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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 -【慕南枝】《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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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14 01: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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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 -【慕南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11-11 01:06 AM 編輯
【書名】:
慕南枝
【作者】:
吱吱
【內容簡介】:
前世,李謙肖想了當朝太后姜憲一輩子。
今生,李謙卻覺得千里相思不如軟玉在懷,把嘉南郡主姜憲先搶了再說……
PS:重要的事說三遍。這是女主重生文,這是女主重生文,這是女主重生文。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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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一章 深宮
過了重陽節,京都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沖刷著街面,大半個月都沒有消停,入秋的京都滿目枯枝,遍地落葉,天氣也變得陰冷潮濕,寒意入骨。
慈寧宮燒起了地龍。
太皇太后王氏不願意出門,在東暖閣支了桌子,叫了外孫女嘉南郡主姜憲和太皇太妃白氏一起打葉子牌。
可就算是這樣,也還差一個人。
她們只好讓慈寧宮的女官孟芳苓湊了個數。
太皇太妃白氏不免感慨:“我們兩代的皇上可都是難得的癡情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他們得償所願了,卻留下我們這些孤苦伶仃的人在這深宮裡熬著,連打個牌都湊不齊一桌來。”
太皇太后沒有做聲。
孝宗皇帝在世的時候獨寵靜妃安氏,等到先帝繼位,則獨寵貴妃秦氏。
這后宮自然沒什麼人。
姜憲捏著紙牌的手卻有些顫抖。
這個時候外祖母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也會成為這深宮裡熬著的人吧!
因為當今皇帝趙翌也是個癡情的人。
只不過他的癡情沒有給她這個後來成了他皇后的表妹,而是給了那個宮女出身的淑妃蕭氏,還生了個兒子趙璽。
至始至終,趙翌都沒有和她圓房。
三年的皇后,七年的太后。黃河決堤,西北地動、兩湖大旱、江南洪澇,國勢艱難。東有遼王趙翊虎視眈眈,西有臨潼王李謙枕戈待旦,南邊有靖海侯趙嘯狼子野心,她抱著三歲的趙璽垂簾聽政,苦苦支撐著這個一不小心就會崩潰離析的趙氏王朝,趙璽卻親手端了碗毒藥給她,把她毒死在了慈寧宮。
然後她一睜眼,回到了元鼎十年,她十三歲的時候,見到了早已過世的外祖母太皇太后王氏。
她即委屈又憤恨,撲到外祖母的懷裡就哭了起來,像個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孩子終於見到了疼愛自己的親人……
如今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七、八天,她也從重生的驚愕和欣喜中回過神來,知道前世那些如鯁在喉的疑惑再也不可能找到明確的答案,可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琢磨著趙璽的行徑。
他為什麼要毒死她?
十歲的趙璽,養在深宮,從哪裡來的毒藥?
背後有沒有人指使他?
指使他的人到底是誰?
遼王趙翊?
靖海侯趙嘯?
還是臨潼王李謙?
自古以為百事孝為先。她是趙璽的嫡母,宮中那麼多陰損的招術他不用,偏偏親自上陣,親手端了碗毒藥給她。他準備怎麼向朝廷群臣交待?怎麼向宗室外戚交待?
有了弒母這麼個把柄,就算是趙翊不用,趙嘯不用,李謙也肯定會用的。
她死了,趙璽還想當皇帝,做夢去吧!
想當年,韃子進犯京都時,李謙藉著“勤王”的名義就一路打進了禁宮城,闖進了慈寧宮。
要不是她許了他異姓王,封了他西北總督,轄陝西、四川九府三十六州二百零六縣五十七衛二十一所,他只怕轉身就去了乾清宮,坐在金鑾殿上稱王稱帝了。
她把整個西北都給了他。
可這混蛋還不知足!
每到三年歲貢進京的時候,不是給她鬧出些結交內臣、朋黨營私的事來就不罷休。
她從最初的憤怒斥責到最終無奈的妥協。
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為了安撫李謙,她還曾聽從承恩公曹宣的話給他送過美人。
而那色胚居然還得寸進尺,撩了她珠簾,面不改色地讓她把陪伴她多年的貼身宮女送給他做妾室……
每當她想起這件事,她就糟心不己,胸口彷彿有團火在燒。
還好在她重回十三歲。
人生可以重來。
以後的路可以重選。
她再也不會去管趙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誰喜歡誰去給他們趙家收拾爛攤子去。
她要嫁人。
要生兒育女。
要琴瑟合鳴。
要過自己的小日子。
管他改朝換代,管他誰做皇帝,都與她不相干!
姜憲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定了定神,出了張牌。
太皇太妃喊了聲“碰”,一面把自己的牌甩在了鋪著的茜紅色漳絨毯上,一面笑著道:“保寧,這幾天你睡得可好?”
保寧是姜憲的乳名。
這名字是太皇太后取得。
她的母親永安公主是孝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兒,長大後嫁給了青梅竹馬的鎮國公府二公子姜鎮英。
乾元十五年,先帝在西苑設圍場。射獵的時候,本來被灌了迷藥搖頭擺尾的熊瞎子不知為什麼突然發了狂,姜鎮英為了救先帝,死在了圍場。
懷著七個月身孕的永安公主得到消息頓時就昏死過去。
姜憲早產。
永安公主勉強睜開眼睛看了女兒一眼就去了。
太皇太后一生受孝宗皇帝的冷落,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守著,不過是想用自己的“識趣”給女兒謀個康泰平安罷了。
如今女兒女婿都去了,她傷心欲絕之餘,提出要把姜憲抱到慈寧宮由她撫育。
先帝很是內疚,不僅下旨讓姜憲進宮,還封了她為嘉南郡主,享五萬石的親王俸祿,永不減俸。
當時鎮國公府的國公爺是姜鎮英的胞兄姜鎮元。
看到突然間老了二十歲的太皇太后,他不敢不應。
從此姜憲除了端午、中秋和春節會回鎮國公府去探親,其他的時候都住在慈寧宮陪著太皇太后。
相比鎮國公府,慈寧宮更像她的家。
而她重生回來的那場哭泣則把大家都嚇壞了。
太皇太后摟著她眼淚婆娑地迭喊“心肝”,不停地追問她出了什麼事。
她不想外祖母擔心,只說是做了噩夢,這才有了太皇太妃關心的問候。
“這幾天孟姑姑讓人給我煮了安神茶,我喝了好多了。”姜憲笑吟吟的應著,抹了張牌。
太皇太后看著外孫女日漸紅潤的面孔,微微頷首,滿意地笑了笑,打了張牌。
“吃!”太皇太妃喊著,喜上眉稍,“我可就早就等著這張牌停胡了。”
“真的。”太皇太后緊張起來,數著牌桌上的牌算著太皇太妃要哪張牌成牌。
有宮女跑進來稟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妃,郡主,太后過來了。”
眾人都有些意外。
姜憲則暗道一聲糟糕。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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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二章 太后
太后曹氏是先帝的嫡妻,當今皇帝趙翌的生母。
先帝獨寵貴妃秦氏,幾次流露出廢后之意,她受盡了先帝的羞辱和冷落,比太皇太后當年的處境還要困難。
可她並沒有像太皇太后那樣忍讓退後,而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庇護,忍了秦貴妃十年,在秦貴妃進宮的第十一年生下了趙翌。然後母憑子貴,在先帝在世的時候憑著趙翌嫡子的名份得到了朝中重臣及宗人府宗人令的支持,逼皇帝立了趙翌做太子。
先帝殯天之後,她不僅抱著五歲的趙翌垂簾聽政做了太后,還讓秦貴妃給先帝殉了葬,把秦貴妃所生的皇長子趙翊遠遠打發去了遼東就藩……
如今皇帝趙翌已經十五歲了。
男子十五而束髮。
乾綱獨斷的曹太后卻依然住在只有皇后才有資格住的坤寧宮,即沒有給趙翌選后的意思,也沒有還政於趙翌的意思。
太皇太后也因此對曹太后有些不滿。
但不滿歸不滿,如今的曹太后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慈寧宮哭得可憐兮兮的曹皇后了,太皇太后還要給娘家的兄弟留一條路,還指望著曹太后能善待姜憲,哪裡還敢說什麼,皇帝和太后之間的事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眼裝作不知道了。
前世的姜憲,自然能感受到外祖母的無奈,也盡量離曹太后和趙翌遠一些。
可重生後的姜憲卻知道,就在今年的十月十四日,曹太后生辰的那一天,得到了她伯父鎮國公姜鎮元和先帝叔父簡王趙政支持的小皇帝趙翌,帶著三千禁衛軍把曹太后做壽的昆明湖萬壽山圍了個水洩不通……十月十八日,曹太后還政於趙翌,十月二十五日,曹太后死於長春宮。
享年四十七歲,諡號“孝定”。
次年三月初十,趙翌立她為皇后,原來的宮女蕭容娘因為生育有功,被立為美人。
姜憲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她這幾天忙著確認自己到底是黃粱一夢還是重生了一回,忙著和記憶力中已病逝八年的外祖母相聚,忙著分析前世的那些恩怨,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一件事給忽略了。
不過,就算是她記起來了又能如何?
趙翌活脫脫就像他的生母曹太后,生性多疑狡詐,行事冷酷狠毒。他想圍逼曹太后,肯定早已謀劃多時,她伯父姜鎮元只怕是早就上了趙翌的賊船,這個時候慫恿伯父和他拆夥,既打草驚蛇引起曹太后的懷疑,還會因為釜底抽薪遭了趙翌記恨,兩邊都不是人。
而朝廟之上最忌的就是這種兩邊討好的牆頭草。
樂觀點想,前世趙翌至少成功了,她伯父有了從龍之功,姜家的聲勢也更上一層樓。她要是打斷了前世的格局,曹太后依舊當政,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說一千道一萬,姜憲捫心自問,實際上她是覺得相比一直以來都很陌生的曹太后,和她做了三年夫妻的趙翌如果當權,可以能更好對付一些,曹太后的事,她還是別管了……
姜憲起身欲扶外祖母。
太皇太后卻擺了擺手,慢慢地放了牌,道:“天氣這麼冷,還是請太后娘娘到暖閣裡來說話吧!。”
“這樣好嗎?”太皇太妃有些擔心。
自從曹太后當朝,秦貴妃所生的皇次子、皇三子、皇四子在這十年間死的死,殘得殘,瘋得瘋之後,宮裡的人都很是忌憚曹太后,特別是像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這樣出身功勳的世家,還有兄弟侄兒在朝中為官的。
太皇太后冷笑,也沒重新梳洗,就這樣由太皇太妃和姜憲一左一右攙著去了暖閣的次間。
慈寧宮的大太監劉小滿躬身在前面帶路,十來個太監宮女簇擁著曹太后走了進來。
她笑著喊了聲“母后”。
曹太后的大太監程德海已狗腿地給曹太后端了張太師椅過來。
劉小滿垂著眼簾,臉色有些難看。
太皇太后卻當沒看見,客氣地道:“這風大雨大的,難為你來看我。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讓人傳個話過來就是了,何必還親自跟一趟。”
曹太后已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或許是這幾年順風順水,早年間先帝留給她的陰憂在她身上已看不出一絲的影子,她面色紅潤,目光有神,穿著了件很是尋常的石青色葡萄四柿紋的褙子,只在耳朵上戴著紅寶石雙福赤金耳墜,眉宇間滿是上位者的自信。
姜憲等人上前給她行禮。
曹太后眼角瞥也沒瞥太皇太妃一眼,對太皇太后道:“有些日子沒來慈寧宮了。今天正好不太忙,就過來看看。”然後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姜憲的身上,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保寧,我怎麼感覺你又長高了?”
曹太后對姜憲一向頗為友善。
這固然與姜憲倍受太皇太后寵愛有關,也與她的伯父鎮國公姜鎮元是當朝三大國公之一,先帝臨終前指給趙翌的輔助大臣,如今還掌管著西山大營的兵權有關。
所以曹太后一直想把姜憲嫁給自己的侄兒承恩公曹宣。
前世,姜憲對曹太后把比自己大八歲的曹宣湊成堆的做法很反感。
曹太后進宮之前,曹家不過是個小小的四品世襲都指揮僉事而已,曹宣到了二十一歲還沒有定親,誰都知道曹太后這是想用曹宣的婚姻提高曹家的門第。
略有點骨氣的人家都不會去幹這種事,想幹這種事的曹太后又瞧不上眼,這一來二去的,曹太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姜憲的身上。
今生,面對曹太后別有目地的親切,姜憲的心情卻頗為微妙。
趙翌親政之後,她和曹宣一個是被皇上束之高閣、有名無實的皇后,一個是皇上深深厭惡、打壓清理的餘孽,看頗此的處境都不免生出幾分同病相鄰的唏噓來,反而在曹太后死相互幫襯,默契地結成了盟友,一起熬到了趙翌死,她成了太后,曹宣成了她的股肱之臣……
曹太后只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吧!
姜憲努力回憶著自己十三歲的時候。
她那個時候好像還挺天真浪漫的,覺得有外祖母和伯父護著,只要她不去惹別人,別人也犯不著得罪她,對曹太后和趙翌如同隔壁的鄰居,客氣而疏離。
那就裝個規矩守禮的小姑娘好了。
姜憲就朝著曹太后抿著嘴笑了笑,算是回了曹太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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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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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茶房
畢竟是做過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姜憲對曹太后的心思還把握得很準,她這樣,曹太后不僅沒有覺得自己被冒犯了,還覺得姜憲這小姑娘越大越懂事,溫婉端莊,很討人喜歡。
曹太后臉上的笑容又溫和了幾分。
太皇太后看著卻覺得膈應。
曹太后心思她是知道的。
她不喜歡曹太后,也就連帶著不喜歡曹宣,瞧不上破落戶的曹家了。
“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一個樣子。”太皇太后壓著心裡的不悅應付了曹太后兩句轉移了話題,道,“皇上也有幾天沒來我這裡了,他可還好?我聽劉小滿說皇上這幾天都吃得不香?是飯菜不合胃口嗎?可叫太醫去瞧了?”
劉小滿常代太皇太后去問話。
曹太后聞言笑道:“叫太醫去瞧了,說是積了食,不是什麼大事,禁了幾天食就好了。”她說著,目光又落在了姜憲的身上,道: “上次過來時喝的杏仁茶很好喝,聽說是你親手做的?沒想到保寧還會做茶點。”
姜憲是誰?
鎮國公府大小姐,永安大長公主的女兒,享親王俸祿的郡主,太皇太后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的人,別說是曹太后了,就端給太皇太后“親手”做的東西那也不過是站在茶房裡指點宮女太監是在茶點上灑點山楂片好還是放點葡萄乾好。
曹太后是宮裡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她這麼說不過是在委婉地告訴姜憲她有話跟太皇太后說,讓姜憲迴避而已。
若是前世那個無心的姜憲,她可能一時還聽不出曹太后的話外之話,可重生回來的姜憲在當太后的時候自己平時就沒少這樣跟人說話,哪裡還需要別人提點,不僅想也沒想地站了起來,還落落大方地問曹太后:“難得您說喜歡,那我再去給您沖一碗吧。不知道您喜歡放些乾果還是放些漬糖?”
曹太后看她的眼神就更滿意了,慈愛地呵呵笑了幾聲,道:“都好,都好。”然後目光一轉,把後知後覺跟著姜憲一起起身的太皇太妃留了下來:“你坐。讓保寧忙去,我們坐著說會話。”
太皇太妃只好又重新落座。
姜憲心裡卻盤算起來。
曹太后向來是無事不登三保殿的。既然把太皇太妃留下來了,看來不是想通過太皇太后給她伯父傳話……十之八九是宮裡的私事……可這后宮冷冷清清的,能有什麼私事?難道是給趙翌選后?
可前世沒聽說曹太后要給趙翌選后啊!
就算她最後做了趙翌的皇后,那也是因為她伯父親自帶著三千禁衛軍把曹太后圍在了萬壽山,趙翌頗有些論功行賞的意思。曹太后在的時候,可沒打算給趙翌找個像她這樣身家背景顯赫的皇后。
曹太后到底來幹什麼呢?
姜憲心裡頭轉個不停,腳下卻絲毫沒亂,步履輕盈地出了東暖閣。
淒風冷雨的,她出來就打了個寒顫。
她身邊的大宮女丁香已抱了件桃紅色鸞鳳穿牡丹的刻絲灰鼠披風出來,急急地給她披在了身上:“郡主,您小心著了涼。”
姜憲“嗯”了一聲,攏了攏披風,往設在偏殿的茶房去。
曹太后在大壽之前,大赦天下,宮裡凡滿二十歲的宮女、三十歲的女官都放了出去。丁香和她另一個大宮女藤蘿就是這次放出宮去的。後來一直服侍她的是百結和情客。她對丁香和藤蘿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了。
她被趙璽毒死,百結也就罷了,做了李謙的妾室,因為李謙沒有正室,內宅由百結主持中饋,頗受李謙敬重,她不擔心。只可惜了情客,事出突然,沒有把她安排好。
她不準備嫁趙翌了,百結不用跟著李謙了,情客也不用跟她熬了,她今生怎麼也要照看著點倆人才是。
只是這宮里人多口雜,與其這個時候提攜兩人,還不如等丁香藤蘿出宮了再說,免得別人以為百結和情客使了什麼手段,以後不好服眾。
姜憲在心裡琢磨著,那邊早有機敏小太監趕在姜憲的前頭撩了茶房的簾子。
她進了茶房。
一陣熱氣撲面而來。
丁香快步上前幫她脫著披風。
姜憲眼角的余光卻越過丁香的肩膀看見茶房里站著兩個穿著青藍色錦衣、一看就不是內侍的青年男子。
她嚇了一大跳。
耳邊已傳來如水澗青石般清越的聲音:“郡主,好久沒見。”
姜憲不由睜大了眼睛。
曹宣,他怎麼在這裡?
她歪了頭朝里望去。
丁香抱著姜憲的披風疾步退到了一旁。
眼前的男子面若春曉,鬢若刀裁,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不笑的時候也帶著幾分纏綿繾綣,不是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曹宣還是誰?
姜憲不禁微微地笑。
就在她被趙璽毒死前的兩個時辰,她還宣了曹宣進宮召對,商量國庫空虛之事……
姜憲朝她頷首,親切地喊了聲“承恩公”。
曹宣眼底閃過一絲訝然。
這位紫禁宮的明珠,慈寧宮的寶貝,赫赫有名的嘉南郡主,見了他從來都是眼高於頂的繞道走的,今天居然會友善地和他打招呼?
她吃錯藥了吧?
不過,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曹宣拉了身邊的男子向姜憲引見:“郡主,這位是福建總兵李長青李總兵的長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姜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神色大變,連退三步。
她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曆吧!
給曹太后沖碗杏仁茶而已,遇到曹宣也就罷了,竟然在這裡遇到了李謙!
曹宣什麼時候和李謙勾搭在一起的?
最近的一次上書房議事,曹宣還說什麼沒辦法削減李謙的兵力,能不能讓李謙和趙翊對上,讓他們兩虎相爭……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
每次李謙那邊鬧出點什麼妖娥子都是曹宣幫她從中調停周旋,難道那些都是掩人耳目騙她的?
姜憲神色不善地在曹宣和李謙之間來回審視。
曹宣和李謙交換了一個不知所以的眼神。
什麼一回事?
李謙朝著曹宣眨眼睛。
曹宣則挑了挑眉,示意他小心點。
嘉南郡主長這麼大估計還沒有人對她說過“不”字。
李謙要惹怒了她,就算李謙的父親是正三品的總兵,他姑姑想要重用的人,他姑姑也不會為了李謙得罪姜憲,得罪鎮國公府,得罪太皇太后的。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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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四章 重逢
李謙是第二次和曹宣打交道。
第一次是通過浙江總兵李道引薦,隨著父親到承恩公府拜見曹宣。
第二次是單獨隨曹宣進宮拜見曹太后。
他自然不可能看著曹宣揚眉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李家在整個朝廷的地位,他自己在其中所應該起的作用,他卻看得清楚明白。
不用曹宣再多暗示,他今天若是得罪了這位金枝玉葉的嘉南郡主,他以後,李家以後,恐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內,都別想進入朝廷的核心圈了。
可他到底哪裡出了錯呢?
他和這位傳奇般的嘉南郡主可是頭一回見面。
兩人之間別說是恩怨了,連句話都沒有說。
他幹嘛看見自己像看見了鬼似的。
李謙想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摸摸自己的臉。
他飛快地睃了姜憲一眼。
不過,這位嘉南郡主長得可真是……一般啊!
瘦瘦小小的,像個豆芽菜似的。那皮膚,白得跟雪似乎,一點顏色也沒有。鼻樑又挺又直,端肅而不失秀雅,在女人的相貌裡很是少見。一雙眼睛又圓又大,清澈澄淨,黑白分明,如白水銀裡養了兩丸黑水銀,到底是非常的漂亮。此時睜大了瞪著他,明亮璀璨,讓他無端端就想起自己小時候養的那隻波斯貓,每當遇到家裡養的那隻京巴狗時,就會害怕地跳到窗櫺或是矮榻上居高臨下地蹲在那裡盯著那京巴狗,看上去優雅從容,實際上卻如臨大敵,防備著、警惕著,只要那京巴狗有點動靜就準備隨時跳起來逃走。
李謙沒能忍住,明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垂著眼瞼,裝著溫和無害的樣子畢恭畢敬地上前給嘉南郡主問安,可他還是咧著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
姜憲恨不得一腳把他給踢出去。
又這樣!
又這樣!
每次見面都這樣!
別人都垂著眼瞼恭謹地向她行禮。只有他,睜大了眼睛盯著她瞧,輕佻無禮地衝著她笑,她正正經經地和他說話,他就嬉皮笑臉地應答,她要是退後一步,順著他的話安撫他,他又做出副大義凜然、浩然正氣的樣子來……以至於每次他進京歲貢,她前兩個月就會開始緊張,等見了面,她覺得半條命都沒了。
她索性免了他的歲貢,結果他還不領情,讓他的幕僚洋洋灑灑地寫了十幾張紙的折子向她表忠心,說自己無論如何也會進京給她請安的,還小人得意地威脅她,說如果遼王和靖海侯看見他沒有進京請安,還以為他對朝廷,對太后有了二心,想“清君側”,引起戰火可就麻煩了……她氣得好幾天都沒有吃飯。
姜憲瞪著李謙的眼睛更大了。
李謙實在是沒辦法控制自己。
他笑得更燦爛了。
嘉南郡主這個樣子,和那炸了毛的貓有什麼兩樣。
真是太好玩了!
難怪宮裡的嬪妃都這麼喜歡她。
要是他有個這樣的妹妹,每天逗逗她,指定也很喜歡。
姜憲肺都要氣炸了。
這混蛋,除了笑還會什麼?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口好牙似的。
他肯定不知道只有吃玉米棒子長大的人才能有這樣一口好牙?
不對,他爹李長青才是吃玉米棒子長大的。
等到他的時候,他爹已經招安,被曹太后從山西汾陽弄到了福建做總兵。後來趙翌親政,李長青不知道怎麼走通了趙翌的大伴,後任司禮監大太監的王納福,做了大同總兵。
李家如虎入叢林,從此再也沒有人夠挾持。
等到自己做了太后的時候,更是割地賠款,不知道答應了他多少喪權辱國的條件……簡直是她畢生之辱!是提也不想提起的噩夢。
念頭一閃而過,姜憲微愣。
不對啊!
現在李謙還只是名聲不顯的毛頭小子。別人提起他來,不過是以李長青長子的身份相稱,根本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小兒止哭,被朝臣們私底下稱做“武安君”的臨潼王,她幹嘛要忌憚他啊?
真是給他嚇糊塗了。
姜憲頓時如釋重負,精神煥發,心情大好。
李家想回山西老家是吧?
想回到老家稱王稱霸是吧?
啊!想得美!
也不看見你遇到了誰?
小瞧我!想威脅我!
可惜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李謙也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
看我怎麼整治你!
你們李家就給我好好呆在福建打倭寇好了!
到時候讓身材高大,皮膚白淨的李謙曬成個黑碳那就更好了。
姜憲想想那場景就覺得心情飛揚,一雙大大的杏眼彎成了月牙兒。
然後想到了剛才的失態……
“曹大人!”她立刻挺直了背脊,習慣地喊著曹宣,友善地道,“沒想到會在宮裡見到外人,嚇了我一跳……”
是嗎?
曹宣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困惑。
誰都知道嘉南郡主是個香饃饃。
今年端午節,安陸侯太夫人帶著孫子進宮給太皇太后問安,嘉南郡主突然被安陸侯世子攔在抄手游廊搭訕,她用一雙眼睛寒冰似的直直盯著安陸侯世子,硬生生地把安陸侯世子瞪得磕磕巴巴,沒說上兩句話就落荒而逃。
他當時看著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那也是第一次見到安陸侯世子。
他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她怕生。
曹宣的腦袋飛快地轉了起來。
難道有人私底下帶李謙來見過姜憲了?
或者是聽說了什麼?
眼下的形勢卻容不得他多想,他壓下心底紛亂的念頭,風姿卓然微微躬身行禮,笑道:“哪裡,是我們唐突了。”然後張大了眼睛望著姜憲,水汪汪的桃花眼如秋水氾起了一道道漣漪,“有沒有嚇著你?”
聲音柔得如三月裡的春風。
姜憲有些惡寒。
曹宣每次想要說服別人按著他的意思來做事的時候,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擺了擺手,神色間顯得寬和又大度,道:“還好,還好!”
李謙心裡卻生出些許的感慨。
身份再尊貴有什麼用?
從小在這宮規森嚴的紫禁城長大,抬頭天井大的天空,低頭巴掌大的一塊地,怎會不膽小怯懦。
他斂了笑,正色地上前給姜憲行禮:“嘉南郡主,失禮了。”
姜憲很是意外。
李謙竟然這樣謙和地和她說話……難道是因為他年輕還小的緣故?
她審視地看了李謙一眼,笑吟吟地還了禮,道:“曹大人怎麼會和李大人一起進宮?還在茶房裡喝茶?”
**
注:“武安君”是白起的封號,此處暗指李謙的兇殘。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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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五章 嬌嬌
曹宣覺得今天自己得重新認識一下這位素來眼高於頂的嘉南郡主。
她遇到自己不僅親切地打招呼,還給一個三品總兵的兒子行了個福禮!
這在從前簡直是不敢想的事。
他默然了片刻,這才道:“阿謙從福建過來,我帶他進宮來給姑姑請個安。到了坤寧宮才知道姑姑已經備好了儀駕儀輿,我們就隨路跟了過來,看能不能有機會給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問個安。”
是嗎?
姜憲可不相信。
她真正開始記事是從她做了皇后,被趙翌冷落開始。之前的事,對她都是幸福的、溫馨的、快活的、自由自在的,就算是什麼苦惱,也不過是天氣炎熱,宮中的女官們卻不讓她吃冰,或是下起了大雨,她種在臨溪亭附近的花被風吹雨打零落泥中做不成香露了,還有就是曹太后又做了什麼讓外祖母不高興的事了,她要哄外祖母高興……所以在她少年的記憶裡,曹太后帶給外祖母的不快她是記得最清楚的。
姜憲仔細地回憶著,還就真的想起一件事來。
有一次,曹太后像往常那樣來拜訪太皇太后,也像今天一樣,和她拐彎抹角地說了一大通話,她沒有聽清楚是什麼意思,還是外祖母吩咐她,讓她去茶房給她們沏杯茶進來。她這才知道曹太后這是要把她給打發出去。她難堪之極,想著她們又不是真的要喝茶,不僅沒有去茶房給沏茶,還藉口身體不舒服,給留在這裡服侍的宮女留了句話就帶著丁香和藤蘿回了她所住的慈寧宮東三所……根本沒有去茶房。
結果她一回到東三所就遇到回宮的清蕙鄉君白愫,兩人說了半天的體己話,直到曹太后走,才結伴去東暖閣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問安,而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在曹太后走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心情不好,以至於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直到曹太后被拘禁在了長春宮,她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前世曹宣就和李謙坐在茶房裡喝茶,只是自己沒有碰到而已?
她如果回到西暖閣能碰到白愫,就可以證實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錯了。
姜憲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笑道:“恐怕你們要等一會了——太后娘娘說有話和太皇太后說,這不,把我打發出來沖杏仁茶,只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
曹宣笑道:“相請不如偶遇。又說下雨天留客天,這都是天意。郡主不如留下來和我們喝杯茶吧?我剛才聽彩霞姐姐說,有新進貢的胎王菊,清熱敗火,慈寧宮這麼早就燒了地龍,郡主不妨多喝喝胎王菊。”
姜憲急於證實自己的猜想,懶得和他應酬,笑著道了聲“多謝曹大人了”:“我倒是想喝杯胎王菊,就怕御醫院的田醫正這幾天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月裡不足,太皇太后那是放在心尖上養大的,不要說吃的穿的必是最精細的,就是那長命燈,一點就點了十三年,等到太皇太后去世,她的伯父鎮國公姜鎮元又接著給她添香油錢。
至於田醫正,則是御醫院的醫正田進坤。
姜憲這邊凡是季節變化,添減吃食,都得田醫正請了平安脈,和御醫院的那些御醫商量之後上了折子才能有變化。
曹宣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由扑哧地笑,道:“那我就不勉強嘉南郡主了。”
“可也別因為我掃了興。”姜憲笑著掃視了屋裡一圈,指了個穿著四品內侍服飾的太監,吩咐他給曹宣和李謙沏壺好茶,自己說還有事,出了茶房。
李謙見狀就用手肘拐了拐曹宣:“沒想到嘉南郡主這麼講究,喝個茶都得御醫院的醫正商議。”
他對姜憲的印象挺好,覺得這小姑娘雖然貴為郡主,膽有點小,被養在深宮裡有些不諳世事,可處事卻得體大方,不落俗套,看得出是個雖然不太喜歡應酬卻很會應酬的人。
曹宣看了他一眼,道:“這算什麼?太皇太后為了她在慈寧宮設了小廚房。她做菜的高湯都是用豬骨頭、雞骨頭、鴨骨頭和三年的金華火腿燉製而成的……這是我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菜呢!”
宮裡的人為了防止被人下毒,都不會透露自己到底喜歡吃哪幾樣菜,每次御膳房端上來的菜不管好吃不好吃,喜歡不喜歡,都會吃兩三筷子就放下。曹宣就算是貴為權傾朝野的曹太后侄子,也拿不到慈寧宮小廚房的菜單。
李謙“哦”了一聲,還欲再問,有宮女笑盈盈地進來請他們:“太皇太后請承恩公和李將軍進殿拜見。”
此時李謙在父親李長青手下任五品游擊將軍。
李謙只好收斂了心緒,隨著曹太后去了東暖閣。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東暖閣的簾子撩起來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茶房。
※
姜憲無意打探曹宣和李謙都做了些什麼,她急步沿著抄手游廊繞過了東暖閣,往東暖閣後面的東三所去。
誰知道迎面就碰到穿著件大紅色百蝶穿雲錦灰鼠皮披風的白愫,由兩個宮女擁著朝她走過來。
“掌珠!”姜憲高興地叫著白愫的乳名,小跑幾步,緊緊攥住了白愫的手。
白愫是太皇太妃白氏的侄孫女,北定侯白家的嫡長女。
姜憲五歲的時候,白愫隨著母親進宮來給太皇太妃請安。太皇太后見白愫明眸皓齒,冰雪聰明,和姜憲同年同月生,只比姜憲大了十天,想著這宮裡不是孀居的嬪妃就是低眉順眼服侍人的內侍宮女,怕姜憲養成個畏畏縮縮的性子,就留了白愫在宮裡陪伴姜憲。
太皇太妃和北定侯夫人開始還怕白愫和姜憲玩不到一塊去,不曾想兩人一個活潑可愛,一個溫柔細緻,就像一母同胞的兩姐妹,很快就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了。
太皇太后很是高興,給白愫請封了一個清蕙鄉君。
這對白愫以後嫁人很是有用。
北定侯夫人也就不好意思常接白愫回去。
姜憲和白愫做一輩子的好姐妹。
就算後來白愫嫁給了晉安侯,晉安侯見姜憲被趙翌晾著,不允許她進宮,她還是風裡來雨裡去的,每隔十天都會進宮去拜見姜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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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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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六章 閨蜜
姜憲想到從前的事,眼淚都要蹦出來了。
說起來,她和白愫已經有兩、三個月沒見了。
她被趙璽毒死之前,晉安侯正以白愫無出為由要納妾,她壓著不讓,白愫卻已心灰意冷,不僅同意給晉安侯納妾,而且還把晉安侯府的中饋託給了晉安侯府的二夫人打理,說自己累了,去姑嫂廟裡住些日子,清靜清靜。
可姑嫂廟是京城有名的庵堂。
很多高門大戶的女眷在那裡出家。
姜憲知道後膽戰心驚,生怕白愫就在那裡住下了,特意把白愫的母親北定侯夫人接去了姑嫂廟裡陪白愫。
為了這件事,李謙還專門上了道折子給她,說既然晉安侯眼裡沒有白愫,讓她乾脆下旨讓晉安侯和白愫和離算了,趁著白愫年輕,還可以再嫁,免得拖久了耽擱了白愫的青春……
她當時氣得把那折子丟在地上連踩了七八個腳印。
李謙自己離經叛道,一把年紀了不成親,說起別人的事來卻頭頭是道,真是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念頭閃過,她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姜憲不由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怎麼一想到李謙就暴跳如雷。
李謙太容易左右她的情緒了。
這並不是件好事。
她得想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消除李謙對她的影響才行。
姜憲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抱了白愫的胳膊,道:“侯夫人的身體好些了嗎?”
姜憲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既然如同記憶中般地見到了白愫,姜憲已經可以肯定,這就是曹太后死前最後一次來拜見太皇太后了,而白愫則因為母親生病回了北定侯侍疾,在北定侯府住了快半個月才回來。
前世她死的時候白愫的母親都還健健康康地活著,可見北定侯夫人的病沒有什麼大礙。
果然,白愫溫聲道:“我母親沒事。她只是受了點風寒。太皇太后特意派了御醫院的田醫正去給我母親診脈。母親吃了幾副藥就好了。”然後解釋道,“母親有些日子沒有看見我了,特意留我在家裡住了些日子。”
白愫的母親一直擔心白愫在宮裡受了欺負,每隔些日子就會接她回去小住些日子。
姜憲笑著點頭。
白愫就問她:“你這是要去哪裡?太皇太后那裡有客人嗎?”
姜憲就把曹太后有話單獨和太皇太后說,還帶了曹宣和李謙過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事告訴了白愫。
白愫是在宮里長大的,自然認識曹宣。而曹太后的父母、兄弟早已經不在了,曹家只留了曹宣這根獨苗苗,曹太后把曹宣看得比趙翌還要重,常常宣了他進宮,白愫和曹宣也認識。
“承恩公嗎?”她訝然地望著姜憲,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姜憲看著一愣。
白愫已笑道:“這麼說你根本就沒有給太后娘娘沖杏仁茶?不知道太后娘娘會不會生氣?要不你先回東三所歇歇,我讓人去給東暖閣那邊傳個話,就說你吹了風,身子骨有些不舒服。”
宮里人人都知道嘉南郡主是風吹不得、雨淋不得的。這樣的藉口再好不過。
前世的這個時候,姜憲也用了這樣的藉口。
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聽白愫這麼一說,她莫名地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道理,她不是應該先問李謙是誰嗎?
這半天下來,姜憲意外頻頻,到了這個時候,腦子已經有點糊了。
她索性把這些都統統拋開,笑道:“也好。我們回屋歇會,等曹太后走了再去給太皇太后問安。”
就像前世那樣。
白愫笑盈盈地應“好”。
兩人一起去了東三所。
從前白愫也住在這裡,不過姜憲住東邊,白愫住西邊。三年前,太皇太后覺得白愫也不小了,兩個小姑娘都得有自己院落了,就吩咐把西三所給收拾出來給白愫住。可白愫是進宮來陪姜憲的,平時還是呆在東三所的時候多。
白愫吩咐人去給東暖閣的送信,脫了披風和姜憲坐在臨窗大炕上說著這次回去的所見所聞。
姜憲仔細地聽著,認真地回憶著十幾年前的舊事。
兩、三盞茶的功夫,孟芳苓就過來了,笑著屈膝給她們行了禮,道:“太后娘娘回了坤寧宮。太皇太后聽說鄉君回來了,讓郡主陪著鄉君一塊去東暖閣說話呢!”
姜憲和白愫重新淨了臉,梳了頭,換了身衣裳,由宮女內侍簇擁著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已在東暖閣里間臨窗的大炕上歪著了,見白愫進來,太皇太妃立刻就坐了起來,紅著眼睛伸出手去喊了聲“我的掌珠”,那激動悲切的樣子讓白愫的眼眶立刻變得濕潤起來,哽咽著喊了聲“太皇太妃”,磕在了炕前。
“你這孩子!”太皇太后嗔道,“回來了就好。不年不節的,用不著行這樣的大禮。”又責怪太皇太妃,“說話就說話,哭什麼哭?不過幾天沒見,也值得這樣?”說完,還看了太皇太妃一眼。
太皇太妃忙掏出帕子擦著眼角,笑道:“我這不是高興嗎?”
“既然是高興,就別掉眼淚了。”太皇太后說著,示意白愫坐到她身邊來,道,“你別理你姑奶奶,她這是想你想的。你什麼時候回的宮?用過午膳了沒有?保寧中午只用了小半碗碧梗飯,想必也餓了。我讓小廚房的給你們做芸豆糕墊一墊,等會我們吃青菜粥。”
姜憲笑著上前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行了禮,和白愫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兩人身邊,好奇地道:“太后娘娘來這里幹什麼?為什麼帶了那個李長青的兒子來見您?”
她一面說,一面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的神色驟然緊繃,但很快又鬆馳下來。
太皇太后卻道:“我怎麼也是做婆婆的,太后娘娘雖然不常來,可也不能不來吧!至於那個李謙,宮裡遇到了,太后娘娘要抬舉他,我也就做個順水人情,給她做做臉面好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抬舉李長青的是曹太后,太皇太后憑什麼給他臉面?
姜憲在心裡冷哼。
知道再多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也不再問,笑嘻嘻地和白愫吃著糕點,隨後陪著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打了會牌,直到華燈初上,才回了東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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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打聽
百結和情客一個領著群捧著帕子、香胰、面盆的宮女迎了上來,一個領了幾個宮女在東次間的內室裡鋪床焚香。
姜憲看這樣子今晚上應該是情客值夜了。
她不由在心裡點頭。
前世她對李謙一讓再讓,最後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聽從曹宣的建議給李謙送了幾個相貌十分出眾的宮女。他一開始還有些不屑,後來不知怎麼想通了,不僅把幾個宮女都留下了,還提出把百結或是情客賞給他。
她當時雖然氣憤,可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也仔細考慮了良久。
在宮裡,忠心比能力更重要。
百結和情客就是對她最忠心的人之一。
但百結膽小,遇事沒有她的吩咐她就不敢多走一步,反倒是情客行事潑辣,有她不方便明說的事她更願意交給情客去做,情客也比百結更適應宮裡的生活。
姜憲問了百結的意思,最後把百結賞給了李謙。
所以等到晚上大家都去歇了,屋裡只留下了當值的情客時,姜憲低聲地吩咐情客:“你明天去東暖閣打聽打聽,太后娘娘過來都跟太皇太后說了些什麼?”
情客非常的驚訝。
丁香和藤蘿才是東三所的大宮女,這樣辛密的事,郡主通常都是吩咐丁香或是藤蘿。
難道太后娘娘會趁著大壽的時候大赦天下,郡主準備放丁香和藤蘿出宮?
她心裡盤算著,面上卻不顯,恭敬低聲應“是”,起身挑了挑鎏金掐絲琺瑯蟠龍耳香爐裡的安息香。
屋子裡的氣味更甜了。
姜憲睜大眼睛,半晌才睡著。
夢裡,李謙大步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伸手就撩開了她的珠簾。
由蓮子米般大小的東珠串成的珠簾相互撞擊著,叮叮噹當,聲音悅耳。
她抱著還像糯米糰子般年幼的趙璽僵直地坐在萬字不斷頭的紫檁木矮榻上,手裡捏著太醫給她配的毒藥,哆哆嗦嗦卻依舊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厲聲問道:“你是誰?”
李謙沒有說話,上前幾步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道:“宮中的女子是服侍皇上的,是皇上的女人,您就這樣賞了我,我哪敢用?我說您到底是關心我的子嗣呢?還是想壞我的內宅呢?我看你不如再把您身邊體己的大宮女賞個給我得了,既可以幫我管管內宅,還可以幫我鎮鎮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醇厚,說到最後還挑著眼角看了她一眼,輕佻狂放的哪裡像個超品的郡王。
她氣得直發抖,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然後姜憲就醒了。
牆角八角立柱宮燈瑩瑩如皎月,帳子上丹鳳朝陽的織錦泛著青藍色的光芒。
姜憲卻再也睡不著。
眼睜睜地看著屋裡的光線漸漸明亮,天色慢慢發白。
情客掛了帳子,指使著小宮女去抱了放在火盆上烘著的夾襖,服侍著她起床。
姜憲頭還有些暈乎乎的,直到百結捧了首飾匣子讓她挑選今天要用的簪環時才發現百結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她。
“怎麼了?”姜憲不解地道,“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百結這才小聲地道:“郡主,您今天還要擦點粉嗎?”
姜憲剛重生的那會兒,晚上不敢睡覺,怕一睜開眼睛又回到了過去。好不容易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晚上就開始做自己被趙璽毒死的噩夢……今天她見到了李謙,又開始夢到李謙……
這李謙不會真是她命中的劫吧?
只要他出現了,連那些噩夢都不敢再來纏著她了?
姜憲心情頓時有些低落,隨手選了兩支紅珊瑚珠花讓百結幫著戴上,吩咐她給自己抹點粉:“……免得被太皇太后發現我沒睡好。”
到時候外祖母肯定會興師動眾地請御醫院的田醫正給她來把脈,說不定還會引了曹太后和皇上派人過來問候,甚至是讓曹宣過來探病。
百結垂目應諾,動手幫她化了個淡淡的妝。
姜憲讓人去請了白愫,兩人一起去東暖閣給太皇太后問安,等到太皇太妃過來,眾人一齊用了早膳,去大佛堂上了香,念了段經,回到東暖閣又各自抄了幾頁經書,用過午膳,服侍著太皇太后歇了午覺,姜憲、白愫和太皇太妃這才出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去了隔壁的壽康宮。
白愫挽著姜憲的胳膊往殿後去。
她悄聲問姜憲:“你昨天遇到了承恩公,他有沒有說什麼?”
關於曹太后的意圖,慈寧宮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姜憲不敢興趣地道:“沒說什麼!打了個招呼而已。我能和他有什麼說的?”
白愫沉默了片刻,道:“你也不用每次見到承恩公都不理他……他這個人,我聽別人說,還挺不錯的……大家也都身不由己……”
從前白愫也這樣勸過姜憲,姜憲嘴裡應得好,心裡卻很不以為然,覺得曹宣看她的目光少了熱情,根本就不喜歡她,偏偏還要做出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人,當她沒見過世面的傻瓜似乎的,特讓人厭煩,因而不管白愫怎樣勸她,她見了曹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可這一世,姜憲想到昨天白愫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我昨天不是好好地和他打招呼了嗎?”她望著白愫的眼睛,道,“我現在長大了,肯定不會像從前那胡來了。”
“那就好!”白愫笑著。
不知道為什麼,姜憲覺得白愫的笑容有些寂寥。
姜憲皺了皺眉。
兩人已走到東、西三所的分岔口。
“那我回去休息了,”白愫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姜憲那裡,而是略顯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道,“我們下午一塊練字。”
姜憲頷首,直到白愫的身影消失在了西三所,她這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丁香伺候她換了衣裳。
她吩咐丁香:“讓情客進來給我搥搥腿,你們都下去歇了吧!”
丁香應“是”,喊了拿著美人捶的情客進來。
情客不緊不慢地幫姜憲捶著腿。
廳堂的自鳴鐘滴答滴答的,規律的響聲讓姜憲昏昏欲睡,閉上了眼睛。
情客壓低的聲音卻在她耳邊響起來:“郡主!曹太后為清蕙鄉君的婚事而來,說是想把清蕙鄉君嫁給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
※
ps:解釋一下:男主沒有重生,男主沒有重生,男主沒有重生(重要的事說三遍),大家一定不要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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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主意
“什麼?”如石破驚天,姜憲猛地坐了起來,睡意全無,“你說什麼?”
情客低聲道:“太皇太后並沒有下禁口令,我是聽端茶進去的印霞說的。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還見了那個叫李謙的。但是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太后娘娘提這件事的時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裝作沒有聽懂似的。太后娘娘走後,太皇太妃就哭了,還說'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門第低不說,還要遠嫁,太后這是沒有把北定侯府放在眼裡,不就是欺負北定侯府這些年來沒有出什麼人才嗎?要是真有這麼好,怎麼不在'三公'裡頭選一個嫁過去……”
姜憲已無心聽下去。
她捏著帕子在屋裡走來走去。
怎麼會這樣?
前世她和白愫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的閣,根本沒有李謙什麼事……
不對!
姜憲停下腳步。
她回來之後什麼事也沒有做,事情完全照著從前的軌道在走。前世她沒有見過李謙,是因為她沒有去過茶房,並不代表李謙就沒有來拜見過太皇太后,不代表曹太后就沒有過這樣的打算。
如果是這樣,李謙突然出現在慈寧宮就能夠解釋得通了——曹太后也知道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所以讓曹宣叫了李謙進宮,把李謙帶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想讓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在李謙的相貌上答應這門親事。
真是……
姜憲在心裡低低地罵了一句。
不知道李謙是否知道自己進宮的目的?
應該是知道的吧?
這混蛋,居然敢一臉坦蕩地進宮相親。
還敢打白愫的主意……
姜憲把帕子團成了一團,丟在了炕上猶不解氣,索性把桌子上的茶盅茶盤全都掃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這怒火從何而起!
滿屋的宮女內侍嚇得跪成了一片。
姜憲心裡更覺得堵得慌。
她壓著情緒交待丁香:“我心情不好,你們把這些東西收拾,別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內務府那邊,拿了銀子給他們,讓他們把我打壞的東西都補上就是了。”
宮裡的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哪個宮裡領的,誰領的,換季的時候壞了損了,為何壞了損了,都要一筆筆記錄的。
丁香戰戰兢兢地應“是”,不敢多問,領了幾個二等的宮女小心翼翼收拾著屋子。
姜憲乾脆出了門。
情客幫她穿上了披風,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雨還沒有停,台階前那株西府海棠的葉子被淋得油綠潤澤。
有兩個小宮女手裡捧用青竹編成的荷仙姑花籃從旁邊的抄走遊廊路過,清脆的聲音在靜寂無音的院子裡清晰可聞。
“這雨要是繼續這麼下下去,等到太后娘娘生辰的那天,這些娟花怎麼扎上去啊?到時候程公公肯定會發脾氣的,還指不定誰會遭殃呢!”
“關我們什麼事啊?我們可是慈寧宮的。幫著他們做娟花已經是退讓了,難道這老天爺要下雨,也與我們相干?”
姜憲面無表情。
情客目露擔憂之色,望瞭望兩個漸行漸遠的小宮女,又望瞭望姜憲,咬了咬唇,上前就要喝斥,卻被姜憲揚手製止了。
曹太后四十七歲的壽辰,也是她垂簾聽政的第十年,程德海等人為了奉承討好曹太后,效仿前朝的武則天,要在秋天令百花齊放,差了針工局領頭,和各宮的宮女為曹太后壽辰做絹花,準備在曹太后生辰的頭一天晚上點綴在花樹上……
前世,她若是聽到身邊的宮女內侍這樣的議論慈寧宮的忍讓與退縮,她定會把那些議論的人斥責一番。也正是她這樣的態度,讓大家都不敢再當著她說些閒言碎語,以至於等她知道趙翌不妥當的時候,她已經做了皇后,悔之已晚。
她不會嫁給趙翌的。
白愫也不會嫁給晉安侯。
那她該怎麼做呢?
姜憲低下頭。
曹太后為李謙做媒,說到底,實際是想籠絡李謙的父親李長青。
李長青也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他決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前世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門親事,十之八九是因為曹太后很快就出了事,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又不樂意,自然也就沒有人提起這門親事,更不可能有什麼後續了。
就像前世曹太后也很想她嫁給曹宣,後來曹太后死了,不也沒有人提起了!
姜憲定了定神。
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可不是她簡單地嚷嚷幾句就行了的。
這件事,她得好好地琢琢磨磨。
姜憲抬起頭,挺直了脊背。
那就從改變對坤寧宮的態度開始吧!
※
到了下午,小皇帝趙翌過來了。
他一頭扎進了太皇太后的懷裡,抱著太皇太后的腰撒著嬌兒:“祖母,我都兩三天沒來您這裡,您也不讓趙小滿去叫我。熊師傅每天都留一大堆功課給我,您看,我的手都起繭子了。”
趙翌說著,伸了手給太皇太后看。
纖纖細指,白嫩得如那蔥頭,比女孩子還要秀氣好看。不要說繭,就是紅印子都沒有一個。
他白皙的瓜子臉,尖尖地下巴,細長的丹鳳眼間透著瀲灩的光。
太皇太后看著就喜歡,吩咐孟芳苓去小廚房裡端新做的糕點之後就摟了趙翌說話:“皇上,熊師傅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以後可是要治理天下的,學問見識要是不厚重,怎麼壓得住內閣的那幫子文臣士子?等熬過了這些苦日子就好了。”
熊師傅叫熊俊榮,翰林院大學士,先帝臨終前給趙翌指定的老師。
趙翌乖乖點頭,嘴裡卻嘟呶著:“不是有太后娘娘嗎?反正我學不學都一樣。”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變得和煦起來,笑嗔道:“胡說!皇上若是學得不好,不要說太后娘娘了,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不敢把玉璽交給你啊!”
趙翌嘻嘻地笑,直起身來在太皇太后面前站好,笑盈盈地喊著姜憲的乳名:“保寧,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呢?我那天讓小豆子給你送了瓶玫瑰香露你也不給我回個音,害得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得了瓶桂花香露也不知道要不要送到你那裡去……”
做皇后之前,姜憲還是挺喜歡和趙翌玩的。
不僅僅是因為宮裡只有她和白愫、趙翌三個小孩子,還因為趙翌喜歡和她玩,對她千依百順,有什麼好東西都願意和她分享,送給她。
現在看來,小崽子趙璽和他爹趙翌倒是一模一樣的,她養了趙璽十年,趙璽毫不含糊地送了碗毒藥就要了她的命,她和趙翌青梅竹馬,他立她為皇后之後就把她當成了擺設晾在了坤寧宮。
她的眼神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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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上
姜憲在心裡嘲笑著自己,但七年的太后生涯還是讓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和平常一樣微笑著和趙翌打著招呼:“這兩天雨太大,做什麼都沒興趣。你讓人送過來的玫瑰香露我還沒有用過,還不知道是否喜歡。不過,你那裡若是還有香露,依舊送給我吧……”
到時候拿了送人,做做順水的人情。
趙翌笑著應“好”,立刻吩咐他貼身的內侍小豆子去乾清宮拿香露。
太皇太后看他們這麼好,滿臉的笑意斂都斂不住。
趙翌就朝著姜憲和站在一旁的白愫招手,道:“我們出去玩!”
這還是姜憲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趙翌。
舊時兩人在一起的歡聲笑語頓時浮現在她的腦海,可那些因他的怠慢而讓她倍受侮辱的日子和被砒霜毒死的痛苦卻把這些舊時光擊得粉身碎骨。
趙翌,真是讓人噁心。
她笑著拒絕了趙翌:“外面天氣太冷,我不想出去!”
趙翌聞言目光微沉,流露出一副失望的樣子。
白愫訝然地看了姜憲一眼,好像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種小事上得罪趙翌。
她眼底閃過一絲擔憂,略一猶豫,上前幾步,笑著給趙翌行了個福禮,低聲解釋道:“皇上,外面又潮又冷,屋裡又燒了地龍,這一冷一熱的,郡主怕是受不住……”
趙翌恍然,忙道:“保寧,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是真的有好玩的東西給你。”他挑著細長的丹鳳眼湊到她身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透露出一副親切無間才有的熟絡。
太皇太后瞇了瞇眼睛,很快又寬慰地笑了起來。
姜憲暗暗冷哼。
趙翌哪裡是想和自己玩,分明是想讓外祖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
她裝作什麼也不懂,笑道:“有什麼東西非我要出去看?不能拿出來給太皇太后……”
她的話音未落,趙翌已像小孩子似的露出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伸手就拽住了姜憲的手肘,一面拉著她往外走,一面道:“你跟我出去就是了。”
姜憲猝不及防,被他拉著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白愫急急地跟了過去。
撩了厚厚的夾板簾子,乾清宮服侍趙翌的幾個大宮女和內侍都在。
他們一個個都分左右站在門外的抄手游廊上,笑盈盈地望著他們。
而東暖閣前的院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堵上了,水積在院內,幾隻被縫了翅膀的綠頭鴨、彩鴛鴦被放在院子裡的積水里,正被雨水淋得四處亂竄,狼狽不堪。
“好玩吧!”趙翌頗為得意地斜睇著姜憲。
她是嘉南郡主的時候,趙翌常這樣逗著她玩。她雖然覺得有些不好,卻也說不出具體的哪裡不好。等到她重新來過再看趙翌的舉止,以小見大,這才發現趙翌的殘忍——他連無力反抗他的小東西都要捉弄,更何況是人!
“還是把它們放了吧!”姜憲笑道,“這樣縫了翅膀在雨裡,它們就是想划水也劃不成,會很艱苦的。”
趙翌頗有些不悅,道:“幾個畜生而已……”
白愫忙出面幫姜憲解圍:“皇上,這是誰的主意?可真是新穎。”
趙翌聽著好像又高興起來,笑道:“是嫻儀的主意!她很聰明吧?”
姜憲聽到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來了。
嫻儀,是最受趙翌器重的大宮女之一,姓宋。父親早逝,家道中落,為了養活幾個弟弟妹妹進宮做了宮女。她是宮女中少有的能夠斷文識字,寫著一手好字的女官。曹太后頗為欣賞她,曾想讓她去坤寧宮當差卻被她委婉拒絕。而且她不僅宜嗔宜怒長得十分漂亮,還心思百轉聰明伶俐。
可不知道為什麼,宋嫻儀沒爬上趙翌的床反而被趙翌殺了,那個平時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角落裡躲著,畏畏縮縮像只鵪鶉一樣的蕭容娘卻為趙翌生下了長子趙璽。
想到這些,姜憲心中一動。
曹太后死後,朝野嘩然,宮裡的氣氛也很緊張,太皇太后拘著她和白愫在慈寧宮裡不讓她們亂走動,直到趙翌順利親政,她的伯父進宮來和太皇太后商量她和趙翌的婚事,太皇太后私底下問她的意思,得了她的首肯,她出宮回到鎮國公府待嫁,然後是冗長而繁瑣的三書六禮,帝后大婚……只到她做皇后,趙璽才冒了出來。
她那時候很少走出慈宮寧,對坤寧宮和乾清宮的事都知道得不多,沒有多想,以為蕭容娘是曹太后給趙翌安排的教導趙翌人事的宮女,還很是大度的封了她一個美人……現在想想,趙璽是二月二日的生辰,這個時候蕭容娘已經有六個月身孕了吧!
這可是趙翌的第一個孩子。
如果這是曹太后安排的,這麼大的事,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太皇太后知道了,以她老人家性情,不可能不聞不問。
想到趙璽那個小崽子,姜憲覺得她應該關心關心蕭容娘才是。
她漫不經心地對趙翌點了點頭。
有個宮女模樣的少女就跳了出來,笑吟吟地道:“郡主,是皇上想著這幾天下雨,怕您不好玩,殫思竭慮地想讓郡主開心,讓奴婢們想法子,奴婢們這才有了這主意。”
少女粉嫩嫩的面龐像杏花,亮晶晶的眼睛像天邊的星子,滿滿透著欣喜,讓人看著就心生幾分喜悅。
姜憲想了一會才認出眼前的人是宋嫻儀。
她微微地笑,沒有作聲。
宋嫻儀有些緊張。
嘉南郡主本身是個話不多的人,卻很喜歡性子活潑、會說話的,她每次這樣越僭的跟嘉南郡主說話,嘉南郡主都會搭上幾句話,今天的嘉南郡主卻有點奇怪……好像不太喜歡她的越僭似的。
她心中生怯地低了頭,退到了一旁。
姜憲心裡就更納悶了。
這麼個知道察言觀色的人,怎麼會觸犯了趙翌呢?
而小豆子看著氣氛不好,睃了趙翌一眼,二話不說挽了褲腿就跳進了積水里,道:“既然郡主想看他們亂跑亂飛,奴婢這就把它們的翅膀都放了。”
有機敏的內侍見狀跟著小豆子跳進了積水里。
院子里頓時嘈雜起來。
趙翌卻沒有管,而是拉了姜憲一旁說話:“母后今天早上下旨,讓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進宮做了三品侍衛!我聽說他昨天曾經跟曹宣一起來慈寧宮拜見祖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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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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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十章 好話
李謙居然做了侍衛。
姜憲很是驚訝。
前世她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若是前世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曹太后死後李家卻沒有被清算,是因為李謙還沒有進宮曹太后就出了事,這件事不了了之了呢?還是李長青怕長子留在京城做了質子,想辦法推脫了這件差事,讓李家和李謙逃過了一劫呢?
姜憲很想知道。
或者是討厭了一個人了,這個人做什麼也不對。
從前每次朝中或是宮裡有了什麼變故,趙翌都喜歡這樣把姜憲拉到無人處小聲地和她嘀咕半天,她有種被小伙伴信任,和好朋友分享的快樂。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趙翌這是欺負她年幼不懂事,向她打探曹太后的用意。
她有點煩趙翌。
可一想到這件事涉及到曾經幫了她良多的曹宣,她還是道:“這件事是曹宣的主意嗎?”
前世,曹太后突然暴斃,大家都猜是趙翌害死了曹太后。為了政局,為了皇帝的體面,朝中的文武大臣和功勳外戚都保持了沉默。所以趙翌不好立刻殺了曹宣,就暫時先把曹宣拘禁在了承恩公府。
曹宣沒有辦法,通過白愫的丈夫晉安侯請了白愫出面找到了她這裡來,想讓她在趙翌面前為他說幾句好話,只要能留下他的一條命,貶為庶民或是流放九邊都可以。
趙翌想封他的乳母為奉聖夫人。
姜憲覺得不妥。
趙翌就頗有些交換的意思——他放過曹宣,她同意封他的乳母為奉聖夫人。
白愫那個時候剛剛嫁給晉安侯,她想讓白愫在蔡家立威,就應了趙翌的意思,兩人心照不宣地把事辦了。
儘管如此,趙翌卻一直沒有放過宣曹的意思。
要不是他活得短,曹宣早就沒了性命。
今生她不准備嫁給趙翌了,曹太后那邊卻一定要還政給趙翌的,到時候曹宣也就少了庇護之人,她能救曹宣一點就救他一點吧!
果然,趙翌聽了直皺眉頭,道:“保寧,是不是曹宣和你說了什麼?你怎麼突然幫曹宣說起話來。這件事縱然不是曹宣的意思也肯定與他有關……”
姜憲滿臉困惑,道:“太后娘娘應該不會允許曹宣賣爵鬻官吧?”
