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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翎 -【男友二度上任之一】追夫先調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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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0 09:18 PM
標題:
白翎 -【男友二度上任之一】追夫先調戲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6-7-31 06:32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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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從小她就喜歡隔壁的帥哥鄰居,把他當未來老公的基準,
偏偏她在無心的情況下害他蒙受不白之冤,兩人從此分開多年,
這次她這個大明星假借生病之名住院,指定他當主治醫師,
還故意手來腳來,大吃他的豆腐,就是打算把他追回家當老公,
可惜他不太領情,老是擺出一副她欠了他幾百萬的神情,
但幾日下來,她發現他並沒有想像中冷情,反而對她關懷備至,
老說想和她劃清界線,可只要她一通電話,他還是會馬上趕來,
從不看電視的他為了多了解她,看遍了她所主演的戲劇、廣告,
知道她要維持身材不能多吃,他親自煮營養餐餵食她,
這樣的溫柔在兩人交往後也依然沒改變,簡直把她寵上了天,
原以為這次他們終於能修成正果,往紅毯另一端邁進,
誰知好事不長久,壞事倒是接二連三找上門,
她遭遇惡狼清白險些不保,他也因為兩人的事飽受眾人議論,
令她忍不住想:難道嫁給心愛的男人真那麼難嗎?
【出版日期】
2014-05-07
【出版社名稱】
新月家族.花園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75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4:31 PM
楔子
「誰是姚允妃?」陳士誠問道。
此話一出,辦公室裡立刻鴉雀無聲,三、四個住院醫師不約而同地望向他,彷彿看見了什麼外太空來的異種。
「你們幹嘛那種表情?」陳士誠擰了擰眉,低頭繼續忙他的事。
「陳醫師……你今年幾歲?」其中一位男醫師問道。
「三十三。」
「那你怎麼會脫節成這樣?」
「脫節?什麼意思?」他抬起頭來瞟了對方一眼。
「姚允妃很紅欸!尤其是這兩、三年,你打開電視,隨隨便便都可以看到她代言的廣告、她演的偶像劇吧?」
「我家沒電視。」他再度低下頭看報告。
四周又是一陣靜默。
「你太誇張了吧這年頭誰家裡沒電視機啊?」
「沒空看的話我幹嘛買一臺在家裡佔空間?」陳士誠一笑,闔上文件夾,端端正正地擺在辦公桌的右上方,「所以姚允妃是演藝人員?」
「何止?她是天后了吧。」
「怎麼可能不認識?你應該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吧?再怎麼樣總會見過一兩次,像她今年代言那個什麼牛仔褲的,海報好大一張啊,就貼在車站對面,你真的沒看過?」
「哎呀,一定看過的啦,曝光率那麼高。」
辦公室裡你一言我一句,氣氛十分熱烈。
這個「姚允妃」果然有來頭,光講出她的名字,居然可以炒熱這個平時死氣沉沉的辦公室。陳士誠想。
「好吧,我可能看過她的臉吧。」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唉唉……」坐在對面的趙醫師往後仰躺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歎息道:「真羨慕消化內科的人,可以近距離跟她接觸。」
「她怎麼了?」陳士誠問。
與其說他關心,不如說他只是順應這個話題。
「聽說是拍戲壓力太大,胃出血還是胃穿孔什麼的,昨天晚上就被送到我們醫院裡來住院靜養。」
「喔,原來如此。」
怪不得早上來值班的時候,門口一堆採訪車、記者、攝影師。剛開始他還以為是急診室又來了什麼黑道談判幹架的傷患,還是哪個院的院長之類,結果不是,急診室風平浪靜,很難得。
「我去會診。」他站了起來,拿了疊資料就要離開。
突然,他桌上的分機響了。
「喂,我陳士誠。」他迅速接起,電話那頭是院長室的祕書。
聆聽了一會兒之後,他皺起眉頭,一臉莫名其妙。
「指名要我?為什麼?」
彼端又嘰哩呱啦講一堆。
「可是我又不擅長消化內科,叫我去幹嘛?」他無意識地拿起桌面上的筆,在手中轉啊轉的。
「不行,我沒辦法。妳叫別人去行不行?急診室人手都不夠了,妳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靜了一會兒。
「……好吧。」只好先妥協,其他的以後再說,「但是可能要到下午才有時間過去一趟。」
「嗯,嗯。OK,我知道,那就先這樣。」
對方掛了電話,他將話筒擺回去,一臉茫然。
「幹嘛?有人叫你去開消化科的手術嗎?」一旁的女醫師劉巧薇隨口問了句。
「不是。」他回過神來,還是覺得怪異。
「不然是什麼事?」
「就那個……」他摳摳眉心,感到一股隱隱約約的不對勁,「樓上那個住VIP房的姚允妃,聽說她指定要我當她的主治醫師。」
這一聽不得了,大家全都呆住了,接著是寧靜過後的暴動。
「什麼」
「為什麼?」
「太可惡了!你幹了什麼事!快從實招來,你幹了什麼事?!」
「媽的,長得帥就可以這樣嗎?太過分了!」
幾個男性醫師激動得簡直想把他給生吞活剝。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陳士誠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像是因為她聽過我的名字還是怎樣,我不確定,祕書講得不清不楚。反正下午我會去一趟,看看到底是有什麼誤會--」
「幫我要簽名。」
「幫我要電話。」
陳士誠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今天好像很閒嗎?要不要給你們一些可以充實自己的工作?」
「呃,不用了,我們好忙。」
「對啊,超忙的。」
眾人逐一低下頭去裝認真。
「呿,你們幾個。」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啦,我先去忙,有緊急狀況馬上Call我。」
「OK、OK.」
紛紛揮手示意之後,辦公室裡恢復了平時的寧靜沉寂。
「他也太淡定了吧?」趙醫師道:「姚允妃耶!姚允妃指定要他看診,他居然無動於衷。」
劉巧薇兩手一攤,露出苦笑,「他那個人有哪一天不淡定的?」她另一個身份是他弟弟的女友,因此對他的個性更是知之甚詳。
「喔,說的也是。」
一踏進VIP病房,陳士誠因眼前的畫面而倒吸了一口氣,就算是總統來住院也沒這麼誇張吧?
房間雖然很大,卻堆滿了粉絲送來的花束、禮物,滿室的花海、到處擺放的布娃娃,還有一堆沒拆過的正方體、長方體、圓柱體、率性體……
這女人真的這麼紅?
一想到自己居然完全沒聽過她的名字,他這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愈來愈老派了?
他嘆了口氣,再次振作起精神,繼續向裡頭走。
映入眼簾的是一頭烏黑如絲緞的長髮,自然垂落下的長度近乎及腰;女人靜靜地站在窗前,典雅縴弱的背影自然而然融入了光線裡,美得簡直像是一幅掛在牆壁上的畫。
她背對著他望向窗外,看景色看得出神。
而他卻是看她看得出神。
幾秒過後,他倏地驚醒,忙甩甩頭,出了聲,往前邁步,「咳、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是姚允妃小姐嗎?」
她聞聲回頭,他的腳步卻在看清她長相的那一瞬間停住了。
是她?居然是她
「士誠哥!」
相較於他的錯愕,女人反倒顯得落落大方,而且帶著一股毫不隱藏的喜悅。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彷彿天經地義一般熱情地緊握住他的手。
「士誠哥,真的是你!我剛才還在想會不會只是同名同姓,沒想到真的是!」
她抬頭望進了他的眸子,見他茫然,她笑開來,道:「是我呀,韓思芳,以前跟你一起住在『雲華冠喜』的那個思芳呀!你忘了嗎?」
他像是浮出水面,呼吸復甦,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板著一張臉,道:「我今天只是來告訴妳,我不擅長消化內科的領域,請妳另請高明。」
「啊、士誠哥,你聽我說--」
不等她說完,他掉頭走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不捨、掛心,彷彿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病患。
他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會再見到她,就更別提及其他的變因了--
例如,她居然變成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女演員;例如,她從一個害羞內向的女孩,變成了一個主動大方的女人……
是的,女人。
所以他毫無心理準備,毫無應變的能力,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裝不出來。他真的不知道哪一種表情才適合「重逢」這兩個字。
直到他疾步走回到辦公室,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究竟有多久沒有如此激動了?
「這麼快?」其他的醫師一見到他都非常意外,「她在睡覺?」
「沒有。」
「那怎麼這麼快?」
「她……」陳士誠低著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頭裝忙,「我跟她說我不擅長消化領域,請她找別人。」
「嗄?你瘋了嗎?」另外兩個男醫師不可置信,「你幹嘛把這麼好的機會丟掉?你讓給我嘛!」
陳士誠沒答腔,只是生硬地勾了勾唇角。
雲華冠喜、韓思芳。
好多好多的關鍵詞,在這個時刻全都湧上了他的腦海,那一點一滴都是他苦苦埋藏在心底的痛楚。
「是我呀,韓思芳,你忘記了?」
她清麗的素顏浮上心頭,令他胸口頓時一緊,不禁暗暗苦笑。
曾經,他付出滿滿的關懷與疼愛,卻換來千刀萬剮的下場,這三個字教他如何能忘?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4:42 PM
第一章
他們一家人搬進雲華冠喜的時候,那年他九歲。
雲華冠喜是這附近一帶頗具知名度的新建案,父母從四、五年前就相當中意這裡的環境,雖然偏僻,但是清幽單純。父親總認為,給孩子住的環境就是要愈單純愈好,所以考慮了一陣子之後,終於買了下來。
陳士誠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了韓思芳。
那時候她才兩歲,有著大大的頭,小小的身體;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
「葛格你好。」
她第一次開口叫他哥哥,聲音像是甜進了他的心裡面。
她漂亮得像尊洋娃娃,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就如同水底下的黑珍珠,雖然還是個孩子,睫毛卻十分濃密縴長,小巧的嘴巴像顆迷你鮮嫩的粉紅櫻桃,細薄的髮絲在陽光底下透著淡淡的褐色。
總之,九歲的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超級卡哇伊的小妹妹。
陳韓兩家比鄰而居,大人們之間的交情或許不太深厚,但他卻視她如親妹妹一般疼愛。
他升國一的時候,她五歲了,就讀幼兒園中班,他不厭其煩地每天教她注音符號。
他升高一的時候,她小學二年級,某天他一時興起,決定教她音樂,於是每個禮拜總會挑兩、三天來教她鋼琴。
在他考上醫學院的那一個暑假,她準備升小學五年級,離國中不遠了,他趁著自己還有一些時間,當了她的免費英文家教,卻在無意中發現她雖然才十一歲,可是已經整個抽屜都是人家寫給她的情書……
開學後,醫學院的課業讓他一下子突然變得忙碌不堪、水深火熱,兩個人的交集驟然歸零。
大二快結束的那一個初夏,父母親臨時決定送兩個弟弟到德國去留學。
身為律師的父母親忙著打官司,沒什麼空閑,所以兩個弟弟出國那天是由他開車送機。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但是記得很清楚的原因卻不是因為那場大雨,而是因為韓思芳。
回程,車子轉進小區的巷子之後,他立刻就看見了她。
她身形單薄,步伐微跛,雨勢如此大,她卻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模樣相當怪異,一個人茫茫然地走在街上,彷彿不知該何去何從。
陳士誠看得眉頭都擰在一起了。他思忖著是什麼樣的事情,會讓一個才小學六年級的女孩子露出如此落寞的眼神?
他方向燈一打,路邊暫停,撐了傘就朝她跑去。
「思芳?」
她因他的叫喚驟然回神。「士誠哥……」
「雨這麼大,妳還有心情在這裡散步?」他的心臟不由自主地揪了下,趕緊將雨傘遞向前,不捨地斥責道:「而且現在都幾點了,妳一個人這樣在路上淋雨,就不怕妳爸媽會擔心嗎?」
或許是因為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凶過她,韓思芳一愣,竟說不出話來。
那雙受了驚嚇的眼神讓他胸口一緊。
「……對不起,我不是要凶妳,」陳士誠抹抹臉,深呼吸,緩下語氣柔聲道:「雨很大,我先帶妳回家再說。」
「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不想回家。」
「怎麼可以不要?」八成是跟父母鬧彆扭。他將傘國硬是塞到她的手中,下了命令,「這傘妳拿著。」
「欸?為什麼要我……」韓思芳還在狀況外,愣愣地接下了雨傘。
同一瞬間,那輕盈瘦小的身軀已經被他輕易地打橫抱起。
「啊!」她驚叫了聲。
「別叫!」他故作嚴肅地睨了她一眼,「妳這樣隨便亂叫,是想讓我被抓去警察局嗎?」
她小小的臉蛋倏地刷紅,細聲抗議,「你、你幹嘛?我要下來,放我下來啦……」
「妳的膝蓋不是受了傷?」
她一愣,臉頰愈發紅嫩欲滴。
「沒錯吧?明明路都走不好了,還逞強什麼?」他淺淺一笑,抱著她往停車的方向走。
韓思芳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少女漫畫多少還是有看過幾本,她知道這種心臟怦怦跳個不停的感覺,大概就叫作「心動」。
思及此,她低下頭。「可是……我很重……」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嬰兒肥還沒完全消退。
「重」他笑了聲,「妳當我是弱雞嗎?」
「什麼是弱雞?」
「就是--」他腳步頓了下,歪著頭想了想,最後投降道:「算了,反正那不重要,妳也不需要知道。」
語畢,他開了車門,將她穩穩地抱進副駕駛座,自己則收了傘,冒雨繞回駕駛座上。
關上車門,嘩啦嘩啦的雨聲瞬間被隔離在另一端。
車子裡靜靜的、悶悶的,這是韓思芳第一次看見士誠哥開車的模樣,竟毫無理由地令她緊張得如坐針氈。
「士誠哥。」她好不容易擠出了聲音。
「嗯?」
「我這樣子不會把你的車子弄髒嗎?」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寸是乾爽的,全都被雨淋得濕透。
「不會,妳又不是從泥巴裡爬出來。」他又笑了。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有那麼一秒,韓思芳看得出神。她暗忖著,是否會有這麼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如同星星般耀眼奪目?
沒多久,他把韓思芳送到了她家門口。
可當他回到自家門前,停好車,上了中控鎖,正要拿起鑰匙打開家門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她竟悄悄跟在後頭,令他有些錯愕。
「思芳?妳怎麼又……」又是站在雨中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快過來啊,別在那裡淋雨。」
他趕緊跑了過去,將她牽回自家門前的遮雨篷底下。
她低著頭,抿緊唇瓣不發一語。
「怎麼了嗎?」他摸了摸她的臉頰。
或許就是這般溫柔的輕聲細語,她嘴角微垂,忍不住迸出了哭聲,「我腳痛……」眼淚像是潰堤了一般,怎麼都止不住。
陳士誠慌了,手忙腳亂地哄著她。「很痛嗎?」
他將她抱起,輕輕地放在坐式鞋櫃上,蹲在她前方,捧起她的小腳仔細檢查,懷疑是骨折或扭傷。
「妳別哭,我幫妳看看傷口好不好?」
她咬著下唇,吸吸鼻子,點點頭。其實腳痛只不過是借口罷了。
他認真地左右觀察,東按按西捏捏的,再抬頭看看她的反應,卻怎麼樣都不像是骨折或是扭傷,直到想起了她剛才所說的話--
「不要,我不想回家。」
剎那間,他好像懂了她的心情。
「這樣好了,」他吸了口氣,抬頭望著那雙淚眼,「妳要不要先到我家坐一下,我拿條毛巾給妳、泡杯可可給妳喝,晚點再陪妳走回家,這樣好不好?」語氣裡滿滿是寵溺的味道。
她擦了擦眼淚,點點頭,總算破涕為笑。
見狀,陳士誠也跟著揚起唇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髮絲、捏了捏她的小鼻尖。「妳喔,受不了妳。」
他不以為意地摟著她的肩,暫且收留了她。
家裡本來只有他一個人,現在卻多了個小女孩--而且是個淋成落湯雞的小女孩。
「晚餐吃了沒?」
她搖頭。
「想吃什麼?」
再一次搖頭。
陳士誠吁了口氣,瞧瞧她全身濕透的模樣,既憂心又不忍,便道:「不然這樣好了,我找幾件衣服給妳,妳先沖個澡,然後我去泡杯熱可可,再幫妳做個三明治,這樣可以嗎?」
小女孩終於點了頭。
他微笑著上樓找了套舊衣給她,雖然略顯寬鬆,可再怎麼樣也好過穿著濕透的衣物。
十分鐘後,韓思芳步出浴室,發現籃子裡的濕衣服已經被拿走了,似乎被陳士誠丟進了烘衣機。她愣了愣,心想那裡頭也包括了她的貼身內衣褲。
思及此,雙頰倏地飛紅,她羞怯得直想找個地洞鑽。
「洗好了?」陳士誠的聲音突然傳來。
她回神望向客廳,只見他已備妥一杯熱飲,以及一份三明治,就坐在那兒等她。
她近乎是戰戰兢兢地走到沙發前,挑了個與他稍有距離的位置坐下。
他看了忍不住笑出來。「妳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好像第一次來一樣?」
「沒有啊……」她低下頭,心臟在胸腔裡奮力鼓動。
她是情竇初開的小少女,而他卻似乎從未察覺這一點,自始至終只當她是個親如妹妹的對象。
「那好吧。」陳士誠側身睇著她,態度正經了些,「說說看,為什麼不想回家?」口吻簡直就像是學校裡的輔導老師。
韓思芳支吾了幾秒,才小聲道:「和媽咪吵架……」
陳士誠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沒急著發表意見。原來這小女孩也已經到了「會和媽媽吵架」的年紀了啊。
「可以告訴我妳們吵了些什麼嗎?」
韓思芳只是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沒有回答。
她說不出口。
她怎麼能說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她急著想長大,急著想讓自己變得漂亮、成熟、大方,就像他那些女朋友一樣。
為了他,她偷偷買了少女穿搭的雜誌來看;為了他,她甚至偷偷跑去學校附近的飾品店去打了耳洞。
然而這種事情當然瞞不了母親太久。
韓母很快就發現女兒的成績退步,開始在打扮方面產生了興趣,甚至不吃午餐,只為了存錢去打耳洞、買一些與她年紀不符的時尚流行雜誌。
「妳這麼小就開始想著怎麼勾引男生,長大還得了!」她以羞辱的方式責罵女兒。
韓思芳生氣了,生平第一次頂嘴,果不其然換來母親的一巴掌,以及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辱罵。
所以她氣得跑出家門,不顧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
「不方便告訴我嗎?」見她遲遲沒有響應,陳士誠忍不住咳了聲,試圖喚回她的注意力。
韓思芳乍然回過神,搖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方便說,還是不會不方便?」
「我……」韓思芳啟唇、閉上,啟唇、又閉上,欲言又止了幾回。
如果她現在說出「其實我好喜歡你」呢?士誠哥會有什麼反應?會嚇一跳嗎?會高興嗎?還是會從此討厭她?
她曾經聽說,班上的婷婷跟隔壁班的男生告白之後,那男生就再也不理她了。這真是個悲劇,她雖然相信士誠哥應該不會這樣,但其實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
「是成績退步嗎?」陳士誠開始胡亂猜測。
她搖頭否認。
「那--」
他才正要繼續往下瞎蒙,門鈴驟然大響,按鈴的人顯得相當激動,一按再按,從未間歇。
陳士誠皺了皺眉頭,以為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連忙起身去應門。
門一開,外頭是是韓思芳的父母親,以及另外三個住在附近的鄰居,雖然沒有深交,但他還是認得出來是哪一戶的人家。
「你們怎麼都……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共五個人就這麼堵在他家門口,陳士誠滿臉莫名,摸不著頭緒。
韓母怒瞪著陳士誠,喊道:「我女兒呢?我知道她在你這裡!」
他愣了愣,對方的口氣讓他困惑。是他的錯覺嗎?他覺得對方似乎在暗示女兒被他給藏了起來……
「嘖,你給我讓開!」韓父不客氣地伸手過來推了他一把,五個人趁亂擠了進去。
一進門,韓母見到自己的女兒就坐在那兒,一副剛洗完澡的樣子,穿著男人的襯衫,臉頰與脖子的肌膚還透出了顯而易見的紅潤色澤。
她幾乎是立刻就往那最不堪的方向去聯想。
「陳士誠!」她回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真是豬狗不如!虧我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兒子看待!我們家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話罵得陳士誠莫名其妙,他眨了眨眼,回過神來,道:「韓媽,妳冷靜一點,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
不讓他把話說完,韓母一個箭步衝上前,粗暴地拉扯女兒的手,硬是把她往大門的方向拖。
「媽咪、媽咪!不要!」
被這氣氛給嚇壞,也被母親弄疼了,韓思芳不自覺的驚聲尖叫,眼眶飆出了眼淚。
「韓媽,別這樣!」陳士誠本能地立刻上前制止。
「你不準碰她!」
「啪」的一聲,韓母揮來一記耳光。
陳士誠被打得有些暈眩,但更多的是震驚。他撫著熱燙的臉頰,錯愕地看著對方,像是在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韓母怒聲罵道:「陳士誠,你還是人嗎?她才十二歲,十二歲耶!你連十二歲都吞得下去,簡直是變態!」
聞言,陳士誠倒抽了口氣,瞬間明白對方指的是何等下流的事。
「不是那樣,妳誤會了,你們都誤會了,我怎麼可能--」
「姓陳的,你給我聽好,」韓父突然一步搶了過來,擋在他面前,用力戳了他的胸膛,咬牙切齒地說:「以後你不準再靠近我女兒,聽見了沒?」
陳士誠靜靜地睇著對方。他不懂,真的不懂,為什麼事情會急轉至這個窘境?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只能以這句話來當作最後的反抗。
「是不是這樣,我們自己會查清楚!」
一夥人離去之前,韓母還撂下一句狠話,「要是讓我知道我們家思芳已經『不完整』的話,你就給我走著瞧,管你爸媽是多有名的律師都一樣!」
然後「砰」的一聲,門被甩上。
他怔愣,整個人欲哭無淚,啞巴吃黃連一般。他茫然地坐回沙發上,呆了一陣,猛然聽見陽台傳來機器運轉的聲音,這才想起韓思芳的衣服還在烘衣機裡,隨著不銹鋼滾筒在裡頭一圈又一圈地轉著。
這一切都始於住在巷口的那位林太太。
那天吃完晚餐之後,她打著傘去附近找鄰居聊天,經過陳家時正巧目睹陳士誠在替小女孩檢查腿傷的那一幕。
她的腦海裡瞬間冒出了前幾個禮拜才看過的社會新聞--那是一起關於男大生猥褻小學女童的案件。
林太太燃起熊熊的正義之火,立刻前往韓家,鉅細靡遺地將自己所見到的一切報告給韓家夫婦。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直闖陳家「營救」小女孩……
單純的事實經過謠言的洗禮,總是會變得比連續劇還精采,消息很快傳開,鬧得整個小區風風雨雨。
「真的假的?陳家那個大兒子真的做出那種事?」
「對啊,我也很意外。平常看他斯斯文文的,頭腦好、長得又帥,人模人樣的,誰知道竟然會對小學生做出那麼噁心的事……」
「唉,我聽說功課好的人平常壓力太大,就會做出一些不正常的事。」
「是喔,好像真的會欸!像上次新聞不是有報,那個什麼大學的資優生跑到附近的小學去性侵小女孩?」
「對對對,那個新聞我有印象,超可怕的!」
「哎呀,這個社會到底是怎麼了……」
「那韓太太怎麼沒去報案?」
「拜託,這種事情若報案,她女兒以後還要不要做人呀?」
「而且妳想想看,陳家那對夫妻是知名律師,像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怎麼告得贏人家?」
傳言四起,沒完沒了,小區裡的每個人彷彿都成了代表正義的英雄。
原本陳士誠還期待或許韓家人回去之後問清楚查明白了,便會還給他一個清白、還給他一個乾淨的名聲。
顯然,這個小區裡最天真的人就是他。
被扭曲的事實開始無邊無際地蔓延,人人都忙著轉述、傳話,卻沒有人想過要回頭求證事情的真相。
陳士誠覺得很挫折。
他向來敦親睦鄰,善待鄰人,雖然不至於到可以競選里長的程度,可他自認小區若是需要幫忙,他從來沒有拒絕過。
然而鄰人給予他的回報竟是如此。
這天,他將韓思芳那日留在他家的衣物燙得平整,穩妥地包裝在紙盒子裡,然後請快遞公司來收件,要他們送到隔壁的隔壁那一戶。
快遞人員給了他一記莫名其妙的眼神,他也只能苦笑以對,不打算作出任何解釋。
想想還真是荒謬,明明就是幾步路的距離,而且他不過是要將她的物品送還回去,卻必須這樣子躲躲藏藏、一副見不得光的樣子。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不,他並沒有做錯事。
所以他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樂觀,抱著「清者自清」的崇高想法,不去聆聽、不去理會,心想流言總會過去。
直到這一切開始波及到他的家人。
例如,有些人會故意讓狗在他們家門前便溺;例如,幾個揚言要力挺韓思芳的國、高中男生,會在他家的門板上隨意塗鴉;又或者是寄一些很老派、很幼稚的恐嚇信到家裡來。
他終於清醒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點響應,這些人永遠都不會停止傷害他以及他的家人。
這一連串的事情逼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搬出去吧。」在餐桌上,他提出了要求。
「為什麼?」陳鈞德面不改色,繼續吃他的飯,看他的報紙。
「……你明知故問。」他歎了口氣,夾了一片小黃瓜,對父親道:「那些事情太煩人了,我沒辦法靜下來好好看書。」
「那也不該是你離開,」陳鈞德終於放下報紙,銳利目光投了過來,「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去告死他們那些造謠的人。」
「不必了。」
陳士誠苦笑,果然很有父親的風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是,那卻不是他陳士誠的風格。
突然沒有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淡淡地道:「告來告去也不能解決事情,只會搞得我更沒心情讀書而已,而且思芳還小,我不希望法律手段傷害到她。」
一旦對簿公堂,結局總是兩敗俱傷,就算司法給了他正義,卻沒有人是真正的贏家,他和韓家的關係勢必是回不去了。
在一旁的陳母蔣翊玲聽了難掩憤慨,重重地放下碗筷。「你替人家的女兒設想,那其他人有替我的兒子設想嗎?」
「別人的帳,我怎麼能算到她頭上?」他依然面無表情,口吻淡定。
「那不是算在她頭上,我和你爸只是想替你討回公道、還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
「怎麼還?」他打斷了母親的話,「從小你們就教我,事實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怎麼想、法官怎麼想,不是嗎?」
陳家夫妻啞口無言,飯廳裡安靜了一陣子。
半晌、陳士誠才繼續道:「我是真的懶得去澄清什麼,他們愛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沒時間陪他們這樣鬧。」
「你這孩子就是心腸太軟。」蔣翊玲歎了口氣,又拿起碗筷。
「這不是心腸軟不軟的問題,我只是就事論事,找一個最有效的方案而已。」他將椅子往後挪,站了起來,「我吃飽了、先回房間看書。」
「嗯。」蔣翊玲淡應一聲。
「要搬就一起搬。」陳鈞德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陳士誠怔怔地看著父親,好一會才回神過來,「你是說真的,還是一時衝動講出來的氣話?」
「我看起來像嗎?」
他凝神打量,父親語氣平穩,還優雅地重新翻閱起報紙。
「不像。」
「是吧?」
「你們沒必要跟著我一起搬,我一個人要找套房也比較容易。」
「誰說我們要跟你一起住?」陳鈞德抬眸看了大兒子一眼,「你找你的套房,我和你媽會另外找地方住,反正現在你兩個弟弟都去德國了,而且這裡的環境也沒有當初想像的好。」
陳士誠沒答腔。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嘴硬,不過倘若父母繼績住在這裡的話,多多少少還是會受影響吧?
