孟弱一眼,「大君,您怎麼偷聽我們姊妹說小意兒的私話?」
小意兒的私話?是私話還是私情?
難道阿弱自進宮以來始終對他推拒再三,就是為了那個該死的「王公子」?
許是人對越在乎的越嚴苛以對,眼裡越是容不下一顆沙礫。
慕容獷越想越是疑心滿腹,電光石火間,所有孟弱入宮以來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舉止,在他腦中輾壓而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能夠被賦予上別種可能了。
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痾,這一生還有什麼敢盼敢求的?
我不想害人,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後,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當時,她說得那般刻骨銘心,就好似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能相信,她是個會在短短時日內就對他情根深重、害怕到無法自拔的痴心女子嗎?
他慕容獷從來就不是個仁厚善信的帝王。
熊熊妒火在他胸臆間竄燒了起來,臉色有些冰冷,唇畔卻笑得越發迷人。
「愛妃們都是孤的女人,從頭到腳連根頭發都是孤的,又有什麼私話是孤聽不得的?」
崔麗華的手被慕容獷的掌勁擰握得幾乎痛叫起來,美麗臉龐有些泛白,勉強笑道:「這、這也不是臣妾能說的話,況且孟妹妹都已經知錯了,大君您就莫放在心上了。」
他明明知道崔貴嬪就是在挑撥,可是只要一想到阿弱「也許」真有個不得不忍痛分離的情郎,他就狂躁得直想親手將這整個世界砸個稀巴爛。
不,在那之前,他要先寸寸凌遲碎割了那個王八蛋!
他松開崔麗華,強迫自己信步走到主榻坐下,劈頭就問:「阿弱,你怎麼說?」
慕容獷眸光挾帶一絲戾氣,牢牢地盯著始終低頭不語的小人兒,胸間怒焰更盛,卻也刺骨心寒起來。
她這是,認了?
眾嬪妃幸災樂禍得都快手舞足蹈起來,若不是大君臉色真的很難看,早就有人開口落井下石,而自始至終被徹底無視的竇貴妃,則是一掃怒氣,面露關切。
「孟妹妹,難道……唉,你這樣,就是本宮也不好在大君面前為你說話了。」
竇貴妃一臉感傷地搖了搖頭。
崔麗華有些倉皇無措,最後像是終於下定決心,牽握起孟弱冷得像冰的小手,在觸及的那一剎那不由打了個機伶,隨即堅定地執行著設好的下一步,拉著孟弱齊齊跪了下來。
「大君,臣妾有罪,臣妾當初明知孟妹妹心中另有所愛,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背棄家國、踐踏您和大燕的顏面,去做出那等淫奔喪德之舉,所以臣妾阻止了她。可是,可是臣妾今日竟因心中焦急關切,一時衝動之下失口說出了這樁不得見人的的醜事……」崔麗華急得嬌容漲紅,悔愧中透著深深的昂然。「臣妾是守住了國法倫常的大規矩,可是對孟妹妹,臣妾是對不起她的,所以懇請大君重重罰臣妾吧!」
慕容獷神色陰郁地盯著她們——其實真正盯視緊鎖住的只有孟弱一個——只覺自己這三個多月來,簡直、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
「崔姊姊是說,那位深夜在驛站敲我門的王公子嗎?」一個弱弱的嗓音終於遲疑地開口了。
殿中頓時靜如針落可聞!
他心重重一沉,胸口乍起的狂暴殺氣騰騰而起,卻在下一瞬間又被息滅消失一空。
「那個敲錯門的王公子,不是崔姊姊你的表姨兄嗎?」孟弱傻氣地反問,如珠露似曉星般澄澈的烏黑眼眸睜大了,迷茫地看了看身畔的崔麗華,而後隱含求助地又望向上首愣住的慕容獷。「是博陵崔氏的姻親……呃,琅玡王氏?」
「傻阿弱,博陵崔氏嫡系長房主母出身太原王氏。」慕容獷眉開眼笑起來,俊美的臉龐像是在發光,笑斥道:「想和南朝中第一巨閥大族的琅玡王氏結親,哪裡有那麼簡單的?」
「噢。」她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臉蛋浮起了抹尷尬,囁嚅道:「臣妾自幼詩書讀得不多,沒什麼見識,讓您見笑了。」
胸口那塊巨石瞬間不翼而飛,此刻的慕容獷眉眼舒展,渾然不知都快咧笑成傻子了。
隱於暗處的玄子默默把身子背轉過去——臣下什麼都沒看見。
崔麗華不敢置信地瞪著身旁的孟弱,好似突然發現她長出了尖角獠牙來?!