趙翌沒話說了。
曹太后死後,背了各種罵名。但不管大家如何罵她,都不能否認她在選拔官員上的公平公正。
這也是為什麼趙翌需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能殺了曹宣的緣由,也是後來曹宣之所以能幫得上她忙的原因。
“會不會是那個李長青有什麼特別之處?”姜憲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立馬就把李家給賣了。
“你是說那個福建總兵?”趙翌支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著,“我原來也懷疑。隔得那麼遠,還是土匪招安,完全派不上用場……如果不是走了曹宣的路子,太后難道還想重用他不成?”
姜憲聞言想到了一個人。
靖海侯趙嘯。
這個時候他還不顯。
揚名的是他的父親趙寬。
他是太祖皇帝靖王一脈,後來犯了事,降了爵。算起來,是趙翌同宗的堂兄。
他們家世代鎮守福建。在倭寇進犯之前,他們家也就是個混吃等喝的皇親國戚。可等到倭寇來襲,他們家藉著剿倭,一日日的狀大起來,等到趙翌當權,朝廷已經無法節制他了。
想當初,趙嘯沒少給她下絆子。
她這個時候給他找點事做應該也不算是麻煩吧?
姜憲笑道:“我前些日子回去過端午節的時候偶爾聽我伯父提起來,說如今朝廷的水軍都在靖海侯手裡,那個李長青不是土匪招安嗎?他肯定是個不服管教的。福建如今是靖安侯地盤,一山容不得二虎。李長青在那裡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吧?要是我,怎麼也要找個機會出去換個地方。”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後悔了。
把曹宣摘出來就摘出來,幹嘛還要把李家給摘出來。
念頭一閃而過,她又安慰自己,算了,就當是看在當初李謙打進了紫禁城也沒有反,自己給他的一點謝意吧!
趙翌被姜憲忽悠著開始散發思維地想著這件事。
“你是說,”趙翌斟酌著,“李長青想調任,母后希望他和趙嘯打擂台……為了安撫李長青,就留了他的長子在宮中當差……不怕李長青不妥協……”
呸!
這是你趙翌的作法吧?
李家不過是想奉承巴結好曹太后回山西老家去做土皇帝而已。
不過,只要趙翌知道這是曹太后而不是曹宣從中牽扯就行了。
“誰知道呢?”姜憲嘻嘻笑道,“太后娘娘的心思總是很難猜的。”
“一定是這樣的!”趙翌自信地道,問姜憲,“你說我把這個李謙調到乾清宮當侍衛如何?”
從前趙翌雖然在曹太后面前表現的像個被嬌寵壞了的孩子,卻不敢挖曹太后的牆角,用她的人。
現在敢跟曹太后搶人了!
趙翌的話一出口,姜憲頓時意識到此時的趙翌已下了決心要搬倒曹太后,和曹太后魚死網破了。
“你找個機會跟太后娘娘說說就是了。”姜憲敷衍著趙翌,和他東扯西拉了幾句,開始搓手。
趙翌知道她身體不好,怕把她給凍死了,和她一起回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忙吩咐宮女給幾個人端了熱茶進來。
大家喝著茶,坐在炕上聊天。
趙翌留在慈寧宮吃了晚飯才走。
姜憲一回到東三所就吩咐情客去打聽蕭容娘,並小聲地叮囑她:“……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了。她此時應該懷有龍子。”
情客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但還是恭敬地道:“郡主放心,我曉得厲害。”
她辦事,姜憲素來放心。
姜憲點了點頭,讓藤蘿拿來了五十兩銀子給她打點。
情客一言不發地揣在懷了。
白愫過來找她做針線。
姜憲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把她帶過來的藤籃放在了一旁,道:“誰還指望著你穿新衣不成?這大晚上的,仔細傷了眼睛。”
白愫也不是喜歡做針線的人。
她順勢就依在了炕頭的大迎枕上,嘆著氣道:“不過是覺得無聊,想和你說說話罷了。”
從前她們也常常如此。
姜憲讓丁香去沏壺茶過來:“就用上次進貢的大紅袍。”
丁香笑呤呤地應聲而去。
白愫就道:“太后娘娘也是,這天下遲早是皇上的,她怎麼也不給曹家留條後路,這樣一點權也不給皇上,以後承恩公可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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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決定
兩天之內,白愫第三次提到曹宣。
從前姜憲年紀小,不懂事。現在重新來過,早已學會了從細枝末節裡去發現那些隱藏在表皮之下的東西。
她慢慢地摩挲著四季平安的粉彩茶盅,很是隨意的樣子笑道:“曹宣不管怎樣和皇帝也是嫡親的表兄弟,他又不會謀逆,有什麼好擔心的?”說完,還開玩笑地道,“就算他曹宣想造反也沒這資格啊!他畢竟只是外戚。恐怕皇上更擔心遼王。”
當初,遼王可是由先帝的禁衛軍統領護著出的京城。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土匪山賊,讓聽到消息的人還以為遼東遍地是反賊呢!
白愫聽著急了起來,道:“我跟你說正經的!你看今天下午皇上說的那些話。你不也覺得有些不妥當才那麼回他的嗎?”
姜憲想到前世。
她不待見曹宣,不喜歡聽人說起曹宣的事,白愫也就幾乎不提曹宣。
姜憲又想到那次白愫進宮來為曹宣求情。
她當時非常的詫異,問白愫:“你什麼時候和曹宣有交情了?”
姜憲還記得當時白愫的臉騰地一下紅得好像滴血似的,說話也吞吞吐吐的:“不,不是我,是侯爺……和承恩公交好……”
那是白愫生平第一次求她。
她還以為白愫是臉皮太薄,不好意思。
現在想想,以晉安侯那種趨炎附勢、薄涼尖刻的性子,怎麼會幫著眼看就要倒霉,而且再也沒有翻身機會的曹宣呢?
姜憲看著白愫。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落,在眼窩處留下一片陰影,顯得秀麗而溫婉。
原來白愫喜歡的是曹宣!
有曹宣珠玉在前,那晉安侯除了出身,簡直一無是處。
白愫心裡,肯定很苦吧!
姜憲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描繪著茶盅上那大紅色寶瓶的輪廓,心裡隱隱刺痛。
“掌珠……”她一字一句地道,“曹宣是外威,他的爵位三代而終,是作不得數的。何況正如你所說,皇上因太后的緣故,以後肯定會遷怒曹宣,曹宣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京里略有此根基底蘊的人家都不會把自己的嫡長女嫁給他。討不到好不說,還平白得罪了皇上。”
白愫臉色一白,直直地朝姜憲望過來。
眼眸中滿意是惶恐和慌亂。
“我,我沒有……”
有沒有,大家心裡清楚!
姜憲抓住了白愫的手,目光真摯而誠懇。
白愫漸漸鬆懈下來,眼眶裡泛著水光,哽咽著喊了聲“保寧”。
姜憲心裡難受極了。
她不會讓白愫嫁給晉安侯。
她也沒有辦法讓白愫嫁給曹宣。
還有曹宣。
他的處境太艱難了。
她原想等曹太后的事落定了,向伯父求情,把曹宣流放到嶺南去。
以曹宣的本事,只要不死,總能掙扎出一條活路來。
可和白愫成親不行。
皇上絕對不會讓曹宣娶白愫這樣一個高門顯赫的妻子。
北定侯府也不敢把女兒嫁給曹宣。
就算是想辦法讓白愫嫁給了曹憲,他們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前世趙翌只活了三年,沒有人出面幫著說項的曹宣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今生沒有了她這個皇后,趙翌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到時候曹宣還有命在嗎?
晚上,姜憲留白愫歇在了東三所。
她們像小時候一樣緊緊地靠在一起睡在一張床上。
等到姜憲的呼吸變得平穩綿長之後,白愫悄聲地喊著“保寧”。
姜憲閉著眼睛佯裝沒有聽見。
然後白愫開始翻身。
像烙餅似的,一會兒就翻個身。
姜憲的眼淚就止不住湧了出來。
愛憎會,怨別離。
她重生一回,難道就是為了重新看一遍身邊的親朋好友是怎麼痛苦煎熬的嗎?
那她重生的意義在哪裡?
還有趙翌和趙璽。
她可以不去計較前世的那些恩怨出宮去,也可以看著奉聖夫人在京城裡耀武揚威,由蕭淑妃穩坐太后的保座,讓趙璽登基。但做為享親王俸祿的郡主,她每到初一、十五大朝會必進宮給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請安,她能心甘情願地拜倒在那些前世曾經傷害過她、背叛過她的人腳下嗎?
姜憲坐了起來。
她憑什麼委屈自己!
前世她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委屈過自己。
憑什麼今生洞察了先機反而要畏畏縮縮地做人。
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既然要鬧,那就大家鬧一場。
索性再鬧大一點。
就是捅破了天,也不過是一個死字。
她又不是沒有死過!
姜憲長長地舒了口氣。
頓時覺得自重生以來大悲大喜的心情都平靜下來。
白愫卻被姜憲的猝不及防嚇得差點魂飛天外,她忙跟著坐了起來,道:“你怎麼了?是口渴?我來喊丁香把燈移過來,你把衣裳披上,入了秋,夜風刺骨,被吹著了可不得了。”
她把帷帳撩了一道縫,伸出腦袋去。
姜憲擦了擦面,滿手的水。
白愫總是這樣,像她的小姐姐,和她一起睡的時候必定會睡在外面,有什麼事都照顧著她。
她啞著嗓子道:“讓她們打了熱水給我淨個臉吧!”
白愫這才發現姜憲臉上全是淚水。
“你這是怎麼了?”白愫著急地拉了她的手。
“我沒事。”姜憲望著帳角掛著的菊花香囊,聲音沉沉地問白愫,“你想嫁給曹宣嗎?”
白愫又是一陣慌張:“沒,沒有。你別亂想了。惹了別人笑話。我不過只見了承恩公幾面罷了……”
“可你不說家裡不同意,不說有失閨閣聲譽,卻只說怕別人笑話。”姜憲直白地道,“你說的這個‘別人’,是曹宣吧?你怕他不喜歡你?”
“不是,不是。”白愫看著丁香把燈移了過來,恨不得撲上前去捂了姜憲的嘴。
姜憲沒有再提這件事,靜靜地讓丁香和藤蘿幫著淨了面,重新抹了香膏,喝了幾口熱茶,這才重新躺了下來。
白愫打發了屋裡服侍的,放了帳子。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蠟燭“劈裡啪啦”地爆出幾聲燈花來。
姜憲問白愫:“你覺得太后娘娘這兩年會還政給皇上嗎?”
白愫搖了搖頭,悵然地道:“怎麼可能!”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我這次回去聽我爹說,前幾天太后娘娘還杖斃了一個上書請她還政於皇上的御史……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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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摻合
姜憲冷笑。
曹太后當政的時候那些人覺得曹太后牝雞司晨,都盼著趙翌上台。
等到趙翌上了台,他們才知道原來趙翌連個牝雞都比不上!
“曹太后一日不還政給皇上,皇上就一日記恨曹太后,記恨曹家。”她淡淡地道,“所以,一旦曹太后失勢,曹宣就等著被皇上清算吧!到時候他不要說妻兒的性命了,只怕是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不會的!”白愫高聲打斷了姜憲的話,睜大了眼睛瞪著姜憲。
姜憲毫不退縮地回瞪著她。
周遭的氣氛漸漸尖銳起來。
白愫神色微變,肩膀一縮,長長地嘆了口氣,喃喃地道:“你說得對……”
姜憲眉宇間卻依舊咄咄逼人。
“那你準備怎麼辦?”她問白愫。
白愫更顯頹然,低聲道:“我還能怎樣?總不能因為我的緣故,讓整個白家都跟著我擔驚受怕吧!我們在宮裡住著,外面的事不過是道聽途說,猶如那搭台看戲,看到那悲傷的時候也會落淚,可也就只是落幾滴淚罷了,不會傷筋動骨。可我這次回家侍疾,多住了些日子,有些事這才深切地體會到……安國公夫人來探病的時候,送了一對百年的人參過來,當時是我接在手裡的。因要登記在冊,我就打開來看了看,結果發現那人參上用五彩的絲線結了對梅花攢兒,我大吃一驚,再仔細一看,竟然是前幾年安國公夫人生病時太后娘娘賞給安國公府的……”
“你怎麼認出來的?”姜憲愕然。
“你不記得了?”白愫道,“當時內務府把人參拿過來的時候,你正在學著打絡子。孟姑姑去請太皇太后示下,你就把自己打了一半的梅花攢兒套在了那兩株人參上。那裝人參的匣子還是我蓋上的呢!”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姜憲早忘了。
白愫悵然道:“從前誰家會把御賜的東西拿出來隨禮!可見安國公府的日子有多難過了,更不要說其他功勳之家了。而我們家如今還能保留幾分功勳世家的體面,那也是因為我進宮陪你,先帝和太皇太后都多有賞賜,才沒有落到和他們一樣處境……”
姜憲問她:“那你自己呢?就這樣認命算了?”
白愫苦笑,道:“我娘總不會害我!”
的確。
白愫到了適婚的年紀,姜憲已做了皇后,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活著。不僅北定侯夫人,就是她們也跟一起為白愫的婚事發愁,把整個京城門當戶對,年齡相當的男子都捋了一遍,挑來挑去,選了晉安侯。
結果呢,晉安侯窺知了姜憲的處境,怕得罪奉聖夫人方氏和趙翌,告誡白愫疏遠姜憲不成,覺得夫綱不振,連帶著對白愫也不喜起來。
白愫是在慈寧宮長大的,是有封號的鄉君,晉安侯不待見她,她斷然不會拿了熱臉去貼晉安侯的冷臉。
夫妻倆人越走越遠。
而姜憲自己呢?
她的婚事何嘗不是太皇太后和姜鎮元千挑萬選的,青梅竹馬,姑表親威,從小一起長大,性情相投……還不是走了眼。
可見有些事不是你好好策劃就能得償所願的。
既然如此,何不率性而為,讓自己高興一點呢?
姜憲凝聲道:“掌珠,如果不連累北定侯府,你願意嫁給曹宣嗎?”
白愫眼睛一亮。
姜憲冰雪聰慧,不僅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說得上話,在皇上和鎮國公面前也說得上,加之她又是個說話做事落地有聲的人,她出聲說要幫自己,肯定有辦法!
可這光亮在白愫的眼底如煙火般轉瞬即逝。
她垂著頭道:“我願意有什麼用,我和曹宣從頭到尾沒有說上十句話。有幾次是我隨你在半路上遇到了他,他給我打了聲招呼。還有一次是三月三,他奉了曹太后之命過來送簪花,對我說了句'郡主簪松紅梅好看,鄉君更適應簪茶梅'。還有一次……”
姜憲懷疑她把每次見到曹宣時的細節都記住了。
上輩子她是怎麼和晉安侯過了那麼多年的?
姜憲想想都覺得心酸。
她立刻打斷了白愫:“好了,好了。現在說這些做什麼?我只想問你想不想嫁給曹宣!”
白愫臉脹得通紅,半晌才小聲地道:“有誰不願意嫁給他的呢?”
姜憲暗暗好笑,道:“那不就得了!你管他喜歡不喜歡你,你喜歡他就行了。”
前世,曹宣也沒有娶親。
他雖然沒有說,但姜憲看得出來,曹宣對自己的處境一直都很擔憂,有點不敢娶妻,怕連累了妻兒。
“若是哪一天你覺得曹宣對你不好了,你覺得和他過不下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和離就是了。至少你得到了自己喜歡的,沒有什麼遺憾的。”姜憲笑道,“就像你喜歡吃牛街的炒肝一樣,雖說吃了會拉肚子,可好吃啊,吃得時候高興啊!而且拉肚子的後果你又不是不能承擔,你有什麼可怕的!”
她說著,突然想到了李謙。
現在想想,李謙當初說得也有點道理。憑什麼白愫就要在那裡傷心難過,為晉安侯府操勞辛苦,晉安侯就在那裡心安理得地享受。
她要是知道白愫喜歡的是曹宣,早就搓和白愫和曹宣了。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白愫聞言被姜憲的離經叛道嚇得直哆嗦,她驚慌失措地捂了姜憲的嘴,“你當著我說說就算了,可不能當著外面的人也這樣說,太皇太后聽到了會擔心難過的。”
姜憲笑。
不管她怎樣,白愫都始終站在她這一邊。
她把白愫的手從自己的嘴巴上扒下來,笑道:“我也不和你多說,你仔細想想,看我說得話有沒有道理。人生苦苦不過幾十年,我們自己都不給自己找點高興的事,還有誰會在乎你高興不高興?”
白愫若有所思。
姜憲把被子拉齊了下巴,閉上了眼睛。
她還得派人去打聽打聽李謙到底分到了哪里當差。
他的人品雖然一般,能力卻很強。屬於那種有才無德的人。這樣的人通常都像個爆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炸了。
她還是小心點的好。
特別是她想改變前世的一些事,需要得伯父姜鎮元支持的時候,這個傢伙可別給自己出什麼妖蛾子才好……還有就是白愫,要抓住一切的機會,想辦法改變她,免得她像上一世那樣,只知道窩在家里當她的賢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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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找人
姜憲七想八想的,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太陽露出小半個臉,照在油綠的枝葉上,乾淨清新,讓人看著心情都跟著舒展開來。
黃鸝、鸚鵡、八哥在屋簷下婉轉地啼鳴。
姜憲坐在鏡台前,在宮女捧著的首飾匣子裡指了指那枚粉色碧璽芙蓉珠花。
梳頭的宮女忙恭敬又不失小心地拿起了那枚珠花,幫她簪了鬢角。
白愫掩嘴打了個哈欠,坐在一旁臨窗大炕上,問正手腳麻利地給她沏茶的宮女:“今天早上吃什麼?太皇太妃過來了嗎?”
那小宮女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白白嫩嫩的一張包子臉,模樣兒頗為喜慶。
她將沏好的茶放在了白愫的手邊,笑瞇瞇地道:“太皇太妃已經過來了。今天御膳房做了梗米白粥,百合蓮子血糯粥,梅干菜排骨粥,小米海參粥,開花饅頭,金銀饅頭……”聲音清脆地報著菜名,聲若銀鈴,非常的好聽。
白愫不由笑了起來,道:“瞧你這張嘴,倒沒有辜負這名字。”
小雀忙道:“這名字可是郡主給我取的。”
眾人都善意地笑。
屋裡的氣氛很是溫馨。
姜憲也笑了起來。
前世小雀也一直跟著她,管著她的膳食,在她剛剛垂簾聽政的時候躲在後殿的退步裡悄悄地給她做包子煎饅頭熬粥,最後卻因為風寒被移出宮,死在宮外。
如果小雀不死,趙璽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得手吧?
她問白愫:“我昨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樣了?”
白愫看上去情緒有點低落,昨天晚上十之八九沒有睡好。
她猶豫了半晌,道:“我,我也不知道……”
“還是快點決定好了。”姜憲笑道:“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呢!”
“什麼事?”白愫忙道。
姜憲朝著白愫眨眼睛,道:“你幫我問問曹宣,李長青的長子李謙分到了哪里當差?”
“我不去!”白愫紅著臉道,頓了頓又忍不住道,“你問李謙做什麼?隨便找人去問問不就行了?“
“我這不是怕皇上知道了想七想八遷怒承恩公嗎?”姜憲胡說道,“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真的讓劉公公去打聽了。”
“你怎麼能這樣?”白愫不依。
兩人說說笑笑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正等著她們早膳。
姜憲和白愫給兩位老人問了安,去了大佛堂給菩薩上了香,回到東暖閣用早膳。
宮女們悄無聲息地擺著碗筷。
劉小滿微躬著腰走了進來,低聲對太皇太后道:“內務府裡剛才傳來消息,說太后娘娘要大赦天下,后宮也跟著沾沾光,放一批宮女和女官出去。如今懿旨應該已經蓋了大寶,很快就會送到內務府了。”
太皇太后拿箸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宮中的關係盤綜錯雜,誰是誰的心腹,誰是誰的眼線……沒有個十年八年都摸不清楚。誰是誰的心腹,誰是誰的眼線,往往一個不經意,就會讓自己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面。而最好的辦法不過於放一批宮女、女官出宮——管你是誰的人,只要你不是我的人,我就把你以年齡太大的理由放出宮去。出了宮,你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沒有用了。
這種摧枯拉朽的方式簡單、直接、粗暴,卻又該死的有效。
若是操控得好,慈寧宮和乾清宮的一舉一動都將逃不過曹太后的眼睛。
做為曾經的太后,姜憲回過頭再看曹太后的一舉一動,心中不由暗暗地稱讚曹太后。
她實在是比她那個兒子聰明能幹多了。
不過,這麼大的事曹太后都沒有和太皇太后商量一下,可見她根本就沒有把太皇太后放在眼裡。
但姜憲並不擔心。
前世她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曹太后還是被圍在了萬壽山。
她就別亂插手這件事了,免得因為她的原因引起了什麼變故。
她垂下了眼簾,佯裝不知道其中厲害的樣子。
太皇太后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箸,面無表情地道:“這件事涉及頗廣,內閣的幾位閣老都怎麼說?”語氣隱隱流露壓抑著的怒意。
劉小滿低聲道:“內閣的幾位閣老都稱讚太后娘娘聖賢,菩薩心腸。”
太皇太后冷笑,喝了幾口溫開水,吩咐劉小滿:“你去趟恩親伯府上,問他還想不想要個針工局出來的繡娘?若是想要,讓他跟你說一聲,你幫他留個心。”
恩親伯王延是太皇太后的侄兒,只生了個兒子叫王瓚,比姜憲大五歲,這個時候人人都看王瓚一副忠厚老實,木訥寡言的樣子,等到皇上登基,特別是她做了太后之後,她才知道這個表哥是個“瞎子吃湯圓,心中有數”的人物。
姜憲突然很想見見王瓚。
但太皇太后的話卻讓曾掌天下權的她意識到,太皇太后本意並不是要給王家留個繡娘,而是讓王家知道宮裡會發生什麼事,更有甚者是藉著王家的口給姜鎮元報信。
若是這樣,說明太皇太后也參與了圍禁曹太后之事。
就算沒有參與,那也是默許了的。
那曹太后就必須被圍禁於萬壽山!
姜憲壓著性子用了早膳,然後和白愫在東暖閣裡練大字。
半個時辰之後,恩親伯夫人遞了折子,想進宮來探望太皇太后。
姜憲和白愫被打發回了東三所。
兩人去了書房裡練字。
慈寧宮人來人往一下午沒有消停。
晚上,等白愫回了西三所,情客的俏臉從門簾子裡探了進來。
姜憲招她說話。
屋裡服侍的魚貫退了下去。
情客的表情頓時變得慌亂起來:“郡主,我去查了,沒有蕭容娘這個人!慈寧宮、坤寧宮和乾清宮都沒有這個人,我還專程去了趟內府務,找了內務府的王公公幫我查,沒有查到這個人!”
姜憲愕然。
那蕭容娘是從什麼地方蹦出來的?
也就是說,蕭容娘懷的這個孩子是沒有過明路的!
是趙翌私底下懷的。
她立刻道:“查過敬事房的記錄沒有。”
“查了!”情客的神色更慌亂了,“是托孟姑姑幫著查的。沒有,皇上身邊根本沒有人侍過寢。”
“你敢肯定!”姜憲的臉陰了下來。
情客“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姜憲的面前,斗大的汗珠冒了出來:“奴婢不敢肯定其他宮裡有沒有這個人!”
“那就給我繼續查!”姜憲咬著牙道,“把紫禁城給我翻過來都要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雁過還要留聲。
她就不相信,這蕭容娘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除非,蕭容娘根本不在宮裡。
姜憲愣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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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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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3 PM
第十四章 表哥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很快地生根發芽。
姜憲想到前世,蕭容娘和趙璽也是這樣突然冒出來,越發覺得趙翌和蕭容娘是苟合,而趙璽是趙翌登基之後想辦法上得宗譜玉牒。
可憐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蕭容娘和趙璽,前世根本沒有註意到這些事。
姜憲慢慢地喝著茶。
想想前世趙翌獨寵蕭容娘,趙璽的出身被瞞得死死的,如果那趙璽真是蕭容娘名不正言不順悄悄生下來的,情客出面不僅打聽不出什麼來,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引來趙翌的猜忌,丟了性命。
她悄聲地吩咐情客:“你把慈寧宮、坤寧宮和乾清宮的宮女、女官全都給我再查一遍,名字和人一定要對得上號,重點查那些名字還在這三宮,人卻在其他地方當差的。但不在這三宮的人,你一眼也不要多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事情到此,已變得詭異,情客自然知道厲害,連連點頭,怕自己會被滅口,手心裡全是汗,悄聲地退了下去。
姜憲躺在床上想著讓誰去打聽蕭容娘的事。
這個人必須能自由地進出禁宮,還要和內務府、內宮的大太監們交好,能不動聲色地查看內宮的人員名冊……曹宣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她不能讓曹宣去幹這件事。等到曹太后失勢,這些事都可能成為曹宣窺視內廷的罪名,僅這個罪名,就能讓曹宣丟了性命。
還有誰合適呢?
姜憲絞盡腦汁,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她的另一個表兄,親恩伯府世子王瓚。
算一算,他今年才十八歲。正在禁衛軍做帶刀侍衛。他也常常出入宮廷。只是他沉默少言,循規蹈矩的,有曹宣在前,注意到他的人不多罷了。
姜憲做了太后之後,就提他做了禁衛軍統領。
在她垂簾聽政的七年間,王瓚雖沒有立什麼功,卻也從來不曾出錯。
她做皇后的時候,覺得像王瓚這樣的也就是個老實忠厚罷了,等她當了太后,開始調停朝中大事之後,她才發現不出錯比立功更難,何況是在禁衛軍統領這個位置上,連續七年都沒有出過錯。
姜憲這才覺得王瓚是個不輸曹憲的人才。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和白愫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妃還沒有過來,太皇太后在梳妝。
姜憲幫著太皇太后挑首飾,問起親恩伯夫人來:“表舅母什麼時候走的?我有些日子沒有看見她了,昨天還準備過來給她問個安的……”
按照宮裡的規矩,外命婦要覲見內命婦,都要提前上折子,掌管六宮的皇后準了,才能進宮。太皇太后身份尊貴,趙翌沒有立后,依舊掌管六宮鳳印的曹太后在這些事上向來給足了太皇太后面子,所以昨天親恩伯夫人一遞折子,曹太后就準了。只是親恩伯夫人來去匆匆,和太皇太后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這越發讓姜憲覺得外祖母是要藉了親恩伯夫人的嘴把大赦宮女和女官的消息遞給她的伯父姜鎮元。
太皇太后不以為意,笑道:“你表舅這些日子身子骨有些不好,你表舅母忙著照顧你表舅,我也擔心你表舅,就讓她回去了。你要是想她,我讓她過兩天進宮來看你。”
是因為覺得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別參與吧?
姜憲思忖著,面上卻露出幾分撒嬌的模樣兒,道:“外祖母,我不是想見表舅母,我是想見阿瓚表哥——我找他有事!”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點了姜憲給她選的青玉填石的雙壽鎏金簪子,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什麼事還要找你阿瓚表哥?”
姜憲接過梳頭宮女手中的簪子,幫太皇太后簪上,嬌嗔道:“你就別問了!反正我找他有事。你幫我宣了他進宮。”
太皇太后素來寵溺姜憲,這種小事怎麼會不答應?
遂讓孟芳苓去宣王瓚進宮,並道:“若是在當值,就跟他的上峰說一聲,讓他過來。”
孟芳苓笑盈盈地去了。
等過了一個時辰,領了王瓚過來。
王瓚穿著六品侍衛的綠色常服,身姿挺拔地走了進來。正午明亮的光照在他劍眉眼目的面孔上,越發顯得白淨俊朗。
太皇太后看著那愉悅的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眉角流淌出來,等他行完禮就迭聲吩咐宮女給王瓚搬張太師椅放到自己的身邊。
王瓚連聲道謝,聲音恭敬中不失熱情,聽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姜憲不禁在心裡嘆氣。
白愫為什麼看中的不是王瓚呢?
王瓚也長得很好看啊!
而且性格、能力、品行都不比曹宣遜色……
姜憲和白愫上前和王瓚見了禮,就拉了王瓚去慈寧宮的御花園。
王瓚赧然,白皙的臉脹得通紅,不知所措地朝著太皇太后望過去。
太皇太后笑容更盛了,慈愛地道:“你表妹說找你有事,我問是什麼事,她不敢告訴我。有什麼事,你們表兄妹自己說去。她要是敢欺負你,你直管來告訴我,我罰她抄一百遍《心經》。”
王瓚性情溫和,被太皇太后叫到宮裡來陪姜憲玩的時候,總是靜悄悄地跟在姜憲的身後,姜憲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就算姜憲去爬樹,他也只會緊張地站在樹下伸開手臂護著她而不是斥責她,她如果做錯了事或是闖了禍,他則一定是那個背黑鍋、被責罵的。
他溫煦地笑,好脾氣地道:“沒事,沒事。那我和保寧去禦花園了。”
太皇太后笑瞇瞇地點頭,吩咐丁香等人:“帶上披風,小心別讓保寧著了涼……天氣涼了,不要給她喝花茶了,喝老君眉……棉墊子和皮墊子要各帶幾個,這風吹在身上都涼颼颼的,石凳子上肯定都冰手了……”
好像她去春遊似的。
姜憲滿頭黑線,道:“外祖母,我只和阿瓚表哥說兩句而已,不用帶著宮女內侍。”說著,拉了王瓚就跑。
王瓚朝著太皇太后點頭,匆匆跟著她出了門。
白愫被丟在了東暖閣,滿面的驚愕。
“別管他們了。”太皇太后笑著安撫她,道,“保寧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定性。”
沒有定性還慫恿著她像養面首似的找個丈夫?
白愫想到那天晚上姜憲對她說的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太皇太后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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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委託
禦花園裡。
姜憲讓隨行的宮女內侍留在了禦花園那株樹冠如傘的老槐樹下,自己則拉著王瓚往花園深處去。
王瓚開始還順著她,後來見離那株老槐樹越來越遠,那群宮女內侍也看不清楚面孔了,就開始拽姜憲了:“已經夠遠了,我們就是大聲嚷嚷他們也聽不清楚了。你有什麼事快說……免得碰到了其他宮裡的人。”
他說這話是有原因的。
有一次王瓚和姜憲躲在御花園的芭蕉樹下吃青團,被從前服侍曹太后的大太監王德全看見了,等到曹太后去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王德全就陰陽怪氣地道著:“阿瓚公子年紀也不小了,後宮裡住的不是孀居的嬪妃就是年紀相當郡主、鄉君,還是避些嫌好!”
太皇太后氣得不得了,立刻叫了侍衛進來,把王德全杖責了三十大板,硬生生地把他打廢了,王德海這才有機會冒了出來,頂替了王德全的位置,做了曹太后身邊最體己的大太監。
王瓚之後就不怎麼進宮了。
姜憲也因此開始厭惡坤寧宮的人。
“我想讓你幫我打聽個人。”她知道王瓚有心結,不想讓王瓚為難,放開了王瓚,在冬青樹旁站定,道,“我原以為她不是坤寧宮那邊的宮女或是女官就應該在乾清宮當差,誰知道在這兩宮都沒有查到這個人。你悄悄幫把這個人給找出來。”
王瓚聞言皺了皺眉,擔憂地道:“你是不是闖了什麼禍?你還是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好了。我若是沒有辦法幫你,自會去求鎮國公的。你別擔心,也別亂來。這些日子皇上正和太后娘娘置氣,你別胡里胡塗地被捲了進去。”
她不管做了什麼事,王瓚從來都不曾喝斥過她。
姜憲抿著嘴笑了半晌:“我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多相信我一些!”然後笑容微斂,正色地道:“我為什麼要找蕭容娘,現在暫時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要多問,也不要以為她得罪了我什麼的,我只是想把這個叫蕭容娘的人找出來。”
王瓚遲疑。
姜憲只好道:“阿瓚表哥,除了你,我沒人可求了。”
王瓚只好答應。
姜憲要他發誓:“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就是阿律哥哥問你,你也不能說。”
阿律哥哥是姜憲的大堂兄姜律,和王瓚同歲,兩人的關係非常好。
王瓚笑道:“阿律去天津衛,這些日子不在京城。”
天津衛!
如果是前世姜憲當然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可當過太后的姜憲卻知道,天津衛是離京城最近的一級衛所,直隸於後軍都督府,有兵力一萬六千多人,快馬加鞭,不用四個時辰就可抵達京城。而他的伯父姜鎮元正好是後軍都督府都督,只要拿到了兵部的兵符,就可以指揮天津衛揮兵北上。
姜憲肝兒發顫,她問王瓚:“你怎麼知道阿律哥哥去了天津衛?”
“我無意間聽我父親說的。”王瓚什麼也不知道地道,“父親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的。”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姜憲睜大了眼睛瞪著王瓚。
王瓚面紅,道:“你,你又不是別人!”
難怪太皇太后不允許承恩伯摻和到朝廷事務中去,要挺姜家上位了。
換成了她,她也會讓承恩府一旁老實呆著去。
她只好再次讓王瓚發誓:“不管是阿律哥哥的去向還是我讓你辦的事,你誰都不能告訴,就算是外祖母也不能告訴!”
王瓚很聰明,他只是話少而已。
他立刻從姜憲的話裡聽出了異樣的味道。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他神色嚴肅,還有點緊張。
姜憲點頭,道:“你別管了。既然表舅沒有告訴你,你就當不知道好了。”
王瓚臉色漸漸蒼白。
他點了點頭,意簡言賅地說了句“我知道,我誰也不會告訴的”。
姜憲放下心來。
只要是王瓚答應的事,他就一定能夠做到。
兩人沉默地回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王瓚和神色平靜的姜憲,訝然地道:“這是怎麼了?出去的時候兩個人還高高興興的,怎麼一下子就晴轉陰了?”
姜憲身份顯赫,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不屑扯謊與掩飾,但她又不願意騙太皇太后,索性把這件事丟給了王瓚:“您問阿瓚表哥!”
太皇太后朝王瓚望去。
王瓚嘴角翕翕,半天才道:“保寧讓我誰也不准告訴。”
兒戲般的回答,卻讓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對來陪她的太皇太妃道:“你看這兩個猴兒,如今是誰也管不住了!”
“瞧您說的。”太皇太妃笑著挑了個桔子,用帕子隔著剝了起來,“不是還有您這位老佛爺在嗎——猴兒再厲害,逃得過如來佛的手掌心嗎?您不過心疼外孫女和侄孫兒罷了!”說完,隔著帕子把剝好了的桔子一分兩半,遞給姜憲和王瓚,“嚐嚐,內務府剛剛送過來的,東江的蜜桔。”
姜憲很喜歡這種桔子。
她道了謝,說起了今天的貢品來:“如今已經入了秋,山東那邊的棗子也應該快到了吧……”
話題被帶偏了。
王瓚走的時候還帶了兩筐東江蜜桔回去。
白愫卻還惦記著姜憲的事。
她跟著姜憲回了東三所,進門就把身邊服侍的宮女內侍都遣了下去,把姜憲逼到了牆角追問她:“你到底讓承恩伯世子幫你幹什麼?你不會是讓他去幫你打聽李謙在哪里當差吧?”
姜憲逗著白愫:“你不幫我,還不讓王瓚幫我,你怎麼這麼壞啊?”
“你還敢說!你還敢說!”白愫撓她,“這種事你怎麼好意思讓我幫你辦?曹宣還以為我在和他搭訕呢?”
“向他搭訕怎麼了?”姜憲撇嘴,“向他搭訕那是瞧得起他。說正經的,你到底幫不幫我問,你要是不幫我問,那我自己去問他了。要是被皇上知道我可不管。”
白愫急起來,道:“我幫你問還不成嗎?你怎麼像賴皮的小狗啊!”
姜憲只是笑。
白愫沒有辦法,搖著頭道著“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回了西三所。
孟芳苓過來拜見姜憲,告訴姜憲:“太皇太后想放了丁香和藤蘿出宮,請奴婢來問問郡主的意思。”
和上一世的事重疊在了一起。
姜憲道:“我聽外祖母的。”
孟芳苓笑著辭了姜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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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約見
第二天,出宮的名冊就下來。除了姜憲身邊的丁香和藤蘿還有白愫身邊服侍的兩個大宮女,太皇太妃身邊服侍的兩個大宮女和一些低品階的宮女、女官。
和上輩子一樣,姜憲身邊的百結和情客升了七品官女,白愫那邊升了柳葉和柳眉。
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既然丁香她們都要出宮了,也不耽擱這一會的功夫,升了品階的宮女和女官這就開始各司其責,出宮的宮女和女官們則早些歇息下來,該道別的道別,想去哪裡看看走走也麻利地把事辦完了,九月二十二日那天統一安排,全都出宮去。
姜憲記起前世丁香和藤蘿兩人出宮的時候,她不僅賞了不犯忌諱的衣服首飾,還各賞了三百兩銀子。今生自然依舊,等丁香和藤蘿把手中的事交接清楚了,姜憲拿了二十銀子讓百結請丁香她們吃了頓飯,然後賞了東西。
丁香和藤蘿進來謝恩的時候神色有些茫然。
姜憲不記得前世兩人是否也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來,想到這兩人服侍了自己快十年,她不由溫聲寬慰道:“你們就是出了宮若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只管往鎮國公府去送個信,我會囑咐世子爺照顧你們的。”
世子爺就是姜律。
兩人忙磕頭,起身的時候已是淚眼婆娑,惹姜憲也傷心了良久。
倒是白愫,約了曹宣在慈寧宮的大門口見面。
姜憲看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玫瑰紫遍地金素面褙子,卻戴了對春節時太皇太后賞的南珠耳環,映襯著一張臉嬌若芙蓉,她不由抿了嘴笑。
白愫被她笑得面紅耳赤,匆匆丟下一句“我走了”,就疾步出了東暖閣。
曹宣早已在慈寧宮門口等。
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白愫約他做什麼。
白愫看見曹宣卻是眼睛一亮。
難怪曹宣會被人稱為“京城第一美男子”。
他就那樣隨意地站在慈寧宮門前大槐樹下,斑駁的光影透過樹葉落在他的臉上,肌膚如雪,眉目雋永。
白愫第一次理解了姜憲的想法——看到這樣的臉,這樣溫柔的笑容,至於他是怎麼想的,誰又會有多的心思去猜呢?
她笑不露齒地上前,朝著曹宣福了福,抬頭卻發現大槐樹下還站著一個男子。
他穿著禁宮侍衛的衣飾,身材修長挺拔,皮膚白皙紅潤,五官硬朗,兩道濃密的眉毛襯著高高的鼻樑,有種英姿颯爽的俊美。
如果說曹宣是朵桃花,這男子就是一顆樹。樹雖然沒有花那麼打眼,卻比花更耐看。
白愫忍不住又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感覺到了他目光,不僅沒有迴避,反而衝著她笑了笑。
那笑容明亮燦爛,如陽光般彷彿可以趨散一切陰霾,讓人看著心裡無端端就明朗起來。
只有幸福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笑容。
這個男子肯定出身很好,在家裡父母恩愛,兄弟和睦,長這麼大一路順風,沒有遇到過什麼陰暗東西和受到過什麼嚴重的挫折。
白愫想著,困惑地望著曹宣,道:“這位是?”
曹宣笑道:“這位是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你別看他小小年紀,他去年已過了院試,提前行了冠禮,字宗權。如今在禁衛軍任侍衛。”
白愫非常的驚訝。
她沒有想到李謙就這樣站在了她面前。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沒有想到李謙居然有功名。按道理,像李氏這樣以軍功立世的家族,子女壓根不會走仕途,也就更談不上讀書了。這個李謙不僅讀了書,還讀得很好,結果最後還是揚長避短地進了禁衛軍,好像李謙讀書只是為了斷文明理似的。
李長青這是想讓兒子做一個“上馬能擊胡,下馬草軍書”的大將軍不成?
那他對自己的這個長子還真寄於了無限的厚望。
只是不知道他的這個長子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白愫心裡嘀咕著,面上卻不顯,笑著和李謙打了個招呼。
李謙可能知道她是誰,對她比較好奇,除了第一眼仔細看過她之外,接下來就頗為守禮沒有再直視她,給她行了個禮就退後幾步,站在了曹宣的身後。
白愫的計劃全給打亂了。
她總不能當著李謙的面去問曹宣吧?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李侍衛。”白愫客氣地道,“不知道李侍衛現在在哪里當差?住得可還習慣?”
李謙也沒有想到白愫會和自己說話,他頗為意外地望了曹宣一眼,眼底閃過幾道曖昧不明的異采,微躬著身子笑道:“我剛剛進宮,還什麼都不懂。太后娘娘讓我暫時留在坤寧宮當差。”
慈寧宮和坤寧宮有些不對勁,白愫想到李謙以後就是曹太后的人了,莫名覺得有些可惜,敷衍地應酬了兩句,就和曹宣說起話來:“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賞了匣子紅豆餅,說是您從宮外帶來給太后娘娘嚐的。郡主吃了覺得很好吃,特意讓我來問問那紅豆餅是從哪裡買的。”
不會吧?
把他宣進宮來,就是問這個?
不過,他什麼時候往宮裡帶過紅豆餅,他怎麼一點印像也沒有了!
曹宣愕然,又怕姜憲照著地方去買餅不敢隨便胡謅,只好含糊不清地道:“我送過好幾次紅豆餅進宮,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賞的是哪一次的?我這就去坤寧宮問問,再來給你回話,你看成嗎?”
“那就多謝承恩公了。”白愫笑著辭了曹宣。
曹宣卻很激動,拉了李謙小聲地道:“看見沒有,那就是北定侯府白家的大小姐清蕙鄉君,長得漂亮吧?我告訴你,這京里有資格來拜見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我多數都認得。比清蕙鄉君門第顯赫的不少,可沒一個比她長得漂亮的。比她長得漂亮的也有幾個,卻沒有一個比她出身好。這樣的女子很少,我姑母為了你也是花了心思的,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推了個女子到你面前。”
也正是因此如此,聽說白愫要見他,他這才帶了李謙過來的。
李謙笑了笑,沒有說話,眉宇間帶著幾分這個男子見到適婚女子的羞赧,道:“多謝太后娘娘和承恩公,只是這婚姻大事畢竟是'婚妁之言,父母之命'……”
言下之意是別插手的好。
曹宣哈哈大笑,覺得李謙這樣子頗為有趣。
李謙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明顯地轉移著問題,道:“承恩公,太后娘娘有沒有給您挑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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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送餅
曹宣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曹太后想為他求娶姜憲。
禁宮內外又有誰不知道姜憲從來都不屑搭理他。
他覺得自己在功勳世家的眼裡就是個笑話。
可他又不敢不從——他這個國公爺因姻親而封,三代而終。鎮國公府卻是開國十大國公府之一。趙氏王朝二百二十三年的歷史,十大國公府或被奪爵,或戰死沙場,或因嫡庶之爭絕嗣,或因子孫後代平庸落魄,只有鎮國公府,子嗣雖不旺盛,卻代有名將出世,始終掌管著五軍都督府的一軍。遠的不說,就說現任的鎮國公鎮姜鎮元,他只有一個兒子姜律,人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卻在十五歲的時候就能拉二石弓,去年大同被韃子進犯,他更是領了三軍騎軍圍剿了韃子一萬人馬……這樣的人家,誰不想攀扯?
而他們曹家不過出了一位太后而已。
這位太后還和鎮國公府二爺的岳母,也就是姜憲的外祖母太皇太后不合。
曹宣每每想起這錯綜複雜的關係就覺得頭痛。
偏偏曹太后不信邪,覺得人定勝天,非要他把姜憲哄到手不可。
如果她姑母發現他在姜憲的婚事上敷衍她,不讓他一無所有也可讓他脫層皮。
他不想摸虎鬚。
想到這些,曹宣皮笑肉不笑地朝李謙望去。
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知道他搞不定嘉南郡主還說這樣的話,這個李謙,是在嘲諷他吧?
李謙睜大了眼睛,表情顯得迷茫而困惑,好像不知道曹宣怎麼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曹宣有一瞬間的猶豫。
李家是土匪出身,招安之後又被曹太后把人員分散,把李長青和幾個家將調去了福建,密令靖安侯暗中監管。這次要不是李家走通了王德海的路子,大同總兵去年又被韃子射殺,手中暫時沒有製衡姜鎮元的大軍,怎麼會讓李氏父子走出福建一步。李家沒有聽到官場上的這些傳聞也有可能。
他想到這些日子同李謙交往,李謙坦蕩而又俠義的性子……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接道理,他們李家正是要巴結奉承他的時候,李謙又是個頗知進退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不會讓人難堪的人,怎麼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才是。
曹宣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的婚事還得從長計議!”
李家在山西當土匪的時候鬧得有些兇,五府十六州一百七十八縣李家就佔了三府十一州一百二十九縣。要不是李長青的軍師伏玉先生說趙氏王朝氣數未盡,李長青早就西進攻進了西安府。這也是為什麼朝廷來招安的時候,李家立刻就降了的原因之一。
只是李家沒有想到曹太后這麼厲害,把李家軍調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福建。
然後被靖海侯壓得死死的。
這次曹太后召李家進京,對李家來說是他們努力又努力的結果,自然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伏玉先生的親傳弟子懷寅先生早在半年前就進了京,這京城門閥之間的事雖然不敢說知道,可這明面上的東西卻摸了個清清楚楚,不然一不小心得罪了個人,拉關係沒有拉成反而結了個仇家,那可就麻煩了。
說不定還會因為小小的一件事而惹來覆家之禍。
像曹太后想讓曹憲娶嘉南郡主這樣的事李謙又怎麼不知道呢?
他只是想讓曹宣閉嘴而已。
李謙的目的達到了,也笑著給曹宣遞梯子:“承恩公,那我們現在就回坤寧宮去嗎?我已經當完值了,明天下午才進宮,我陪你去坤寧宮吧!”
曹宣果然不再提這件事。
他聞言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我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給太后娘娘送過紅豆餅了,你讓我去問誰?”
李謙訝然,心中暗生幾分不悅。
他之前見曹宣對嘉南郡主那麼恭敬,還以為曹宣對姜憲求而不得,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可那姜憲畢竟是郡主,又沒什麼地方得罪曹宣的,曹宣私底下這樣的說她,也未免太不敬重了。
李謙道:“那你不去給嘉南郡主送紅豆餅了嗎?”他的聲音比剛才顯得低沉。
曹宣正為這件事苦惱,沒有註意到李謙的不同,而是不耐煩地道:“那清蕙鄉君就是嘉南郡主的出聲筒,她既然來傳了話,也就是嘉南郡主的意思了。不去送肯定不行的……”
曹太后要是知道他竟然拒絕這種主動送上門來獻殷勤的機會,肯定會把他叫去狠狠地收拾一頓的。
他頓了頓,道:“可讓我給她們滿大街地找紅豆餅那也是不可能的……隨隨便便應付一下就行了……”說到這裡,他拍了拍李謙的肩膀,興致勃勃地道,“你等會陪我一起出宮吧!我們去南銅鼓巷去逛逛,那裡的小吃多,我們看著就買點送進宮好了。萬一沒看到,就讓家裡的廚子做幾匣子,還可以向我姑母告個假。她要是知道我為這件事提前下了衙,說不定還會賞我兩個零花錢使使!”
李謙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但又很快舒展開來,眼睛微閃,笑道:“承恩公有命,怎敢不從!”
兩人笑著出了宮。
白愫已經回到了西三所,重新淨面梳頭換了件衣裳去了東三所。
四五個宮女或端著銅盆或捧著噴水壺正圍著姜憲身邊,姜憲則拿著塊杭白絹素色帕子給盆剛剛結蕾的蘭花擦著葉子。
見白愫進來,她將手中的帕子丟在了水盆裡,笑道:“回來了!”
白愫點頭。
宮女已託了裝著溫熱清水的銅盆到姜憲的手邊。
姜憲一面洗著手,一面笑道:“你可有什麼話跟我說。”
白愫笑道:“你請我喝茶,我就告訴你。”說著,接過旁邊宮女手中的棉巾遞給了姜憲。
姜憲擦了擦手,吩咐身邊服侍的:“這盆蘭花這兩天就應該要開花了,你們小心照應著。開了花,就送去太皇太后那裡。”
宮女紛紛屈膝應是。
百結取了剔紅海棠花托盤托上的香膏幫姜憲抹手。
“你不告訴我也可以。”姜憲笑睨著白愫道,“等到承恩公進來給你送紅豆餅的時候,我再問承恩公好了。”
“保寧!”白愫伸手就去撓姜憲的胳肢窩,“你又讓人偷聽我說話。”
姜憲嘻笑著朝一旁躲:“我就是想知道太后娘娘什麼時候賞過我紅豆餅?我什麼時候突然喜歡吃紅豆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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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回信
白愫也嘻嘻地笑:“我怎麼知道太后娘娘什麼時候賞過你紅豆餅?你愛不愛吃……”
姜憲聽著,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來。
是啊!
曹太后什麼時候賞過她紅豆餅,她又什麼時候喜歡吃紅豆餅了。
這宮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說得清楚。所有的事,所有的話,不過是因需要而存在罷了,誰去管你真假。
這麼一想,姜憲就有些氣餒。
白愫和姜憲想到一塊去了,一時間也不想說話,情緒低落,道:“那個李謙,在坤寧宮當差。”
姜憲已經知道了。
不知道這一世李謙逃不逃得脫命運的擺佈?
自己這樣汲汲營營又能為哪般?
突然間,她連打擊報復李謙的心都淡了幾分。
兩人靜靜地倚在臨窗的大炕上,神色間都有幾分落寞。
寂靜中,百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低聲稟著:“郡主,恩親伯世子爺找了人過來傳話,問您下午有空沒有?能不能在御花園裡那株古柏樹下見個面?他有話跟您說。”
難道是有了蕭容娘的消息?
姜憲頓時精神一振,坐起身來吩咐百結:“我下午有空。你去回了世子爺,下午就在那裡見面。然後給來送信的賞幾個銀錁子。”
百結笑著應“是”,退了下去。
白愫瞅著姜憲直笑,拉長了聲音道:“保-寧-這-是-要-去-見-表-哥-啊!”
姜憲才不想惹她笑,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道:“你就別惦記著我表哥了,外祖母一心一意想讓王家做個閒散的富貴人家,像你我這種在宮里長大的,太惹眼,不適應王家。”
不然外祖母怎麼就沒有想到把她嫁給阿瓚表哥呢!
阿瓚表哥明明英俊又溫柔,體貼又真誠……
姜憲搖了搖頭,忙把這個念頭甩到了腦後,開始準備下午去見王瓚要穿的首飾和衣裳。
白愫看著她打扮,半晌才道:“保寧,我覺得曹宣不喜歡我。”
“那你還喜歡他嗎?”姜憲拿了件桃紅色四柿暗紋遍地金的褙子在身上比劃著。
白愫想到那張灼灼如錦霞臉,不由聲音低沉道:“喜歡……”
“那不就行了!”姜憲左手拿一條杭白娟挑線裙子,右手拿一條油綠色鑲繡粉色玉蘭花的八幅湘裙問她,“哪條好看?”
白愫隨手指了指白色的挑線裙子:“禦花園多是綠色的樹,不如穿白色。”
姜憲卻選了油綠色的八幅湘裙。
白愫氣得不得了,道:“你選好了還問我?”
“這不是沒事幹嗎?”姜憲不以為然地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個琴師什麼的進宮來給我們教教彈琴,不然琵琶也好,還可以打著這名號聽聽小曲什麼的,每天抄佛經,抄得都煩死了。”
白愫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道:“你什麼時候……嗯……有這愛好?”
做垂簾聽政的皇太后的時候。
姜憲在心里道。
深宮寂寞,不找點事做,怎麼熬得下去?
她想想上輩子,真是不值得。
但等姜憲見到王瓚的時候,又高興起來。
王瓚給她悄悄地帶了兩塊姑嫂廟的玫瑰糕,怕人發現,揣在懷裡,拿出來的時候還熱著。
姜憲衝著他甜甜地笑,躲在海棠樹下吃糕點。
王瓚站在她面前擋著她,還不停地叮囑她:“你慢點吃,有人來了你就把米糕往我懷裡塞,說是我吃的就行了。你腸胃不好,只能吃一塊,剩下的那塊帶回去給掌珠吃。她總是照顧你,你有了好東西,你也記得給她嚐嚐,這樣的姐妹日子才能長久。”
姜憲聞言軟糯糯地笑,道:“阿瓚表哥,你也坐下來唄!不會有人過來的,我讓百結和情客站在外面呢!你這樣站著,我要仰著頭跟你說話,脖子好酸。”
王瓚四處看了看,發現還真沒有什麼人經過,就坐在了旁邊的大石頭上。
喜歡姑嫂廟的玫瑰糕,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後來最喜歡的是姑嫂廟裡的白雲糕,用米粉做的,只加了霜糖,只有淡淡的甜味,不像玫瑰糕,揉了玫瑰花瓣和漿糖進去,色澤艷麗,滋味甜膩。
姜憲把沒有吃完的玫瑰糕包了起來,道:“阿瓚表哥,你找到蕭容娘了?”
王瓚點頭,目光卻落在了姜憲手裡的半塊玫瑰糕上,道:“不好吃嗎?”
姜憲急急地道:“不是,我帶回去和白愫一塊吃。那蕭容娘如今在哪里當值?她……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王瓚不疑有它,笑道:“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瘦又小,在浣衣局當差,聽那邊的小太監說,人很老實本份,叫往東不敢往西,叫往西不敢往東,幾個管事的嬤嬤都挺喜歡她的……”
“你沒有找錯人吧?”姜憲愕然。
蕭容娘的確瘦瘦小小的,可在最低等的浣衣局當值,而且還在趙璽應該已經出了懷的時候……這不可能啊!
“應該沒有找錯。”王瓚不解地道,“我查過了,整個紫禁城五千四百六十六名宮女,一千八百九十四名女官,叫蕭容娘的有三個,一個三十歲,在珍寶閣當差,是個四品女官;一個四十四歲,在內織染局當差,另一個就是我剛才說的蕭容娘了,只有她的年紀和你說的相當……”
姜憲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蜘蛛網裡了,明明看到蟲子,卻越掙扎陷得越深,越看不到那個蟲子在哪裡,更不要說捕獲它了。
“阿瓚表哥,你幫我安排安排,我要去見見這個蕭容娘。”她當機立斷地道。
前世,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趙璽住的養心殿裡見到蕭容娘。
她就是模樣和那時相差甚遠,姜憲覺得自己也能把她認出來。
王瓚擔憂起來,道:“你到底找這個蕭容娘做什麼?你去浣衣局,就算是瞞過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又怎麼瞞得過宮裡的人?”
姜憲不怕宮裡的人知道。
她怕趙翌知道。
前世,不管是曹太后還是太皇太后,闔宮這麼多人都沒有發現蕭容娘和趙璽,可見趙翌把她們保護得有多好了。
她懷疑浣衣局裡的那個蕭容娘根本就不是趙璽的生母,趙璽生母被趙翌養在了外面。
不見上一面,她難以安心,也沒有辦法繼續查下去。
姜憲緊緊地咬著唇。
王瓚嘆氣,妥協道:“那好吧!這件事我去安排。”
姜憲頷首。
有人笑聲爽朗地朝著他們打招呼:“嘉南郡主,恩親伯世子,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們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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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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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4 PM
第十九章 花園
姜憲和王瓚循聲望去。
就看見張明晃晃比夏日陽光還要燦爛的笑臉。
這是誰啊?
王瓚滿臉茫然。
姜憲卻差點就跳起來。
居然是李謙那廝!
他怎麼在這裡?
姜憲困惑地望著李謙。
李謙卻望著她咧了嘴笑,笑容更燦爛了。
姜憲強忍著才沒有別過臉去。
李謙已經厚臉皮和王瓚套起近乎來:“恩親伯世子爺不認得我了吧?上次安國公世子爺在瓊花樓請客,席畢從瓊花樓出來,在門口遇到了世子爺和西山大營的幾位同僚,曾經給世子爺請過安……”
王瓚恍然大悟,道:“你是福建總兵李長青之子,在宮裡做侍衛,叫李……李……”
李謙忙接音道:“我叫李謙,字宗權。”
“我記起來了,”王瓚笑道,神色間還有幾分因為之前沒認出李謙的不自在,“剛才看著你就覺得面熟,那天人多又混亂,我一時沒有想起來。 ”說完,他流露出些許狐疑,道,“我記得你應該是在坤寧宮當差吧?怎麼……”
李謙的眼神就落在了姜憲拿了半塊玫瑰糕的手上,徐徐地道:“承恩公說,郡主想吃紅豆餅……”
姜憲和王瓚這才發現李謙手裡提了兩盒點心。
王瓚笑著伸出了手,道:“是曹宣讓你送來的嗎?多謝了!我表妹身子軟弱,這紅豆餅能不能吃得請了御醫院的御醫看過了才知道。我先幫她拎回去。”
李謙目光幽幽地閃了閃。
看姜憲的樣子就知道她身子骨不好。曹宣隨手在街邊上買了兩盒點心就讓他送進宮來給白愫,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聽說宮裡喝的水都是專門從玉泉山里運進來的。
嘉南郡主從小在宮里長大,這腸胃只怕早就養得嬌弱得不成了。
要是這點心做得太粗糙,嘉南郡主吃了不舒服……瞧她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只怕是要遭大罪了。
他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去,試了七八家鋪子,沒一家覺得好吃的,想著父親為了讓他結交京城的貴人,還特意讓他帶了五、六個廚子,從魯菜到粵菜,就沒有拿不出手的。他乾脆回家讓家裡那個擅長做粵菜的師做了兩盒紅豆餅,豆沙細膩,又不太甜,他嚐過覺得好,這才拿進宮來。
不曾想進宮就看見了嘉南郡主和一男子親親熱熱地並肩坐在古柏樹下說著話,那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真誠、自然又毫無保留,哪有一點和別人說話時清冷矜貴和傲然。
李謙立刻意識到姜憲很喜歡眼前的這個男子!
他悄悄地往古柏樹去,睜大了眼睛仔細地打量。
然後發現那男子是親恩伯府的世子王瓚。
他暗暗鬆了口氣。
莫名就想起嘉南郡主的婚事來。
據說皇上和嘉南郡主從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惜嘉南郡主家勢太顯赫了,曹太后又一直不願意還政於皇上,根本不可能讓皇上娶嘉南郡主。
不然曹太后也不會給曹宣機會讓他自由出入內宮了——曹太后還需要鎮國公府的支持,不能逼著嘉南郡主嫁給曹宣,就只好讓曹宣想辦法引誘嘉南郡主了。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家受召進京的緣由了。
曹太后想抬舉他父親,讓他父親漸漸地能和鎮國公姜鎮元分庭抗禮。
皇上再喜歡嘉南郡主也沒有用。
可就算是這樣,京城中略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曹太后不可能讓皇上娶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也是皇上喜歡的人,求娶嘉南郡主,那就是和皇上搶女人。皇上現在不能計較,十年以後,二十年以難道也不計較?
而親恩伯王廷軟弱無能,從現在親恩伯府的行事來看,太皇太后恐怕是想讓親恩伯府做個富貴散人,那王瓚就算是喜歡嘉南郡主,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讓自己的侄孫娶了自己外孫女——這要是皇上哪天想起來要清算這件事,她的兩個至親的日子都不好過!