「隨便你們,我沒意見。」他轉身上了樓。
關在房裡,他翻開原文醫學教科書,心思煩亂。
不平的情緒他何嘗沒有?他也想替自己討回公道,他也想讓那些搬弄是非的人閉上嘴巴,更想讓所有的人知道他沒有對思芳做任何下流的事,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然而,採取非常手段來讓人們閉上了嘴,那又怎麼樣?
像是被貼上為期一輩子的標籤,猶如被人硬是拿刀刻在他的皮膚上,陳士誠自知自己已經沒辦法改變人們腦海裡的東西了。
他可以選擇付出心力與時間,只為了讓對方付出代價;他也可以選擇轉身不予理會,把那些精力留下來完成更有意義的事。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絕對不是像母親說的那樣,只是因為心腸軟,他這麼做,是選擇了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樣真的好嗎?」
將黑色套裝平整地掛進了衣櫃,蔣翊玲旋身躺上床,依在這個結縭二十年的男人肩上。
「嗯?」陳鈞德應了聲,將手中的書本往下翻了一頁,推了推鏡框,「妳是指士誠的事情?」
「當然吶,你就真的這麼放心?」
「不然呢?」他注意力依舊放在書本的字句上,平靜地道:「他都這麼說了,妳還想要我怎麼干涉?」
「吼,你這個人怎麼當父親的?」蔣翊玲發嗔抱怨了一句,伸手奪走丈夫的書本,「你不覺得做父母的應該替他出口氣嗎?」
陳鈞德冷笑,摘下鼻樑上那副老花眼鏡,安撫道:「老婆,妳兒子十九歲了、成年了,妳難道不覺得他有權自己決定如何處理事情嗎?」
「哎喲,那又不一樣,你明知道你兒子就是心軟,你還不替他出頭?」
聽了,陳鈞德靜了靜,雙眼直瞅著老婆,「對,他是心軟,但是妳會不瞭解他也很固執的嗎?」
就像他決定了從醫之後,想再勸他進法界?門都沒有。
蔣翊玲被堵死了,無話反駁。
「所以嘍,」陳鈞德眉一挑,戴回眼鏡,也拿回了自己的書本,翻至先前閱讀的那一頁,「既然他都決定冷處理了,妳替他強出頭,他只會生妳的氣,不會感激妳。」
「就說你們父子莫名其妙!」蔣翊玲忿忿不平地躺回枕頭上,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抱怨,「士勛之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情,你讓步了;這次士誠被人糟蹋,你還是讓步。我還真是搞不懂耶,平常那個咄咄逼人的你上哪去了啊?」
「那是兩碼子的事好嗎?」陳鈞德笑出聲,口吻仍然好整以暇,「士勛的事,說穿了我只是借力使力,藉機要他努力往上爬;至於士誠,尊重他的意願,並不等於我軟弱,懂嗎?親愛的老婆,妳就別想那麼多了。」
蔣翊玲不自覺揚起唇角,但還是有些不甘心。
「唉,我知道啦……」說完,她挪了位置,小鳥依人的靠著丈夫,盯著天花板。
「喂,你有沒有覺得最近我們家好像不太順?」
「嗯?」陳鈞德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非常專心在書本上。
先是二兒子被女朋友的家長瞧不起,然後是大兒子被人當作是戀童癖,萬一最小的兒子也……
「我看我下禮拜去廟裡找師姊好了,問問看這個要怎麼處理。」
聞言,陳鈞德偷偷翻了個白眼。老婆的迷信病又犯了。
「好,好,妳想怎麼做都好。」他輕歎了口氣,翻了一頁,又問:「要不要我載妳去?」
「真的?你有空?」
「要當妳司機怎麼能沒有空?」
「嘖,就會耍嘴皮子。」蔣翊玲抬手搥了他一下。
陳家的門口被房仲掛上了一張出售廣告。
聽說他們要搬走,韓思芳難過了好幾天,多想去叫士誠哥不要搬走,可是自從那天晚上被爸媽強勢帶回家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和他獨處的機會,就更別說是偷偷去見士誠哥了。
母親變得相當緊迫盯人,甚至辭了工作,只為親自送她上、下學、並且徹底監督她的一舉一動。
她很困惑,卻無法以她僅有的知識來理解這一切。
那天晚上,母親異常凶狠,幾乎是把她從陳家給拖了回來。
她壓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麼大不了,她又不是沒去過士誠哥家裡,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樣,她實在是不懂為什麼大人們會那麼生氣。
她只記得母親一關上門,便命令她在沙發上坐好,嘶吼著名問她,「妳老實說,那個人有沒有摸妳?妳有沒有讓他摸?妳坦白說實話!」
韓思芳嚇得發抖,她從沒見過如此暴戾的母親。她想了想,士誠哥摸了她的臉頰、摸了她的頭,還有摸了她的小腿。
於是她怯怯地點了頭,據實以告。
沒想到道一點頭不得了,母親大發雷霆,直嚷嚷著說要報警、要告他、要他不得好死等等非常嚇人的言語。
她嚇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卻沒有人來問問她為什麼哭泣。
一群大人在客廳雖來踱去,大罵著陳士誠不是人、是畜牲、是披著人皮的禽獸,他們咬牙切齒地討論著要如何讓方「付出代價」。
韓思芳不瞭解大人在說些什麼,她只知道士誠哥對她很好,在雨天收留了她,給她熱飲喝、給她三明治吃,還給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她不懂為什麼這些大人這麼生氣,而且氣得要把士誠哥趕走?
她真的不懂。
夜裡,她睡不著,滿腔的內疚感反覆折磨著她。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士誠哥不會被大家當成壞人,當然也就不會被逼著要搬離這裡。
所以她想,如果她向母親求情,讓母親瞭解士誠哥是好人的話,那麼士誠哥可以留下來了吧?
思及此,她鼓起勇氣,翻身下了床,來到客廳,母親還在那兒看著連績劇。
「媽咪……」她輕聲喚出。
韓母被這聲叫喚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女兒,鬆了口氣,「都十一點了,妳不睡覺在這裡幹嘛?」
「那個……我有事情要跟妳說。」
「嗯,什麼事?」
韓思芳靜了幾秒,終於困難地將話說出口,「妳可以叫士誠哥他們不要搬走嗎?」
韓母因她的要求而吃了一驚,愣在那兒許久。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半晌,她回過神來,再也無心於連續劇上。
「士誠哥沒有做錯事。那天晚上他在路上遇到我,好心把我載到我們家門口,是我自己後來又去找他的……」
韓母揚起冷漠的唇角,像是微笑,卻沒有笑意。「就算是妳自己去找他,不代表他就可以對妳做那些不好的事,妳懂嗎?」
那些事是哪些事?韓思芳迷惑地眨了眨眼,在她小小的腦袋裡,她只知道士誠哥對她的好幾乎可比親生父母。
「那些事是不好的事情嗎?」她詢問母親。然而,她指的卻不是母親所想的那些。
「當然,那是壞人才會做的事。」
「可是士誠哥對我很好。」
「思芳,」韓母不耐煩地吁了口氣,「這個社會上有許多壞人,他們都會做一些動作來討好我們,可是實際上腦袋裡卻是在計畫著一些很惡毒的事,所以不要因為他對妳很好,妳就認為他是好人。」
「可是--」
「妳不相信媽咪嗎?」
韓思芳說不出話來。
「妳是媽咪的女兒,媽咪絕對不會害妳,媽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妳。可是別人呢?別人抱的是什麼居心,我們都不知道,學校的老師也教過妳,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嗎?」
「……喔。」她低下頭,再一次被堵死了。
她悶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上床,仍舊無法安穩入眠。士誠哥哥真的是壞人嗎?不,她不認為。但她的母親顯然寧願相信附近的婆婆媽媽,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
思及此,她暗暗決定,既然母親不願意相信她的話,那麼至少她可以親自去做些補救吧?
於是大半夜的,她確定父母都睡著了之後,偷偷溜出家門,跑到陳士誠家門口,對著窗戶扔小石子--偶像劇都是這樣子演的。
可是實際上來應門的卻是陳士誠的媽媽。
蔣翊玲皺著眉頭,穿著睡袍,一臉訝異地看著門外的小女孩。
「……思芳?三更半夜妳怎麼自己跑出來?」見結果不如預期、韓思芳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難猜出小女孩的心思,她歎了口氣,柔聲道:「妳是想找我們家士誠嗎?」
她點點頭。
「他都已經被妳害成道樣子了,妳還來找他做什麼?」蔣翊玲的臉上沒有怒氣,但語氣卻帶了指責。
韓思芳說不出話來,站在門前,像是被老師罰站。
見狀,蔣翊玲也有些心軟。「我知道妳沒有惡意,這一切也都不是妳的錯,只是妳得明白……」話說到此,她忍不住又歎氣了繼續道:「唉,反正他上輩子大概是欠了妳什麼,才會因為妳而遇到了這個劫。」
韓思芳靜靜地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大人的世界太難懂,大人的語言太複雜,每每都讓她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應。
半晌,蔣翊玲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摸摸她的頭。「思芳,妳就別再靠近士誠了,好嗎?」
她眨了眨眼,淚水差點滑落。
「妳知道我這個兒子就是心腸軟,」蔣翊玲繼績說道,「再加上妳知道他最疼妳了,妳要他做什麼,他幾乎都不會拒絕。可是妳這樣子靠近他,只會害他又被有心人中傷。妳懂我的意思嗎?」
韓思芳點點頭,一滴眼淚順著臉頰落下。
蔣翊玲抿抿唇,勉強露出微笑。「妳能懂的話,現在就回家睡覺,以後不要再來了,知道嗎?」語畢,她直起身子,走回了屋內。
韓思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走回家的,她只知道自己躲在被窩裡哭了一整夜,最後因疲憊而入眠。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在一夕之間就立刻長大,到一個大人們再也不能左右她的年紀,這樣,大人們是不是就會相信她的話、就會正視她對士誠哥的感情?
然而奇蹟從來就不曾降臨過。翌日睜開雙眼,她仍然還是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什麼也推不動,什麼也攔不了。
半個月後,陳家人火速搬走了。陳士誠在醫學院附近租了一間樸素的套房,父母親則在內湖買了一間新落成的高級電梯住宅。又過了半年,他們賣掉了雲華冠喜的房產,從此,陳家再也沒有人回到那個社區。
日子一天天地過,當年的小思芳也一天天長大。
幾年之後,她才真正明白當年大人們口中的「那些事」究竟是指什麼,但是明白了之後,卻只是讓她有更深沉的愧疚罷了,並沒有讓她解脫。
老天,她竟然讓自己最心愛的士誠哥揹負那麼沉重的罪名,更糟糕的是,她毫無贖罪的機會。
她開始厭惡同一社區裡的鄰居,開始對自己的父母冷漠,她把自己給鎖了起來,那把鑰匙隨著陳士誠的離去而石沉大海。
每當她上下學經過陳家的時候,看著新搬來的一家人,她的心口總會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傷感,就像是顆被咬了一口的蘋果,缺口的地方漸漸氧化、泛黑,從此無法完整。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4:51 PM
第二章
陳士誠以為事情應該就這麼告一段落,可惜他還是一樣天真。
當天晚上他還來不及下班,就被院長給召去樓上「關懷」了一下。
「那是怎麼回事?」盧院長大人雙手交疊,懸在下巴前。
「嗯?什麼怎麼回事?」他裝傻,打哈哈。
「姚允妃的經紀人跑來向我投訴,說你態度不太好。」
陳士誠沒答腔。
見他似乎不打算替自己說話,盧院長咳了聲,又道:「咱們在醫院共事那麼多年了,你直來直往的態度我也瞭解,所以我想這應該只是誤會……」
「沒有誤會。」陳士誠深吸了口氣,決定擺爛到底,「我承認我的態度的確不好,對方沒有誤會。」
盧院長一愣,這倒新鮮了,他從來沒見過陳士誠出現這種反應「發生什麼事了,是姚小姐很難伺候?」
她明明就姓韓。
陳士誠靜了一會兒,歎口氣解釋道:「坦白說,我不能接受這種任性的指名行為,而且消化內科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領域,這樣勉強接手,等於是逼我違背醫師倫理。」
聞言,盧院長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她沒告訴你?」
陳士誠頓了一下,皺起眉,「告訴我什麼?」
詭異的氣氛下,兩人互相凝視了幾秒,盧院長才終於再次開口。
「不然道樣好了,你明天再過去關心一下吧,有些時候擅長哪一科並不是最重要的。」
「不重要?」他聽了還真想替對方撞牆,忍不住低哼了聲,道:「是我記錯了還是怎樣?醫療應該是專業,不是服務業吧?」
「我求求你,陳醫師,看在門口都是採訪車的分上,你行行好、幫個忙,當作去做秀也罷,不要害我們醫院到時候被人家的粉絲砸雞蛋。」盧院長沒撤了,乾脆將話挑明了說。
他啞口無言,所有的不情願全都寫在臉上。
「吶?聽見沒?」
猶豫片刻,又掙札了一下,「我知道了。」也只能這樣。
應允之後,他掉頭離開了院長室,卻不是下班回家,而是直接搭了電梯前往病房。
今日事今日畢,他一向如此。
這個糞坑他可不想留到明天再面對,拖愈久只會更臭,不會變香,這是他的生命經驗。
敲了敲門,他心浮氣躁地等候著。
「進來吧。」
她的聲音變得好陌生。這是他的第一想法。
陳士誠伸手轉動了門把,無聲無息地踏出第一步。說實在,他不甚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逃開,對方曾經是他最疼愛的鄰家小妹,不是嗎?
進了病房,兩人的視線對上了。韓思芳彷彿沒料到會是他來,先是錯愕了下,隨即露齒而笑。
「士誠哥?怎麼有空過來?」她立刻從床上跳起朝他走近,「我聽說你下班了,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不是。」他毫不留情潑了她一桶冷水,「請妳的經紀人不要為了無聊的事情到處去告狀。我是基於專業考量,才會請妳找別人來當妳的主治醫師,別為了這種事情質疑我的態度,我說得夠清楚嗎?」
聽完了他一長串的宣告,韓思芳靜靜看了他半晌,而後突然低頭「噗哧」聲,掩嘴而笑。
他皺眉,不懂笑點在哪。
「很好笑嗎?」他不悅,卻也納悶自己為何這麼容易被激怒。
見對方似乎開不起玩笑,韓思芳收斂了態度,抬起頭道:「是真的哪一科都沒差啦,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病啊,你就算是小兒科的也沒關係。」
一愣,他搞混了。「沒病?妳不是拍片壓力太大,胃出了點問題……」
「那是假的啦。」她無所謂地笑了一笑,轉身去倒了兩杯茶,淡淡地解釋,「我只是配合經紀公司炒新聞,才會暫時住進來這裡,哪有什麼病呀?還不是為了要搶版面、增加曝光率。」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人把醫院當成什麼了?
「那就請妳去找小兒科吧,我很忙,不奉陪。」扔下一句話,他作勢要離開。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突然揚聲喊道。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不懂她指的是裝病這件事,還是十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思忖了幾秒,淡聲道:「我從來沒有生過妳的氣。」
「騙人,你剛剛就生氣了。」她輕勾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而且,你一定也氣我那時候沒有辦法替你澄清什麼,對不對?」
陳士誠歎了口氣,萬般無奈。
「真的沒有,妳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他回過身來,目光投向她,「更何況那時候妳只是個孩子,妳真的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聞言,韓思芳靜靜地不說話。
房間裡的氣氛凝滯了好一會,直到他懷疑自己就要窒息的時候,他深呼吸,道:「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先下班了,如也早點休--」
「不能留下來陪我嗎?」她打斷了他的話。他頓了頓,一時之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妳的意思是?」
「晚上留下來陪我。」
這回他聽得非常清楚了。
他再度歎了口氣,這小姑娘是怎麼回事?「妳開我玩笑嗎?還是妳存心要惡整我?」
「我是認真的。」她端著熱茶,赤著腳,像隻白色波斯貓一樣優雅輕盈地走到他面前,伸手將茶杯遞給他。
「我不想一個人……在醫院裡過夜。」她宛若挑逗般細語。
他垂眸俯視著她,接過那杯熱茶,對於她的撩撥完全無動於衷--不,是他命令自己只能無動於衷。
「妳總有助理或經紀人可以找吧?」都已經是個如此高人氣的藝人,還怕會找不到伴來陪嗎?
「我讓她們都回家休息了。」
「那我就不用休息?」
「我的床可以讓你睡。」
「妳別鬧了。」他閉了閉眼,有些不耐煩地將熱茶又遞向她,「先這樣吧,我忙了一整天,真的很累,現在只想回家洗澡睡覺。明天我會找院長商量,看看後續怎麼樣,我再安排個適合妳的醫--」
韓思芳突然雙手伸向前,勾住他頸後,腳尖一踮,就這麼吻了上去,封住他那張不帶感情的嘴。
突如其來的軟唇讓他震住,瞬間僵直在那兒,兩秒後立刻驚醒過來,下意識想推開她,卻忘了自己手上還有杯熱茶,待他察覺到的時候已經太遲。
五指一鬆,茶杯應聲破碎,灼燙的茶水潑灑在她白淨光滑的小腿上。
這魯莽的親吻以混亂收了尾。
「啊!」她吃疼,低喊出聲,下意識就要退後。
他沒忘記她赤著腳。「妳別動!」他喝止她的動作,扣住了她的手腕。
韓思芳一愣,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她清瘦嬌小的身軀已經被他打橫抱起,直往浴室走。充滿男性氣息的味道撲鼻而來,令她在他的懷裡呆若木雞。
直到被放到浴室的板凳上,她才回過神來,嬌笑道:「士誠哥,你還是一樣溫柔體貼呢。」
「妳還有心情說這些?」熱茶燙紅了她白嫩的小腿,因為撞擊而四散的碎片,在她的腿上留下不少割傷,鮮紅色的血液不停滲出,儘管他每天的工作都是在血泊中度過,看了卻仍然心疼。
這樣的情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只好板著一張臉。
「小傷,不礙事的。」她甜甜一笑,毫不在乎,「如果可以換來士誠哥愛的抱抱,那多割幾刀我都願意。」
「胡說八道什麼。」他訓斥了一句,拿來蓮蓬頭塞進她的手裡,「自己沖涼,我去護理站拿藥。要衝五分鐘以上,聽見沒有」
「嗯。」她嘟著嘴,水亮星眸無辜地眨了兩下,「我可以把全身弄濕你回來嗎?」
「妳敢,就等著轉院。」扔下一句話,陳士誠立刻起身離開浴室。
聽見他的腳步漸漸走遠,她臉上的笑意才漸淡,甚至退去。
腿上是涼冰冰的水感,她的雙頰卻熱烘烘的,像是剛從烈陽下的沙漠中歸來。
雖然小時候也被他這樣子抱過,如今感受卻全然不同,那段空白的光陰就像是催化劑一般,將她那曾經冰凍的情感加倍灌進了胸腔裡。
思緒飛遠,她低頭,看著水流不停地自她的腳邊滑過。她盯著傷口發呆,如雷的心跳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陳士誠回到病房裡的時候,見她全身乾爽,規規矩矩地乖坐在床邊,他莫名鬆了一口氣。
燙傷的部分沒什麼大礙,倒是腿上的傷口比較麻煩。
他蹲在她的跟前,一語不發,低頭專注地替她處理傷口,那嚴肅的摸樣令韓思芳有些焦慮,一種無法言喻的忐忑在她心中滋長。
氣氛糟糕得令她彷彿全身長蟲、坐立難安,於是她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幹嘛?生氣嘍?」
他悶不吭聲,仍是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用銀色尖夾將那些卡在皮膚裡的碎片給挑出來。他知道傷口一定又刺又痛,可她連一聲也沒叫,還能嘻皮笑臉,老實說他有些驚訝。
她看似嬌貴,其實很能忍耐。
見他不理會自己,韓思芳嘟了嘟嘴,也識相地保持安靜。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好一會後,他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哪種事?」她卻歪著頭,戲謔般地對他裝傻。
陳士誠抬眸睞了她一眼。「……妳自己清楚。」語畢,他低下頭,繼績處理傷口,卻打從心底懷疑,這個女人真的是他記憶裡的韓思芳嗎?
她聽了,有意無意地露出了一抹訕笑。
「不過就是吻一下而已,小氣。」
「所以妳吻我就只是因為覺得好玩?」他的語氣自始至終都相當的冷淡。
「才不是,那是因為--」她努努嘴,終於吃疼地哀嚎出聲,「啊啊啊,會痛欸!你輕一點嘛……」
「因為什麼?」他不理會她的抗議,繼績手邊的消毒工作。
她靜了靜,像是在猶豫,也像是在釣他的胃口,她轉轉眼珠子,最後抬起頭,仰看著天花板,歎了口氣。
「以前我還小,所以不敢做;可是等到我長得夠大,你早就已經離開了我的生命……」她停頓了幾秒,收起下巴,淡然輕訴,「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說,我為什麼不做?」
對於他的一切,她有著太多的懊悔。他若不信,她也不會怪他,要怪就只能怪她當初太過自卑、儒弱。自覺比不上他那些成熟又聰明的女友,是自卑;毫無勇氣挺身出來捍衛他的名聲,是儒弱。
從小到大總是如此,只要一遇上他,她就弱化了,是一物剋一物的道理嗎?不,不是這樣的,是她太在乎這個男人。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陳士誠無法繼續這個話題。
他很訝異,當初搬離雲華冠喜的時候,她也只不過是個國小六年級的小女孩,兩個人又相差了七歲,他再怎麼樣都不會往男女方面的事情去聯想,又怎麼可能會猜得到她小心掩藏的感情?
不過,念頭一轉,或許這又是她愚弄他的技倆之一,他又何須認真看待?好半晌,他終於開口。
「反正以後不要再那麼做了。」不是建議,是命令。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拿起剪刀,開始進行上藥與包紮。
「你不喜歡?」
「不喜歡。」他答得決斷。
然而天知道,是男人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她的吻?他只是不喜歡讓自己置身於瀕臨失控的狀態中。
「還是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她又問。
「那是兩碼子的事。」
「所以說,你只是純粹不喜歡我這個人?」就像有些人天生不喜歡花俏的鞋子一樣。
「無關喜不喜歡。」他在紗布上剪下最後一刀,貼好透氣膠帶,然後站起身,「妳現在是公眾人物了,還需要別人叮嚀妳注意自己的舉止嗎?」
韓思芳愣了下,這話讓她小小受傷。她傾身主動吻了他,而他的回應居然只有一句告誡?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放棄演藝圈。」她眼神真摯,直勾勾地望進陳士誠眼底,臉上毫無說笑之意。
他一笑,「現在說放棄也太遲了。」姑且不論她是不是真的會去做,一旦被烙過印記,便很難能再回到純白,「妳走紅過,就再也不可能變回平凡人,這樣的道理妳不懂嗎?」
就像他當年在社區裡被人指著罵,以一種近乎霸凌的方式,在他的身上貼了一張名為「戀童」的警告標語。往事已經傷害不了他,可並不表示記億會自動消失。
好一會,見她毫無反應,他也不打算繼續再纏鬥下去,於是捧起擺放器具的鐵盤,「那麼,妳早點休息吧。」
他旋身離開了VIP病房,留下韓思芳一個人,還有電視機的聲音、滿室的花束、上百張的卡片、幾十份影迷送來的禮物……
以及填滿整個房間的寂寞。
她低著頭,茫然坐在床上發愣,胸口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卻連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人們常說記憶裡的東西往往最美,原來那是真的。
其實,幾年前的一次偶然,她就已經發現陳士誠在這家醫院裡工作,只是遲遲提不起勇氣來找他。她曾經有幾度戴著鴨舌帽、口罩、假髮,及一身中性裝扮,喬裝成病人來到急診室,卻總是在找到他之前就選擇臨陣脫逃。
這一回,她終於拿出了勇氣,卻也重重摔了一跤。
思及此,她仰頭癱進軟軟的床墊裡,輕閉雙眼,小腿上絲毫沒有受傷時的刺痛,唯有他撫觸過後留下來的餘溫……
回到家之後,陳士誠本想沖個澡就上床睡覺,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著。
他腦海中不斷想起她的事,不論是過去的韓思芳,還是現在的姚允妃。
盯著天花板,幾分鐘又過去了。他想,這樣繼績躺著也無濟於事,索性翻身下床,開了檯燈、打開筆電,待連上網路之後,他Google了「姚允妃」三個字。
搜尋結果簡直嚇死他了,約三百六十萬筆資料。
她是不是真的那麼紅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她亮眼得不可思議,整個人近乎完美的境界。
柔嫩可比嬰兒的肌膚,白裡透紅的好氣色,宛若綢緞般的絲絹長髮,薄而不苛的粉紅唇瓣;身材雖然嬌瘦,卻不乾扁,而且有著九頭身的黃金比例,穠纖合度恰到好處,即使是公主抱也幾乎沒有任何負擔。
想著想著,他按下滑鼠左鍵,點了第一筆的維基百科,啪啦啪啦一長串資料跑了出來。
姚允妃,二十六歲,沒附註本名,在十七歲那年,她以一支清新形象的CF廣告出道,由於外型甜美、氣質出眾,人氣扶搖直上,從此代言邀約沒間斷過。
十九歲那年,她開始擔當歌手MV中的女主角,與她配合的男星從A咖到新人都有,緋聞數量當然也不在話下。
二十一歲之後,她開始嘗試演出偶像劇。在首部參與的「愛情來臨的秋季」中飾演一名叛逆的女孩,雖然只是初試啼聲,但驚人的演技讓她在隔年奪下金鐘獎最佳女配角,從此星路大開,轉眼躍升為第一線的A咖女星。
滑鼠往下滾,她的作品集洋洋灑灑好長一串。
代言、廣告不說,光電視劇就一、二十部,也有六部的電影演出,其中還不乏一些他曾耳聞過的作品。像是什麼「白色雪國之戀」、「我要嫁給他」,或是「下個月繼續愛你」等等,就算是坐在路邊也會聽人提起的劇名。
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捧在手心呵護了將近十年的小妹妹,居然就是那些電視劇裡的女主角!甚至她還拿過兩次的金鐘獎。
好吧,他同事說得對,他怎麼能夠脫節成這樣?
忽地,韓思芳那輕佻散漫的告白在耳邊響起。「以前我還小,所以我不敢做;可是等到我長得夠大,你早就已經離開了我的生命。」
他不自覺地擰緊了眉。
她是戲弄他的成分居多,還是她當真從小就把他視為愛戀的對象?
想起自己以前經常把她抱在臂彎裡、扛在肩膀上,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現在卻突然要把她當成女人,談何容易?