「孟妹妹,你你怎麼能信口雌黃……噗!」正想爭辯的崔麗華身子猛地一顫,突然躬腰縮背地噴出了一口黑血,哆嗦掙扎地想拉她,「你想滅、滅口?」
崔麗華翻起的手掌間赫然有一小小利刃刺傷的血洞……
隨著崔麗華拉扯自己的動作,那支花簪從孟弱的寬袖中落了下來,上頭怵目驚心地染著一點烏黑!
崔麗華的後著便是在這裡等著她?!
慕容獷震驚地站起來。
殿內所有嬪妃宮人也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而驚呆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九章
黃帝問曰:厥之寒熱者,何也?岐伯對曰:陽氣衰於下則為寒厥,陰氣衰於下則為熱厥。曰:熱厥之為熱也,必起於足下者,何也?曰:陽氣起於足五指之表。
陰脈者,集於足下而聚於足心,故陽氣盛則足下熱也。曰:寒厥之為寒也,必從五指而上於膝者,何也?曰:陰氣起於五指之裡,集於膝下而聚於膝上,故陰氣盛則從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從外,皆從內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陰衰發熱厥陽衰發寒厥》
那花簪,確實是從芙蕖院所出的首飾。
孟弱當場「人贓俱獲,罪證確鑿」,受害者崔麗華至今仍劇毒纏身,昏迷不醒。
就算是護短成性的慕容獷,在這一刻也只能選擇先將孟弱收拘於後宮冷牢中。
只是,孟弱被押離前瞥來的那一眼,幾乎令他身為帝王的鋼鐵理智崩潰四散。
那一眼,是絕望,是悲傷,卻無半點的恐懼、哀求。
好似她早已知道,他一定會放棄她
——這一夜,大燕後宮眾人皆是難以成眠。
翌日上朝,文武百官得訊後具折彈劾孟夫人,紛紛要求重懲。
慕容獷臉色陰沉,聽到最後霍然起身,只拋下了一句——「事未查明,眾卿便鬧騰得這麼歡,一個個都得了誰人的好處不是?!」
話畢怒然拂袖而去,嚇得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無人敢再言。
回到寢殿的慕容獷怒氣衝衝,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邊等著宮規司追查細究,但越等越是火大。
眼前不斷回蕩著孟弱離去前的眼神,還有那腳步踉蹌的瘦小身影,慕容獷都快瘋了。
「阿弱……」他的腳步頓停,眸裡掠過一抹痛楚。「你,你當真對孤一點信任也無嗎?孤真的只是想暫且先把事情按下,讓前朝後宮都無話可說,而後再慢慢梳理,為你查出真相——」
可是她的眼神卻讓他心都要擰碎了。
「稟大君,芙蕖院侍女亞女在殿外長跪不起,堅持求見。」黑子小心翼翼地稟道。
他沉著臉回過身,冷冷地道:「當初叫她們好好服侍著,事發的時候全都干什麼去了?不見,統統拖下去打死!」
「諾。」黑子嚇得哆嗦,忙下去就要親自攆人。
「慢!」他眼神陰郁如暴雨將至,強捺下狂躁的心緒。「傳。」
「奴下遵旨。」黑子松了口氣,暗暗抹了把冷汗。
須臾,面容清秀神色驚悸的亞女低頭走進殿裡,一看見那尊貴身影時,雙膝一軟,撲通跪地。
「奴奴亞女拜見……」
慕容獷眸光銳利如鷹隼,沉聲問:「芙蕖院一干人等不是全都拘於掖庭待審了嗎?你如何能出,還得以一路闖至孤的寢殿來?」
亞女嚇得渾身一抖,臉色慘白,心虛地吞吞吐吐,「奴奴是求貴妃娘娘……」
「貴妃?」他玩味地喃喃,目光如電地朝黑子掃了一眼。
黑子會意,悄悄下去查明此事。