何況還有個曹宣在旁邊虎視眈眈。
誰也不願意拿著家族的前程去賭這個勝負!
這樣想來,那嘉南郡主也很可憐。
看著尊貴無比,實際上也就是只養在籠子裡的小貓。
還是只虛張聲勢的小貓。
這些念頭在李謙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他已毫不猶豫地把點心遞給了王瓚,笑道:“那就有勞親恩伯世子了!”
王瓚笑著點頭,示意姜憲離開這裡。
姜憲會意,神色溫婉地站在一旁裝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聽王瓚和李謙寒暄完了之後,頭也不回地隨著王瓚往慈寧宮去。
出禦花園的時候,王瓚悄悄回頭,見李謙還滿臉笑容地站在那裡註視著他們離開,蹙了蹙眉頭,低聲對姜憲道:“別理這個李謙,他在坤寧宮當差。李長青雖然是土匪,禦下和打仗卻很有一套,山西巡撫陳同鶴、五軍都督府曾勤,兵部李瑤,都敗於李長青之手,我爹還以為朝廷會派你伯父前去圍剿,誰知道吳宴道接任陳同鶴做了山西巡撫之後,李長青卻莫名其妙地被他招了安,讓吳宴道做了兵部侍郎,還被吹噓成了當朝第一將軍……”
把個曾勤活生生給氣死了。
姜憲忍不住道:“結果太后娘娘還真以為那吳宴道行軍布陣有多厲害,把我伯父從大同召回來,讓他去打韃子……”
然後被韃子長驅直入,連攻三城,差點就打進了京城。
曹太后只好親自去鎮國公府請姜鎮元出馬,把山西大營的虎符交給了姜鎮元。
吳宴道被滿門抄斬。
王瓚看著無奈地笑,溫聲道:“你別不把這件事當回事。要不是吳宴道狂妄自大要和姜世伯一較高下,非要去領兵抗韃,吳宴道未必會落得如此下場……如今朝廷,畢竟是酒囊飯袋的多……靠一兩個忠臣,畢竟獨木難支……”
姜憲默然。
她是做過攝政的太后的,比王瓚的感觸更深。
這個朝廷,真的沒救了嗎?
如果這是天命,她們又將何去何從?
王瓚和姜憲在慈寧宮門口道別:“你私下里什麼也別做,等我的消息,我最多這兩天就帶你去見那個蕭容娘。”
姜憲收拾起茫然的心情,道:“你不進去給太皇太后問個安嗎?”
“不去了。”王瓚笑道,“免得她老人家問起來我為什麼進宮來,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下次再來拜見太皇太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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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1:54 PM
第二十章 李家
姜憲想想,覺得王瓚的話很有道理,她點頭和王瓚道別,在慈寧宮門前和王瓚分了手。
李謙的身影從慈寧宮門前的古柏樹後探了出來。
嘉南郡主竟然私下里約見王瓚。
難道她真正喜歡的人是王瓚?
如果是這樣,這就有趣了!
李謙不由地仔細回憶起剛才姜憲和王瓚在御花園見面時的情景。
兩人一開始還有說有笑的,後面神色就慢慢變得嚴肅起來,嘉南郡主看見他,目光甚至帶著隱隱的防備……或者,是嘉南郡主遇到了什麼麻煩?
而且這麻煩還不能告訴太皇太后、鎮國公,甚至不能讓別人知道。
她在內宮幾乎是幾人之下,眾人之上,有什麼麻煩連她也深深地忌憚,擺不平呢?
李謙看了看姜憲身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王瓚遠去的方向,悄然地離開慈寧宮,回了李家臨時落腳的帽子胡同。
王懷寅迎了上來。
他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凡,衣飾樸素,屬於那種丟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了的人。他是李長青的軍師伏玉的親傳大弟子,這次出來,李長青把王懷寅安排在了李謙身邊,讓他協助李謙。
李謙把手中的馬鞭丟給了隨身的小廝冰河,一面大步地朝里走,一面問王懷寅:“我爹在家嗎?”
他手長腳長的,王懷演要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大人去了嚴閣老家,還沒有回來。”
嚴閣老名嚴華年,是當朝首輔,錢塘人,官宦世家。和所有讀書人一樣,他不太瞧得上李長青,李長青進京給曹太后拜壽,幾次想拜見嚴華年,嚴華年都委婉地拒絕了。
李謙聞言不免腳步一頓,道:“嚴閣老怎麼願意見我爹了?”
王懷寅低聲道:“據說是曹太后的意思,讓嚴閣老問問大人福建抗倭的事。”
李謙點了點頭,覺得曹太后行事未免有點太過於急迫,未必是件好事。
他進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小廝打了水進來。
李謙淨面更衣,和王懷寅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喝茶。
“您見到白小姐了嗎?”畢竟是年輕人,王懷寅笑著問李謙,目光中帶著幾分好奇。
“沒有。”李謙回答的干淨利落,“你和我爹還是少打白家小姐的主意了。我是不會娶京城高門大戶家的姑娘為妻的。你有時間關心我見沒有見到白小姐,還不如想想下次曹太后再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用什麼方法搪塞過去好了。”
王懷寅見他又提起這件事來,不由皺了眉,只好再次道:“曹太后這次讓李家進京給她祝壽,老師和大人思來想去,覺得多半是要重用李家。至於想讓李家守邊還是留在京中,我們和內閣的大學士、六部的尚書們一點交情也沒有,根本沒辦法打探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和高門大戶的人家聯姻,在京里有個幫襯,這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甚至會憂關生死。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你怎麼又提起這件事來?是不是白小姐給你氣受了?”
“我沒要去見白小姐。”李謙有些不悅地打斷了王懷演的話,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是謀逆,也罪不及出嫁女。若是李家犯事,那些高門大戶為了家族的利益,怎麼會管個出嫁的女兒?反倒是我,嫡妻為李家的宗婦,她的娘家卻與李家為敵,她又有什麼臉面?做李家的宗婦?她又憑什麼讓李家的人尊敬?我的嫡子有了這樣的母親,被族人詬語,又怎麼堂堂正正地繼承李家的基業……懷演,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一旦李家沒有了規矩,離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我決不會娶京城高門大戶人家的貴女為妻的。何況,利益是建立在平等的權勢與地位上的,想佔絕對的利益,就得有絕對武力,你們這樣,完全是將老虎關在籠子裡養。難道當初伏玉先生勸我爹招安的時候,已經決定為朝廷賣命,被那些屍位素裹的老傢伙擺佈了嗎?那我們為什麼要進京?”
王懷演心生不悅,正要說幾句,門口突然傳來幾聲“啪啪”的擊掌聲。
“說得好!”李長青豪邁地笑著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叫柳籬的幕僚,“虎父無犬子,我家大郎如今真是長大了。”
“爹!”
“大人!”
李謙和王懷演不約而同地朝著李長青行禮,請李長青坐到了炕上,招了小廝送茶進來,然後李謙和王懷寅、柳籬坐在了下首的太師椅上。
李長青笑望著兒子,道:“不過,雖然你說得有理,可我覺得若是和北定侯府聯姻,還是很好的。”說完,他朝著兒子眨了眨眼睛,道:“據說北定侯府的大小姐長得非常的漂亮,又從小在宮里長大,知道規矩,見多識廣,你們若是成了親,生出來的孩子也一定非常漂亮,孩子們的禮儀也肯定無暇可擊……”
血緣是很奇妙的東西。
李長青濃眉大眼,紫金臉龐,高壯健碩,和李謙完全不同,可只要兩個人站在一起,就沒有誰會認錯他們是兩父子的。特別是兩人笑得時候,都爽朗明亮,熱情而燦爛。所以李長青這樣的打趣兒子,若是換了別人,只會讓人覺得猥瑣,可由李長青說出來,卻給人種善意的調侃。
王懷寅和柳籬都笑了起來。
李謙知道父親這是下了決心要和北定侯府聯姻了。
他頓生不悅,但知道自己再和父親說下去,父親雖然不會真正生他的氣,卻會讓父親在下屬面前失了顏面,遂壓下心中的不快,轉移了話題,道:“父親去見嚴閣老,還順利嗎?”
李長青笑容全無,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坐上首輔的位置的,他就像曹太后的一條狗,曹太后往哪裡指,他就往哪裡哮……”
李謙知道,父親這是在嚴華年那裡受了氣。
他有點後悔提起這件事。
柳籬和王懷寅顯然也這樣想,王懷寅更是在聽完了李長青的抱怨之後,笑著問起李謙紅豆餅的事:“慈寧宮收下了嗎?”
李謙也不想讓父親氣憤下去,道:“在御花園的時候正巧遇到了嘉南郡主,就給了嘉南郡主。”
李長青一聽,精神大震,忙道:“你怎麼會遇到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的為人怎樣?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柳籬和王懷寅聽著都支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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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5:14 PM
第二十一章 暗流
李長青一直想弄清楚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鎮國公鎮之間到底有哪些恩怨,是否能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暫時結盟,這關係到李家站在朝廷上的立場——皇上最終還是要親政的,他們目前雖然要仰仗曹太后,可也不想變成曹太后手裡的一把劍,飛烏盡,良弓藏。
這原是他們來京城之前就定下來的事,父親打聽嘉南郡主,多半是想通過嘉南郡主窺視這幾家的關係。
李謙心裡明白,可被父親這樣大咧咧地問出來,還當著柳籬和王懷寅的面,他心里莫名地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過是偶爾在御花園遇到了,”李謙下意識地不想多說,道,“一群宮女嬤嬤內侍跟著,能說什麼?更談不上搭話了。”
李長青聞言也覺得自己太急切了些,嘆道:“我這是在嚴華年那裡受了氣,想著從哪裡扳回一局才好。”
李謙不願意談這些,道:“父親,過了這個月各地的壽禮就應該送進來了,我們的壽禮準備得怎樣了?再就是和白家的親事,我看還是放一放的好。雖說皇上親太皇太后,白家大小姐又是在慈寧宮長大的,可有些事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別做了曹太后手裡的棋子才好——曹太后倒是可以隨時換人,於我們李家卻生死攸關。”
李長青何嘗不知?
他不禁嘆道:“我們家還是根基太淺了。”
李謙安慰父親:“這路總是一步步的走。”
李長青點頭,和王懷寅等人議起壽禮的事來。
李謙在旁邊聽著,有些心不在焉。
嘉南郡主到底找王瓚幹什麼呢?
送走了李長青等人,已是暮色四野,他靜靜地坐在無人的書房裡,沉默了良久,吩咐冰河:“你去叫了林雲來。”
林雲是他的長隨,練了一身好武藝,管著他身邊的三十來個護衛。
這些護衛全都效忠他個人。
冰河應聲而去。
※
慈寧宮裡。
姜憲把李謙帶來的紅豆餅隨手放在了臨窗大炕的炕几上,笑著調侃白愫:“咯,你要的紅豆餅!”
白愫訝然,道:“曹宣過來了?”
“不是曹宣。”姜憲道,“是李謙帶來的。曹宣讓李謙帶過來的。”
她心情有些煩躁。
前世她第一次見到李謙的時候是她垂簾聽政,做了太后,為了鞏固皇權,不管是遠在雲貴還是近在薊州的總兵都要求進京述職。
他那個時候是大同總兵。
第一次見她就敢大咧咧地朝著她看。
那個時候她就記住了他。
怎麼重生回來,這個人就開始隔三岔五地在自己面前晃呢?
姜憲抿了抿嘴。
要不是曹太后馬上就要被圍困了,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橫生支節,早就收拾他了。
不過,李家要是真投靠了曹太后,不用自己動手,趙翌也會收拾他們吧?
她在心裡冷笑,拉了白愫說悄悄話:“你能不能想辦法給我大伯母送個信,我有要緊的事,最好這兩天能出宮一趟。”
太皇太后撫養她長大,對她愛若珍寶,姜家來接她出府,太皇太后雖然不會阻止,可心裡卻隱隱地害怕再失去這個外孫女。若是她回姜家之後歡天喜地地說起自己的大伯母房氏對自己如何的好,自己在姜家玩得如何高興,太皇太后就暗暗不喜,怕她更喜歡鎮國公府,怕呆在慈寧宮裡覺得規矩在,不自在,想回姜家去。
姜憲很小的時候就微妙地覺察到了外祖母的這種情緒。
之後她再回姜家,提起鎮國公府的人就變得淡淡的了,更不要說主動提出回鎮國公府去看看了——太皇太后知道了,會很傷心的。
白愫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聞言立刻緊張起來,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姜憲笑道,“我有些擔心太后娘娘會藉著壽誕的事向姜家發難。想回去提醒提醒我伯父。”
有些事,她並不准備告訴白愫。
白愫現在沒有能力幫她,甚至一不小心還把白愫拖下了水。
她希望白愫這輩子都平安喜樂,再也不要因為自己的緣故受任何的傷害。
就如同前世白愫曾經像姐姐那樣拼盡全力地庇護著她,她也會拼盡全力地庇護著白愫。
換她做姐姐。
白愫鬆了口氣,有些苦惱地道:“曹太后到底準備幹什麼?你都不知道,現在大家提起她來都噤若寒蟬,一會死這個,一會死那個的。你看看貴妃生的幾位皇子…… ”
姜憲重重地咳了幾聲,示意白愫不要再說了。
現在掌管宗人府的是她外祖父孝宗皇帝的胞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也是先帝的叔父,趙翌的叔祖父,簡王趙政。他受幾代皇帝的尊寵,雖從不干涉朝政,手中的權限卻很大。當年曹太后就是得了他的青睞,最終能夠垂簾聽政的。
可最終也是因為得到了他的支持,趙翌才敢下決心圍困萬壽山的。
而且在做了這些事之後,他依舊隱居簡王府,只管著宗人府的那些事。
當年她不明白,以為簡王是看中了趙翌雄才大略,想拱趙翌上位。後來她自己攝政,好好地教養著趙璽,簡王每次見她都露出讚賞的目光,說她不愧是太皇太后教養出來的,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簡王之所以幫趙翌,並不是因為趙翌有什麼能耐,而是不想讓曹太后再傷及趙氏的子孫,讓曹太后變成第二個呂雉而已。
可憐她還以為趙翌有治國的才能……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那時候腦子裡全是水。
白愫得了姜憲暗示,就和姜憲說起出宮的事來:“你寫封信,我讓柳信悄悄地帶給我母親,讓我母親轉交給鎮國公夫人。”
姜家來接姜憲回去,和姜憲自己主動要回去是兩回事,太皇太后不會攔著。
畢竟她年事已高,姜憲以後還是要靠鎮國公府的。
姜憲去寫了信,封了漆紅,交給了白愫。
白愫想了想,把炕几上的紅豆餅交給了柳眉,道:“若是有人問起,就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賞了我兩盒點心,我吃著好吃,母親大病初癒,請她也嚐嚐。”
柳眉拿著點心退了下去。
姜憲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真沒有想到,你還有這欺上不瞞下的手段。”
不然前世白愫也不會在宮裡混得如魚得水了。
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瞧了她。
白愫不以為意,笑道:“是這兩盒紅豆餅來得太及時了。”
說完,兩人想到這紅豆餅的來歷,不約而同地都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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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5:18 PM
第二十二章 隱湍
送信給北定侯夫人,然後由北定侯夫人轉交給鎮國公夫人,鎮國公夫人突然接到這樣的一封信,肯定驚恐難安,要去和鎮國公商量對策,等商量好了再遞帖子進宮,姜憲預計,最少也得三、五天的功夫。
她也不急,正好趁著這個功夫把她的家底清算清算。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後來做了太后,國庫入不敷出,當時的戶部尚書梅城每次來給她算賬的時候,她聽著都很困難,後來還是曹宣私底下告訴她怎麼算賬,她這才懂了一些。
想到這些,姜憲心中生悚,呆坐在了炕上。
如果事情順利,她今生也不用再嫁趙翌,她會在慈寧宮住到她出嫁或是太皇太后殯天。
前世,太皇太后是在她及笄禮過後第三天去世的。
太皇太后走的時候很平靜。
御醫院的御醫們說,太皇太后是老死的。
她雖然重生了,卻沒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太皇太后還是會如前世那樣活不過兩年了。
姜憲捂著面無聲地抽泣起來。
外祖母最擔心的就是她的婚事。
說,王瓚是男孩子,若是娶的妻子不合心意,還可以納個自己喜歡的妾室。她是姑娘家,若是嫁得不好,以後可怎麼辦?
所以她和趙翌成親之後,不管趙翌怎樣冷落她,她在外祖母面前卻是一點痕跡也不敢露的。
她那時候不知道外祖母沒幾天好活了,心裡還在想,這樣隱忍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頭。還擔心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破綻,會把外祖母給氣壞了——她和趙翌的婚事,還是太皇太后搓合的,她至今還記得兩人的婚事定下來之後,外祖母那滿臉的歡喜之色。
說起來,外祖母走的時候不過六十三歲。雖說人活七十古來稀,可若是外祖母能多活幾年該有多好。
姜憲想著想著,就有些坐定不安起來。
她去了太皇太后的寢宮,膩在太皇太后身邊,要和太皇太后一起睡。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輕輕地撫著她柔順的頭髮,喊著“乖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吩咐著孟芳苓幫著姜憲拿套寢具過來。
姜憲發育的有些晚,前些日子才來的小日子。
她畢竟做過七年的攝政太后,並不羞澀談這些事情。可想到前世這個時候的自己應該還是個小姑娘家的心態,還是和外祖母膩歪了半天,才老老實實地依偎著太皇太后歇了。
或者是回到了小時候歇息的地方,姜憲睡得有些沉,醒來的時候室內已是大亮,太皇太后睡過的地方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她有些驚訝,但被褥間暖烘烘的舒適卻讓她慵懶地不想起床。
姜憲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繭。
外面傳來太皇太妃的聲音:“……說是王德海慫恿著,把拜壽的壽堂定在了萬壽山的佛香閣,難道她還要扮成王母觀世音菩薩不成?她也太過份了?就不怕老天爺報應?”
“別管這些事了。”太皇太后不以為意地道,“反正那天我們不去,隨她怎麼折騰去吧!”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是長輩,而且還是孀居之人,按理說,是不可能去給曹太后拜壽的,可曹太后現在在朝野內外一手遮天,太皇太后雖然不懼她,太皇太妃卻沒有太皇太后的底氣,但她向來以太皇太后馬首是瞻,太皇太后不去,她自然也不會去。
姜憲聽著,卻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從前太皇太后不會這麼不講情面的,縱然再不喜曹太后,也不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可見所事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只等一個結果——如果曹太后能被拘禁,她的喜好已不足為懼;如果失敗,等待太皇太后等人的是無情的打壓,就算是求饒,曹太后也不可能放過她們。
姜憲在床上發了會呆,這才窸窸窣窣地起床。
守在旁邊的宮女立刻上前服侍。
百結悄聲走了進來,在姜憲耳邊低聲道:“郡主,世子打發了人過來,說在御花園後面等您。”
姜憲精神振作。
猜著可能是蕭容娘的事有了著落。
她匆匆地喝了口粥,在太皇太后面前撒了半天的嬌:“我想去找阿瓚表哥玩一會。”
太皇太后不准,道:“他在當值,你找去了算什麼?你這幾天懶懶散散的,一頁經書都沒有抄,今天下午給我好好地抄幾頁經書才是正經。”
姜憲嘟了嘴,在太皇太后身邊拱來拱去。
太皇太后沒有辦法,只好應了:“可不許到處亂走,找到了阿瓚,就和他一起來慈寧宮,在這裡用午膳。”
姜憲大喜,笑盈盈地走了。
王瓚獨自一人在御花園的降雪軒等她,穿了件六品太監衣飾,手裡提著個氈包。
姜憲乍看一眼沒認出來,認出來後嚇了一大跳。
王瓚則朝著她使眼色,讓她把身邊服侍的宮女遣了出去,把手中的氈包遞給了她,道:“這裡面有件小太監的衣飾,你等會讓百結幫你換了,我們扮成宮裡的內侍,悄悄地去浣衣局。”
這個點子好。
只是浣衣局在宮外,德勝門附近……
姜憲道:“外祖母讓我們回慈寧宮用午膳……”
“放心!”王瓚笑道,“我在神武門外安排了馬車。”
姜憲瞇了眼睛笑,叫了百結進來,換了衣服,讓百結帶著隨身的宮女等在這裡:“都不許出去,若是露了餡,就說我和世子爺玩去了,你們不知道我們在哪裡,明白了嗎?”
百結連連點頭,心裡卻擔憂不已,怕姜憲中午還不能回來,她們這些隨從要挨板子。
姜憲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宮外,她跟著王瓚急步穿過順貞門,到了神武門。
王瓚拿出了令牌。
姜憲瞟了一眼。
居然是坤寧宮王德海的令牌。
她不由抿了嘴笑。
阿瓚真是太貼心了。
若是他們的事被太皇太后或是曹太后知道了責怪下來,王德海也要跟著喝一壺。
她心情大好。
神武門當值的侍衛見了王德海的令牌卻神色大變,低聲道著:“世子,您這是……”
顯然是認出了王瓚。
姜憲心中一驚。
誰知道王瓚卻像沒事人一樣,對著當值的那個侍衛眨了眨眼睛,笑道:“奉了王公公之命,出宮去辦點事。”
那侍衛滿臉糾結。
王瓚臉色一板,道:“怎麼?還要請王公公過來確認確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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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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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5:24 PM
第二十三章 端倪
那侍衛聞言心裡苦悶不已。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管是王德海還是親恩伯世子爺王瓚他都惹不起啊!
早知道會遇到這種事,他就應該和別人換個班的。
他忙道著“不敢!不敢”,退到一旁,放了王瓚和姜憲出門。
王瓚領著姜憲直奔停在神武門對面垂柳之下的馬車,一面走還一面低聲對姜憲道:“宮裡的事通常都是欺上不瞞下,有時候瞞也不瞞不住,不如咄咄逼人地堵住這些人的嘴。”
“我明白。”姜憲答著,扶著王瓚的手踏著腳凳上了馬車。
她掌管六宮那會,太監宮女二十四衙門的人不知道貪了多少,別人三分銀子一束的繡花線到了她的手裡就變成了二兩銀子。她又能說什麼?查誰去?所以說,不聾不啞,不做阿翁。這朝野內外如同一個家似的,不知道有多少難唸的經。沒有當過家的不知道,像她這樣當過家,只怕沒誰願意再去受那苦。
馬車飛快地馳離了神武門,與一輛圍著秋香色錦帷的平頂馬車錯身而過。
平頂馬車很快停了下來,李謙撩著簾子探出頭來,望著遠去的朱漆寶藍色錦帷馬車“咦”了一聲,道:“那不是親恩伯家的馬車嗎?”
趕車的漢子看上去三十出頭,身材魁梧健壯,穿了件褐色短褐,濃眉厚唇,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
聽到李謙的話,他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精光四射,道:“是親恩伯家的馬車。”
李謙沉默了片刻,道:“衛屬,我記得親恩伯世子王瓚今天好像不當值……”
被稱做衛屬的男子想了想,道:“少主,親恩伯世子王瓚今天休息,明天下午才有輪值。”
李謙聽著皺了皺眉,道:“衛屬,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裡是京都,不能再喊我少主。要喊就喊公子。”
衛屬有些不服氣地輕“哼”了一聲,但還是順從地喊了聲“公子”。
李謙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閃了閃,吩咐衛屬:“跟上親恩伯家的馬車——我們也去看看吧!”
衛屬訝然,沉吟道:“公子,你午時要到坤寧宮。”
“沒事。”李謙笑道,“萬一時間不夠,我們提早回來就是了。”
衛屬十五歲的時候就跟著李謙,知道李謙是有大主意的人,不敢多說,勒了棗紅馬,轉過頭來跟上了王瓚的馬車。
王瓚的馬一路無阻地往德勝門去。
衛屬見給王瓚趕車的車夫手如蒲扇,青筋虯起,十分的精壯,知道不是等閒之輩,怕他發現被人跟蹤了,就揚鞭趕超了王瓚的馬車,走在了前面。
王瓚的馬車夫果然沒有懷疑,拐進了浣衣局所在的胡同里面。
走在前面的衛屬沒想到王瓚會突然拐彎,繞了一圈才重新進了浣衣局所在的胡同。不曾想那胡同不長,一條道通到底,王瓚的馬車就大咧咧地停在浣衣局的門口,他們連個隱蔽的地方都沒有,只好快馬通過了胡同,把馬車停放在了不遠處一家生意興隆的酒店門口,他進去叫了壺茶,李謙在馬車上換了件粗布衣衫,戴了頂氈帽,壓著帽桅遮著臉進了浣衣局胡同。
王瓚和姜憲已經下了馬車。
姜憲扮作了王瓚的隨從,手裡還裝模作樣地提著幾盒點心,和王瓚直接去了浣衣局大太監劉清明的住處。
劉清明趿著鞋,繫著衣帶疾奔而來:“王大人,您怎麼來了?看這天氣冷的,您怎麼就不提前派個人來跟我說一聲呢?我也好弄個火鍋子我們兄弟兩個喝兩盅小酒啊!”說完,大聲喝斥著身邊的小太監,“還不快去如意樓整桌酒席來!”
小太監亂跑。
王瓚裝模作樣地背手挺胸,一副倨傲的樣子,道:“劉大人不必客氣,我今天奉命而來,不好耽擱,改天再來打擾劉老哥,我來請劉老哥到如意樓喝酒吃羊肉鍋子!”
劉清明連聲應“是”,殷勤地問道:“王大人,王公公他老人家可好?太后娘娘要大壽了,他老人家很忙吧?我上次送去的鹿茸他老人家可喜歡?要不要我再想辦法弄點給他老人送過去?”
王瓚面色就有點發黑。
姜憲低著頭,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聽這劉公公稱王瓚做“王大人”,她原先還以為劉清明認識王瓚。現在看來,王瓚不知道跟這劉公公說了些什麼,這位劉公公顯然是把王瓚誤認成了王德海的乾兒子或是乾孫子。
她瞥了王瓚一眼。
王瓚當沒有看見,對劉清明道:“東西我已經送給王公公了,他老人家很喜歡,說等忙過了這陣子大家出來一起喝喝茶。”
劉清明喜出望外,躬身將王瓚和姜憲請進廡房,吩咐身邊的小太監:“讓她們把上次拿來給她們織補的寶藍色孔雀金絲寶相紋的斗篷拿過來,王大人要帶回宮裡去。”
小太監應聲而去。
劉清明請王瓚喝茶。
姜憲已經知道王瓚以什麼藉口不動聲色地找到蕭容娘的了。
浣衣局負責漿洗內宮貴人的衣衫,因而有非常擅長織補的宮女,這些宮女的手藝甚至比針工局的繡娘更好。而孔雀金絲這樣的面料十分的名貴,是貢品。宮裡貴人身邊服侍的一不小心把衣裳弄破了,想悄悄地織補一番,不讓人看出破綻來,最好是悄悄拿到宮外的浣衣局來織補,手藝好不說,還可以避人眼目。
王瓚辦事真是細緻周到,讓人放心。
姜憲隔著鑲了玻璃的冰裂紋門窗朝外望去。
一個小太監帶著兩個低眉順眼的宮女捧著個茜紅色遍地金的包袱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那小太監不知道對那兩個宮女說了些什麼,兩個宮女齊齊抬頭。
姜憲頓時睜大了眼睛。
一個宮女三十出頭的樣子,黎黑瘦臉。另一個十五、六歲,容長臉,白皮膚,眼角下垂,又瘦又小,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不是蕭容娘還是誰?
可她那腰……束著綠色的宮絛,細細的,雙手就能合攏,怎麼可能有六個月的身孕!
姜憲傻了眼。
推開扇門就走了出去。
蕭容娘和另一個宮女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又惶恐地垂下了眼瞼。
姜憲剛想喊一聲“蕭容娘”,來確定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畢竟對她來說,蕭容娘已經死了四年。
她怕自己認錯了。
只是沒等她開口,帶兩個宮女進來的小太監已笑著對她道:“您是跟王大人一起過來吧?這兩個人就是奉命幫王大人織補那孔雀織金斗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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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4 05:28 PM
第二十四章 心亂
姜憲心中一凜,把到了嘴邊的名字咽了下去,不由暗自慶幸,還好這小太監多嘴說了句話,不然她就喊了“蕭容娘”的名字,暴露了自己和王瓚的來意。
不過,這宮女真的是蕭容娘嗎?
姜憲佯裝靦腆地朝著那小太監點頭示意,眼角余光卻一直盯在蕭容娘的臉上。
眉心的那顆痣,鬢角的那道小傷痕,和前世的蕭容娘一模一樣。
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相似到如此的程度。
姜憲的目光順著她的肩膀而下,落在那纖細的腰肢上。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半晌才回過神來。但她一回過神來就聽見劉清明對王瓚道:“針工局的裁剪刺繡肯定比我們強。可若是要論織補,我們浣衣局的認第二,天下就沒有敢說自己是第一的。就是乾清宮的方夫人,有什麼不方便的時候也會拿了東西到我們這裡織補,上次那個牡丹穿花的刻絲褙子,就是拿到我們這裡來織補的,一點也看不出來……”
乾清宮的方夫人?
趙翌的那個郛娘?
奉聖夫人方氏?
彷彿一記重錘捶在了姜憲的胸口,讓她臉色發白。
王瓚一直注意著姜憲的神色。
他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著急,偏生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安撫她,只好焦急地咳嗽了數聲。
姜憲沒什麼反應。
王瓚急得不得了,草草地應付了劉清明幾句,起身就要走:“……午膳之前得趕回去。宮裡還等著我們交差。”
劉清明忙起身送他們。
姜憲這才被驚動,強打起精神來,跟著王瓚出了門。
門外艷陽高照,一叢竹林從浣衣局的粉牆內探出頭來,青翠欲滴。
姜憲有片刻的恍然。
王瓚看著點頭哈腰恭送他們的劉清明,小聲地提點她:“快走,有什麼事回宮再說。”
姜憲點了點頭,由王瓚扶著上了馬車。
劉清明看著一愣。
王瓚已經回頭和他辭行。
劉清明立刻堆著笑和他辭別,目送王瓚的馬車離開,心裡卻忍不住嘀咕:不知道和王大人來的那個小太監是誰?王大人一個正六品的太監居然扶個無品階的小太監上馬車,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或者,那小太監不是內侍而是宮女?
洗衣局在宮外,和宮裡的消息脫節,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說起來,有好也有壞。好是紛爭少,常有貴人光顧,幫著貴人做些私密的事,讓他多多少少有了些人脈。不好是被困在了這裡,升遷無望……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轉身回了浣衣局。
李謙坐在馬車上,把車簾撩了道縫朝外望。
王瓚和嘉南郡主居然扮了太監悄悄出宮來了浣衣局。
內宮的宮女、女官、嬪妃甚至是犯官的家眷被沒籍發配的浣衣局。
難道他們是來探望誰的?
可這幾十年,沒有聽說哪位嬪妃或是犯官的家眷被沒籍發配浣衣局的啊!
李謙笑了笑,吩咐衛屬:“我們也快點趕回宮去。”
衛屬應聲,抖了抖韁繩。
馬車緩緩地朝著禁宮去。
李謙道:“等會你讓林雲來見我。”
衛屬謹聲應諾。
李謙跟著王瓚和姜憲的身後進了禁宮。
離午膳還有半個時辰。
李謙不由暗暗點頭。
掐著點回來的。
看來這個親恩伯世子爺並不是像京城裡的那些官宦之後所說的那樣碌碌無為!
而此時的王瓚已和姜憲回了禦花園。
他耐心地等姜憲換了衣飾,打扮好了這才把她拉到了一旁道:“你跟我說實話,那個蕭容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像掉進了冰窟窿似的,整個人煞白煞白的,是不是那個蕭容娘曾經得罪過你?不對,那蕭容娘進宮就在浣衣局裡,她怎麼有機會見到你……要不就是她家裡的人得罪了你……”
“沒有的事!”姜憲打斷了王瓚的猜測。
她從再世為人的喜悅中平靜下來的時候就決定了這輩子要和趙翌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至於兩人婚約,在別人看來她大伯父立了這麼大一份功勞,她和趙翌的婚事既是姜家的投名狀,也是趙翌對臣子、世家的恩寵,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什麼變化的,她有了上一輩子的記憶,也沒信心讓家裡的人站在她這邊。
但這會兒,她卻迷茫得厲害。
蕭容娘還是那個蕭容娘,卻沒有懷孕。
那趙璽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以趙翌的性子,趙璽肯定是他的親生兒子。皇家子嗣,特別是皇帝的兒子,上玉牒是有一整套程序的,由宗人府和禮部管著。就算是趙翌,也不可能隨便一指,就把個孩子記在他名下的。
如果這個孩子的母親不能見人,在瞞著太皇太后,瞞著姜憲的情況下,這個孩子還有了皇宗玉牒,趙翌一個皇位還沒有坐穩的小皇帝,得費多大的功夫。而以她對趙翌的了解,趙翌向來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有愛心的人,他這樣煞費苦心,對趙璽的母親得有多敬愛才可能做得到。
她想到了管理宗人府的簡王。
簡王是因為曹太后謀害皇家子嗣才會反對曹太后垂簾聽政的。
這件事,會不會也得到了簡王的支持?
但簡王應該明白才是。趙翌還沒有成親,就有了庶長子,這個庶長子會非常的麻煩,甚至會危及到大統繼承。遼王就是很典型的例子。簡王不應該這麼糊塗才是。
姜憲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不對勁。
自她重生,她沒有改變任何一件事,怎麼趙璽就成了身世不明的孩子?
前世的記憶怎麼就出了差錯?
這一世到底有沒有趙璽?
如果有趙璽這個人,他到底是誰生的?又怎麼會生下來?
如果沒有趙璽這個人,那曹太后還會被圍困在萬壽山嗎?趙翌還會親政嗎?她嫁給了趙翌,趙翌還會冷落她嗎?她重生之後的計劃還會順利地進行嗎?
姜憲想到了李謙。
前世兩個人明明沒有任何交集,這一世卻突然提前認識了。
或者,這只是黃粱一夢!
就算是黃粱一夢,誰又是真?誰又是假?她的努力是讓親人擺脫前世的命運?還是讓她的親人陷入更大的危機甚至是斷送了性命呢?
而她所依仗的,不過是前世經歷。
如果這些經歷是錯的呢?
姜憲陷入深深的恐懼中。
她突然發起燒來。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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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12:30 PM
第二十五章 尋求
太皇太后見姜憲和王瓚出去玩了一會兒,回來突然發起燒來,嚇得魂飛魄散,一面急急讓人宣了御醫院的田醫正進宮,一面擰著王瓚耳朵訓斥他:“你到底帶著你表妹去哪裡玩了?她怎麼一副驚魂不定的模樣,被嚇成了這樣?”
王瓚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因為答應過姜憲,沒有辦法告訴太皇太后姜憲對一個浣衣局的小宮女感興趣,只好做低伏小地向太皇太后苦苦求饒: “我就和表妹在御花園裡逛了逛,哪裡也沒有去!”又想著蕭容娘的事來得蹊蹺,覺得姜憲肯定是有事瞞著他,而且這件事還挺大的,擔心著姜憲,急著問太皇太后,“田醫正怎麼說?表妹真的只是受了驚嚇嗎?”
太皇太后點頭,憂心忡忡地道:“這孩子,出生的時候道衍法師就跟我說,說這孩子命不好,三災五難的,非得遇上貴人,借別人貴氣才行,讓我精細地好生生地養著。我當時想,要說貴氣,這天下最貴氣的莫過於皇上,有皇上的帝王之氣在身邊,那是百邪不浸,鬼祟避之,所以才把保寧抱到了宮中撫養。她這十幾年來,雖說是大病小病不斷,可過了十歲,莫名其妙的精神就好了,身子骨也沒有從前那麼虛弱了。可見道衍法師說得還是有理的。”老人家說到這裡,面露遲疑之色,小聲地對王瓚道,“阿瓚,你回去跟你爹說一聲,讓他悄悄地幫我請了道衍法師進宮,我想再給你表妹算一卦……”
這道衍法師據說是天一道教的法師,在京城的白雲觀掛單,算命測字看病都很有一套。京中很多貴人都非常的信奉他。
但宮裡最禁這些神鬼之說的。
王瓚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太皇太后就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你只管去跟你爹說,就說這是我的意思。”說到這裡,她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叮囑王瓚,“算了,這件事你就不要告訴你爹了……你娘那裡也別說。誰都別說好了。等過了曹氏的生辰……這些日子大家都在忙這些事…… ”
她欲言又止。
王瓚以為姑祖母還沒有拿定主意,也怕到時候父親真的把道衍帶進宮來開壇做法什麼的,藉口要去探望姜憲的病,一溜煙地跑了。
姜憲用了藥,人雖然怏怏的,但到底不燒了,坐在床上喝著兌了點鹽的溫水,由白愫陪著,隔著簾子和王瓚說著話,百結進來告訴她,鎮國公夫人房氏遞了折子進來,說是給姜律相了門親事,想請姜憲回府去看看,還說“嘉南是做姑子的人,新媳婦得嘉南也看得上眼才成”,一定要姜憲過過目才行。
白愫想笑。
她沒有想到鎮國公夫人想了個這樣的藉口。
王瓚聞言則有些表情怪異,道:“不會吧?阿律哥娶媳婦也得你同意……你又不住在鎮國公府,幹嘛要干涉阿律的事啊?”
姜憲在心裡唏噓。
前世,她做了皇后大堂兄才訂親,娶的是他自己看中的,京中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老翰林吳輔成的獨生女兒吳兆。而她這位堂嫂雖然是翰林家的小姐,卻只有七、八分姿色,略通文墨,主持中饋卻是一把好手,自吳兆嫁到姜家,姜家的庶務交到吳兆手裡家財就翻了一番,不僅如此,吳兆還善生養。和大堂兄成親七年,就生了四個兒子,姜憲被毒殺的時候,吳兆正懷著第五個孩子。就因為這,她的大伯母不知道有多喜歡這個兒媳婦,鎮國公府什麼事都由吳兆做主。
姜憲十分稀罕自己的幾個侄兒。或許是“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的緣故,吳兆的長子被姜鎮元抱在身邊撫養,姜憲就把他們生的次子姜梅抱在自己身邊撫養。因為這個,曹宣總是戲稱姜梅為“小國舅”。姜憲還準備等姜梅大一些了給趙璽做陪讀。現在看來,還好她被毒殺了,不然以趙璽的性子,說不定會害了姜梅。
想到這裡,姜憲一陣揪心。
她死了,大堂兄不會放過趙璽的。
弒君可是十罪之首。
就算是以後姜家謀逆做了皇帝,史書也會留罵名。
何況還有李謙那廝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姜家要想做皇帝,只怕也不容易……但姜家不反,出了她這個垂簾聽政的太后,到誰的麾下日子也都不好過。
那幾個孩子可怎麼辦?
姜憲臉色又開始發白。
王瓚不明所以,悄聲道:“你不想回鎮國公府嗎?”
“不是。”姜憲急急地否認,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原來以為大伯父行事一定能成,一心想盡快見到伯父,和伯父說說曹太后的事。可如今,她見到了蕭容娘之後,開始懷疑自己,拿不定主意,怕見到伯父了。
王瓚和白愫滿臉困惑。
姜憲只好道:“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太皇太后能答應我出宮嗎?只有等我好些了再說了。”
王瓚和白愫這才打消顧慮。
太皇太后也是這個意思,並派了劉小滿去鎮國公府回話,說:“保寧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過些日子她好了,正好讓她回去多住幾日,散散心。總拘在宮裡,再好吃的東西也會吃厭,再美的景緻也看著沒有意思了。”
鎮國公府自然不敢來催,諾諾應了。
李謙得了消息卻支著肘和他自己的幕僚謝元希道:“去了趟浣衣局就病了?還拿了件孔雀織金的斗篷去補……據說嘉南郡主小的時候,能爬龍案上拿了玉璽隨便亂蓋,先帝和太皇太后看了還誇她聰明。她還怕毀了件孔雀織金的斗篷不成?可若是她是想結交浣衣局的大太監,那就更說不過去了……若是王瓚出了事,她也不應該打扮成個無品階的小太監才是?除了劉清明,那天她只見了兩個宮女,一個叫陳繡姑,一個叫蕭容娘。蕭容娘是陳繡姑的徒弟,這兩人還為皇上的乳母方氏縫補過衣裳……這裡面有什麼關聯呢?”
他輕輕地敲著炕桌:“讓一個郡主悄悄出宮,本來就是件不簡單的事。我們得想辦法找出這其中的聯繫才行!”
謝元希猶豫道:“這件事怎麼看都與皇上有關……”
他是個和王懷寅差不多年紀的男子,面白無須,目光清亮,文質彬彬,讓人見了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他原是福州一讀書人,倭寇上岸殺掠,全族被誅,他一氣之下棄筆投戎,毛遂自茬去了靖海侯府,誰知道靖海侯人才濟濟,根本用不上他,反而被因不想王懷寅總拿著伏玉先生做令箭管束他的李謙看中,幾番深談,他就跟在了李謙身後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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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12:37 PM
第二十六章 做夢
李謙覺得謝元希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但他兜兜轉轉想不透這其中有什麼聯繫,索性道:“那就讓雲林跟著王瓚,雁過留痕,這事情開始了,就總會留下破綻,只看這人能不能識破罷了。”
雲林是李謙的貼身侍衛,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輕功十分了得。
謝元希聞言笑道:“要不要派人跟著劉清明?”
“不用。”李謙笑道,“如果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王瓚就不會穿著個太監的服飾去浣衣局了。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只是不知道嘉南郡主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謝元希道:“那大人那裡?”
“暫且搪塞些日子。”李謙道,“我爹受伏玉先生的影響太深,我覺得這並不是件好事。到京城來固然有到京城來的好處,可我李家土匪出身,就是漂白三代人,也做不了那高門大戶。與其和那些世家子弟一爭長短,不如鎮守邊關,以軍功立世。”
在這一點上謝元希和李謙的看法是一致的。
他不由鬆了口氣。
李謙和父親李長青的感情非常好。他很怕李謙完全聽從李長青的安排。
現在看來,李謙這個人看著隨和又好說話,卻有自己的主見。
李謙是知道謝元希擔心什麼的,頗有些安撫他地笑道:“我爹不過是這幾年被困在福建,心裡有些著急而已。到底該怎麼做,他心裡有數。何況還有我在一旁協助,李家無論如何也不會留在京里發展的。”
謝元希頷首微笑,想到第一次見到李謙,李謙正和靖海侯世子趙嘯席地坐在大槐樹下笑嘻嘻地喝酒,看著伶人雜耍,他以為李謙只是個性格開朗,胸無城府的富家公子,慢慢接觸多了,特別是李謙想讓自己跟著他做事,做他的私人幕僚時所跟他說的那些話,又細觀他這些年躲在李長青身後低調地影響著李長青的決定,就知道李謙是個可以跟隨的人。
“那我就去安排了。”謝元希和李謙細細地商量起之後要辦的事來。
而姜憲在鎮國公府的人走後,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又開始做夢。
夢裡,她還是太后,坐在慈寧宮東暖閣臨窗的大炕上批著奏摺。靖海侯趙嘯要求朝廷撥白銀四百萬兩,在泉州建一所水軍。還說,若是朝廷現在國庫空虛,他可以想辦法自湊二百萬兩,求她撥款二百萬兩,還可以分批下撥。
說到底,是讓她同意他在泉州建水軍。
她那時已經做了幾年的太后,不會像剛開始的時候火氣那麼大了。雖然沒有發脾氣,但心裡還是很不高興。
情客捧著個編織精巧的竹籃子進來了,或者是看著她不高興,就有些故作高興的樣子,滿面笑容地道:“娘娘,涼州那邊送了甜瓜過來。”
她把李謙打發去了涼州。宮裡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歡李謙,就以涼州來代表李謙。但她又很喜歡吃涼州產的甜瓜,涼州那邊就一年四季的往宮裡進貢甜瓜。她那時候不知道甜瓜是夏天收穫,看著李謙四季不斷派人進貢,又聽說西域一年四季酷熱似火,還有山被稱為“火焰山”,以為涼州靠近西域的地方一年四季都產甜瓜……
她也不客氣,連著吃了兩三碗,直到嘴裡發甜,這才住手,問情客:“這次進宮來送東西的又是誰?”
李謙每次給她送東西,總要讓送東西的人進來給她磕頭請安,不然就跪在那裡不走。
她總覺得李謙是要以這種形勢告訴別人,她對他另眼相看,以達到他震懾群臣的目的,有段時間非常的反感。後來發現遼王和靖海侯都因此而老實了不少,就只好蒙著心裝不知道,隨他去了。
情客笑著跟她說,是高妙容。
高妙容是李長青的義女,和李謙兄妹相稱,因為這個,她還封了高妙容一個鄉君。
她讓高妙容進來。
高妙容給她磕過頭後,從貼身衣袋裡拿了封信給她,說是李謙給她的。
她氣得臉都紅了,打發了高妙容看信。
李謙卻在信裡說,如果趙嘯想建水軍,就讓他建,建成了,把浙江布政司施家良派去做水軍巡撫就是了。朝廷既可以節省二百萬兩白銀,還可以多了一支水軍,何樂而不為?
她就更氣了。
施家良的父親曾任番禺知府,因被倭寇破城而殉職。
朝廷裡一直在傳,當年番禺被破城,是因為靖海侯和施家良的父親有私怨,沒有及時援兵所致。
她看奏摺的時候就在想,能不能讓施家良去。
誰知道她還沒有做決定,李謙倒幫她做決定了。
讓她有心覺得他是忠臣都沒辦法。
李謙的狼子野心真是躍然紙上。
她就發起脾氣來。
曹宣來了。
也讓她派了施家良去做水軍撫巡。
她偏不派施家良去。
拖了幾天,滿朝望去,沒有一個更合適的,她又不能拿國家大事當兒戲,只好被迫讓施家良去了福建。
然後姜憲就突然醒了。
她滿身是汗。
叫了情客來幫她擦拭。
心裡卻忍不住想:這夢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怎麼又夢了李謙……不,是夢到了從前的事。
姜憲轉過頭去朝窗外看。
夕陽西下,半邊的天空都鋪著晚霞,燦爛若錦,泛著熠熠光華。
她心中一動。
彷若醍醐灌頂。
如果趙璽根本不是蕭容娘生的,如果宋嫻儀與這件事有關係,如果未來的奉聖夫人方氏也從中出了些力……
天下就沒有完美無暇的東西。
而且越是完美無暇,背後隱藏的東西就越深重。
姜憲轉過身去,高聲喊著了情客,道:“你去幫我請了曹大人進宮……”話沒有說完,又咽了下去。
她失言了。
這個時候,她還不是當朝的太后,曹宣也不是她的肱臣,兩人也沒有共事的默契。
那這件事交給誰去做好呢?
當然是大堂兄姜律。
可姜律這個時候在天津衛,而且應該是秘密前往,她幫著他隱瞞還來不及,怎麼能讓別人注意到他!
王瓚當然也可以。
可王瓚若是知道了,就會被捲入這件事裡去,不管曹太后是否會倒台,都會得罪趙翌。而得罪了趙翌的人,以後的日子通常都不會好過。
除非是,趙翌做不成皇帝!
姜憲的心怦怦亂跳。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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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12:48 PM
第二十七章 人選
可這念頭也不過從姜憲腦子裡一閃而過。
不管是謀逆還是弒君,都沒有一個好下場。何況如今遼王和靖海侯都成了氣候,一旦趙翌出事,他們就有藉口“清君側”,姜家和王家以下犯上,失了人心,又沒有李謙牽制兩人,姜家和王家只有被誅殺的下場。
她重生一回可不是為了給姜家和王家去惹滅門之災的。
但她找誰去查奉聖夫人呢?
方氏的手段她可是領教過的——她做皇后的那會兒,母儀天下,掌管六宮鳳印,身後還有鎮國公和親恩伯支持都沒能找到方氏的錯處,奈何不了她。
她這個時候只是個郡主,沒有做皇后時的一呼百應,可方氏卻未必沒有修煉成那時候的手段謀略,一直以來,她都自持身份,小瞧了方氏,如今她不敢驚動旁人卻又要把方氏拉下馬,這個幫手就得仔細了又仔細,斟酌了又斟酌,不然等到曹太后被圍困,趙翌掌權,方氏就會如困鳥脫籠,藉著趙翌的東風一飛沖天,除非她做了皇后,不然大家就等著跪在方氏面前看方氏的眼色行事吧!
到時候大家的處境還不如曹太后掌權的時候——曹太后至少想做武則天,想做名留青史的女帝,行事還算有章可循。那方氏卻是個連字都不識幾個的鄉下婦孺,一朝得志,就輕狂起來,驕淫奢侈、任人唯親都是小事,最後居然開始干預朝政,賣爵鬻官,逆我者亡,順我者昌,謀害忠臣,真把自己當成了趙翌她娘……
想到這些,姜憲就恨得暗自咬牙。
無論如何也得在曹太后出事之前除了方氏。
最好是名正言順地除了方氏。
讓趙翌看看他所喜愛、信任的方氏是個什麼東西!
姜憲在屋子裡來回踱起步來。
找誰好呢?
找誰好呢?
一想到她不會做皇后,方氏卻有可能繼續做她的奉聖夫人,姜憲連午膳都吃不下去了。
白愫很是擔心,悄悄地對她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若不想告訴我,就指派我去給你幹些事好了。我不問你。”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白愫都站在她這一邊。
她就更不能把白愫,把白家拖下水了。
姜憲眼睛有些濕潤,強忍著淚意抱了抱白愫,啞聲道:“我還沒有想好。想好了再讓你幫忙。”
白愫知道她平時看著隨意,若是做了決定的事卻是一定要做到的,遂不催她,回抱了她一會,叮嚀她:“那你要記住了,我們是好姐妹,有什麼事要福禍共擔才是。”
姜憲連連點頭。
情客進來道:“郡主,皇上和承恩公過來了。”
姜憲皺眉,道:“他們過來幹什麼?”
她現在最討厭的人是趙翌,不想應酬他。
情客道:“皇上過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承恩公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過來給您送福餅的,說是靖海侯讓人快馬加鞭送進京來的。”
福建的福餅,就是柿餅,因品相好,又甜,曹太后非常喜歡,靖海侯每到這個季節就派人送過來,成了貢品。
姜憲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她做太后那會,靖海侯可沒有這麼殷勤,可見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姜憲道:“你說我午覺還沒有醒……”眼角的余光卻瞟見了白愫略帶幾分嚮往的眼。
她在心裡嘆氣,改變了主意:“那就讓百結他們給我梳洗一番,去給皇上請個安。”
情客笑著應“是”。
白愫猶豫道:“保寧,你要是不想出去,我們就在屋裡練字好了……”
姜憲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安撫她道:“就算我們不去給皇上請安,以他的性子,也會找藉口把我們叫去東暖閣的,與其讓他把我叫去,背著太皇太后的時候又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們還不如主動去見他。瞧這陣勢,他過來也只能陪著太皇太后打牌。太皇太妃也在,加上你,有四個人了,我也可以在一旁看著。”
白愫有些奇怪,道:“你今天不打牌嗎?”
姜憲貴為郡主,讀書寫字也好,女紅刺繡也好,太皇太后顧忌著她的身子骨,又想著這些事是個下人就能幫著幹,姜憲又不用仗著這個嫁人,因此都學得馬馬虎虎的,倒因為常常陪著太皇太后打牌消磨日子,她不僅擅長打牌,打得好,而且還很喜歡打牌。
全然一副后宮嬪妃的消遣作派。
這讓她出宮之後很不習慣。
她又被太皇太后慣壞了,看上去隨和,骨子裡卻很是驕傲,不願意將就別人,這也是為什麼她後來願意嫁到宮裡來的原因之一。
姜憲不答她的話,笑道:“我怎麼忘了還有個承恩公!你想讓我上場打牌,讓你有機會和承恩公說話也行,等你嫁了承恩公,把次女給我做乾女兒,我就去打牌……”
白愫羞得面如朝霞,伸了手就去擰她面頰:“你這促狹鬼,這是跟誰學的?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小心被太皇太后聽見了,罰你去抄經書。”
姜憲哈哈地笑,側身躲過白愫的手,一溜煙地出了宴息室。
白愫直踩腳。
姜憲卻在心裡嘆道:好姐姐,我都親眼看人怎樣生產過了,還在乎這些葷話?做了太后,特別是攝政的太后,就沒有誰會把你當女人看待了。
她有些悵然。
等著白愫換了衣裳,和她一起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拉著趙翌的手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說著家常,曹宣恭敬地立在趙翌的下首。
聽到動靜,曹宣忙道:“嘉南郡主和清蕙鄉君過來了。”
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顯然趙翌沒有給他好臉色看。
姜憲和白愫忙上前給太皇太后和趙翌行了禮。
趙翌站了起來,高聲吩咐劉小滿端了繡墩進來,滿臉是笑地問姜憲:“聽說你又病了?怎麼不打發人去告訴我?我這幾天忙著給母后祝壽的事,都沒有顧得上你這邊。”
劉小滿躬身指使著小內侍端了繡墩過來,孟芳苓領著宮女上茶點。
姜憲和白愫坐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哪年不生幾場病,都習慣了,就沒有向皇上述苦”,然後轉移了話題,問趙翌:“皇上怎麼有空過來?”
趙翌親暱地道:“想著有些日子沒有過來給皇祖母請安了,就過來了唄!”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
沒有人理睬曹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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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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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12:58 PM
第二十八章 碰見
曹宣低眉順眼地在那里站著。
白愫看著心疼,尋了個太皇太后和趙翌都沒有說話的空檔問曹宣:“承恩公,聽說您帶了福餅過來?我記得往年過了十月福餅才到,今年怎麼到得這麼早?”
曹宣看了白愫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感激。
他也不想到這裡來受氣啊!
可架不住曹太后那刀鋒般的眼神啊!
“說是因為太后娘娘今年大壽,所以靖海侯提早讓人送了福餅、大紅炮等貢品進京。”曹宣溫和地答道。
太皇太后聽他這麼說,關心起今年的貢品來:“大紅袍這個時候就能採了嗎?送了多少進京?這些不是官府的事嗎?怎麼是靖海侯送過來的?”
姜憲的伯父姜鎮元很喜歡喝大紅袍,但大紅袍是貢品,太皇太后每年都會賞幾斤大紅袍給姜鎮元。
曹宣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細細地解釋道:“據說是今年的天氣好,大紅袍比往年都長得好,採得早,正巧要給太后娘娘祝壽,就連著壽禮、福餅這些一起送進了京。原本這送貢品是官府的事,這不是浙江福建不太平嗎?福建布政司就求到了靖海侯那裡……”
他正說著話,趙翌突然起身走到了姜憲面前,在她耳邊低聲道:“保寧,他是想到你面前獻殷勤吧?你放心,我到時候一定殺了他,給你報仇。”
姜憲嚇了一大跳。
不僅是因為趙翌突然湊上前來,還因為趙翌說話的語氣裡隱隱暗藏著的恨意和殺氣。
趙翌,在這個時候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他的所有物了嗎?
姜憲覺得噁心。
前世,趙翌只是討厭曹宣,可沒有這樣記恨他。
曹宣,因為自己的搭理,比前世的處境更艱難了。
她透了口氣,把卡在胸肺之間的那股濁氣吐了出來,尋思著要不要幫曹宣說兩句話,趙翌卻像突然湊過來一樣又突然回到臨窗的大炕上坐了下來。
因他這突兀的舉動,太皇太后和曹宣的話也就說不下去了。
太皇太后關切地問趙翌:“怎麼了?”
“沒什麼。”趙翌笑,狹長的丹鳳眼一閃一閃的,“我有悄悄話跟保寧說。”
太皇太后聽著就笑了起來,道:“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兩個的,都喜歡說悄悄話,敢情是長大了,有心思了。”
趙翌眼眸熠熠生輝,面帶促狹之色地望著姜憲:“一個兩個?我算一個,還有誰是另一個?”
如果沒有之前趙翌殺氣騰騰的話,姜憲倒可以開著玩笑把曹宣或是王瓚算上一個,可再次領教了趙翌的小肚雞腸之後,她怎能隨意答話。
難怪有人說伴君如伴虎。
放在趙翌這裡倒很合適。
姜憲抿了嘴笑,道:“掌珠姐姐自然也算一個啦!”
白愫暗暗心驚,卻不動聲色地和姜憲一唱一合,笑道:“保寧可別拿我當擋箭牌。前幾天是誰去西苑那邊摘桔子也不帶我去?”
姜憲不記得這件事了。
趙翌的神色卻是一舒,笑道:“是我們不帶你去嗎?明明是你說給祖母做了個鏡袋,趕著要把絡子打出來……”
白愫笑道:“我也不過是猶豫了一句,皇上就惱了,拉著保寧就走,我趕過去的時候,您就把我晾在涼亭裡讓我給您捧花籃……”
趙翌斜睨她:“讓你捧花籃就不錯了,你還想怎樣?”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起嘴來。
曹宣不由抬頭看了白愫一眼,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光采。
白愫沒有看見。
她緊繃著的心弦這才鬆了下來,又和趙翌說了幾句,太皇太妃過來了。
大家見了禮,太皇太后就提議打牌。
趙翌興致勃勃地響應。
姜憲想到剛才趙翌的態度,還真不敢讓自己和曹宣閒在一旁,她主動作陪,上了牌桌。
太皇太后,太皇太妃,姜憲和趙翌就湊了一桌。
白愫坐在太皇太后身邊幫太皇太后看牌,曹宣則坐在了趙翌的身旁。
兩人雖然都在桌上,卻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話。
幾經廝殺,姜憲大勝三方。
趙翌就要姜憲請客:“……在延春閣設宴。”
延春閣在慈寧宮花園,外觀二層,實為三層,又有明暗夾層,素有“迷宮”之稱。
小時候,姜憲、趙翌常在延春閣裡玩捉迷藏。
姜憲不願意多想,笑著應了,還問趙翌:“這天氣越來越冷了,要不我們在延春閣裡烤肉吃吧?”
趙翌連聲稱好,邀了太皇太后一起去。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和趙翌、白愫等人商量著怎麼請客。
曹宣被冷落在一旁,也不惱,慢慢地喝著茶,等到趙翌起身告辭,他也跟著站了起來。
姜憲和白愫送了趙翌和曹宣出了門。
門口,姜憲看見身長玉立的李謙正滿臉笑容地和趙翌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小盤子說著話。
她不由挑了挑眉。
李謙已斂了笑容,退到了一旁,一副恭送趙翌出門的樣子。
曹宣就朝著李謙使了個眼色。
李謙朝曹宣笑了笑。
趙翌卻順著曹宣的目光望了過去。
李謙的長相是十分出眾的,就算或英俊或英武的禁衛軍中,他明朗而又颯爽的笑容猶如夏日之日,明亮璀璨,讓人見之就難以忽略。
趙翌眼睛微瞇,問曹宣:“那是誰?”
曹宣恭敬地道:“是福建總兵李長青的兒子李謙李宗權。在坤寧宮當侍衛。”
趙翌沉默幾息的功夫,笑道:“讓他過來我看看。”
曹宣忙招了李謙過來。
李謙目不斜視,跪下來給趙翌行了大禮。
他的動作乾淨利落,有種不羈的灑脫。
趙翌笑了起來,很感興趣地問他:“聽我表哥說,你在坤寧宮當差啊!你怎麼跑到慈寧宮來了?”