思緒至此,他突然想起了那兩片唇瓣的柔軟,不由得倒抽口氣,閉上眼,克制著不再去想她的事。
醫院裡的氣氛變得很不一樣。
院外有媒體和粉絲守候,院內則是關於姚允妃的話題變多了,甚至早上還有個瘋狂男粉絲為了見她一面故意騎車去撞電線桿,頭破血流被送到急診室裡。
陳士誠在替他縫完十九針之後,苦笑著對他說:「醫院是半開放的場所,你不必自殘也進得來;但是姚小姐住的是VIP病房,那個地方是你就算撞到進棺材也踏不進去,所以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子,好嗎?」
男粉絲失望地垂下頭,不說話。
陳士誠歎了口氣,見他頂多十七、八歲,便拍拍他肩,道:「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爸媽養你不容易。」
男粉絲點了點頭,領完藥之後喪氣地走了。
十二點半,他終於得閒,匆匆奔回辦公室,想趁這難得的空閒趕緊填飽肚子,因為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喲,陳醫師,昨天怎麼樣?」
可惜甫踏進門,同事就一副等候多時的模樣。
「啊?」他愣了下,皺眉道:「什麼怎麼樣?」
「昨天晚上你不是偷偷跑去VIP病房?」
「……什麼叫作偷偷?」他歎了口氣,抹抹臉,覺得真是莫名其妙,「我是因為被她的經紀人投訴,所以上去瞭解一下狀況而已。」
解釋過後,他一臉疲憊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整個晚上不得好眠,隔天還要被逼問這個那個,根本就是精神凌虐。
「投訴?!」同事表情一愣,「為什麼?」
「去問她。」
「問誰?」
「韓--」不對,在這個時候用她的本名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當然是問樓上那個姚允妃。」
「我又見不到她,怎麼問?」
嘖,他後悔走進來了,或許他剛才應該跑去婦產科那兒借床睡,「那就別問了吧,我又餓又累,可以讓我先吃個便當嗎?」
「啊對了,那個……,你有幫我拿吧?」男同事突然一臉尷尬。
陳士誠愣愣的,摸不著頭緒。「哪個?」打開便當盒、扳開免洗筷。
「簽名啊……你不是答應說要幫我們拿?」
見鬼了,「我哪時候答應過這種事?」他舉筷的手停在空中。
「吼,拜託啦!」對方突然撲到他身旁,滿臉淒苦地哀求著,「我昨天已經跟我女朋友說我一定有辦法拿到簽名,求求你一定要幫我拿到啦!」
聞言,陳士誠抬頭冷冷地睨著對方。
「好啦,拜託你啦,我和她才剛交往沒多久,你捨得讓我在熱戀期的時候就被甩嗎?」
陳士誠依然目光森冷地瞪著他。
「呃,那……」男醫師身體一縮,像是被這氣場給擊退了,「那好吧,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頂多我再回去跟她解釋……」
「簽在哪?」他突然出言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
「嗄?」男醫師愣了下。
「簽名啊,你總要給我個東西吧?難道要她簽在我臉上嗎?」
「喔喔喔!」男醫師恍然大悟,頓時精神倍增,「我馬上拿給你!我去找!我現在就去找!」一邊嚷嚷著衝出去了。
辦公室裡又回歸寧靜,只剩下兩個醫師,一個便當。
「嘖,吹破牛皮了吧。」陳士誠嘀咕了聲,低頭舉筷迅速扒了一口飯。
「她好像很受歡迎?」突然身後傳來女人聲音。
「妳說姚允妃,」不需要回頭也知道那是誰,他低著頭,依序吃進了菜葉、玉米粒、蘿蔔塊。
那是急診傷病科裡唯一的女醫師,不過她的身份有點特殊。
她不僅僅是陳士誠的同事,也可以說是半個家人,原因並不複雜,只因為她和自己的弟弟已經論及婚嫁。
「當然啊,」劉巧薇低聲笑了笑,又道:「昨天我跟士勛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很神祕兮兮的跟我說--」
「咳!」他突然嗆到,伏趴在桌邊,咳得死去活來,「咳咳咳咳!」
「喂,你還好吧?要不要倒水給你?」劉巧薇探頭關心了一聲,實際上卻忍不住掩嘴偷笑。
他暫時說不出話來,只得擺擺手表示婉拒,好半晌才抬起頭,深呼吸了一回。
「咳,」他故作鎮定、清清嗓,低著頭繼績吃飯,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姚允妃是你們以前的鄰居,真的嗎?」
陳士誠沒答腔,只是背到著她,點點頭。
「他還說你以前很疼她,根本把她當成親妹妹?」
他沉默,依然只是簡單點個頭。
「那她還認得你嗎?」
點頭。
「你有沒有嚇一大跳?」
點頭。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他僵住了。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緩緩流逝。
再不回答的話,好像有點作賊心虛,於是他裝模作樣地冷笑了聲,岔開了話提,「妳什麼時候也這麼八卦了?」
她聳聳肩--儘管他看不到。
「總是要跟上潮流,不然每次都插不上話也很尷尬。」
陳士誠唇角微揚,算是苦笑。「就只是一般的寒暄而已……沒特別說什麼。」
最後他避重就輕,草草帶過。
幸好是背對著她,否則這個謊言一定會在瞬間就被拆穿了吧?他想。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4:59 PM
第三章
答應要簽名這種事,陳士誠很快就後悔了。
抵達樓層,佇立在電梯廳,他的腳像是長了根似的動彈不得。白袍的口袋裡放了一張韓思芳的照片,那是同事請求簽名而遞交給他的東西。
其實醫院裡本來就沒什麼嚴密的戒備,他大可把工作證借給同事叫他自己上來討簽名,可是轉念想想,擅自把自己的權限轉交給第三人,總是顯得不太慎重。
唉,所以說他後悔了。
「先生,有什麼事嗎?」突然一個粗啞的男子嗓音傳來。
他回神瞧去,是位看起來像是保鑣的大個子。
「沒事,例行性來看一下姚小姐而已。」他勾出胸前口袋裡的特殊識別證。
對方挨近了些,仔細看了看識別證,便恭恭敬敬地點了個頭,「原來是陳醫師,真是抱歉,剛才沒認出您。」
他乾笑,應道:「哪裡,你太客氣了。」彼此問候之後,他才舉步往病房的方向去,大個兒則繼續在電梯廳附近站崗。
房門虛掩,陳士誠在幾步距離之外就能聽得到裡頭的交談。
「這樣子的話,後天下午三點的錄影我就先幫妳取消。」
這是一個他沒聽過的女人聲音。
他湊上前,站在門邊,稍微探頭瞧了瞧。女人穿著一身鐵灰色套裝,長髮端端正正地盤在腦後,戴著一副粗框眼鏡,年紀或許三十歲左右。
大概是她的經紀人吧。
那女人站在床邊,手執一本記事本,滔滔不絕地碎唸未來一週的行程;韓思芳則是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像是在聆聽,也像是在放空。
此刻的她,靜謐得像是一片北方的湖泊,不只是安靜,還很冰冷,完全不似昨天晚上那個放肆調戲他的女人。
「還有,」經紀人許文娟繼續說道:「媒體已經在猜測,這次住進來應該只是為了炒新聞,所以昨天公司開了會議,決定提早幾天出院。」
「嗯,你們決定就好。」韓思芳只是應允,面無表情。
「另一件事就是……」啪的一聲,記事本闔上,許文娟雙手交疊在後,俯覦著對方,「待會兒高智崗會上來探視妳,先跟妳說一聲。」
無端出現個男人的名字,陳士誠不由自主地擰了眉頭,聽得更仔細。
「是套好招的嗎?」韓思芳淡問。
「對,電影公司希望你們的互動能--」她又翻開記事本,翻了幾頁,咳一聲,抬頭道:「能更有話題性一點。」
「我瞭解。」輕輕頷首,韓思芳的態度始終淡淡的,沒有任何異議。
陳士誠聽到這裡,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著不可思議的事。他猛然驚醒,甩了甩頭,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躲在門後偷聽別人交談。
他趕緊抬手敲了敲門,房內的兩個女人同時朝他望了過來。
「啊、是陳醫師,」韓思芳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呢。」
許文娟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韓思芳的反應,納悶道:「這位是?」
「我的主治醫師。」她淺淺一笑,望向門邊的男人,「進來吧,站在那裡做什麼?」
「妳的主治醫師?」許文娟皺了眉,「妳的主治醫師不是姓李嗎?」
「一開始是他沒錯,但是我拜託院長幫我換個人。」
「什麼?!」許文娟臉色一變,表情非常難看,「怎麼可以擅自做這種事?萬一作假住院的事被傳出去的話……」
她們簡直當他已經蒸發變成了空氣似的。陳士誠心想。
他尷尬地笑了兩聲,插話道:「放心好了,這件事情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現場靜默了幾秒。
「文娟,幫我買紅豆湯。」無厘頭的請求突然冒了出來。
「……啊?」
「紅豆湯,我想喝。」她抬頭望著許文娟,嘴角沒有笑意,眼神裡有一種令人難以拒絕的強硬。
許文娟深呼吸,推了推鏡框,「這樣好嗎?這幾天妳都沒什麼活動,最好不要攝取過多的熱量。」邊說著,視線還不時地在陳士誠身上打探。
那女人的眼神讓他不是很舒服,卻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我有點水腫。」韓思芳簡單扼要,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目視著許文娟,「不然我自己出去買好了。」
「妳--」許文娟拍了額頭,沒轍了,「是是,公主殿下,我這就去買。」態度雖然稱不上是不甘願,卻也沒有愉悅到哪去。
她彎身拾起提包,離去前,她在陳士誠面前停下腳,嚴聲警告。
「我告訴你,要簽名可以,但是別想趁機挖什麼隱私去賣給雜誌社,更不要以為你長得帥一點就可以向她要電話,懂了嗎?」
「……是。」他苦笑在心,實在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見他乖乖允諾,許文娟這才滿意地離開。
門才一闔上,韓思芳幾乎是立刻貼了上來,她伸出食指,故意在他胸口畫著圈圈,像是說悄悄話般低聲道:「如果是士誠哥的話,我不介意你跟我要電話喔!」
他閉了眼,深呼吸。
她的態度又變回輕佻放浪了。這女孩……不,這女人,他實在是搞不懂她的行事風格,甚至是這風格背後的動機。
「幹嘛?你不想跟我要電話嗎?」她眨眨眼。
「要來幹嘛?拿去賣嗎?」他無情地將她的雙手給拉下來,「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真的很難相信妳是外面所說的『天后』。難道妳都不怕會被記者拍到妳這副德行?」
「不怕。」她笑盈盈的說。
「算了。」說了也是白說,倒不如速戰速決,拿了簽名就閃人還比較實際一點。
思及此,他摸出口袋裡的那張劇照,遞上。
韓思芳愣了下。「這什麼?」
「我同事他……」他摸了摸鼻尖,突然覺得難為情,「他答應幫女朋友向妳要簽名照,可是他又不能接近妳所以我就……嗯,妳知道我的意思。」
講到這裡,他都要懷疑她會不會突然拍桌動怒,然後大罵「陳士誠,你什麼東西,利用我做人情」,或者是其他更激進的行為。
「你這樣會吃虧喔。」她卻只是一笑,伸手接下那張照片,沒有任何不悅的反應。「你身上有筆嗎?」
「有。」他立刻從胸前的口袋裡抽一枝遞上。
「士誠哥從以前就這樣。」她掛著淺淺的笑容,俐落地簽下了漂亮的字跡,然後將照片交還。
「哪樣?」他接過手。
「沒什麼。」她抬起頭,甩了甩頰邊兩側的髮絲,轉移話題,「所以你今天上來不是來看我,只是為了要簽名?」
表面上是這樣沒錯,可是他卻點不了頭,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事實,他甚至無法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毫無私心。
「啊啊,真無情。」她故作心碎的樣子,轉了身,面向窗外,「這裡的景觀不錯欸,對吧?」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背影,沉默不語。
驀地,他想起她從小就是個感情細膩、異常敏感的女孩。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去扳她的肩,將她轉過來面對他,好讓他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是什麼。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半晌,他自覺這樣站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出了聲,「謝謝妳肯簽,我值班剛結束,也差不多要走了,妳好好休息。」
從玻璃的倒影映出了他的身形,令她忍不住莞爾一笑。
「哪裡,小事。」她回過頭,笑道:「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會去做。」
他生硬地勾了勾唇角。她的直球總會讓他感到驚心動魄。「總之……再會。」他直接道別,轉身走往門口的方向,卻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想了想,又回過頭。「如果妳想裝胃痛的話,買紅豆湯就破功了。」
她微怔。
他難得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容,「豆類會脹氣,胃疾患者不適合。」說完,他拉開門走了,直往電梯廳。
大個子依然站在那兒,友善地替他按了下樓的電梯鈕,兩人佇立著,無意義地互相微笑,直到電梯抵達。
在電梯裡,他忍不住拿出那張簽了名的照片注視著。照片裡的她清麗動人,惹人愛憐,長髮束成簡單的馬尾,站在一棵楓樹下,像是享受微風似的輕閉雙眼。
思緒至此,他忍不住暗忖,從前的她害羞內向,現在卻熱情大膽,到底是什樣的事情將她改變得如此徹底?而且,她對別的男人是否也是如此?
霎時,他有些吃味,卻分不清楚那究竟是類似監護人的心境,還是身為一個男人的佔有慾?
他不禁想起那位「套好招」的男人。
套什麼招?是為了宣傳電影而製造假緋聞嗎?原來這種事情還真的存在,他總以為只有電影裡會出現道種劇情……
突然「叮」的一聲,電梯抵達十五樓。
就要有人進來了,他回神,趕緊將簽名照收進口袋裡,裝作若無其事。
翌日正中午,兩個男人肩並肩,坐在醫院的中庭嗑著三角飯糰。
「你那個叫做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說這話的人不是精神科醫師,而是檢察官--陳家排行老二的陳士勛。
「呿,你又懂什麼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了?」陳士誠哼了聲,語氣裡是滿滿的不屑。
「好歹我也讀過心理學吧?」陳士勛又咬了一口飯糰,然後灌了一口綠茶。
「讀過幾本心理學就想來分析我?你還差遠了你。」陳士誠突然伸手搶下對方手中的寶特瓶,逕自啜了一口。
「不然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看到她就想逃避?」
「我哪時候說過我『想逃避』?」
「你剛才說出來的那些反應,客觀來看就是『逃避』,只是你為了保護自己的自尊,用了別的字眼來包裝,不是嗎?」
陳士誠無法反駁,「媽的,學法律的人真的很惹人厭。」他咕噥了句。
「那還真是可憐你了,全家除了你之外,大家都是法界的人。」陳士誠無言以對,或者更精確的來說,他知道不能跟這些人辯論、否則下場必死無疑。
「所以呢?」陳士勛又問了句。
「什麼所以?」
「你不想克服嗎?」
「克服什麼?你到底在講哪一件事?」
「韓思芳的事。」
「我要克服什麼?」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陳士誠閉了閉眼,深呼吸,「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個鬼症候群。」
「放屁。」陳士勛嗤笑了聲,又搶回了自己的綠茶,「不相信?你改天自己問問你們醫院裡的精神科醫師。」
他悶不作聲,又咬了一口飯糰。
「你當年太壓抑了。」陳士勛繼續道:「雖然我當時不在臺灣,但是爸媽多少有跟我提了一些。」
「我沒有壓抑。」陳士誠嚴正否認,「我只是選擇了一個我認為最妥當的處理方式而已。」
「你看吧,就說你壓抑了。」
「算了,隨便你怎麼說,你高興就好。」
「你是不是一看到她,就會莫名覺得生氣、巴不得離她愈遠愈好?」
嘖,他說對了。
「是不是常常會夢見當年誤會你的那些人、或是那些事?」
又說對了一個。
「而且,你從那之後開始,整個人就比以前封閉了許多,對吧?」
「我--」陳士誠啟唇想說些什麼。
「先別急著否定我說的,」陳士勛出言制止了他,「我知道你想拿什麼出來反駁我,但是你不要以為我沒有眼睛。」
聞言,陳士誠將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我從德國回來之後就覺得你變了很多,本來以為你只是因為在醫院裡實習太忙、太累,後來媽才跟我說了那件事。」
陳士誠已經完全不想替自己解釋什麼了,他拿起飯糰,再咬一口,卻食不知味。
陳士勛靜靜地看著他幾秒,才接著道:「承認吧,承認當年那件事情對你產生的衝擊,承認當時的你有多不甘心。」
「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年,真的沒必要拿出來算帳。」陳士誠苦笑。
「但是她又出現了,不是嗎?」陳士勛也笑了出來,「我敢跟你打賭,韓思芳會出現在你面前,絕對不會是偶然。」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她早就知道你在這家醫院,故意安排過來的。」
「你想說什麼?」
「喔,拜託,那女孩從小就用愛慕的眼神一直在看著你,你怎麼能遲鈍成這個樣子?」
難道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沒看出她的情愫?
「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他歎口氣,閉了眼,突然覺得好累。
「沒幹嘛,」陳士勛聳聳肩,答:「我剛才出外勤,經過這裡,想說進來找你吃個飯。」
「你少來。一定是你聽巧薇提了什麼,才想過來找我探探有沒有什麼八卦吧?」
陳士勛眉一挑,沒否認。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陳士誠將最後一口飯糰嚥下。
「說那什麼話,」陳士勛拍了拍他肩,看了手錶一眼,「好啦,我也差不多要趕回地檢署了。」
「快滾。」
「真無情。」
「囉唆。」
當天晚上,他跟父母約了回家吃飯,本來計畫準時下班,卻臨時送來三名工地意外的傷患,多擔誤了兩個小時在急救與手術上面,等他回到辦公室,脫下白袍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半的事了。
他伸了伸懶腰,正好劉巧薇開門走了進來。
「欸?你怎麼還在這裡?」一見到他,劉巧薇有些吃驚,「你不是和爸媽約吃飯嗎?」
他抬眸一瞥,道:「是啊,可是臨時送來三個工地意外的傷患,人手又不足,我就花了點時間幫忙處理。」
「啊,原來手術房裡的人是你,我還以為是梁醫師。」她邊說邊走回自己的座位,取下聽診器,一副準備吃晚餐的樣子。
他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簡單交代一聲,「那我先走了。」
「OK,明天見。」她掀開便當盒的蓋子,揮了揮手。
甫一踏入停車場,陳士誠立刻拿出手機,滑了幾下,熟練地找出母親的手機號碼,正準備撥出的時候--
「Surprise!」一隻猴子突然從樹上跳下來、趴在他背上。
他嚇了一大跳,手機因這突來的衝擊給撞飛出去,清亮的落地聲迴盪在停車場裡。
「啊!」肇事者見狀,立刻從他的背上滑下來,瘋狂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賠你一支!我明天就叫助理買一支新的來!」
他不必看也知道對方是誰。
「妳實在是……」他抹抹臉,歎了口氣,認命走向前拾起手機,「妳就不能好好像個正常人一樣打招呼嗎?」
吹吹塵沙,拍拍手機殼,確認了功能依然完好之後,他將手機收回口袋。
「想說要給你驚喜一下咩……」韓思芳努努嘴,神情帶有一絲內疚,「怎麼樣?有摔壞嗎?」
他搖搖頭,見她變裝變得誇張,道:「妳偷溜下來?」
瞧她一身中性打扮,T恤、滑板褲、球鞋、牛仔外套;粗框鏡、口罩、樸素的長馬尾,還有一頂印有Discovery字樣的鴨舌帽,完全不是她平常的Style.
有那麼一秒,他還真懷疑自己到底是怎麼認出她的。
「就不怕被記者拍?」他又問。
「沒辦法呀,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你又不來看我。」她低下頭,摘下口罩,抬頭道:「這不就是逼我來堵你嗎?」
什麼歪理。
「你下班了?」
「這麼不明顯嗎?」他吁了口氣。
「載我去兜風。」她勾住他的手臂。
「我沒空。」他立刻抽手。
「為什麼?你不是下班了嗎?」
「我不能有社交?」他繼續邁步向前走,往自己的停車位走去。
「誰?」她輕盈地跟隨在側,像是纏人的博美狗,「是女朋友嗎?是女朋友對不對?」
「跟我媽。」
嗶嗶,他解除中控鎖。
「啊、那--」她才開口正要說話。
「而且我也不想帶著一個藝人在外面遊蕩。」他立即出聲制止了她,然後打開車門,站在駕駛座旁,「快回去吧,趁妳的經紀人還沒抓狂之前。妳年紀也不小了,做事情別老是這麼任性妄為,難道妳沒想過妳的經紀人找不到妳會有多擔心?萬一妳被記者拍到什麼,她要花多少心力去幫妳擋?」
她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低下頭,吸了吸鼻子,這回連鴨舌帽也摘了下來,捏在手裡,「好吧,我知道了。」她抬起頭來,露出了一抹溫潤的微笑,有些失落,「本來還想說可以跟士誠哥敘敘舊、喝點酒,看來你比我還忙嘛!」
她的自嘲讓他的心裡有點悶,有點沉。
為什麼會這樣?
算了,反正他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想替自己解釋什麼,他只是微抬下巴、打聲招呼示意。
「那我走了,妳也別到處跑,給人找麻煩。」
她抿起唇瓣,笑了笑,僅是點點頭。
他上了車,關上車門,彼此的空間有了隔離。她依然站在那兒,靜靜地將帽子給戴了回去,接著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朝著車內揮了揮手,這才轉身緩步離去。
陳士誠坐在車內,雙手擱在方向盤上,視線卻無法自她的背影移開。她頭垂得低低的,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瘦削的肩膀襯托出她此刻的孤單。
或許她只是寂寞,想找個熟識的人來說說話;也或許,她只是想暫時從工作裡脫離解放……
這種心情其實他很能體會。
每當工作遇到瓶頸時,不管是心理層面的,還是技術方面的,他絕對不會想找同行的來訴苦。
一來,他不願意讓職場上的任何人窺見他充滿情緒的一面;其次,他亦不想把那些一沒營養、沒價值、沒建設性的垃圾倒給職場上的戰友。
思及此,他發動引擎,將車子緩緩開到了她身旁,降下了副駕駛座的車窗。「上車吧。」
他歎口氣,直視著前方,為她解除了車鎖,「我先聲明,就這麼一次,以後沒有了,知道嗎?」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5:07 PM
第四章
做人真的不能感情用事。
車子才開出停車場,陳士誠就後悔了。
其實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他只是想著反正爸媽不會消失,吃飯改天再約也行;可是韓思芳不同,這一別,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
然而載著一位大明星又能去哪?他可不想為了這事情登上娛樂版。
「你不高興?」一坐上車,韓思芳便脫下帽子、摘下口罩、取下眼鏡,露出她那張標緻的臉蛋。
「沒有。」
「騙人,你臉很臭。」她故意湊了過去,笑嘻嘻的說。
「我天生長這樣。」
「才怪,以前你明明就很溫柔。」她還記得他會把她扛在肩上。雖然她早已不記得那種感覺,卻牢牢記住那個畫面。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視線依然直視著前方路況,「人都會變,更何況是十幾年前的事。跟妳比起來,我這種程度的改變簡直是小兒科。」
「可是我本身沒改變啊!」她又靠得更近了。
「安全帶。」他下意識避開了些,「先繫好再說。」
「喔。」她乖乖挪了回去,聽話繫上,繼續道:「我只有身份變了,我本身沒改變吧?」
「妳還真敢說。」他迸出笑聲,倒也不是真的笑,而是嘲諷,「妳現在就像是人類面對地球暖化的態度一樣。」
「好複雜喔,那什麼意思?」
他瞟了她一眼,「睜眼說瞎話,自欺欺人。」
「哎呀,這樣說我就懂了。」她恍然大悟,笑了出來,靜了幾秒後又追問:「我在你的記憶裡是什麼樣子?」
她側過頭,直勾勾地望著他那好看的側臉。
陳士誠被問傻了。
什麼樣子?他說不出來,也不太想談這件事。
最初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兩歲大,他甚至經歷過她還包著尿布、夏天會在自家後院裸泳的那些時期,這要他怎麼說得出口?
「幹嘛不講話?」她戳了戳他的手臂。
「例如以前妳絕對不會用手指戳我。」他順勢脫口而出。
「……」她僵住。
「而且話沒這麼多。」
聞言,她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正襟危坐,視線望向車窗外。
話多是嗎?
安靜了半晌,她突然揚起唇角,淡道:「你記得當初你搬離雲華冠喜的那一天嗎?就是搬家公司來載東西的那天……」
「嗯。」他應了聲。
「你有看到我。」
「對。」她小小的身形就躲在電線桿後面,他永遠都記得。
「那天其實我是想跑過去,叫你記得寫信給我的,」她笑了笑,望向窗外的街景夜色,遙想當年,「只是我小時候很膽小、很沒用,鄰居都在盯著你看,所以我怕得不敢走過去跟你說話。」
他莞爾,淡然道:「當時妳還小,那種壓力妳應付不來。」
韓思芳沒答腔,靜了好一會,喉頭不由自主地乾嚥了下。她想,他肯定不明白她有多麼悔恨。
看著他坐上貨車,跟著搬家公司一起離開,她其實在後面緊緊追了兩個紅綠燈,直到貨車闖黃燈衝過街口,她才氣喘地停下來,在路口嚎啕大哭。
她欠他一句對不起,對不起讓他陷入了那麼荒謬的謠言裡。
她欠他一句謝謝,謝謝他無私地教了她那麼多東西。
她好想對他說,打從懂事以來,她就一直想當他的新娘,雖然她自知自己沒有一顆聰明的腦袋,但至少她可以憑著那得天獨厚的皮相來讓自己發光,就像他一樣閃亮。
這時車子突然靠右減速,臨停在路邊。
她回過神來,有些困惑地看著身邊的男人。「到了?」雖然她不知道對方打算載她去哪裡。
「能到哪裡?」他將雙手靠在方向盤上,側頭看著那張至今仍然一讓他非常不習慣的絕美臉龐。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載妳去哪。」他坦白招了,「我已經在醫院附近繞了三圈,還要我繼續繞下去嗎?」
她聳聳肩,「我無所謂,你可以一直繞下去,油錢我出。」只要能坐在他旁邊,地點是哪裡都無所謂。
「妳在開玩笑?」
「沒有。」眨眨眼,眼神很真摯。
「……算了。」他又歎了口氣。想想,便拿出行動電話,作勢要撥號。
「不要打給我的經紀人!」她一急,緊抓住他的手腕。
他怔住,呆愣了幾秒。
「妳傻了嗎?我哪會知道妳經紀人的電話?」他覺得好笑,卻也覺得吃驚,不知她道反應是打哪兒來。
「呃……」她面色微窘,趕緊鬆手。
那摸樣讓他真的笑出了聲音。「這麼怕經紀人?」
「也不是怕啦,」她歪著頭,擰了眉,「她很囉唆啊,每次都要生氣她才肯閉嘴。」
「她是為妳好。」
「我根本不需要兩個媽。」她扁嘴。他又笑了。他打通電話給母親,臨時取消了飯局,然後開車戴著她,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北邊的方向開。
車上載著明星能去哪裡?他不知道。
他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出來,最後乾脆順著直覺開,一路上聽著她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像是什麼「中山北路上有一家日式料理很好吃」,或是「那家服飾店的老闆超機車」,甚至是「我在這個十字路口拍過戲」等。
之後他莫名其妙開上陽明山,又覺得再這樣開下去可能又要下山了,於是過了小油坑之後,他開進了大屯山自然公園的停車場,關了大燈、拉起手煞車,側過頭睇著她。
她原本還在絮絮叨叨個沒完,被他這麼一瞧,頓時僵住。
「幹嘛?」她眨了眨眼。
「妳話真的很多。」他輕歎口氣,伸手轉動車鑰匙,熄了引擎,「我開了快一個小時,妳居然可以自言自語一個小時。」簡直不可思議。
「那是因為你都不理我,我只好自己一直講啊。」她才發現車窗外頭是漆黑一團,「欸?這裡是哪裡?」
「山上。」他淡應兩個字。
「山上?」她愣了下,「為什麼我們會來山上?」
他翻了個白眼,低頭摳摳眉尾,「我已經被妳害過一次了,要是被狗仔拍到,我是不是又要再搬一次家?」
聽了這話,韓思芳像是突然被人迎面潑了盆水那樣,臉色蒼白。
在那一瞬間,陳士誠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低下頭,隨即又望向車外,「向來就不是妳害我,只是總有人會因為妳而--」
他打住話,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解釋。
人人想搶的花朵萬萬碰不得,摘了之後必成眾矢之的,這道理他懂,放在心裡明白就好了,何必拿出來酸她?她何其無辜。
「算了,」他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改口道:「當我沒說,妳打算整個晚上都耗在外面嗎?」
她立刻揚起唇角,迎上他的目光,「我可以嗎?」
「當然不行。」
「那你問心酸的?」
「我這是在委婉地告訴妳--我很累、我想休息、我明天還要值班。」
「你睡啊,我又沒差。」
他又無言了。
坦白說,他真的不懂這女人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心?不管怎麼說都毫無真實感。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也來得沒有道理。
今日她已經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重量級女星……呃,或許他根本無法體會她到底有多紅,但至少能從別人的口中略知一二。
這樣的女人不可能會想賴著一個平凡的鄰居,更何況是一個十多年沒見面的老鄰居,不是嗎?