「好,孤現在可以不殺你。」他冷漠地開口,「你不惜藐視宮規,求貴妃放你出來,求到孤面前——意欲何為?」
「奴自知犯下大不韙之罪,奴死亦不懼,可、可奴不能眼睜睜看著娘娘在冷牢裡受苦啊!」亞女哀哀痛哭,伏在地上哭得幾不成聲。「我家娘娘娘娘實是個苦命的,奴雖然只有幸服侍娘娘三月有余,可娘娘待奴如姊妹,事事不瞞奴,奴又怎能貪生怕死,棄她於冷牢不顧?」
慕容獷眼中精光一閃,自其中聽出了一絲詭異的苗頭來。
「事事不瞞你?」他緩慢地重復這五個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你指的是,她和太原王氏子弟果有私情?抑或是那柄染毒花簪,確實是出自她之手?」
亞女嚇得渾身如抖篩,渾身冷汗涔涔。「奴奴曾親耳聽過娘娘於深夜嘆息,暗自垂淚,口口聲聲喚哥哥。奴不知主子口中的哥哥是誰,想來當是主子的兄長,是以絕不敢胡言,可可奴卻、卻無意中曾親眼窺見娘娘、娘娘在花簪上浸花汁子,說如此簪子便可香氣襲人奴以為、以為娘娘是為了討大君您的歡喜……」
慕容獷心一沉,握在身後的大掌顫了顫,強自定神低喝道:「賤奴!你可知信口雌黃、胡亂攀誣主子是何等大罪?」
「奴不敢污蔑主子,奴、奴只是一片忠心,不忍大君為主子氣憤傷心,更怕、怕主子是遭人誤會了,所以所以思前想後,寧可闖宮一死,也要說出所見所聞,以正視聽啊!」亞女哭倒在地,好不可憐。
這番話聽來字字都是為孟弱好,實則妄圖在他心中埋下一根根毒刺。
慕容獷原是心中矛盾掙扎糾結難分,理智上他相信柔弱如花似雪的阿弱不會是那種朝秦暮楚心如蛇蠍的女子,他的眼光沒有那麼差!
可在情感上,他卻又莫名害怕、憤怒,倘若她真的情系他人,騙得他團團轉,甚至將他一片真心踐踏如泥,他就覺心中酸苦劇痛難抑,恨不得立時發兵南下,將那人擒至大燕親手撕碎……
然而,在聽完了芙蕖院這名侍女的這番言論作態後,沸騰的妒火怒氣霎時消了大半,眸光迅速恢復清明。
凡事過猶不及,一件事若顯得環環相扣,脈絡如此完美無瑕,反而透出了幾分假來。
不管是貴妃想痛打落水狗,趁這個機會置阿弱於死地,抑或是崔貴嬪對阿弱的受寵看不過眼,買通了芙蕖院中的人,刺傷了自己,演出這出苦肉計,又或是其它嬪妃故意攪渾了這一池水,想要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這後宮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心神一定,冷靜和理智全都回籠了。
「來人,宣子鳴。」他露出一抹微笑。
亞女看著面前俊美如天神的大君,卻覺頭皮發麻,心下湧現陣陣不祥預感。
電光石火間,亞女腦中靈光一閃,掩面痛哭了起來。「求大君千萬要為我家主子查清事實,千萬莫讓她教人給害了,嗚嗚嗚奴、奴一想到主子現在冷牢中定是百般受苦,奴恨不能以身相待……」
他冷冷注視著這個看起來一臉蠢相卻見機奇快的侍女,心中警戒更深。
面容清俊神情陰沉的子鳴倏然而至,明明是豐姿翩翩青年,不知怎的卻令人油然升起一股寒意沁骨的畏懼感。
「臣下到。」子鳴恭敬行儀。
「給孤撬開她的嘴,孤要知道她背後站著的是什麼人?」慕容獷淡淡開口,「孤允你,放開手段。」
子鳴眼睛一亮,唇畔露出一抹嗜血愉悅的粲笑。「諾!」
亞女悲泣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駭然之色,下一瞬就想咬下牙關——
她眼前一花,子鳴修長的手指已經穩穩扣住了她的下顎,對她溫柔一笑,在她恍惚的剎那,劇痛爆起!