李謙笑道:“武英閣這邊有人請假,趙大人臨時把我調到這邊來了,我剛剛下衙,從這邊回神武門去。在這邊當差只是暫時的,過兩天我就回坤寧宮了。”
他聲音清亮,不卑不亢。
趙翌打量了他一眼,隨後就轉身上了肩輿。
李謙等人低頭恭送。
姜憲不由在心裡暗罵。
李謙混球,真是會見縫插針,就這兩句話就在趙翌心裡留了個印象。
難道前世李謙也是像這樣進了宮,然後很快抱上了趙翌的大腿,腳踏兩隻船,所以曹太后出事李家也沒有遭殃嗎?
她就知道他不是什麼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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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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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01:04 PM
第二十九章 舊恨
姜憲在心裡腹誹著李謙,李謙哪裡知道?
他滿臉笑容地上前和姜憲打著招呼:“嘉南郡主,有些日子沒見了,您還好吧?上次承恩公讓我幫著帶進宮來的紅豆餅您還喜歡嗎?要不要下次進宮的時候再給您帶一點?”
姜憲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召見李謙的時候。
那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時候就熱得要換夾衫了,等到李謙進京,已是陽春三月,風和日麗,她種在慈寧宮禦花園裡的牡丹花全都開了。曹宣建議她抱著趙璽在慈寧宮的御花里接待這些來述職的總兵們。她卻覺得這樣一來,更顯得她們孤兒寡母的沒有個照應,讓那些手握重兵、鎮守邊關的總兵們更能感覺到皇室勢微,會讓那些沒有反意的總兵們也生出反意來。遂決定在西苑遍植青松的澹泊堂一個一個地接見那些總兵。
輪到李謙的時候,已過午時,她還沒有午膳,又因為心情緊張,早上只吃了半碗白粥,和李謙說話的時候,她的胃開始隱隱作痛。情客見狀,就悄悄地遞了碟豌豆黃進來。她的視線從豌豆黃上掠過,猶豫半晌,怕有失莊重,還是決定把李謙打發走了之後再墊墊肚子。
誰知道李謙目光微轉,居然恭敬地道:“太后娘娘,這是傳說中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的豌豆黃吧?能不能讓臣嚐嚐?臣五年前曾隨臣父進京,因來去匆匆,只聽人介紹過,卻沒有吃過。”
李謙那個時候的笑容也是如此的燦爛,只是比現在多了幾分穩重和溫暄,少了幾分少年的飛揚,加之他身材挺拔修長,眉目間英俊奪目,在一群年過三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粗壯魁梧的漢子裡面醒目得發亮,讓她心生好感。
她當時就吩咐情客去把宮裡的點心都給他裝幾匣子帶走。
李謙卻狡黠地一笑,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道:“太后,實際上微臣進宮之前太緊張,還沒有吃早飯,此時餓得不行,你賞我幾匣子點心,還不如招待我吃幾塊點心墊墊肚子。”
她當然不會相信李謙的話。
他們這些進宮覲見的都知道來時要填飽肚子,不然很可能就只能一直餓著。
她知道他這是看出來她身體不適。
姜憲當時還很感激他,雖然她後來還是沒有當著李謙吃東西,卻感念著他的善意,對他多加照應。
兩人最後怎麼會變成水火不容的?
她此時回想起來。
應該是韃子進犯京城,他最終揮師北上,解了京城之圍,也闖進了慈寧宮,手握滴血的長劍像個凶神惡煞般神色陰晴不變地站在她寢室旁那座雞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風前,看著她抱著趙璽瑟瑟發抖開始。
她就開始恨他!
恨他早有反意卻在自己面前裝著對自己關心有加;恨他一點情面都不講,把她逼到牆角,連自盡的尊嚴都不給她,就這樣闖進她的寢宮,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恨他讓她給他加官進爵,割地封侯,讓別人都知道她是他手下敗將還要掩耳盜鈴地坐在乾清宮做傀儡,讓朝野內外看她的笑話… …她日日熬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想到這些,姜憲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她不想理睬李謙,也不想失態。
別過臉去。
白愫看著姜憲的情緒不對,想著這李謙雖然位小職卑,可畢竟是曹太后的人,父親恐怕不日就要得曹太后的重用,還是別平白無故地得罪一個人的好。就笑著上前,把姜憲擋在了身後,溫聲道:“那紅豆餅很好吃,甜而不膩,鬆軟可口。李侍衛有心了。不過是些小事,怎麼好總是勞煩承恩公,您告訴我是哪裡買的就是了,我讓內侍們出去買也是一樣。”最後這一句,卻是對曹宣說的。
曹宣隨口就說了個店名。
白愫笑盈盈地道謝。
大家都是一副虛情假意應付了事的模樣兒。
李謙看得眼珠子直轉。
姜憲卻是懶得再裝模作樣下去,朝著曹宣點了點頭,對白愫道:“我們回宮去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還等著我們回話呢!”
白愫又和曹宣客氣了幾句,這才隨著姜憲回了慈寧宮。
曹宣不免有些尷尬,但李謙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去拜訪他,和他一起談天說地,喝酒遊玩,他已經把李謙當成了自己人,也就不覺得十分的丟臉了,但還是對李謙解釋道:“嘉南郡主被太皇太后慣壞了,行事隨心所欲,頗為任性。有時候剛才還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她,她就發起脾氣來。不要說我們了,就是皇上,也常受她的氣。”
李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家小妹也是這樣,父親那麼威嚴的人,她要是發起脾氣來,我們都得退避三舍。我爹說,阿妹以後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要在別人家生兒育女洗衣做飯,苦得很,所以在娘家的時候要讓著她點。”
曹宣奇道:“你還有妹妹?”
李謙忙道:“庶妹,庶妹!”
曹宣很想說一聲“你們家還真是嫡庶不分啊”,可轉念想到李長青是土匪,也就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一面和他朝神武門去,一面道:“你什麼時候被借調到了武英殿?我怎麼不知道?你現在的上峰應該是石進吧!他是新安侯家的次子,他沒什麼錢又喜歡喝酒賭博,為人小心還奉高踩低的,在京城裡的名聲不太好。聽說他手下的侍衛都得定期請他喝酒,不然就會被穿小鞋。你請他喝過酒了沒有… …”
李謙“嗯嗯”地應諾,心道:要不是他喜歡喝酒賭博,他還沒有機會被借調到英武殿來。還好只守了三天就把皇上和嘉南郡主都守到了。送給石進的那二百兩銀票沒有白花。只是看皇上和嘉南郡主這樣子,不像是吵架了的?
可嘉南郡主為何神色怏然,心不在焉呢?
她肯定是遇到為難的事了!
李謙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能不能藉機幫幫嘉南郡主,然後和皇上搭上線呢?
他覺得自己還得繼續請石進喝酒,然後再輸點錢給石進。
不過,他守了這幾天,嘉南郡主好像不是個喜歡出門的人。
他怎麼能偶遇嘉南郡主呢?
李謙摸了摸下巴,對曹宣道:“承恩公,我爹來的時候對我說,一定要和上峰搞好關係,您看,我們今天要不要把石進約出來吃個飯喝個酒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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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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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01:10 PM
第三十章 再遇
“還是改日吧!”曹宣不太喜歡和這些沒有什麼品行的人交往。
“那我們今天一起吃飯如何?”李謙道,“找幾個你覺得還不錯的朋友……”
兩人漸行漸遠。
姜憲則正在和白愫談心:“你還是想嫁給曹宣嗎?”
白愫紅著臉道:“又不是我要嫁給曹宣,是你非要把我們湊成對,怎麼現在又說是我的主意了?”
到底沒有正色地否認。
那就這樣吧!
姜憲在心里道。
人生短短幾十年,難得有高興的時候,難得有喜歡的時候,自己覺得值得就行了。
過了兩天,王瓚一大早讓人送了信過來,說他陪著母親去了城郊的紅螺寺吃齋飯,要過幾日才回京。
姜憲懷疑王瓚和他母親被親恩伯王廷送到哪裡去避風頭去了——當初曹太后被困的時候,她就被太皇太后拘在東暖閣裡一直抄經書。
下午,趙翌來了。
他還帶了兩匣子南珠,兩瓶玫瑰露,兩瓶桂花露,四匹雲錦,四匹蜀錦,說是給姜憲和白愫的:“要換季節,正好打幾件首飾,用得上香露。”
太皇太后寬懷地笑,不停地誇獎趙翌細心,周到。
趙翌嘻嘻地笑,問姜憲:“曹宣送來的紅豆餅好吃嗎?”
姜憲心中一頓,隨意地道著“不知道”:“沒吃!隨手賞人了!”
趙翌笑得更歡喜了。
太皇太后就留了趙翌打牌。
趙翌委婉拒絕:“母后已定了去萬壽山慶壽,我想下午過去看看那些內侍們把事情辦得怎樣了。”
又不是僕婦,還要親自去看。
好好一個皇帝,被曹氏養成了這樣。
姜憲在心裡嘀咕,笑著送了趙翌出門。
慈寧宮門口,他們迎面遇到了李謙。
李謙滿臉的驚訝,笑容燦爛地上前給趙翌磕頭請安。
趙翌難掩詫異,但還是擺出一副天子的架式溫和喊了他“平身”,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問他:“你還沒有回坤寧宮當差嗎?”
“回皇上的話,”李謙恭敬不失謙遜地道,“原本昨天就可以不來了的。這兩天時冷時熱的,衛所裡有好幾個同僚都病了,人手有些不夠,就讓我再多留些日子。”然後滿心關懷地道,“皇上出門也應該多加注意才是。”
趙翌這下子就忍不住露出幾分異樣的神色來。
他自幼在曹太后的身影里長大,有那不長眼睛對他怠慢的,也有那投機取巧對他奉承的,還有那欺他年紀誆他恩賞的,還沒有人像李謙這樣,像對待朋友一樣和他說話的。
不管這姓李是何目的,單就這份膽色,已是個人物了。
而他恰巧這段時間很需要人物。
趙翌把邁出一半的腳縮了回來,親切地笑道:“聽說你是隨你父親入京的?太后娘娘的生辰還有些日子,你父親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
李謙笑道:“我父親這人最是好酒,來了京城後就每天都上館子,說是要把京城的酒都嘗個遍,昨天晚上還喝到半夜三更才回來呢!”
趙翌很感興趣地道:“是嗎?李大人昨天和誰一起去喝的酒?在哪裡喝的酒?”
李謙一副不知輕重的笑道:“應該是和嚴閣老吧?他回來就把我喝斥了一頓,說我不願意好好讀書,只想著靠蔭恩混碗飯吃。還非要把我送回福建,讓回福州書院去讀書,不考個舉人進士的,就別想再從他手裡拿零花錢用……”
他說得十分委屈。
既然向趙翌坦誠他們是被皇太后召進宮來的,又告訴了趙翌,實際上嚴閣老這些人是很瞧不起李家的,他父親在嚴閣老那裡受了氣,還牽怒到他的身上來,實際上李家的人很氣憤,又因為嚴閣老是曹太后的人而沒有什麼辦法。
趙翌的眼睛一亮,嘴裡卻道:“原來你父親想你科舉入仕啊!那你喜不喜歡呢?”
兩人相談甚歡。
姜憲卻臉色一黑。
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趙翌怎麼一來慈寧宮李謙就碰上了。
他把別人都當傻瓜了嗎?
難道前世他就是這樣脫的險?
姜憲在心裡冷笑,送了趙翌離開。
李謙像那天那樣竄到了她的面前,滿臉是笑地和她搭訕:“嘉南郡主,好巧啊!沒想到我們遇到了。這兩天怎麼沒見親恩伯世子爺進宮啊?上次見過之後我們還一起去喝酒了。他這個人酒量真心不錯。我還有事想求他呢!可惜這些日子天天要到宮裡來當值,沒有時候去找他……”
姜憲根本不想理他。
這個人就像牛皮糖,你只要答了話,他就能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下去,也不管你聽不聽,他是非要把話說完的。
可惜白愫不知道。
而且覺得很難遇到像李謙這樣陽光開朗,說話又有趣的人。
她笑道:“你找親恩伯世子爺什麼事啊?這幾天他不進宮,你要找,得去他府上找他。”
“這樣啊!”李謙笑道,臉上流露出些許的赧然之色,道,“實際上我是想請親恩伯世子爺出面幫我個忙?”說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過,如果郡主願意,郡主幫我出面也一樣……”
“郡主?”白愫茫然地望著姜憲。
姜憲氣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這傢伙開口就沒有好話!
“我這些日子有事,恐怕幫不上李侍衛什麼忙。”姜憲漠然地道,“何況親恩伯世子爺能做的事,承恩公能做得更好,你與其找親恩伯世了爺不如找承恩公。”
她看了白愫一眼,示意白愫不要理他,回宮去。
白愫有片刻的猶豫。
李謙已道:“鄉君,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在承恩公府做客,新鄉侯世子爺的小廝一不小心把茶灑在我的斗篷上了,承恩公就送了件他自己沒有穿過的新斗篷給我了。那斗篷是孔雀織金呢的,據說番邦的貢品,有錢也買不到。我當時不知道,晚上喝多了,早上又起得太早,匆匆忙忙的也沒有看清楚,隨手抓著就趕到了宮里當值。不曾想被我的上峰看見了,非要借去穿兩天,我不好拒絕,就應允了。結果前天他把斗篷還我,斗篷上卻被燒了個洞。我原想著重新再做個就是了,這才發現整個京城都買不到一件。一同當值的同僚就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拿去浣衣局織補。可這浣衣局也不是人人都買帳的,至少我那同僚也算出身功勳之家了,浣衣局的就沒有理會。我總不好請了承恩公幫我拿下去織補吧?其他的人我又不太熟,就想請了親恩伯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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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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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5 01:15 PM
第三十一章 自投
這混蛋想幹什麼?
姜憲冷冷地瞪著李謙。
孔雀織金呢!
難道這孔雀織金呢現在已經到處都是不值錢了嗎?
還拿這個做藉口。
是想告訴自己他已經發現了她的異樣?還是想以此為藉口威脅她呢?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不會接受的!
姜憲脊背挺得筆直。
白愫卻完然沒有感覺到姜憲的異樣,聞言笑道:“這是什麼事,還用得著勞煩親恩伯世子爺打招呼。我這就讓我身邊的宮女幫你跑一趟就是了。”然後問,“你的斗篷可帶在身邊?”
李謙忙給白愫行禮:“多謝鄉君,多謝鄉君。我之前也沒有把握親恩伯世子爺會賣我這個面子,斗篷沒有帶在身邊。不過我明天沐休,若是鄉君方便,我派了馬車請您身邊的姑姑走一趟,您看可否?”
他滿臉的感激之情,起身又給姜憲行了個禮,道著:“多謝郡主。”
那表情,要多誠懇有多誠懇;那語氣,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姜憲撇了撇嘴角。
你就給我裝吧?!
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前世是我蠢,上了你的當,今生你卻休想再騙過我了。
你想和誰耍花槍就和誰耍去!
姜憲轉身就朝慈寧宮去。
李謙在她身後衝著她喊道:“郡主,我明天給您帶姑嫂廟的玫瑰糕吧?”
姜憲停下了腳步,閉了閉眼睛。
前世李謙拿著還滴著血的寶劍跪在她面前逼著她給他封爵的情景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明亮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眼角微微上翹,嬌縱中透著幾分倨傲。
“你明天要去浣衣局嗎?”姜憲道,“我還從來沒有去過。不知道那裡好玩不好玩?我想明天跟著你去見識見識如何?”
李謙長長地透了口氣。
這事終於成了。
“我也沒有去過。”他笑道,笑容一如從前般的燦爛明亮,“若是有郡主作伴,那一定很有趣。”
“那就這麼說定了!”姜憲也笑,笑得一片天真。
熟悉她的白愫卻覺得不對勁。
她一把拽住了姜憲,在她耳邊低聲地道:“保寧,我們不能隨意出宮去。若是被人衝撞了可怎麼辦?太皇太后不會答應的。”
“放心!”姜憲應著,眼睛卻盯著李謙,道,“跟太皇太后說我們想跟著皇上去萬壽山玩就是了。太皇太后若是不答應,我自有辦法!”
“不行!”白愫急急地道,“這是欺君之罪!”
姜憲毫不在意。
李謙笑得更燦爛了,高聲地和姜憲、白愫道著:“郡主,鄉君,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早上巳時正來接你們可以嗎?”
“好!”姜憲點頭,拉著白愫頭也不回地進了慈寧宮大門。
李謙望著兩人遠去的背景,步履輕快地出了宮,回了帽子胡同。
謝元希在胡同口的大槐樹下等他。
看見李謙的馬車,他揮了揮手。
馬車停下來,謝元希跳上了馬車。
李謙笑道:“怎麼,王懷寅等在我房間裡要督促我寫策論?”
“是啊!”謝元希笑。
李謙也笑。
笑容裡充滿了譏諷。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是靠科舉入仕的人家嗎?
就算是考個舉人又如何?
“我們繞著胡同走一圈。”李謙吩咐給他趕車的衛屬。
衛屬應諾。
馬穿進了一旁的小巷子。
李謙低聲對謝元希道:“我已經和嘉南郡主搭上話了,她明天準備隨我一道去浣衣局。因為不知道她到時候會說些什麼,得把準備好的那件孔雀織金呢的斗篷帶上。”
謝元希低聲應“好”,道:“公子,您的感覺是對的。守在親恩伯府的人送信過來,說王瓚和她母親兩天前就不知所蹤了。鎮國公府的世子爺姜律更是有一個多月沒有露面了,派去大同總兵府的人也有了回音,說姜律不在大同。山西大營這段時間也頻頻換防,根本沒有什麼規律可尋。我已經叮囑下去了,無論如何想辦法拿下到這個月月底的防衛名冊……”
李謙“嗯”了一聲,斂了笑容的面孔冷峻肅穆,沉聲道:“就看能不能在嘉南郡主那裡得到些什麼消息了。”說著,他猶豫了片刻,道,“父親那邊,還是想辦法讓王懷寅拌著他好了。等事情差不多了再跟他說,免得他擔心。”
謝元希應下。
李謙和謝元希回了帽子胡同,他又恢復了滿面的笑容。
白愫卻在擔心姜憲:“保寧,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先是和阿瓚出去了一趟,現在又要和個根本不認識的李謙出去,要是出了事怎麼辦?這件事我不能依著你,你若是明天出去,我就告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說到這裡,又覺得語氣太嚴厲了,道,“我不是不幫著你,你在這宮裡,隨你怎樣都可以。出宮,不行……”
“那我們明天就去延春閣玩吧?”姜憲固執地道。
白愫急紅了眼。
小時候,她們有一次在延春閣玩捉迷藏,姜憲邊走邊躲,她硬是找了一個下午,還是姜憲餓了,自己跑出來才算完。
“你真的有事。”姜憲嘆氣,“你就幫我這一次好了。以後我都會好好呆在宮裡的。”
別人看見禍事都會躲著走,李謙卻是仗著藝高人膽大,他不僅會過去看看熱鬧,興趣來了,還會去攪和攪和。
他上次出現在御花園的時候她就應該有這樣的覺悟。偏偏她以為李謙年輕還小,也許和從前的李謙有些不一樣。
這真是應驗了一句“三歲到老”的古話。
不過,他既然想攪和進來,就攪和進來吧!
她正好沒有人用。
姜憲抿了嘴笑。
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她原本也只是準備給李家添添亂,受點小挫折的。
只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時候,不要嚇得魂飛魄散就好。
不過,她是從來不讓人白幹活的。
他要是幹得好了,說不定她就放李家一馬,李家也就不用像前世那樣再被磋磨三年了。
這也算是她給他的報酬。
至於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拿到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姜憲蓋上被子,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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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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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6 12:38 PM
第三十二章 漸深
第二天巳時差一刻的時候,姜憲出現在了神武門門前。
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茜紅色素色杭緞褙子,草綠色八幅繡梅蘭竹邊八幅湘裙,烏黑的頭髮挽了兩個丫髻,各戴了一朵粉色絨布絹花,耳朵是鎏銀丁香耳環,手腕上是一點滴的銀鐲子,手上還挽了個石青色的氈包。乍一眼看上去像個出宮去采買的宮女,可那微微揚起來的下巴,筆直如松的身姿,輕盈卻又不失穩重的步履,怎麼看怎麼雍容矜貴,哪里有一點服侍人的樣子。
李謙沒能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嘉南郡主,別人是穿著龍袍不像太子,她是梳著丫髻也不像丫鬟。
這不,神武門當值的侍衛接過她手中的令牌看了又看,困惑的神情擋也擋不住地浮現在臉上。
他不由得嘆氣,快速下了馬車。
“楊兄,楊兄。”李謙一路高呼過去,“是我宮里結拜的乾妹妹。”走到侍衛面前,他壓低了聲音,隨手塞了個荷包過去,“她是京城人士,家中母親重病,向尚宮局請了假,正巧我昨天回去的時候踫到了,就求我帶她一程。兄弟通融通融。”
姓楊的侍衛看了眼神色冷峻的姜憲,又看了眼笑容熱情的李謙,把令牌還給了姜憲,然後有些色厲內荏地說了句“你們別鬧出什麼事來,到時候我可兜不住”。
“怎麼會呢?”李謙親切地用手肘拐了拐那姓楊的侍衛,曖昧地道,“你放心,決不會讓兄弟您為難的!等過兩天,請楊兄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姓楊的侍衛道,“你別捅出簍子來就行了!”神色緩和不少。
李謙又笑嘻嘻地和他說了兩句這才告辭,領著姜憲往他的馬車去。
姜憲心里有些煩。
這個李謙,到是和誰都搭得上話。
李謙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低聲笑著向她解釋道︰“因為今天要和您出宮,怕有麻煩,就提前和今天守宮門的侍衛混了個臉熟。”
姜憲沒有作聲,心里有些難受。
她做皇后那會就發現了,國庫空虛,大太監們又層層剝削,內侍宮女的日子難過,珍寶閣里時有東西丟失,她整治了幾次都沒有用。
那時已呈亂像,只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姜憲離馬車還有一射之地,李謙的馬車上就跳下了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她從馬車上端了把踏腳凳後就笑盈盈地迎上前來,屈膝行禮喊著“姑娘”,伸手要扶姜憲上馬車。
前世姜憲就知道李謙只要願意,就能變成個十分體貼周到,細致耐心的人。
她扶著小姑娘上了馬車。
小姑娘服侍她坐定,笑著自我介紹︰“奴婢叫香兒,從小就在公子屋里服侍。車上有大紅袍、碧螺春、老君眉、銀毫,姑娘要喝什麼茶?若是不喜歡喝茶,還有玫瑰露,杏仁飲,豆紅餅,茯苓糕。”
她眉清目秀的,皮膚微露,笑容卻十分的明快,聲音清脆,手腳也很麻利,穿著靚藍色印白色忍冬團花的褙子,看上去很是爽利。
這個小丫鬟挑得還不錯。
想必是男女授受不清,特意帶了服侍她的。
姜憲道︰“那就喝老君眉吧!”
香兒悅愉地應“是”。
李謙上了馬車。
馬車動了起來。
李謙笑道︰“姑娘若有什麼不便之處,可以吩咐香兒。”
姜憲微微地笑,道︰“我想找個地方和你說幾句。”
李謙想了想,吩咐馬車往鑼銅巷去。
姜憲沒有吱聲,端正地坐在馬車里。
外面的陽光透過馬車碧綠色的綃紗簾窗照進來,她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線里白得如堆雪。
李謙心頭一滯,想說些什麼,眼角的余光瞟見縮坐在車尾的香兒,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兩人一路沉默。
等到從車上下來,姜憲才發現這是一個宅院的後花園,草木葳蕤,遮陽蔽日,四周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響。
李謙領著她穿過小徑,進了個月洞門。
月洞門旁種了一株桂花樹,雖然已過了花期,樹木卻依舊郁郁蔥蔥,長得很好。
再往前走,是幢小小的紅漆綠窗的三間明軒。
明軒里沒有人服侍。
兩人在明軒里坐下,李謙問她︰“還是老君眉嗎?”
姜憲點頭。
李謙起身去沏茶,並道︰“你一個人出來,不要緊嗎?”
“沒事。”姜憲淡漠地道,“宮里的事全都交給了清蕙鄉君。”
看來清蕙鄉君是嘉南郡主最信任的人之一。
李謙記在了心里,端了茶放在姜憲的面前。
姜憲慢慢地喝了幾口,這才道︰“浣衣局那邊,我覺得我們就不要去了,太耽擱事了。你如果真有件孔雀織金呢的斗篷要拿去織補,我這里有塊令牌,你隨便遣個人拿去就是了,想必劉清明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至于我,跟著你出來實際上是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李謙覺得,所謂的朋友,就得一起做過壞事,看到過彼此最不堪的一面還能相互幫襯。
他自然答應不迭︰“郡主直管吩咐,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萬死不辭。”
還萬死不辭呢!
只怕等他知道真相後就會後悔得要死了。
姜憲抿了嘴笑,道︰“你對京城的地界熟嗎?”
“不太熟。”李謙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但她問的話肯定和她所求之事有著密切的關系,他念頭一轉,最終還是決定說真話。
“鄭大人胡同,聽說過嗎?”姜憲知道他一定會答應。
他這個人,有種一往直前的堅韌不拔,就算是她問他話的時候他不知道,等她要去的時候,他也會想辦法打聽到怎麼走。
“知道。”李謙果然毫不猶豫地道,“好像是在史大人胡同的附近,離六部衙門隔著一個坊,就在朱雀大道旁邊。”
姜憲眨了眨眼楮。
這家伙果然不知道。
實際上鄭大人胡同和史大人同胡的確離得很近,但它離萬源寺更近,就在萬源寺的寺門後面。若他真的知道,就不會說在史大人胡同旁邊,而是在萬源寺的後門。
“宮里有個四品的女官住在那里,”姜憲沉吟道,“我想知道她那邊的情景,但又不想讓人知道我在查她……你有什麼辦法?”
在內宮之中,四品已經是數一數二的掌權派人物。
當今最厲害的大太監也不過是二品,還是死後被追封的,趙氏王朝這麼多年也就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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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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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6 12:46 PM
第三十三章 準備
李謙看姜憲的確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可姜憲就像沒有感覺到李謙的不同似的,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膚如凝脂,目光澄淨,神色端莊雍容,凜然肅穆。
李謙看著,心思一下子就走偏了。
她這麼小就這麼有氣勢,等她身子骨長開了,不知道是怎樣一副模樣兒。
特別是她那管鼻子,挺拔秀麗,讓她原本只是秀雅的面孔就變得透著幾分英氣,七分的顏色就變成了十分的相貌。
不知道這鼻子長得像誰?
趙翌?
他的鼻子也筆挺,卻只是秀氣。
太皇太后?
雖然年華已逝,卻看得出俏麗來。
王瓚也是這樣鼻子。
那就是像姜家的人了。
可惜上次見到鎮國公的時候沒有仔細看,姜律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在那里神游太虛,姜憲卻是神色微變,氣得不行。
她想到前世自己每次和他協商朝中大事的時候,他就這副樣子——半天不說話,說話必是與話題無關的事,然後再繞到要說的話題上時,他就全說偏了,兩人必須重新再商定,最後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沒有一樣合自己心思的。
敢情他從小就有這毛病!
從前是為國家社稷才忍著,現在她憑什麼要忍?
姜憲的茶盅就叮叮當當地砸在茶幾上。
她騰地站了起來,拿起身邊的氈包就要走。
“別,別,別,”李謙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攔了姜憲,陪著笑道,“你脾氣怎麼這麼差?我不過是在想辦法,你抬腿就要走。正四品的女官,不是乾清宮就是坤寧宮、慈寧宮的女官了,慈寧宮還不是您一句話的意思。乾清宮您要是想去查那還不容易。那就是坤寧宮的人了。讓您都這樣為難,我猜著多半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這女人原本就比男子細心,牽一發而動全身,我還沒有和女人打過交道,總覺得這事得細細琢磨琢磨才行。”
姜憲看他目色清亮,神色誠懇,覺得他沒有說假話,遂慢慢地又坐了下來。
李謙舒了口氣。
可這一口氣舒出來,他開始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他是想借著嘉南郡主打聽點事,想和她把關系拉近了,可那應該是平等或是俯視的關系才能壓得住這些皇子龍孫們,才能讓他們把你當回事,他這樣在她面前簡直是做低伏小……怎麼能一開始就讓那嘉南郡主佔了上風,以後還能不能好好地說話了!
李謙有點懊惱。
但他向來心懷寬闊,覺得事情已經這樣,再去多想也沒有用,只能自己警醒,把這個局面扭轉過來。
他在姜憲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扭頭又看見了姜憲曲線優美的側面,特別是那鼻子,像山巒般的漂亮,他心頭一熱,很想問問她這鼻子長得像誰,還好剛剛自我告誡過了,張嘴就想到了剛才的事,把這話給咽了下去……
李謙定了定神,喝了幾口茶,道︰“郡主,你知道些什麼?”
姜憲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直白地回答他。
前世,李謙和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繞來繞去的,她每每想起都氣得不行,可等到她冷靜下來的時候,她又不得不承認他這個法子很好。既可以聲東擊西,還可以掌握說話的節奏和方向。
“我想,你那個孔雀織金呢的斗篷還是讓人拿去浣衣局織補一下的好。”她徐徐地道,“別看我這麼大大咧咧從神武門里走了出來,就以為宮里的人都沒有長腦子,不過是大家說話的時候總要掂量掂量,這話說出口了與自己有沒有利益,得罪了的人兜不兜得住。有時候,就算是掩耳盜鈴也得把耳朵捂上,不然彼此怎麼好交待呢?這不是為難人嗎?你還是找個和我身高長相關不離的人打扮成我這樣,拿了我的領牌去趟浣衣局好了!”
李謙覺得姜憲的話很有意思,他興趣盎然地道︰“沒想宮里還這麼復雜,難怪你敢出宮了?那有沒有被抓到的時候?太皇太后不生氣嗎?你是不是常常出宮?要是清蕙鄉君被抓住了,會不會有事……”
這混蛋,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抓不抓住關他什麼事?
姜憲懶得理他,自顧自地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有這樣的人選嗎?若是沒有,我們只能改天再約時間了。我今天酉時之前必須回去。”
李謙忙收住了話題,叫了個叫做雲林的人進來安排這件事。
姜憲聽說過這個人。
李謙巡撫西北之後,這個人做了大同總兵,是李謙的腹臣。
她不由地多打量了雲林幾眼。
是個相貌清秀,身材中等卻身材縴瘦的男子,嘴唇有點厚,看上去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姜憲讓李謙把香兒叫進來,道︰“我要換身衣裳。”
李謙還有些懵,委婉地笑著勸她︰“您這身衣裳正好,走出去也不打眼……”
從前方氏常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姜憲是怕踫見了方氏身邊的人被認出來,打草驚蛇。
她冷冷地看了李謙一眼。
也許宮里的規矩大。
李謙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給姜憲找著藉口,喚了香兒進來。
香兒放了明軒東間的帷帳,服侍姜憲換了衣裳出來。
姜憲身上的飾品都不見了,換了身靚藍色素面粗布喜鵲袍,頭上用同色的細棉布包了起來,垂了頭,只露出下半張臉,白生生的,唇淡得像桃花,像那游春圖似的,居然露出春日般的粉意。
李謙看著一呆。
姜憲見了就略沉思了片刻,解釋道︰“有很多人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們,還是謹慎點的好。”
李謙笑著應“對”,深深地吸了口氣,把這情緒揭了過去。
姜憲這才道︰“我今天要和你去鄭大人胡同看看,若是發現什麼最好,若是什麼也沒有發現,那就只能勞架你的人幫著日夜盯著那宅子,不管有什麼動靜都去報了我最好。”
李謙原來就覺得現在京中形勢不明,貿貿然地就這樣靠到曹太后身邊去,心里有些不踏,想和姜憲常來常往,自然是欣然應允,並道︰“是要探內宅的情景嗎?”
姜憲點頭,道︰“你有什麼主意能悄悄溜進內宅嗎?”
那就得輕功夠好。
他身邊不是沒有這樣的人,而是那些人是他的底牌之一,現在就拿出來用了,以後怎麼辦?
李謙遲疑了片刻,問姜憲︰“你要進內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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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6 12:52 PM
第三十四章 同行
“進不進去都沒關系。”姜憲笑道,“你們到時幫我找個物件就行了。”
這倒好辦!
李謙滿口應了,轉身換了件這個季節京城富戶人家常穿的石青色潞綢袍子,留下了香兒,和姜憲上了馬車,往鄭大人胡同去。
姜憲這才發現他們剛剛落腳的地方是一家位于銅鑼巷的茶樓後院。
那茶樓佔地約有一畝,兩層高,建成了寶塔式樣,一大清早的已是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不知道這是李謙臨時找的一個說話的地方還是李家的一個據點?
姜憲在心里暗忖著,見他們出了銅鑼巷之後,就有輛馬車跟在他們身後。
她看了李謙一眼。
李謙笑著解釋道︰“是幫著辦事的人。”
姜憲不再多問。
李謙卻擺出一副與她聊天的樣子,道︰“你要找什麼物件?”
姜憲抿了嘴笑,道︰“你到了就知道了。”然後靠在馬車的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李謙沒有辦法再問下去,思來想去也猜不著姜憲要找什麼。
大約半個時辰,他們就到了鄭大人胡同。
在姜憲的記憶里,曹太后活著的時候方氏就和那些宮里掌權的太監一樣,在外面悄悄地置辦了宅院。或者是還顧忌著曹太后,她把宅院選在了法源寺後面頗為僻靜又安寧的鄭大人胡同。
姜憲還是第一次來。
但她已經打聽清楚了。
方氏的外院就在鄭大人胡同自東向西數第三家。
她讓馬車慢慢地馳過鄭大人胡同,就像偶然路過一樣,然後將馬車的簾子撩了道縫朝外望。
那是個二進的小宅子,半新不舊的紅漆如意門,外牆壁有些脫落,牆頭伸出一株老槐樹卻樹葉繁茂,郁郁蔥蔥,一看就有些年頭了,整個宅院透露出股古樸的幽靜來,看上去頗為不俗。
李謙靜靜地看著她四處打量,等到馬車馳出了鄭大人胡同,在臨街的一家雜貨鋪門前停下,他這才笑道︰“這下總可以告訴我要找什麼物件了吧?”
姜憲卻道︰“你知道我要找的是哪家了嗎?”
這是在考他吧?
李謙不以為意地笑道︰“自東向西數第三家,如意門檐下有個空著的燕子窩。”
她沒有發現燕子窩。
姜憲微微地笑。
覺得李謙肯定不會有負她所托。
“你幫我找個懷孕的婦人出來。”她靜靜地道,“我不知道那婦人長什麼樣。你們要是發現了,也不要打草驚蛇,只告訴我那婦人長什麼樣就行了。”
她就不相信了,趙翌作為皇帝,而且長在曹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比她出宮的機會多。
那這個女人就一定是宮里的女人。
只要知道那女人長得什麼樣子,她就有把握把人給找出來!
李謙聞言神色大變,心中猝然間變得不安起來。
女人能為夫家開枝散葉,那是一等一的喜事,就算出身不好,有了這延嗣的功勞,這一輩子也能有個依靠,除非是,這個孩子的出身很成問題。
嘉南郡主生于富貴,長于禁官,如果是鎮國公府的孩子,還輪不到她來管束……
難道這個孩子是皇上的孩子?
可就算是這樣,上面還有太皇太后,還有太后,兩位都沒有做聲,她出什麼風頭啊?
或許是,因為嘉南郡主喜歡上了皇上?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李謙的心里就覺得有些別扭。
他覺得以嘉南郡主的身份地位和氣度修養,就算皇上在外面悄悄養了個孩子,她也不應該這樣找來就是——這樣在宮外出生的孩子,曹太后承認不承認暫且不管,就是宗人府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地給這孩子上了玉牒,混淆皇家血統。這樣一個孩子,就算是最後千難萬難地回了宮,就算是皇上之後沒有皇子繼承大統,宗人府寧願從其他蕃王那里給皇上過繼嗣子也不可能讓這個孩子繼承皇位。而一個沒有繼承權的皇子,就算他文韜武略,有驚世之才,對未來的皇子也沒有威脅,嘉南郡主有什麼在意的?
還是這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蹊蹺?
李謙腦門抽得一跳一跳的。
之前他有過很多的猜想,卻沒有一個和這件事搭邊的。
嘉南郡主,這是挖了個坑讓他跳!
那他到底要不要跳呢?
李謙有些猶豫,一抬眼,看見姜憲正盯著他瞧。那黑銀丸似的眼眸平清無波,幽幽如那月下的古井,泛著細細的銀光,
李謙看了,心里莫名就覺得很是悲涼。
她也是沒有辦法了吧?
王瓚和姜律都找不著,白愫女流之輩,最多也就幫她打個掩護,皇上這邊有了傾心之人,不僅讓那女子懷了身孕,還冒著大不諱養在了宮外,曹太后那里肯定是一點口風也不能透的,不然恐怕得被皇上仇恨死,而像太皇太后這樣關心的長輩,她就更不敢說了……就像她剛才說的那樣,宮里的人就算知道她出了宮也要權衡了利益關系才會決定是否把她的行蹤透露給太皇太后,皇上在外面有人的事,她要是不管不顧地嚷了出來,只會讓大家臉面上不好過,被迫去爭那一口氣罷了。
他腦子一熱,跳下坑去︰“我知道了。我看前面有座茶肆,我們不如就在茶肆里等好了。我讓人去那宅子里探個究竟。”
說完,他又有些後悔,只好安慰自己,他這樣也算是和皇上、鎮國公府掛上鉤了,只要這嘉南郡主不過河拆橋,李家完全可以左右逢源……不過,嘉南郡主應該不會那麼沒品吧?可萬一她要是真抽了跳板呢?
李謙覺得腦子更痛了,天人交戰地走進了茶肆。
姜憲像個小丫鬟似的跟在他的身後,直到進了雅間,茶博士上了茶點,她這才長舒了口氣坐在了李謙的對面。
李謙見狀道︰“你很擔心嗎?你擔心什麼?”
姜憲沒有說話,坐在那里,既不想喝茶又不想吃點心的樣子,讓人感覺有些寂寥。
李謙在心里嘆氣。
他很想勸勸姜憲別生氣了,反正曹太后也不可能讓皇上娶她,她何必去管這件事。這孩子是活是死也好,是進宮還是無名無份地養在外面也好,自有未來的皇后來操心,她要是管多了,說不定別人還以為她要干涉後宮呢,皇上要是追究起來,這也是個不小的罪名。
李謙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能忍住,低聲道︰“萬一我們真的找出個孕婦來,你準備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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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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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6 01:02 PM
第三十五章 猜測
“我還沒有想好!”姜憲笑道,答得輕描淡寫。
李謙卻聽得心中暗驚。
總覺得這件事遠不止是發現了皇上在外面養的人懷了孕這麼簡單。
姜憲是嘉南郡主,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之一。她若是要計較,就算那懷孕的女子是侯府家的千金,她把人杖斃了說不定那姑娘的娘家人還要感謝她給了他們一塊遮羞布。若是宮里女子,那就更簡單了,對嘉南郡主來說,根本就不用自己動手,只要把這件事透露點口風給太皇太后或是曹太后,這女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別想活著——就算嘉南郡主大發慈悲,留下孩子,大人那是肯定得死的。
她的沒想好,是沒想到怎樣處置這個懷孕的女子?還是沒有想好要不要把這件事給鬧大了?
難道她是怕皇上面子上過不去?
很多正室夫人容忍著小妾,不過是不想和丈夫鬧僵了而已,嘉南郡主也不會這麼想吧?
想到這里,李謙腦子里靈光一閃。
他怎麼這麼傻!
曹太后為了不還政給皇上,到現在還不願意讓皇上大婚,就更不可能讓皇上娶了嘉南郡主。
他只想到婚姻大事,兩情相悅最好,卻忘記了帝王之家最是沒有情意的。做為嘉南郡主也好,皇上也好,恰恰是在婚姻上最沒有自主權的人。
要不然曹太后也不會打嘉南郡主的主意了。
如今看來,嘉南郡主不是不想處置那孕婦,而是師出無名,根本沒有辦法插手這件事啊!
李謙也不想得罪皇帝。
是個男人就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盤被人侵佔和闖入吧?
曹太后是自己的母親,他只能忍著,嘉南郡主卻只是自己的表妹,他未必就會忍嘉南郡主。
李謙想著,在心里嘆著氣。
這嘉南郡主也是個傻的,管皇上是不是在外面養人,是不是有了子嗣,應該把這功夫花在太皇太后那里才是。若是太皇太后應了,姜家又同意了,皇上也願意,這門婚事就是曹太后不樂意,也有辦法讓她妥協的……
念頭閃過,李謙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有時候,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可嘉南郡主卻非要找到證據。
是不是說,嘉南郡主認為,怎樣處置都是小事,而皇上到底有沒有做過才是重點。
她……應該很喜歡皇上吧!
李謙的心緒突然間有些亂。
他端起手邊的茶盅喝了一大口。
飄浮在水面的茶葉順水流進了口里,嗆得他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姜憲忙道︰“要不要緊?”拿出帕子遞給他,轉念又覺得不合適,帕子遞到半空中又縮了回去。
李謙還沉浸在剛才自己得出的結論里,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姜憲的這個小動作,很是歉意地對姜憲道︰“不好意思,失禮了。”
姜憲看著他漲紅的面孔,抿著嘴笑。
她很久沒有看見這樣的李謙了。
好像在宮變之前,李謙和她談天說地都不拘小節,被茶被咽著,或她賞了他太甜的點心他不喜歡卻只好吃了,或是被她養哈巴狗掉的毛惹得打了噴嚏,他都會毫不在意地表現出來……宮變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誰在彼此的面前失過態了……後來,他就算是在她面前失態,她也可以裝著毫不在意,冷漠以待了。
姜憲想著,低下了頭,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茶杯。
有小廝送了茶點進來。
姜憲卻再也沒有了逗李謙的閑情雅致。
只覺得心里堵得慌,又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犯堵。想出去走走,又怕被人看見壞了這次的出行,更不想搭理李謙。
她就這樣如坐針氈,等了大約一個時辰,李謙派出去的人終于有了回信。
那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婦人,長相打扮十分的平常,一雙眼楮卻秋水明眸,亮晶晶的攝人心魄,行動舉止敏捷嬌健,和那個叫雲林的人非常的像。
她恭敬地給李謙行禮,上前幾步準備低聲回稟,李謙卻道︰“沒事,這位姑娘沒什麼聽不得的。”
那婦人好像是沒忍住,抬頭飛快地看了姜憲一眼,退後幾步,站到了兩人的中間,低聲道︰“我們進了內宅,內宅里住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婦人,兩個小丫頭,一個燒火的婆子,一個粗使的婆子,四個護院……”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猶豫了片刻,繼續道,“那四個護院身手十分的了得,我們進去的時候用了迷魂香,其中一個好像有所感覺。您之前交待要無痕無跡,我怕……他仔細想想,會發現有人進了內宅。”
李謙聽到這婦人如此的回話,頗為驚訝,道︰“你敢肯定嗎?”
“敢肯定!”婦人答得斬釘截鐵,道,“我懷疑那四個護院里有一個是嶺南五行派的。”隨後她面露狐惑之色,“可嶺南五行派向來以白道正統自詡,怎麼可能給人當護院。而且我那迷魂香是祖傳秘方,就算是五行派的人,不是大師級的人不可能發現得了……”
姜憲雖然聽不懂什麼五行派,但她聽得出來,那四個守在方氏宅院的人物非常的厲害。
這婦人覺得詫異,她則更加肯定了。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天下之人盡為皇室所用。
趙翌想保個人,不要說自詡白道正統,就是自詡道家天師的天一教不也要臣服嗎?
李謙顯然也意識到了,他直接掠過這件事,直擊主題,道︰“你們找到懷孕的婦人了嗎?”
那婦人很是驚訝,道︰“那宅子里住的婦人不就是那孕婦嗎?”
“你說什麼?”姜憲像見了鬼似的,睜大了眼楮望著那婦人,面如素縞,搖搖晃晃地就站了起來,厲聲道,“你說什麼?”
那婦人不解地望著李謙,這才發現李謙也神色大變。
這是怎麼了?
那婦人想起了進入內宅之前雲林的要求,忙道︰“大公子,姑娘,那婦人長得白白淨淨的,中等身材,豐乳肥臀,眉目卻很是娟秀,笑起來的時候兩道長眉彎彎如柳葉,嘴角還有淺淺的梨渦。已經顯了懷,看上去大約有五、六個月的樣子了……”
懷孕難道是方氏?
姜憲感覺有些呼吸不暢。
她茫然地朝李謙望去。
透過糊了高麗紙窗欞照進來的光線里,李謙的表情晦澀難懂。
這麼說,是真的啦!
姜憲腦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卻猶不死心般地喃喃道︰“那婦人左邊眉頭是不是有顆米粒大小的黑痣?”
**
ps︰關于李謙闖進宮,他的確是要謀取天下的,而不是誰沒有及時趕到……李謙是梟雄啊……最後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只能說,前世,他們的立場不對!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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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6 01:12 PM
第三十六章 往事
來報信的婦人仔細地回憶道︰“好像是有那麼一顆黑痣……”
那就是方氏無疑了!
趙翌曾經誇贊過她,說那痣叫草里藏珠,又稱喜鵲登枝,是大吉大利,福澤綿延的長相。
姜憲頓時跳了起來。
她的心底像被點燃的干柴,劈里啪啦地燒了起來。
原來如此!
趙璽原來是趙翌和方氏所生。
前世那些解不開的迷團此時都有了答案。
她為什麼從來不曾懷疑過呢?
是她太自信?
還是她太自負?
難怪蕭容娘椒房獨寵卻依舊戰戰兢兢不敢抬頭看人,不敢開口說話!
難怪近身服侍趙翌的宋嫻儀會莫名其妙的丟了性命!
難怪方氏敢在自己面前狐假虎威,理直氣壯地插手六宮內務!
她緊緊地捏著帕子,像被關在牢籠里的困獸在雅間里走來走去,暴躁、憤怒、氣惱。
窗外的竹林擋住了秋日的陽光,映得滿室濃翠,仿佛掛著綠色綃紗帷帳的大殿,陰暗、潮涼。
姜憲雙手顫抖,耳邊響起女子嬌媚而放縱的笑聲和男子低低的喘息。
她好像又回到了玉瀾堂的藕香榭。
方氏和趙翌滾在大紅色四季錦的地衣上,豐腴如雪的雙臂蛇般纏在趙翌的背上,烏黑的長發逶迤地散落在杏黃色雙龍戲珠的被褥上……
她站在白色象牙雕的玉蘭花屏風旁邊,木木地看著大殿中的兩個人,身體仿佛被浸在深秋的湖水里。
方氏斜睨過來,挑著眉,朝她露出個挑釁的眼神。
她轉身就離開了藕香榭。
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第二天一大早,趙翌去上朝。
她帶著從慎刑司挑選出來的幾個女官去了方氏歇息的宜芸館。
方氏還躺在床上沒有醒。
看見她來,方氏懶洋洋坐了起來,沒有一絲恭敬之意地笑道︰“皇后娘娘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容我換身衣裳到了正殿里給您請安。”
她坐在方氏寢室臨窗的大炕上冷笑。
慎刑司的女官上前架住了方氏,抿著她下頜往里灌著鶴頂紅。
方氏厲聲尖叫,掙扎不止。
卻很快就被慎刑司的女官們按在了床上。
服侍方氏的宮女太監尖聲驚叫,如鳥獸般散開。
慎刑司的女官神色惶然,低聲道︰“皇后娘娘,皇上那里……”
她漠然地道︰“隨他們去。若是闖到了金鑾殿更好,讓群臣都來評評理。看皇上睡了自己的乳母史書上該怎麼說?起居注上該怎麼寫?皇上若是要責怪,自然來找我。你們且放心,跟我辦事的,只有把事辦砸了受罰的,還沒有把事辦好了被懲治的。我既然敢動手,就不怕皇上追究。”
慎刑司的女官們都松了口氣。
方氏在床上翻滾,大罵她是蛇蠍,說著“皇上不會放過你的”。
她不以為然,幽幽地吩咐慎刑司的女官︰“再給她灌一瓶鶴頂紅吧!我聽說處置大臣的時候都用鶴頂紅。她這樣一個沒品沒行的東西,給她用鶴頂紅真是糟蹋了。可若是用三尺白綾,腳一蹬就沒了,我又覺得太便宜這個女人了,只好給她用鶴頂紅了。據說用了鶴頂紅的人都是被疼死的,只是沒有想到這鶴頂紅不是即刻就死,得疼上幾個時辰。我可等不了幾個時辰,你們再加點藥應該也能等到皇上來。正好讓他們見上最後一面,我也好聽聽這女人有什麼遺囑,免得皇上背著我悄悄地去辦了,我心里不舒服。”
慎刑司的女官又給方氏灌了瓶藥。
方氏疼得滿頭大汗,不住地罵她不得好死。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喝茶,等著趙翌。
趙翌來得還挺快。
他在東宮門的仁壽殿處理政務,不過一個時辰就趕到了。
這其中她又讓人喂了一瓶鶴頂紅給方氏,方氏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
趙翌抱著方氏哭得淚流滿面。
她問趙翌︰“要不要我幫你傳個御醫來?”
趙翌回過頭來,目眥盡裂地瞪著她,高聲嚷著“我要廢了你,我要把你五馬分屍,我要把你做成人彘”。
她呵呵地笑,道︰“好啊!你下旨廢我啊,你把我交給刑部五馬分屍啊,可這聖旨你準備怎麼寫?和自己的乳娘亂倫,然後被你的皇后發現,你就要廢了她,還要把她人彘!”
趙翌呆在了那里。
她微微地笑,心平氣和地道︰“表哥,我們好好說說話吧!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我們夫妻一體,你沒有臉,難道我就有臉了?這要是傳了出去,不僅我會被人當成笑柄,鎮國公府也會被人當成笑柄的。我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我伯父,我堂兄考慮啊!”
或者是鎮國公府的名頭鎮住了他。
趙翌茫然地望著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離趙翌十步之遙的距離停了下來,用方氏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表哥,我什麼也不想了,我只要個兒子,以後你做什麼,我都可以不管。但方氏不能留。她留下來,就是你的把柄,你這輩子就休想當明君了。你才親政三年,掌管宗人府的可是皇叔祖簡王。想當初,太后娘娘掌權的時候我們的日子過得多苦,我再也不想過那種日子了。”
趙翌的臉色陰晴不定。
方氏想說什麼,哭喊過度的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來。
她斜睨著方式,挑了挑眉,朝她露出個挑釁的眼神。
方氏恨得眼楮都紅了。
趙翌在這個時候道︰“好!我答應你。我給個兒子你,你以後再也不許管我的事。”
她笑著應“是”,頭也不回地出了宜芸館。
晚上,趙翌來了她居住的樂宜堂。
單薄縴瘦的陳美人穿著單薄的衣衫跪在床榻上等著趙翌。
趙翌勃然大怒,指著她道︰“你是什麼意思?”
她用手指輕輕地磨挲著白綾帕子上繡著的鴛鴦戲水的圖案,不屑地道︰“我看見你就覺得惡心,只好讓別人來服侍你。不過你放心,陳美人若是生下了兒子,我會把他當成我自己親生的兒子來教養的。你把陳美人當成是我就行。”
趙翌拂袖就要走。
她笑道︰“明天就是十五了,按律,十五的大朝會,皇后會受內、外命婦的朝拜,皇上還是在我這里安歇吧!明天我們夫妻倆人也好一同上朝。”
那時候,她的伯父掌管著五軍都督府和西山大營,她的堂兄姜律任大同總兵,她的另一個表哥王瓚任天津衛都指揮使,禁衛軍統領高嶺是趙翌的心腹,可他吃壞了肚子,下午就請假出了宮。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16 01:25 PM
第三十七章 布局
趙翌氣得面紅耳赤,把陳美人丟在了床上。
姜憲就站在帳外,隔著帳子聽著他們折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趙翌只喜歡豐乳肥臀的婦人,還是因為她始終站在旁邊不走,他半晌也不能入巷。
她替他叫了小豆子,讓小豆子進了助興的藥物。
那天晚上,趙翌連御十一女……方氏死在宜芸館。
趙翌之後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可老天爺還是站在他的那一邊。
他還沒有死!
但她也不是全無勝算。
趙翌不能說話了。
她想了想,召了簡王進宮,告訴簡王︰“皇上和奉聖夫人亂來,我賜了奉聖夫人三尺白綾,可她不願意自繯,我只好用了鶴頂紅,可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成了這個樣子,我不敢召御醫前來問診……”
說這話的時候,趙翌的心腹小豆子大太監就候在外面。
簡王可能聽說了什麼,甚至沒有問小豆子一句,看了一眼急得眼紅卻咦咦呀呀說不出一句完整話的皇上,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對她道︰“皇上可能是馬上風了,只能靜養。御醫院那邊,還請皇后娘娘多多擔待些。”
她當時紅了眼眶,道︰“這些我也不懂啊!您老人家得為我做主啊!”
簡王無奈地搖頭,道︰“御醫院那邊,我就跑一趟好了。”
她急道︰“朝臣那邊怎麼辦?還有禁衛軍、五城兵馬司……”
簡王沉吟道︰“朝臣那邊是瞞不過的,召了內閣的輔臣進來吧。禁衛軍和五城兵馬司只有請鎮國公他老人家出面了。”
她這才宣了自己的伯父進宮。
伯父又驚又氣,看著她直跺腳,道︰“你以後可怎麼辦啊?你還這麼小。也不知道皇長子長不長得成人,到時候抱誰家的世子來承嗣才好。”
一番話說得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她把自家伯父拉到一旁,把前因後果都講給了伯父聽。
伯父聽了恨不得打她一巴掌,口里說著你這是“大逆不道”,你這是“弒君”,轉身就親自擬了聖旨,讓她照著寫給行人司,宣了姜律和王瓚進京,由姜律任西山大營都指揮使,坐鎮西山大營,王瓚任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坐鎮京城,自己則在宮里聽差,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急事。
她長舒了口氣,道︰“田醫正是看著我長大的,就像我的長輩一樣,他現在雖然不在御醫院了,可御醫院多是他的弟子或是昔日的同僚,我們要不要找找他?還有高嶺,要不要換了他?”
“你不要急,”伯父安慰她,“簡王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既然朝堂和太醫院他出了面,我們就不要插手了……”說到這里,伯父上前幾步,在她耳邊耳語,“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猶豫不決,反受其害。如今我們姜家和王家幾十口人都在你手上的,我們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間,你要拿定主意才是。”
伯父怕她還念著和趙翌的夫妻之情。
她氣直哆嗦,好一會才道︰“伯父,您難道不知道那趙翌是怎樣羞辱我的嗎?他想讓姜家幫忙就幫忙,為何非要我做皇后?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當初若不是他低聲下氣,我又想著趙家的男子多是深情,曹太后不讓他見我,他偷偷地從乾清宮里溜出來不過是為了和我說兩句話,不管曹太后怎麼說他,他看見什麼好東西還是會想方設法地送到慈寧宮來,我和他也算是患難與共了,要不然我怎麼會答應做他的皇后?
“可我既然答應了做他的皇后,自會盡了皇后的職責。
“他三宮六院,那也是祖宗立下的規矩,他和誰廝混,我自然得有那容人之量,睜之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可他倒好,抱了個偷偷生下來的兒子上玉牒讓我養,獨寵蕭氏不說,還把封為奉聖夫人的乳母帶到宮里來淫亂,甚至讓我看見了也絲毫不見收斂,還當著那方氏說什麼‘我的皇后就是年紀太小,不懂風情,等過幾年,生了孩子就好了’……剛剛簡王來的時候,您是沒有看見他那樣子,他都知道趙翌做了些什麼事,這禁宮內外還有誰不知道……您讓我怎麼忍?
“何況他依仗著我們姜家除了曹太后,又忌憚著我們姜家,怕我們姜家謀反,讓方氏的弟弟做了宣同總兵,還準備讓方氏的佷兒接管五城兵馬司,把京城的防衛也抓在手上,就算我生下皇子,能不能活下來,能不能做太子還是兩說呢!
“您能忍,我不能忍!
“當初他能圍了曹太后,不就是打了曹太后一個措手不及嗎?要說他落得如此個下場,我也是學他,是他告訴我怎麼做的!”
伯父垂了頭,在暖閣里走了兩個回合,悄聲對她道︰“那就想辦法再喂一副毒藥給他吃……不要吃多了……小心御醫查得出來了……”
她意會,心到這時候才落定。
伯父見了唏噓道︰“當初你嫁給皇上我就不同意,覺得他執意要封你做皇后,是要把我們姜家架在火爐上烤,可太皇太后給你做主,你自己又願意,我想,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嫁了你喜歡的,也許兩人能互相包容著白頭皆老,你能落個好下場。沒想到皇上還是不願意放過姜家,不願意放過你!
“這樣也好。
“皇上當初想要親政,拉著我的手哭求,我當時就覺得僅憑我們姜家,什麼謀劃都沒有,未必能板得倒曹太后。若是板不倒曹太后,他還是皇上,我們姜家卻成了逆賊,太貿然了。可他卻說他眼看著要大婚了,曹太后是不會讓他娶你的,他此時若是不搏一搏,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們說著話,簡王和首輔汪幾道進來了。
這放話就沒有說完。
之後御醫院的御醫來給趙翌診脈,她要悄悄地把毒藥放進趙翌的藥里,趙翌看到她就不敢喝藥,她只好讓蕭容娘服侍他……接著姜律和王瓚先後回宮,高嶺保持沉默,趙翌殯天,簡王擁立她為太后,趙璽為皇帝,她垂簾聽政……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她也把這幾句話忘了了。
現在想起來,趙翌哪里是要親政,他分明是因為方氏懷了孩子,他想讓方氏的孩子名正言順地進宮,讓那趙璽做皇長子,甚至是做太子,覺得自己好利用,然後慫恿著姜家給他當先鋒,甚至是在沒有其他黨羽的情況下,就急不可待地要姜家出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17 12:17 PM
第三十八章 殺意
別人是為母則強,趙翌卻是為父則強。
現在想來,趙翌根本就不是為了親政,根本就不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因為方氏懷了他的孩子,他要為他和方氏的孩子謀個前程。
可他憑什麼拉了姜家和王家下水?
憑什麼把姜家和王家的幾十口人不算人?
還有蕭容娘。
前世,她一直以為蕭容娘是趙璽的生母,趙翌死後,她封了蕭容娘為太妃,還讓蕭容娘把趙璽養在身邊,封了蕭容娘的族弟為世襲正四品指揮使。蕭容娘卻一聲不吭,默默地繼續扮演著趙璽的生母,直到韃子轉到了京城,京城內外惶恐不可終日,都說韃子馬上就要破城了,到時候城裡的那些富戶和官宦之家都會成最先遭受血洗和搶劫的人,宮裡的嬪妃就更不能倖免了,說不定還會被那些韃子擄了去做小妾或是舞妓。而京城之所以被圍巢,就是因為方氏的弟弟為了爭軍功,陷害了原宣府總兵馬向遠不說,還趕盡殺絕,把馬向遠留在京城的妻子兒女全都殺了,馬向遠心灰意冷之餘投靠了韃子。
她垂簾聽政之後雖然殺了方氏的弟弟,可馬向遠要復仇的心思卻沒有淡,找了個機會親自帶著韃子一路南下,攻進了紫禁城,讓征戰高麗的遼王和抗擊倭寇的靖海侯都措手不及,更引來了在旁邊虎視眈眈的李謙……
蕭容娘受了驚嚇,神智不清了幾天,很快就去世了。
京城之圍被解後,她想到蕭容娘畢竟是趙璽的親娘,以聖母皇太后的規矩葬了蕭容娘,把趙璽接到自己身邊撫養……
趙璽,恐怕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又是怎麼死的吧?