「妳是怎麼進這一行的?」他脫口問出。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沒有他的那段日子裡,她是怎麼過的?過得好不好?功課有沒有退步?鋼琴是不是完全沒在練習?
又或者男孩寫給她的情書是不是一樣多?有沒有人替她過濾追求者?她第一次上妝的時候是幾歲?還有……
「被搭訕。」
她的答案打斷了他的思緒。
「搭訕?」
「嗯。」她點點頭,目視汽車的前方,又道:「有個經紀人在路上搭訕我,說要栽培我,一開始我還當他是騙子呢。」
「後來呢。」
「有一天他偷偷眼著我回家,我嚇死了,還以為遇到什麼變態癡漢,誰知道他恭恭敬敬的說想拜訪我爸媽。」
陳士誠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聆聽她的經歷。
看著她美麗細緻的側臉,他心裡頓時出現一種複雜的感受。他無法相信自己車上此刻正坐著一名天后級的女星,同時,他卻又得把這個女星和自己記憶裡的那個小妹妹重疊在一起。
「後來啊,他到我家去拜託我爸媽,請他們同意讓我簽約。」韓思芳逕自繼續道出那些過往,「經紀人說得天花亂墜,我爸媽聽得都樂歪了。才短短一個月,我就拍了一堆資料照、試鏡短片,上了一堆什麼美姿美儀課,走臺步有的沒的。從此我就變成了搖錢樹……」
她頓了下,眼神聚焦在某個很遙遠的地方,那眼神絕對稱不上愉快。
「所以其實妳根本不想進演藝圈?」他微擰起眉。
她如夢方醒,即刻揚起唇角。
「倒也不是說不想,只是……」她回過頭來,直視著陳士誠,苦笑道:「唉,該怎麼說呢?一開始的初衷和最後的目的總是會有出入,對吧?」
「妳的初衷是什麼?」
她輕笑出聲,初衷嗎?當然是為了他,不然還能是什麼?從她懂事以來,她就拚了命想與他並駕齊驅、變成一個配得上他的女人。
只是她並不打算說出口,有些事情,說出來反而會成為對方的負擔。
她故意略過這題,岔開了話題,「士誠哥呢?你為什麼會想當醫師?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會跟你爸媽一樣,變成很厲害的律師。」
聞言,他笑了。
她則是被他的笑容給逗笑。「幹嘛笑我啦?我是說真的欸!」
「妳希望我當律師?」
這一問,兩個人都愣了下。
就算她的回答是「希望」又怎麼樣?他說得好像自己會為她而改變似的,這絕對是失言。
「我的意思是,妳覺得我適合當律師?」他咳了兩聲,別過頭去看著窗外。
突然,駕駛座旁的停車格駛進來一輛休旅車。
「有人來了。」他本能地傾前一些,試圖擋去大部分的視線,「妳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啊、好。」她低下頭,重新戴上口罩,接續了方才未說完的話語,「不管你當了什麼,我都喜歡。」
聞言,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悄悄捏了一下。
幾秒後,他重新調整自己的呼吸,若無其事地將話題給轉了回來。「我高三那年,我爸問我為什麼想學醫。我回答他,與其一輩子忙著把黑說成白,不如學著怎麼把快死的人救活。」
她戴著口罩,卻仍然看得出來那雙笑得彎彎的美眸。「那他怎麼說?」
「他聽了之後只是點點頭,說『你自己有想法就好』。」
「好棒的爸爸。」她的父母幾乎不曾聆聽過她心底的話。
「妳爸爸不棒嗎?」其實,他對她父母的印象仍然鮮明。尤其是把他當成戀童之狼的那一幕。
她卻苦笑而不答。
或許她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但他不確定。
經過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懷,直到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認,或許陳士勛的話是對的,那件事情對自己的影響甚深,無奈他從未察覺。
十幾年來,他的確不時夢見那些子虛烏有的罪狀,甚至有時候他會認真、客觀地審問自己--我真的只是把思芳當成是親妹妹嗎?我真的對她毫無不當的念頭嗎?
第一年,是;第二年,是;可漸漸地,答案卻不再那麼堅定了。哪怕只是一點兒的動搖,都會讓他相當厭惡自己,彷彿當年的那些人並沒有錯看他一樣……
車內的氣氛變得詭譎,並且令人窒息。
韓思芳知道他想起了什麼,趕緊笑道:「所以你覺得我現在怎麼樣?」
他回過神來。「什麼怎麼樣?」
「我現在長大了、變漂亮了,那你對我有興趣了沒有?」
他微笑,道:「妳從出生開始就很漂亮了。」
「你敷衍我?」
「我這哪是--」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兩個人頓了頓,韓思芳低頭從口袋裡摸出行動電話,看了螢幕一眼,上頭顯示著「文娟」。
「……是經紀人。」八成是發現她不在醫院裡了。她歎口氣,「怎麼辦?我不想接欸。」一旦接了,她勢必得馬上回去。
他則是靜了幾秒,勸道:「這就是妳的工作和責任,能逃多久?」
她沉默了下,這才認命接聽,當然無可避免地被叨唸了好幾句。
一個小時之後,他將她送回了醫院附設的員工停車場的電梯前。
韓思芳解開了安全帶,卻遲遲沒下車。
「怎麼了?」他問。
「沒。」她輕咳了聲,又道:「以後你還能這樣載我去兜風嗎?」
「看緣分吧。」
他很忙,也許她更忙,加上她又是公眾人物,不是什麼妳OK我OK就能夠出發的對象。
果然,這個答案她一點也不意外。
她低頭笑了笑,隨即又抬起頭來,撒嬌道:「那……給個Kiss Bye總可以了吧?」她摘下口罩,嘟嘴就要索吻。
「別鬧了。」他苦笑,被人看見還得了。
「我哪有鬧?你看我很認真,喏?」她甚至閉上了眼,挨近他的身體。一陣清新淡雅的香味飄進了陳士誠的鼻腔,他心一緊,胸口裡那突如其來的騷動讓他微微倒抽了口氣。
俯視著她的臉蛋,她的睫毛密長有如羽扇,肌膚細緻得連毛孔都看不見,白裡透紅的氣息讓她素顏卻像是上了妝;兩片紅潤的唇瓣也因她刻意的努嘴顯得特別有彈性……這般誘惑,教他如何能夠自製?
她簡直傾國傾城、美若天仙;他只是血肉之軀,更是凡人,如何能夠不心動?如何抗拒得了?
然而他們終究有一條跨不過的線。
他不想惹麻煩,也不想成為她的麻煩。
他抬起手,以拇指輕輕抹過自己的上唇。
「這樣……」再緩緩地抹過她的下唇,「就夠了,好嗎?」
韓思芳嘟起的唇瓣漸漸放鬆,心跳如擂鼓,呼吸也亂了節奏,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為何會這樣?只是拇指輕觸了兩個人的唇,只是小學生在玩的間接接吻為什麼她會激動得熱淚盈眶?
半晌,她抿抿唇,雙眼眨了眨,笑道:「你好可惡,居然從頭到尾都這麼馬虎的應付我。」
他只是微揚唇角,沒有辯駁,卻看見了她眼底的淚光。
他的心狠狠抽疼,痛感伴隨著每一次的呼吸,如果只是想鬧他而已,何來的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
「思芳……」他不自覺地撫上她的臉頰。
「那、那就先晚安了,今天晚上謝謝你,掰掰!」她聲音哽咽,害怕自己就要哭出來,趕緊道別,轉身開了車門匆匆逃出這個空間。
一跳下車,淚水隨即滑落,她伸手抹去,並且將手上的口罩、帽子逐一戴上。
那樣的間接之吻形同溫柔的拒絕,也形同無期徒刑。她還真寧願他能更狠一些,就判她死刑吧,好讓她徹底死了心。
這時電梯抵達,她躲進無人的電梯裡,低頭痛苦地哭出聲。
隔天,陳士誠上班的時候,被醫院外圍的陣仗給震懾住了。
不論是醫院正門,還是急診入口,四處可見人群守候,有記者,有攝影師,有粉絲,有些看起來則像是單純來湊熱鬧的路人。
甚至有人特地做了海報、布條,上頭用了很可愛的字體寫著:妃妃,加油!請趕快康復。
陳士誠先是呆滯,而後則像是甦醒般按了兩聲喇叭,這才得以龜速讓車子穿過人群,順利開進員工停車場。
他沒想過,一個人的出院竟然能夠造成這樣子的混亂。
雖然早就明白她是個公眾人物、是個當紅女星、是個曝光率超高的藝人、是個廣告、戲約接不完的小天后,可是直到現下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瞭解到姚允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說她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這樣的一個女人,昨夜居然就坐在他的車子上,要他載著她去兜風、賴著不走,甚至向他索吻…
這是捉弄吧?
嗯,這一定是在捉弄他。
思緒至此,他將車子停妥熄了引擎,卻遲遲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一臉茫然。
手機乍然響起,他嚇了一跳,急忙摸出手機一看,是醫院的號碼。
「喂?」他接起。
「我巧薇。」
「嗯,什麼事?」空出的另一手拔下鑰匙,開了車門,一腳跨了出去。
「你到醫院了沒?」
「到了,在停車場。」
「我待會兒有一臺刀,你可以來協助嗎?」
「當然。我五分鐘就進辦公室,手術房準備好了?」
「差不多了,廖醫師正在麻醉。」
「OK,我馬上過去準備。」
語畢,他收線,也收起了紊亂的思緒,加快腳下的步伐。
一進手術房,陳士誠才驀地意識到這個不對勁的畫面,問:「這時間妳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值晚上的嗎?
「我和許醫師換班。」
「喔,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從護理人員手中接過器械,下了刀之後便不再說話。
手術進行了十分鐘,大概是氣氛悶了,劉巧薇突然開口道:「早上我在電梯裡遇到消化科的李主任。」
「嗯?」他淡應一聲。
「他說他昨天上去VIP看了一下……」
聞言,陳士誠在那一瞬間閃了神,卻沒顯露得太明白,仍然低著頭專注在手術上,故作不以為意。
「然後呢?」
「然後啊……姚天后似乎不怎麼好相處呢。」
他頓了下,問:「怎麼說?」
「聽說她本人很冷漠、不太理人,不像電視上那樣活潑親切。」
「是嗎?」陳士誠輕笑了聲,始終低著頭。
事實上,他不太瞭解她在電視上是哪個樣,只知道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和「冷漠」兩個字是絕對沾不上邊。
或許是這不尋常的反應引來劉巧薇的狐疑,她悄悄歪著頭,靜了幾秒才反問道:「幹嘛?還是姚天后對你很親切?」
「……怎麼可能。」他說了謊。
「真可惜,我還以為你的待遇會特別一點。」劉巧薇瞟了他一眼,口罩底下的唇角微揚。
「妳想太多了。」他故作輕鬆地笑了聲,不動聲色。
然而那句話卻悄悄上了他的心--她不像電視上那樣活潑親切。
的確,他是不知道電視裡的姚允妃究竟是什麼樣子。
自從他考上醫學院之後,坐在電視前的時間便驟減為零,搬離雲華冠喜之後更是乾脆連電視機也不買了。
直到現在,好奇心就像是發了芽的傑克豌豆,直驅而上,拚了命地成長。
他八成是中邪了。
那天傍晚,才剛結束值班,他便直奔電子專賣店。
什麼牌子都好,他沒研究,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想用來看看偶像劇。他拿出信用卡,買了一臺四十二吋的液晶電視,以及一臺藍光播放器回家;到家之後,他甚至上網訂購了所有她演出的戲劇影片,即使只是配角時期的作品,他也沒放過。
重度的粉絲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他想。可他是她的粉絲嗎?他卻又不這麼認為。
就這樣,他那一成不變的生活裡多了一項微妙的元素--偶像劇。
自那天起,除了上班的時間之外,他都宅在家裡,每天看個一、兩集。
然而這樣的日子,卻在他看了一部叫作「明天我依然不愛妳」的戲劇之後,硬生生地中止了。
劇中的女主角總是喜歡調戲男主角,然後說:「幹嘛?生氣啦?」
劇中的女主角,總是喜歡強迫男方載她去兜風。
劇中的女主角特別喜歡從背後跳到男主角的背上。
劇中的女主角,在汽車裡向男主角嘟了嘟嘴,道:「那給個KissBye總可以吧?」
那一刻,他才驀然明白,原來自己只是她的腳本,只是一個臨時的男主角而已。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5:13 PM
第五章
時節入冬了,車窗外的天空不再是萬里無雲,而是變成了一片灰濛陰霾。
坐在保母車上,韓思芳怔怔地望著外頭,像這種可以讓她發呆的片刻時光,對她而言已經是最珍貴的奢侈。
她眨了眨眼,目光沒有焦距。
已經過了三個月,她仍然不時就會想起陳士誠;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淡然,想起這十多年在他身上所造成的改變。十幾年前他是那麼的溫柔,從來不會生氣、總是充滿著耐性、把她當成公主一樣捧在手心。
說來也挺好笑,自己打從國小三年級開始,就一直幻想著長大之後可以嫁給士誠哥,豈料,最後這個夢想竟徹底毀在一群無知又荒謬的鄰居手裡。
士誠哥應該是恨她的吧?只是沒說白了而已。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畢竟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卻無法為他挺身而出,僅是眼睜睜地看著那段荒腔走板的發展,一步步把他給逼出了社區。
憶起那一夜她鼓起勇氣索吻,卻被委婉拒絕,她的胸口便止不住地發疼。
她還能再繼續加油嗎?她還能夠再更努力一些嗎?努力讓他原諒她,努力讓他漸漸喜歡她,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文娟,」她側頭喚了一旁的經紀人一聲,道:「妳幫我看一下,這兩天我還有哪些工作?」
許文娟從手上的記事本裡抬起頭來,瞟了她一眼之後,從提包裡又拿出了另一本筆記本翻了幾頁。
「明天要錄訪談節目,八點就要進電視臺準備,下午一點要到片場去拍『陽光咖啡廳』,晚上八點準時要上政霖大哥的節目。」許文娟又往下翻了雨、三頁,才道:「後天一大早要到福隆去拍那支礦泉水的廣告,下午要進棚補拍室內的鏡頭,晚上要到電視臺去試連績劇的服裝。」
她啪的一聲闔上本子。「暫時先報告兩天的行程,怎麼?幹嘛突然關心自己的工作?」
「我已經三個月沒有放假了。」
「上星期不是才讓妳休息過了?」
「……才半天,哪能算是什麼休息。」
「不然妳想休息多久?」許文娟表情不苟言笑,彷彿每天都有人欠她八百萬似的,「妳現在正值事業的高峰期,不好好努力可以嗎?」
韓思芳沉默了幾秒,一度想反駁,卻又覺得跟經紀人爭論這個也沒什麼好處,索性別過頭去,再次望向車窗外的天空。
「下星期一。」
半晌,大概是不想操壞了公司最賺錢的金雞母,許文娟歎了口氣,有些不情願地道:「下星期一我會幫妳把時間空出來,妳好好休息吧。」
韓思芳愣了愣,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她,眼底帶了抹懷疑。
許文娟回睨了一眼。「看什麼?反正工作還是得做,又不是放了假就可以不用做。」她冷哼了聲,將記事本收進提包裡,「妳多放一天假,之後還是要壓縮自己的時間把事情做好。」
韓思芳靜了一會兒淡應了句,「我知道,妳最好了。」
「嘖,妳真是……」許文娟又露出了那副不以為然的臉,刻意望向車窗外,終究還是忍不住多唸了幾句,「人家待這一行的,是巴不得工作愈多愈好,趁著自己還有名氣,能多撈就多撈點,哪有人像妳這樣?」
聽了,韓思芳低下頭,露出微笑。
雖然文娟總是這麼嚴苛,而且一點也不親切,但她知道對方說穿了也是為了她好。演藝圈競爭激烈是眾所皆知的事,只要曝光率些微下降,馬上就會有後進新人爬上來把她給取代掉。
這些道理她都懂,然而,這幾年下來,她總是忍不住問自己--
這真的是她要的嗎?就這樣一直被鎂光燈包圍著她就會幸福嗎?
那張字條就夾在陳士誠的汽車擋風玻璃上。
他起初不以為意,猜想大概是打掃阿姨、或是院所警衛留給車主的訊息,例如:「某月某日停車場將施工整修」,或是「某月某日停車場將進行消毒工作」之類的提醒事項。
但他猜錯了。
上次兜風的地方見。
字條上短短幾個秀氣的字,他立刻就知道誰是字條的主人。
坦白說,在理解到是「她」的那瞬間,說不高興絕對是自欺欺人,可是轉念想,為了一時的愉悅而貿然踏出第一步,那麼往後接踵而來的災難又將怎麼處理?
最基本的一點,她是女藝人,而且是紅透半邊天的女藝人,任何男女關係勢必會對她造成衝擊;反之,他只是個平凡的外科醫師,若是戀情不幸浮上了檯面,肯定也會影響到他的工作。
再來一點,當年他搬離雲華冠喜的時候,和鄰居當然鬧得不怎麼愉快,而所謂「鄰居」也包括她的父母親。萬一,當然這只是舉例,倘若有朝一日他們認真談了感情,他又該怎麼應付她的父母?
曾經,他待韓爸韓媽有如自己的長輩般敬愛、體貼,可他們卻寧願相信別人的話,也不願意相信他……
陳士誠!你真是豬狗不如!虧我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兒子看待!我們家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唉,又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將手上的字條揉成一團塞進口袋裡。
他決定不去赴約了。明知道樣發展下去肯定是一場災難,那麼他又何必偏往地獄裡走?還是別去了吧。
他開著車,直駛回家,吃了飯、沖個澡,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點了一盞檯燈,埋頭苦讀最新一期的臨床醫學原文報告。
別去碰她,別去招惹她。
這是他給自己的警告,也是他一直放在心裡的低喃。
他刻意以忙碌來逼自己忘了那張字條,麻木自己的想望。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心裡頭就是有一股隱隱約約的牽掛懸在那兒,彷彿有人拿了小小的魚鉤在拉扯著他。
過了不知多久,疲勞感漸漸浮現,他發覺自己精神開始無法集中,索性闔上文件,關了檯燈往臥房走去。
躺上床的時候,氣溫似乎又下降了些。他不自覺地瞥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將近十一點了。
突然,他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浮躁。
山上的氣溫肯定更加寒冷,現在時間都快深夜了,她應該自己離開了吧?
嗯,應該是,肯定是。這年頭大概不會有人那麼傻,擺明被放鴿子了,還呆呆地在寒風中等待。
況且,她在留下字條的時候,或許也有考慮過他可能不會看到字條,或是留在醫院裡加班,又或是被他當成無聊的惡作劇……
他在心裡構築了幾十個不要上山的理由,最後卻敗給了一個想像中的畫面--想像她在寒風中,獨自一個人站在黑暗裡等他。
思及此,他終於撐不下去,立刻掀開被子跳下床,換上了厚重保暖的衣物,然後拿了手機、皮夾、車鑰匙就衝出家門。
雖然她不太可能還在那裡傻傻地等待,可他就是無法忍受那個「萬一」。
萬一她道在那裡,萬一她遇上了什麼壞人該怎麼辦?
想到她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還孤單待在山上,他就算是拿酒把自己灌醉了也難以睡得安穩。
他一定得上山一趟,就算是自己多慮了也無所謂,就算是自己自作多情也沒關係,他一定得去看看才行。
山上正飄著雪霰,當陳士誠抵達大屯山自然公園時,那兒連一盞燈也沒有。
今日並無明月,熄了引擎之後,少了汽車的大燈簡直伸手不見五指。他硬著頭皮摸黑走上階梯,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這樣的時段,這樣的天氣,有哪個笨蛋會到這裡來?
有!他就是其中一個!
他踩著急促的腳步走了一小段路,不知為何有些氣惱,途中只遇見一對情侶邊嬉鬧著正要離開,便沒再遇見什麼人。
又走了幾步路,他停下腳步,朝著遠處眺望,然而可見的視野實在有限,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她不可能還在的。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他甩甩頭、撥了撥頭頂上的雪霰,打算就此掉頭回家。
就在這時,他彷彿隱約看見橋上有個嬌小的身形,頓時怔住。
那會是她嗎?還是自己眼花?
胸口裡的情緒激昂起來,他立刻提步往橋上的方向走,或許是厚重的腳步聲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對方朝他望了過來。
「……士誠哥?」
沒錯,是她的聲音。
焦慮的心情瞬間被一股怒火給取代。
「妳到底在想什麼?!」他不由自主地拉高了聲調,大步朝她走近,同時迅速地脫下身上的圍巾、外套,「妳知不知道現在山上的氣溫是幾度?」
他將自己的圍巾繞住了她的頸、將自己的羊毛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強勢地將她擁入懷中。
韓思芳呆住,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頓時失措,只能在他懷裡僵直著。
「萬一我沒來怎麼辦?」他嘴上雖然怒聲斥責,雙手卻拚命地搓著她冰涼的背,讓她回暖,「萬一妳失溫了怎麼辦?荒郊野外的誰來救妳?」
此時此刻,看不見彼此的眼神,只聽得見彼此的聲音,以及他身上那股純粹的男性氣息。
韓思芳忍不住揚起唇角,眼尾卻悄悄濕潤了些。
「還好我有來。」她輕聲道。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吧?」他放開了她,卻又牽起她的手,簡直像是握著兩支冰棒一樣。他試著搓暖她的手,心裡又氣又疼,「妳真的是有夠亂來!山上這麼冷,連手套也不戴,妳以為妳有多強壯?」
她笑了笑,道:「我上山的時候沒這麼冷嘛。」
聞言,他頓了下,有些意外。「妳……等了多久?」該不會是從白天等到現在吧。
她卻只是聳聳肩,「我忘記了,應該不會很久吧?」其實她下午兩點就在山上了。
他沉默了幾秒,很想再罵罵她,可是念頭一轉,她都快凍成了冰棒,還是先下山比較實際。
「走。」他拉著她就往回頭路走。
「去哪?」
「當然是先上車再說。」
她沒應聲,沒反抗,就這麼任由他牽著。即使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都已經凍到骨子裡去,可她的心裡卻暖得彷彿就要融化。
上了車之後,他打開車內的小燈,這才發現她的一頭長髮幾乎被雪霰沾濕了一大半。
「妳頭髮濕了。」
「我知道啊。」
「妳…」他深呼吸,閉上了眼,差點又要抓狂。
「哎喲,沒關係啦,這點程度又不會怎麼樣。」她笑嘻嘻的,抬手插入髮隙裡隨意撥了幾下,「我拍雨戲的時候也常常一淋就是幾小時,還拍過在雪中追人跌倒的爛梗呢!喔對,還有一次啊,我--」
「妳拍戲怎樣我管不著,」他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但如果妳是為了等我才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就不得不管。」
聞言,她瞬間靜了下來,心裡突然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不得不管?所以士誠哥會出現並不是因為擔心她,而是單純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
失落的情緒毫無預警地湧上,像是從天堂的門口被推回了地獄。她勉強抿抿唇,牽了牽嘴角道:「好啦,下次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可如果不這樣,她還有什麼機會能再見到他?
想想,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急診室的工作那麼繁重,不僅壓力大、工時也長,她卻還是任性地要他上山來見她。
思及此,遲來的內疚感緊緊掐著她的喉頭。
難得的沉默,讓陳士誠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自己太嚴厲了些?他猶豫了幾秒,乾脆關了小燈,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那受了傷的模樣令他幾乎招架不住。
他發動引擎,迅速駛離了停車場,往下山的方向離開。
沿途她不再說話,這點很反常,完全不像上一趟來這裡時那般聒噪……突然,一個念頭刷的閃過,陳士誠想起了同事所說的那句話。
她本人非常沉默。
他不由自主地轉頭輕睞了她一眼,見她身上根本無一處是乾爽舒適的,他眉一擰,遂道:「我直接送妳回家。妳住哪?」
「別……」她抬起頭來,有些心慌,「不要送我回家,我怕有人會看見,或是--」她打住。
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生起,兩個人不約而同想起了當年。如果,他當時沒蹲下來觸碰她的腳;如果,他當時沒有把她給帶進門;如果……
陳士誠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地吐出。
「或是什麼?」他目視前方,語氣十分平靜。
她遲疑了幾秒,故作輕鬆地笑道:「唉,你知道的嘛,有時候會有無聊的記者蹲在我家附近,看看能不能讓他撿到什麼獨家;偶爾也會有閒閒的人在門口堵我,想拍個幾張比較有話題性的照片,然後轉賣給報社或週刊。像是我的素顏照啦、我帶誰回家啦……」
「那回我的地方總可以了吧?」他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聽了,她頓住,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接著猛然回神,故作賊兮兮的笑笑,道:「這麼乾脆?不怕被我襲擊嗎?」
他冷笑一聲,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除非妳對我下藥,否則這輩子想都別想。」
「呿,這麼瞧不起我?」
她雖是輕鬆抗議、神情帶笑,可心裡卻還是有一股若隱若現的酸楚。
在演藝圈闖了這麼多年,雖然不是頂尖,但好歹也曾經被封為「宅男女神」、「最想交往的女明星」、「男人認為最具魅力的十大女演員」等頭銜,然而在他的面前,她突然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
這就是所謂的「天生不來電」嗎?