「卸了下顎也罷,」慕容獷不悅地皺起濃眉,煩躁地道:「挖出她一只眼睛,污了孤的寢殿金磚,是嫌孤還看著不夠眼煩嗎?」
「臣下有錯,不該看她有一雙賊眼就一時手癢。」子鳴大手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掐著痛得滿地打滾的亞女的粉頸,卻是一臉歉意,謙恭地欠了欠身。「子鳴立時將功折罪去也。」
慕容獷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待寢殿只剩他一人後,面色陰郁地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
「慕容獷,你這是怎麼了?」他喃喃自問,「你不是一向最懶待理會後宮瑣事嗎?母後當年說過,若無能在後宮這片獵場中活下來的,便不配做你的妃子……你,你不是一向覺得很有道理嗎?」
怎麼阿弱一出事,你便方寸大亂,甚至不惜動用處置前朝國政的手段來轄管這後宮裡的爭風吃醋?
這聲自問猶然回蕩在清冷空氣中,他卻不敢深思其中緣故,只怕那真正的答案,連自己也不敢承受。
現在他只知道——他,絕不能讓阿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冷牢是後宮中一處囚禁宮中獲罪嬪妃女眷的拘禁地,雖然沒有掖庭那樣酷刑滿布,令人畏懼若死,卻也是陰冷幽暗、凄風陣陣。
孟弱被拘於冷牢最角落的那處單獨牢房中,已經整整三天了。
雖然那日被押來的時候,同時有宮人也送了一件厚裘衣過來,稍稍擋了些許寒風,然隔著濕氣寒重的牆壁,聽到隱隱傳來的女子凄厲哭叫聲,依然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宛如煉獄的冷牢中,短短三日卻是度日如年。
她抱膝坐在牆角,時不時悶咳幾聲,面色卻是沉靜得異常。
崔麗華,你太心急了。
前世,崔麗華受寵數年,對慕容擴的心思少說也能摸透五成,可是今生她雖然起初受幸,數日後便已遭厭,根本沒有機會真正深入了解慕容獷這個精明多疑的君王。
沒有厚實的情感做根基,慕容獷便不會自欺欺人,允許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玄虛——看起來越合理的,就越令他生疑。
「況且,現在其它人已經迫不及待出手了吧?還有亞女」她清麗的臉龐泛起一抹寒惻惻的淺笑。「鬧吧,鬧得越厲害,慕容獷就越會覺得我是頭被獵犬追入陷阱的無辜崽兔。」
英明神武機智詭詐的慕容大君,又怎能被一群後宮嬪妃耍得團團轉呢?
呵,前世,他可以無情的漠視所有落在她身上的雨雪風刀,甚至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給予她最深最痛的一擊,就因為他保護寵溺鐘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這一世呢?慕容獷,你會選誰?
「現在於你而言,我孟弱可已有了一星半點的重要性?」她嘴角上揚,有說不出的美麗,眸底卻隱隱有水光。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還不只一人。
她閉了閉眼,掩住眼中的厲色,再睜開時是疲憊瑟瑟的目光,雪白貝齒死命咬著淡得幾無顏色的唇瓣,驚惶地望著打開牢門的數人。
饒是黑子見慣了絕色,也見慣了大場面,心仍然被這幕狠狠一揪,
哎喲!造孽了,竟把娘娘嚇成這般模樣,連他這閹人都看得不住心疼,若是教大君親眼見了還不知怎麼心痛喲!
「娘娘莫怕,奴下是奉大君之命拿些東西來的。」黑子下意識放緩了聲,輕聲細語地道。
孟弱眸中精光乍現,嘴角勾起的笑意一閃而逝,看來這三日徹查已有了苗頭。
幾名侍人極有眼色,忙各自鋪錦席的鋪錦席,送膳食的送膳食,還有兩個人提著沉重的金熏籠,燃起了裡頭的銀霜炭。
陰冷的牢獄中漸漸暖和了起來,孟弱對這一切卻恍若未知,瑟縮地抱著膝,眼帶迷茫,弱不勝衣。
「不是我……」她晶瑩淚珠無聲地緩緩滑落,喃喃自語裡透著教人聞之心酸的彷徨無依。
黑子鼻頭一酸,連忙道:「莫怕莫怕,大君定會替娘娘做主,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的。」
「大、大君?」她眼兒先是一亮,倏地又黯然無光,小手緊緊搗住嘴巴,強忍住了一聲破碎凄愴的嗚咽。「不,他、他不會信我的……崔姊姊才是貴女……可我真的沒有……為什麼會這樣?」
崔貴嬪才是貴女,所有人自然會理所當然地相信她,而不信這個出身卑微的小娘娘吧?