而她卻因為蕭容娘的緣故,從來沒有懷疑過趙璽的出身!
想到這些,姜憲眼都紅了。
如今,舊事重演,趙翌拉著姜家下了水!
老天爺既然讓她重生,為何不讓她早幾天重生?難道那趙翌真是真龍天子不成?
憤懣如火苗般在她的心裡燎原般地燒開來,讓她頭腦發熱,腦門直抽。
就算趙翌是真龍天子,她也要把他弄成一條蟲。
“我要殺了他!”她腦子燒得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著,喃喃地道,“沒道理我給弄死他一回就不能弄死他第二回… …他要是真龍天子,就不會死在我的手裡……我要殺了他……”
就算讓她再當一次皇后,就算讓她再嫁給趙翌一次,她也要弄死趙翌,也要把方氏像前世一樣丟到亂墳崗裡去,讓蕭容娘這輩子好好地呆在浣衣局裡洗她的衣裳去……
李謙望著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姜憲,他心中一沉,想到她連那婦人眉頭有顆黑痣都知道,想到她從頭到尾都超乎年紀的冷靜,他情不由一把拽住了姜憲,低聲質問道:“那婦人是誰?你是不是心裡早有計較?你拉我來……是不是因為我是那鄉下小地方來的傻蛋,根本不知道你們京城上層人家的那些事,就算是知道了這些事,也不能把你怎樣,你們想滅口就滅口,想倒打一耙就倒打一耙……”
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裡,生死操縱在別人的手上,李家這麼多年來苦苦掙扎,不就是要擺脫這樣的命運嗎?
李謙的手勁很大,把姜憲的胳膊捏得生疼。
姜憲回過頭來,李謙陰沉的表情和壓在心底的往事讓她猶如回到了從前,思緒凌亂。
她狠狠地瞪著李謙:“你憑什麼說我?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姜憲那大大的杏眼像含著兩丸黑水銀,微微上翹的眼角因憤怒而泛著點點的紅意,像哭過後的痕跡,又像大火過後殘留的餘燼,尖銳地射在了李謙胸口,印在了他的心上,讓他鈍鈍的疼。
他不由摀住了胸口。
那疼就從胸口向四肢百骸漫延開來。
姜憲“啪”地一聲甩開了他的手。
她要親眼去看看方氏。
就像前世一樣。
別人說方氏和趙翌廝混,她不相信。
她覺得趙翌既然喜歡蕭容娘,還和蕭容娘生了孩子,怎麼會和方氏糾纏到了一起?一定是有人看方氏不順眼,想藉她的手除了方氏……然後她親眼看見,也明白了這是方氏有意為之,有意讓她發現,有意要逼著她攤牌……
可她還是一腳就踏了進去。
她的驕傲和尊嚴不允許她視而不見,不允許她若無其事地和趙翌同床共枕。
這次,她也要親眼看見。
親眼看見了才會相信。
才能下定決心去選擇,毫不後悔地去執行。
姜憲抬腿就往外走。
像大風刮過。
那身影,決裂而又孤獨,脆弱而又寂寥,偏偏又帶著股一往直前的堅韌與毅勇。
“別!”李謙心快於他的理智,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了姜憲,再次拽住了她的胳膊,“那女人是不是皇上的乳母?你這個時候不能去!皇上派了四個禁軍高手給她做護院,你一去,這事就會暴露出來……你以什麼立場去管皇上的事?到時候太皇太后、鎮國公都會很被動……”
難道現在她伯父就不被動嗎?
姜憲推李謙:“要你管!”
她清亮的眸子有水光閃動,猶如三月的煙雨,帶著江南般朦朧的愁鬱。
“你別去!”李謙事後每每想起,都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堅定地攔著姜憲,更不明白他這個時候為何突然伸出手來,蒙住了姜憲的眼睛,“我幫你!我們一起來想辦法!不管那婦人是誰,我都幫你除了她。你不要自己動手,不要惹上麻煩!”
姜憲沒有動,呆呆地站在那裡,身體彷彿僵了似的。
李謙莫名覺得心酸得厲害。
他用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溫柔聲音道:“你放心,我很早的時候就有自己的護衛和門客了,不用驚動我父親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保證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的,不讓任何人發現,也不會讓任何人聯想到你身上去……”
“你這混蛋!”姜憲再也忍不住,哭著踢了李謙一腳。
這混蛋總是這樣,給她一個巴掌再給她一個甜棗。
她恨死他了。
根本分不清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看著對他又哭又踢的姜憲,李謙有些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句話惹怒了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可他的本能卻讓他明白,他這個時候要是敢亂說一句話,他就永遠別想看見姜憲傷心,看見她的憤怒,看見她的真心……他從此再也不能靠近這個女孩子!
“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李謙無師自通地哄著姜憲,“我是混蛋,都是我不好……你想幹什麼,你告訴我,我幫你去做……”
※
ps:關於第七章做夢,我在這裡解釋一下。實際那些並不是完整的場景,而是在夢中,姜憲潛意識記住的東西。在姜憲的潛意識裡,李謙逼她,然後向她討要她貼身宮女的事,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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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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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7 12:28 PM
第三十九章 重新
姜憲發了一通脾氣,特別是踢了李謙兩腳之後,她心情好多了,這才發現那個來給李謙回信的婦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屋裡了。
李謙在這種小事上向來讓人如沐春風。
姜憲在心裡嘀咕著,轉身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吩咐李謙:“茶!”
然後掏出帕子來擦著眼淚,想著這地方也不能淨臉梳頭,等會她走出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讓別人發現她哭過了……
李謙則被姜憲那理直氣壯的語氣嚇了一大跳,想說些什麼,卻看見姜憲正在擦著臉上的淚,眼角還紅紅的,心裡又一軟。
自己到底大姜憲四、五歲,她一個小姑娘,剛才受了委屈,就不要和她計較這些小事了……遂去重新倒了杯茶放在了姜憲的手邊。
姜憲整了整衣襟,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嗓子,心緒也平靜下來,這才對坐在自己對面的李謙道:“李公子,剛才多謝你了!我情緒有些不好,還請你多多擔待。”
她輕描淡寫地解釋,一絲賠禮的的意思也沒有。
李謙很想低頭去看看自己被她踢得沾了灰的雪白膝褲,最後還是忍著沒看,然後頗為無奈何地笑著對她道:“沒事,沒事。誰遇到這種事也會氣憤得不得了的。郡主這樣還是好的,要是別人,只怕早就打上門去了。”
就知道這混蛋說話從來都是言不由衷的。
剛才還說什麼讓她別去,千萬別惹禍上身,有什麼事指使他就行了,一轉眼就覺得她好像應該打上門去似的。
姜憲不悅,斜睨著眼睛瞪著李謙。
李謙覺得很神奇。
姜憲平時看人的時候目光平和靜謐,瞪他的時候卻眼角微微向上翹,眼眸黑白分明,比平時更明亮,更有神,還透著幾分居高臨下的驕傲,怎麼看怎麼覺得有趣,讓他心裡就像被羽毛輕輕拂過似的,癢癢的。
李謙不由放柔了聲音,道:“怎麼了?是不是還在生氣?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安慰著她,思緒漸漸地恢復了理智。
皇上在外面養了個女人,這個女人懷了身孕,而且這個女人十之八、還是皇上的乳母……這種事,誰沾上誰死!
而姜憲,太皇太后的外孫女,皇上的表妹,鎮國公府的大小姐,一呼百諾,卻叫了他幫忙。
她是有意而為的吧?
怕身邊的親人朋友被牽連,所以拖了自己下水,讓自己給她擋刀!
李謙頓時覺得苦澀難忍。
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
李謙胸中苦悶,心裡不禁發恨。
如果嘉南郡主以為他是那鄉下小子沒見過世面好收拾,那她就錯了。
福兮禍所至,禍兮福所依。
他少年時就懂得這個道理。
在別人看來,他知道這樣一件辛密之事,只有被拖累,被殺人滅口的份。可在他看來,這未必不是個機會,只要操作得好,完全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和皇上搭上話,甚至是成為皇上的腹臣。
念頭閃過,李謙就看了姜憲一眼。
姜憲神色平靜,流暢秀美的側臉看上嫻靜而安祥。
他心裡又有些猶豫起來。
想取得皇上的信任,就勢必會暴露嘉南郡主的所作所為……
李謙有些不忍,覺得姜憲未必就真的這樣無情。
她剛才還像小孩子一樣的發脾氣呢!
他在黑暗中呆的時候太久了,看到誰都先揣測別的惡意。
李謙為姜憲找著藉口。
而注意到他凝視的姜憲想到剛才他給自己的那顆甜棗,不禁抿了抿嘴。
算了,從前的事李謙也不知道。
她這樣揪著不放也太小氣了些。
主少國疑,誰不想來吃一口?
她是太后,他是劃地而治的異姓王,兩人本來就是對立的,他騙她,她卻相信了,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她沒有認人之識而已。
姜憲安慰著自己,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還是不舒服。
只是這個時候不是去計較這些的時候。
李謙向來聰明,應該很快就會明白他的處境,而她還需要他繼續幫她,有些事還是開誠佈公的說清楚了為好。
她壓下心底的不快,對李謙道:“李公子,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實情,是怕你半路撂擔心。實際上,我原來是準備讓我的表哥親恩伯世子和我一起來的,可他這幾天陪著我舅母去了廟裡吃齋,我又等得心急,這才拉了你幫忙。不過,你千萬不要誤會我這是在害你。以李公子的聰明,有些事回去想想就明白了,這次你幫我,實際上也是幫了你自己,幫了李家。”
姜憲說得真誠而又坦率。
李謙挑了挑眉,顯然對她說的話不並相信。
姜憲也沒有覺得李謙聰明到自己點到止地說上兩句話他就能明白的地步,她轉移了話題,道:“李公子,我想看看那婦人的模樣。你可有什麼好法子?”
李謙在心裡苦笑。
怎麼她還不死心?
非要親眼看到那婦人的模樣才罷手不成?
李謙索性笑道:“郡主可是有什麼主意?”
姜憲道:“我想要不就在他們後院放一把火,把屋裡的人驚出來。要不就找幫人來佯裝捉奸的,直接打上門去——那宅子裡只住了那幾人,只要制住了那幾個護衛,其他的人不足為懼。”
還放一把火,要是燒到了隔壁,把五城兵馬司的人引過來怎麼收場?
李謙無語,半晌才道:“你以為那四個護衛是那麼好制住的嗎?”
姜憲聞言驚訝地道:“你不是說你很早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護衛,不必依仗你父親嗎?”
言下之意,你連四個護院也制服不了嗎?
李謙真不知道說姜憲什麼好。
你說她天真吧,她能利用自己把皇帝的女人堵在屋裡,一眨眼就是個主意。你說她老謀深算吧,她居然想到放火和捉姦這種事來……不過,放火不可行,捉姦倒好像是個好主意,特別是這種事比較簡單易操作……
李謙認真地考慮起捉奸的可能性來,最後對姜憲道:“要不要改天?今天的迷魂香可能會讓其中的一個護衛有了警惕,如果再演場捉奸的戲碼闖了進去,恐怕會起疑心,只怕會打草驚蛇,引起宅院裡那婦人的注意。”
姜憲覺得李謙的話很道理。
若那個婦人是方氏,怎樣處置方氏,決定於她用什麼方法見到方氏。
姜憲想了想,道:“我還有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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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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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7 12:35 PM
第四十章 透露
怎麼一會兒又想了一個主意。
但李謙還是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姜憲道:“我彷著皇上的筆跡寫一張紙條給那院子裡的婦人,說曹太后在找她,讓她立刻進宮問話,讓她立刻就進宮去。她不敢不從。”
她沒有聽說方氏請了假,可見是皇上做了些手腳讓方氏回了鄭大人胡同養胎。不過,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所以他在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才想辦法求了伯父幫他出手……萬幸是她伯父有神靈保佑,成了事,要是事情敗露了呢?
姜憲恨得緊緊攥住了帕子。
她可沒有準備就這樣放過方氏,自然得悄無聲息的。
李謙則聞言笑道:“沒想到郡主還是書法高手。”
甚至能模仿皇上的筆跡……
姜憲聽著那話怎麼說得有些不冷不熱的。
她不禁冷冷地瞥了李謙一眼,道:“皇上有時候被師傅罰寫大字,我和清蕙鄉君都會幫他做功課。”
李謙訕笑,摸了摸下巴,第一次明確地問姜憲:“那婦人真的是皇上的乳母嗎?聽七姑說,那婦人不過二十五、六歲,皇上應該沒有這麼年輕的乳娘吧?”
姜憲根本不知道方氏到底有幾歲,在她的印象裡,方氏好像一直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見到了才知道。”她含含糊糊地道,“萬一認錯了人可就貽人口實了。”
嘉南郡主又有事瞞著他。
李謙摸了摸下巴,頗為自信地想:就算是她有事瞞著他,以他的能耐,也一樣能發現。
他笑道:“我沒有相熟的小內侍,只怕人選還要麻煩郡主。”
姜憲不屑地別過臉去,道:“隨便派個機靈點的人送去就是了——誰還會派自己身邊貼身服侍的人去送這些東西,難道就不怕被人看見,事情敗露了嗎?”
“也是!”李謙笑道,心裡卻嘀咕著這宮裡可真是亂。
姜憲就吩咐李謙買什麼樣的筆墨紙硯來:“這些都是宮里長用的。若那個方氏是個心細的,就能從這些上面看出端倪來。”
李謙頗為意外。
看嘉南郡主的樣子,做什麼事都冷冷靜靜,心不在焉的,沒想到她真的做起事來卻這樣細心周到。
他立刻吩咐下去。
不一會,就有個十五、六歲小廝模樣打扮的人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
姜憲看他穿著件鸚鵡綠的潞綢棉襖,中等身材,白白淨淨的,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文雅之色,猜著這應該是李謙貼身服侍的小廝。
李謙幫她磨了墨。
姜憲寫了張條子
李謙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道:“這像皇上的字嗎?”
姜憲淡淡地道:“你以為皇上的字應該是怎樣的?像帝師熊正佩那樣渾厚質樸還是像內閣首輔嚴年華那樣工整有序?他最不喜歡練字了,能寫成這樣就不錯了。 ”
李謙突然就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問她:“那你寫得字怎樣?”
姜憲八面不動,道:“和這也就差不多!”
把李謙咽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姜憲把紙條寫好了,把筆擱在筆架上的時候才道:“我又不做考狀元,我又不用自己記賬,寫那麼好的字幹什麼?”
那倒是。
天生貴冑出身,她這一輩子也就為今年穿什麼款式的新衣裳時發愁了……再就為心上人的那些風流韻事苦惱了……
李謙想著,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拿著姜憲寫的條子,派人裝成內侍的模樣往那宅院送信。
姜憲則準備回宮。
李謙驚訝道:“你不是要見一見那個懷了孕的婦人嗎?”
姜憲笑道:“我自然要在宮裡等了。宮裡可是我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比宮裡更方便了?”
李謙失笑,道:“是我糊塗了!”
姜憲但笑不語。
李謙叫了香兒服侍姜憲換了衣衫,送她往紫禁宮去。
馬車裡靜悄悄的,外面吆喝聲讓馬車裡更顯幾分靜謐。
姜憲低垂著眼瞼靜默地坐在李謙的對面,背脊筆直的如一棵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像停在花間的蝶。
李謙頓時覺得自己好像面對的是一幅水墨畫似的。
如果時光能在此時停留該有多好啊!
李謙在心裡感嘆著,紫禁宮已在望。
姜憲下了馬車,猶豫了片刻,低聲對李謙道:“李公子,今天的事多謝你了。你們家是不是想回山西?就算是曹太后同意了,皇上不同意,只怕你們家也難以如願。有時候,這些事還是兵部出面好一些。”說著,她頭也不回往神武門去。
嘉南郡主是什麼意思?
李謙心中一驚。
從今天姜憲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出來,她並不是說廢話的。
她怎麼知道李家想回山西?
這件事在李家也只有兩、三個人知道。
如今是曹太后當政,她為什麼跟自己說他們李家想回山西還得皇上同意?
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從來是不分家的,掌管五軍都督府的正是姜憲的伯父鎮國公姜鎮元,她這麼說是讓自己多親近親近姜鎮元嗎?
各種猜測紛至沓來,讓李謙瞬間腦子裡亂亂的,他還想問幾句,姜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神武門。
李謙沒有辦法,又怕被熟人看見,快速地跳上了馬車,離開了紫禁宮。
被派去鄭大人胡同的人已有了回音:“接了條子出門的就是那婦人。她按品大妝,坐著青花呢的轎圍,身邊跟著一個丫鬟,最多半個時辰就到神武門了。
也就是說,她正是姜憲要找的人。
喜歡姜憲的皇上、莫名懷孕的婦人、捉奸的郡主、垂簾聽政的曹太后、深居內宮的太皇太后、手握重兵的鎮國公、陪著母親去廟裡的王瓚、不知所蹤的姜律……一個個像走馬燈似的在他的腦子裡轉個不停。
他“哎呀”一聲驚呼,猝然坐了起來,急急地吩咐趕車的衛屬:“快,快回帽子胡同。”
聲音前所未有的焦慮。
衛屬愕然,連聲應是,揚鞭快馬。
李謙面色陰沉如水,一陣陣後怕。
如果今天自己沒有湊上去,憑他們楞頭青般的到處亂竄,等到地動山搖的時候,只能被碾壓成泥!
嘉南郡主……
李謙想到她那如雪般蒼白的面龐,黑水銀般的眼眸,平靜如幽潭的目光,心裡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很不舒服。
她……實際上心很善的。
以她的聰明,不可能看不出自己是有意接近她的。
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送了份大禮給他。
李謙輕輕地撫著衣袖,心情非常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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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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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7 12:41 PM
第四十一章 誤解
李謙下馬車的時候臉上就沒有一點兒笑,這讓路上遇到他的僕婦都心一緊,向他行禮的時候比平時多了三分的恭敬。
謝元希就更不用說了,沉著臉跟著李謙進了書房等冰河端了茶點進來,就把服侍的人遣了出去,關了門。
“出了什麼事?”他擔心地道,“我看你們沒有去浣衣局倒去了鄭大人同胡,到底出了什麼事?”
李謙去見姜憲之前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自然要留後手。
謝希元就是他的後手,因而他和姜憲做過什麼他很清楚,但說過什麼卻不知道。
李謙再也笑不出來,和謝希元去書房夾層的秘室,低聲道:“若是沒有猜錯,皇上想秘謀親政,而且事情有可能就在曹太后生辰前後……”
謝元希嚇得臉都白了。
李家剛剛還對曹太后表過忠心。
若是曹太后失勢,李家說不定從此再無崛起之日。若是皇上失勢……除非曹太后能狠心殺了自己的兒子,再立幼主,不然李家做為曹太后的黨羽,總有被清算的一日。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李家的日子都將會非常的不好過,他們這些幕僚也就失去了意義。
他忙道:“是嘉南郡主告訴你的嗎?”
李謙半晌沒有支應。
腦海裡浮現出姜憲安靜地坐在那裡喝茶的模樣。
說不出的孤單寂寥。
讓他想起就覺得有些酸楚。
“她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明說?何況這件事還牽扯到鎮國公府姜家、親恩伯侯的王家。”李謙沉沉地道,“但她把可以告訴我的都告訴了我……”他細細地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告訴謝元希,“曹太后那邊自不用說,內閣幾位輔臣,吏部的尚書,大同、宣府、薊鎮的幾位總兵,都是她的人,皇上這邊看似站著太皇太后和簡王,可太皇太后深居內宮,最後也就能在事成之後發個懿旨以示正統。簡王是先帝的叔父,管著宗人府,又和文武百官、功勳外戚交好,可他手裡沒有兵權,就算是想支持皇上,也有心無力。親恩侯府是外戚,要什麼沒什麼,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只有鎮國公府,本朝開國,姜家就是六大國公之一,朝中皇權迭更,十大國公之一只餘下了三家,另外兩家早已落魄,不僅沒有出色的子弟,連進五軍都督府的的資格都沒有,唯有姜家,表面上低調隱忍,骨子卻強勢桀驁,還有著開國國公的血性和傲骨,手握著重兵,而且在開國以來,一直輾轉於各京城畿衛擔任要職,不管是西山大營還是五城兵馬司甚至是天津的衛所,姜家怎麼也能找出幾層關係來,是實打實的人家。皇上若想親政,就只能囚禁曹太后,囚禁曹太后,只要能得到姜家的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當然,也不是說本朝除了姜家就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可誰讓姜家就在京城,還有個在慈寧宮長大、適婚的郡主呢!
“你說,你若是皇上,會怎麼辦?”
謝元希喃喃地道:“當然是和嘉南郡主聯姻!”
可據他們得到的消息,曹太后根本不願意皇上大婚,還想讓承恩公曹宣把嘉南郡主勾到手。
李謙點了點頭,臉色更加難看了,道:“結果嘉南郡主卻私底捉皇上的奸。這說明什麼?”
“是因為皇上露了馬腳嗎?”謝希元的面色也不比李謙好,道,“嘉南郡主還沒有及笄,她就是再喜歡皇上,沒有媒約之言,有些事也只能藏在心裡,皇上再風流多情,也與她無關。可她卻突然開始管起皇上風流韻事起來,肯定是聽說了兩家既將聯姻的消息,曹太后的心思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之,所以和姜家聯姻,是悄悄進行的……那曹太后就必除無疑……最好的時機,就是曹太后做壽,大宴群臣的時候。這麼重要的時刻,姜律卻不知所蹤,王瓚也不在家了……”
謝希元說著,冒出一背的冷汗出來。
他商量李謙:“如果真是曹太后壽宴那天動手,我們怎麼辦?做生還是做熟?做生,這麼短的時間,大人又是蒙了曹太后之恩才有資格進京拜壽的,皇上能相信我們嗎?就算皇上相信了我們,事後就不會反目嗎?如果做熟,有姜家插手這件事,曹太后處境困難,萬一曹太后倒台,我們該怎麼辦?”他最後問,“嘉南郡主怎麼說?”
“是啊!”李謙嘆道,“左也難,右也難。還有父親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這麼大的事,他未必相信我。可等他查到差不多了,只怕皇上那邊早已經動了手。”
涉及到李長青,謝希元就不好說什麼。
李謙坐在那裡發呆,心裡卻想著姜憲。
她應該是希望我能站在姜家那邊吧?
他開始回憶姜憲說這些話時的神態語氣。
然後李謙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激動地道著:“我怎麼這麼糊塗?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要和皇上鬧到底的,但如果姜家已經和皇上坐在了一條船上,她就是怎麼鬧,也不會這時候發難,但皇上想和姜家聯姻,是決不可能了的。曹太后這幾年又壓得姜家太厲害,姜家此時不發難,想再遇到這樣的好機會也不容易了。事情會變成怎樣,估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投桃報李。
“我願意幫她,她自有謝禮相送。
“她告訴我這些,並不是想我投靠誰。而是想讓我知道,這京城要變天了。她才會第一句就問我'李家是不是想回山西',而不是問我李家上京來做什麼……她是希望李家能在這紛亂的時候謀劃出一條生路來,不要做了曹太后被棄的棋子……”
李謙說著,激動地在屋裡來回走動起來,道著:“希元,這件事我們必須得好好商量,李家是生是死,也許就在此一舉了。”
謝希元被李謙的結論鬧得一愣,遲疑道:“我看郡主的意思,還是希我們站在姜家這一邊吧……”
“不,不,不。”李謙搖著頭道,“你沒有和她接觸過,她冷靜自持,看事情十分的透徹,一是一,二是二,黑白分明……還有點稚氣,像小孩子那樣純粹的稚氣,”他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表情也漸漸柔和起來,“你給了我一顆糖,我必定要還你一塊酥點,還禮一定要比別人厚道,這樣才算是兩不相久了……”
謝希元看著李謙從眼底一點點溢出來的笑意,覺得心裡有些怪怪的。
那個嘉南郡主可是宮里長大的,怎麼可能這麼天真?
而李謙又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容易輕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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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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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7 12:50 PM
第四十二章 證實
姜憲回到慈寧宮,未時剛過一刻。
她和李謙一樣,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宮女、內侍看見她遠遠地貼牆站著,屈膝行禮。
她面無表情走過去,回了東三所。
已得了信的情客怕碰到太皇太后身邊服侍的,不敢到大門口去迎,就站在東三所的台階上翹首以待。
看見姜憲,她帶著幾個小宮女急急地迎上前去。
姜憲問她:“掌珠回來了沒有?”
情客一面給她行禮,一面低聲道:“還沒有。不過中午的時候孟姑姑過來了,我說你和鄉君悄悄跑去乾清宮玩去了,她就吩咐我和柳眉各寫了二十頁大字,說您和鄉君遇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說在屋裡寫大字。”
姜憲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低聲在情客耳邊叮囑了半晌。
情客開始彷彿受了驚嚇般目瞪口舌眼神慌張,隨後在姜憲低低話語聲中漸漸地鎮定下來,面色肅然地點頭稱“是”,讓人去請了百結來服侍姜憲更衣,自己帶著兩個小宮女出了東三所。
姜憲面色微緩,重新梳了頭,換了衣裳,又喝了杯熱茶,尋思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往東暖閣去。
可她到了東暖閣卻不進去,而是繞過東暖閣,直接去了順貞門附近的欽安殿。
她站在欽安殿旁邊的古樹後面望著順貞門。
不一會,方氏帶著兩個小宮女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石青色寶瓶葡萄紋夾層刻絲斗篷,琵琶扣從下頜一直扣到了腰下,細細的衣袖,寬寬的裙擺,婀娜多姿的風情撲面而來,哪裡像個懷了孕的婦人。
姜憲想起趙翌把趙璽抱給她看的時候,明明已經有三個月了,卻像個貓兒似連吸奶的力氣都沒有,她就在心裡冷笑。
方氏為了掩蓋她懷孕的事,沒有少用心思。
別的她不敢說,方氏怕孩子太大沒辦法掩飾,至少就不敢多吃。
不然趙璽也不會長得那麼瘦小。
她一直以來以為是因為蕭容娘個子瘦弱的緣故。
姜憲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方氏漸行漸近。
有小宮女氣喘吁籲從她身後追了過來:“嬤嬤,嬤嬤,您慢點走。”
方氏停下腳步。
那小宮女可能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停下來,一個措手不及就撞到了方氏的懷裡。
方氏身後的兩個小宮女一個去推從方氏身後追上來的小宮女,一個去扶方氏。
儘管這樣,那方氏還是被撞了倒仰。
她身上的斗篷朝後垂落,露出雪白膝褲和凸起的腹問。
方氏神色大變,身手矯捷地扶著身邊的小宮女就站了起來,大聲地喝道:“你是哪個宮裡的,怎麼這麼貿失?難道你們在皇上面前也是這個樣子不成?你的教習嬤嬤是誰?我看你要回去重新調教調一番才行!”
她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然後應該是沒有感覺到異常,她的表情緊跟著也忪懈了下來。
姜憲不屑撇了撇嘴。
瞧瞧這說話的口氣,像宮裡的貴人!
難怪前世三年都忍不下去了要來挑釁她。
趙翌看女人的眼睛也不過如此。
不過,她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裡去,看男人也沒什麼眼光。
說起來,他們在這一點上不愧是表兄妹。
情客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連聲地道著歉:“對不住,對不住!紫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走得急沖撞了您,您就大人有大量,饒過她這一次吧!”
方氏認出了情客,笑道:“原來是嘉南郡主身邊服侍情客。你和我客氣什麼?說起來我們皇上和嘉南郡主就像親兄妹似的,我們這些服侍的也自然要比旁人都親近些才是。我也知道嘉南郡主是個慈悲人,你們這些貼心的人就應該替她拿主意把規矩立起來才是。今天還好是衝撞了我,要是衝撞了太后身邊的人,那可就麻煩了。說不定你們家郡主也受牽連。”
情客唯唯應諾。
方氏滿地笑了笑。
姜憲就奇怪了。
她前世怎麼沒有看出來方氏是這麼個沉不住氣的主了?
方氏道:“情客,你怎麼在這裡?”
情客笑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攢了局要打牌,結果皇上去了萬壽山,郡主和鄉君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人,這牌局就沒有攢成……”
方氏聽著鬆了口氣,又生出幾分好奇來,道:“那郡主和鄉君去了哪裡?”
情客無奈地道:“說是跟著皇上去了萬壽山……”
姜憲看見方氏捏著帕子手緊了緊。
“跟著皇上去了萬壽山啊!”方氏低聲道,目光顯得有些銳利,道,“皇上那是去辦正經事,郡主和鄉君跟著去做什麼?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沒有生氣嗎?”
“生氣了啊!”情客一副不知道凶險的樣子,嘆氣道,“可誰能攔得往郡主啊!皇上前兩天還送了香露和糕點過來,要不然郡主也不會要跟著皇上去萬壽山了!”
方氏的臉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過了一會,她才收起表情,換了個笑臉,道:“情客,那你就在這裡等你們郡主吧!我要去趟坤寧宮,太后娘娘宣召我。”
情客聞言左右看了看,小聲道:“萬嬤嬤,您還是找個地歇歇腳吧!聽說內閣的批紅送進來之後,太后娘娘發了好大的脾氣,就是程公公,也被喝斥了——太后娘娘正時正和嚴閣老說話呢!”
方氏一愣,道:“可是她老人家召了我……”
情客抿嘴一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太后娘娘今天心情不好,哪能想到您啊!您總不能一直在茶房裡等著吧?我看您不如在程公公面前說些好話,太后娘娘就是想起來了,有程公公擋著,您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讓她去賄賂坤寧宮大太監程德海。
方氏恨得直咬牙。
這種事她不是第一次遇到。
在曹太后、太皇太后甚至是姜憲這些人眼裡,她不過是個小玩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怎麼還會記得曾經宣召過她呢?
怪只怪她這些日子順風順水太大意了。
方氏深深地吸了口氣。
如果是平時,她就是在曹太后院子外面站一天也不怵,可今日不如往昔,她怎麼能在坤寧宮的茶房裡等一夜呢!
她笑盈盈地挽了情客的胳膊,道:“不知道郡主什麼時候回來?反正太后娘娘一時也不會召見我,我就和你在這裡一起等等郡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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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7 12:57 PM
第四十三章 有恃
情客笑道:“看您說的,哪好讓您在這裡等著!郡主和鄉君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您要是不嫌棄我們那裡亂糟糟的沒有個樣子,不如去我們那裡坐坐。”
方氏:“那怎麼好!萬一太后娘娘要見我,從慈寧宮去坤寧宮要小半個時辰呢!”
情客也不勉強,兩人說了半天的話,也沒有等到姜憲,方氏開始覺得很是吃力,她怕別人看出她懷了身孕,肚子裡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和情客寒暄了幾句,就藉口還是去坤寧宮等著更踏實,帶著兩個小宮女去了慈寧宮。
姜憲這才從大樹後面走出來。
情客的臉都變了,和姜憲耳語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真是懷了身孕。”
姜憲不動聲色地點頭,往慈寧宮去。
情客欲言又止。
姜憲笑道:“你想問什麼?”
情客覺得嘉南郡主是個讓她有些琢磨不透的人。在她升為大宮女之前,向來對身邊人很是和氣的嘉南郡主雖然對她也不錯,卻不像現在,讓她能明顯地感覺到嘉南郡主對她的喜愛和信任,可事實上,她什麼也沒有做……這份喜歡和信任都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不管怎樣,嘉南郡主這樣的器重她,她還是很高興的。
說話行事間也就多了幾分超越主僕之情的親密。
“我剛才好害怕。”情客坦言地道,“萬一方嬤嬤真的答應去東三所歇息怎麼辦?”
方嬤嬤是宮里女子,突然間就懷了孕。嘉南郡主雖然沒有告訴她方嬤嬤懷的是誰的孩子,可她做為皇上的乳母,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不僅皇上臉上無光,她們這些和她走得太近的人也連帶著會名譽受損。
“不會的。”姜憲慢慢地走著,幽幽地道,“她怕被太皇太后看出端倪,決不敢去給太皇太后請安的。”
情客低聲道:“那她去坤寧宮?要是她發現我們騙她怎麼辦?”
姜憲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道:“你覺得她敢去問太后娘娘嗎?”
情客搖頭。
姜憲又道:“你剛才不也說了嗎,今天太后娘娘未必有空見她。
情客就扑哧一聲笑了起來,道:“還是郡主厲害……”
“也不是我厲害!”姜憲教導她,“遇到事的時候,要多動動腦子。”
情客赧然地點頭。
兩人回了東三所。
酉時三刻,白愫回來了。
她一面更衣,一面朝她抱怨:“還好你沒有去。他們在萬壽山上建了座廟,廟裡供著觀世音菩薩。那觀世音菩薩的臉色,和太后娘娘一模一樣,皇上當時的臉色也變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得有多傷心了。”
有老人在,是不能祝壽的。
而曹太后不僅做壽,還給默許了手下的人偷梁換柱般地給她建生祠。
前世她就聽說了。
當時她氣得不得了,非要去看看那尊佛像不可。
曹太后死後,她更是讓人溶了那尊重達三百餘斤,鑲珠嵌玉,由赤金鑄造而成的佛像。
此時她聽說這件事,也就沒有了什麼震驚了。
她問白愫:“曹宣去了嗎?我聽人說,這幾天曹宣都在萬壽山打點太后娘娘生辰的事。”
“他去了啊!”白愫提起曹宣的時候,語氣明顯的快活了很多,“不過皇上那里拉著我問了你半天,我說你被太皇太后她老人留在家裡打牌,他瞞怨你,說你如今和我們玩不到一塊去了……他這個人很小心眼,他要是下次問起來,你可別說漏了嘴。”說到這裡,她語氣一頓,道,“嘉南,我聽說這次遼王也來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進宮。”
這次不僅遼王來了,靖海侯世子趙嘯代表父親也來了。這時候兩人應該一個住在靖海侯位於新四胡同御賜的宅子裡,一個在離西山大營十五里地的地方安營扎寨,等候曹太后召見。
但不管他們住在哪裡,十月十三日,也就是曹太后壽誕的前一日,他們都會住進萬壽山的圓朗齋。
姜憲道:“曹宣還在萬壽山嗎?你們今天有沒有說上話?”
白愫紅著臉嗔道:“哎呀,我和你說正經事,你總打趣我做什麼啊?”
姜憲笑道:“除了你和曹宣的事在我心裡是正經事,其他的事都不是什麼正經事。”
白愫的臉更紅了。
兩人鬧了一會,姜憲把孟苓芳的話告訴了她,兩人竄好了詞,梳裝打扮好了之後,去給太皇太后問安。
太皇太后忙讓人端了新做的點心給她們吃,並笑著問她們:“今天怎麼這麼老實?居然乖乖在家裡練大字!”
白愫不敢應答。
姜憲不動聲色,笑道:“這天氣越來越冷,哪裡都不想去。”說到這裡,她像想起了什麼事似的,道,“外祖母,我想這兩天就去一趟鎮國公府。您看這天氣,我怕到時候下雪。”
既然前世的事不是自己幻想也不是個夢,那有些事就要清算清算了。
太皇太后知道姜家等閒不會想著接姜憲回府,可見這次是真的相中了哪家的媳婦要姜憲去看看,也是體現男方家裡對女方的重視之意。
“你回來的時候給我說說律哥兒相的是哪家的媳婦。”太皇太后也起了好奇之心,“是不是長得很漂亮?品行如何?“
姜憲前世還有做媒的經驗。
她連連點頭,笑道:“您就放心好了,我看人很有一套的。”隨後轉移話題道,“外祖母,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您說我見到了那位小姐,要不要給個見面禮什麼的?如果要給見面禮,送什麼東西比較?”
太皇太后就興趣勃勃地和姜憲商量起來,把姜憲寫大字的事早就拋到了腦後,再也沒有問起。
第二天,太皇太后就派了劉小滿去給鎮國公府傳話,說三日後姜憲回府。
姜憲則私底下囑咐了劉小滿幾句,說她伯父低調行事,她不坐郡主的駕鸞,伯父也不要開偏門迎接,她輕車簡從的去,姜家蘿蔔青菜地接待就行了。
劉小滿聽了直笑。
到了約定的日子,鎮國公夫人親自來宮裡接姜憲回府。
太皇太后捨不得,拉著姜憲的反復叮囑了十幾遍猶不放心,恨不得自己也跟著去了鎮國公府才好。
姜憲好不容易出了宮,到鎮國公府的時候已是己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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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0 11:39 AM
第四十四章 不放
姜鎮元果如姜憲吩咐的那樣,只開了鎮國公府的側門,派了大管事在門口迎客。
就算是這樣,也頗讓偶爾路過的人驚訝——鎮國公府的正門只有在迎接皇帝,大年初一,或是國公、世子大婚的時候才會開。
姜鎮一路無語和舅母鎮國公夫人房氏穿過儀門、繞過正廳到了姜鎮元和房氏正院的書房。
這就是家里人說家裡事的意思了。
姜憲給姜鎮元行禮。
姜鎮元今年四十有二,因久居上位,又保養得宜,身材削瘦挺拔,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反倒是他的夫人房氏,雖然比姜鎮元小三歲,看上去卻像姜鎮元的姐姐了。但他們夫妻很是恩愛,姜鎮元房中沒有小妾也沒有通房,成親後只生了姜律一個兒子。
他坐著受了姜憲的禮。
按律,他們一個是郡主,一個是國公爺,品階相等。按族規,他們一個是長輩,一個是晚輩。不論國禮家禮姜鎮元都在姜憲之上。
房氏親自給姜憲端了茶點進來。
姜憲起身道謝,坐在了姜鎮元下首的太師椅上。
房氏溫柔嫻淑地打發了屋裡服侍的,幫他們帶上了門。
姜鎮元清冷端肅的面孔上這才浮現出些許的擔心,流露出行伍出身的爽直來:“你出宮一趟也不容易,有什麼事我們就開門見山好了。你是不是在宮裡遇到了麻煩?”
姜憲抬頭望著自己的伯父。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是她最信賴的人,最依仗的人。
每次出什麼事的時候,不管伯父是怎麼想的,但都會在她的身後支持她。
她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盅,轉了轉手上戴著亦金鑲百寶的甲套,道:“伯父,皇上說,要娶我做他的皇后。”
姜鎮元愕然,隨後皺了皺眉。
姜家的子嗣單薄。
自開國到現在,嫡支只有姜律和姜憲,不出五服的只有個姜含,不出七服的只有個姜縱。姜鎮英要尚永安公主的時候他就不同意。可當時的皇帝孝宗正是籠絡姜家的時候,姜鎮英又是小兒子,從小就跟著母親往宮裡跑,十天倒有九天和先帝英宗皇帝呆在一塊,自然也就認識了永安公主。兩人小小年紀就情愫暗生,永安公主沒等及笄就吵著要嫁給姜鎮英,姜鎮英不尚公主就不吃飯,孝宗皇帝又樂見其成,太皇太后也希望姜鎮英能做自己的女婿,姜家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
結果是姜鎮英英年早逝,永安公主根本不願意獨活,只留下了獨苗苗姜憲,卻又偏偏被太皇太后抱去了宮裡養著,他們姜家的人十天半月也見不到一面。
如今皇上又私下里要求娶姜憲……
他很不贊同。
只是這個侄女他心裡雖然惦記,可長這麼大卻沒有說過幾句話,每次見面到是安安靜靜,看上去文秀又懂事的樣子,但到底是怎樣個性子喜好,她住在慈寧宮裡,他就是有心打聽也怕別人誤會,以為他是要窺視後宮,讓他很是為難。
如今他唯一的侄女開口就要嫁給皇上,他想勸勸她,又怕自己貿然開口讓姜憲起了逆反之心,如當年的姜鎮英一樣,只要一提不讓他尚公主,他就能瞪鼻子上臉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姜鎮元只好在心裡仔細琢磨,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端起茶盅來喝茶,眼角的余光就落在了姜憲放在茶几上的手上。
那手白白嫩嫩的,比剛出生嬰孩的臉還嫩,卻在小指上套了個護甲。
那護甲足有一寸有餘,金黃色的,雕著茶花和菖蒲的花紋,鑲著芝麻大小的貓眼石、金剛石、碧璽石、石榴石,瑪瑙石……有種繁華的奢美。
再看她的扮裝。
外面穿著件蜜合色素面杭綢夾棉褙子,烏黑的青絲整整齊齊地挽了個攥兒,通身上下除了那手上的護甲,就只戴了個珍珠髮箍。
姜鎮元一口氣就堵在了嗓子眼裡。
他嬌嬌弱弱的小侄女,花般的年紀,本該穿紅著綠,翠圍珠繞,送進宮去,卻被養成了老太太的習慣,還戴什麼護甲,穿什麼素服。
瞧瞧這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在給人守寡呢!
他們趙家全是些寡婦,他們姜家的人可還活得好好的!
姜鎮元頓時怨氣從生,叮叮噹當地放下了茶盅,嘴角翕翕就要拒絕這門親事,轉眼卻看見姜憲端起茶盅來喝茶。
姜鎮元心中一動。
保寧,太冷靜了。
那端著茶碗的手,不動如山,顫也沒有顫一下。
太皇太后素來溺愛他這個侄女,她卻來找自己說這件事,這門婚事不是曹太后明確表示了不同意,就是太皇太后也不答應……她此時應該正是苦惱之時,怎麼能這樣的穩如泰山?
姜鎮元想了想,試探著道:“保寧,你自己的意思呢?你想嫁給皇上嗎?”
姜憲此時才鬆了口氣。
她年紀還小,她父親活著的時候就是個小孩子性子,伯父才是家裡的頂樑柱,當家作主慣了,未必能把她的話聽進去。她這才想著得開口就出其不意,讓伯父對她另想相看……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伯父是知道我的,從小就在宮里長大,到了外面,看著那些主持中饋的侯夫人,伯夫人,算帳理財我不會,管家交際我不會,女紅烹飪我不會,還是呆在宮裡好。”前世姜憲沒有機會對家里人說的話,這世她藉著這個機會說了出來,“皇上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也不錯。嫁給了皇上,也就是從慈寧宮裡搬去了坤寧宮,還可以和外祖母,太皇太妃做伴,皇上也是從小一塊兒玩大的,喜好習慣也都差不多。”
姜鎮元聽著差點吐血。
趙家可真是厲害。
幾代帝王把姜家的人像溫水煮青蛙似的,到底全給煮熟了。
他欲開口相勸,姜憲已道:“可我又想,我既然要嫁皇上,總要把皇上的事摸清楚吧?免得到時候後悔,連和離都不成。”
姜鎮元自侄女進了這門,這是她說的最讓他舒服的一句話。他點著頭,道:“你這麼想就好。我們姜家五代,才出了你這麼一個姑娘。這天下沒有你配不上的男子。縱然不嫁皇上,也有大把的好男兒等著你挑。”
姜憲忍不住扑哧地笑。
她垂簾聽政之後,她伯母房氏見到她喜歡聽戲,曾經暗示她,要不要找幾個擅長音律的世家子弟進宮來服侍。
她的伯母素來賢良恭淑,唯夫命是從,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
這恐怕是她伯父的意思。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0 11:47 AM
第四十五章 求援
姜憲想到她的堂兄姜律不要說女色了,成親之前身邊連個近身服侍的丫鬟都沒有,卻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笑著,眼眶就漸漸濕潤起來。
姜鎮元看著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孩子,還是在宮裡受了委屈。
他雖心思細膩,卻沒有與女子打交道的經驗,更不知道怎樣安慰姜憲,只好當沒有看見,低下頭去喝了口茶。
姜憲想到前世伯父對自己寵溺,心情大好,斂了笑聲,繼續道:“我就去查了皇上。結果發現他和他的乳娘,也就是方氏通姦……”
“什麼?!”姜鎮元勃然大怒,吼得外面守在院子裡的房氏都聽見了。
她忙隔著窗櫺喊了聲“國公爺”,示意姜鎮元小點聲音,心裡卻惴惴地七上八下,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想著要是兒子在就好了,她也有個出主意的人,又想著兒子不知道去幹什麼了,這都兩個多月沒有音信了,不知道在外面有沒有凍著、餓著,如果自己爭氣些,多生幾個兒子就好了……一時間有些如坐針氈。
書房內的姜鎮元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在想些什麼。
他得了房氏的示警,壓低了聲音,嚴肅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了。”
姜憲就把之前想好的話說給了伯父聽:“……外祖母見曹太后不管皇上,就想讓皇上身邊一個叫宋嫻儀宮女告訴皇上知曉人事。誰知道皇上卻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外祖母也不好強求。正巧他說想娶我,我看著那宋嫻儀不錯,舊事重提,皇上卻一味的推脫,我當時還以為是為了我,就想著皇上不願意就不願意吧,以後他看上了誰我就抬舉誰好了。就親自繡了個荷包,準備送給皇上。又怕曹太后知道為難他,就去找他的乳娘方氏。
“不曾想方氏請病假,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在宮裡出現了,可假條上卻只請了十天。
“您也是知道的,方氏的丈夫在保定任都指揮使,唯一的兒子也跟著在保定,我不知道是皇上特意準了她去保定和丈夫兒子團聚,還是曹太后壓得太狠了,方氏去給皇上辦事去了。因而不敢聲張,悄悄地派了人去查。
“結果查到了方氏在鄭大人胡同的宅院。”
知道事情真相的悲憤還殘留在姜憲的心裡,她表情不由變得木然起來。
“結果發現方氏懷了身孕,已經有六個月了。”
“我開始以為是她丈夫。”
“想著皇上平日里對她尊敬有加,她這樣做雖是違背了宮規,可人情大過法理,皇上都不追究了,我自然也要幫他們瞞著……”
姜鎮元漸漸聽出點味道來了。
如果這孩子不是方氏丈夫的,那就是奸夫的。
這幾年國庫空虛,宮裡放了人,卻沒有及時補充,除了慈寧宮、坤寧宮和乾清宮,其他宮裡的宮人和內侍除了月例,一點油水也撈不到,自會亂像從生。可曹太后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宮裡雖然亂,明面上卻是花團錦簇,怎麼也不至於出現皇帝乳娘被人睡了的事。
不然他也不敢把姜憲放在宮裡養。
那這個姦夫……
姜鎮元當時就冒出一身冷汗來,哪裡還聽得下去。
“那孩子難道是皇上的?”他沉聲道,聲音裡帶著不容錯識的殺氣。
姜憲沒有作聲。
姜鎮元呆呆地坐在那裡,半晌沒有吱聲,等到他緩過神來,眼睛裡就像有颶風刮過,嘩啦啦地把茶几上的茶壺茶杯錫器全都掃到了地上,嘴也緊緊地抿成一條縫,原來就有些削瘦的面龐閃爍著暴戾之色,陰沉可怕。
姜憲不覺得害怕,她只覺得安心。
前世,趙翌對她不敬,她伯父也是這樣發了一通脾氣。
所以姜憲道:“皇上讓您幫他圈禁曹太后,事情已經進展到了哪一步?”
姜鎮元神色大變,道:“是皇上告訴你的嗎?”
“不是。”姜憲要和趙翌撇清關係,怎麼會幫著趙翌說好話,“是我自己發現的。”
姜鎮元望著姜憲雪白平靜的面孔,很是心疼。
她這個侄女,在宮裡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如果連姜憲都能知道,肯定別人也能知道。
姜鎮元的眉頭緊緊地鎖成了個“川”字。
姜憲忙安慰他道:“我和皇上從小一塊兒長大,他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了。是我查方氏的時候猜到的,不然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他明明知道曹太后不喜歡我做她的兒媳婦,他怎麼會說娶我!”
姜鎮元想到自己對趙翌的認識,凝聲道:“不錯!他的確不是良配——膽小怕事不說,還沒有擔當,一味的只知道陰謀詭計,沒有一絲帝王的胸襟和城府…… ”
姜憲聽著,沉默了片刻,這才道:“伯父,是不是如今和他拆夥已經來不及了?”
姜鎮元思索起來。
姜憲知道自己的這個伯父足智多謀,她怕她想出其他的主意來,不敢讓他再多琢磨,忙道:“伯父,我想了很久,動手最好的時機就是曹太后生辰的時候,你們肯定選擇在那一天動手,您性格沉穩,若是沒有幾分把握,是不會動手的。如今離曹太后的壽辰不過十來天了,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就算你有辦法婉言拒皇上拆夥,可婉言拒絕之後呢?
“曹太后會放過姜家嗎?
“等到皇上掌權的時候,會放過姜家嗎?
“我雖是姜家唯一的女兒,可也不能這樣害姜家!”
的確,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但讓他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把侄女嫁給趙翌,他決不答應。
姜憲比姜鎮元更了解姜鎮元。
她道:“若是曹太后還政於皇上,我的婚事怎麼辦?和遼王聯手?用什麼做投名狀?謀逆,用什麼做藉口?姜家幾代都沒有守過九邊的總兵了,北直隸的這些衛所裡,功勳世家子弟縱多,平日里錦衣玉食,鮮衣怒馬,看著好看,真正能上陣殺敵,堪用者幾何?遼王含仇就藩,如今東北局勢如何?靖海侯在南邊抗倭,這幾年來一直上書朝廷允許其擴兵,曹太后雖然未允,卻由著戶部每年拔銀四十萬兩,兩廣被他們經營得如鐵桶一般,曹太后沒有辦法,這次做壽特宣了福建總兵進京,西北韃子年年進犯,大同、宣府、薊州雖多是姜家的子弟,卻一個兵卒也不能動。動了,就是國破家亡,姜家就變成了為了一己私利於國家不顧的罪人,而沒有了正義勇毅的姜家,就什麼也不是了……短短十幾日,姜家拿什麼反悔?”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0 11:55 A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7-9 01:10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後手
姜鎮元震驚地望著自己還沒有及笄的侄女。
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養在深宮,什麼也不知道的小姑娘,不曾想她卻有這樣一番見地。
姜鎮元頓生與有榮焉之感,欣慰地道:“保寧,你不愧是我們姜家的孩子。雖然長於婦人之手,卻是巾幗不讓鬚眉。”
姜憲汗顏。
姜鎮元卻想著侄女既然有這樣的見識,不可能為了屈屈一個方氏就來向自己求救——以她的能力,自己就能解決了方氏,更不可能和自己說起圍禁曹太后的事。
只是可惜了,姜憲不是個男孩子。
若姜憲是男孩子,就可以和姜律一起支撐起姜家了。
姜家家規森嚴,男子四十不可納妾,更不允許有通房丫鬟之流,這樣的家規有好也有壞。
好處是每個孩子都會精心教養,家族的資源也比較集中,孩子們的品行能力都為上選。
壞處是人數太少,一旦有覆巢之災,家族很難保存。
因而姜家的孩子個個都珍貴。
想到這裡,姜鎮元就對姜憲的來訪極有興趣。
他笑著問姜憲:“你可是早已打定了主意?”
姜憲點頭,這才說出此次的來意:“我們幫著皇上親政,可曹太后卻不能交給皇上處置。”
姜鎮元是久經朝堂風雨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姜憲的意思。
想曹太后還政,就必須圈禁曹太后。而被圈禁後的曹太后,就如同折了翅膀的鯤鵬,生死將由皇上操縱。從古自今,被圈禁的太后,特別是攝過政的太后,就沒有一個皇帝能讓她活得長的。
姜憲的意思,是要保住曹太后,讓曹太后繼續和皇上鬥,姜家左右逢源,漁翁得利。
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太難了。
就好比走在空中的鐵鍊上,略有點風吹草動就可能會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何況那曹太后豈是個好相與的?
別到時候弄巧成拙,讓曹太后和皇上聯手把姜家給滅了,那才是場笑話呢!
姜鎮元仔細地思索著這件事。
姜憲耐心地等著。
她不想嫁給趙翌,又想弄死趙翌,就只能保住曹太后。
只要有曹太后在,趙璽就別想做什麼出身清白的皇長子!
方氏也休想像前世一樣做個受人追捧的奉聖夫人!
她又何必去髒了自己的手!
為趙翌殺人,一次就夠了。
犯不著再做一次。
姜憲想到趙翌一死,自己就搬進了慈寧宮外祖母住過的東暖閣,心裡就覺得戚苦難耐。不由暗暗地對自己說:我要過自己的日子,嫁人,生子,好好地教養自己的孩子,看著他們長大成長,娶妻生子,死的時候,孫子重孫一滿屋地圍在自己身邊,等著分自己的體己銀子和傳家首飾。
那一定很有趣!
只是這麼一想,她視線就開始有些模糊起來。
她問姜鎮元:“您覺得這件事不妥當嗎?”
姜鎮元沉吟道:“曹太后不是一般的女人,我怕她緩過來之後和皇上聯手。”
姜憲用手指慢慢地摩挲著茶盅的盅口,道:“我在想,如果我是曹太后,知道皇上要這樣除了我,會怎麼辦?”
姜鎮元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頓時很感興趣,笑道:“那你說說看,如果你是曹太后,你會怎麼辦?”
姜憲道:“我會等待時機,縱容皇上生下皇子,然後想辦法毒殺了皇上,擁立年幼的太子登基,再次垂簾聽政。”
她聲音平和理智,不緊不慢,卻讓人心生寒意。
姜鎮元的眼睛微瞇,神色變得鄭重而嚴肅起來,屋裡的氣氛也是一緊。
姜憲朝著她的伯父微微一笑,道:“如果皇上知道曹太后打的是這主意,您說,他會和曹太后聯手除了姜家嗎?沒有姜家的皇上,還是皇上嗎?如果曹太后知道皇上為了讓他和他那個乳娘生的孩子做皇長子才要圈禁她,您說,曹太后還會和皇上聯手嗎?”
姜鎮元強忍著才沒有擊掌讚賞,但他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道:“你還是太嫩了些——曹太后不會因為皇上想讓方氏生的兒子做皇子而恨皇上,可皇上卻會因為曹太后想再立幼主而恨曹太后。這也許就是皇上不如皇太后的地方。你這個主意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姜憲卻笑瞇瞇地提醒他:“所以方氏很重要!”
姜鎮元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姜憲笑道:“如果這個時候曹太后知道了皇上和方氏的事,她一定會忍著。因為馬上就是她大壽了,她大壽可不是為了讓人給她拜壽,而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動一動東南的格局。所以只有她大壽之後,騰出手來了,才會去收拾方氏。可等她大壽過後,恐怕也沒有能力去動方氏了。我們就得幫曹太后一把才是。等到曹太后想通了,覺得方氏肚子裡的孩子難能可貴了,就會想方設法地把方氏弄到自己身邊,等這孩子生下來,記到哪個宮女的名下,慢慢地養著。皇上若是立了皇后,生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太子,以後太子登基,皇后就是皇太后了。
“既然曹太后能夠垂簾聽政,那這個太子的生母自然也就可以垂簾聽政。
“所以這位皇后的出身就不能太高。”
這樣一來,曹太后拼死也不會讓趙翌娶她。
姜憲繼續道:“如果后宮的嬪妃還沒能生出兒子,皇上已羽冀豐滿,要除了曹太后。那方氏生的這個孩子做為庶長子,就理應被立為太子了。
“曹太后有了底牌,就能忍。
“時間越長,就對曹太后越有利。
“如果這個孩子適好聰明伶俐又健康活潑,那這個孩子就算出身寒微,朝臣們看了也一樣歡喜。
“可皇上卻不一樣。
“他若是知道曹太后想讓他的兒子取他而代之,您說,他會幹什麼?
“我想,他肯定不敢生皇子吧?
“不僅不敢生下皇子,還可能對方氏生的那個孩子心生殺意吧?
“皇上和曹太后這麼一來,哪裡還有心思管我們姜家。
“只要能熬過最初的那四、五年,我們姜家就應該有能力自保了。
“而且還有東邊的遼王和南邊的靖海侯呢!人家辛辛苦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心地等個四、五年。他們若是等不了,我們姜家豈不是就熬出頭了!”
前世,因為有李謙,兩家才不動彈的。
今生,沒有了李謙,趙翊和趙嘯還會那麼老實嗎?
姜憲覺得這事有點懸。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0 12:03 PM
第四十七章 引薦
姜憲把該說的話說完了,自覺沒有什麼遺漏之處,縱然有遺漏之處,也都是些小事,大面上卻不會出錯,心裡不免有幾分輕快。
姜鎮元看著卻在心裡只嘆氣。
真正嬌養著的姑娘家,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
保寧在宮裡,也不知道過得是什麼日子,這麼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早知如此,就應該常將這孩子接回府裡來多住些時日的。
他再開口,聲音裡就不由帶著幾分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柔軟:“保寧,你要不要回家住些日子?曹太后拜壽的那天,你就不要去了。過幾天是你父親的壽誕,我們可以在法源寺做個道場……至於太皇太后那邊,畢竟是不關大局的女流之輩,沒人願意去惹了這麻煩。”
伯父是怕事敗之後家裡被牽連,讓她呆在宮外,就可以提前把她送走了。
前世,伯父也曾這樣提議過。
只是那時候是伯母去傳的話,她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斷然拒絕了。
這也是為什麼她猜王瓚是被父親親恩伯王廷支走了的緣故。
今生她再聽到這樣的話,很是親切,還有點感動。
“伯父,我一介女流,還是留在宮裡陪太皇太后吧!”姜憲依舊拒絕了,然後說起了李謙的事,“福建總兵李長青,這次進京是受了曹太后的宣召,若是沒有猜錯,曹太后這是想培養李長青。可李長青是土匪招安,這樣的人,要不就野性難馴,要不就唯唯諾諾,可看樣子,李家應該是前者。不然就不會帶了大量的金錢進京來結交堂官了,他們未必就會受曹太后的盤化。正巧有機會認識李長青的長子李謙,我點拔了他幾句。李家如果聰明,這次不是做壁上之觀,裝不知道,就是會想法子給你遞投名狀。這人我覺得還是能用得上的。若是他們和您接觸,您不防抽個時間見一見。”
“李謙嗎?”侄女的面子自然要給的,姜鎮元就多問了幾句,“你看好這小伙子?”
姜憲聞言莫名感覺有些不舒服,道:“您怎麼會這麼想?”
姜鎮元笑道:“我看你安排那個方氏井井有條的,頗有幾分識人之才。你並不認識李長青,卻能看在這個李謙的面子上點拔他們,可見這個李謙也是個可造之才。他跟著他父親行事嗎?有多大年紀?性情怎樣?”
姜憲失笑。
她是親眼看到,親身體會到李謙以後會多麼的凶悍,又怎能放著這樣的人才不去利用?
何況他還欠自己好多的人情呢!
“今年十八歲。”姜憲道,“前些日子見過曹太后之後,就被安排在了坤寧宮做侍衛。和曹宣的關係不錯。”
就算是為了籠絡朝臣,能被安排在慈寧宮,還能和曹宣交好,這人應該是個聰明人。
端看李家會不會來投靠他了!