陳士誠岔開了話題,也打散了她腦中原有的惆悵。
「妳現在還是住在那裡?」
他們倆都知道「那裡」指的是哪裡。
「沒有,我搬走很久了。」她低下頭。
聞言,他靜了幾秒,才道:「說的也是,妳應該早就搬到了保全比較嚴謹的地方吧?」例如豪宅之類的。
她沒答腔,只是笑了笑。
「一樣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又問。
她頓了一下子,才緩慢點頭。
「喔。」他應了聲,不再勉強找什麼話題,專心於前方的路況。
十幾分鐘過去了,車窗外的景色也不再是漆黑一片,逐漸有了路燈、有人行人、有了店家。
「妳有辦法爬到後座嗎?」陳士誠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欸?」她回神,轉過頭來看著他,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妳有辦法爬到後面去嗎?」
她回頭看了看後座,道:「可以、幹嘛?」
「我待會下車去買杯熱可可給妳,妳躲在後座比較不會被發現。」
「啊!」她卻低聲驚呼了一下,「我不能喝,不用麻煩了。」
他頓了頓,「為什麼不能喝?」自己應該沒記錯才對,她小時候最愛的就是他沖泡的熱可可。
「為了控制體重,經紀公司不准我們喝那些高熱量的東西。」
聞言,他不悅地吸了口氣,居然是為了這種理由?「叫經紀公司去死。妳需要控制什麼體重?!」
或許是從他口中說出了和斯文外表相當不搭嘎的粗話,韓思芳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仍然擺著一張撲克臉。
「沒有,沒事……」說是這樣說,她肩膀卻還在抽動著。
「沒有的話就自己爬到後面去坐。」
「是,老爺~~」她故意甜膩地湊到他身旁,低語應道。
「不准這樣叫我。」
「喔,好吧。那叫少爺好不好?還是你喜歡親愛的?」
「……」
汽車直接開進了地下停車場,在踏進家門之前,他沒讓任何一隻眼睛看見她--除了監視器之外。
「原來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
脫了鞋,進了門,韓思芳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新奇樣。
但他可沒興致帶她四處參觀。
「妳趕快去沖個熱水澡,把身體暖一下。」他出言催促,隨即走進臥房,拿了毛巾、衣服給她。
韓思芳愣了愣,接過手,看著手上那套明顯與自己不合的休閒服。
「這是你的?」
「不然還能是誰的?」問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聞言,她又靜了幾秒,竟低頭埋進那套衣服裡,作勢用力嗅了嗅。
他錯愕了下,以為她是對他的衛生習慣感到疑慮。「妳放心好了,我洗得很乾淨。」
「我才不是介意那種事,」她猛地抬起頭來,嘟起嘴,「我是可惜上面居然沒有你的味道。」
又來了。他深呼吸,拿起毛巾直接蓋在她頭上「有時間說這種廢話,不如快點去洗澡。」
「幹嘛這麼正經?」她故作不悅地扯下毛巾,道:「我又不是--」
他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妳再囉唆我就馬上載妳回家。」
這招非常有效,她立刻噤聲。
「好啦……凶巴巴,你這身體裡面到底是住了誰?」一點也不像是她記憶裡的士誠哥。
她嘴邊咕噥著抱怨,可還是認命轉身尋找浴室去。
「記得把濕的衣服放在浴室門口。」背後傳來他一句提醒。
腳步頓了下,她轉過頭揚起一抹妖媚的矯笑,像是開玩笑似的嗔道:「內衣內褲需要嗎?」
陳士誠連一個字也不想回應她。
他抹了抹臉,他想,關於「她很冷漠」這件事,恐怕只是一樁美麗的誤會吧。
「隨妳便。」
最後,他只丟下一句話,然後踅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5:54 PM
第六章
二十分鐘後,浴室門被打開,白色水霧從門縫裡裊裊竄出。韓思芳頂著一頭濕髮踏出浴室,拿著毛巾擦拭著髮絲,發現剛才置於門邊的衣褲已經不見了。
她苦笑了聲,這畫面簡直像是歷史重演。
她走回客廳,陳士誠已經不在那兒了,不過桌上卻多了一碗濃湯、一片擺在盤子上的烤吐司,吐司旁邊還有一顆荷包蛋;而她的外衣和長褲似乎已經被他熨燙完畢,並且折疊得整整齊齊、置放在沙發上,令她有些訝異。
這是開玩笑的吧?她頂多在浴室裡待了二十分鐘,他怎麼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這麼多事?難道他家養了小精靈不成?
而且他人呢?
念頭至此,她轉身,小小繞了一下,在一間像是書房的小空間裡找到他。
他點了盞鵝黃色的檯燈,低頭專注得像是在讀著什麼文件。她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斜倚著門框靜靜欣賞這一刻。
陳士誠立刻就注意到她了。「湯不趁熱喝,難道要放到涼?」他抬起頭來,目光投向她。
她笑了笑,道:「你是打算養胖我嗎?」先是熱可可,現在又是濃湯麵包的,她今天的卡路里早就破錶了。
他冷笑。「那麼一丁點東西,連鳥都餵不胖吧?」
他誇張的比喻逗笑了她。
兩人沉默了幾秒,她才又開口道:「你不陪我吃嗎?」
「我在忙。」他低下頭,直接拿起筆。
「那我陪你。」她想也沒想就做了決定。
聞言,他僵住,手裡的鋼筆又放了下來。「……妳是故意想鬧我嗎?」
「哪有?」她眨眨眼,露出了過分做作的無辜樣,「人家是真的想要坐在你旁邊嘛。你不來,那當然就是我過去了呀!」
一席話堵得陳士誠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在心裡簡單評估了一下,反正拗到最後每次輸的人都是他,於是他關上了文件,歎了口氣。
「都幾歲了,還要別人陪你吃東西?」
「跟年紀無關。」而是跟對像有關。
她的笑容更燦爛了,心滿意足地走回客廳。
沙發不大,坐得下三個人,兩人中間隔了一個成人的寬度。
她捧著瓷碗,臉上寫著滿足,埋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碗裡的濃湯,他則是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企圖舒緩心裡那股無法解釋的焦躁感。
不料螢幕才一亮起,就見她那張淨麗的臉龐出現在電視機裡。
兩個人瞬間都呆愣了一下。
陳士誠立刻回過神來,慌張地胡亂切換頻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見了,不由得輕笑出聲。「幹嘛?這麼討厭我拍的廣告?」
「妳想太多。」他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癢,忍不住咳了聲。
「不然你幹嘛轉臺轉那麼快?」她拿起桌上的湯匙,無意義地在碗裡攪著圈圈。
「我是怕妳尷尬。」就像是學生時期,女同學的沙龍照突然被異性拿出來品頭論足一樣。
這回答倒是讓韓思芳有些詫異,她愣了愣,心臟像是漏了節拍。半晌,她放下湯碗,往他身旁挪了過去。
「……妳幹嘛?」他以一種帶點警戒的眼神看著她。
「我問你。」她正了正坐姿。
「說。」
「你有女朋友嗎?」
「我沒時間交女友。」很簡潔的回答。說完,他又別過頭去盯著電視機。
「那你交個比你更忙的女朋友不就好了?」
他揚起淺笑,遲疑了一會兒,反問:「妳在暗示我什麼?」
「我哪有?」她似笑非笑的說。
「喔,好吧。」他故意戲弄她,「我明天就去醫院裡貼公告,徵個跟我一樣忙的女醫師來當女友。」
此話聽進韓思芳的耳裡,不知怎麼地,陳士誠在學生時代所交的那些女友們竟一一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想起以前看見那些漂亮、大方、又充滿書香氣息的大姊姊們,總是覺得自己永遠矮一截。
她呼吸頓時亂了序,像是有人毫不留情地緊緊掐著她的心臟。
可她沒沮喪太久,便又抖擻了精神,笑道:「奇怪,那你怎麼不考慮我?我比女醫師急忙欸!」
他瞟了她一眼,然後靜靜地注視著她。
她被看得有些發毛,猜不出他的想法和情緒。「幹嘛這樣看我?」
「在我回答妳的問題之前,」他面無表情,語氣輕淺,態度卻相當嚴肅,「我有個問題想先問妳。」
「嗯?」她勾起那秀氣的唇角,又往他身邊湊近了些。
這一次,他不再退身閃躲了。
他突然很好奇,這個總是頻頻對他示好的女人,究竟是認真的,還是依然只是把他當成腳本來愚弄?
「為什麼妳要對我演戲?」他直白地問出。
「……欸?」她愣了下,勉強維持著方纔的笑容,尷尬裝傻,「什、什麼對你演戲?你在說什麼?」
他歎了口氣,摳了摳眉尾,道:「平常妳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平常的我?」她作勢苦思了一陣,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你說廣告裡的樣子嗎?我平常當然不會這樣啊!那只是導演或廠商的要求,完全是因為工作才--」
突然,他的食指抵住她的唇,讓她收了聲。
兩個人就在這樣的近距離下互相凝視了一會,看著彼此的雙眼,四周氣氛變得有些奇特。
「妳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嗯……其實我不太清楚欸。」她假笑。
這話讓陳士誠有些惱了,當他是傻瓜嗎?
「是嗎?」他冷笑了聲,突然想在她身上做個試驗。「那我只好自己找答案了。」
「找答案?」她皺了眉,面露不解。
「嗯哼,」他轉而輕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啞聲道:「既然妳都來了,應該就有心理準備吧?」
「欸?什、什麼--」
不等她反應過來,從眉心開始,他落下了第一個吻,吻在她的額上。
她震驚,身體一顫,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大口氣。
人類的本能反應不會說謊,這下子他更確信了自己的推測他,故意變本加厲,順著她的鼻樑慢慢地吻向鼻尖、人中、就快到她的唇瓣。
「士……士誠哥……」她紅唇微啟,閉上雙眼,身體變得緊繃僵硬,兩隻手笨拙地不知道該擺在哪裡才好,只能硬邦邦地撐在沙發上。
她那生澀的回應讓陳士誠忍不住心生憐惜。明明就不是那麼放得開的女孩,卻又處心積慮想誤導他的想法,她這麼做,動機究竟是什麼?
思及此,陳士誠在徹底失去自制力之前收了手。「妳打算放任我繼續下去?」
她緩緩睜開眼,那眼神裡的情緒是如此豐富,先是迷醉,而後朦朧;然後是徬徨,接著漸漸轉成倔強。
她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道:「反正你情我願,我不介意。」陳士誠瞇著眼,睇了她好一會,突然毫無預警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妳都緊張成這樣了,還想嘴硬到什麼時候?」
輕顫的五指讓韓思芳啞口無言,她苦笑兩聲,原來自己的演技那麼糟。
「你……」她掙脫了他的手,低下頭,顯得極度尷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的?」
他靜了靜,站起身走到電視機前,從底下的櫃子裡抱出一大疊DVD,將它們捧到她的面前,穩穩擺上桌。她瞪著那些DVD,驚訝得久久無法言語。
打從在醫院裡發現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她就壓根沒期待過他會研究自己的任何一部劇作,當然也就不會預想到此刻的這一幕。
「現在妳可以給我個理由嗎?」他深呼吸了口氣,又坐回她身旁,「還是妳只是因為方便、好玩,所以把我當成練習演技的對象?」
她咬了下唇,別過頭去,「我的演技不需要找你練習。」
聞言,他雙眉一挑。說的也是,如果沒記錯的話,她年紀輕輕就拿過最佳女配角和最佳女主角兩項大獎。
「不然是為了什麼?」
這下子輪到她害怕了。她吸了吸鼻子,主動往沙發的另一側挪動,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彷彿唯有如此,她才能掙到僅存的氧氣。
她的舉動卻讓他很不是滋味。
「怎麼?非得有一套劇本,妳才有辦法好好跟我說上幾句話?」雖然很不應該,可他還是忍不住酸了她。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她手托著腮,望著客廳裡的某個角落。
「信不信應該是由我來決定吧?」
或許是這話讓她有些動搖,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角,欲言又止,掙扎了好一段時間總算開口。
「我……」
陳士誠沒有任何催促的意思,只是安靜等待下文。
其實這就像是一種克服不了的心魔,她從小就羨慕他那些美麗大方、勇於追求的女朋友們。她還記得士誠哥說過,那些女孩都是主動表白求愛,有些人是寫了十幾封的情書,有的則是以愛的便當作為主要攻勢,甚至也有先強吻再說的那種。
再反觀她自己呢?
被動、沉默、不善言辭,光是一句「我其實不想當你妹妹」就藏在心裡十多年。最後還害得他被社區裡的人誤會,她卻連替他澄清的力量也沒有。
所以打從他搬離社區的那一刻起,她就發誓自己一定要改變。
然而「改變性格」這種事情又何其容易?再次的重逢讓她患得患失,甚至有些神經質,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
「你還記得下雨的那一天嗎?」她苦笑,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就是我害你被趕出社區的那件事……」
他不自覺地深呼吸了口氣。「當然記得。」但他可不認為自己是被趕出去,「還有,我是自願搬出去,沒有任何人能逼我走。」
她笑了笑,自願還是非自願都無所謂,事實就是他曾經徹底離開了她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和我媽吵架,只是為了這個。」她伸手摸了摸耳垂,秀出了耳環。
「耳朵?」
「是耳洞。」她總算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和她本來約好滿十八歲之後才能去穿耳洞,可是我等不及了,偷偷瞞著她跑去請人替我打洞。」
「有什麼好等不及的?」當年她才十二歲,急什麼?
她軟軟地揚起唇角,臉上的微笑有些無奈。
「那是因為……」她又把頭給低了下來,「因為你交過的女朋友,每個人都有耳洞。」
聞言,他一楞。「有嗎?」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去注意過女朋友的耳朵。
「原來你根本記不得。」
她自嘲地嗤笑出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難堪,「或許是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小很多,你從來沒把我看在眼裡,也沒把我當成一個女人。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還幻想著你以後會想娶我當老婆……直到你帶了第一個女朋友回家。」說到這裡,她內心又無端抽疼,彷彿只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那年他高二,她才小學三年級,就已經嘗到了心碎的滋味。當時她聽不懂什麼叫作愛情,只知道士誠哥被一個漂亮的大姊姊搶走了。
他靜靜聆聽,沒作什麼反應,但不知怎地,他胸口悶漲難忍,像是暴雨打落在湖面上,那雨滴隱約打痛了他。
「對不起。」
她愣了愣,覺得好笑,「道什麼歉呀?」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好像應該要這麼說。
「那又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太笨,沒事去暗戀一個學校裡的萬人迷幹嘛?你說對不對?」她還是習慣逞強,說得像是已經毫不在意一樣。
看著她臉上違心的笑容,陳士誠竟想不出一個適當的反應。
他試著在一團混亂的思緒裡,分析出此刻的成受究竟是真還是假。他的確是感受到了什麼,可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從以前開始就對她抱著「十年計劃」的意圖,還是今日見她亭亭玉立才動了心?
話又說回來,答案是什麼很重要嗎?
見他久久毫無反應,以為被無視了,韓思芳突然覺得心如針扎。
她倏地站了起來,抱起自己的衣物,道:「好啦,我不為難你了,搞得好像要逼你娶我一樣。」她打哈哈,眼裡卻佈著一層水霧,「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生絕緣吧?不管我讓自己變得多漂亮、皮膚保養得再好、迷戀我的粉絲再多--」
語至此,她深呼吸。「你就是不會多看我一眼。」
宛若是以她心碎的粉末所燃燒出來的一句話,他聽了,胸口像是被結結實實地劃了一刀、滲出紅豔的鮮血。
他陳士誠,究竟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專情對待?
當年他為了避過風雨,選擇一走了之,從此不聞不問,世上有幾個女人可以如此愛著一個徹底遠走的男人?
更何況這個糟糕男人還不懂她的心。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謝謝你短暫的收留我。」她抿抿唇瓣,保持笑容,「你的衣服,我洗過之後會請快遞送去醫院給你,可以嗎?」
陳士誠沒答話,他知道,她這一走出去,以後擋風玻璃上就再也不會有字條了。
「難道妳不會懷疑我嗎?」他突然間道。
她怔忡了下,反問:「懷疑你什麼?」
「如果我接受了現在的妳,難道妳不覺得自己吃了虧嗎?妳不會懷疑我可能只是喜歡妳的名氣、妳的地位?」
聽了,她先是有些訝異,而後才揚起微笑。「是你的話我心甘情願,沒關係。」
「可是我有關係!」他聲調突然拉高了些,莫名發怒,「我真搞不懂妳,妳怎麼能用這麼馬虎的心情來看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或許,他只是希望她能夠制止自己接下來可能會做的事。
「好啦,我會好好反省。」她還是故作輕鬆,狀似不以為意,「今天晚上謝謝你陪我,對不起,犧牲了你的休息時間,以後不會了。」
理性像是啪的一聲斷了弦,他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俯視著她的眼。
「……怎麼了嗎?」她被盯得有些害怕。
「吻我。」
她楞住。
「吻我,就像妳在醫院裡做的那樣。」
是,她當然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然而此刻不比當時,喬裝出來的性格已經被拆穿了,要主動吻他又談何容易?
「做不到是嗎?」他輕哼了聲,「沒關係,這樣更好。」
他驀地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低頭牢牢吻住了她。
這一次,陳士誠不再壓抑自己,而是誠實解放內心裡最真實的慾望。
他放肆地汲取她口中的芳甜,雙手在她身上忘情遊走,力度顯得急卻又不失溫柔,那一瞬間他才知道,原來她遠比外表看起來的還要瘦小許多。
她笨拙地回應他霸道的舌尖,綿軟的觸感讓他的呼吸頓時變得粗重、急喘,鼻息裡充滿浪漫的情慾。
她的雙頰熱燙,被吻得七葷八素,對於接下來的事情全然不知所措。她當然明白接下來應該會怎麼繼續、如何發展,然而「知道」和「親身經歷」根本是兩碼子的事。
突然,他一把將她抱起,走進了臥房,沒有關門,沒有開燈,直接讓她躺上了他的床。
他的床簡潔到不像話,只有兩顆枕頭,連條能讓她遮掩的棉被也沒有,她這才猛然回想起來,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經進過他的房間一次,當時他的床上也是這種調調。
當時他說他每天早上都會把棉被收進櫃子裡,只是習慣,無關喜好。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飛快脫去自己的上衣,跟著爬了上來。
俯首又吻了她一會兒,他發現懷裡的嬌軀顫抖得厲害。他怔愣了,抬起頭來看著她緊閉的雙眼,以及深鎖的眉頭。
是不願意嗎?還是……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心裡頓時湧現了罪惡感,動作也隨之跟著僵止。
「怎麼了?」她緩緩張開眼睛,來自客廳的光源讓她依然能夠在黑暗中對上他的眼神。
「妳在發抖。」他啞聲道。
「那是……」她喉頭滑動,隨便胡謅個藉口,「那是因為我會冷,床上又沒有棉被。」
她的答案令他質疑,可他猶豫了幾秒之後,還是下床去把棉被給拿了出來,替她掩住了身體。
可他卻不再上床繼續擁抱她,只是彎身拾起自己的衣服,套上穿妥。
韓思芳見了登時無所適從,說不出話來。剛才只是一時衝動的男性本能嗎?還是她又說錯了什麼?
她輕咬下唇,心裡的苦澀無法言喻。她忍不住埋怨上天,為何她吸引得了成千上萬的男性,卻獨獨吸引不了她最想要的一個?
倘若無法得到自己的真愛,那麼她空有這副美麗的皮相又有什麼用?
「你……不想繼續了?」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氣出聲問道。
他微笑沉默,沒答腔,倒是逕自開了床頭櫃上的小燈,然後坐到床邊,溫柔地俯視著她。
「我不急。」語畢,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她仰躺在床,看著上方的男人,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是不是今天過後,你就會後悔了?」
他笑出聲,道:「那是我要說的話。」
「我才不會後悔!」她撐起身,深深地望進了他的眸底,「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輕佻,彷彿是在告訴對方自己時時刻刻都想獻身給他,可她再也忍不住了。
他安靜了幾秒,伸手輕輕一著她的臉頰,心裡頓時五味雜陳,有喜、有憂、有沉重。
「我們中間有太長的空白,我不知道當年妳是怎麼看我的,可是今天的我已經完全不一樣,我不希望日後讓妳覺得受騙上當。」
說穿了,他只是希望她能想得更清楚一些,畢竟人都會改變,不論是個性也好,還是藏在內心裡的感情。
聞言,她不再說話,若再爭辯下去,那將會是件多麼難堪的事情,簡直就像是在強迫對方和自己歡愛似的……
「我知道了。」她低下頭,乾脆躺回床上,翻身背對著他。
他不禁露出苦笑。「妳先睡一下吧,我還有幾份報告要讀。」他伸出手,以指順了順她的髮絲,然後起身離開了臥房。
順手將門給帶上之後,他佇立在門前,門內與門外的氣氛恍若兩個世界。
真是要命。
他歎了口氣,低頭抹了抹臉,滿腦子都是與她交歡的旖旎想像,哪裡還有什麼讀報告的心思?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自己逼下床。
他看得出來她還是處子,而她的義無反顧卻成了他最大的障礙。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利用她幼時的記憶來佔她的便宜,大家都知道人類的記憶不怎麼可靠,更別說是小時候對異性所產生的景仰了。
思及此,他甩甩頭,決定先讓自己沖個冷水澡,好洗去一身令人幾乎發狂的慾火。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6:03 PM
第七章
那一夜,陳士誠睡在沙發上,沒再踏進臥房一步。
理由很單純,就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只睡四個小時便自然醒來,期間翻來覆去,睡眠品質不是很好。一來,是因為天氣冷他只蓋了件外套;其次則是入睡前所發生的每一件事,仍然清晰地懸在他心上。
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不知道她這樣留在一個男人的家裡過夜,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梳洗過後,他終於又來到那扇門前--說來也挺詭異,明明是自己的房間,他卻覺得門板的另一端已經變成了禁忌的殿堂。
猶豫了幾秒,他抬手敲了兩聲。「思芳?」
沒有回應。
「妳醒了嗎?」他向前挨近了門板,又道:「我要進去了喔。」
依然沒有回應。
他揚揚眉,索性逕自伸手扭動門把,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一看,她人已經不在床上了,臥房裡的浴室則傳來流水聲。
大概是在沖澡吧。
這個念頭才一閃過,浴室的水聲乍然止歇,他一驚,擔心她可能裸身踏出浴室,連忙前去敲了敲浴室的門板,告知自己的存在。
「嗯?怎麼了?」她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要用浴室嗎?」她又問。
「沒有,」他回過神來,立刻否定,「妳慢慢來沒關係,外面還有一間浴室。」
「我已經好了,給我兩分鐘。」
她其實只花了三十秒就已經穿好自己的衣服,但才踏出浴室,臥房裡卻空無一人了。
她愣了愣,突然聽見廚房傳來器具碰撞的聲響,她跟著走了出去,見他拿著平底鍋準備要下廚,不由得露出笑容。
「你要煮早餐給我吃嗎?」
他尷尬一笑,「如果妳不嫌難吃的話。」
「哪會,我小時候還滿常吃你煮的東西。」她露出盈盈的笑顏,逕自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單手托著下巴,癡癡地看著他下廚的模樣。
「老實說,那時候我的廚藝可能還比現在精良。」
這話逗得她輕笑出聲。
她記得他只有兩個弟弟,沒有任何姊妹,再加上父母親工作相當忙碌,所以晚餐幾乎都是由他這個大哥來負責。
在當時,她的父母親偶爾也會碰上突然需要加班的情況,她便會受邀至陳家一起吃晚餐,如今想來,還真像是上一個世紀的事情。
她臉上開朗的笑容漸漸退去,就如同單純的快樂不會再回來一樣。
他說,人都會改變。所以記憶裡那個溫柔斯文的士誠哥、總是把她給捧在掌心裡的士誠哥,或許也跟著時間一起消失了也說不定……
「對了。」
「嗯?」她回過神來,抬起頭。
「待會我會請一位女同事來接妳。」
她怔忡,有些困惑。
「我想了一下,大白天的,大刺刺送妳回去好像不太好,但如果開車載妳的人是個女性,我想就算被看見了也沒關係吧?」
「啊、不用一這麼麻煩啦,」她乾笑,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妳就這樣走出去也不太妥當。」他微牽唇角,將荷包蛋翻了面,「這棟大樓的警衛都是年輕人,一定認得妳。」
聞言,她遲疑了下,瞬間有些分辨不太出他究竟是在保護她,還是在保護他自己。
不管是被跟拍、被偷拍、還是被路人隨手拍,這些她早就見怪不怪了,她不介意也沒在怕,實在無需他如此大費周章;然而轉念一想,她習慣了鎂光燈是一回事,可他終究還是個平常人。
昨夜在床上被拒細的光景驀地浮上心頭,她這才恍然大悟,或許士誠哥壓根兒就不想再沾惹上她。所以,他才會在床上臨時喊卡,因為沒有長久走下去的打算;所以,他才會委託同事來接她,因為不願意被人撞見與她在一起……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她垂下眼睫,難掩失落。
他多瞧了她一眼,解讀不出那落寞的神情是從何而來。
「……還是妳不信任別人?」
「啊?」她猛然抬頭,連忙否認,「沒有,當然沒這回事,既然是你Call來的。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就好,」他點點頭,繼績盯著爐上的平底鍋,「她是我弟的女朋友,口風跟水壩的閘門一樣緊,妳可以放心。」聽了,她只是辛苦地保持著微笑,沒有接話。
由地下停車場上了車之後,韓思芳發現坐在駕駛座上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妳好,不好意思麻煩妳……」她微微彎腰,極不自在。
「妳好、早安。」劉巧薇揚起唇角,大方地回應她的問候,「久仰大名,今天終於見到妳本人了。」
「呃……是嗎?」她尷尬地頓了頓。
陳士誠替她關上車門,彎身往車窗上一靠,道:「不好意思,這麼早就麻煩妳幫這種忙不然這樣好了,改天我叫士勛補償妳。」
「呿,你欠的債居然叫你弟弟還,你這大哥還真有良心。」
「開玩笑,我來補償的話他肯定會吃醋好嗎?」
「吃醋?」劉巧薇從鼻孔裡冷哼,「安啦,他身上才沒有那麼浪漫的細胞可以做這種事。」
「妳太天真了,他肯定是怕自己吃醋會惹毛妳所以咬牙切齒,拚了命也要假裝不在意。」
「是嗎?那我回去逼問他。」
「記得別說是我講的。」
「沒問題,一言為定。」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說得好不熱絡,看得韓思芳心裡不由得揪在一塊,曾經她也是被陳家歸類在圈圈裡的一分子,可如今她卻好像再也打不進去他的生活圈,也參與不了他的世界。
不久,那兩人的話題似乎告了一個段落,互相擺手道別,說了什麼「醫院見」之類的話。
「那,如果可以的話,晚上妳再Call我。」
韓思芳頓了下,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的他,「……你在跟我說話嗎?」
「當然,不然我對誰說?」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我怎麼可能叫我弟的女朋友晚上Call我?」
隔壁的劉巧薇噗哧笑出聲。
她先是一怔,而後揚起唇角,點頭應允,笑得像是雨後雲開的天空。
然後車子開動,駛出了地下停車場。
車內安靜無聲,氣氛有些僵。劉巧薇想了想,開口直問道:「你們兩個敲定了嗎?」
韓思芳側頭看著對方,「敲定什麼?」
「當然是交往的事。」
倏地,她感覺到自己的耳根熱了。「應該……沒有吧。」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沒有?」劉巧薇皺了眉,瞟了她一眼,道:「那就怪了,我聽士勛說他大哥從來不帶女人回家。」
韓思芳聳聳肩,回以苦笑。「我是真的不確定,士誠哥有點難捉摸。」她低頭搔了搔眉毛,思忖道:「我的意思是,他有時候對我很好,有時候卻又好像很討厭……我」
「啊啊,原來是指這個啊。」劉巧薇卻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他的確是會這樣。」
韓思芳不語,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他那個人講話雖然很直接,而且還有點機車,可是其實人很好,機車大概只是他避免吃虧的手段吧!」
「嗯,我知道。」她會心一笑。全天下大概只有她最清楚士誠哥能夠好到什麼程度。
不,或許他的前女友們也都知曉。
劉巧薇又偷偷地睞了她的表情一眼,終於忍不住問了,「妳喜歡他嗎?」他們倆的關係,她多少從陳士勛那兒聽到了一些。
韓思芳沉默了幾秒,點點頭,大方承認。
「可是他不喜歡我。」
「為什麼妳會這麼想?」她怎麼看都覺得是郎有情、妹有意。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又聳了聳肩,小小歎了口氣,道:「我這一型的女生,他可能不怎麼喜歡。」
印象中,他的前女友多半是留著及肩的直髮,素顏白淨,細眉大眼,總是和他一樣,每次出現都會抱著一本書。
而她卻是個天天都要頂著濃妝的演藝人員,唯有脂粉與香水味,哪來的書香氣息?她曾經相信只要自己有了名聲、有了地位,就能夠成為與之匹配的女人,如今想想,自己還真是單純到了近乎愚蠢。
聽了她的話,劉巧薇倒是輕鬆地笑了笑。「我現在說大概也沒什麼說服力,總之妳等著看吧。」她打了方向燈,開上了主要幹道,像是想起了什麼,忙問:「啊,我真脫線,都還沒問妳要到哪裡下車。」
「在前面路口讓我下車就可以了,我再打電話叫我的助理來接我。」
劉巧薇眉一皺,想起了當初在醫院門口守候的那一大群粉絲。
「這樣OK嗎?妳會被糾纏吧?」
「我習慣了。」
「……真的沒關係?」
韓思芳搖了搖頭,無所謂道:「頂多被纏著要求合照,簽簽名而已。」
再爭辯下去好像就是強人所難了。「好吧,我找看看有沒有人比較少的路口再讓妳下車。」雖然在上班時段的臺北市裡,這樣的要求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好,謝謝妳。」語畢,她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不愧是一線女星,清秀亮麗的側臉讓劉巧薇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秒,即使是素顏,也美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對了,妳本人比電視上漂亮很多。」
聞言,韓思芳笑得更外放了些。「謝謝,妳也很漂亮。」不是客套,而是發自內心的實話。
劉巧薇則是尷尬了一下,喃喃道:「原來被姚允妃稱讚漂亮,是一件這麼煎熬的事啊……」
「欸?煎熬?」
「沒什麼,妳當我自言自語。」劉巧薇乾笑,被個比自己還美上幾倍的女星稱讚「漂亮」,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那句話。
她目光放回前方路況,然而腦海中卻開始想像自己未來可能要叫她一聲「大嫂」的畫面…。
好詭異的感覺。
不過,她倒是很期待。
當天晚上,劇組收工的時候已經將近半夜十二點了。
趁著坐在保母車上等候的空檔,韓思芳拿出手機盯了許久,猶豫著該不該打通電話給陳士誠。
不知道他睡了沒有?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專心讀什麼文件報告……她很想聽聽他的聲音,卻又不希望打擾到他。
想了想,最後她決定先傳封簡訊過去。
如果他睡了,一封簡訊應該不至於吵醒他?