黑子只覺心酸酸的,聲音不自禁放得更低柔溫和,好似害怕嚇著了她。「娘娘,大君素來英明。」
孟弱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後,苦澀地凄涼一笑,低聲道:「崔氏是大族,大君勢必要有所交代的。」
黑子一時無言。
如果拿不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崔貴嬪是旁人所害,抑或是為了苦肉計而不惜自戕,那麼終究到最後,罪名還是得落在小娘娘頭上的。
照理說,一切自有大君公斷,黑子縱然是內侍大監也無權多嘴,可眼見人單勢孤的孟弱坐在牆角,彷佛被逼入了角落的待宰小獸,黑子一時腦熱,脫口而出——
「若真不成,後宮中自有積年老例的作法,牽扯不到娘娘身上的。」
胡亂抓一個「心存怨望」的無寵美人或是宮嬤、侍女來頂罪也就是了。
孟弱聞言,心下一暖,卻還是搖了搖頭。「阿弱知曉大監你是為了我好,可我自己已無故受冤,又怎忍心連累旁人?」
「娘娘,您心地淳厚善良,哪裡知道宮中鬼魅伎倆防不勝防?」黑子既然已經失言了,索性也豁出去了,唉,既是大君心尖尖上的人兒,又怎能不多提點一些呢?
「防不勝防……」她低聲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苦澀更深。「既然如此,防得了這遭又防不了下次,我又何苦做無謂的掙扎?」
「娘娘——」
「說什麼傻話?」
一個低沉好聽卻怒氣滿滿的嗓音猛然響起,眾人心一驚,紛紛下跪齊呼萬歲。
孟弱小臉蒼白,驚悸中又有一抹凄楚的幽怨與無助,木然地跟著就要跪下,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
「身子不好還瞎折騰什麼?」
她低著頭,在站穩後便急急縮回了冰涼的小手,後退了一步。
見小人兒驚畏而疏離的模樣,慕容獷心一抽,滿喉苦意彌漫她,這是怨上孤了?
「阿弱,你且耐心等待,此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了。」他柔聲道。
孟弱心下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他、他竟真能這麼快便下定論了?
「大君信臣妾?」
「這麼明顯的陷害,孤如何看不出來?又怎會不信你?」
她心緒萬馬紛沓,復雜、傷痛、驚疑種種酸甜苦痛在胸口翻江倒海,一口腥鹹血味直嗆喉頭……
你這一世能輕易信我,前生卻將我百般凌辱踩進塵埃底,難道這就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分別嗎?
原來,你前世真的沒有愛過我吧。
慕容獷本是想好好表白一番自己的英明睿智,卻在見到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時,嚇得忙抱住了她,一迭連聲喚太醫。
「臣妾沒事。」她兩手緊緊攀著他繡金袞袍的前襟,低微地輕喘著,死命地吞下滿口酸澀腥鹹,拚命告訴自己,她早已不屑他的愛重了,她只要奪他的愛寵,只要利用他……
對,孟弱,你忘了自己從地獄爬回來是為什麼了嗎?