姜鎮元笑道:“我記下了。”又道,“到時候要不要跟你說一聲。”
畢竟是侄女推薦的人。
“那倒不必。”姜憲道,和姜鎮元說了幾句閒話,去看了房氏,商量好了和太皇太后的說辭,她起身告辭。
姜憲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安排好了方氏的去向,其他的事也就懶得操心了。
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她現在又不是那些高個子裡的一個,何必去頂著。
姜鎮元和房氏送她到了儀門。
上馬車的時候,姜鎮元低聲叮囑她:“別擔心,我都安排好了。到了曹太后生辰的那天,你一定要記得跟在太皇太后身邊,她老人家去給曹太后祝壽你就去,她老人家在是呆在慈寧宮,你也呆在慈寧宮。你不會有事的!你從小在宮里長大,雖是姜家的人,卻和姜家沒什麼來往。”說到這裡,他又道,“如果有事,你什麼也別做,保全了你,就算是保全了家裡的一點血脈。以後若是生了兒子,在孫子輩里或是重孫輩裡過繼一個姓姜就是了。”
姜憲微微地笑,眉宇間充滿了強大的自信,讓她蒼白的面孔明亮而璀璨:“伯父,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成事的!我回宮就會把方氏的事透露給曹太后的。您就等著看好戲好了!”
如果因為她的介入姜家失敗了,那老天爺就是在懲罰她。
她不會獨活的!
她不會苟且偷生地活在這個世上!
姜憲身姿挺拔地上了馬車,撩了簾子和伯父伯母道別。
姜鎮元望著姜完遠去的馬車,直到看不到蹤影,這才黯然地對房氏道:“子青,我們回去吧!”
房氏欲言又止。
姜鎮元握了妻子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有你相伴,什麼都不怕!可是有點遺憾,如果保寧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房氏瞇了眼睛笑,笑容裡還帶著幾分少女般的稚氣,聲音輕柔如三月的春風:“老爺,要是保寧不是在宮里長大的,也就不會這麼懂事了。”
姜鎮元聽著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你說得對!倒是我有些強人所難了。”
“老爺不是強人所難。”房氏安慰姜鎮元,“老爺是太為家裡的事操心了。等到阿律成親的時候,我們給他找個好生養的,到時候老爺就不用這麼操心了……”
夫妻兩個輕言慢語的,慢慢轉身回了正房。
那邊姜憲回到慈寧宮,就沉著臉去見了太皇太后。
針工局的大太監陳奉領著幾個宮女捧著尺頭正圍著太皇太后說著冬裝的事:“……您看這料子,江南織造進貢的,給郡主做幾件在屋裡穿的常服再好不過了。至於湘裙,可以試著做二十四幅的。我見了從江南捎回來的衣裳,那邊就流行二十四幅的。”
太皇太后豎著眼鏡架兒湊到跟前仔細地看著布匹的花色,道著:“二十四幅?怎麼這麼多?那還不如做條月華裙。我記得前些日子有番邦進貢的那個叫什麼紗的,顏色從淺至深,我覺得做條月華裙好。”
“您老人家的眼光這宮裡是頭一份,自然是沒的說的。”陳奉奉承著太皇太后,十分的真心——曹太后對衣飾什麼的不太講究,讓陳奉頗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而太皇太后和曹太后恰恰相反,很喜歡打扮姜憲,總有些精巧的心思讓陳奉想辦法做出來,陳奉更願意在太皇太后面前服侍,“那料子叫軟紅綃紗,料子有點薄,春天用的時候得加層內襯,夏天用就正正好。您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用那紗做條月華裙肯定好看。不過這馬上要入冬了,今年過年的時候太后娘娘應該還會在乾清宮設團年宴吧?還是先把團年宴的衣裙做了再做月華裙,您看怎樣……”他說著,臉上就露出個誇張的笑容來,“郡主,您回來了!您快來看看,全是今年新進貢的新料子……”
姜憲心思重重般地朝著他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眼角也沒有掃他一下,對太皇太后道:“外祖母,我有話跟您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0 12:27 PM
第四十八章 道破
屋裡的氣氛就驟然一緊,太皇太后斂了笑容,神色漸漸變得有些端肅。
陳奉等服侍的人頓時一聲不吭,戰戰兢兢地收拾好東西魚貫著出了東暖閣。
有小宮女端了茶點進來。
姜憲接在手裡,奉了杯茶給太皇太后,坐到了太皇太后對面的大炕。
太皇太后忙拉了姜憲的手,沉聲道:“是不是你在鎮國公那邊有什麼事?”
暖閣裡燒著地龍,太皇太后的手卻因為有汗而顯得有潮濕。
外祖母這是擔心她吧?
姜憲很是感動,朝著太皇太后安慰地笑了笑,這才道:“國公爺那邊什麼事也沒有。他們叫我回去,是有件事告訴我,但又怕您知道了生氣,想瞞著您,就找了個藉口把我叫了回去。可我思來想後,覺得這件事還是得讓您知道才好。”
太皇太后頓時有些著急。
這宮裡宮外的,除了姜憲的事會讓她著急之外,她從來不曾覺得還有什麼事能讓她著急。
她直覺地認為是姜憲出了事。
可她又怕自己流露出焦急嚇壞了姜憲,就強壓著心底的慌亂呵呵地笑了兩聲,道:“我這一把年紀了,什麼事沒見過?我沒你們想的那樣不經事!你有什麼事只管告訴我就是了,不用擔心我,我受得住!”
姜憲點頭。
這件事她根本就沒有準備瞞著外祖母。
而且她覺得外祖母知道的越早越好。
免得猝然間外祖母從別人那裡知道了這件事氣出個三長兩短來。
她緊緊地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低聲道:“伯父把我叫過去,是問我和皇上的事。伯父說,皇上有事相求,曾經隱隱約約地流露出要娶我的意思。伯父不願意我進宮,又不知道您的意思,還怕皇上是怕伯父不盡心給的顆定心丸,偏偏這事又不好開門見山的明說,既不好回絕也不好答應,只好避而不談……”
太皇太后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雖然不管事,王家卻是依靠著她才能位列公卿之家。侄兒王廷老實忠厚,對她格外的敬重,姜鎮元要幫著皇上做事,雖沒有和她明說,卻怕皇上在曹太后的積威之下左右搖擺,想讓她出面和簡王說一聲,代表宗室給他一份密詔,就把這件事暗示給了王廷。
這麼大的事,王廷自然是急不可耐地告訴了她。
她不知道簡王的意思,怕貿貿然地打草驚蛇被曹太后發現,就給了王廷一件信物,讓他把知道的事暗示給簡王。
誰知道簡王比她還要積極,立刻從皇上那裡拿了道密詔通過王廷交到了姜鎮元的手裡。
她知道趙翌為了親政準備圈禁曹太后,那天萬壽山只怕是要刀光劍影了,她懶得去搭理這些,所以才決定就留在慈寧宮等消息,哪裡也不去。
可如今看來,皇上還想娶了姜憲……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就算他是真心也像是為了安撫姜家給的糖丸。
皇上還是懶了點。
可姜鎮元為什麼要喊了姜憲去說這話呢?
姜鎮元要是不願意,就算是顧及著她,也大可先婉言拒絕啊?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太皇太后的眉皺得更緊了,道:“皇上恐怕不止是對你伯父說了要娶你的話吧?”
姜憲頷首,道:“皇上說,我和他青梅竹馬,自幼一塊長大,我是很想留在宮裡的……”
太皇太后就有些不高興了。
姜憲月裡不足,從小就瘦瘦弱弱的,好不容易養到了十三歲,前幾個月才來小日子,身材根本不適宜生養,宮裡的人都知道她有意要把姜憲留到十八再嫁。而皇上登基已久,一旦親政,就要盡快立后,產下子嗣,延綿不絕,繼承大統。不可能等到姜憲十八歲。因而不管皇上和姜憲走得多近,她都沒有想過繼續把姜憲留在宮裡。而且,姜憲這孩子是知道輕重的,皇上若真的私下里許諾給了姜憲,姜憲自己心裡又願意,肯定會告訴她的——這宮裡,只有她能對抗曹太后。姜憲想嫁給皇上,只有自己能幫他們。
而姜憲從頭到尾都沒有和她說過。
也就是說,皇上這是在糊弄姜鎮元。
但就算是這樣,姜鎮元也完全可以佯裝不知地把這一茬揭過去。
現在卻在這個當口找了由頭把姜憲叫回去……可見這件事還有下文。
太皇太后忙道:“那你呢?想留在宮裡嗎?”說完,又怕姜憲真有這樣的心思,沒等姜憲應答又道,“你年紀還小,田醫正也說了,得好好地養幾年再出嫁,不然子嗣會很艱難,傷及根本的。外祖母還想留你幾年呢!”
前世,她要嫁趙翌,太皇太后心疼自己,雖然答應了,卻也和趙翌約法三章,在她及笄之前兩人不許圓房。
趙翌指天發誓,太皇太后才點了頭。
姜憲想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她道:“外祖母,我雖然喜歡宮裡,喜歡和您作伴,可我知道您的擔心,壓根就沒有想過嫁給皇上,皇上也沒有對我說過這些話……”
太皇太后愣住。
姜憲道:“但伯父不知道。他無意間發現皇上的乳母方氏懷了身孕……”
“你說什麼?”太皇太后駭然,沒等姜憲的話說完,已是一聲驚呼。
做為皇帝的乳娘,方氏沒有皇上或是太后的允許,是不能出宮的,更不可能和丈夫孩子見面。有些做乳娘的,因為得了皇上或是太后、皇后的信任,到了皇上做了父親,完全不需要乳娘,乳娘才會被放出宮去與家人團聚。
方氏的名字,還在禮部和宗人府呢!
而宮裡,只有一個男人!
這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不,不,不。”太皇太后眼前一陣發黑,惶惶地道著,“不可能,不可能!定是那方氏和哪個侍衛做了那苟且之事……”幾句話說出口,太皇太后突然的清楚過來,她騰地一聲就站了起來,道,“方氏在哪裡?把她給我叫過來!還有那個和她私通的人,都給我堵了嘴溺了… …”
這是要給欲加之罪把皇上給摘出來。
她就知道,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曹太后,知道了方氏和趙翌的事都只會這麼做。
這也是為什麼她不願意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處置了方氏的原因。
姜憲就喊了聲“外祖母”,捏了捏太皇太后的手,道:“這紫禁城是太后娘娘的紫禁城,掌管六宮鳳印的也是太后娘娘,您又何必越俎代庖?交給太后娘娘去處置不好嗎?皇上既然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把您和太后娘娘都瞞得死死的,可見他是喜歡方氏,盼著這孩子出生的,您放著太后娘娘不管,倒管起皇上的事來,豈不是讓皇上恨您?”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0 12:34 PM
第四十九章 沉著
“你知道什麼?”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喝斥姜憲道,“皇上才多大一點,不是方氏勾引他,他能犯下這彌天大罪嗎?”然後又遷怒曹太后,“我早就提醒過她,讓她安排通曉人事的宮女去服侍皇上,可她倒好,怕皇上生下庶長子朝臣逼著她還政給皇上,全當沒有聽見,硬生生地拖到了現在。這下子好了,那方氏做出這樣的醜事來,若是傳了出去,皇上還有什麼臉面面朝臣,還有什麼臉面面對御史。那史書上又會如何寫皇上……”
姜憲聽得腦袋疼,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打斷了太皇太后的話,道:“外祖母,您暫且息怒,小心氣壞了身子骨。這件事,還是讓太后娘娘來處置吧?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有個一言半語地傳了出去,皇上的體面可就全完了!”
太皇太后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張揚,不過是驚訝,一時間沒辦法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外孫女勸了幾句,她漸漸冷靜下來,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喝了口茶,這才喊了劉小滿進來,道:“說我有要緊的事,讓曹氏立刻就到我這裡來一趟。”
劉小滿眼角也沒有瞟姜憲一下,彎腰躬身地應“是”,退了下去。
姜憲忙小聲地提醒太皇太后,道:“若是太后娘娘問起我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件事決不能把姜家牽扯進來。
太皇太后閉了閉眼睛,取下了手腕上戴著的沉香木雕蓮花十八羅漢的念珠,一顆一顆地捻著,慢悠悠地道:“這等小事我自有計較。倒是在外人那裡,你可別漏了馬腳。就是白愫,也不能吱聲。”
姜憲當然也不會把白愫給牽扯進來了。
她連聲應諾,道:“我陪您坐一會吧!等太后娘娘來了我再走。”
太皇太后嘆氣,眼裡就泛起了水光,低聲絮叨著:“怎麼會這樣啊?皇上怎麼能這麼糊塗?小時候長得多好啊,誰看了不想抱一抱啊,現在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他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啊!我就是不能一口應了他,也會到曹氏那裡去說道說道的……也怪我,平日里管他管得少,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次不論曹氏說什麼我都要給皇上選后。她要是不答應,我就去跟簡王商量……”
姜憲驚了一身的冷汗。隨後又覺得這樣也好。正是什麼也不知道,外祖母才會這樣的鬧。只要曹氏不跟著起哄就行了。
從前她做郡主的時候很討厭曹太后,做皇后的時候很同情曹太后,等她做了攝政的太后,就開始欣賞起曹太后來。
與她相比,曹太后出身低到塵土裡去了,娘家的那些兄弟姐妹不僅幫不了她什麼,不拖她的後腿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她偏偏給篳路襤褸地走了同條道來。不說別的,就說曹太后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想為幼子守住這片江山才想垂簾聽政的,內閣六部的臣子沒有一個支持的,彈劾的折子像雪片飛,她一個一個的召見,一個一個的安撫,最後金鑾殿的龍椅後面加了道珠簾
以至於到姜憲的時候,朝臣們好像已習慣了太后攝政,沒有什麼反對聲她就做了垂簾聽政的太后。
姜憲想到自家伯父對曹太后的評價“皇上會因為曹太后想再立幼主而恨曹太后,曹太后卻不會因為皇上想讓方氏生的兒子做皇子而恨皇上”。
這也是她和太皇太后比不上的地方。
儘管有太皇太后的召見,曹太后還是到了下午才來。
此時太皇太后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她和曹太后關門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
曹太后走出來的時候神色平靜,和來的時候沒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臉上的妝容都乾乾淨淨,沒有一絲凌亂。遇到端果點準備給她們送進去的姜憲,還順口誇了姜憲今天穿的裙子:“這上面用金絲繡和珍珠繡得什麼?蘭花還是柳葉?挺好看的!是針工局的繡娘們做的嗎?改天讓她們給我新做的斗篷也繡上兩朵花才好。”
姜憲很是佩服,笑道:“是針工局做的。您要是喜歡,我跟針工局說一聲,讓她們帶了花樣子去您那裡一趟。”
曹太后笑著點頭,吩咐程德海要記得這件事,然後出了慈寧宮。
姜憲忙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神色間還餘留著怨然之色,見姜憲進來忍不住抱怨道:“我也不知道她那心腸是什麼做的?最初的驚愕之後就沉了個臉坐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我若是問急了,她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直到臨走,才讓我暫時別把這件事給宣揚出去,等壽辰過後再說。”
姜憲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
她勸太皇太后:“太后娘娘是個極有主見的人。這麼大的事,她總要查一查吧?”
太皇太后知道是這個理,可心裡還是極不舒服地道:“那也不能什麼也不說啊?她這個模樣,哪裡有一點做娘的樣子!皇上有今天,都是因為她……”
姜憲幫太皇太后剝桔子,削梨子,哄了老人家半天,太皇太后這才心裡好受了些。
她就請了太皇太妃和白愫過來陪著太皇太后打牌,太皇太后這才徹底地高興起來。
姜憲也跟著像褪下了厚厚的殼,神色輕快而舒展,以至於晚上和白愫一起回去的時候白愫拉著她的衣袖不放,非要她交待這幾天去幹什麼了不可。姜憲憑著前世的記憶謅了一通這才過關。
第二天情客私底下告訴她:“皇上那邊和太后娘娘那邊都沒有什麼動靜。早上皇上和太后娘娘一起去金鑾殿的時候,太后娘娘還問起皇上的冬衣做得怎樣了呢!”
曹太后越是沉得住氣,越說明姜憲計劃很成功。
姜憲心情很好,決定放蕭容娘一馬,這輩子就讓她好好地在浣衣局裡給人洗衣服好了。
至於趙璽的娘,她覺得宋嫻儀就很合適。
她上輩子死得很早,這輩子也許也逃不過一個死字,可頂著趙璽生母的名義,死後至少可以葬在皇家的陵園裡,如果和趙翌合葬,那就更好了。
讓趙翌到了陰曹地府也給她把對方氏情情愛愛給憋著。
噁心趙翌一輩子!
姜憲決定約了白愫去禦花園裡走走,好好地和她說說萬壽山那邊的事。
誰知道她剛踏出房門就有顆小石頭落在了她的腳邊。
她一開始還沒有在意。
剛走了一步,又有一顆小石子落在了她的腳邊。
她不由舉目四望。
就看見李謙趴在東三所牆外那株百年老樹繁茂的枝葉間朝著她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0 12:41 PM
第五十章 晾人
姜憲很想換下腳上的襪子一揚手扔到李謙的臉上去。
他好歹也是個總兵之子吧,怎麼就像那市井無賴似的爬到樹上去了?他還能不能再猥瑣一點?
姜憲多看他一眼都覺得腦門子一抽一抽的疼。
偏偏李謙卻毫無所覺,朝著她低喊“喂”、“喂”兩聲,道著“去御花園”,哧啦從樹上溜了下來,不見了蹤影。
姜憲氣得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控制住了情緒。
你讓我去我就去啊!
我答應了嗎?
你想等我,那就好好地在那裡等著好了!
她轉身去了白愫的房間。
百結、情客等低眉順眼地跟在她身後,全都裝沒看見。
白愫已經收拾打扮好了正準備出門,見姜憲走了進來,忙道:“是不是等急了,我已經好了。”
姜憲徑直往她屋裡的宴息室去,道:“外面太陽這麼大,在涼亭裡燒爐子又麻煩,去了御花園不是吹風就是曬太陽,我看我們還是就在屋裡說說話好了。”
白愫是去陪姜憲的,對此倒沒有什麼異意。
小宮女們上了茶點,兩人就歪在了臨窗的大炕上說話。
“……在萬壽山上修了座大報恩延壽寺,”姜憲沉吟道,“這麼說來,女眷們晚上應該會歇在玉華殿和雲錦殿,那太后娘娘變應該會歇在排雲殿,只是不知道皇上會歇在哪裡?是東宮門那邊的仁壽殿還是住在澹寧堂?”
前世,她什麼也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時候,曹太后已經回了禁紫城,被軟禁在了坤寧宮。
什麼時候動的手?怎麼動的手?朝臣皇上都住在哪裡?
她一律不知道。
這次,她想去參加曹太后的壽辰。
她必須保證曹太后不被趙翌弄死。
不然,她還得走前世的老路。
曹太后住哪裡?大臣們住哪裡?就變得很重要了。
白愫笑道:“這我還真沒有問。我只是聽皇上說,太后娘娘大壽,各地送了很多有名的雜耍班子和戲班子進京,到時候眺遠齋那邊會安排人玩雜耍,頤樂殿那邊會安排人唱戲,都是整天不斷……”
姜憲也覺得白愫知道的不多。
因為昆明湖的萬壽山離京城還有點遠,皇家儀駕又複雜,走起路來拖拖拉拉的,拜了壽,還有大宴,一套下來一整天也就過去了,所以拜壽的人會提前一天到,在昆明湖那邊歇息一個晚上才回來。
皇上也會在那裡歇息。
白愫仔細地打聽,就有窺視聖容之嫌。
她們都是在宮里長大的,這些規矩早就刻在了骨子裡。
姜憲得到的消息不多,決定派人去打聽打聽。
她讓人去請了劉小滿過來:“你去問問皇上,拜壽的那天都是怎麼安排?那天我也想去看熱鬧。”
劉小滿笑著勸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說不去。郡主還去嗎?”
劉小滿面白無須,高鼻細目,年過五旬,不說話的時候也帶著幾分笑意,很是和善。
他是看著姜憲長大的。
太皇太后去世之後,他自己要求去守了太皇太后的陵寢。後來他在那邊得了風濕,病了很久也沒有作聲。還是她偶然間才知道的。她就把他封了個南京守備的職,讓他在南京養著。
對別人來說,劉小滿只是個奴婢,可對姜憲來說,他們這些近身服侍她的,日日相對,天天相處,都是她最親近的人。
劉小滿也知道。所以他才敢不深不淺地說這些話。
姜憲也知道,所以並不會真正的生氣。
“我就是想去看看那些玩雜耍的。”她佯作出一副失望的樣子道。
劉小滿看著就覺有些心疼,想了想道:“要不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說一聲,當天去了當天回,不隨著聖駕過去。”
“好啊!好啊!”姜憲笑道,“那你快去幫我問問那天皇上歇哪裡?我不想和那些內、外命婦在一起,她們總是喜歡圍著曹太后說這說那的,我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劉小滿理解地衝著姜憲笑,道:“奴婢這就去打聽清楚了。”
姜憲滿意地頷首。
劉小滿這才退了下去。
一時間又沒有什麼事幹,白愫道:“要不我們下棋吧?”
姜憲的圍棋下得還不錯,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下圍棋太費腦子了,太花時間了,她沒什麼興致。
白愫又提議:“要不我們去東暖閣打牌?”
太皇太后剛送走了曹太后,正是要清靜清靜的時候,肯定不想打牌。
白愫想了想,道:“要不我們還是去逛御花園,反正也沒什麼事。而且馬上要天黑了。”
京城的天氣,一入秋就變得白天短夜晚長,過了酉時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
姜憲猶豫了片道,道:“我看還是算了,我們各自在屋裡歇會好了。等會外祖母那邊要叫我們去晚膳了。”
白愫看姜憲的興趣實在是不高,笑著送她出了西三所。
太陽已經漸漸地落了下去,天空灰濛蒙的,銀杏樹光禿禿的。
姜憲看著心裡亂糟糟的。
想著李謙來的時候太陽明晃晃的,怎麼一下子就這麼晚了。
那混蛋素來機靈,最擅審時度勢,見自己沒有到,肯定早就走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卻始終有些惴惴不安。
驟然間就想到了那年他來覲見,她有些不舒服,讓他第二天再來。他就站在慈寧宮門外等著。後來下起了大雨,也沒人敢給他遞把傘,他被淋了個透心涼,可還是不願意回,繼續站在那裡等,非要她召見他不可……
她心裡又隱隱覺得他可能還沒有走。
姜憲糾結著。
走到東三所門前的時候心情就鬱悶到了極點,在門口停了一會,最後還是轉了個彎,往前面的東暖閣去。
百結和情客以為她要去太皇太后那裡,連忙跟上。
誰知道姜憲繞過東暖閣,出了慈寧宮,往御花園去。
兩人面面相覷。
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驚訝。
可她們卻都不敢流露半分,低著頭,靜靜地走在姜憲身後。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1 12:25 PM
第五十一章 邊鋒
此時的京城已是寒風凜冽,草木枯黃。可紫禁城的御花園因有專人打理,種的也多是長青樹木,雖已是初冬,花園裡卻依舊綠樹葳蕤,繁茂蔥鬱,只要有風吹過就此起彼伏沙沙作響,姜憲看著就覺得有點冷。
這樣的天氣,不知道李謙穿得厚實不厚實?
她舉目四望。
御花園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她想了想,去了上次遇見李謙的海棠樹處。
海棠樹的葉子全都落完了,枯褐色的枝椏毫無遮擋地暴露在陰灰的天空之下,帶著幾分冬日的荒涼。
但海棠樹旁卻靜悄悄的,依舊沒有一點聲響。
李謙應該是沒有等到她走了。
姜憲的心一點點地涼下去。
她覺得自己也應該回慈寧宮去了,可心底卻有個聲音不停地告訴她,李謙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他既然說了在御花園等她,就應該還在御花園,也許是他們沒有遇到,也許是他等得久了,去了官房之類的地方,也許是怕有巡防的侍衛發現,等在哪個僻靜的地方。她既然已經來了,好歹也要見個面才是。
姜憲延著御花園的主甬道走了一圈。
沒有看到李謙!
姜憲的臉抑制不住地陰沉下來。
混蛋!
混蛋!
她要是再把他的話當真,她就是個笨蛋。
姜憲輕提著裙子,匆匆地就要出御花園。
有小石子落在她的腳邊。
她愕然佇足。
又有一顆小石子落在了她的腳邊。
她這才敢肯定。
循聲而望。
李謙就蹲在御花園門前的那株古柏樹上。
姜憲氣得面色通紅。
他怎麼說也是個總兵之子,為什麼每次都要做出這種不適合身份、體面的事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詰問,心裡卻莫名地湧動著股喜悅之情,那像養著兩丸黑水銀的眸子閃閃發亮,明明是白天,卻彷彿滿天的星斗倒映在了她的眼簾般,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李謙呼吸一滯,從樹上跳了下來:“我怕別人發現,就躲在了樹上。你進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你,想喊你來著,結果你直奔御花園東邊,一下子就不見了,我又不敢大聲的嚷嚷,正好在樹上可以遠眺,看見你正沿著主甬道過來,我就沒有驚動你。”
他說著,意識還停留在那片星光裡,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姜憲面色微沉,心裡的喜悅還沒能體會和感覺,就隨著李謙的舉動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樹有一丈來高,樹冠如傘,樹杆筆直,樹下虯根突起,他突然從樹冠裡跳下來,把百結等人嚇得一陣喧嘩。
她真想把他的腦子劈開看看,那裡都裝了些什麼?
為什麼每次都要在她面前鬧出點動靜來?
他就不能安安靜靜,優雅從容,像個貴公子那樣出現在她的面前嗎?
姜憲想到前世他做的那些事,連喝斥教訓他的心思都沒了。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李謙,等著身後跟著的那群宮女、內侍們安靜下來。
李謙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不禁摸了摸下巴。
嘉南郡主的這脾氣……可真是陰晴不定啊!
剛才還好好的,看到他時那麼高興,但轉眼間就端起了架子,變成了個典型的閨閣貴女。
不過,她身份顯赫,從小在宮里長大,宮裡的規矩又特別的多,她應該是已經養成了這樣的行事作派。
李謙這麼一想,就覺得姜憲有點可憐。
笑也不能大聲地笑,說也不能暢快地說,她還是個沒有及笄的小姑娘呢!
李謙就從懷裡掏出個銀紅色繡油綠色菩提葉的荷包來遞給姜憲,道:“給,這是給你的。”
饒是姜憲這麼鎮定的人,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後退了兩步,目光在那繡工精美的荷包上打了個轉,眼帶警惕地道:“你要幹什麼? ”
李謙一開始還有點懵,但轉念就想明白了。
男女七歲不同席,小姑娘不會以為他要和她私相授受吧?
他覺得到自己應該好好地向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解釋一番。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偏偏朝著姜憲眨了眨眼睛,明亮的眼睛裡帶著三分揶揄,三分促俠,調侃地道:“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姜憲頓時面紅如血,又窘又羞。
他應該只是單純地想送她點東西。
就好像去別人家做客,要客氣地送點禮品罷了。
如同前世,他每次進京來覲見她,除了單子上的那些東西,還會私底下送她幾件小玩意一樣。
她怎麼會誤會他想討好她……
可這是她的錯嗎?
誰讓他總是抓了她的錯不放的。
他就不能當作沒有看見嗎?
姜憲惱羞成怒,恨不得突然有道雷劈下來,劈出道地縫讓她鑽進去。
但曾經做過攝政太后的尊嚴卻不允許她驚慌失措。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很快挺直了脊背,嘴角微翹,露出親切又不失真誠的微笑,道:“多謝李侍衛!事出突然,很是意外,失禮了!”她不緊不慢地說著,很快就結束了這個話題,朝著身後服侍的做了個手勢,示意把李謙送的東西接了,道,“李侍衛找我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該說的她已經都說了,難道李謙還沒有想通透。
他應該沒有這麼傻才是啊!
百結快步上前,屈膝行禮,接過了李謙的荷包。
畢竟是嘉南郡主身邊服侍的人。
李謙朝著百結笑著點了點頭,把荷包交給了百結。
姜憲皺了皺眉。
前世,百結給李謙做了妾室,聽說還很受寵愛,很是體面。
如今見面,這麼個場合,他還是注意到了百結。
可見百結於他,還是不同的。
她嘴裡像含了顆還沒有熟透的青杏,又澀又酸,還帶著絲苦,有些怏然地道了聲“多謝”。
宮裡到處是眼睛,李謙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找姜憲,特別是在她對他說出那樣一番話之後。他雖然注意到了姜憲的異樣,此時卻沒有心思細想,神色微正,道:“郡主,我們能找個地方說話嗎?”
姜憲立刻知道了他的來意。
她忙整理好了心思,肅然地朝著李謙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然後往旁邊的一個涼亭去。
百結等人遠遠的守著,不敢過來。
李謙見那涼亭周圍只是零散地種著幾棵大樹,也覺得這裡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他壓低了聲音,道:“你說的事我仔細地想過了。到時候能不能請國公爺把壽辰的安排告訴我,並且到了壽辰的那一天悄悄放我一條生路去見曹太后。 ”
“什麼?”姜憲驚駭地望著李謙。
她已經把話說得那麼透露,李謙怎麼還要往曹太后身邊湊?
救駕?
那他就不會求她伯父放他一條生路了!
向皇上遞投名狀,代替皇上除了曹太后?
這不是把自己的名聲不當數,想臭大街嗎?
這混蛋,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這個時候了還往曹太后跟前湊。
他能不能正常點!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1 12:35 PM
第五十二章 靜候
姜憲撫額。
李謙忙上前兩步,聲音壓得更低了,正色地道:“我明白郡主的意思。李家最好是裝作什麼也知道,盡量的撇清關係,袖手旁觀。或是想辦法交好皇上的腹臣,事成之後想辦法請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兩句,把李家摘出來。但我思前想後,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若是錯過了,我恐怕今生都會後悔。”
什麼意思?
這世上最知道你的不是你的朋友,往往是你的對手。
姜憲心裡隱隱有個猜想,卻還有是有些不大相信。
她靜靜地望著李謙,目光復雜。
李謙心中一動。
難道嘉南郡主已經猜到了他會做什麼嗎?
不然她怎麼會這樣看著自己。
她也覺得這樣太冒險、太異想天開了嗎?
李謙想到來前他還在和父親爭執……突然間就很想知道姜憲如果知道他想幹什麼會怎樣想?會不會支持他?
“我小的時候,我爹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的聲音如耳語般在她耳邊響起來,“說有個富戶人家,家裡的老鼠很多,他就養了一隻貓。那貓很是盡職盡責,沒幾日就把家裡的老鼠都捉光了。那富戶就開始餵那貓吃魚。時間一長,那富戶就想,這貓整天也不幹活,還要吃魚,太不划算了。就改餵那貓吃飯。又過了些時日,那富戶覺得餵貓吃飯也很浪費,就把那貓趕了出去。
“過了些日子,富戶家裡又開始鼠患猖獗,那富戶沒有辦法,只好又去尋了隻貓回來。
“這次這貓聰明多了。
“它每天只捉四、五隻老鼠,既不讓那老鼠氾濫成災,又不至於讓那些老鼠死絕了。
“它每天都有事做。
“而那富戶見那貓每天都能辛辛苦苦地抓到老鼠,很是欣慰,覺得這貓比從前那隻貓好多了……”
姜憲神色平靜地看著李謙,不置可否。
李謙卻微微地笑。
他知道姜憲聽懂了。
不然姜憲不會一副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的從容鎮定。
李謙頓時心底彷彿就有股溫流湧了出來,柔柔的,包裹著他的心,讓他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他就知道,姜憲肯定聽得懂他說的話。
李謙不由繼續低語:“宮裡的情景,姜家的處境我就不多說了。”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幾乎耳語,對姜憲道,“最好就是曹太后被圈禁。可你我都明白,曹太后一旦被圈禁,皇上只怕不會讓曹太后有機會再在他的身邊指手畫腳的。
“而我覺得,與其把曹太后交給皇上,讓皇上一家獨大,還不如保住曹太后。
“可若是由鎮國公出面庇護曹太后,皇上和曹太后說不定還以為鎮國公這是要左右逢源,在朝野內外一枝獨秀,不僅保不住曹太后,還會被皇上忌恨。
“如果是由我們李家出面,那就好辦了多了——我們李家原本就是奉曹太后之命進京賀壽的,如今曹太后出了事,自然要護著曹太后!
“百事孝為先。朝廷向來以孝道治國。只要曹太后身邊有侍衛忠貞不渝地護著她,皇上就不敢明刀明槍地動手,朝臣們也沒有一個敢提出來讓皇帝殺了曹太后。只要等熬過了最初皇上親政那些日子,曹太后身邊有擁護她的侍衛,皇上再想收拾曹太后就很困難了。
“我們兩家完全可以一個在曹太后身邊,一個在皇上身邊,暗中守護,共度難關。
“等再過幾年,皇上坐穩了江山,立了太子,我們李家也就該回了山西,你們姜家的從龍之功也漸漸淡去,你們姜家就又可以低調隱忍地繼續做國公爺了。”
姜憲良久都沒有說話。
心裡卻像架在爐子上的水壺,咕嚕嚕地冒著水泡和熱氣。
李謙……居然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她是因為知道前世的結局,所以才敢設計趙翌。
李謙只不過聽了自己的只言片語,怎麼就可以這樣行事?
難道他天生就是個喜歡以小搏大的賭徒?
姜憲很想像從前那樣在心裡鄙視他兩句,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想到自己上一世的逃避、隱忍與退縮。
和李謙行事簡直是兩個人——而人總是會去奢求、期待、祟拜自己所缺少的那一部分……
姜憲不得不承認,李謙不管人品德行怎樣,至少在殺伐果敢這方面就比自己強。
而且這樣一來,李謙的主意就和自己不謀而和,都覺得留下曹太后比把她交到皇上手裡生死不明要好得多,他還無意間闖入了她的計劃,讓她的計劃變得更完美有效。
這難道是天意!
姜憲無言地凝視著李謙。
她這才發現李謙的眉毛長得尤其好,修長服貼,卻在眉弓處微微上揚,形成了個眉峰,讓他原來只是英氣勃勃的眉眼陡然就變得箭簇刀鋒般的鮮明、銳利,讓人過目難忘。
兩世為人,她還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打量李謙。
這樣的李謙,讓她感覺到有點陌生,卻又比她印像中還要英俊昂然。
姜憲抿了抿唇。
難道自己從來都不曾真正地了解過這個人?
她十分的困惑,面上卻一點也沒有顯露,而是悄聲地對他道:“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不過,你如果想要萬壽山賀壽的安排,恐怕得過幾天了。我已讓人去拿了,只是這事關皇上的行蹤,能不能拿到就不好說了!”
李謙呵呵地低笑,聲音彷彿從胸口傳來的,熱情、真誠、悅耳,明朗,清爽。
姜憲不禁覺得心跳如鼓。
李謙笑道:“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到現在,我爹也沒有個明確的准信。我覺得這件事過猶不及,還是應該好好地和鎮國公商量商量才是。”
怎樣圈禁曹太后,姜鎮元那裡應該早就佈置好了。
李家是以行伍見長,只要姜鎮元願意和李家聯手,就算不把全盤的計劃相託,只要他告訴李家帶來的人從哪裡前往排雲殿,怎麼動手,李家就能把他們的計劃猜測出個七七八八來。
她仔細地審視著李謙。
誰知道李謙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對姜家來說,等於是性命相託。
一旦信錯了人,那就是殺家滅族,死無葬身之地。
二十三歲的李謙是個野心勃勃、胸有溝壑的人,他肯定不會屈居於曹太后之下。
可十八歲的李謙,姜憲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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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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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1 12:43 PM
第五十三章 信賴
李謙安靜地由著姜憲打量著。
實際上他心裡七上八下的。
讓曹太后活著,畢竟對姜家也有利。當然,收穫最大的還是李家,成為曹太后最後的依仗,可以利用曹太后手中的餘力,讓李家佔據更有力的地位,並讓李家留下忠貞不渝的美名。姜憲看透了他的用心卻沒有鄙視、喝斥他,他已心存感激。
他這麼做,到底有踩著姜家上位的意思。
現在還涎著臉要人家幫著提前打探姜家的佈局,嘉南郡主沒有叫人把他給打出去已經是好涵養了。
他不好意思地衝著姜憲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寶藍色刻絲繡著白蓮花的方型荷包遞給了姜憲,溫聲道:“請郡主打開看看。”
姜憲目帶困惑,覺得李謙既然說起了正事,應該不會那麼無聊才是,遂打開了荷包。
裡面是張投名狀。
寫著李家主動和姜家合作,願蟄伏在曹太后身後,聽侯鎮國公的派遣。
姜憲有些意外,卻又覺得以李謙的性情,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看這字跡這投名狀應該是李謙寫的,可見李長青並不贊同李謙的作法。
但姜憲在第一次見到李謙的時候,只有二十三歲的李謙已是大同總兵了,可見李家當時已是他當家,而之後她只在請封的折子裡看到過李長青的名字,知道正當壯年的李長青還好好地活著。只是已賦閒在家了。
不管這其中發生過什麼,李謙是最後的勝利者。
包括在對付她的時候……
想到這些,姜憲就有些氣餒。
她也是他手中敗將,糾結李謙是不是會藉機拿了捏拿姜家有什麼用?
下棋得找實力相當的棋手下才是!
姜鎮把投名狀重新折成了小方塊,塞進了荷包裡,把荷包系在了自己的腰間,取下了腰間的用作噤步的那枚羊脂玉雙魚拱蓮的玉佩遞給了李謙。道:“這枚玉佩是去年我生辰的時候太皇太后賞的。當時我大伯母也在場。據說是前朝的古物,當世已找不到同樣的第二枚了。你拿著當信物想辦法悄悄地去見見我伯父,把你遞了張投名狀的事告訴我伯父。該怎麼做。你和我伯父商量去。這些事我也不懂,幫不上忙是小事,就怕到時候會幫倒忙。”
李謙目光微凝。
嘉南郡主,總是讓他很意外。
他以為她會詰問他的想法。
結果她平靜地接受了。
他以為她會相信自己。
結果她等到他拿出投名狀才和他談正事。
他以為她會讓他帶著他的投名狀去見鎮國公。
結果她把投名狀自己留下了。卻給了他一枚玉佩作為信物。
她是信任他的吧?
只是這件事太過重要,她信賴自己。可也得給鎮國公府,給姜家,給她伯父和跟著她伯父一起行事的那些軍士一個交待。
否則她也不會把他寫的投名狀收起來。
這份投名狀關係著李家和跟隨著李家一起投靠朝廷之人的生死存亡,他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了姜家。
姜家拿著這份投名狀可以決定李家的生死。可嘉南郡主她只是個有著虛銜,長於深宮的女子,就算她智慧如海。卻沒有姜鎮元行事方便,保留這份投名狀與其說是幫姜家。不如說是做了姜家和李家的中間人。
這已是她能給自己最大的信任了!
李謙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在他和素來對他信任有加的父親吵得不可開交之後,對他尚屬陌生的嘉南郡主卻毫不猶豫地相信了他。
這世間所謂傾蓋如故就是這種感覺吧!
李謙心裡突然間湧動出股豪情壯志來。
人活在這世上不過短短的幾十年光景,有想做的事,有知己,有摯友,有個懂得自己的人,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他一定會站在這世間的尖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再也不受別人的挾制,像鳥一樣自由的翱翔……
“郡主!”李謙真誠地望著姜憲,聲音雖低卻斬釘截鐵地道,“如果壞事,我提頭來見。”
她要他的頭幹什麼?
姜憲嘴角微微抽了抽。
她要的是他能夠像他說的一樣,蟄伏在曹太后身邊,保證曹太后的安全,確保曹太后能夠和親政了的趙翌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把方氏生的趙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養大,讓她看一場好戲。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沒想到李謙十七八歲的時候就是個狠人,連投名狀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李家在他手裡難怪能後來者居上,成為當朝行伍之家的第一人。
有了李謙從中調和,她的計劃定能萬無一失。
姜憲心情大好,臉上的表情也就帶了幾分和煦之色。
“時間不早了,”她淡淡地道,“我要回慈寧宮了,李侍衛也早點回去吧!要辦的事太多了。”
他的確不宜在這裡多做停留。
李謙這才想起他已經在這裡等了嘉南郡主一個下午了。
他不由道:“郡主,您這個時候才來,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不太方便……”
李謙的話還沒有說完,姜憲已經一個冷冷的目光瞥了過來。
怎麼?他這是要和她算賬嗎?
不過是讓他等等而已。
前世他又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難道這就是因為她是太后和不是太后的區別?
姜憲心裡又開始不痛快了。
李謙小小年紀就能得了父親的信任,當然不僅僅靠他是長子,行事穩妥,足智多謀,與他心思敏銳,擅於察言觀色,懂得把握人心,從而知人善用有關。
從前他要和京城中的權貴結交,要觀察官場動態,要留意那些流言蠻語後面本質……要做的事太多了,對姜憲這個只見過幾面,雖然身份顯赫卻靜謐寡語小姑娘想得不多,如今他和姜憲有了共同的秘密,這讓他覺得姜憲就是自己的人了,那讓她繼續相信他,願意繼續和他打交道就變得很重要了。
他對她的反應也就敏感起來。
姜憲的目光一過來,李謙的腦子就開始飛快地轉了起來。
“我知道您的事很多,不是那麼方便出來一趟的。”他忙解釋,生怕姜憲覺得自己是在不耐煩等她,“這宮里人來人往的,我偶爾來一次還沒什麼,若是來得多了,不免會被別人留意。以後若是有什麼事我們再約見面,我就蹲在剛剛那株古樹上等你,你進了園子門朝上面看就是了……那古樹長得可真好,枝葉茂密,夏天要是蹲在那裡,只怕是要把人都給擋住了,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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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1 01:02 PM
第五十四章 謀劃
說話就說話,他怎麼每次都能扯些不相干的話題?
那古樹長得枝葉再繁茂又與他何干?
難道他還準備夏天的時候繼續來蹲一蹲這古樹不成?
姜憲望著李謙,覺得自己的腦子又開始一抽一抽的痛了起來。
“既然李侍衛沒什麼事,那我就先走了。”她客氣又疏離地打了個招呼,看也沒多看李謙一眼,轉過身就走了。
李謙再一次感到了意外。
這麼大的事,她就不再問點什麼?
就這樣乾淨利落地走人?
這小姑娘,她是不知道事情的重要?還是太過於相信他了呢?
李謙笑著搖頭。
心裡卻隱隱有個答案。
連他算計曹太后,算計姜家都能安之若素的人,怎麼會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呢……
他望著姜憲的背影,直到姜憲不見了蹤影,才慢慢地往武英殿的值房去。
姜憲先回東三所去換了件衣裳,然後和白愫一起去了東暖閣陪太皇太后用晚膳。
太皇太妃白氏也在,正和太皇太后說著話,見她們進來就立刻打住話題,笑著招呼吃飯:“……就等著你們來了。”又問她們,“一下午沒見,你們關在屋裡做什麼呢?”
“做了會針線。”白愫隨口答道。
太皇太妃卻點了點頭,道:“是要學著做做線,明年就及笄了。不能總這麼玩著。我剛才已經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說好了,這兩天就從針工局裡挑幾個繡娘過來,等過了太后娘娘的壽誕你就開始好好地跟著繡娘做針線活。免得你爹娘知道你連個帕子都繡不好,該責怪我沒有把你教好。”
太皇太妃肯定是在和太皇太后說兩人的婚事,不然也不會想到讓白愫學做針線活了。
白愫的鄉君不過是個名聲,可不像姜憲,是享親王俸祿。實打實每年有五萬進賬。還有自己封地的。姜憲可以不學,白愫卻不能不學。
兩人都是心思通透的,聞言情緒都有些低落。
白愫是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嫁了曹宣。姜憲卻是在想不嫁給趙翌,自己到底嫁給誰好?
吃了飯,陪著兩位老人家說了會話,太皇太妃顯然還有話對太皇太后說。委婉地讓她們早點去歇了。
兩人也不耽擱,一路說著話回了屋。
姜憲洗漱完了。正坐在鏡台前塗著膏脂,劉小滿求見。
她這才打起精神來,去了旁邊的書房。
劉小滿做事極細心,不知道從哪裡謀了輿圖鋪在了桌子上。又拿下桌上瓜型宮燈的燈罩,拔了拔燈芯,這才指著那輿圖道:“您看。這是昆明湖,這是萬壽山。我們過去得坐船,從這裡到這裡上岸,岸邊那幾間屋子就是仁壽殿,玉瀾堂,宜芸堂了……”
姜憲聽著就有些糟心。
原來這邊只是城郊一座風景秀麗小山,武宗皇帝的母親端仁皇太后在世時喜歡禮壽,端仁皇太后六十大壽時,武宗皇帝為母親在這裡修了座廟宇,後來屢次擴建,形成了現在這樣不僅有寺廟、大殿、水榭還有戲台、石舫、稻田的規模,成了皇家避暑之地。
曹太后攝政之後,還專門疏通了西苑到萬壽山的水路,來往更為方便了。
或許是因為這裡記載著趙翌的成功,趙翌親政之後,不喜歡住在處處充滿了曹太后氣息的乾清宮和坤寧宮,更喜歡住在這裡。
在這一點上,姜憲覺得自己和趙翌還是很相似的。
或許是因為她在這裡毒殺了趙翌和方氏,她很不喜歡萬壽山,反而喜歡住在自幼住慣,充滿了太皇太后慈愛氣息的慈寧宮裡。
自她垂簾聽政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萬壽山。
這人都是喜歡盯著上面的人。
頂層人群的喜愛往往會讓下面的人吹俸。
萬壽山也就漸漸失修,變得沒落。
所以姜憲對萬壽山並不熟悉。
她再不喜歡,也只能耐著性子聽著。
“……大報恩延壽寺後面是玉華殿和雲錦殿,再往後是排雲殿和德輝殿,兩殿之間是紫霄殿和芳輝殿……”劉小滿輕聲漫語地道著,“太后娘娘會歇在德輝殿……圓朗齋在這裡,眺遠齋則在這裡……遼王殿下和靖海侯世子住在圓朗齋,不過一個住在東邊,一個住在西邊,中間還隔著個亭子,圖上看著挺近,實際上要走小半個時辰……眺遠齋在這裡,雜耍的就在這旁邊,郡主一定要去,奴婢就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去領這個旨,讓劉冬月陪著您一道去,早早地就給您在眺遠齋安置個好點的位置……大戲台在這裡,德和殿旁邊,靠近東宮門……”
姜憲沒有作聲。
禮部總是這麼無聊。
她雖然前世沒有去參加曹太后的壽辰,但哪些人安置在哪裡,和她猜得一模一樣。
趙翌和那些大臣應該會歇在東宮門那邊,既可以隨意進出,又可以聽戲。
遼王趙翊那里和靖海侯被曹太后猜忌,住在了遠離大報恩延壽寺的圓朗齋,估計會被人看守起來。
這樣也好,萬壽山有什麼變故的時候兩人因為不清楚局勢,會明哲保身地裝聽不見。
至於曹太后,住進了德輝殿,那宗親外戚的女眷們就會被安排在紫霄殿和芳輝殿,來給她拜壽的外命婦則會被安排在玉華殿和雲錦殿。
只是這樣一來,不知道會不會驚動那些外命婦。
姜憲轉念又想,驚動了也不打緊。
能來參加曹太后壽辰的,哪一個不是超品、一品大員的夫人,就算是這些夫人想嚼舌,那些大員們也不敢議論,反而是件好事。
現在她得操心自己到時候住在哪裡好?
說是當天即返,可照她看來,宮變最好的時候就是半夜了,伯父他們多半是在半夜動手,她要去,就是防著趙翌鋌而走險,不顧名聲當場就要除了曹太后,她怎麼可能不在那裡過夜呢?
姜憲送走了劉小滿,想著心事,幾乎一夜沒有睡。
第二天也起得晚了。
太皇太后生怕她哪裡不舒服,非要請了田醫正來看看不可。
姜憲順勢道:“我就是想去萬壽山看看雜耍……”
太皇太后滿口答應:“這是什麼事?還值得你睡不著覺……”但話一出口,太皇太后就反悔了,立刻改言道,“那天人那麼多,都擠在一起,有什麼好看的。你要是實在想看,等太后的壽辰完了,把那些雜耍班子留下來再多耍兩天不就行了。”
姜憲只好哄著老人家:“那有什麼意思啊!看戲耍不就圖個熱鬧嗎?叫進宮裡來,除了您和太皇太妃,我、掌珠,還有誰看?就是擊個掌也是稀稀疏疏的,只怕那些雜耍的還以為自己耍得不好呢!”
太皇太后不答應。
姜憲就一直磨著她。
平時寵姜憲就像心肝似的太皇太后這次卻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
還好鎮國公夫人房氏給她解了圍。
有小宮女進來通稟,說房氏上了折子,想明天進宮來看看姜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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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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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1 01:11 PM
第五十五章 見到
不管是國禮還是家禮,太皇太后都不好拒絕鎮國公夫人房氏的來訪。
她留下了房氏的折子,讓姜憲早些回去歇了,並道:“你不要再說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和答應你去萬壽山給曹氏拜壽的。”
態度十分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
姜憲無奈,只得另想辦法,回了東三所。
百結和情客正為她午歇整理著床鋪。
寶藍色丹鳳朝陽的被褥,藤黃色年年有餘的枕頭。
枕頭下卻露出一截銀紅色的流蘇。
非常的醒目。
姜憲的目光就落在了那流蘇上。
那是李謙送給她的那個銀紅色繡油綠色菩提葉的荷包。
裡面裝著一對鴿子蛋大小的銀製繡珠花鈴鐺。
送給她的時候,鈴鐺塞了棉花,聽不到響動,等她把棉花掏了出來,就響起清脆的鈴鐺聲,非常的悅耳。
東西雖小,卻精緻可愛。
她不知道李謙為什麼送自己兩個鈴鐺。
就前世她不知道李謙為什麼會送她一把稻穗,幾株銀丹草一樣。
姜憲走了過去,坐在了床邊,從枕頭下抽出荷包,拎著用細細銀鍊子串在一起的鈴鐺。
鈴鐺就叮叮叮地響了起來,彷彿如一首歡快的歌。
姜憲氣悶。
這能幹什麼?
就是掛在貓的脖子上那貓只怕也被吵的不得安寧。
她撥弄著那鈴鐺。
屋裡就響起一串叮噹聲。
情客笑著上前幫姜憲更衣。
百結幫她卸著身上的佩飾。
只是等她把姜憲頭上的珠釵、耳朵上的玉塞、腰間的噤步都卸下來後,要去褪姜憲手腕上戴的那枚赤金填青玉石折枝花紋手鐲時,姜憲卻抬了抬手,避開了百結,道:“這鐲子我很喜歡。就不用褪了。”
百結低聲應“是”,心裡卻暗暗奇怪。
郡主向來不怎麼喜歡佩戴飾物,特別是指環、手鐲之類的,總說套著不舒服,更何況是睡覺的時候,通身的飾物那麼都卸個乾淨的。可自那天從御花園裡見了那個李謙回來之後,郡主突然從箱底找了個手鐲戴在了腕上不說。還日日夜夜戴在手腕上不願意褪下來……也不知道那鐲子有什麼好的?
她和情客幫姜憲蓋好被子。放下帷帳,退了下去。
李謙幹嘛要送她一對鈴鐺?
姜憲百思不得其解。
手指在被子裡細細地摩挲著赤金填青玉石折枝花紋手鐲上的花紋。
這是個空心鐲子。
是她小的時候太皇太后賞給她的。
裡面可以放三十顆仁丹。
還可以放張小紙條。
李謙的投名狀就被她放在了這裡面。
姜憲覺得,這東西太重要了。慈寧宮畢竟是她外祖母的地方,她在這裡還沒有像前世那樣有著絕對權威,萬一被人發現了,不僅李家要遭殃。姜家也脫不了干系,放在哪裡她都不放心。還是日夜隨身帶著的好。
至於那個寶藍色刻絲繡著白蓮花的方型荷包……繡工用料都不錯,既然送給了她,是她的東西了,可以廢物再利用。哪天要賞人東西了,還可以隨手包點東西。
她把它壓在了箱底。
不過,大伯母到底進宮來幹什麼?
姜憲在心裡琢磨著。摸著手上的鐲子,慢慢地睡著了。
翌日。房氏按品大妝來覲見太皇太后。
姜憲前世是不管這些的,總是等到房氏見過了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寒暄完了,孟芳苓或是劉小滿來叫她的時候,她才會在東暖閣見房氏。但自從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她對姜家的人就親近了許多,知道要給姜家的人臉面,算著房氏進宮的時間提前等在了慈寧宮的宮門前。
房氏見到她大吃一驚,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激動,拉著她的手一起去了東暖閣,只對太皇太后說馬上要十月初一,按習慣要祭祖了,特來請姜憲回去。
姜憲回姜家祭祖,也會祭拜自己的父親姜鎮英和母親永安公主,太皇太后想起早逝的女兒和女婿,少不得要哭一通,叮囑姜憲一番,直到用午膳的時候,太皇太后才收斂了哀思,留了房氏用午膳。午膳過後,更是讓姜憲帶著房氏去東三所坐一坐,給她們一個說體己話的機會。
房氏除了請姜憲回去祭祖,還受了姜鎮元所託來給姜憲遞幾句話。
她等姜憲把身邊服侍的都遣了出去,屋裡沒有了別人,這才起身坐到了姜憲的身邊和她耳語:“你伯父說,拿你玉佩的那個人已經找到了他。你伯父的意思是,若是那個有誠意,這是再好不過的一招棋了。若是沒有誠意,東西收在你那裡,你也不用太擔心,你伯父知道該怎麼做的。”
李謙的動作這麼快?
她伯父可不是那麼好見著的。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手段?
姜憲訝然,道:“伯父還說了些什麼嗎?
房氏搖頭,眼底閃過一絲赧然,道:“你伯父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倒沒有多問。”
對丈夫是全然的信任。
姜憲抿著唇笑了笑,和房氏聊了聊家常,見時候不早了,陪著房氏拜別了太皇太后,又親自送她出了慈寧宮。
房氏不由在心裡感嘆姜憲長大了。
姜憲轉身去了太皇太妃那裡。
她請太皇太妃幫她說項,讓太皇太后同意她去萬壽山:“……別人不去還說得過去,我既是受封的郡主,又是晚輩,還在慈寧宮長大,我若是不去,那些一心一意想巴結曹太后的內、外婦還不知道怎麼嚼舌呢?偏生這話我又不好跟外祖母說。”
太皇太妃久居人下,對她的話感同身受,加上不知道姜鎮元這邊的打算,便爽快地應了。
等到晚上用了晚膳,太皇太妃陪著太皇太后移坐宴息室喝茶的時候,就開始勸太皇太后:“郡主還是小孩子,一年四季地跟我們拘在這慈寧宮裡,也難為她還那樣的乖巧懂事,從來不吵不鬧的。她既然想去萬壽山那邊看雜耍,您就讓她去好了——萬壽山雖遠,可到底是皇家園林,來來去去的都是宮裡的人,您還怕她被拐了去不成?
“您要是不放心,讓掌珠陪著她一塊去。
“要是您嫌掌珠年紀小,讓劉小滿陪著郡主一塊好了!”
太皇太后閉著眼睛捻著手腕上的伽南木十八羅漢的念珠,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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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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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2 12:52 PM
第五十六章 前往
太皇太妃只好又道:“那天畢竟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您是長輩,我是孀居,不去也說得過去。可郡主卻不能不和那些內、外命婦打交道,她若是不去,就算是太后娘娘不說,那些捧高踩低的內、外命婦也會議論,總歸是於郡主不利。
“正日子不是在十四嗎?
“我聽說皇上十三就過去。
“那些雜耍的班子為了不在殿前的失儀,肯定要提前去練練,只怕還要到得早。
“不妨讓郡主跟在皇上身邊,十三那天早上去,晚上回來。那天拜壽的人都剛剛住進去,遠眺齋那邊肯定沒人,又清冷,雜耍的班子肯定得全套地演一次,郡主可以好好瞧瞧那些雜耍的班子都有哪些看家本領,既全了郡主的心願,又堵了那些喜歡嚼舌的婦人……”
太皇太妃的那句“一年四季地跟我們拘在這慈寧宮”聽得太皇太后心裡酸楚,她想了想,最終還是答應了姜憲。
只是提出這件事必須跟鎮國公府說一聲,得姜鎮元同意才能去,而且去時需帶上劉小滿在身邊服侍。
要是沒有姜憲那番留下曹太后與趙翌打擂台,鎮國公府行那漁翁得利之事的說話,姜鎮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讓姜憲去趟萬壽山那趟渾水的。可自從知道了姜憲胸中的溝壑,姜鎮元就沒有辦法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看待,太皇太后的作法讓他以為是姜憲輾轉地求他幫忙,加之他想和姜憲說上一、兩句都十分的困難,姜憲現在在他心裡又是個一會一個主意,足智多謀的女孩兒,他沒有辦法確定姜憲是單純的想看看雜耍。還是有什麼事非得去趟萬壽山,因而很乾脆得就答應了。
太皇太后想著那萬壽山的事她全然不知,姜鎮是姜憲的伯父,大家又同坐在一條船上,姜鎮元怎麼也不會害了姜憲。既然姜鎮元覺得姜憲去得,那自然是能去的。
她也不再說什麼,把姜憲叫去囑咐了一通不說。把劉小滿也叫去耳提面授了一通。就讓孟芳苓幫著姜憲準備東西,十月十三那天去趟萬壽山,卻把太皇太妃和白愫留在了慈寧宮。
姜憲鬆了口氣。
太皇太妃和白愫卻是十分的意外。
兩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白愫還專程去覲見了太皇太后,表示姜憲一個人去萬壽山她不放心,想陪姜憲一起去。
太皇太后沒有答應。
白愫和太皇太妃都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幫著孟芳苓給姜憲準備去萬壽山的吃穿用度。
姜憲是存心要在那裡住一晚的。太皇太妃和白愫不管給她帶什麼她都覺得用得上。
這樣一直忙到了十月初一,房氏來接了姜憲回鎮國公府祭祖。
姜家的姜律、姜含和姜縱都沒有出現。只有姜鎮元和她、房氏三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姜家祠堂裡給列祖列宗磕頭。
想必伯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姜憲隨後去公主墳給父母上了墳。
期間姜鎮元問她有什麼要緊的事,他的幕僚神色焦慮地找了過來,姜憲只說是李家的東西還自己手裡,姜鎮元覺得這是兩件事。可那幕僚催等得急,他沒時間和姜憲細說,只好叮囑了她:“到了萬壽山之後一切小心。不必像太皇太后說的那樣時時刻刻跟在皇上身邊,但卻不可以出東宮門。”
言下之意。是指給曹太后拜壽的那天,東宮門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憲點頭,自有主張。
姜鎮元見她乖乖受教,隱約覺得這不是她的性子,又不知道怎樣開口,有些頭痛地走了。
姜憲回到慈寧宮,不巧在慈寧宮門前碰到剛從慈寧宮出來的趙翌。
趙翌把她拉到旁邊說話:“祖母說你要去萬壽山看雜耍,讓我看著你。你很喜歡看雜耍嗎?”
“不喜歡。”或許是一直生活在慈寧宮的緣故,姜憲從小就不喜歡鬧騰騰的地方,她道,“可我很好奇太皇娘娘的壽宴,想去看看。”
趙翌瞇瞇地笑,道:“祖母把你交給我了,你到時候可別亂跑。你要是磕著或是碰到哪裡了,祖母肯定責怪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以後都不會讓我帶你出去玩了。”
說得他好像什麼時候帶她出去玩過似的。
姜憲不想和他多說,敷衍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亂跑的。”
抬瞼卻看見了遠遠綴在趙翌身後的宋嫻儀。
她心裡不免奇怪。
從前宋嫻儀恨不得化身成趙翌的尾巴緊緊地跟著趙翌。
難道是她發現了方氏的事?