於是她飛快找到了他的手機號碼,簡單輸入了「你睡了嗎」四個字,然後按下送出鍵。
不到一分鐘,簡訊音響了起來。
還沒,妳還在工作?
讀完,她不自覺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又快速按出了幾個字。
剛收工,現在去找你會不會太晚?
這一次她只等了三十幾秒。
不會。
她笑得更開心了。不可思議,只是短短兩個字,卻讓她感覺好像重拾了人生裡曾經失去過的狂喜,她甚至懷疑自己臉紅了。
她按下回覆鍵,正想再次輸入點什麼的時候--
「這麼晚了,要打給誰?」
許文娟突然上了車,坐到她旁邊,見她癡癡地對著手機微笑,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
「喔,沒有啦,」她下意識地否認,「跟朋友聊天而已。」
「朋友?」許文娟微微擰眉,「誰?」
同時,前座的司機發動了引擎,駛離了片廠。
「就……妳不認識的人。」
「男的?女的?」
韓思芳遲疑了一秒,立刻道:「女的。」
「圈內人?」
簡直就像是在偵訊犯人一樣。
韓思芳吁了口氣,反正都已經扯謊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是,是圈外人,我國中時候的同學。」
這樣的回答倒是很有效,許文娟不再追問了,卻反過來叮嚀她,「記得妳自己的身份,沒必要說的事情就不要提,妳永遠都不知道哪些人會出賣妳。」
「知道啦。」她忍不住小小翻了個白眼,暫且將手機收回口袋裡。
這時她發現窗外的街景似乎不太一樣,這並不是往她家的方向,她愣了下,回頭看了許文娟一眼。
「等一下還有工作?」她不可能會記錯才是,為了陳士誠,她今天早上還特地三番兩次確認了自己的時程表。
「不能算是正式的工作。」許文娟語焉不詳的說。
聞言,她皺起眉頭,「不是正式的工作?什麼意思?」
許文娟先是不語,然後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才道:「安葦婕,妳應該知道她是誰吧?」
她聽過這個名字,那是經紀公司剛簽進來的新人,其實也不能算是新人,對方雖然只有十八歲,可她在平面Model領域已經活躍一陣子了,是因為最近跟前東家的合約期滿,才會跳槽到這裡來。
公司相當看好那個小女生,打算把她塑造成新一代宅男女神,可說是砸了重金在宣傳上面。
只不過,不論於公於私,她們兩個從來就沒有任何交集。
「我知道她。」韓思芳毫無頭緒,「怎麼了嗎?」
「她前天在墾丁開趴,被記者拍到了一些……很難看的照片。」許文娟的表情也跟著變得很難看。
「所以?」這與她又有何干?
又是一陣靜默,半晌,許文娟才緩緩將細框眼鏡戴了回去,歎息道:「咱們老闆去關說過了,希望對方可以不要刊登出來,畢竟這一陣子公司很努力在包裝葦婕,不希望前功盡棄。不過對方表示要--」接下來的話,她沒說出來。
瞬間,韓思芳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要犧牲我去保她嗎?」她主動接話。
「不用說得這麼直白。」許文娟重重地吁了口氣,「對方只是望拿妳的新聞來交換安葦婕的而已。」
「那還不是一樣的意思。」她呿了聲,癱倒在椅背上,「所以呢?現在要我怎麼替她收拾爛攤子?」
「去高智崗家。」
她一愣。「為什麼要去他家?」有沒有搞錯?
「姚允妃和高智崗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度了一整夜,這樣的八卦夠讓他們多賣好幾千本了。」
「這什麼跟什麼!」韓思芳頭一抬坐起身,克制著自己不要抓狂,不耐煩地道:「我可以拒絕嗎?為什麼我要為了一個跟我毫無關聯的新人,把自己搞得好像一點節操也沒有?」
「沒辦法,我也抗議過,可是Samantha已經跟對方喬好了。」Samantha是經紀公司的老闆,標準的女強人,年紀五十好幾了,看起來卻還像四十出頭。
「她覺得妳已經有固定的支持群眾,八卦到妳的傷害相對比較小。」許文娟繼續解釋,神情也有些無奈。
韓思芳無意識地搖了搖頭,歎口氣。這是什麼歪理?
但就算生氣,她也無可奈何。套一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明白許文娟只是聽命行事罷了,對她發脾氣也於事無補。
若在昨日之前,她其實不太介意這種事情,反正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你幫我、我幫你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今天她本來可以去找士誠哥的,卻莫名其妙在路上殺出個程咬金,讓她感到不悅。
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她又想,公司已經花了上千萬在安葦婕身上,如果敗在第一步,那可真的是血本無歸;再說,反正她和高智崗本來就為了宣傳電影鬧出假緋聞,所以就算「夜宿他家」也還算過得去吧?
半晌,她抬起頭來,認命了。
「高智崗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
她一愣,簡直不敢置信。「要我就這樣跑去他家?而且是三更半夜?」
「公司不想冒險讓他知道安葦婕幹了什麼好事。」
「那我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對我怎麼樣?」
「放心吧,我已經先打電話知會過他了,只不過我沒說實話,我只說電影公司希望你們兩個能再多搶一點版面。」
韓思芳呆愣在當場,突然覺得自己被經紀公司賣得真徹底。
不,也許她更同情高智崗一些。
到了目的地之後,按了門鈴,高智崗理所當然地來應門,雖然穿得很居家,但看得出來他還是刻意打扮了一下。
她乾笑了一聲,佯裝和對方互親了臉頰。
雖然不知道攝影師躲在哪,可她非常確定,此刻肯定有支砲管正在朝著他倆猛按快門。
他們相繼進了門,她這才鬆懈了緊繃的神經,哀歎了聲。
「不好意思,三更半夜還這樣麻煩你。」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往沙發的方向走去,毫無鬥志地癱了進去。
那摸樣讓高智崗忍不住揚起唇角,取笑道:「怎麼了?看妳累得跟透抽一樣,今天的工作很多?」
她抬起頭來。「什麼叫作跟透抽一樣?」
「就是軟趴趴的意思。」
她無言了兩秒,反問道:「請問你家的洗手間在哪裡?」
突然變換了話題,高智崗有些錯愕,指了指某個方向,「在那裡,直走右轉上樓梯。」
「喔,借我用一下。」
語畢,不等對方回應,她倏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跑上樓。
她把自己反鎖起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拿出手機,撥了陳士誠的號碼。
「喂?」
只響了兩聲,她就聽見了他那低沉溫潤的嗓音。
她胸口一緊,臉一熱,想要立刻飛奔到他身邊的慾望幾乎快吞噬了她。她哽咽了下,覺得自己真日更有夠不爭氣。
「那個……」她啟唇,吸了吸鼻子,「是我。」
「我知道,怎麼了?」
「我突然--」她頓了下,才繼績道:「我突然被叫去應付一件差事,臨時不能過去了。」
然後彼端靜了兩秒。
「沒關係,工作比較重要。」
「才怪,你比較重要。」
他似乎在另一端笑了出來,「小心被妳經紀人聽見。」
「沒關係,她不在這裡。」該死,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雖然沒有想太多,卻也順勢多問了一句。「那妳現在在哪?」
她征了下,該說實話?還是隨便馬虎過去?
沒時間讓她考慮太久,她唇角生硬地勾了勾,道:「我今天一整個晚上都要留在一個男藝人的家裡……你應該知道他吧?那個叫高智崗的。」
電話的另一端陷入沉默。
韓思芳頓時心裡糾結,分不清楚他是不高興被放鴿子,還是不高興她和別的男人同處一室。
她乾笑兩聲,急忙辯解,「啊、不過你別想太多啦,這只是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樣的工作需要妳半夜到男人家裡去住?」他打斷了她的話。
她微怔,沉默了。
而此話一說出口,手機另一端的陳士誠立刻就後悔了。
他坐在書桌前,發愣了幾秒才改口道:「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會擔心妳的安全。」雖然他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說道種話的資格。
半晌,耳邊傳來她輕細的笑聲。
「我知道,我會自己多注意。」
「……嗯。」也只能這樣了。
他一手持著電話,一手拿著筆,低頭無意義地在紙上畫著奇形怪狀的符號,不知不覺寫下她的名字。
或許是沉默的氣氛令兩個人都煎熬,他開口結束話題。
「那妳早點休息吧,我也差不多要上床了。」
「嗯,好。」
互道晚安後,兩人相繼斷了訊號。
他的世界又回歸於慣有的寧靜,然而她的聲音卻像是烙在他腦中一樣,不停、不停地盤旋在耳邊。
他胸口悶得難受,整個人如坐針氈。正因為都是男人,所以他才會如此放不下心,是男人就很難不對她產生瑕想,但卻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像他一般克制自己,除非那男人是Gay.
想著想著,他煩躁地將原文書本啪的一聲闔上,乾脆關了檯燈,起身離開書房。
深夜,睡夢中的陳士誠被陣陣手機鈴響給喚醒。
他低吟了聲,只探出一隻手來,很床頭上摸到手機,便又縮回了溫暖的被窩裡。
這種時候大概只有醫院會打來,八成是手術臨時需要支援,或是突然發生了什麼天災人禍,急診室裡送來了一票患者之類。
「喂,我陳士誠。」他接起,聲音沙啞,睡意還有八分濃。
回應他的卻是一陣女人的抽泣聲。
他皺了皺眉頭。是惡作劇嗎?他稍稍清醒了些,將手機從耳邊拿到了眼前一看,竟是韓思芳的名字。
他心一慌,整個人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思芳?!」
「士誠哥……」電話裡傳來她破碎、虛弱的啜泣,「士誠哥,對不起……我知道你在休息了,可是我……」
「傻瓜!這時候還管我是不是在睡覺?」他翻開棉被,下了床,往衣櫃裡拿了件外套出來,「先告訴我妳怎麼了?」他聳起左肩,將手機夾在耳下,俐落地穿上外套。
「我……我睡在客房,然後、然後……」她抽抽噎噎的,拚命吸著鼻水,「他就突然拿鑰匙進到房間來,把我壓在床上,說什麼……反正我們都已經被人說是假戲真作了,倒不如就真的……」
至此她再也說不出話,放任自己大哭出聲。
陳士誠氣得幾乎想捏碎手機,無奈對著電話發火也沒用。
「現在呢?妳還在他家裡嗎?」
「沒有,我跑出來了……」
想到此刻她正一個人躲在某個角落受凍,他的心口猛地一陣緊縮,他走出臥房,抓了鑰匙,道:「告訴我妳在哪,我馬上過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6:12 PM
第八章
韓思芳躲在公園裡的溜滑梯底下。
陳士誠找到她的時候,她素著一張臉,一雙眼睛看得出來狠狠哭過;長髮有些凌亂,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高領棉製T恤,完全沒有任何禦寒的效果。
她縮在滿是塵沙的水泥地上,見了他的腳,視線順著褲管往上移動,最後見到是他,立刻露出了一抹逞強的微笑。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麻煩……」
他怔怔地盯著她那副模樣,內心豈是「心疼」兩個字能夠形容?
「對!妳是很麻煩!」他立刻脫下外套,裹住她凍僵的身體,將她從冷冰冰的地板上給牽了起來,「什麼傻事不該做都分不清楚,道不是麻煩是什麼!」
貿然在山上等他是這樣,夜宿男人家也是這樣。
上一次,如果他沒看見字條呢?如果他必須臨時值班超過二十四小時呢?而這一次,如果那男人夠狠、夠壯,毫無讓她逃脫的機會呢?如果那男人夠聰明,直接在她的飲料裡下藥呢?
只要一想到這些,他便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可是我有鎖門啊……我怎麼知道他居然會拿鑰匙闖進來……」她低頭,想起剛才被強吻、被撫摸的噁心觸感,雙眼便又蒙上一層淚。
見狀,他胸口一窒,暗斥自己管不住那張嘴,「我不是真的在罵妳,我只是……」很擔心,擔心得要命。
他仰首歎了口氣,乾脆張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我只是我只氣我自己,明明很想命令妳馬上離開那傢伙的屋子,卻不知道我有什麼立場那樣做?那是妳的事業、妳的工作,我根本沒有資格干涉、沒有能力要求妳。」
聽了他的話,韓思芳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感受著他的體溫,嗅得他身上的氣息,她閉上雙眼,安心地依偎在他懷裡,軟聲道:「怎麼會沒有?」
他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我憑什麼?」光是她對他的傾慕,就足以讓他自我懷疑一輩子了,「姚允妃是何許人物?有幾十萬、幾百萬的男人追著妳跑、我拿什麼去抗議妳的工作?只因為我的心裡不太舒服?」正確來說應該是「非常不舒服」,他只是勉強自己說得收斂一些。
她皺眉,「別那樣叫我,我不喜歡你叫我的藝名。」
「為什麼?」
「不知道,就是不喜歡。」她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大概是覺得會有距離感吧。」
「妳想太多,只不過是個名字而已。」他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後腦杓,然後放開了她,「走吧,外面很冷,我先送妳回家。」
唉,心理和身體被她蹭得又麻又癢,他可不想在深夜的公園裡失控。
韓思芳只是淺淺頷首,沒表示異議。
「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妳的經紀人呢?發生了道種事,她不用出面處理嗎?」
「現在很晚了,我不想驚動她……」她聲如蚊蚋。
他愣了下。「什麼叫做很晚了,妳不想驚動她?!」她對經紀人也太體貼了吧?也不想想是誰把她推入火坑的?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瞧他激動的,韓思芳笑了聲,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現在打電話給她,她一定會立刻衝過來,把我載到公司去,接著Call醒一堆人到公司裡開緊急會議,可是我現在好累,實在不想應付那些事……」
聽了她的解釋,他側頭一想,也有道理,況且見她都把眼睛哭腫了,待會兒肯定擋不住倦意。
「好吧,那就明天早上再說。」接著又立刻補了一句,「還有,如果妳想告他的話,可以讓我知道,我家有三個律師一個檢察官。」
她輕勾唇角,有些無奈。
告高智崗?談何容易。不管是經紀公司也好,還是電影公司也罷,沒人會允許她把事情鬧大,忍氣吞聲這種事情,在她出道了這麼多年之後早已經學會麻木。
倒是士誠哥,見他如此氣憤,坦白說心裡還是挺甜的。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露齒而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他完全不懂她的心思。
「沒什麼。」她深呼吸,作勢搓了搓雙手,轉移話題,「你不冷嗎?你的外套還在我身上呢。」
「不會。」先是怒火,而後是慾火,還冷得起來嗎?他輕咳了聲,道:「先走吧,車子就停在前面。」
「喔。」她淡應了聲,靜靜跟在他的後頭。
看著他寬實的背影,她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他揹過她好多次,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算不清了,她知道,他對她的好,是完全不計任何回報的那一種。
早在她還是個兩歲娃兒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她給捧在掌心裡,溺愛她、寶貝她;又或者可以說,早在她還未跟「漂亮」扯上邊的時候,早在她還稱不上是女人的時候,早在她還只是一介平凡老百姓的時候,他就視她如珍寶。
為什麼他要對她那麼好?還是其實他對任何女人都是這般溫柔貼心?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此刻想來,讓她心裡格外酸苦。
她突然停下腳步,不走了。
陳士誠又走了幾步遠,無意中回頭瞥了眼,才發現她根本還站在原地,沒什麼移動。
他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士誠哥,你坦白告訴我,如果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上我的話,請你現在就讓我知道。可以嗎?」
這個問題來得令他有些錯愕,不過卻沒愣太久。
「有什麼差別?」他反問:「就算我回答了這個問題,然後呢?如果我說我不會愛妳,妳就會決定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嗎?」
韓思芳啞口無言。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捨不下。
陳士誠見她一個字也不說,一臉想哭卻又不敢哭的模樣,彷彿絕望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他想這一次是講得真的太超過了些。
「我開玩笑的,別露出那種表情。」他苦笑出聲,趕緊補了一句,「我如果真的把妳歸類在『一輩子都不會愛上』的那一邊,那我就不會抱妳、吻妳、甚至讓妳睡在我的床上,懂嗎?」這是他給自己的原則,也是堅持。
就好比對朋友說話的口吻永遠都不會像是在哄女友一樣,那是朋友永遠都看不見的一面。
她突然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氣,像是卡在食道裡的核果終於吐了出來。
「你害我幾乎忘了呼吸……」
「所以妳現在知道了,狠話不要隨便說。」他低笑了聲,向前邁步,走到她面前,輕輕替她把頰邊的頭髮撥向兩側。
「我哪有說狠話……」她咕噥了句,低下頭,被他盯得有些難為情。
真的不可思議,她明明是一個能夠站在萬人舞臺上的表演者,卻無法承受他一個人的目光。
這就是戀愛的力量嗎?她演了那麼多的愛情劇,卻在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愛情所帶來的滋味有多甜。
「思芳。」他輕喚了她的名。
「嗯?」她抬起頭來。
「我不知道妳到底喜歡我哪一點,但是在我決定拋開所有顧慮去愛妳之前,我必須讓妳知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陳士誠了。」
她聽了,勾唇一笑,「沒關係,我也不是以前的那個韓思芳了。」
「不,妳聽我說……」他低下頭,沉默了幾秒,似乎苦惱著該怎麼向她完整表達自己的想法。
現在的他忙著救人,忙著吃飯,忙著休息,所以沒空培養太多的耐心。
現在的他,懶得迂迴繞路,不願說出欺騙病患的善意謊言,所以說話直得令人難以消受。
現在的他,見過太多突如其來的生死掙札,知道人生做了再多的準備都沒有用,所以他不再為自己擬訂計劃。
「沒關係。」
她突然出聲,阻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那些都不是我最擔心的事。」
望入她毫無疑慮的眼眸裡,他腦中竟擠不出任何一個字。
沒來由的,他既到有些恐慌,卻不是來自公眾人物與媒體的壓力,他怕的是她有朝一日後悔跟了他;他怕的是某天醒來的時候,必須承認自己是她事業上的絆腳石。
「妳想我們會有結果嗎?」他不由得苦笑,隨口提起。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問,韓思芳怔了怔,揚起唇角道:「我願意嫁給你。」
這回答逗得他笑出聲來,「我又不是在求婚,妳願意什麼?還是妳又拿了哪部戲的對白來唬我了?」
「那不是劇本喲!」她大方牽起他的手,十指交扣,「你知道嗎?對我來說,這樣牽著一個人的手,走在路上逛街、散步,根本就是比登天還難的事,你會不會覺得道樣的生活很可怕?」
聞言,他腦中聯想到的是鮮血、手術刀、警鈴聲。
可怕嗎?
「完全不會。」他對自己的抗壓性相當有信心。
聽了,她笑開來,情不自禁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上了車,繫好安全帶,韓思芳沉默了一會兒,她知道該是坦白的時候了。
「坦白說……」她啟口,目光直視前方卻沒有聚焦,「我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告訴你。」
那嚴肅的口吻讓陳士誠跟著祌經緊繃了些。
他想了想,發動引擎,將車子開上路了之後才道:「妳說,我在聽,反正妳現在說什麼都嚇不到我了。」
韓思芳抿抿唇,考慮著該從哪裡開始切入,不一會兒,她才啟唇,「其實,我很久沒跟爸媽住一起了。上一次我說我們還住在一起,是隨口騙你的。」
他靜了幾秒,最後「嗯」的一聲,實在不覺得這事情有什麼大不了的?有必要特地「騙」他嗎?
「所以他們還住在以前那個地方?」他問。
「沒有。」她搖搖頭,牽了牽唇角「他們移民了。」
「喔?」他側頭看了她一眼,「移民哪一國?」
「天國。」
他頓住,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令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半晌,他終於回過神來,不著痕跡地輕咳了聲,順著話題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我十九歲那一年。」
「是意外嗎?還是……」他又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的表情相當平靜,沒什麼特別的情感流露出來。
「嗯,是意外。」她點了下頭,淡淡地敘述,「那一年,我第一次接到走秀的工作,地點在高雄,他們兩個說一定要去看女兒走秀,結果卻在國道上面發生禍。」
他沉默著。
她則是低下頭,盯著雙手。回憶事故前的那幾年,她因為惦記著「那件事」,所以從未真正原諒過自己的父母親,直到他們就道麼突然走了。
再多的言語都無法形容心裡的悔恨。她怪自己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不試著去解開彼此的心結?為什麼不試著去解開雙方的誤會?世界上一定會有更妥當的處理方法,只怪她從來都沒有積極去找出來。
千錯萬錯,就錯在她的軟弱。
看著她垂眸落寞的側臉,陳士誠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緊緊握住她。
雖然他的工作每天難免面對生老病死,但這與「向家屬宣告病患死亡」是完全一不一樣的狀況。
「為什麼當年不告訴我?」事到如今,既然說什麼都不對,那就只好繼續發問。
她卻遲疑了下。
他察覺了,急忙道:「不想說也沒關係,我不勉強--」
「不是的。」她苦笑,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是擔心你會因為同情才讓我接近你,就只是這樣,不是不願意說。」
他眉頭擰起,沒想到她竟是如此看待他。
可下一秒他也不禁捫心自問,自己是否真有可能基於「同情」而放心讓她持續待在身旁?
只是若真是如此,「同情」勢必會成為他逃避的最佳藉口,藉口自己對她沒有不當念頭;藉口自己不是因為愛她才對她溫柔;藉口自己除了當她的支柱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突然,陳士勛說過的話又浮上他的心頭。
原來,他與韓思芳之間最大的障礙,從來就不是身份,從來就不是年紀,從來不是外界的任何人。
而是他自己。
送她到家之後,因為她非常擔心會被人撞見,於是讓他停在距離大樓尚有五百公尺遠的地方。
這樣的理由實在是令他啼笑皆非。
「剛才在公園的時候妳怎麼沒想過這一點?」他笑了笑,忍不住調侃她一句。
「那又不一樣!」回想當時的畫面讓她耳根一熱,急忙道:「很多人知道我住在這裡。你都不曉得,我常常在家門口被人也攔下來要簽名、要合照,什麼奇奇怪怪的要求都有。」
「我知道,妳跟我說過。」他微微一笑。
「我說過?真的嗎?」
「妳話很多。」
聞言,她臉一紅,「還不都是因為你不講話。」
他盯著她泛紅的臉蛋,頓時情動,忍不住傾前吻住她的唇。她先是一僵,而後自然地閉上了眼,生澀地回應。
忘情吮吻了好一會,他總算主動結束了這個吻。他凝視著她的眼,見她醺醺然,模樣有些害羞。
「這樣像是因為同情嗎?」
她紅著臉,搖搖頭。
他笑了。「所以我吻妳是因為我愛妳、想要妳,就只是因為這樣,懂嗎?」
「懂。」她笑了開來,像是一朵盛開的紅紅牡丹。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臉頰,撫觸裡儘是憐惜,「快回家吧,等等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都親了才這麼說……」
「那妳快賞我一巴掌,到時候可以解釋成是被我強吻。」
「神經,我才不要。」她失笑,搥了他一拳。
最後,她在下車前又主動吻了他一記,雖然只是蜻蜓點水式的吻,對他而言卻已經足夠了。
他遠遠目送她走進大樓,接著果然就像她所說的,她在大樓門前被兩個男孩攔了下來。
三個人交談了幾句,兩個男孩先後拿出像是手帳的東西,而她則是接過一枝筆,在上頭簽了名。
他不自覺地皺緊眉頭。
老天,都幾點了,還有人守在門口要簽名?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說不上來心裡這種悶悶的感覺是什麼。
遺憾的是,她以為自己終於等到幸福,卻只是曇花一現。
辦公室內氣氛降至冰點。
Samantha、許文娟、韓思芳,三個人對峙而坐。
老闆平常已經是不苟言笑了,此刻嚴肅的表情更是令人倍感壓迫,韓思芳抿緊薄唇,一語不發,四周氣氛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桌面上攤著一本當期最新的八卦雜誌,只不過刊登出來的報導內容卻不是當初所約定的那樣。
姚允妃夜會醫師郎,高調劈腿二男!