她低垂的烏黑長睫掩住了深深的恨念,吐出的嗓音卻哽咽顫抖,低不可聞。
「臣妾只是太害怕。」
慕容獷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心都絞擰成了一團,呼吸沉重。「有孤在,阿弱什麼都不用怕。」
她終於抬頭,眼眶紅紅,卻倔強得不肯落淚。「可那日在眾人面前,大君您先是疑臣妾,後又將臣妾打入冷牢大君,阿弱已不信您了。」
他聞言,胸口一陣劇烈悶痛了起來,又見她強撐著的盈盈淚眼,小臉疲憊寥落,霎時恨不能狠狠痛揍自己一頓才好。
「孤那是」他難得的心虛結巴,面上自慚之色更深了。「往後不、不會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她語氣幽幽,滿眼空茫,「阿弱出身小戶,琴棋書畫皆拙,不說心計,就連當面遭人污言相辱也不知,既無力害人,也無能防人,只消今遭一回就能要了臣妾的命臣妾能到現在還不死,蒙受的不過是大君的憐惜罷了,可您一次信臣妾,兩次三次,您還能信臣妾、護臣妾一輩子嗎?」
「只要你永遠不變,孤便信你一生,永不相疑!」他心疼地低吼道。
「若是大君您先變了呢?」她一雙黑白分明水光瀅然的眸子痴痴地望向他。
他的心猶如被巨錘重擊,悶痛難抑,衝口道:「孤怎麼會——」
可話到一半,慕容獷卻遲疑了。
一生這麼久遠,呼風喚雨、坐擁大燕天下的他,真能確信自己不會變嗎?
帝王心志不可移,男子真心最善易。
孟弱強忍著淚水,輕輕推開了身軀忽地緊繃僵硬的慕容獷,緩緩下跪伏身叩首。
「請大君今日將錯就錯,遂眾人所願,令阿弱伏首,以平後宮怨憤。」
「阿弱!不許說渾話!」他腦子轟地一聲,俊美臉龐慘然大變。
她依然叩首不起,隱隱逸出一聲破碎悲傷的嗚咽。
「與其異日受君厭棄,不如今日兩相生死決絕,日後午夜夢回,尚能得君一聲嘆息……」
下一瞬,慕容獷已經牢牢地將她緊擁在懷中,嘶啞痛吼:「笨阿弱!有孤在,誰也別再想動你一根寒毛——就是孤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臉埋在他溫暖強壯的胸前,淚水迅速濡濕了他的衣襟,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卻越發陰森愉悅……
不過短短三日三夜——
後宮嬪妃們方額手稱慶、正交相舉杯歡飲之際,才到夕食時分,就已收到孟夫人被大君親自接出冷牢的消息了。
竇貴妃當時正在接待幾個要好的嬪妃,聞訊當場氣得仰倒,惹來了眾人一場手忙腳亂。
珍珠殿中,珍妃纖纖玉手則是擰斷了剛剛還逗弄得歡快的畫眉鳥頸子,嬌艷嫵媚的臉上面無表情。
「來人,去帖雲香殿。」
這大燕後宮的平衡已被打破,有些人是真真留不得了。
昏迷了數日的崔麗華甫悠悠醒來,得知後又嘔出了一口烏黑熱血,用力扣住了皎女的手腕,掙扎著尖聲道:「不可能……不可能……咳咳咳……你、你速速去信陳國稟我阿爹……咳咳,為我做主……」
「諾,諾,奴馬上就去。」皎女痛得不敢掙扎,忍著淚猛點頭。
芙蕖院中,慕容獷直到看著沐浴更衣過後的孟弱,吃了一盅人參糜粥,喝完一碗熬得濃釅釅的藥湯,躺在柔軟錦榻上後,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替她掩妥被角,看著她在安神藥發作後漸漸睡去了,高大身軀方自榻畔起身。
還好還好,小阿弱受凍了三日三夜沒有因此而病倒,不然他豈不是要更心痛自責了?
「稟大君,子鳴將軍拷問詳細的卷報在此。」黑子輕聲稟報。
「嗯。」他頷首,嗓音也壓得極輕,揮了揮手,率先走出內寢殿,到外殿時看著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經過數個日夜被拷問得傷痕累累的儒女和幾名宮人時,慕容獷臉色已然冷峻狠戾了三分,淡然地問:「黑子,這幾個是沒有嫌疑的?」
「回大君,都查清楚了,這幾個都是干淨的。」黑子恭敬道,「扣下的兩名灑掃、一名漿洗的宮人,分別是溫姬、嬌嬪、陳國趙美人的人。」
「真長本事了,」他濃眉一挑,神情冰冷。「那個叫亞女的呢?」
黑子有些遲疑,在接觸到慕容獷充滿警告的銳利目光時,忙躬身道:「亞女其母是竇國公旁支的家生子,後來嫁給東藩留郡縣令為良妾,她明面上是東藩郡王治下獻上的秀女,實際上是竇國公府暗營培出的釘子,於五年前入宮後,被留下為侍女,先是服侍桓姬,待桓姬病故後便在司茶局,至娘娘晉升夫人後才調至芙蕖院。」
「孤的後宮,可真夠熱鬧的。」他冷笑。
小小一名侍女都有千絲萬縷的攀纏干系,東藩郡王和竇家手是越伸越長了。
以為孤看在皇親國戚的情分上,就該胡裡胡塗放過這筆帳吧?