姜憲猜測,對趙翌道:“你要是不放心,讓宋嫻儀陪著我好了。要是雜耍不好看,還可以湊桌牌。”
貼身服侍她的百結和情客是她走到哪裡就會跟到哪裡的。
平時對她有求必應的趙翌這次卻猶豫了片刻。
姜憲覺得自己猜對了,越過趙翌直接對宋嫻儀道:“你等會就過來,幫著百結和情客幫我整理一下箱籠,到時候也能給她們打個下手。”
宋嫻儀看了趙翌一眼,期期艾艾地走了過來,眉宇間卻難掩歡喜。
姜憲心裡明鏡似的了。
趙翌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上了肩輿。
宋嫻儀看姜憲的眼神簡直稱得上感恩戴德了。
姜憲佯裝沒有看見,去見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問起女兒和女婿的祭祀,姜憲好好地寬慰了太皇太后幾天。等到了十月十二日,吩咐情客把該帶的東西都交給了劉小滿,她又陪著太皇太后說了大半夜的話,把太皇太后逗得笑了起來,這才回了東三所。
白愫一直在等她。
見她回來忙催她:“快點歇息了吧!這都子時了。乾清宮那邊說,寅時就要起程前往萬壽山。”
姜憲打著哈欠瞇了兩個時辰就被百情和情客叫醒了。
自她重生之後,她還沒有這麼早起過,有些不適應。
迷迷糊糊地由著百結和情客梳洗打扮了一番,她就隨著趙翌坐船往萬壽山去了。
船上,趙翌曾特意進來看了她,問她要不要去船舷上看看兩岸的風景。
姜憲壓根不想和趙翌多呆。
她斷然拒絕,表示自己沒有睡好,要繼續補覺。
趙翌哈哈地笑,不以為意,心情愉悅地走了。
應該是想到自己終於能夠把一直壓在他頭頂的母親踩在腳底下就興奮不已吧?
姜憲惡意地想著趙翌,卸了釵環睡回籠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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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2 01:03 PM
第五十七章 到達
船搖搖晃晃的,姜憲很快就睡著了。
等她被百結推醒的時候,午時還差三刻,船已到大船碼頭。
禮部和宗人府負責此次曹太后壽辰,禮部侍郎蘇佩文和宗人府的左宗令、晉安侯蔡定忠早已領了此次在萬壽山當差的官員們在岸邊等著。
趙翌召見了蘇佩文和蔡定忠,親切地和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由兩人陪同,前往登岸的碼頭“水木自親”。
姜憲站在船艙的窗櫺前,遠眺著“水木自親”豎立著的漢白玉龍鳳盤柱的華表,心情複雜。
水木自親是座五闊的穿堂,直通後面的樂壽堂,曹太后每次來萬壽山,都喜歡住在這裡。
趙翌雖然還沒有親政,可他畢竟是皇帝,曹太后就把他安排在了東宮門附近的仁壽殿。
曹太后在萬壽山避暑的時候,就和趙翌一起在仁壽殿處理政務,接見群臣。
兩殿之間的靠近樂壽堂的宜芸館就成了陪著曹太后過來避暑的那些內、外命婦的歇息之處,靠近仁壽殿的玉瀾堂則成了曹太后午歇的落角之處。
曹太后去世後,趙翌依舊和曹太后在世時一樣,每年夏天都會到萬壽山來避暑。
他繼續住在仁壽殿,把姜憲安排在樂壽堂。
方氏等人則住進了宜芸館。
後來趙翌嫌棄仁壽殿住著不舒服,就搬到了玉瀾堂住。
她在宜芸館毒死了方氏,在樂壽堂的後殿樂宜堂弄死了趙翌。
然後七年沒有再踏足萬壽山。
她對這片地界都沒有好感。
船到了“水木自親”碼頭,趙翌由官員、內侍、侍衛簇擁著上了肩輿往仁壽殿去,卻讓小豆子給姜憲傳話,讓她先在宜芸館歇歇腳。等會和他一道在玉瀾堂用午膳。
姜憲哪裡也不想去。
她問劉小滿:“萬壽山這邊誰管事呢?”
劉小滿笑道:“是程德海的結拜兄弟閔州。”
姜憲道:“你把那個閔州給我叫來!”
劉小滿笑道:“您有什麼事吩咐我去做就行,何必和他們這些人打交道?”
姜憲道:“你只管聽我的吩咐把人叫來就是了。”
劉小滿見她態度堅決,不好再說什麼,去了約有兩柱香的功夫,這才和一個穿著內侍服飾的三旬男子走了進來。
“郡主!”那男子彎腰給姜憲行禮,眉宇間卻透露出幾分不以為意來,笑道。 “奴婢是萬壽山的典簿閔喜。我們閔監丞陪著皇上去了仁壽殿……”
宮裡服侍的也分三六九等的。
那從事雜役沒有品級的。不管你多大的年紀也只能稱內侍。
然後從四品到八品不等,分別為太監、少監、監丞、奉御、長隨、典簿。
閔州做為五品的臨丞,姜憲宣他。他卻讓個八品的典薄來給她回話……本來就是對她的怠慢和羞辱。
姜憲不是沒有受過氣。
可她之前也就只忍了個趙翌,之後忍了個李謙。
前者是她的丈夫,後者是她不知道怎麼辦好。
這姓閔算個什麼東西,還沒有那福氣讓她忍氣吞聲的!
她沒等閔喜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對劉小滿道:“我叫這裡管事的人來回話,你倒好。給我帶了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交差。你從哪裡把他找來的就趕緊給我把他送回哪裡去,別再讓我看見他了。你這就去皇上那裡,就說那個叫閔州不聽招呼,我要收拾他。讓他別出面給他說好話,不然別怪我不給他面子。”
閔喜目瞪口呆,還沒有說完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裡。
劉小滿的表情比閔喜也好不到哪裡去。
姜憲平時待人很溫和。就算是身邊的小宮女把湯灑在了她的身上,只要不是有意的。她都不會在意。像這樣一言不和,不,甚至話都沒有說完就翻了臉,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可他畢竟是宮裡的老人了,越是遇到這種反常的事越是知道隨機應變。
他立刻拽著閔喜就往外走,還惶惶地道著:“郡主,我這就把人帶走……”
閔喜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拉出船艙。
他不由辯道:“劉公公,我們家監丞真的沒有空,馮公公馬上就要過來了……”
馮公公叫馮德玉,是坤寧宮的少監,和程德海是一道進宮的,兩人的關係表面上看來是親如兄弟的。
劉小滿笑道,道:“閔喜,你一直在萬壽山當差吧?我們家郡主說出來的話,別說是皇上了,就是太后娘娘,只要不是關係到國家社稷的,也從來沒有駁過。你要是不相信,不妨等馮公公來了問問馮公公怎樣處理。或者你趕緊讓人給程公公送個信去,看程公公怎麼說。”說完,高聲地喊著自己的乾兒子劉冬月過來,“我要去皇上那裡,你在這裡候著,千萬要服侍好郡主,不然你我回去都得去慎刑司喝茶。”
劉月冬不機靈也不會被劉小滿收為乾兒子了。
他畏畏縮縮地應了,小心翼翼地候在船艙裡。
閔喜的確沒有在六宮里當過差,嘉南郡主的大名他也久聞,但姜憲在他的印象裡一直是躲在太皇太后身後的一個影子罷了。
何況按律按理閔州都應該先服侍趙翌才是。也不怪他們沒有把薑憲放在眼裡。
閔喜瞧著這事不太妙,一路小跑著去了閔州那裡。
閔州正指使著小內侍們準備趙翌的午膳。
他從前曾經服侍過趙翌,趙翌對他的印像一直還不錯。
剛剛還和他打了個招呼的。
閔州一聽,抄著小路去了仁壽殿。
趙翌正在聽晉安侯說壽宴的事:“……到時候靖海侯世子會代表宗親向太后娘娘獻壽禮。嚴閣老念祝壽詞……”
閔州顧不得這多,闖了進去。
趙翌皺了眉頭。
晉安侯打住了話題,和在旁邊站著的蘇佩文好奇地打量著閔州。
閔州已“撲通”一聲跪在了趙翌面前,聲音悲切地喊了聲“皇上”,道:“求皇上饒我一命!”
趙翌向來不喜歡這些依附程德海的內侍,又因為曹太后的緣故不敢和他們翻臉。
此時見他就這樣貿貿然地闖了進來,心中更是不喜。但想到曹太后,還是道:“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好好地說,大吵大鬧的算是怎麼一回事。”
閔州聽著向前爬行了幾步,滿目悲傷地望著趙翌道:“剛才嘉南郡主傳宣小的去問話,奴婢正巧在給皇上和郡主準備午膳,一時也走不開,就派了萬壽山除我之外唯一有品階的典簿閔嘉過去,結果冒犯了郡主,郡主要懲誡奴婢。
“奴婢自知自己罰不可恕。
“可明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壽誕了,能不能讓郡主等太后娘娘的壽誕之後再懲誡奴婢,讓奴婢先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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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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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2 01:11 PM
第五十八章 懲治
趙翌聽了怒不可遏。
姜憲是什麼人?
是和他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姑舅表親。
一個在萬壽山當差的小小監丞算是個什麼東西?
被閹割的一個賤物。
小畜生一樣的玩意兒。
碾了他都會髒了腳。
也敢來告姜憲的狀?
不過是仗著自己是曹太后的人罷了。
程德海他不敢開罪,難道他連個七品的監丞也不敢開罪不成?
趙翌的臉像六月的天,頓時變得陰沉沉的,嘴角翕翕就要喊人。
晉安侯蔡定忠卻上前幾步擋在了閔州的前面,委婉地笑著勸趙翌:“皇上,閔監丞得罪了郡主,的確是罪不可恕,可閔監丞也說得有道理,明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壽辰了,不宜有那血光之災,不如等太后娘娘壽辰過後再問罪也不遲!”說著,還朝著趙翌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小不忍則亂大謀。
沈佩文也朝著趙翌使眼色。
趙翌知道他們都說得對,可一想這些年來在曹太后身邊所受的委屈,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這才冷冷地道: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這就親自去給嘉南郡主賠個不是。不然就算明天是太后娘娘的壽辰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反正事成之後,這個閔州他不打算留了。
萬一事敗,他想收拾這個閔州恐怕也有心無力了。
閔州暗自不由在心裡暗暗鄙視。
一個做皇帝的卻對他說出這樣一番忍讓的話來,可見這個皇帝做得有多窩囊。
難怪程公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一心一意地巴結太后娘娘了。
看來以後和程公公要走得更近些才好。
不過,那個嘉南郡主的脾氣也太大了些,一言不和就喊打喊殺的。倒是讓他沒有想到。
平日里他沒有少孝敬程公公,皇上也不追究這件事了,請了程公公的出面把這件事揭過去不難,難的是以程公公的心性,絕不會放過這次斂財的機會,自己十之八九要破財了。
閔州跪在地上,謝恩討好巴結的話說了一籮筐。只到趙翌露出不耐之色。他這才出了仁壽殿。
不曾想迎面碰到了等在外面覲見趙翌的劉小滿。
他忙拉了劉小滿,道:“劉公公,這件事全是我的錯。我這不是久未在六宮服侍了。不知道規矩,這才得罪了郡主陛下。皇上已經責罵我了,您就給我留一條生路,陪著我去給郡主殿下賠個不是好了。今天晚上我請客。答謝老哥的救命之恩。”
這是典型的惡人先告狀。
劉小滿氣得不輕,卻想著強龍尚壓不了地頭蛇。不好和閔州撕破了臉,只得道:“我們家郡主的脾氣你也看見了,她要是等會遇到了皇上問起我來,我只怕是沒命跟著郡主回慈寧宮了。你我都是當差的。兄弟也可憐可憐我吧!”
閔州沒有辦法,只好放劉小滿去見趙翌。
趙翌原本就覺得自己連個惡奴都不能處置心裡窩著團火,見到劉小滿又羞又怒。朝著劉小滿就嚷了起來:“你們這些狗東西是怎麼當的差?有人給你們家郡主氣受你們都攔不住,讓你們跟過來幹什麼?”說著。順手抓起茶几上的一個茶壺就朝著劉小滿給扔了過去。
劉小滿被淋了一身的茶葉。
還好天氣有些冷,那茶水已經冷了,不然臉都會燙傷。
劉小滿進宮就在太皇太后身邊服侍,太皇太后和姜憲一樣,對身邊的人都很寬容。
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這樣沒臉,但還是強忍著心中的羞憤恭敬地給趙翌行禮,退了下去。
閔州看到這樣的劉小滿不免有些幸災樂禍,面上卻滿是同情,喊了小內侍去拿了帕子過來給劉小滿擦臉。
劉小滿沒有心情理睬閔州,接過小內侍遞過來的帕子胡亂擦了擦臉,就往“水木自親”去。
閔州想快點打發了姜憲好騰出下午的時候接待坤寧宮打前站的馮德玉,非要和劉小滿一道過去。
劉小滿甩他不脫,只得答應了。
姜憲太了解趙翌的性格了。
他從小就被曹太后管得死死的。
可曹太后又沒有那麼多時間來督促趙翌,又把趙翌親近太皇太后,因而常常把看管趙翌的職責交給身邊信任的太監、女官等人。
程德海沒少奉了曹太后之命拿著戒尺督促趙翌背書。
曹太后在世的時候,趙翌從心底很是忌憚程德海等人。
連帶著和程德海交好的人也不敢得罪。
姜憲壓根就沒有準備趙翌會幫她出頭。
何況前世他們兩看相厭。
所以聽了閔州那若有所指的賠罪她連眼角眉梢也沒有動一下,只是在閔州把該說的話說完之後朝站在船艙裡兩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內侍冷冷地道:“把他給我丟湖里去,是死是活都是他的造化。”
兩個內侍早得了情客的交待,聞言是沒有絲毫猶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架了閔州就往船艙外走。
在閔州的印象裡,宮裡的貴人都是要面子的,特別是那些女眷,只要指天發誓地哭訴一番,就算是心裡不高興,也會退一步。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姜憲不動聲色地就要要人命。
聽到姜憲吩咐那兩個內侍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有些懵,等到出船艙的時候腳指踢到高高的門檻上,腳指生痛生痛的,他這才回過神來,大聲呼著“救命”。
可惜有些晚了。
船上全是趙翌和姜憲的人。姜憲的人自不必說,以她馬首是瞻。趙翌的人雖不敢上前幫忙,可也不敢攔著姜憲。而閔州一來是沒有想到姜憲連趙翌的面子都不買,說動手就動手,二來想著這裡是自己地方,大意了,只帶了兩個小內侍過來,還是按禮讓他們守在了岸邊。
他“撲通”一聲被扔進了湖里。
閔州會水。
可這天寒地冷的,又要隨時接待過來的高官權貴,他按律里三層外三層穿著官服,湖水又冰冷刺骨,他落進水里手腳就被冷得僵直,浸了水的厚重衣裳又越來越厚地把他直往水里拖,他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掙扎著喊著“救命”。
跟著他的兩個小內侍也嚇壞了,驚慌失措地在岸邊大聲喊人。
在岸邊等消息的閔喜更是嚇得癱坐在了岸邊。
因曹太后的生辰在這邊,禮部的人把對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都做了安排。
很快就有人過來救人。
水木自親變得像菜市場似的人聲嘈雜,喧嘩吵鬧。
有隊侍衛趕了過來,領頭的高挑修長,身姿瀟灑恣意,拔開人群就往裡闖:“出了什麼事?御駕在此,你們怎敢如此喧鬧?”
他的聲音洪亮卻又清朗,朝氣勃勃的,讓人聽著精神一振。
姜憲愕然。
推開窗櫺就看見了站在碼頭龍鳳盤柱華青旁的李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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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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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2 01:22 PM
第五十九章 請罪
姜憲面無表情站在船艙眺望水木自親碼頭,半晌都沒有反應。
李謙卻不知道姜憲在船上看著他,猶在那里高聲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誰是這邊管事的,出來個能說話的!”
禮部看禮部領頭的,宗人府看府宗人府領頭的,內侍們的目光或是落在了閔州身邊那兩個喊著救人的,或落在了癱坐在地上的閔喜身上,誰也不敢做那出頭鳥。
李謙看著禮部那個是九品,閔喜好歹是個八品,指了閔喜問話:“怎麼回事?”
閔喜哆哆嗦嗦,此時才緩過氣來,戰戰兢兢地就嚷了起來:“快,快救人!是我們監丞……”郡主的人給扔到湖里了這句話在他的嘴邊打了個轉,又被他吞了下去。
嘉南郡主連皇上的話也敢公然不尊,他這個時候扯著嘉南郡主的錯不放,萬一閔川活過來了,還可以和嘉南郡主計較一、二,可萬一閔川死了,無名無利無錢無財,誰願意去惹這麻煩去為閔川出頭!
現在先把閔川救出來再說。
“我們監丞落水里去了!”閔喜道著,尋思這閔川要是救不回來了,那嘉南郡主要是找他的麻煩,他只怕是連個幫忙說項的人都沒有,他心裡就一陣害怕,聲音也變得尖細起來,“這位大人,還請幫忙把人救出來。監丞是我們萬壽山管事的,馬上宮裡的人都要陸陸續續地到了,沒有了主事的人可怎麼辦啊?”
李謙有些意外,朝湖面看了一眼,跳下去的幾人都不見了蹤影。
他心裡一緊,正想問誰的水性好。湖面上露出兩個腦袋來。
其中一個喊道:“看不到,不知道人沉到哪裡去了。”
閔喜一個寒顫。
岸邊已有人喊:“那你們快上來。這水太冷了,小心手腳抽筋。人沒救回來,把自己給搭上了。”
又有人急聲道:“快,快去燒些薑湯,拿些氈毯過來,安排個地方點了火龍讓這些下水的人暖暖身子……別得了風寒——這個季節要是得了這個病。可是要人命的。”
說話間。又有人冒出了水面,卻像個瓢似的,一會兒浮出來。一會兒沉下去,能浮出水面的時候還嘶聲喊著:“誰來搭把手……這傢伙抱著我不放……我要跟著沉下去了……”
這是把人找著了。
立刻有兩、三個人跳進了湖里。
李謙鬆了口氣。
這個時候要是弄出人命案可就麻煩了。
他走到岸邊仔細地打量,準備隨時出手救人。
姜憲“啪”地一聲關了窗櫺。
船艙裡死寂一般,誰也不敢吱聲。
劉小滿就和情客交換了一個眼色。輕手輕腳地上前,試探般地低聲道:“郡主。那閔川……”
姜憲面無表情,道:“不是說了嗎?是死是活都是他的造化。”
劉小滿不敢再問。
船艙裡的寂靜越發映襯著碼頭上的喧囂,議論聲也紛紛傳了進來。
“快,快把人拉上來。”
“怎麼會落湖里去了?閔監丞身邊服侍的在幹什麼?”
“快把這氈毯披上。薑湯呢?燒薑湯的死到哪裡去了?要他們的時候一個個都不在,不要他們的時候一個個全都簇在眼前。”
李謙看著滿身濕透已經昏迷過去的閔川,暗暗蹙眉。
這水落得蹊蹺!
這麼多人。只有這個閔監丞落了水,身邊的人卻都無事……
他不動聲色地道:“請了大夫嗎?閔監丞要不要緊?”目光卻朝停在岸邊的龍船望去。
要不是得了准信。說皇上已在仁壽殿安頓下來,他還以為閔監丞得罪了皇上,被皇上差人扔到了水里。
“請了大夫嗎?”李謙有些心不在地道,“閔監丞怎樣了?有性命之憂嗎?”
有人正在掐著閔州的人中在給他急救,答道:“就看這口氣喘不喘得上來了。”
圍觀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喧嘩起來。
有人快步走到了李謙的面前,低聲稟道:“李侍衛,是嘉南郡主!閔監丞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嘉南郡主,被嘉南郡主的人從船上丟到了湖里…… ”
回稟的人聲音不高也不低,靠近李謙的人都聽見了。
“怎麼會這樣?”
“到底什麼事得罪了郡主?”
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小聲詢問。
岸邊詭異的安靜下來。
不時有人用著忐忑不安的眼神打量著停靠在岸邊的龍船。
李謙難掩駭然之色。
嘉南郡主怎麼來了?
她不是不知道萬壽山會發現什麼事?
太皇太后、鎮國公怎麼會讓她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想得再周到計策都有可能出錯。要是事敗,她怎麼辦?
李謙頓時煩躁起來。
在他的印象裡,姜憲並不是這樣跋扈之人。
不僅如此,她還很安靜。
甚至安靜的有些置身事外。
事情不找到她的頭上,她是絕不會出頭的。
什麼事能讓她氣成這樣?
想到這裡,李謙表情微僵。
自己這樣,算不算是救了閔監丞一命……
曹太后勢大,太皇太后都避其鋒芒,更何況受太皇太后庇護的嘉南郡主。
若不是氣極了,她怎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她一定很生氣吧!
李謙腦海裡浮現出姜憲瞪自己時的那雙大大的杏眼。
他陡然覺得頭皮發麻,如坐針氈般的不安,對來回稟他的雲林苦澀地笑了笑,大步走到了船舷旁,高聲地道:“坤寧宮禁軍侍衛李宗權李謙求見嘉南郡主,還請嘉南郡主開恩撥冗。”
從言辭上承認自己得罪了姜憲。
岸邊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閔喜更是臉色發白,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
龍船上沒有動靜,彷彿沒有人在上面停留。
李謙這下子連心裡都是苦的了。
那麼個不願意惹事的人,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積讚了多少的勇氣才能做出把一個依附曹太后的人給丟到湖里去的事……偏偏自己多管閒事地跑出來壞了她的事。
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派人去“救”這個閔州的……
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李謙略一思忖,索性單膝跪在了船舷邊,再次高聲道:“鄙職坤寧宮禁軍侍衛李宗權李謙,求見嘉南郡主,望嘉南郡主開恩撥冗。”
船上依舊沒有動靜。
李謙只好老老實實地在那裡跪著。
離碼頭不遠的一株參天古樹下,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退出人群的雲林見狀不禁和身邊的謝元希低語:“公子這樣,不會惹出什麼事來吧?”
李家和姜家有了約定。
若是因為李謙和姜憲走得太近被懷疑那就麻煩了。
“不會!”謝元希望著跪得如青松般姿勢挺拔的李謙,眼底閃過一絲困惑,道,“公子在你我眼中再珍貴,在京城皇冑眼中也不過是個總兵之子。他如今開罪了嘉南郡主不去請罪才讓人懷疑。現在這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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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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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3 12:58 PM
第六十章 立威
雲林和謝元希躲在樹下說著悄悄話,李謙心裡卻暗暗著急。
嘉南郡主不會是不想見他吧?
如今的萬壽山好比是那龍潭虎穴,她怎麼能呆在這裡?
怎麼也要把她給送走。
可她若是不見他,他就是口若燦蓮也沒有辦法啊!
李謙再次求見姜憲。
姜憲穩穩噹噹地坐在船艙中堂擺放著萬字不斷頭雲母靠背的羅漢床上,靜靜地喝著茶。
李謙清朗的聲音徐徐地傳了進來,如清晨的陽光,卻又莫名地帶著幾分讓人心安的沉穩內斂。
姜憲瞇了瞇眼睛。
蹲在御花園古柏樹上那個笑容燦爛,英姿颯爽的李謙漸漸和前世金鑾殿上那個神色沉穩,不動如山,對答如流的那個李謙的身影漸漸地融合在了一起。
端起茶盅來輕輕地吹了吹浮在茶盅上的茶葉。
劉小滿很是擔憂。
這樣的嘉南郡主,他從來沒有見過。
目光深邃,如古井無瀾,神色冷漠,如冰雪雕塑。
好像一瞬間,嘉南郡主就變成了個他不認識的人。
是因為那個閔州被人救了?還是因為救閔州的是坤寧宮侍衛?
他動作輕柔沒有一絲聲響地給姜憲重新斟了杯茶,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姜憲看著微微一愣。
她想起了孟芳苓。
太皇太后去世後,孟芳苓就留在了她的身邊。
每次她發脾氣的時候,孟芳苓都會這樣安靜卻又滿心擔憂地望著她。默默地幫她收拾被砸壞了的東西,默默地把她丟在地上的折子一點點的壓平……
三年的皇后生涯,早已讓姜憲明白。只有那些真正關心她的人,才會在乎她悲苦。
姜憲的神色漸漸舒緩,她對劉小滿道:“那個李謙,他願意跪著就跪著好了,你不必理他。你直管去叫了萬壽山如今還能管事的人進來,我有話說。”
劉小滿見她臉色上有了笑容,整人神情都鬆懈下來。笑著應聲而去。
李謙認識劉小滿。
見出來的人是他。知道船艙裡坐著的肯定是姜憲了,他心中一喜。
誰知道劉小滿卻像不認識他似的,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內侍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李謙心中一沉。
岸邊圍觀的人面面相覷。看了看跪著的李謙,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劉小滿,一個個嘴都緊緊地閉成了蚌殼。
劉小滿絲毫沒有被人注意的窘然,他步履敏捷地走到閔嘉面前停下了腳步。神色慈善地問他:“閔曲簿,閔監丞如今昏迷不醒。你看,這萬壽山還有誰能得上說話?我們郡主有話要問。”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閔喜的身上。
這萬壽山除了閔州就只閔喜有品階了。如今閔州這個樣子,萬壽山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閔喜的身上。
原本跟在閔喜身邊的兩個內侍見狀就悄悄地朝後退了幾步,好像這樣。就能和閔喜撇清關係,不會被閔喜拖累似乎的。
閔喜則被嚇得臉無血色,說話都嗑嗑巴巴起來:“我什麼也不懂……都是監丞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的……”
劉小滿聽著,面色漸漸肅然。
閔喜心裡一陣發慌。
劉小滿已道:“既然如此。那就請閔公公隨我走一趟吧!”
“不,我……”閔喜搖頭就想拒絕,劉小滿卻往旁邊一退,他身後的兩個內侍一右一右地上前架了閔喜就往船上拖。
有人想上前說道,身邊的人卻比他更快地把他拉到了一旁。
李謙心潮起伏。
姜憲這是要幹什麼?
和他撇清關係嗎?
可有這個必要嗎?
李謙望著全身無力,靠著兩個內侍才上了船的閔喜,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閔喜進了船艙,卻是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等到兩個內侍放了手,他撲通一聲就癱軟在了姜憲面前。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奴婢不是有意慢怠郡主殿下的……”他眼淚與鼻涕齊飛地給姜憲磕著響頭。
姜憲皺了皺眉。
劉月冬立刻上前踢了閔喜兩腳,道:“讓你答話你就好好地答話,你這樣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要是在宮裡,早就拖出去亂棒打死了。快跪好了答話。”
閔喜戰戰兢兢地跪直了。
姜憲也懶得理他,徑直道:“我要歇在慶善堂,在那邊用午膳。”
慶善堂在樂壽堂的東邊,頤樂殿的後面,和宜芸館遙遙相對,是給聽戲的女眷小憩之地,坐北朝南,佈置得大方得體又不失舒適明快。
姜憲一直都很喜歡那裡。
她才不去宜芸館、玉瀾堂呢!
閔喜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嘉南郡主叫他來就為這件事?
姜憲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閔喜忙道:“我這就去安排,我這就去安排!”話音未落,想到安排姜憲去玉瀾堂歇息是皇上的意思……他又面露遲疑。
姜憲冷笑。
閔喜忙道:“午膳也安排在慶善堂!”
得罪了皇上,要找領頭的太監疏通,不過是破財或是降職罷了。
可是此時得罪了嘉南郡主,閔州就是前車之鑑。
不死也要脫層皮。
而且說不定還不如閔州——閔州好歹有不知道輕重的一個侍衛相救,他要是被嘉南郡主扔到了湖里,誰還敢去救他?
那侍衛現在可還跪在水木正親碼頭上呢!
好死不如賴活著。
先把眼前對付過去了再說。
閔喜想著,腿上就慢慢有力氣。
劉小滿朝著兩個孔武有力的內侍使了個眼色。
兩個內侍又架著閔鼓出了船艙,推到了岸上,轉身回了和船艙。
閔喜的人沒有了,岸上又開始竊竊私語。
閔喜像重新跳進了水里的魚,精神地招呼身邊的人:“快,去把慶善堂收拾出來,嘉南郡主說那邊的風景好,她要到那邊去住,午膳也在那邊吃!”
大家都很意外,甚至有禮部的官員不滿地和閔喜爭論:“壽誕要連著擺三天,共有六個班子進宮奉藝,每天最少也要喝三折戲。郡主住進了那裡,到時候那些內、外命婦要補妝、小憩怎麼辦?這樣隨意改動行程,是會亂套的!”
關他什麼事?
閔喜在心裡嘀咕。
他不聽嘉南郡主是會死的。
相比之處,誰輕誰重?
閔喜恭敬地敷衍了那官員幾句,就由身邊的內侍去了慶善堂幫著姜憲收拾殿堂。
嘉南郡主這是要立威吧?
李謙看了場戲,明白過來,他心裡很是酸楚。
如果不是受了欺負,姜憲怎麼會需要拿兩個內宦開刀立威呢?
可見她平時沒有少受曹太后的氣……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3 01:13 PM
第六十一章 心思
儘管這麼想,李謙直覺地認為姜憲不是那種為了一己私怨就會殺雞駭猴讓別人怕自己的人。
那她這麼做肯定有她自己的用意了。
難道是為李家效忠曹太后做輔墊?
不管想得有多好,計劃的有多完善,有一點李謙不得不承認。
李家的底蘊,不,連底蘊都稱不上,應該是說李家發家,李家發家的太晚了,就算是想靠近曹太后也顯得太突兀、太刻意,就算曹太后因為自身的危機一時沒有精力去想李家的投靠,等到曹太后恢復了理智,完全的清醒過來之後,仔細琢磨那天發生的事,恐怕也會對突然間就投靠了過來的李家生出猜疑。
但現在有了姜憲的這一扔,他的這一跪,有些事就完全說得通了。
李家想上進,卻因為李謙無意間得罪了姜憲不可能成為姜家的心腹,與其這樣,不如另闢蹊徑,投靠曹太后,置之死地而後生地搏個前程。
這也是很多野心勃勃的梟雄慣用的手法。
比起什麼忠君愛國更能讓曹太后相信。
比起靠感情結盟顯然靠利益結盟更牢固。
姜憲,是這個意思嗎?
按道理不太可能。
姜憲再能幹,也不過是個還沒有及笄的小姑娘。
可瞧著她暗中調查皇上的事,李謙又覺得這才是姜憲能夠做出來的事,可以做出來的事。
而不是像那些整日里只知道家長里短、說三道四、爭勝好強的尋常女子。
但是事情這麼湊巧……是不可能安排的吧?
也就是說,這是姜憲借題發揮的!
李謙想想就覺得激動的全身發熱。
如果真是這樣,那嘉南郡主……豈不是經韜緯略國士之才?
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龍船船頭的龍首上,目光顯得有些茫然。
應該不會吧?
她整天跟在太皇太后身邊。據說到了十歲才讀完了《三字經》,字寫得像狗爬似失,要真有那樣的才能,怎麼也得把二十四史讀完一遍吧?
要不然伏玉先生每次在他爹面前提起王懷寅就會滿臉驕傲地告訴他爹王懷寅都讀了些史書了。
應該是無意間碰上了吧?
李謙惴惴地想。
他腦海裡又浮現出姜憲那又彷佛倒映著滿天星子的眼睛。
她怎麼會是那種無意間誤打誤撞碰上了的女孩子呢?
李謙腦子裡嗡嗡亂響。
她應該有這樣的才能才是!不過是沒有她發揮的餘地,也沒有人有意去培養她……就像世人常說的,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一樣。
嘉南郡主不是那普通的女子。
她聰明、伶俐、沉穩、大方、鎮定、從容、理智、冷靜、機敏、足智多謀,能隨機應變……
凡是李謙能想到的美好。他覺得姜憲身上都有。
所以等到謝元希看著周圍的人都開始忙著服侍姜憲下船。沒有人再去注意李謙後,朝著李謙使眼色,示意李謙悄悄走了算了的時候。李謙朝著謝元希搖了搖頭,無聲地表示自己會繼續跪下去,直到有品級夠高的官員出面替他向嘉南郡主說情。
這樣,也就全了姜憲的好意。
以後朝中那些大佬議起萬壽山的事來。也就有了個理由來解釋李家為何死心塌地跟了曹太后。
謝元希大急。
但他好歹是李謙的幕僚,又和李謙頗有幾分默契。想了片刻就明白了李謙的用意。
他留了雲林在這裡保護李謙的安全,悄然地離開了水木自親碼頭,去找現任的統衛軍統領曹國柱。
李謙跪在那裡,脊背挺直。神色安靜而從容。
不像是在接受懲罰,像是在參拜神佛。
姜憲出了船艙,一眼就看見了李謙。
她不由微微點頭。
不驕不躁。沉穩內斂,果然沒有辜負她的臨時起意。
她沒有想到十八歲時候的李謙就有瞭如此的氣度、心機和城俯。
難怪他二十三歲就掌管了李家。
虎就是落在了平原那也是老虎!
姜憲在心裡微微地嘆了口氣。
目不斜視地下了船。由情客扶著登上了一旁等候的四人肩輿,放下了簾子,離開了水木自親碼頭。
人群漸漸散去。
有人去拉李謙:“郡主已經走了,您還跪在這里幹什麼?”
李謙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態,拒絕了那人的好意:“閔公公是太后娘娘身邊服侍的,嘉南郡主一言不合都能把人給扔湖里去,何況我等職小位卑的侍衛?您不必再勸,小心把您自己給拖下水去。我好歹也是坤寧宮的侍衛,曹大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受委屈的!”
那人苦笑。
你一個小小的七品侍衛算什麼?
太后娘娘難道還會為了你去責怪拿親王俸祿的嘉南郡主不成?
你沒看見太后娘娘嫡親的侄兒恩承公見了嘉南郡主都只能繞道走……
但這畢竟是別人的事,他和李謙又沒私交。
那人搖了搖頭,走了。
其他人見了都當李謙不存在似的,心善的繞道而過,那些心懷不軌則有意從李謙的面前走過,遠遠看去,李謙如同在給他們下跪。
雲林看著氣得咬牙切齒。
李謙卻像沒事人似的,跪在那裡想著自己的心思。
如今的禁衛軍統領是曹國柱。
據說是曹太后的族弟。
朝中的人卻從來也沒有聽到過曹宣稱呼他過一聲“伯父”或是“叔父”。
李謙花了大力氣賄賂曹國柱,這才得了個在太后娘娘壽辰的時候在朗圓齋當值的差事。
為的就是到時候好配合姜鎮元謀劃。
朗圓齋住著兩個人。
一個是靖海侯世子趙嘯。
一個是先帝庶長子遼王趙翊,那個差點就被封了太子的蕃王。
遼王他不認識,靖海侯世子趙嘯卻不時地會見上一面。
兩人年紀相當,一個的父親鎮守福建,一個的父親轄治東南,又都是喜歡舞刀弄槍之輩,不時在各種場合遇到。按理說,兩人應該關係不錯,可實際上他們就像天生犯沖似的,彼此都沒有和對方交往的意思,相識也有十來年光景,卻始終不過是點頭之交。
可畢竟兩家的關係微妙,趙嘯又是有名的文韜武略,李謙不可能不防備著他,對趙嘯為人、行事作派不說瞭如指掌,也能猜出七、八分來。
李謙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遠親不如近鄰。
別人不知道,李家卻知道,靖海侯自趁著抗倭手握兵權之後,皇室就對他很是提防,派去的臨軍太監時常雞蛋裡挑骨頭,讓他頭痛不己,甚至出現過耽誤戰事之事。
這也引起了靖海侯麾下將士的不滿。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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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3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6-23 01:28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住下
靖海侯府因此和朝廷的關係越來越緊張,李家做為被朝廷委派到福建的總兵,兩家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
李家也算是受了無妄之災。
李謙有點擔心趙嘯。
趙嘯是靖海侯唯一的兒子。
以靖海侯和朝廷的關係,趙嘯不可能只帶了幾個侍女隨進宮。
以趙嘯的深謀遠慮,一旦萬壽山有變,他發現有利可圖,不知道會不會也攪和進來?
還有遼王。
曹太后把他和趙嘯安排在了塊兒住,是防著這兩人呢?還是告誡靖海侯要以遼王為戒,看清楚形勢呢?
李謙微微笑,突然有點期待看見趙嘯……還有那個他從未曾謀面,卻有著“知人善用”的賢名的遼王。
※
姜憲如願住進了慶善堂。
閔喜哪裡也不敢去,殷勤地站在慶善堂正殿的屋簷下候著,直到小豆子被人領著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他暗暗撇嘴,笑著迎上前去,親熱又不失恭敬地喊了聲“杜公公”。
小豆子原名叫杜勝。
他滿頭都是汗,看也沒看他一眼,一面往裡走,一面高聲道著:“劉公公,郡主怎麼突然住到了慶善堂?皇上還等著和郡主一塊兒去玉瀾堂用午膳呢!”
劉小滿在正殿指使著從慈寧宮帶過來的內侍開了隨行的箱籠,按著姜憲平時的習慣擺放器皿什物、字畫賞玩,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偏殿茶房裡忙著指使宮女們燒爐子沏茶擺點心的劉冬月聽到動靜走了出來,笑著和小豆打招呼:“杜兄弟來了!郡主天沒有亮就跟著皇上出了宮,船又顛簸得厲害。郡主從上船到現在做也就喝了兩口水,在碼頭上的時候又受了氣,一直臉色都不大好,剛才才躺下……”
言下之意,讓他小聲點嚷嚷。
小豆子臉色一紅。
劉小滿從正殿走了出來。
他神色溫和慈愛,笑著解釋道:“郡主受了累,有點不舒服。剛剛歇下。午膳只怕不能用了。”他說著。放下挽起來的衣袖,“要不我和你走趟仁壽堂吧?也免得皇上擔心。”
小豆子不敢多問。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宮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皇上、郡主的熱鬧。
之前郡主發脾氣把萬壽山管事監丞丟到湖里事不僅是皇上知道了。禮部侍郎沈佩文和晉安侯蔡定忠也都知道了。
皇上原本就擔心郡主受了委屈心裡不痛快,讓他來請郡主過去午膳的時候猶豫了很久,後來還是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問候一聲,這才派了他來。到了臨出門的時候還叮囑他:“要是郡主心情不好,就讓人單獨給她做點好吃的端到慶善堂去。至於給內、外命婦小憩的地方。我看就安排在宜芸館算了——那邊比慶善堂還大些,就是隔的有點遠。”
沈佩文不贊同,道:“那裡離玉瀾堂也近,萬一有人走錯了地方就不好了。”
過了玉瀾堂就是趙翌住的地方。這邊是要安排重兵把守的,到時候有些不方便。
蔡定忠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麼也沒有聽見似的。
聽皇上話裡意思就知道皇上這是想包庇嘉南郡主,他可不想把自己往槍口上撞。
趙翌聽了果然很多高興。道:“那我要侍衛做什麼?”
能做到禮部侍郎就不是個愚傻之人,趙翌的意思已經如此明確,沈佩文自然是從善如流。
姜憲就這樣在慶善堂住下了。
這些經過小豆子都知道,聽劉小滿說要代嘉南郡主親自去給皇上陪不是,他連連搖頭,道:“皇上素來看重郡主,想著這一路辛苦,怕郡主的身體吃不消,這才遣了奴婢過來看看。郡主若是覺得不舒服,歇了就是了,哪裡還要您去趟仁壽殿啊!劉公公您放心好了,皇上不會責怪郡主的。要怪,也怪那閔州沒有眼界,那個侍衛多管閒事。”說完,問自己能不能去給姜憲問個安。
劉小滿叫了小宮女進去示下。
小宮女出來說姜憲已經歇下了。
劉小滿和小豆子都知道姜憲這是不願意見人。
小豆子忙給自己找台階下:“既然郡主已經歇下了,那我就回了皇上,等會再來給郡主問安!。”
劉小滿客氣地和應酬了幾句,送他出了門,轉身去了姜憲的內室。
“郡主,您要不要用了膳再歇息?”劉小滿很擔心姜憲的身體,“田醫正下午才會隨太后娘娘的鳳鑾過來,倒是皇上那邊隨行小田御醫是田醫正同族的侄兒,您看要不要宣他過來給您把把平安脈?”
姜憲覺得自己還好。甚至連這次跟著趙翌過來肯定會遇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想到了,閔州的怠慢和輕視也就不算什麼了。
她搖了搖頭,道:“不用了,還是等田醫正來了再說。”然後見這都折騰到快未初了掛在天上的太陽卻如正午般明晃晃的,她不由道:“那個侍衛還跪在水木自親碼頭嗎?”
“還跪著呢!”劉小滿道,“您看,要不要讓他起來……”
李謙曾經跟著曹宣去過慈寧宮,劉小滿和李謙打過照面。
他對李謙的印像很好。
覺得像他這樣開朗爽愉的年輕男子京城很少見到。
隨手推舟地給他說幾句好話他覺得這沒什麼。
姜憲搖頭,道:“這件事你別管了,他願意在那裡跪多久就跪多久好了。”說完,不知道為什麼又莫名其妙地向劉小滿解釋道,“我在水木自親碼頭的事皇上都知道,李謙得罪了我被罰跪在水木自親碼頭反省的事大家肯定也都知道了。自會有人去救他……”
就算是沒有,他也有辦法讓自己脫險。
姜憲並不擔心。
不過,太陽太大,是會灼傷皮膚的。
姜憲玩弄著手中的梳子,吩咐情客:“我先睡會,醒了再用膳。讓他們給我熬點素粥。”
情客笑著應諾。
劉小滿不好再呆下去,躬身行禮去了正殿。
百結去端水,情客就幫著姜憲卸妝。
宋嫻儀在旁邊幫忙,見姜憲神色溫和,忍不住喃喃地道:“郡主,聽說萬壽山管事的那個監丞,辦壽宴很有一套,是太后娘娘親點的。您把人給扔進了湖里,皇上什麼也沒有說,之後會不會請了您去說話……”
她自幼服侍趙翌,自然知道趙翌對曹太后身邊的人有多忌憧。
如今姜憲和曹太后的人起了衝突,皇上讓她息事寧人,她卻依舊不依不饒,雖說兩人是表兄妹,如果曹太后責怪下來,豈不是給皇上惹麻煩?
皇上肯定會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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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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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3 01:28 PM
第六十三章 一計
惹了皇上不高興,不要說以後需要依靠娘家的郡主了,就是王公大臣,皇上親政之後,日子只怕也不過好。
宋嫻儀有些擔心。
姜憲卻懶得理會。
她打了個哈欠,無所謂地道:“隨他好了。”她可沒有想過要靠趙翌的恩典過日子。然後她吩咐情客:“我現在要休息了,沒什麼事別叫我。”
情客微笑著應“是”,輕手輕腳地幫姜憲放了帳子,示意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宋嫻儀該出去了。
宋嫻儀點頭,和情客退出了用做寢室的偏殿,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做針線或是幫著一起來的宮女做事,而是跟在情客的身後,幾次欲言又止。
情客拉了她在抄手游廊種著湘妃竹的花牆旁站定,笑道:“說吧!你到底要問什麼?”
宋嫻儀赧然,笑道:“有這麼明顯嗎?”
情客打趣她:“要不要我找面鏡子給你照一照?”
宋嫻儀聽著笑容漸斂,正色地想了半晌,這才低聲地道:“郡主真的不怕得罪皇上,得罪太后娘娘嗎?”
情客想到姜憲的吩咐,也正了顏色,肅然地道:“我們也算是同一批進宮的,你比我升得快,卻從來不曾小瞧過我這個妹妹。我也把你當姐姐似的,我就在這裡給你說句實話。你只看著嘉南郡主有太皇太后的庇護,日子雖然過得逍遙自得,可一旦太皇太后殯天,郡主就會如那落草的鳳凰,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了。你卻沒有想過,郡主她還是鎮國公府的嫡小姐。沒有了太皇太后,郡主還有鎮國公府,還有鎮國公府的世子爺。難道皇上和太后娘娘還會因郡主打殺了個把奴婢而降罪郡主,得罪鎮國公?你既然是在皇上身邊服侍的,有時候遇到事,就得多想想才是。
“這世間的事,哪有那麼簡單的?
“不說別的。就說皇上吧!
“他應該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吧?
“可這宮裡宮外。就算是皇上的事,不也是太后娘娘的一句話。
“要是你不皇上身邊當差,我這麼說你相信嗎?
“嫻儀姐姐。你這些日子神情恍惚,做著事也能呆呆地出神,一看就知道遇到大事了。這宮裡不比別處,有時候知道的越多越麻煩。有時候什麼也不知道也會很麻煩。我在郡主身邊服侍,郡主待身邊的人極好。你看丁香和藤蘿就知道了。我是要一心一意跟著郡主的,你的事我就不問了,問了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姐姐要是一時半會還壓不住胡思亂想,我幫姐姐到郡主面前說一聲。姐姐這兩天先歇會,等心情平靜了再去服侍郡主也不遲,免得中途出了什麼岔子。惹了郡主不高興。”
宋嫻儀聽著,神色漸漸變得澀晦起來。
好一會。她才低聲朝情客說了聲“多謝妹妹”,魂不守舍地走了。
情客看著直搖頭,去了姜憲的寢室。
姜憲已沉沉睡去。
她坐在一旁打著絡子守著姜憲。
※
李謙有些後悔。
早知道這一跪就跪了一個時辰也沒個人來解圍,他就應該穿條膝蓋上縫了厚厚棉絮的膝褲。
這跪得他腿都麻了。
李謙左右交換著重心。
在外人看來,他卻是脊背筆直,紋絲不動。
知道這件事的人找藉口從他身邊路過,之後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
“聽說是福建總兵李大人的長子,在坤寧宮當差。皇上也不管管嗎?”
“這都跪了快一個時辰了,膝蓋還要不要了?”
“怎麼曹大人還不出面解圍,這要是繼續跪下去,只怕是腿都要廢了。”
李謙聽著,心浮氣躁,眼底卻冰雪般的寒冷。
曹國柱收他東西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冷漠。
雖說這名利場上多是捧高踩低、見風使舵的人,可李謙懂事的時候,李長青已經是一方匪霸,手下領著萬把人隊伍,就算是後來招安,朝廷也以安撫為主,到了福建,更是搖身一變成了正三品武官的兒子,偶也有受氣的時候,但李長青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誰也不願意往死裡得罪李長青,行事都留著三、五分的餘地,李謙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怠慢。
可見決不能屈居人下的決定是再正確不過了!
李謙暗暗冷笑。
他想起讓他跪著的罪魁禍首姜憲。
李謙就忍不住心中一喜。
自己這樣,也算是和她一唱一合,演了一場戲吧?
不過,她肯定沒想到自己會一直這樣跪著。
不知道她得了信會不會內疚?
如果內疚……應該會好好地補償他吧!
她會再送個什麼禮物給自己?
幫李家回山西?
幫他晉升?
李謙突然變得興致勃勃起來。
以她的性子,厚報了自己肯定就會把自己拋到腦後懶得理睬,若是自己一直在宮里當個侍衛,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她會是怎樣一番樣子?又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李謙天馬行空地亂想,連膝蓋上的痛苦都變得漸漸舒緩起來。
謝元希帶著曹國柱疾步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他微微地笑,擺出副正義凜然的樣子。
曹國柱滿臉焦急,忙攜了李謙:“世侄,沒想那個嘉南郡主脾氣如此的爆烈。還好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了過來。皇上也知道了這件事。說你受委屈了,讓你這兩天好生歇著。朗圓齋的差事就暫時交給石進,你這兩天就在東宮門那裡歇著,聽聽戲,看看雜耍,等過了太后娘娘的壽辰回去再說。”
看樣子,曹國柱是去見過了皇上,皇上同意了,他才來救場的。
李謙聞言心中很是不快。
皇上不是和嘉南郡主是青梅竹馬嗎?現在嘉南郡主受了氣,皇上沒有幫她出頭不說,她自己挽回了場面,皇上居然還從中和稀泥?
這樣的青梅竹馬,不要也罷!
嘉南郡主怎麼會選了皇上的呢?
她那麼透通的一個人,應該不會選皇上吧!
李謙想到姜憲捉了趙翌的奸……他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嘉南郡主應該是已經對皇上死心了,不然她也不會要住到慶善堂去。
不知道皇上察覺到了沒有?
李謙咧了牙笑,卻因為膝蓋長時間的跪著僵硬得已經不聽使喚,趔趄差點摔在地上。
站在李謙身邊的曹國柱也算是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李謙,關心地道著:“小心!小心!”
謝元希卻滿臉憤恨,咬著牙道:“姜家,也太欺負人了……總有一天,要叫他們好瞧……”
曹國柱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面上卻露出驚慌之色,急急地道著:“噤聲!這裡是萬壽山。”
做戲就做全套。
謝元希不再說話,神色卻越發的陰霾。
李謙很是欣慰。
他還是和謝元希更合拍。
有了謝元希這濃墨重彩的這一筆,等見到曹太后的時候,就更容易得到她的信任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3 01:34 PM
第六十四章 世子
李謙作出一副不良於行的樣子,由謝元希和曹國柱攙扶著,去了東宮門。
路上不時有人指指點點的。
李謙雖然笑容滿面,但還是看得出神色間帶著幾分尷尬。
謝元希覺得這樣很好。
也很慶幸自己跟對了人。
李謙則在想,他這個樣子,應該已經傳到了姜憲的耳朵裡了吧?
姜憲的確已經得到了消息。
她當時正要喝粥。
姜憲拿著調羹的手頓了頓。
曹國柱一直讓李謙在那裡跪著,是要讓李謙知道誰才是李謙的靠山嗎?
此時曹太后還在前往萬壽山的路上,不可能接到消息。
這麼做,肯定是曹國柱自己的意思。
曹國柱這麼快做了一件對曹太后有利的事,反應不可謂之不快。
她有些唏噓。
做皇后的時候,曹國柱已經被滿門抄斬。
可見這朝廷還有很多人不過是沒有機會罷了!
她放下手中的碗,掏出帕子來擦了擦嘴角。
情客笑道:“郡主,您要不要到院子裡去消消食。劉公公說,我們酉時啟程,正巧可以和太后娘娘的船錯開。”
這是原本姜憲答應了太皇太后的。
她聞言想了想,讓人請了劉小滿進來,笑道:“我今天不回去了,就歇在慶善堂,明天和我大伯父一起回京城。”
劉小滿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想著剛才姜憲的那番作派,她既然已經開口了,斷然不會因自己的幾句話就回去,可若是不回去,太皇太后把郡主交給了他。他怎麼向太皇太后交待。
姜憲笑著給他支招:“你就說曹太后提前到了,把我留了下來。或者說,皇上把我留了下來都行。”
劉小滿苦笑,無奈的搖頭退了下去。
姜憲咯咯直笑。
只有在意你的人才會因為心疼你而對你無可奈何的妥協。
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得到過這種關愛了。
姜憲突然間興致勃勃,站起來對身邊服侍的宮女內侍道:“我們去頤樂殿看看大戲樓那邊今天在排什麼戲?”
沒人敢諱逆她。
情客去拿了大紅十樣錦的黑貂毛的斗篷,百結指使著宮女帶上坐墊、茶桶、痰盂、香脂等物,由劉冬月帶路。浩浩蕩盪地去頤樂殿。
遠遠的他們就聽到一陣鑼鼓笙簫聲。再近一些,可以聽到咦咦呀呀的唱戲聲。
姜憲佇足聽了一會,笑著對情客道:“這是在唱《沉香救母》。應該是皇上獻得折子。”
她身邊服侍的人都有些驚訝。
太皇太后喜歡打牌不喜歡聽戲,曹太后又太忙,皇上怕被老師朝臣彈劾,宮裡很少唱戲。所以郡主說要來看戲耍的時候就是太皇太妃也忍不住為郡主說話。
郡主怎麼會這樣遠遠地聽上幾句就能知道唱得是什麼戲了?
可是沒有人敢問。
不僅不敢問,還要順著姜憲的話往下說。
但這話到底該怎麼接。生平也不過聽過兩三次戲的情客、百結和宋嫻儀都有心無力,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靜謐中。旁邊突然有人道:“聽這聲音,應該是浙江聯珠社杜大家的聲音。他的拿手好戲就是《沉香救母》。我只道廣州十三園的袁大家奉旨進了京,沒想到杜大家也奉旨進了京。這兩天的頤樂殿一定很熱鬧。”
是個年青男子的聲音。而且聽上去很耳熟。
姜憲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她在皇家園林萬壽山,身後跟了一大群人。三丈外都能看見。
他一個男子,不迴避還找了機會和她搭話,要說是沒有企圖,說出去都沒有人相信。
姜憲循聲望去。
只見離他們十來步遠的地方站著三個男子。
為首的男子年約十七、八歲,身材頎長,穿了超一品大紅色繡白澤補子的官服,戴象徵伯侯的七梁冠,劍眉星目,廣額高鼻,氣度雍容。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微笑著望著姜憲,於世家子的矜貴中透露出如沐春風般的和煦來,不過份又顯親切。
跟在他身後的男子都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穿著內侍服侍,一個穿著侍衛服飾,均低眉順目地恭立在側。
姜憲的眼角抽了抽。
靖海侯世子趙嘯!
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他。
想到靖海侯在曹太后攝政的時候急巴巴地給曹太后送東西,等到她攝政的時候十次宣趙嘯進京他就有八次不到,還有兩次就站在御前眼觀鼻,鼻觀心地裝木頭樁子,趙嘯再春日般和煦她也不想理他。
姜憲朝他點了點頭,繼續往頤樂殿去。
趙嘯雖然不認識姜憲,可姜憲的年紀和那通身的氣派讓他不禁問身後的內侍:“是嘉南郡主嗎?”
內侍點頭,低聲應諾。
趙嘯有點意外。
他以為長在慈寧宮的姜憲就算不養成個唯唯諾諾、膽小怯懦的模樣也會被養成沉默寡言、謹小慎微的模樣。可現在看來……她卻是氣勢倨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睨視天下的模樣……
不是說坤寧宮把慈寧宮壓得抬不起頭來嗎?
嘉南郡主怎麼還有這樣的底氣?
念頭閃過,趙嘯心裡一動。
難道那些傳聞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有意為之的?
那他們豈不是對宮裡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有可能上了當?
趙嘯冒出一身的冷汗。
他有些失禮地跟在了姜憲的身後。
姜憲也不管他,照著平日的步伐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打量一下四周的風景。
遼王午時到的萬壽山,隨行之人正在整理行囊。
他就是長在曹太后心裡的一根刺。
趙嘯無意和遼王打交道,只好帶著個侍衛,叫了萬壽山安排在他身邊服侍的內侍,藉口第一次來萬壽山,往皇上歇息的仁壽殿來。
不曾想在這裡遇到嘉南郡主。
嘉南郡主不理他,他也不主動上前搭訕,反而不遠不近,不緊不慢地跟著姜憲,趁著這個機會仔細地打量姜憲。
但他越是跟著,心中的困惑就越大。
嘉南郡主對他毫不在意,好像他就是她身邊一個跟班似的。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使喚他就是好的了。那氣勢,那作派,哪裡像是看皇室眼色行事的郡主,簡直像個母儀天下、統領六宮的皇后……不,比皇后還要威嚴……有點像曹太后……
這麼一想,趙嘯全身都不自在起來。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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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11:49 AM
第六十五章 頤樂
這不自在也就是瞬間的事。
趙嘯很快就把這種感覺拋到了腦後。
嘉南郡主再氣勢威嚴也不過是個未曾經歷風霜的小姑娘,離開了皇宮、離開了鎮國公府,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趙嘯開始考慮另外一件事。
如果曹太后並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能夠碾壓住慈寧宮,那是不是說鎮國公姜鎮元也並不受曹太后的節制?
皇上有沒有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
嘉南郡主不願意嫁給曹宣,是不是因為姜家和皇上有什麼默契呢?
趙嘯面如春風的笑著,神色自如地跟在姜憲身後,好像原本也是要去頤樂殿,恰巧和姜憲同路一樣。
姜憲隨他跟著,進了頤樂殿。
大戲樓已經收拾好了,掛了帷帳,設了桌椅。有武生在戲台上翻著跟頭,有青衣在旁邊唱著戲詞,指導唱戲的師傅示意拉胡琴的師傅停下來,糾正著青衣的戲詞,又嫌戲生們鬧騰,轉過身去喝斥幾聲,旁邊扛道具的雜役沒聽見似的,面不改色地從中間穿行而過,卻都在發現姜憲的一刻面露驚愕,神色慌張地跪了下來,又因不知道怎麼稱呼,七零八落地喊著“娘娘”。
姜憲覺得很有趣。
戲文裡總是把皇帝和皇權寫得至高無上,好像皇帝一句話,就能讓海水倒流似的。實際上皇上是很苦的職業,做得不好,不是禍及子孫就是禍及己身。
她每次聽戲都覺得這些寫戲文的人肯定是落魄的讀書人。什麼也不知道,全憑閉門造車的胡思亂想。
姜憲就近坐在了旁邊的太師椅上。
大殿的笙樂全都停了下來,安靜無語。
姜憲正欲問幾句話,有畫了半邊妝,穿著青色杭綢褐服的男子從後面衝了出來,緊張地道著:“出了什麼事?”
在看到了大殿情景時愕然地看了一眼姜憲,很快垂下了眼簾。上前幾步跪在了眾人之前。聲音有些緊繃地道:“草民聯珠社杜慧君拜見娘娘。”
“娘娘”是皇上嬪妃的稱號。
劉冬月皺眉,喝道:“這是我們家郡主。”
杜慧君忙道:“草民聯珠社杜慧君參見郡主。”
沒想到被趙嘯說中了,唱《沉香救母》的還真是聯珠社的杜大家。
難道說趙嘯喜歡聽戲?
這個聯珠社姜憲做太后的時候也曾聽說過。
不過那個時候她位居上位。喜好容易影響民風,雖然聽戲,還不至於從南邊調個戲班子進京。
可見就是做到了太后,也不能隨心所欲。說不定還沒有那些富商家的老太太有福氣。
姜憲笑著讓杜慧君站了起來,仔細地打量著他。
因被妝飾遮掩。年紀相貌看不出來,中等身材,看上去頗為清瘦,站在那裡雖有些惶恐卻也極力表現出不卑不亢的氣度來。
姜憲溫聲問他:“只有你們一個戲班在這裡嗎?”
杜慧君恭敬地答道:“今天有三個戲班排戲。早上是十三園,下午是我們,晚上是史家班。”
姜憲見他口齒伶俐。說話條理清楚,就又多問了幾句。
杜慧君感覺到姜憲的善意。漸漸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可心裡卻忍不住嘀咕。
不是說男女授受不清,七歲不同席的嗎?怎麼這位郡主卻敢這樣的和他說話?
或許正如他師傅所言,人站在了頂尖,就什麼規矩也束縛不了他了,他就是規矩……
在一旁聽著的趙嘯強忍著才沒有露出詫異之色來。
這個嘉南郡主……僅僅是個郡主嗎?