抖大標題,聳動憾人。
內頁裡的照片是她和陳士誠在公園裡的一舉一動,不論是擁抱,還是十指緊扣,甚至是後來在車上的那一吻……
「現在妳高興了吧!」
Samantha終於耐不住情緒,氣急敗壞地一把抓起雜誌就往地上摔,失控地大吼,「妳是存心要把公司搞爛嗎?妳是不是想報復我?報復我叫妳替葦婕收拾爛攤子,所以搞了一個更爛的攤子叫我收?是不是?是不是?!」
韓思芳面無表情,呆然地盯著桌面。「不是。」
此刻她的腦子只剩下一件事--陳士誠。
他還好嗎?被認出來了嗎?擔憂的情緒一時漲滿,在她的體內驚惶亂竄,找不到出口。
她好後悔,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個環節開始反省。
是答應夜宿高智崗家裡開始?還是決定打電話給士誠哥的那一瞬間?她錯了,錯得離譜,她應該先打電話給文娟的,怎麼會笨到打給士誠哥把他給拖下水呢?
是了,她真笨,而且已經笨到無藥可救。
明知道是配合雜誌社的假緋聞,就應該想到記者會在附近等著拍照,不是嗎?她怎麼會沒想這一點?
她怎麼會沒想到?!
思及此,她彎下腰,將臉縮在膝蓋上,她的粗心讓記者拍到了許許多多「精采」的鏡頭不說,還害了士誠哥。
「怎麼?後悔了?」Samantha冷笑,「現在才後悔來不及了!」
「好了啦!」許文娟出聲制止,「現在酸她有什麼用?先想想看怎麼收拾比較實際點。」
「喔?妳倒是告訴我怎麼收?都親成那樣子了,能否認嗎?」
Samantha將雜誌撿了起來,翻到最精華的那一頁,忿忿地敲了敲上頭的照片,道:「妳看看,人贓俱獲!現在好啦,一大早就有幾百個記者和粉絲打電話來求證,電影公司更是打電話來罵到臭頭,我--」
「是因為高智崗想強暴我!」
韓思芳幾近崩潰地吼出,激動地站了起來,雙手不自覺緊緊握拳,控訴道:「我怎麼知道他會突然那樣對我,除了逃出去,我能怎麼辦?」
「妳為什麼不立刻打電話給文娟,甚至打給我也行啊!那種沒有證據的事情,現在說出來只會讓人家唾棄,覺得妳只是在為劈腿找藉口而已。」
韓思芳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坦言說出自己差點被人強暴,而她在老闆的眼底卻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擔憂。
這麼多年來,她吃不飽,睡不好,到底是為誰而拚命?
「為什麼妳不問問我有沒有怎麼樣?」她怔怔地望著Samantha,是失望,也是絕望。
曾經,她以為Samantha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每聽人說她無情,她甚至還會替老闆美言幾句,如今,顯然這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妳別在那裡無病呻吟,那不是今天開會的重點,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想想該怎麼善後。」Samantha哼了聲,別過頭去走到窗邊,瞧著底下那些幾乎包圍大樓的採訪車。
聽了她的回答,韓思芳沉默不語。
原來,那不是重點。
她冷然地癱回沙發上,雙眼再無焦距,她好想見見士誠哥,她需要一個肩膀讓她暫時依靠,她需要一個懷抱讓她盡情哭泣,可是那樣的懷抱此刻卻好像遠在天涯,觸不到了。
「文娟,高智崗那邊的回應怎麼樣?」Samantha轉問一旁的許文娟。
「他的經紀人一直不接我電話。」許文娟低下頭,伸手揉著眉心。
「是嗎……」Samantha沉吟了幾秒,「不管怎麼樣,下午先發個聲明稿止血,其他的之後再想辦法。」
「要澄清什麼?萬一我們這邊說了一套,可是智崗那邊跳出來反咬一口,那我們豈不是自打嘴巴?這樣太冒險了。」
「無所謂,反正先否認到底再說。還有,妳記得對外宣稱要考慮向雜誌社提告,強化自己的立場,知道嗎?」許文娟靜了一會兒,面有難色。
「難道妳有更好的辦法?」Samantha冷眼反問一句。
「沒有。」
在找不到高智崗出來套好招之前,每一步都像是在迷霧裡亂闖,眼下除了安全牌之外,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好吧,我這就去辦。」語畢,她提步就要往外走,卻在門前時想起了什麼,又折了回來。
「對了,允妃,在風波還沒過去之前,妳不能再去見那個姓陳的傢伙,知道嗎?」她憶起曾經在醫院裡見過陳士誠,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在醫院裡就覺得他不對勁,果然還是發生了這種事……」
「我辦不到。」韓思芳拒絕得斬釘截鐵。
許文娟一愣。「妳說什麼?」
「我說……」她抬起頭,迎向她們兩人的目光,「要我不能見他,我辦不到。」
Samantha聞言失控大吼,「辦不到也得辦!」叛逆的藝人向來能輕易惹毛她。
「我說了,不可能。」
「我不管妳怎麼想,就算妳愛他愛得要死也不干我的事,妳別忘了,妳的合約還有兩年,這當中如果妳的行為造成公司的損失,我可以--」
韓思芳大吼出聲。「因為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她豁出去了,即使是扯出天大的謊言,她也在所不惜。
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急凍,其他兩人錯愕當場,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呆坐在那兒,如臨世界末日。
那張驚人的車內擁吻照被刊出來後,算算也已經過了快一個禮拜,風波雖然仍未平息,至少媒體的熱度有稍稍降溫。
陳士誠回憶出刊的那一天,簡直只能用「災難」二字來形容。
急診室外幾乎被採訪車給包圍,好幾支麥克風同時塞了過來,劈頭就猛問他姚允妃這、姚允妃那的。
甚至有激進的粉絲拿了自製布條來指責他搶了別人的女友--他想,那應該是高智崗的粉絲吧。
不過幸好,他還有一個名為「我先救人」的黃金盾牌擋著,沒有的話,至少門口的警衛也很盡責地把記者阻擋在門外,大致上來說,他很好……除了同仁看他的眼光有點詭異之外。
可他卻無法得知思芳那兒究竟怎麼樣了。
四、五天下來,他撥了幾十通電話給她,得到的結果全都是「您撥的號碼未開機」,而且遲遲等不到她的回電。
他擔心得幾乎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若不是急診室的工作讓他無暇思考太多,恐怕他早就已經抓狂了。
「陳醫師?」一個聲音打亂了他的思緒。
「嗯?」他回頭,是位護理師,「怎麼了?」
「劉醫師找你。」
「劉醫師?」劉巧薇找他?怪了,今天白天又不是她值班的時間,怎麼會這時候找他?「哪個劉醫師?」
護理師靜了靜,彷彿他說的是廢話。「當然是急診傷病科的劉醫師,她在辦公室,託我過來叫你。」
聽了,他心一驚,該不會是他那個二弟又出了什麼事吧?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語畢,他立刻闔上手邊的病歷表,起身離開了座椅。
回到辦公室,劉巧薇正站在窗邊發愣。
「妳找我?」他率先出聲。
劉巧薇倏地醒神,望向他,「抱歉,突然過來……你在忙嗎?」
「還好,怎麼了?」
「昨天晚上……」她朝著他走去,伸手遞了個信封給他,「有人在停車場要我親手把這個交給你。」
陳士誠皺起眉頭,有些困惑,接過手打開一看,裡頭有張折得整齊的紙條,上頭寫著某家飯店的名字,另外還有一張房卡。
「這啥?」他抬頭,不解地看著她。
「聽說姚允妃最近在拍戲,劇組這個星期都會住在這裡。」
陳士誠頓了下,瞬間懂了。
「可是怎麼會是……」怎麼會是交給她?
劉巧薇明白他的疑惑。
「她好像完全沒辦法聯絡你,也沒辦法靠近你,大概是拜託朋友傳遞的吧。」她聳聳肩,不禁苦笑,「反正就是這樣。她要我轉告你,她私下請人另外訂了個房間,你直接進去就可以了。」
他聽了,瞬間有一股莫名的委屈在他心裡擴散開來,卻不是為他自己,而是替她感到不平。
為什麼見一面會那麼難?
「你還好吧?」劉巧薇忍不住關心了一句。
「嗯,我很好。」他勉強笑了笑。
「唉。」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切都會過去的,媒體和群眾都是三分鐘熱度,先忍忍吧。」
他只是苦笑,沒答腔。
「喔對了,那個人還交代說記得變裝,別走飯店後門,混在人群裡跟著走前門就好。」
老天,他到底是愛上了什麼樣的人物?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6:20 PM
第九章
陳士誠這輩子從沒想過自己出門需要變裝,他甚至根本搞不清楚「變裝」的定義是什麼。
在一陣苦思之後,他穿了一套正式的黑色西裝,外搭一件長版防風大衣,頭髮上了髮蠟梳得整整齊齊,再配上一副墨鏡……不對,晚上戴墨鏡好像反而更顯眼。
算了,待會兒在路上隨便買副無度數的眼鏡好了。
最後,他還特地拎了個公事包才出門。他暗忖,這樣看起來應該夠像出差洽工了吧?
搭著計程車抵達指定飯店,並順利進了房間,看來應該沒讓門口的記者認出來,他乾坐在床上,等待著什麼。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他嚇了一跳,趕緊掏出手機,以為是韓思芳的來電,低頭一看,卻是自己家裡最小的弟弟,陳佑祺。
「喂?」他按下接聽鍵。
「你還好吧?」陳佑祺劈頭就是這麼一問。
「……啥?」陳士誠還以為這弟弟是按錯了速撥鍵。
「雜誌的事啊!你裝什麼傻?」
「喔,那個啊,你知道了?」他低頭,搔搔眉心。
「如果不是陳士勛告訴我這件事,我還真不曉得你哪一年才會讓我知道。」很明顯是抱怨的一種。
可現在陳士誠比較在意的是父母親,他不願意讓自己的事情再次去驚擾到兩老。
「爸媽呢?他們知道了嗎?」慶幸的是,平常他們不看娛樂新聞,所以應該還瞞得了幾天吧?
可惜,他還是太樂觀。
「媽今天下午知道了。好像是南部的親戚不確定雜誌上的人是不是你,特地打電話跟媽確認。」
他靜了靜,才問:「然後呢?」
「她……有點焦慮,想打電話給你,又怕吵到你工作。」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幾秒,道:「她剛才在餐桌上抱怨,說你當初已經因為那個小女生搬過一次家了。現在又被她害成這樣,她很擔心你。」
他抹抹臉,歎口氣,「讓媽知道我沒事,改天我會再找時間跟她談。」
「你幹嘛不現在就打電話給她?」
「我打給她的話,她一定會唸個沒完沒了,而且我現在--」
話說到一半,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陳士誠頓住,是思芳嗎?
「……喂?陳士誠?」彼端試探性地喚著他的名,「喂?你有聽到嗎?你剛才說而且什麼?」
「佑祺,先這樣,我這邊有事,Bye.」陳士誠很乾脆地收了線,起身急忙前去應門。
開了門的瞬間,他什麼都還沒瞧清楚,一抹帶著清香的身影就迅速鑽進門來,並且順勢將鎖給帶上。
「士誠哥!」對方抬起頭來,拉下了帽T上面的連帽,露出了一雙激動的眼。
果真是她。
「思芳?」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捧著她的臉,看個仔細,「妳沒事吧?妳一直都沒開機,害我擔心得要死--」
話未說完,她已經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害的,都是因為我才害你變成道樣!」
他一愣,撫了撫她的腦後,笑道:「傻瓜,害我哪樣?我好得很。」
「可是你……」她抬起頭來,眸子裡淚盈盈的,「可是你不是被登出來了嗎?還是說……沒人認出是你?」
他笑出聲。「怎麼可能?急診室外面都一群記者了。」
「說的也是……」她又喪氣地垂下頭。
「妳呢?情況還可以嗎?」他摸了摸她的臉頰,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又消瘦了些,「雜誌我大概翻過了,記者好像把妳寫得很糟糕,妳應該先擔心妳自己吧?」
雜誌內文幾乎把她寫得放蕩不堪,什麼「離開與高智崗的愛巢之後,緊接著與陳姓醫師約在公園裡私會,隨後即前往男方住處共度一夜」這種曖昧的字眼。
去他媽的共度一夜,真是見鬼,明明就只是把她給送回她家,連上樓喝杯茶也沒有,卻被寫得好像他真的把她帶回他家過夜;甚至在車內親吻的那張照片,地點事實上是在她家樓下,卻被扭曲成是在公園裡按捺不住慾火、忍不住在車上激情擁吻。
這什麼跟什麼?
不過這是好事,至少從此之後,他更能體會韓思芳的生活。
「我……」她才開口,壓抑許久的眼淚瞬間潰堤,抽抽噎噎地說:「他們真的很過分,雜誌出刊的那天晚上,高智崗就先開了記者會,說什麼對於我的劈腿,他雖然很痛心,但還是祝福我。」
她伸手抹去眼淚,繼續道:「現在好啦,電影還沒上映,他這樣一說,根本就是把票房的損失全都算在我頭上,我真的是百口莫辯。」
他聽了,縱使有再多的心疼與不捨,卻不知道該如何替她承擔,只能將她擁得更緊一些。
「經紀公司呢?他們沒出來保護妳嗎?」
「他們……」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他們拿合約壓我,要我以後不准再跟你見面,連高智崗的記者會,他們也只說了『我們不打算回應』,根本不打算替我平反冤屈。」
陳士誠靜了靜,不由得苦笑。他彷彿又看見了那一年的夏天,老天爺究竟是在考驗他,還是單純在捉弄他而已?
他只是想對她好,只是想疼愛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難?
「士誠哥,我好累、好累……」她靠在他的胸前,閉上雙眼,淚水滴滴滑落,浸濕了他的襯衫,「快十年了,我賺了好多錢,可是卻沒有一餐能吃飽,我買了豪宅、買了最高級的床,可是卻沒有一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我真的好累……」
她的淚水像是燒紅的熱鐵,在他的胸口烙下了灼燙的印記。他心一窒,皺起眉頭,原來她的委屈就是凌遲他的利器。
「思芳。」他抬手,輕撫著她的背。
「嗯?」
「如果妳真的累了,就退出演藝圈,來當我的醫師娘吧。」
她頓了下,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雖然我的收入跟妳比起來或許微不足道,」他勾了勾唇角,露出淺笑,伸手輕柔地替她擦去眼淚,「可是,我有把握不會讓妳過苦日子,至少妳可以吃得飽,可以睡到自然醒。」
聽完他的主張,韓思芳仍是怔在那兒,回不了神。
望著她驚愕的雙眼,他苦笑自嘲,道:「當然,我承認有時候我的工作很忙就是了……」
「士誠哥……」她扁嘴,忍住淚,最後還是迸出了哭聲。
「好啦好啦,別哭了。」他張臂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當我的妻子是很慘嗎?看妳哭成這樣。」
她已經無法言語,泣不成聲,多年來所壓抑的情緒,全都在他的懷裡獲得解放。
後來或許是哭累了,她終於止住眼淚,這才發現自己把他的胸前哭濕了一片。
「啊,你的衣服被我……」上面有她的淚,還有她的鼻水,她尷尬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沒差。」他依然笑得溫柔和煦,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問:「妳偷偷跑過來這裡沒關係嗎?公司不是不准妳和我見面?」
「那個啊……」她歪著頭,乾笑了聲,搔了搔眉尾,「其實我……我撒了一點謊,所以他們不能阻止我見你。」
「喔?」什麼謊言這麼威?
「我跟他們說……」她的聲音愈發微弱,「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
聽了,他怔忡了下,隨後仰頭大笑出聲。「懷了我的孩子?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哪來的孩子?」
她雙頰飛紅,抗議道:「上次是你不想要的!」
「妳覺得我不想要?」他收斂笑意,考慮了半晌才道:「妳知道那天晚上我沖了多久的冷水嗎?」
這話讓她的臉蛋更加熱燙,「那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晚上躲在棉被裡哭了多久?」
他沉默了幾秒,瞅著她瞧了會兒。「那就今天補償妳。」話才說完,他便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毫無猶豫地轉身走向大床。
韓思芳低呼一聲,尚未回過神來便已經被扔到柔軟的床墊上。
他摘下眼鏡,俐落地脫去大衣、扯下領帶,跟著爬上床,俯身就是紮紮實實的一吻。
那吻來得渴切、貪婪,他輾轉吸吮她的唇瓣,舌尖強勢地撬開她的貝齒,攻進了她嘴裡的柔嫩。
她輕閉上眼,承受著他的重量,也接收了他完整的熱情。
此刻的她緊張,卻不害怕,自從懂了自己的感情之後,她就一直在期盼著這一天到來。
很快地,他褪去了彼此身上的衣物,幾乎吻遍了她全身的肌膚。
兩副胴體赤裸交纏,升溫不斷。房間裡只剩下女人嬌弱的呻吟,以及彼此粗重濃厚的喘息,他緊抓著最後一絲自制力,以最溫柔的方式愛撫她、引導她。
「還好嗎?」在突破之前,他仍是停了下來,忍不住關心了句。
她點點頭,額上佈著薄汗。
「妳放輕鬆,我盡量不讓妳太痛。」他稍稍挺進,漸漸沒入她的身體裡。
陌生的異物感頓時佔據了她的感知。「唔……」她皺了眉頭,吃疼地呻吟出聲,全身瞬間繃緊。
「很痛嗎?」他伸手替她拭去汗水,卻覺得她額頭冰涼,「很痛的話不要勉強,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
「別停,我沒事。」她制止了他的退意。
「怎麼會沒事?妳在冒冷汗--」
見他再次動搖,韓思芳心一橫,突然撐起身,雙手推了他一把,順勢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這次……不讓你逃了。」
她的舉止令他錯愕,可這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她赤裸裸地坐在他身上,白嫩的肌膚底下透著隱隱約約的潮紅,她羞澀地輕閉雙眼,憑著陌生的觸感,讓自己最柔軟的那片聖殿抵在灼熱堅硬的圓端上。
那濕滑溫暖的接觸幾乎逼瘋他,他差一點就往她身體裡魯莽擠了進去。
她咬著唇瓣,笨拙地讓腰逐漸下沉,痛感卻讓她退卻了。「嗯……」
「思芳,我說了,妳真的不用勉強。」他立刻伸手扣住了她的腰,制止她繼續弄痛她自己。
「可是我想要你。」她睜開眼看著身下的男人,她不信邪,稍挪了角度之後,鍥而不捨地推進。
坦白說,這種要進不進的挑逗,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凌遲。
「還是讓我來吧。」
說罷,他撐起身環抱住她,讓她兩條腿盤在他的腰際上,「會痛的話就咬我分散注意力。」額抵著額,他傾身吻了她的唇,道:「這樣可以嗎?」
她眨了眨眼,點點頭,「好……」
聲音方落,他便牢牢擄住了她的唇瓣,同時一舉挺進了她的最深處。
「啊--」她嚇了一跳,驚呼出聲,痛楚的叫喊全都被他給吻進嘴裡。
她無法形容那樣子的疼痛,簡直像是從身體裡被撕裂開來,她緊緊鎖著眉,幾乎迸出了淚。
「痛就咬我。」他沙啞地在她耳邊呢喃,雙臂緊緊抱著她。
「不痛……」她搖搖頭,回擁著他,逞強道:「忍一下就好了,你繼續,我沒事……」
「妳實在是--」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耳根,多想立刻喊停,可身下被她緊緊包覆的感覺卻又美妙得宛如置身仙境,即使靜止不動,也是另一種折磨。
「……士誠哥?」感覺到他不再動作,她不安地抬頭凝視著他,看到一滴汗水正從他頰邊滑下。
「你不想繼續嗎?」她是否又說錯了什麼話?
他苦笑,忍得辛苦。「叫我士誠就好。」輕輕啄吻了她的鼻尖。
「你是不是……不想做?」她紅著臉,硬著頭皮問出。
「怎麼可能。」殺了他吧。
「那你--」
「噓。」他不想再做無謂的解釋了。
她聽話的閉上嘴,幾乎是在同時,他無預警地開始緩慢律動,宛如一股電流竄過了她的身體,她仰首,一聲聲的嬌吟自她唇間溢出。
「嗯、啊……誠、士誠哥……」
從未有過的快感席捲而來,輕易吞噬了她的思考。她的腰桿隨著他的抽送而擺動,身體不自覺地迎向他的佔有。
「叫我士誠……叫我的名字……」他啞聲在她耳邊低語,如鋼鐵般的男性在她體內放肆衝撞,在兩個人的交合處磨擦出一層又一層的情潮。
他無法思考,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耳裡只剩下她近乎哭喊的吟哦,以及她激烈短促的喘息。
突然,他讓她躺下,俯身趴在上方,精壯的身軀擠進她的腿間,再一次進入了她。
二度的貫穿讓她倒抽了口氣,接踵而來的衝刺讓她幾乎崩潰,她攀著他的背,抓紅了他而不自覺。
「誠……我不行了……我、好奇怪……好奇怪的感覺……」她狂亂地在他頸邊胡亂喊著。
他懂,他明白。
於是他挺進更深之處,一下又一下地在她溫暖的幽徑裡廝磨、逗弄,他的慾望毫無保留,只想這樣讓她緊緊束縛著,盡情愛她,把曾經錯過的空白全都愛回來。
三天之後,面對愈來愈多的不實傳言,加上高智崗不斷在消費「姚允妃」這個名字,逐漸引起社會的負面觀感,開始懷疑兩人交往的真實性,經紀公司終解決定反擊,召開記者會,地點就選在自家公司內部。
韓思芳一現身,鎂光燈此起彼落,原本就夠吵雜的會議廳頓時變得更加混亂喧囂。
許文娟從容地拿起麥克風,咳了兩聲。「請各位媒體記者先坐下,並且保持安靜,謝謝你們今天特地抽空過來。」
待記者們紛紛靜下來之後,她才像是朗誦似的繼續道:「由於允妃待會還有工作,所以暫時不開放媒體朋友們提問。關於上週雜誌所報導出來的內容,允妃本人將會在一這個記者會上,簡單地替大家做一個說明,同時也很抱歉這段時間以來所引起的紛擾。」前言告一個段落,她將麥克風遞給身旁的韓思芳,交頭接耳了幾秒。韓思芳清清嗓子,抬起頭,面對眼前那些數也數不清的鏡頭,鎂光燈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閃爍,閃得她幾乎看不見前方有什麼。
半晌,她緩緩啟口。「相信各位都已經非常清楚雜誌裡報導了什麼。」她停頓了下,才繼績往下說:「關於那樣子的內容,有一半是真,也有一半是假。假的部分是,我和高智崗一直都是『合得來的工作夥伴』,至於他的說法,我想我必須先檢討自己,是否做出了什麼行為或是說了什麼話,才令他產生如此美麗的誤會。」
底下傳來一陣陣的竊笑。
韓思芳勾了勾唇角,又道:「至於真的部分,就如大家所看到的,我和陳姓醫師確實正在交往,這點無庸置疑。」
鎂光燈瞬間瘋狂閃爍。
「所以陳醫師真的不是第三者,而我也沒有所謂劈腿的問題,關於這樣的不實指控,我在這裡嚴正否認。」
臺下一片靜默無聲,記者個個低頭猛作筆記,攝影師則是猛按快門,捕捉她每一瞬間的表情變化。
「最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露出了微笑,「我相信各位都知道陳醫師的工作是在急診室裡。他並非公眾人物,只是個平凡人、只是個想要把工作做好的平凡醫師,在此,我誠摯拜託各位媒體前輩們,如果可以的話,請把應有的工作環境歸還給他,也歸還給需要安靜治療的病患。」
現場依然是一片寂靜。
「另外,」她低下頭,抿緊唇瓣,「關於我和陳醫師之間,我希望外界能夠給予祝福,並且體諒。我雖然身為藝人,卻也是女人,我追求的東西只是身為一個女性所期盼的幸福而已--」
「外傳妳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是真的嗎?」突然一個聲音迸出,還是有人忍不住揚聲提問。
許文娟立刻搶下麥克風,像是忠犬護主一般積極,急忙道:「抱歉,今天不接受個別提問,我們一切都照……」韓思芳卻制止了她。「沒關係,我可以回答。」她微笑,將麥克風拿了回去。
「可是妳--」許文娟又想開口。
韓思芳只是搖搖頭,轉向那位提問的男記者,揚起唇角,「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的話,我們會很高興。」
有一就有二,開了先例之後,各家媒體一湧而上,爭相發問,場面即時失控。
「請問你們有結婚的打算嗎?」
「妳和陳醫師交往多久了?」
「是在住院期間擦出的火花嗎?」
「這時候傳出這樣子的緋聞,妳會不會擔心電影票房受到衝擊?」
許文娟立刻站了起來,大喊,「今天的記者會就在這邊告一段落,謝謝各位抽空前來。」
說完,她隨即拉起韓思芳,工作人員連忙圍上,護著她不受媒體推擠,一夥人以最快的速度擠出會議廳,直接下樓坐上保母車離開。
在車上,許文娟鐵青著一張臉。
「千交代萬交代叫妳不要隨便回答,妳就是不聽!」
「今天不回答,改天他們還是會繼續問。」記者就是這樣,窮追猛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許文娟仰頭重重歎了口氣,乾脆閉嘴。
「肚子的事……怎麼樣了?」半晌,她語氣放軟,問道。「什麼怎麼樣?」
「有去檢查嗎?」
只是狗急跳牆掰出來的謊言,哪有檢查的必要?韓思芳望著車窗外,靜了幾秒,平靜地道:「沒有。」
「……沒有?」
「上次驗錯了。」
一聽,許文娟倒吸了口氣,瞪大雙眼看著她,「所以妳沒懷孕?!」
「沒有。」
「謝天謝地!」果然有拜有保佑。
「可是下個月就不確定了。」
「啊?」彷彿馬上又墜回了谷底,方才慶幸的神色頓時煙消雲散,「什麼意思?什麼叫作下個月就不確定?」
「就……」那天晚上,他們並沒有積極避孕……「唉,就那樣嘛。」
許文娟當然懂她的暗示,她哀嚎,抬手拍了下額頭,「妳真是--我有一天真的會被妳搞死。」
「哪有人搞得死妳。」韓思芳噗哧笑出聲。
「妳少在那裡耍嘴皮子,我死了你也沒好處!」許文娟氣得別過頭去,望向窗外。
好一會兒後,她又忍不住多問一句,「所以……妳和那個醫師真的是在住院期間搭上的?」
韓思芳側頭,瞥了許文娟一眼,原來她也很八卦嘛。
思及此,她忍俊不禁地道:「是,也不算是。」
「到底是還不是?」許文娟也回過頭來瞪著對方。這小姑娘最近怎麼這麼難溝通?肯定是被那個該死的男人帶壞!