「是哪個指使的?」他平靜地問。
竇國公和東藩郡王互有結盟又互相防備,明裡暗裡的動作不少,恐怕這些釘子收到的指示多不勝數,也不怕給攪混了。
「亞女指稱,貴妃娘娘自是舊主,卻將她撥給了崔貴嬪所用,崔貴嬪命她侍於孟夫人,隨時將大君行蹤相報。日前孟夫人命她投帖讓華院,送了一批首飾作禮,崔貴嬪有事不得召見,亦回贈首飾頭面給夫人充當致歉,那柄染毒的花簪,便是其中之一。」
「窺伺帝蹤,好大的狗膽!」慕容獷眼神越發犀利,冷冷嗤了一聲。「所以兜兜轉轉,又把這毒扣到了阿弱頭上了。」
表妹……還有那崔氏……
見慕容獷眸光幽深,嘴角微微上勾,卻令人不寒而栗,黑子吞了口口水,低頭稟道:「那花簪上的毒,太醫檢查過了,乃是「鉤吻」。」
「鉤吻……」他玩味地低喃,「鉤吻劇毒也,入人畜肚內,即沾腸上,一葉入口,百竅潰血,人無復生也,又名「斷腸草」。亦可入藥,主治中惡風,咳逆上氣孤猜,阿弱日常服的藥中,便有一劑是鉤吻?」
「大君英明睿智,奴下佩服。」黑子滿眼崇拜。
饒是如此,慕容獷瞼色依舊鐵青得難看。「阿弱喝的湯藥都是太醫院日日熬制送來,藥渣也封存在太醫院庫內,她能從哪裡取來鉤吻造毒?分明就是先污蔑、後陷害……哼,崔家真是養的「好女兒」啊!」
虧得他當初還對那明艷動人、英姿颯爽的崔氏貴女頗有幾分驚艷心動,如今想來簡直是……
慕容獷俊美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卻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眼光不好,一時寵幸錯了人。
「亞女在斷氣前供稱,那日那番話並非出自崔貴嬪授意,而是貴嬪的貼身侍女皎女所教,貴妃娘娘曾命人交代她,凡事都聽貴嬪座前這位貼身大侍女之言行事,還請大君明察。」
慕容獷素知子鳴審刑問供的手段,相信那亞女絕不會在臨死前還有膽子挑撥離間,故布疑陣那麼,表妹的心可大得狠了。
而崔氏麗華究竟是單純的蠢貨,連心腹都掌控不住,還是心思詭詐,趁機將錯就錯?
「都是一群蛇蠍心腸的東西!」慕容獷神情陰沉如水,「去!速去孋華院拿人!」
縱然亞女供詞歷歷,可是那花簪究竟是何人出手調換?其中仍有疑處,他不可能就這樣含混帶過。
「回大君,子鳴將軍知事關重大,已先命人圍守在孋華院外,包准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黑子忙稟道。
慕容獷聞言,狠厲冰冷的眼神總算有一絲緩和,但在落到始終瑟瑟跪在殿中央的儒女等人時,殺氣又現。
「護不好主子,要你們何用?來人!」
相較於其它人的哭求,儒女恐懼卻乖順地磕跪在地,淚如雨下,半聲求饒也沒有。
主辱奴死,平時娘娘待她那麼好,她卻看管轄治不好芙蕖院,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動了手腳,陷害了娘娘她罪該萬死啊!
「慢……咳咳咳……」
「娘娘!」內殿忽然傳來一名侍女惶急的驚呼聲。
慕容獷大驚失色,哪還顧得及處置宮人,急吼吼掉頭又衝回了內殿中——
黑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後嘆了一口氣。
大君,您這次真的栽了吧?
「還傻跪個什麼勁兒?一個個自己去刑司按宮規領二十大板,下次再敢這麼辦差不經心,就是娘娘再心善也饒不了你們了!」
「諾,諾,謝大君,謝娘娘……謝大監……」
黃帝問曰:百病始生,三部之氣,所傷各異,願聞其會?岐伯對曰:喜怒不節則傷於髒,髒傷則病起於陰,清濕襲虛,則病起於下,風雨襲虛,則病起於上,是謂三部。至其淫,不可勝數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經絡受病篇》
「鉤吻……怎麼……咳咳咳……會是鉤吻?」
崔麗華披頭散發、面白若死,不敢置信地顫抖低喃,連連嗆咳,腹中寸寸絞疼欲斷。不可能……不可能……崔氏秘藥怎麼會成了鉤吻之毒?
明月初升,孋華院內卻是一片雞飛狗跳鬼哭神號,因為一隊龍禁軍衝了進來,為首的是個臉龐俊秀神情卻陰森的白袍青年。
「崔貴嬪,好膽識,果然不愧是崔氏嫡系貴女,連花簪染鉤吻拿來自戕的「壯舉」都做得出,在下好生佩服,不過若還有下回,用吃的豈不更容易令人信服啊?」
子鳴笑咪咪道。
「你胡說……」崔麗華又驚又怒又懼地指著他斥道。
「胡不胡說,請崔貴嬪和孋華院一干人等到掖庭過幾天,便知道了。」子鳴臉上笑意更深,眸中卻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嗜血之色。
「我是崔氏貴女,是大君……咳咳咳,大君親封的貴嬪……誰敢?」崔麗華還想掙扎。
子鳴只是掃了名龍禁軍一眼,下一刻,崔麗華已經被連人帶被地捆起來扛走了!
「還有個叫皎女的呢?」
龍禁軍隊長面色不安,額際沁汗地上前。「回將軍,鐘華院人等供稱,皎女稍早已不見蹤影。」
「該死!」子鳴臉色一沉,「傳令下去,速速追拿此女,要活口!」
「諾。」
而此時的芙蕖院中,孟弱在慕容獷的好一番哄慰下,總算稍稍安心地又躺回榻上歇了會兒神。
慕容獷待她睡熟了後,又戀戀不舍的輕撫她宛若凝脂卻蒼白的臉龐,心疼至極地吻了吻她的額際,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躡手躡腳出殿,回去打理國事了。
待他走後不久,孟弱又自惡夢中驚醒過來,渾身冷汗涔涔……
「來人,我要沐浴。」她虛弱地輕喚。
「諾。」侍女連忙上前扶起她,有的則是忙去准備香湯了。
「等會兒多多放些金銀花吧。」
「奴奴知曉,請娘娘放心。」新被派來的侍女們皆知娘娘肌膚如花瓣般柔嫩,太醫特地送了一匣子金銀花,沐浴時撒入其中,以充作藥浴,忙自雕花紫檀小鬥櫃中取出了那匣子金銀花。
「咳咳咳……」她點點頭,又蹙眉咳了起來。「我冷。」
那名侍女趕緊放下匣子,繞到屏風後幫她取狐裘,孟弱趁機將藏於枕心一小荷包裡的少許花瓣,放進了還有大半匣的金銀花中。
「娘娘,來,奴扶您。」侍女小心翼翼地為她披好裘衣,而後一手扶著她,一手捧著匣子走向後殿的淨房浴湯。
香湯中熱氣騰騰,侍女將金銀花撒進湯池中,想了想,娘娘方才吩咐多多放些的,索性將大半匣都傾空了。
反正娘娘如今可是這大燕後宮中最得寵的,太醫院巴不得三天兩頭能來獻殷勤呢!
孟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侍女們放好大巾、澡豆等等,而後恭敬地退下。
待浴湯室門一關上,她起身上了栓,轉身扳轉湯池畔一只金燦燦牡丹花狀的手把,默默注視著那一池金銀花逐漸順著孔洞流得涓滴不剩。
「如此,便不落痕跡了。」她粉致如花瓣的小嘴微微上勾。
鉤吻,形似金銀花,花葉曬干,劇毒無損。
真是好花!
【待續】
作者:
dodowe11
時間:
2016-12-7 10:25 PM
雀雀文章掛保證的好看,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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