「那個人……」韓思芳頓了下,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說起,「那個人,我可能愛他愛了一輩子吧?」
一聽,許文娟愣了愣。「……我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打從我兩歲開始,他就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她揚起淺淺的微笑,思緒飄回了好久以前,「只不過,他以前並不愛我。所以嚴格說來,我應該算是單戀了十幾年。」
「嘖,真現實的男人。」許文娟沒好氣地啐了聲,「等妳紅了才要靠過來,這種居心不良的傢伙妳也愛。」
「妳誤會他了。」她只差沒承認自己倒貼得好辛苦。
「我誤會他?」許文娟冷笑,一臉幸災樂禍,「這動機很明願不是嗎?只有妳這個笨女人看不出來而已。」
「他是因為--」話到了唇邊,韓思芳想想,這過程好複雜,也覺得好像沒必要爭辯,遂道:「嘖,妳不懂啦。」
「哼,我怎麼會不懂?」
男人不都是一個樣?尤其長得好看的更是如此。她別過頭去,再望向窗外,索性不說了。
韓思芳覺得有異,忍不住挪過去了些,戳戳她的手臂,「文娟,妳還麼激動,是不是受過什麼創傷?」
「沒有。」她立刻否認。
「喔,那就是有了。」
「韓思芳!」她反常地喊了對方的本名,惡狠狠地回過頭來瞪她,「妳再說,我就跟妳沒完沒了!」
「好好好,我不說。」
韓思芳立刻閉上嘴,卻忍不住偷笑,真是不打自招。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6:27 PM
第十章
聽說思芳今天召開了記者會。
有人好心告訴他,但陳士誠很忙,無暇追問更多,只能忍著等到下班之後,回家上網尋找完整的記者會內容。
他幾乎是在一夕之間成了名人--尤其是醫院裡的名人。
只不過醫院到底還是個謹慎的工作場所,沒人會真的來逼問他什麼,頂多在他背後耳語個幾句,或是玩笑似的調侃「真的假的」、「看不出來你真有兩把刷子」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其實,早在決定要放手愛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他沒算到的是,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這時,門鈴響了。
他知道是她。
果然應門一看,見她穿著一身體閒,頭戴鴨舌根,紮了根馬尾,很明顯還來不及卸妝。
「這麼晚了還過來?」他笑了笑。
「你已經睡了嗎?」她進門,脫了鞋,摘下帽子。
「還沒,還在看了些報告。」
這是謊話,今夜他根本沒有心思讀那些。
他將門帶上,一轉身,便是一記親吻遞了上來。他先是怔愣,隨即張臂回擁著她,反守為攻,加深這個吻。
忘情吮吻了一陣,兩人終於依依不捨離開了彼此的唇。
「我好想你……」她輕聲低喃,不可思議,才短短三天沒見,便覺得像是分開了三年,「一整天都想著要見你。」
他聽了難掩喜悅。「那……請原諒我不能太想妳,」他抬手撥了撥她額前的劉海,「會醫死人。」
這話逗得她笑出聲。
「妳會餓嗎?」因為她,他開始會在冰箱裡囤積食材。
「不餓。」她搖搖頭。
「是不能吃,還是不餓?」
「不餓。」餓久了總是會習慣。
他沉默,細細端詳她的表情,忍不住問:「妳今天一整天吃了哪些東西?」
「呃……」她瑟縮了下,心虛地囁嚅道:「一片吐司,一份便利商店的沙拉,還有一杯豆漿。」
果然又是這些東西。
「真是夠了。」他閉上了眼,怒意裡夾雜著不捨,「妳先去沖澡,我去煮點東西餵妳。」
「可是--」她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
「我修過營養學,知道怎麼煮低卡料理。」說完,他轉身直接走進廚房,不容她拒絕。
韓思芳愣了愣,甜在心頭,忍不住露出了盈潤的微笑。
衝過澡後,她步出浴室,看見餐桌上擺著一碗鮮魚清湯,以及一盤川燙過的綜合蔬食,卻沒見到他的人影。
她知道,他一定又關在書房裡。
果然不出所料,來到書房,見他坐在書桌前,左手支著下巴、右手拿著筆,低頭讀著那些她一輩子都不可能看懂的文件。
她不自覺地揚起唇角,抬手敲了敲門板。
他回過神來,「洗好了?」
「嗯。」
「湯不趁熱喝?」他將筆放下,改問:「還是又需要人陪坐?」
她笑了出來,沒說話,考慮幾秒之後走到他身旁。他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就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順手從身後環抱著她,將她整個人擁在懷裡,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頸後、她的肩膀。
「妳在誘惑我嗎?」他在她耳邊細語笑問。
「我哪有。」她低下頭,眼睫輕顫,臉頰發燙,正巧瞥見他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文件,趕緊岔開話題。「這麼難的東西你怎麼看得懂。」
他不由得苦笑,道:「就好比幾百支鏡頭對著妳狂閃快門,妳卻還是能表現得那麼鎮定,而且完美。」
聽了,她一頓,扭身回頭看著他。「你看過記者會了?」
「當然。」他豈有不看的道理?
「那……你覺得怎麼樣?」她有些困窘地問。
他故作苦思,「妳要聽實話?」
他的反應令她有些意外,甚至錯愕。「很糟糕嗎?」
「是我很糟糕。」
她皺了皺眉,不解。
「坦白說,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感受到妳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他低頭,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淡然道:「我不該鼓勵妳退出演藝圈。」
看了記者會之後,他的心情沉重,有一種說不出的悶。
能夠獨佔她的感覺固然很美好,可那樣做又未嘗不是折了她的翅膀、硬是將她綁在身旁?
他很自責,也很內疚。
若是她累了、倦了、受傷了、委屈了,自己就更應該成為她的支柱才是,怎麼差點成了她的阻礙?
「妳擁有一種非常珍貴的東西,」他繼續說道:「那東西叫作明星特質。」
她可以在萬人面前展現絕頂才華,卻無法在一個人面前大方表演。在他面前,她是不善表達、容易害羞的小女人,可在鏡頭之前,她卻搖身一變成了天生的巨星。
這樣的她擁有萬丈光芒,他怎麼能自私地把她關進籠子裡?
韓思芳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可是你不喜歡。」
「妳誤會了,我沒有不喜歡。」他苦笑了笑,收攏雙臂,將她摟得更緊。
「我只是捨不得妳累,捨不得妳睡不飽,捨不得妳老是肚子餓,也不忍心讓妳受委屈。」
她聽了,終於露出微笑,忍不住傾前以鼻尖蹭著他的臉頰。
「你果然還是士誠哥。」
「嗯?」
那個永遠會寵溺她的士誠哥。
後來,電影「雨城相戀」上映了。
原先以為受到緋聞事件的衝擊票房肯定慘不忍睹,可意外的是,票房在第二週就已經衝破最早所預期的數字,影迷反應也相當兩極--
「妳看過雨城相戀了嗎?」
「不看,當然不看!」
「為什麼?」採訪記者問道。
「我拒看高智岡主演的電影。」鏡頭前的女孩說得振振有辭。
「為什麼拒看?」記者繼續追問。
「就很差勁啊,說了那麼多謊話,拚命消費姚允妃、被拆穿之後還不敢出面說明,以為躲起來就不會有事,這樣是男人該有的表現嗎?他簡直不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應該……」叭啦叭啦,像連珠砲似的批評。
「你們看過雨城相戀了嗎?」
兩個男學生點頭。
「覺得好看嗎?」
「好看,姚允妃很漂亮。」
「不少人覺得應該要抵制高智崗主演的電影,對於這樣的說法,你們覺得有沒有必要?」記者將麥克風遞了過去。
男學生搖了搖頭。
「為什麼?」
「沒必要啊,為什麼要抵制?」
「對啊,這樣允妃很無辜。」
「支持姚允妃就應該挺到底啊!」
「允妃加油!我們挺妳!」
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著不斷重播的新聞畫面。韓思芳突然心血來潮,問了旁邊的男人一句,「你想看嗎?」
「嗯?」
陳士誠回過神來,以為她說的是新聞頻道,「沒差啊,妳想看哪一臺就自己轉,我本來就沒什麼在看電視--」
「我是說電影啦!」她笑了聲,打斷他的話。
「電影?」他愣了下,然後恍然大悟,「妳說雨城相戀?」
「廢話,不然呢?」
「妳幹嘛看自己的電影?」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問你想不想看。」
陳士誠靜了半晌。「再說吧。」
事實上,他一點都不想看見男女主角接吻的畫面,尤其知道那傢伙是個混蛋之後。
「為什麼?」韓思芳湊了過去,眨眨眼。
「……我很忙。」他心虛地移開目光。
「騙人,你現在就閒著沒事啊,陪我去看午夜場。」
一聽,他愣住。「妳要去電影院看?!」
「又沒關係,半夜本來就沒什麼人,黑漆漆的也不會被認出來吧?」她立刻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機,興奮地道:「走吧走吧,現在出門的話還趕得上最後一場。」
看她興高采烈地回房換衣服,陳士誠知道她不是開玩笑。
「妳真的要去?」
臥房裡沒傳來應答聲,倒是她又走了出來,整個人斜倚在門邊,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嘍?」
嘖,這招夠狠。
最後拗不過她,他認命陪她看了午夜場。
這天是非假日,又是大半夜,廳院裡除了他們倆之外,只有另一對情侶,以及一個看來似乎上了年紀的男人。
他以為這種青春熱血的愛情片只會吸引年輕族群。
「妳的Fan裡也有那種年紀的?」陳士誠忍不住在她耳邊低語。
「我哪知道他是不是我的Fan?搞不好是高智崗的粉絲。」
他實在是很難往那方面聯想。
「那你呢?」她突然反問。
「嗯?」
「你是我的Fan嗎?」
他笑了笑,偷偷地咬了下她的耳垂。「我是妳的男人。」
聽了,她耳根有些熱,笑了開來,拿顆爆米花往他身上扔,「原來你也愛耍嘴皮子。」
電影開演後,陳士誠愈發意興闌珊,幾乎從頭到尾都以單手托腮,顯得不怎麼耐煩。
韓思芳甚至一度懷疑他根本就是睡著了,她伸手報了握他的手,湊到他耳邊細聲問道:「你覺得很無聊嗎?還是很累?」
他沒答腔。
她囁嚅了下,遲來的內疚瞬間湧上心頭。
想想也是,他在急診室已經忙了一整天,晚上又經常得熬夜讀報告,一定很疲勞吧?而且他明天一早又得上班,上班的環境又是那種不容出錯的生死戰場……
好吧,她得承認,這次是自己太任性。
「不然,我們回家好了。」她作勢就要起身。
他卻突然壓著她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傾前吻住了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愣了幾秒之後才閉上雙目,任他吻著。
他的吻和平常不太一樣,力道重了些、霸道了些,帶著濃濃的估有慾,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怒意。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主動結束了這個吻,他忘情地伸出拇指輕輕抹過她那泛著水澤的唇瓣,若非是在電影院裡,他真想立刻佔有她。
「誰說我覺得無聊?」
「可是你看起來……」
他歎了口氣,到底是她沒有身為女朋友的自覺,還是他缺乏身為藝人男朋友該有的覺悟?
「坦白說,我真的不想看到妳跟別的男人……談情說愛。」甚至是在劇中被男人擁抱、激吻。
他沒當場走出戲院就算是很克制了。
聽了他的話,她有些吃驚,在黑暗中對上他那雙極度不自在的眼神。
原來他是在吃醋。
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笑!」他低咒,別過頭去,煞是困窘。
韓思芳止不住笑意,她從來沒想過,一向沉著穩重的士誠哥,居然也會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早跟我說你會吃醋不就好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心裡甜得像是淋了爆米花上的那層焦糖糖漿。
「妳--」他抓住了她的手,加以制止。
這時或許是他們一不小心聊得太起勁,坐在前方幾排的男人突然回過頭咳了兩聲,投來不悅的目光。
陳士誠立刻閉上嘴,決定這筆帳回家再慢慢算。
幸好,這電影最大的尺度就數雨中那場激情的吻戲而已,但雖說是「而已」,卻也在他心裡打出滔天駭浪。
散場後,兩人並肩走向停車處,看他持續悶不吭聲的樣子,韓思芳還是相當懷疑。
「你真的會吃醋?」
他冷笑了聲,淡道:「妳到底把我想成哪一種男人?」
「可是你以前也看過我演的偶像劇不是嗎?」在那些愛情偶像劇裡,接吻這種東西簡直是基本款。
「兩件事情完全不一樣,怎麼能比?」
這她就不懂了,還不都是吻戲?
「哪裡不一樣?」
「我的身份不一樣。」他突然停下腳步,不走了。
韓思芳以為他為吻戲生了氣。
「對不起。」
「妳幹嘛道歉?」他眉一蹙,覺得莫名其妙。
「你不是在生氣嗎?」
「妳想太多。」他笑了聲,伸手摸摸她的長髮,「與其說我在生氣,不如說--」
他頓了頓,思忖了幾秒才繼績道:「不如說我是在思考,到底我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習慣那些畫面?我的意思是,明明知道那是妳的工作,也明白那些都只是戲劇,可是我還是沒辦法麻痺自己。」
他就是無法不去在意,表面功夫誰不會?假裝釋然誰不會?但是靜下心來面對自己的時候,他卻無法信誓旦旦地說「沒關係,我不在乎」。
聽了他的話,韓思芳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臂,臉頰貼了上去,將他精壯結實的手臂緊緊環在懷中。
「我懂你的矛盾。」她笑了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強調一次,「是真的喔,我完全知道你想表達的感覺。」
他勾起唇角,沒有說什麼。
「你知道我曾經偷偷去急診室看過你嗎?」她突然說道。
他一愣,腦袋裡搜尋不到這樣子的記憶。「什麼時候?怎麼沒人告訴我?」
「你當然不知道啊。」她掩嘴笑了聲,「因為那大概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哪會有人告訴你。」
聞言,他十分震驚。兩、三年前?!
「當時,我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掛號裝病人的時候,突然有個女孩子被救護車載來急診室。」
她平穩地陳述,是在說著另一個人的故事,「我不知道那女生怎麼了,只記得她的情緒很激動,一直哭、一直尖叫,護理人員壓都壓不住她。」
陳士誠側頭努力回想,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可是你卻抱住了她。」她道,然後抬起頭來對他露出了微笑,「你抱著她,很溫柔的哄她、安撫她。」
隱隱約約的,他抓回了一些記憶的碎片。
那只是一種直覺反應,在鎮定劑準備好之前,他只想讓病人的情緒冷靜下來,至少讓對方不至於做出更多自殘的行為,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危險性,可他就是這麼做了。
「你一定沒發現,那一瞬間,急診室全都安靜了來。」她微揚唇角,笑得有些酸澀,「當時我很嫉妒,好羨慕那個女生,可是我又想,那是你的工作,我跟病人吃醋的行為實在是很幼稚。」
他苦笑,吁了口氣。「妳現在是在暗示我很幼稚嘍?」
「我哪有!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重點?」她發嗔地搥了他一下。
他轉了身,與她面封面,表情煞是嚴肅。「既然妳那麼久之前就知道我在那裡了,為什麼等到現在?」
「因為我怕。」她垂下眼。
「怕什麼?」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
「怕會打擾到你,怕你說討厭我,怕你一見是我就趕我走……」
「妳明知道我不會那樣對妳。」
「你錯了,」她搖搖頭,一抹苦笑透露了她的無奈,「我其實一點自信也沒有,否則我何必對你演戲?又怎麼會需要透過劇本才能跟你好好說話?」
聞言,陳士誠如雷轟頂,呆怔地說不出話來。她對他用情至深,甚至從未動搖,簡直像是生下來就為了等他似的。他想,自己當年一定是瘋了,才會那樣撇下她、離去。
「思芳,」他伸出雙手,捧著她的臉蛋,「雖然我手邊沒有戒指,但是我很慎重的在這裡問妳--妳願意跟著我一輩子嗎?」
她僵住,神情錯愕。
這是求婚嗎?應該是求婚吧?但她多麼害怕這又只是自作多情。
「雖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哪一點值得妳給我這麼多的愛,可是我很感謝妳愛我,我也甘願用我的一輩子來愛妳,所以我--」
她的視線驀地模糊,趕緊以指抵住他的唇。「噓。」
他噤聲。
「在你上山找我的那個晚上,我就已經願意了,千百個願意。」語落,她腳一踮,遞上了吻。
他幾乎是同時將她緊緊擁入懷,連一刻都捨不得放開。
「妳真是我見過最笨的女人。」她幾乎是放棄了整座江山,只為他這個平凡無奇的男人。
她在他的懷裡微笑,彷彿那是她聽過最動聽的讚美。
「沒關係,我笨得很幸福。」
「傻瓜。」
週六,晚間。
一個月一次的家庭聚餐,陳家的男、女主人各自坐在長桌的兩端,然後是老大陳士誠,老二陳士勛,還有小兒子陳佑祺。至於準媳婦這方面,由於劉巧薇值班,不便前來,陳佑祺則自稱單身,沒有女伴,所以只剩下韓思芳一個人單槍匹馬上陣。
她緊張得幾乎腦部缺氧,完全不記得自己吃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連上臺領金鐘獎的時候都沒這麼驚嚇。
倒是陳家人顯得淡定許多,就算餐桌前突然來了個巨星級的人物,也沒人特別去強調這一點,更沒人試圖向她打探演藝圈的小道消息。
這點讓她頗覺欣慰,就像她變回了平凡人,可以像別人那樣正常的吃一頓飯,不必被詢問哪部片的酬勞是多少錢、哪個人的緋聞是真還是假,甚至有人還問過她:聽說跟妳同部戲的那個誰誰誰,戲約是睡來的,這事是真是假云云。
「還合胃口嗎?」
突然,蔣翊玲的聲音傳入耳裡。
「啊?」韓思芳驟然回神,吃了一驚,幾乎跳了起來,「是、是問我嗎?」
蔣翊玲笑了聲,道:「當然是問妳,我兒子要是敢說難吃,那就等著吃不完兜著走。」
聽了她的話,韓思芳笑一笑,緊張到臉都僵了,道:「當然,很好吃,口味也很清爽。」
「昨天吶,士誠特地打電話給我,叫我準備點清淡的。他交代說,妳的經紀人管很嚴,說什麼一天不准超過七百卡。」
聞言,韓思芳瞬間臉綠,忍不住偷偷瞪了陳士誠一眼。
這沒神經的男人,他是想害她死無全屍嗎?過往的心結都還沒解開,現在又替她做出這種不得體的要求,這下可好,未來的婆婆會怎麼看她?
「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實妳可以不用特地為我煮什麼的……」她頻頻點頭表示歉意,笑得尷尬,心裡膽顫心驚。
陳士誠卻突然噗哧笑出聲,「媽,妳別這樣嚇人家,」他斂了斂笑容,轉向身旁的女人道:「其實這些都是請樓下的日本料理送過來的外燴,根本不是她特地煮的菜。妳想想看,我們一家人都是比誰最忙,哪有空煮這麼一大桌?」
韓思芳頻住。好像也對。
「呿,你這不孝子,居然掀我的底。」蔣翊玲故作不悅地埋怨。
全家人因她單純的反應而笑成一片。
韓思芳聽了,稍稍鬆懈了些,卻還是有股隱憂沉在心底。她一直都記得,當年她半夜跑到陳家門外去扔石頭,蔣翊玲那不怒而威的氣勢。
她討厭她嗎?她會接受她嗎?她會不會反對她和士誠的未來?
想想,陳家所有的人都是高知識分子,她卻只是個高中畢業的演藝人員,這樣的她如何能得到陳母的認同?如何能討陳母的歡心?
用餐過後,男人們全到客廳裡去談時事,韓思芳則幫忙蔣翊玲收拾餐具、整理桌面。
兩個女人肩並肩站在洗手槽前,氣氛有點冷。
「對不起。」半晌,韓思芳猛然迸出這麼一句。
蔣翊玲愣了愣,隨後繼續沖洗著碗盤,反問:「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是替我爸媽當年的行為道歉……」她垂眸,接過乾淨的盤子,整齊地擺在濾水架上,低聲道:「當初要不是我爸媽隨著那些謠言起舞,你們也不用在那種情況下搬走……不,不對,應該說是我的錯。」
若要追究的話,如果她安分回到自己家裡,那麼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蔣翊玲見她一臉真誠、愧疚樣,忍不住動了惻隱之情。
「天下父母心,我是沒有女兒啦,」她輕歎了口氣,倒也沒有特地去記得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不過,我想要是我的女兒遇到那種事情,我可能也會做出差不多的反應吧。」
聞言,韓思芳說不出話來。
兩個女人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最後一隻瓷碗沖洗乾淨,蔣翊玲將碗交給韓思芳,道:「答應我,不管再怎麼忙,也請好好照顧他,尤其別讓媒體記者有任何機會去傷害他。」就像當年那些傷害他的人一樣。
「好嗎?」她直勾勾地望進韓思芳的眼底。
韓思芳愣了幾秒,微笑。
「好,一言為定。」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6:30 PM
尾聲
隔年六月,他們宣佈要結婚了。
婚禮預計簡單低調,並未打算邀請任何媒體記者,婚禮細節更是保密到家,僅由經紀公司發出簡單的新聞稿而已。
在婚禮的前幾天,陳士誠特地抽空到韓家兩老的墳前上香,並默念了一些一話。
「你跟爸媽說了什麼?」回程的路上,韓思芳在車子裡忍不住想問他。
陳士誠只是微笑不答,神祕兮兮的。
「嘖,小氣。」她故作不悅,悶悶地望向窗外。
他勾了唇角,道:「我說……謝謝你們生下了思芳。」
她微微怔愣,緩緩回過頭來,鼻一酸,心裡感動得亂七八糟。
「也謝謝你們沒把她生得太聰明。」
此話一出,感動的情緒瞬間散去。
「什麼跟什麼啦?」她揚聲抗議。
他大笑出聲。
後面那句雖然是假,但其實也差不多意思。否則她大可嫁給富商,或是繼續留在她的舞臺上發光發熱,何必嫁他這麼一個小人物?
「真的不告訴我?」
他靜靜地睞了她一眼,突然改口問道:「蜜月想去哪?」
她愣了下,話題怎麼會跳到這裡來?
「哪裡都可以?」她反問。
陳士誠思忖了一下……嗯,應該不是陷阱題。
「對,哪裡都可以。」
「可是,你可以放長假嗎?」交往這段期間,她已經很瞭解急診室的工作有多忙了。
「放個七天、十天應該不要緊。」
「那……」她轉轉脖子,像是在考慮,最後說:「我想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的地方。」
不然度個蜜月還要瘋狂簽名、握手、合照,那多殺風景?
「沒人認得妳的地方啊……」他沉吟,佯裝苦思,「不然,埃及怎麼樣?」
「我會曬黑。」基本的保養不能忘。
「不喜歡?那北極?」
她的表情瞬間僵了。
「我開玩笑的。」他大笑出聲,「瞧妳那個表情。」
「吼,你真的很壞心。」她故意瞪了他一眼。
「去歐洲吧?」這回他斂起笑意,正經了些,「妳挑個國家,不管是哪裡我陪妳去。」
「那我要回家好好考慮一下。」蜜月也算人生大事,不可草率。
「妳慢慢決定,不急。」語畢,他伸手打開副駕駛座前的置物箱,道:「還有,前幾天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找到了這個東西。」
「嗯?什麼?」
他遞給她一張相片,她凝神低頭一看,整個人怔住。
那是她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在運動場上所拍下來的照片。
照片裡的她笑得好尷尬,而陳士誠就蹲在她身旁,緊緊摟著她的肩,面對鏡頭笑得好陽光。
「這是……」她呆若木雞,不敢相信他會留有這張照片。
「很懷念吧?」他笑道,看了她一眼。
她愣愣的,若非是見到這張照片,她幾乎忘了那一天的事。
那天是國小運動會,導師要求學生的家長一定要抽空參與。她記得,當天父母都去公司加班,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杵在一片和樂融融的親子氣氛當中,顯得突兀、不自在。
當她幾乎想逃回家的時候,他突然出現了。
他簡直就像個白馬王子般地降臨,解救了她道個落難公主--雖然他手上拿的不是寶劍,而是便當就了……
她忍不住發出笑聲。
「嗯?什麼事這麼好笑?」
「沒有,沒事。」
搖搖頭,回憶的片段輾轉銜接串連,她靜靜地將手臂伸了過去,隔著排檔桿握住他的手,悠然笑道:「我那時候就已經想嫁給你了喲。」
他揚唇,內心的情感溢於言表。
他反握著她的手,放到胸口前。「久等了,親愛的老婆。」
十六年的計畫,也真夠久了。
--End--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7-31 06:31 PM
番外 妳要蝦子嗎?
「你看這張床,好可愛!」站在嬰幼兒用品店的櫥窗前,韓思芳興奮地握著丈夫的手,猛指著眼前那張以白色為基底的嬰兒床。
「喜歡嗎?」陳士誠笑了笑,目光卻大多停留在她臉上。
「嗯,喜歡。你覺得呢?」
他聳聳肩,沒有什麼意見。「妳喜歡最重要。」
突然她好像聯想到了什麼,方才雀躍的模樣俱驟然冷卻,「嗯……會不會太小了點?」
聽了,他笑出聲。「不會吧?反正嬰兒就那麼一丁點大,難道妳想買King Size嗎?」
「也對。」
婚後半年,韓思芳懷了兩個人的孩子,原先計畫好的工作便理所當然地繼續停擺下去。
現在,孕期已經進入了第二十七週,算一算她也息影了將近兩年。
不過雖說息影了這麼久,可當兩人休假出門逛街的時候,卻還是經常會遇到粉絲上前要求簽名合照。
關於這點,陳士誠已經完全習慣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她突然回過頭來,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嗯?」
「我昨天接到文娟的電話。」
他頓了下,道:「妳現在也沒辦法工作吧?」大腹便便的能接什麼工作?
「她跟我說,有雜誌希望我能當他們下個月的封面女星。」
「現在?!」他詫異。
「你沒看過嗎?很多女藝人懷孕的時候也會拍一些封面照,有些是時尚雜誌,有些是婦嬰雜誌。」
這麼說來,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只要別太累就好。」這絕對是前提。
「可是會裸上半身喔,」她抬手,將前臂遮在胸前,故意擺了個拍攝時的姿勢,「你知道吧?就是像這樣遮住兩點,然後拍得美美的。」
他閉上眼,深呼吸。「不准。」
果然不出所料,韓思芳笑了出聲。
「那如果穿一件小可愛呢?」
「嗯……」他考慮了半晌,最後勉為其難地點了頭,「好吧,可以。」
「真的?那我晚上回她電話。」語畢,她笑盈盈地勾住他的手,繼續往下一個專櫃走去,卻又想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欸,老公。」
「啥?」
「到時候你會幫我接生嗎?」
他頓了下,用受到驚嚇般的表情看著她。「妳瘋了,我又不是婦產科。」
「可是急診室的不是什麼都要會嗎?我常看到有在緊急情況下幫產婦接生的啊。」
「那是因為在『緊急狀況』下,沒魚蝦也好,妳要蝦子嗎?」
她靜了靜,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如果那隻蝦子是你的話,好啊!」
聞言,他仰首拍了額頭,道:「不行,生小孩是有危險性的,我不要冒這個風險。」
「可是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身體。」
任誰都聽得出來這裡的「身體」指的是哪個部位。
他歎口氣,安慰她道:「妳安心吧,對他們而言,妳只是個『人體』,妳是誰並不重要。」
「真的?」她眨眨眼,「好冷漠。」
「不然妳以為手術的時候,那一刀要怎麼劃得下去?」
她側著頭,想想也有道理。「好吧。」這次就不為難他了。
「不過,」他又補述道:「我一定會在妳旁邊,不管是陪妳生產,還是監督醫療。」只要是能讓她安心的事情,他一件都不會少做。
他的保證讓她露齒笑開,情不自禁地摟緊他的手臂。她想,自己現在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妻子了。
「好!今天一定要買齊所有的東西!」她頓時燃起強烈的戰鬥力。
「走慢點,急什麼?」
他牽起她的手,十指交扣,依然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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