有這麼大膽的郡主嗎?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就算她是皇后,也不可能這樣的肆無忌憚。
姜家和皇上到底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趙嘯頓時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他找了個機會和姜憲搭訕,笑道:“郡主,聯珠社雖是南邊人,卻是唱北戲的。史家班就更不用說了,《斷橋》、《貴妃醉酒》、 《奇雙會》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只有那十三圓,是唱南戲的,還不同於崑山腔和余姚腔,是用粵語唱的,北邊的人很少見,倒值得一聽。”
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趙嘯的身上,好像此時才發現姜憲的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人。
杜慧君更是目露困惑地道:“敢問大人……”
聯珠社原本是因為得罪了京中的貴人,在京城呆不下才去了江南,兩三代過去了,也沒敢回京城,進京之前雖然打聽過京城豪門貴冑,但也不過是皮毛。
在他的印象裡,沒有哪家的世子對戲曲如數家珍的。
他面露詢問地望著姜憲。
姜憲也沒有想到趙嘯會對梨園的事如此熟悉,懷疑趙嘯是個戲迷。
不過,前世她可沒有聽說過趙嘯有這樣愛好。
可見他們都是戴著面俱生活的人。
如果趙嘯知道自己會成為南邊的一代霸主,喜好會名留青史,影響民風,會不會後悔今天在她面前露出了面具的一角?
姜憲不由微微地笑。
她用帕子掩了唇,輕輕地咳嗽了兩聲,然後輕聲地說了句“靖海侯”,放下了帕子。
旁邊的情客一直注意著姜憲的動靜。
之前姜憲曾經讓她背過來萬壽山祝壽之人的名冊。
她聞言立刻明白過來,笑著上前兩步,對杜慧君道:“這位是靖海侯世子。”
趙嘯有些意外。
杜慧君則是睜大了眼睛,失聲道:“原來是岱山先生。”
趙嘯愕然,想到姜憲的作派,想到姜憲就在身邊,他莫名地覺得有些心虛,睃了姜憲一眼。
姜憲恨不得大笑三聲。
堂堂靖海侯世子,聽戲聽到有癮,聽到居然還有名號的地步……
不知道他老子知不知道?
“原來世子爺是票友啊!”姜憲說著,聲音更顯溫和親切,“這敢情好,我原本是想過來看看大家都在排些什麼戲,又怕耽擱了明天的演出。不是有句話叫什麼'高山流水覓知音'的嗎?現在有了世子爺在這裡,正好可以和杜大家切磋切磋,我在旁邊看著,也算是排戲、唱戲兩不耽擱了。”
趙嘯的侍衛頓時露出怒容。
他們家世子是堂堂靖海侯的繼承人,又不是什麼名伶,什麼高山流水覓知音,這不是在罵他們家世子爺是梨園戲子嗎?
趙嘯神色微變。
杜慧君更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滿頭大汗,嘴角翕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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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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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12:02 PM
第六十六章 觀戲
姜憲看著就有些不高興了。
她面色微冷,望著跪在地上的杜慧君,道:“怎麼?我這話說得不對?”
“沒有,沒有!”杜慧君的冷汗流得更厲害了,絞盡腦汁道,“世子爺身份尊貴,哪裡是我等草民可以相比!指點不敢當,能聽聽我們唱戲已是祖上積德了……”
姜憲聽著沉默了片刻,問趙嘯:“世子爺也是這麼想的嗎?”
趙嘯隨了自己的母親,非常喜歡聽戲,而且他是真正的懂戲,所以並不輕瞧這些梨園伶人,而這些梨園伶人凡是得到趙嘯指點的,不管是唱功還是戲文無不都有所收穫,甚至有些茅塞頓開,擠身一流藝人之列。因而梨園的人都以得到趙嘯的點評為榮,尊他一聲“先生”。
只是唱戲畢竟是下九流的事,在世人的眼裡,這樣一個稱呼不僅不是榮耀,反而是墮落荒淫的表現……
趙嘯是靖海侯府的世子,是以後的靖海侯,當然不能留下這樣的名聲。
所以這兩年他很少在家裡唱堂會,出去聽戲,而是在家裡養了個戲班子。
聽到姜憲這麼問他,他不由得苦笑。
他若答“是”,會給姜憲留下虛偽作態之感。他若答“不是”,難道承認剛才姜憲的話不成?
趙嘯略一猶豫,笑道:“郡主言重了。能夠陪著郡主到頤樂殿看聯珠社的杜大家排戲,是我的榮幸。”
他的話音落下,杜慧君也緩過神來。
是啊!這不過是件小事。自己又何必小題大做,又是下跪又是求情,好像世子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他這是連累了世子爺吧?
杜慧君忙道:“郡主,我們這次進獻的戲是《沉香救母》,進宮之前就已經排了好多次了,這次主要是來走台,怕到時候不熟悉情況出了小岔子。實際上《六郎探母》、《梵王宮》都是我們社的拿手好戲。若是郡主和世子爺有興趣。我也可以給郡主和世子爺唱上一、兩折。”
把之前的事全都揭過不說。
這才是應該有的態度嘛!
姜憲笑著對趙嘯道:“如此也好!免得世子爺回去了還應酬同僚。被有心人看見了惹出些流言蜚語來。世子爺久不居京城,不知道現在京城的這些惡習,從前只有那市井婦人喜歡說三道四。如今連那內閣輔臣也喜歡議論八卦起來……”
趙嘯眼裡閃過針尖般的光芒。
嘉南郡主……這是告訴自己關於他的事,她什麼都知道。
那她的目的何在呢?
趙嘯在心裡琢磨著。
姜憲已笑道:“世子爺有什麼喜歡聽的?我倒是喜歡《六郎探母》裡的《坐宮》那一折。”
好像剛才的話只是隨口這麼一說而已。
趙嘯滿腹心事,卻不能當著面前的人說一句。
他不免有些抱怨,你的話都說出口了。難道我還駁了你不成?
“我也喜歡這一折。”趙嘯索性道,“就麻煩杜大家給我們唱這一折吧!”
杜慧君鬆了口氣。笑著站了起來,請姜憲和趙嘯到了旁邊的偏殿。
那裡空蕩蕩的,只延著雕花窗櫺放了幾把太師椅,水磨石的地磚油光可鑑。看上去有些冷。
姜憲坐在那裡邊吃著茶點聽著戲。
劉小滿過來了。
或者是走得急,他額頭上還冒著汗。
見到坐在姜憲下首的趙嘯,他微微一愣。上前給姜憲行了禮,想了想才給趙嘯行禮:“奴婢慈寧宮太監劉小滿。見過靖海侯世子爺!”
京中勳貴之家的世子他都認識,不認識又能戴七梁冠、在萬壽山出現的,就只能是靖海侯世子趙嘯了。
趙嘯不認識劉小滿,卻聽說過劉小滿的名字。
他忙起身朝著劉小滿虛虛地託了托手,笑道:“劉公公折煞我了。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劉小滿素來謹慎,這麼多年在慈寧宮當差就沒有給人捉拿過把柄。
他恭敬地給趙嘯行了大禮,這才起身,對姜憲道:“郡主,送信的人已經上了碼頭。聽水木自親碼頭的人說,還有半個時辰太后娘娘的鳳輦就會到了,您看您要不要去趟仁壽殿。”
好和皇上一起去迎接曹太后。
姜憲覺得有些掃興,道:“皇上呢?還在接見臣工嗎?”
劉小滿點頭,笑道:“皇上知道您今天晚上會留在萬壽山,讓奴婢給您帶信,讓您晚上等著和他一起用晚膳。”
他不陪著曹太后嗎?
姜憲有些拿不准趙翌是說得客氣話,還是另有安排。
她懶懶地點了點頭,道:“不是還有大半個時辰嗎?把這折戲聽完了再說。”
劉小滿笑著應“是”,服侍姜憲茶水。
趙嘯心裡千迴百轉,覺得姜憲十分自大,這個時候和姜憲混在一起得罪了曹太后顯然不太好,可這樣走了不免把對曹太后的忌憚表露無疑。
他有些心不在焉。
杜慧君唱得戰戰兢兢。
這位嘉南郡主雖然不太理會那位曹太后,可曹太后是皇帝生母,她的長輩……不會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
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很是怪異。
姜憲也沒有了興趣,打斷了杜慧君的戲,讚揚了他幾句,起身告辭。
趙嘯鬆了口氣。
姜憲看著,就覺得這趙嘯比起李謙來,還是少了些膽識。
或者是因為李謙是光腳的,趙嘯是穿鞋的吧?
她沒有理會趙嘯,和劉小滿一起,慢悠悠地往慶善堂去。
趙嘯站在頤樂殿的門前,想和姜憲再寒暄幾句,又覺得自己應該早點回朗園齋,等曹太后到了之後好去請個安。
這一遲疑,姜憲的影子已消失在了綠樹叢中。
他站了一會,回了朗圓齋。
姜憲回去後情客和百結幫著她更衣。
等她換了居家的服飾,舒服地坐在臨窗的炕上喝了口熱茶,給她上茶點的宋嫻儀突然跪在了姜憲的腳下:“郡主,求求您救救我!”
終於等到了!
姜憲滿意地在心裡暗自頷首,面上卻全然不顯,而是不悅地道:“你這是怎麼了?”
宋嫻儀一言不發,“咚咚咚”地給姜憲磕起頭來。
宮裡的奴婢在主子面前是要高高興興,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這樣苦著臉求饒,是只有那些沒入等的小宮女、小內侍才會幹得出來的事。
宋嫻儀是乾清宮的大宮女,應該不會出這樣的錯才是。
情客和百結交換了個眼神,上前去拉宋嫻儀。
宋嫻儀不願意起來,掙扎著給姜憲磕頭,低低地哀求“郡主,求求您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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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12:16 PM
第六十七章 跳出
畢竟在一起住了些日子,百結手足無措,情客因為奉命勸過宋嫻儀,知道姜憲的打算,拉宋嫻儀的時候看了姜憲一眼,見姜憲沒有異樣的神色,試探著幫宋嫻儀求情:“郡主,宋姐姐行事素來穩妥,若不是遇到十分為難的事,肯定不會這樣沒有規矩的,您就饒了她吧!”又勸解宋嫻儀,“宋姐姐,你有什麼話好好說。郡主最是體貼我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人了。”
姜憲沒有作聲。
宋嫻儀卻不由向情客投去感激的眼神,道:“郡主,我,我……是皇上……”說著,眼淚籟籟地落了下來,想說什麼,又哽咽無語。
姜憲皺了皺眉,神色不虞,吩咐情客和百結道:“你們守在門外,誰來也不讓進來。”
兩人輕聲應“是”,魚貫著出了殿堂,關上了寢宮的門。
宋嫻儀這才“嚶嚶”地哭出聲來,跪行著上前抱住了姜憲的腿,抽泣著低聲道:“郡主,那乳母方氏勾引皇上,做下了那人神共憤之事……郡主,皇上被方氏誘惑失了心智,竟然聽信了方氏之言,要殺了我……郡主,這宮裡只有您能給我做主了……”
前世宋嫻儀果然是被趙翌滅口的。
姜憲聽著覺得噁心。
她低聲喝道:“別哭了!把眼淚擦了!仔細地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宋嫻儀這兩個月如同驚弓之鳥,看到姜憲不畏懼趙翌,對曹太后也是陰奉陽違,連靖海侯世子這樣鎮守一方的貴冑也是毫不放在眼裡,看似低調沉默。實則氣焰囂張,如同看見了一塊浮木似的,此時只求緊緊地抓住,哪裡還有餘力去打量姜憲的神色,聞言更是怕被姜憲嫌棄,自己以後再無生路可言,忙聽話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強忍著眼中的淚水。把她怎麼無意間發現方氏兩個月根本就沒在宮裡,皇上好像不知道,她想起方氏從前在的時候對她們這些近身服侍皇上的宮女當著皇上的面一副菩薩心腸。背著皇上卻尖酸苛薄,連戴朵新出的宮花也要限制,就想弄清楚方氏到底去做什麼了,誰知道卻查出方氏懷了身孕。她知道方氏的丈夫和子女都不在京城。以為方氏是和誰有了私情,立刻去告訴了皇上。不曾想皇上不僅沒有立刻處置方氏。還讓她不要做聲,說若是太后娘娘知道就是皇上自己也要受責罰,等他查清楚了方氏的事再悄悄地處置也不遲。她應下了,卻偶然間在她常喝的茶裡發現了大豆粉。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那方氏懷的應該是皇上的骨肉,嚇得她不敢吃不敢喝的,正不知道怎麼辦好。姜憲把她要到了身邊服侍……一一告訴了姜憲。
姜憲聽著在心裡冷笑。
喝了大豆粉會拉肚子,趙翌就可以以宋嫻儀病了把她移出宮去。到了宮外,想處置一個宮女完全可以做到消無聲息。
不過,這宋嫻儀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她若不是早就發現趙翌和方氏有染,又怎麼會這麼肯定那孩子是趙翌的?
誣告皇上,這可是抄家滅門的罪。
她是在趙翌身邊服侍的,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僅憑著猜測就確定方氏懷的是趙翌的孩子……她這話,也就真的只能哄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了。
至於方氏對趙翌身邊的宮女很苛刻,恐怕全是些女子之間的妒忌,不然宋嫻儀也不會發現方氏不在宮裡就去悄悄地調查她,還會因為興奮過頭而直接去告訴了趙翌,也就不會惹來殺身之禍了。
但姜憲覺得,宋嫻儀越是有心計,越是心狠手辣越好。
因為她最後的目的是讓宋嫻儀做趙璽名義上的母親。
這樣和方氏鬥起來才能自保。
不然讓方氏佔了上風,還有什麼意思。
最好是讓方氏去了黃泉也不甘心才好。
“你敢肯定那孩子是皇上的嗎?”姜憲肅然地問,“若是出了錯,你是知道後果的。”
“我敢肯定。”宋嫻儀紅著眼睛點頭。
姜憲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眼睛,神色冷漠而淡然。
屋子裡自鳴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猶如雨水滴落在石板上,誓要把石板上滴出一個洞來才甘心。
宋嫻儀的神色在姜憲的注視下慢慢變得不自然。
姜憲的目光卻彷彿沒有盡頭,沉溺在時光裡,可以永遠地等下去。
宋嫻儀如針芒在背,不安地交換了一下左右腿的重心。
姜憲卻在這裡突然收回了視線,淡淡地道:“看來你沒有什麼話跟我說了——那你就留在這裡吧!等以後風平浪靜了,我送你出宮好了。”
這是出宮就能行的事嗎?
“不,不,不。”宋嫻儀驚恐地道,“郡主,我不能出宮。皇上和方氏不會放過我的……”
姜憲端起手邊的茶盅喝了一口茶,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宋嫻儀陡然間就明白過來。
姜憲壓根就不相信她之前所說的話。
宋嫻儀望著姜憲膚白如雪,稚嫩得彷彿三月裡開在枝頭的梨花般的面孔,打了個寒顫,想起了自己師傅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能在這宮裡活下去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傻瓜的,別人不說,不是不知道,而是沒必要讓人知道”。
寒意就從宋嫻儀的指尖一路攀延而上,連心都凍得發抖。
“郡主,”她咬著牙,哆嗦著道,“我,我曾經看見過方氏引誘皇上……小豆子公公也知道……他們常在珍寶閣後面的暖閣裡私會……方氏怕失了皇上的寵信,曾讓皇上寫了首詩給她,詩上蓋了皇上大寶和私印,那首詩,在我手裡……”
寫情詩,還蓋上代表國家社稷的玉璽。
姜憲閉了閉眼睛。
還有比趙翌更蠢的人嗎?
李謙不過寫了份投名狀,她怕被人發現,還隨身帶著……方氏居然讓趙翌的情詩落在了宋嫻儀的手上。
她前世怎麼就被方氏這種蠢貨給糊弄了……
可見她也不怎麼聰明!
姜憲道:“那情詩在什麼地方?”
宋嫻儀頓時生出姜憲要奪了底牌的恐懼感。
姜憲不屑地撇了撇嘴,毫不掩飾對宋嫻儀輕蔑,道:“你有命拿在手裡,也得有命拿出來才行。你以為我想要看那糟心的東西,我是怕你藏得不嚴實,給人隨手摸了去,要你拿證據的時候你拿不出來,被人倒打一耙!”
宋嫻儀臉上火辣辣地燒,解了腰間掛著的一個半新不舊,青色杭綢繡粉紅山茶花的荷包遞給了姜憲:“東西我隨身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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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12:33 PM
第六十八章 雙雕
姜憲看著那荷包卻沒有接,而是端起茶盅來又喝了口茶,這才淡淡地道:“東西你收好了。我姑且相信你說的證據在這荷包裡。我指點你一條明路好了。”
宋嫻儀滿臉驚愕,眼淚再次落了下來:“郡主,您,您不管我了嗎?我剛才不是有意隱瞞的,我是怕拿出來了給您惹出禍端來……”
姜憲聽著就開始特別不喜歡宋嫻儀了。
大家又不是什麼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血親,也不是什麼患難之時結下的情意,生死關頭,彼此互相防備本是常態,可她已經把話說明白了宋嫻儀還在這裡惺惺作態的表忠心,這就讓她不高興了。
或者是因為前世她生活的環境太複雜,她更喜歡簡單的人和事。
姜憲也無意教訓宋嫻儀,宋嫻儀這樣的人,還不值得她浪費口舌。
“你也不要慌張。”她打斷了宋嫻儀的哭訴,道,“你也知道這是件大事。就算是我,也只能去告訴太皇太后或是太后娘娘。你是聰明人,不然皇上也不會如此的器重你了,你也不會拿得到皇上寫給方氏的情詩了。你覺得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知道了這件事,會怎樣處置?”
宋嫻儀呆住。
她當然知道。
為了皇上的體面,方氏肯定是要死的。
不僅如此,那些知情的人也一個都別想活。
要不然她怎麼不敢吱聲,直到發現皇上要殺她,她才慌了神。幾經思考,找到了連皇上、太后都不放在眼裡的嘉南郡主。
而且,這就好比是賭博,她既然把事情的經過都抖給了嘉南郡主,就只能依靠嘉南郡主了。
“郡主,”她咬了咬牙,道。 “求您教我!”
姜憲點了點頭。道:“說起來這件事也不難。要緊的是你有沒有這個膽量去掙這個前程。”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她就是不敢又有什麼用。
宋嫻儀冷靜下來,面露毅色。簡短卻堅定地應了一聲“敢”。
姜憲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最好的辦法,就是你拿了這證據去見太后娘娘……”
宋嫻儀聽得魂飛魄散。
如果她能去找曹太后,早就去了。
曹太后肯定會讓方氏去死。可皇上卻要保著方氏,不管結果怎樣。她都是一個死字。
姜憲看著皺了皺眉,道:“你就沒有聽說過'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嗎?你橫豎是個死字,還在乎是怎麼死的?別的不說,皇上怎麼擰得過太后娘娘。可皇上既然讓方氏生下這個孩子。肯定是要保住方氏的。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大家要是撕破了臉皮。被人恥笑的可是皇室。最好的辦法就是各退一步……”她說著,俯身向前。在宋嫻儀的耳邊低聲地道,“去母留子……”
宋嫻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去母留子!
就算是去母留子,這個孩子怎麼辦?
畢竟是天家血脈,不能就這樣扔到一邊不管吧?
可若是管,怎麼管?
孩子的出生就是個大問題?
總不能告訴別人這孩子是方氏生的吧?
如果那樣,去母留子還有什麼意義?
而她是乾清宮的大宮女,皇上身邊服侍的人,知道內情后又向太后娘娘悄悄地表了忠心……這個孩子,會不會記在她的名下……她有了皇上的庶長子,只要有心,慢慢的籌劃……孝宗皇帝的靜妃安氏,不也是個宮女出身嗎?最後還做了聖母皇太后。雖然孝宗皇帝死的時候她想不開自己殉了葬,沒有享受什麼榮華富貴,可先帝和簡王都是她親生的,別人談論起安氏來不知道有多羨慕和恭敬……
宋嫻儀的心都火熱起來,立馬低聲道:“郡主,我知道您說的是什麼了。等太后娘娘的壽辰完了,我就去見太后娘娘……”
到那時可就晚了。
曹太后被拘禁,自暇不顧,哪裡還有餘力去處置方氏。就算回過神來要處置方氏,誰來給趙璽做“生母”,只怕是曹太后一時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你還是現在就過去的好。”姜憲提醒宋嫻儀,“太后娘娘的壽辰之後,皇上若是把你從我身邊要回去,我也不好攔著他。”
宋嫻儀神色一凜,忙道:“郡主,那我現在就過去。”
姜憲頷首,對她道:“旁的事,就只能你自己拿主意了——過去了怎麼說?什麼時候開口比較好?怎樣把自己摘出來……我就算是有心教你也沒有辦法。”
“我明白!”宋嫻儀恢復了精神,給姜憲磕了頭,“郡主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只圖日後報答。”
她若是做了皇后娘娘,這樣的恩德宋嫻儀自然會報答,可一旦出宮成了個普通的郡主,宋嫻儀卻成了趙翌的嬪妃,以宋嫻儀的心性,這個恩她到底報不報?怎麼報?還真不好說。
但此時姜憲卻微微笑,道了聲“那你自己小心點”,然後就叫了情客進來,送走了宋嫻儀。
該做的事她都做了,如今就只等結果了!
姜憲長長地透了口氣,重生之後第一次從心底感覺到了濃濃疲憊。
她一直以來都想過簡樸的生活。沒有太多的事,也不需要華衣麗裳,每天睡到自然醒,養養花,逗逗鳥,一天就過去了。
生活卻總是這麼不如意。
就算她重生了,還是要汲汲營營地過日子。
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過得舒心又自在的?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永安公主。
父親死了,母親覺得天都塌了下來,活不下去了。
不然也不會血崩。
還有靜妃安氏。
孝宗皇帝死了,她親生的兒子做了皇帝,她成了聖母皇太后,六宮真正的主人,世上最尊貴的女人,卻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自縊了。
她就不惦記著自己兒子,不惦記這世間的繁華嗎?
姜憲又想到前世京城被攻陷的時候,宮裡不允許見凶器。她手裡握著鶴頂紅,想到方氏的死,不由得就心存僥倖,始終沒敢服藥。若是她當即就服了藥,又怎麼會等到李謙衝進來……
什麼事都有萬一。
至少因為她的緣故,這一世李謙被捲了進來。
事情不到最後的結束,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如果這次伯父失敗了,她該怎麼辦?
曹太后要清算朝堂,一時半會還顧不到她這裡來。
雖然伯父說讓她忍辱負重,以後過繼一個孩子給姜家承嗣,可她活下來又有什麼意思?
繼續這樣的過日子?
生活中充滿了算計、妥協、無奈與隱忍……
那她為什麼還要重生呢?
但是選擇死亡,她又應該怎麼死呢?
鶴頂紅她是絕對不會服用的。
水銀,聽說死得很快。
在沒有想弄死方氏之前,聽說鶴頂紅也死得很快……
傳言都不是真的。
姜憲一想到自己會死,就兩腿有些發軟。
她叫了百結進來:“幫我鋪床,我要睡一覺。誰來了也不要叫醒我。”
也許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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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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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12:42 PM
第六十九章 來訪
姜憲睡得沉,天色已黑。
昏黃的燈光靜寂地佇立在牆角,讓她一時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哪裡。
百結進來告訴她:“太后娘娘是酉時一刻到的,已經住進了大報恩延壽寺後面的德輝殿。她老人家知道郡主住進了慶善堂,還說慶善堂太吵了,讓您明天拜完壽之後,住到大報恩延壽寺的清華軒去,等過幾天和她老人家一起回宮。”
曹太后代表了權利的核心,離她越近,就代表地位越高。
她這樣安排,已經是極給姜憲面子了。
姜憲點了點頭,懶懶地起身梳妝。
百結看著猶豫了片刻,道:“郡主,剛才太后娘娘派了人來看您,您正睡著,奴婢們沒敢吵醒您。可宋姐姐說,不能失了禮數,要代您去給太后娘娘磕頭謝恩。情客姐姐沒有攔著,我也不好說什麼,她去了。可如今都已快半個時辰了,她還沒有回來……”
看樣子宋嫻儀聽了她的話去搏自己的“前程”去了。
姜憲道:“她畢竟不是我身邊的人,想去就隨她去吧!你們不要跟著她學就是了。”
百結聞言鬆了口氣,高興起來,笑道:“今天廚房做了竹筍雞。”
竹筍雞是姜憲比較喜歡吃的菜之一,這道菜的食材也很簡單,筍子和不到一斤的母雞用高湯燉製而成,冬春就用冬筍,夏秋就用春筍。可姜憲不喜歡吃春筍,沒有冬筍的季節,這道菜就不上。
此時百結專門提到這道菜,可見是有了冬筍。
姜憲不免有些好奇。
百結笑道:“聽說是靖海侯府這次進獻的。只有兩筐,皇上留了一筐,說是要賞了群臣,還有一筐送去了坤寧宮。皇上點了今天晚膳做這道菜。”
福建的冬筍很有名。
趙翌突然想到做這道菜。姜憲猜趙嘯應該是和她分手之後就去了仁壽殿見了趙翌。
她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問起晚膳的事。
情客笑道:“皇上聽說你歇息了,也讓我們別吵醒您,說你什麼時候醒了。讓人去仁壽殿稟一聲,免得皇上擔心。”
姜憲是出了名的身子骨弱,所以她歇下的時候沒有什麼大事是不會去吵醒她的。
情客去提晚膳。
姜憲一個人無聊,撥弄著手腕上的鐲子。
有人用小石子丟著她的窗櫺。
這宮裡還有誰這麼無聊。
姜憲閉了閉眼睛。氣得腦門疼,推開窗櫺就朝窗外的那株樹冠如傘的大樹望去。
李謙果然跪在樹上。
他朝著她使眼色。混不吝地從樹上跳了下來。
姜憲下了大跳,“小心”兩個字到了嘴邊眼角卻發現有兩個宮女並肩出現在了院子裡,她好不容易把話咽了下去,心卻怦怦亂跳得厲害。比當初聽到京城被攻陷了還要跳得厲害。
李謙已敏捷如兔子般的躥到了窗前,撐著窗台就跳了進來,露出裡面穿著的雪白膝褲。
雙腿筆直修長。結實有力。
姜憲看著,心跳得更厲害了。
“沒事!”李謙卻像根本不知道她的擔心似的。嘻皮笑臉地道,“我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呢!她們不會發現的。”
這是發現不發現的事嗎?
姜憲瞪了李謙一眼。
李謙不以為意,笑容更燦爛了,轉過身去關了窗櫺,道:“我有話跟你說!”說話的時候,語氣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姜憲也不好繼續和李謙計較這些,轉身準備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誰知抬了腿,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軟綿綿的,兩條腿像被抽了筋似的直發虛。
姜憲一愣。
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只是還沒有等她來得及去捕捉,李謙已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神色肅然地望著她,道:“郡主為什麼要來萬壽山?有什麼事不能請別人代勞嗎?”
他這是怕自己壞事?還是擔心她拖了眾人的後腿?
姜憲道:“我既然來,就有我來的道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聽說你如今丟了朗圓齋的差事,住進了東宮門,那裡離德輝殿可是隔著不短的距離,而且守衛森嚴,你與其擔心我為什麼會來萬壽山,不如擔心你到時候怎麼接近曹太后為好。”
“什麼事情都有利有弊。”李謙聽了她的話不以為忤,反而略帶幾分得意地道,“我之前還擔心要不要拿遼王做藉口,想著曹太后要是知道我發現了皇上要拘禁她的計謀是從遼王這裡知道的,肯定會覺得遼王和皇上是一伙的,還不得把遼王給恨死,就覺得有點對不起遼王。現在我住在了東宮門,雖說離曹太后有點遠,可這背黑禍的就只能是皇上了,曹太后會覺得更可信。”
姜憲忍不住嘴角輕翹。
她就知道,什麼事都難不倒李謙。
不,也不是難不倒,而是什麼為難的事到了李謙那裡他總是能歡歡喜喜地把事辦了,讓人覺得很容易似的,實際上只是他從不抱怨。
她忍不住問:“你的膝蓋,沒事吧?”
“沒事,沒事。”李謙咧著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他就知道,他只要吃了虧,姜憲就會補償他的,你看,現在不就問起了他的膝蓋嗎?
“你想想,我爹不過是個小小的三品總兵,我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侍衛。在外面自然夠看,可在權臣多如牛毛,勳貴遍地走的萬壽山肯定是不夠的,見了誰我都是那個磕頭跪拜的人,”他瞇著眼睛,小聲地和姜憲說著,好像在同姜憲分享什麼小秘密般,“所以我來的時候就讓人給我在膝褲上縫了一層棉花……”
姜憲看著他一動不動。
燈光下,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倒映在夜空的星子。
李謙莫名地心裡一兀,無師自通地想著自己每次在姜憲面前示弱都得了好處的,頓也沒頓一下地繼續道:“誰知道我屋裡的丫鬟根本沒有懂我的意思,薄薄地縫了一層,根本不頂事,我起來的時候腿都僵了,要不是謝元希攙著我,我當時就倒地上了……”
姜憲才不信。
她道:“你敢說你這不是苦肉計?”
李謙大呼“冤枉”,讓姜憲找個人驗他的膝蓋。
姜憲趁機道:“行啊!你去見劉公公吧!我這裡不方便留你。”
李謙回過神來,氣勢兇兇地盯著她,道:“好啊!你這是聲東擊西,想調虎離山讓我走啊!”
還算沒有蠢透!
姜憲很想笑。
她強忍著才能繼續板著臉。
可從頤樂殿回到慶善堂之後突生而來的那些厭世、低落、孤單、寂寥的情緒卻一掃而空。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4 12:52 PM
第七十章 半明
李謙見到姜憲的時候,她多數都在笑。
站在王瓚旁邊禮貌地微笑,看見曹宣時寬容的莞爾,對著清蕙鄉君時縱容地抿嘴而笑,在宮女內侍面前克制地笑……可他卻從來沒有看見過姜憲此時模樣。
她板著臉,面無表情,一雙大大的眼睛如白水銀裡養了兩丸黑水銀地瞪著她,點點的笑意卻像星子慢慢地浮現在她在眼簾點,閃爍著悅愉的光芒。
李謙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跳得厲害。
他突然間明白那天他為什麼會用手去捂姜憲的眼睛了。
三月煙雨般朦朧的目光不應該出現在姜憲的眼中,她就應該像此刻,高傲仰著頭,肆無忌憚地瞪著他,從心底笑出來……
“郡主!”他迷迷糊糊地上前,低聲道,“你這樣笑,真好!”
讓他彷彿跌進了那滿天星子的夜空,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白晝夜幕。
姜憲看著他眼中的迷茫,卻是心神俱震,笑容僵在了臉上。
前世,李謙也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讓她誤會……可最終,他還是帶兵闖進了慈寧宮……在那之前,他們也曾好好的……好好地說話,好好地說笑,好好地商討國事,他送她莫名其妙的小東西,她讓他增兵買馬……然後就只有恨!
恨自己的愚蠢,恨他的虛偽,還有說不出口的詰問,日日夜夜,如刀般一刀刀地割在她的心上。到了後來,她甚至能夠理解趙翌的無情,趙嘯的不甘,曹宣的奉迎,卻始終無法對李謙釋懷。
從前的舊事又像水銀般無孔不入地在姜憲的腦海一幀幀地翻過。她心痛如絞,不由扶胸彎腰,面如素尺。
李謙神色大變,想也沒想地上前扶了姜憲,道:“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他早就聽說過嘉南郡主的身子骨很不好,十天就有九天病著,還有一天臥病在床。
誰知道姜憲卻狠狠地打落了他的手。厲聲道:“我沒事。你如果是想勸我回慈寧宮避禍。此時天色已晚,京城禁嚴,回不去了。你如果是來拿投名狀。對不住了,那東西我藏了起來,你若反叛,自會有人拿去給曹太后看。”她說著。直起了身子,脊背挺得筆直。臉上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歡愉,呆板的面孔像戴上了個面具,看他的目光閃閃發亮,彷彿有兩團火在燒。再也沒有了剛才那似薄冰下流淌著春水的柔情,有的只有冷漠、疏離、憤怒、戒備……
李謙愕然。
就算他後知後覺,此刻也感覺到了姜憲對他的不同。
何況他素來對人際關係非常的敏感。不然也不可能小小年紀就有一幫臣服於他的門客和家將了。
她為什麼會這樣對他?
仔細想想,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大的矛盾和衝突。
就算他這次參與到了鎮國公府的事情之中。也是姜憲給他牽得線搭得橋……她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對,就是這個感覺。
姜憲對著他就開始陰晴不定,澀晦不明。
不像對其他人,總是那樣的從容鎮定,淡然不迫。
這樣的認知讓他覺得難受,可隱隱地,他心底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雀躍。
他想到姜憲對著別人縱然是笑眼底也是一片清明的表情……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表現出她真正的喜怒哀樂……就像剛才,她縱然板著臉,眼中也是發自內心的笑,瞬間就點亮了她的臉龐,讓她整個人都璀璨起來。
李謙覺得自己好像透過表像看清楚了姜憲。
她就是個彆扭的小姑娘。
如同書裡所寫,近之不恭,遠則生怨。
他想和她說話,就得忍著,哄著,順著,寵著……像他娘從前養的那隻貓,被爪兒撓了不能生氣,還得把那貓抱在懷裡撫著她的背脊幫她順毛,她下次才會毫無芥蒂地跳進你的懷里和你玩。
家裡的小丫鬟們都不喜歡那貓。
可他卻覺得那貓脾氣雖大,卻知道好歹,知道誰才是真正喜歡她的人。
好比眼前的嘉南郡主,這樣的亂發脾氣,肯定很多人都覺得她不好,可他不過幫了她一點小幫,她卻回報了他一個給李家脫胎換骨的機會。
若是時間久了,她也一樣分得出好壞來吧?
要緊的是她發脾氣時候不能惹怒了她。
不然她肯定會像他娘養的那隻貓一樣,見著了就張牙舞爪,躬著背,呲著牙,隨時準備撓你一爪……
這些念頭在李謙的心頭很快地掠過。
他決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先把這小貓咪抱在懷里安撫好了再說。
“沒有,沒有。”他立馬露出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真誠又關切地再次扶了姜憲的手臂,“我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如果沒郡主,李家哪有這次機會。我是絕不會反悔的。甚至為了怕我父親懷事,我在他茶盅裡下了很多巴豆粉,他拉肚子拉得腿軟,都不能來萬壽山給太后娘娘拜壽了……那投名狀既然給了你,自然由你處置,藏著也好,給人也好……倒是你,剛才為什麼不舒服?還是去叫了常給你看病的御醫過來好了。就算沒事,也請請平安脈。我來,就是想看看你在幹什麼?鎮國公雖然讓我見機行事,可我猜想,應該今夜就會動的。我怕你被太后娘娘叫過去陪她……你可別存著什麼鎮國公府、為皇上排憂解難的心思。人的命只有一條,沒有就沒了,什麼都沒了,把自己看得珍貴些,犯不著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冒險!再說了,是男人就不能讓女人出頭,我每次看史書,看到那些拿公主去和親的帝王,就覺得這樣的人根本不能成為名留青史的賢君,也不知道這些言官是怎麼想的?自己不行了,就把自己姊妹送出去求饒,還美其名曰是為了國家社稷!國家社稷要是這樣才能清泰平安,還有那些鎮守邊關的將士幹什麼……”
為什麼每次和他說話他都能絮絮道道地說出一大堆廢話來呢?
姜憲累得連和他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指著大門道:“你給我走!”
李謙毫不為忤,還是一副溫和的眉眼,道:“我馬上就走。可你得記住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這個門。”然後又特別真誠地問她,“這殿裡服侍的都是你身邊的人吧?我要是突然出現他們不會去告你的狀吧?我走之前得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去給你請個御醫來瞧瞧,這可不是鬧得玩的……”
姜憲終於忍不住了,像炸了毛的貓,跳起就把李謙往門外推:“你給我立刻就走!不然我就喊護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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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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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01:01 PM
第七十一章 說謊
李謙被嚷得昏頭昏腦,還想著既然姜憲這樣就把他趕出門了,可見是不怕被身邊服侍的人發現的,這只能說明姜憲對身邊的人有著完全的掌控,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居然有這樣的能力,以前還是小瞧了她。
哪裡像他妹妹,有他撐腰,卻連她院子裡那幾個歪瓜裂棗都管不住……
嘉南郡主不愧是宮里長的女子!
她要是管理內宅……李謙想想都覺得殺雞用了牛刀。
他腳步輕快地出了寢宮。
百結和情客正領著七、八個宮女在擺晚膳,看見姜憲寢宮突然走出一個男子,俱是嚇了一大跳,有個宮女還差點打翻了手中的碟子,還好情客手急眼快接住了,朝著她們直使眼色,示意她們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的。
好在這些宮女都是七、八歲就因為聰明伶俐入選慈寧宮的,在一起這麼長時候,彼此之間做事都有了默契,立刻就明白了情客的意思,個人低頭做事,好像殿堂裡根本就沒有多出個男子似的。
李謙也算是富貴人家長大的,見狀不由再次心生感慨。
像這樣機敏的僕婦,一個院裡有一個就是好的,可在宮裡,能在貴人面前走動的,隨手拎出一個就是的。
難怪別人說皇宮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
集全國之力供養,怎麼會不尊貴呢?
李謙想著,變得熱血沸騰起來。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好男兒就應該有此志向才是。
他又想到了姜憲。
想到她傲倨的神色,端莊秀麗面孔。儀態肅穆的步履……走出慶善堂時,他不由回眸朝慶善堂的大殿望去。
姜憲,生成就應該住在這樣尊貴地供養著。
她彷彿是這宮裡的一棵樹,一道景,自然恣意地生長著……
她應該不會嫁給皇上了吧?
可如果姜家非要她嫁呢?
她會嫁嗎?
還是……會不管不顧地把皇上叫過去,直接告訴他她再也不喜歡他了?
這好像是嘉南郡主會做的事哦!
這麼想著,李謙就忍不住“扑哧”一聲。笑容如那夏日之日映在他的眼簾裡。
這次。不是那燦爛明亮的彷彿無拘無束的笑容,而是從心底里湧動著的喜悅,關也關不住地溢了出來。讓他的臉龐閃閃發光……
※
姜憲聽著李謙在那裡囉囉嗦嗦的,氣不打一處出,可看著他嬉皮笑臉、不以為意地退了下去,又覺氣順了不少。反省起自己不應該總是抓著前世的事不放手。既然今生決定重新開始,她就不應該再糾結李謙了。不然有意無意的她總是會碰到他。就像這次方氏的事。她若不是知道了李謙是個怎麼樣的人,有怎樣的能力,一個小小的侍衛,就算是表現的再出眾。她也不可能用他。
最後她不僅用了李謙,還鬼使神差地把李家拉進了這場宮變中,給了李家一個上位的機會。
只是不知道伯父他們會什麼時候動手?
聽李謙的口吻。伯父並不十分放心他,更不要說對他托出全盤的計劃了。李家這次到底能不能抓住這次機會,還得看李謙的眼力有沒有那麼好了……
姜憲草草地用了晚膳。
劉小滿親自服侍她移去了偏殿喝茶,陪著要說話的時候幾次欲言又止。
姜憲當沒有看見。
不管劉小滿是發現了宮變的事來勸慰她,還是他發現了李謙的事來告誡她,她都不想和人說這件事。
她看了看明天要唱的戲曲目錄就決定早點去睡了。
只是還沒有等她歇下,曹太后住的德輝殿那邊有人來傳旨,說是曹太后覺得宋嫻儀為人十分的伶俐,這兩天德輝殿事多人少,想留宋嫻儀在德輝殿幫著打打雜。
姜憲冷笑。
這魚終於上了鉤!
姜憲隨口應了一聲,吹燈歇息。
此時的李謙才剛剛回到位於東宮門偏殿那間小小的廡房裡。
謝元希神色焦慮地等在屋裡,見李謙回來忙關上了門,低聲地道:“見到郡主了?她怎麼說了?”
他並不贊同李謙在這個時候去找姜憲,可李謙卻說,姜鎮元不相信李家,只告訴了他們今天晚上水木自親碼頭若是升起了六聯珠燈,即表明禁衛軍統領曹國柱身首兩處,李家的人可以動手了。其他的一概沒說,李謙覺得心裡沒底,想去姜憲那裡套套話。
李謙道:“嘉南郡主說,姜家只有除了曹國柱,讓統衛軍群龍無首,姜家的兵馬才可能順利地圍住大報恩延壽寺,才可能困住曹太后。所以鎮國公才會和李家有這樣的約定——曹國柱不除,我們就算是跑去給曹太后報信,曹太后一句'你怎麼不先報了曹國柱',我們就得露餡!”
不錯。
既然李謙知道皇上要逼宮,他不去告訴手握兵權的曹國柱,卻跑去告訴手無縛雞之力的曹太后,不是細作就是投機取巧的政客,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可以託付大事。
李家的努力也就白廢了。
謝元希連連點頭,道:“郡主還說了什麼嗎?”
李謙道:“時間來不及了,她還沒有用晚膳,御膳房那邊奉皇上之命送了晚膳過來,就沒有多說……”
還好姜憲不在此處。
她若是見李謙面不改色,正氣浩然地扯著謊,只怕是又要氣得不得了。
兩人又商量了些遇到突發事情的時候該怎麼辦。
寂靜的夜空中卻響起幾聲輕微的鐵器摩擦而起的“鏘鏘”聲。
李謙和謝元希不由交換了一個目光,心裡都不約而同地道著“來了”。
※
德輝殿裡,曹太后由她的乳娘安城夫人陪著,面沉如水地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望炕几上那個半新不舊的青色杭綢繡粉紅山茶花荷包目光中閃爍著陰冷的光芒。
安城夫人看著嘆了口氣,輕聲勸慰曹太后:“皇上年紀還小,不懂事。再過幾年,長大些,成了親,就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您還是饒了他吧?”
曹太后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縫,等安城夫人把話說完了,這才高聲喊著程德海:“曹國柱呢?讓他來見我!”
程德海一愣,很快低頭退下。
曹太后低低地罵了一聲“蠢貨”,也不知道是在罵趙翌還是在罵程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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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時間:
2016-6-24 01:24 PM
第七十二章 挑釁
曹太后這幾年已經很少發脾氣了。
安城夫人看著一句多的話也不說。
她低了頭繡著一方給曹太后的帕子。
殿堂裡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外面樹林裡秋蟲的呢喃。
※
東宮門偏殿旁的廡房,衛屬神色驚恐地推門而入,低聲道:“大公子,剛剛水木自親碼頭那邊的換燈了,六聯珠燈……”
他奉李謙之命一直悄悄地趴在屋簷上。
李謙神色一凝,肅然低聲道:“我知道了。你們小心,我走了!”
衛屬一把拽住了李謙,焦慮地道:“大公子,我和您一塊去!”
“不行!”李謙道,“我們要讓曹太后相信我們是偶然間得知的這個消息就不能帶更多的人手,我只能一個人去。”
“太危險了!”衛屬急得眼睛都紅了。
大公子的屬下除了謝先生,大家都覺得不應該捲到這件事裡面去。何況大公子之前還給老爺餵了巴豆粉,說是萬一出了事,李家把他給推出去就行了。大公子這根本就是在冒險!
李謙見他到了這個時候還說這樣的話,不由皺眉,神色也變得極其冷峻,道:“生死關頭,你們就是這樣忠心於我的?”
“不是,不是。”衛屬慌張地道,“我們都聽大公子的,大公子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我這就照您的吩咐帶幾個人去排雲殿。”
李謙點頭,提著劍就出了門。
謝元希的擔憂在心裡。
他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
夜色下,李謙的身影如一道黑影很快消失在樹叢中。
謝元希想到宮裡那朗闊的庭院,稀疏的古樹,哪怕是風高月黑夜。有人經過也一眼就能瞧見。
是哪個傻瓜竟然建議曹太后到萬壽山來祝壽。
樹多草多,這樣月朗星稀的夜晚人都能一鑽進林子就看不見了……真是天要亡了曹太后!
※
李謙在密林中穿梭,不時有伸展出來的枝葉突兀橫生在他的眼前。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那些枝葉,靠近了大報恩延壽寺,看見了穿著黑衣、包著黑色包頭、手拿禁衛軍配備的大刀,帶著姜家起事的那些侍衛。
他們已經把大報恩延壽寺團團圍住。
不知道水木自親碼頭的六聯珠燈點亮的時候,是如姜鎮元所說他們剛剛殺了曹國柱。還是殺了曹國柱之後已經把大報恩延壽寺圍了個水洩不通。
姜鎮元之前和他商量的是。姜家做姜家的事,李家做李家的事。
如果李家去給曹太后通風報信的人被姜家的人捉住了,李家不能及時地阻止趙翌囚禁曹太后。那他只好親自出馬。
說來說去,還是不相信李家的能力。
但李謙並不生氣,反而覺得姜鎮元能有今天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可姜鎮元肯定沒有想到,他會親自來給曹太后通風報信。
李謙想著。突然間很想看看姜鎮元發現守在曹太后身邊的人是他的時候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他輕手輕腳地上前,盡量避免腳踩在灌木從叢中的枯枝上發出什麼響動來。
守在靠近德輝殿附近的那群侍衛已經準備好了。貓躲在了牆群下的灌木叢中。
有兩個和那些侍衛穿著一模一樣衣飾的青年男子走了過來,一個個子高,身材削瘦,舉手投足間卻又有著如豹子般的敏捷與張力。另一個比高個男子矮半個頭。雖然身材魁梧,步履輕快,一看就知道身手很好。卻遠沒有身旁男子的氣勢。
李謙想:這高個男子應該是此次的指揮之一。
念頭剛剛閃過,高個男子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朝李謙藏身之處望了過去。低沉的聲音也在這黑夜的寂靜中響起:“都安排好了嗎?”
因為換了個方面,皎潔的白光妥妥地照在高個男子的臉上。
他有一雙寒星似的眼睛,山巒般挺秀的鼻樑,薄唇,寬額,表情冷酷而又嚴肅。
居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可李謙一眼就從這男子身上發現了姜憲的影子。
難道是嘉南郡主的堂兄姜律?
他在心時猜測著,頓時就有些心熱,很想這個時候從姜律的手中闖到德輝殿去。
心念一起,李謙止也止不住,他一扭身,如燕子穿柳般地躥了出去。
身材魁梧的男子低喝了一聲,拔刀上前就朝著李謙砍了過去。
一時間殺氣縱橫,林子裡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李謙卻硬生生地在空中翻身一匝,利劍出鞘,腳尖點在了旁邊的樹幹上,如飛鷹博兔般朝身材魁梧的男子撲了過去,劍尖在月光下泛著刺骨的清輝,劍身如同活了過來似的,奇異的花紋如水波紋一樣一圈圈地蕩漾開來,讓目光落在上面就彷佛被吸了進去似的沒辦法離開,十分的詭異。
身材魁梧的男子身子頓了頓。
姜律眼睛微瞇,低喝了聲“福升,讓開”,就要上前……
誰知李謙的劍卻突然一挑,直直地刺向了姜律的喉嚨。
動作流暢如水,一轉一折變化自如,如同舞蹈。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姜律都要喝一聲彩了。
他用刀鞘擋在了胸前。
李謙劍勢不變,點在了地上,自己卻藉力飛縱而起,身子在空中翻轉騰挪,轉瞬間就落在了宮牆之上。
姜律大驚。
福升已回過神來,躍身朝李謙撲去。
原來躲在灌木叢中的侍衛們也反應過來,嘩啦啦地圍了過來。
李謙回頭一笑,眨了眨眼睛,跳進了牆內。
月光下,他劍眉如峰,唇角微翹,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灑脫颯爽,俊朗如風。
姜律訝然,挑著眉角阻止了福升,道:“不用管了,就算他此事去報了曹太后,曹太后大勢已去,無濟於事了。”又對圍上來的侍衛道,“你們不用擔心,只要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
他隱隱感覺這個男子就是之前父親說起的李家之子。
有趣,有趣!
沒想到李家之子竟然是這副樣子!
眾人默默行禮,重新躲進了灌木叢中。
姜律抬起頭來,望著高高的圍牆,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來。
※
等著曹國柱的曹太后被一陣驚呼聲打擾。
是誰這麼沒有眼色。
安城夫人很不高興,喝斥道:“什麼事如此大聲喧嘩!”
門被“啪”地一聲推開,曹太后身邊的大宮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道:“太后娘娘,有,有侍衛私自從後殿闖了進來,說是有要緊的事稟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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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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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02:09 PM
第七十三章 發難
曹太后心中一凜。
她身邊多的是服侍的人,什麼時候一個小小的侍衛也敢闖到她面前來了?
從困境中一路廝殺過來的曹太后非常敏感,不然她也不可能成為當朝第一個攝政的太后。
她略一遲疑就立刻站了起來,吩咐來示下的宮女:“把人請進來!”
大宮女神色慌亂地出了門。
曹太后對著鏡子整了整衣飾,去了旁邊的正殿。
李謙神色焦慮,衣飾凌亂,長劍出鞘,頭髮上還沾著幾根枯草,像從樹林子裡鑽出來似的,很是狼狽。
曹太后的心沉了下去。
她冷冷地打量著來人。
李謙已上前幾步跪在曹太后的面前,急聲道:“太后娘娘,我是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宗權李謙。您快走!曹大人已經被殺,皇上和鎮國公正帶著人往這邊來,說是要逼您還政給皇上……”
“你說什麼?”曹太后難掩心中的驚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聲音顫抖地又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麼?”
可能曹太后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
李謙在心裡暗忖著,聲音卻越發的焦灼了,道:“太后娘娘,我沒有騙您。您要是不相信,隨便派個人出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們應該很快就要到了,您還是快跟我走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時間來不及了,您還是快跟我走吧!我是無意間發現的,怕驚動了旁人,一個人過來的……還有幾個護衛在後面幫我打掩護,也不知道現在什麼地方……只要趕到水木自親就好。龍船都停在那裡……我聽我爹說,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使對太后娘娘忠心耿耿。只要進了城就好了……”
他語無倫次,曹太后卻瞪大眼睛。
人只有遇到危難之時才可能這樣的說話。
可見這個李謙說得是真的了!
她死死地盯著李謙的眼睛。
裡面有驚懼,有緊張,有害怕,有忐忑,也有強作鎮定……卻偏偏沒有算計!
看來這是真的啦!
曹太后揚手。茶几上的茶盅錫皿嘩啦啦全都被掃到了地上。
“小蓄生。翅膀長硬了,居然敢宮變!”她眼睛瞪得極大,眼底彷彿有團火在燒。熾熱得刺人眼眸,滿臉的怒氣,表情都變得有些扭曲。
李謙嚇了一大跳。
可轉瞬之間,曹太后眼中怒火就化為了滿腔的恨意。她咬著牙控制住了情緒,吩咐身邊的大宮女:“你去把程德海給我叫過來。然後服侍我更衣,我們這就走!”最後一句,卻是對李謙所說。
李謙頓生敬佩。
當機立斷,果敢堅定。不要說曹太后這樣一個生活在深宮的女流之輩了,就是他們這些經常出生入死在戰場上立功的男子也少有這樣有擔當的。難怪曹太后成了當朝第一個垂簾聽政皇太后。
姜鎮元鬥得過她嗎?
同情心掠過,李謙立刻把腦海裡那些有的沒的全都收拾乾淨。開始幫著曹太后收拾東西:“您看有什麼地方用得上我的?”
曹太后此時已恢復瞭如松站姿,誇獎他道:“你父親能教出你這樣的兒子。可見他在你身上花了大力氣。見到你父親,我會好好地謝謝他的。”
李謙就像所有野心勃勃的青年被上峰表揚了一番似的,激動的面紅耳赤,半晌說不出話來。
曹太后很快進內換了件尋常褙子,提了個寶藍色的包袱出來。
她的乳娘安城夫人像只受驚的小鳥一樣跟在她身後。
去找程德海的宮女還沒有回來。
曹太后思索片刻,道:“我們不等了。這就想辦法去水木自親碼頭。”
安城夫人輕聲應“是”,卻和屋裡的人一樣沒有跟著曹太后走,反而是兩個不起眼的內侍一左一右地跟在曹太后身邊。
李謙不由看了安城夫人一眼。
曹太后已抬腳往外走。
李謙連忙跟上。
曹太后這才低聲對李謙解釋:“皇上要的是我。跟在我身邊,他們反而更不安全。再說了,我們也帶不走這些人。”
李謙點頭,不由得對曹太后又高看一眼。
他低聲道:“我已經吩咐過我的人了,如果能脫險,兩個人守在水木自親碼頭,其他的人往德輝殿趕。”
曹太后頷首,沉默了幾息的功夫,輕聲道:“曹國柱,真的沒了?”
“我沒有親眼看見。”李謙覺得最好還是讓曹太后感覺孤立無援,除了李家沒有什麼人能救她更好,編道,“我之前和嘉南郡主有些矛盾,在東宮門的廡房裡歇息,因心情不好睡不著,就在外面晃悠,聽到有刀劍撞擊之聲,循聲過去,發現有四、五個侍衛打成一團,還拔了劍。可看那樣子,卻都是禁衛軍的人。我好奇極了,正要上前,其中一個就被另外三個刺倒在地,沒有了動靜。
“那幫人把被刺的人往草叢裡一丟就無所畏懼地走了。
“我這才感覺到不尋常。
“想了半天才走到了被刺之人那裡。
“那人還沒有死,看見我過去,只來得及說了句‘太后危險,統領被殺了’,就死了……
“我當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擔心著皇上的安危,小心翼翼地潛進了仁壽殿,這才知道原來殺曹統領的是皇上的意思。
“我就趕了過來……”
曹太后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吱吱直響,滔天的恨意從她的眼中流溢出來,讓從小就被李長青帶著爬過死人堆的李謙都打了個寒意。
他在心裡感慨。
從前還是太小瞧曹太后了。
如果他和曹太后接觸得更多一些,對曹太后更了解一些,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勇氣跟著姜鎮元幹!
一行人很快穿過院子到了排雲殿。
排雲殿的大門卻被轟隆隆地推開。
趙翌和姜鎮元由幾個提著燈籠的內侍簇擁出現在曹太后和李謙的眼簾。
曹太后腳步一頓,凝目望去。
燈光下,趙翌白淨的面頰升起兩團嫣紅,眼睛明亮如星,閃爍著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得意與驕傲。
而姜鎮元的面孔半明半暗地隱藏在燈光的面前,看不清楚表情。
李謙忙上前幾步擋在了曹太后的面前。
曹太后拍了拍李謙的肩膀,示意李謙站到一旁去,然後看也沒看趙翌一眼,把目光落在了姜鎮元的身上,冷冷地道:“姜鎮元,鎮國公府幾代忠烈,想不到要毀在你的手裡。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教唆著皇上仵逆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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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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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02:26 PM
第七十四章 談判
見曹太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姜鎮元抬起頭來朝曹太后望過來。
那一瞬間,姜鎮元彷彿柄出鞘的劍,鋒芒四射,劃破長空。
氣勢十分的驚人。
這就是名將的風采吧!
奇異的目光在李謙眼中閃過,他不由自由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他突然非常感激起父親和姜憲來。
父親悉心地培養他,把他帶到了父親所能觸及的大人物面前,讓他見識了什麼是京城的繁華,什麼是邊疆的荒蕪,什麼是百姓的疾苦,什麼是貴族的奢侈,什麼是平庸的官員,什麼是名臣的光芒。而姜憲則把他帶到了頂階的貴族圈裡,讓他有機會去和這些人對比,讓他有機會知道自己和這些人的差距在哪裡,讓他能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
李謙望著姜鎮元的目光灼熱得能燒出個洞來。
姜鎮元卻像一無所察。
他的聲音低沉冷靜而優雅:“太后娘娘,正因為姜家世代忠烈,所以才謹尊聖旨,聽從皇上的差遣。微臣不覺得自己有錯。就算是到了黃泉碧落,見到了先帝,見到了太廟裡的各位先賢先烈,微臣也無愧于心。”
曹太后冷笑,道:“你就不怕飛鳥盡,良弓藏?”
姜鎮元還沒有說話,趙翌聽著卻急了起來,他上前幾步,大聲喝道:“母后,要不是您把我逼得沒有辦法了,我怎麼會請鎮國公幫我主持正義,我又不是那喜歡攬權的人,只要母后您願意退居內宮,我還是會像以前那樣孝順、敬重您的!嚴閣老他們。我也不准備追究了。鎮國公奉命行事,更應該得朕看重才是,朕怎麼會去責怪鎮國公!”
李謙聽著在心裡暗暗嘆氣。
難怪姜家要留下曹太后了。
瞧瞧皇上說的這幾句話。
嚴閣老是內閣首輔,文官之首。他既然是曹太后的人,曹太后還政之後,皇上就應該讓嚴閣老致仕,重新選拔自己的人。
這還沒有怎樣。曹太后一句話。皇上就承認把嚴閣老留下了。以後就算是曹太后退居內宮,嚴閣老知道自己是曹太后保下來的,以後朝廷上的事縱然不敢公然地違抗皇上。但可做些手腳,讓事情隨著曹太后的意思發展,完全可以瞞得過像皇上這種從來沒有親政過的人,那些朝臣又全是些老奸巨滑之輩。一旦看清楚形勢,誰還會把皇上看在眼裡。曹太后沒有垂簾一樣的聽政……還不還政,有什麼區別!
姜鎮元難道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性格?
幫個這樣的爛泥,得用多少力氣才能扶上牆啊!
或許是,姜鎮元想把姜憲嫁給趙翌?
可趙翌和自己的乳母搞在一起……這也無所謂嗎?
他到底有沒有把姜憲當成自己的侄女?
李謙再看姜鎮元。目光就有了那麼一點點的不同。
姜鎮元也在心裡嘆氣。
他沒有想到皇上這麼不中用!
要是沒有姜憲提前示警,他這一路走下去,恐怕最終只能讓姜家背個不忠不義的罪名了!
他不敢再讓曹太后說下去。
曹太后再多說兩幾句。皇上還不知道要許下什麼諾言,說不定最後把他也給賣了。
畢竟現在曹太后最恨的就是他了。
“太后娘娘。皇上一片孝心,朝野共睹。”姜鎮元步履穩健地走了過去,道,“夜深露重,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太后娘娘回到德輝殿去。明天臣等還要給太后娘娘拜壽,皇上也可趁機見見幾個從邊關趕過來的總兵!”
姜鎮元的話提醒了趙翌。
是啊!
他才是皇上。
他才是天下之主。
他才是那個讓群臣敬畏,讓嬪妃們巴結,內侍們奉承的人,走在哪裡都是眾人焦點的人……
趙翌給自己的母親行了個禮,笑道:“母后,鎮國公說的對,現在還是回德輝殿歇著好了,朕已經吩咐了汪幾道,明天由他代表文臣給母后念祝壽詞,他此時應該已經在給母后寫祝壽詞了……”
如果姜憲在這裡就能聽明白。
此時的內閣首輔是嚴華年,趙翌親政之後,嚴華年被迫致仕,換上了現在在內閣論資排輩排在第三的汪幾道做了首輔。
現在趙翌這麼說,不過是要告訴曹太后,內閣也有人支持他,嚴華年不聽話,自有汪幾道頂上。
曹太后已經冷靜下來。
她現在最關心的是自己所能依仗的人到底怎樣了?她有沒有可能得到自己心腹武臣的救助。
“曹國柱呢?”她沉聲道,“他人在哪裡?你縱容姜鎮元這樣的逼迫我,我不能讓自己如刀俎上的肉,任姜鎮元隨意屠割。你讓曹國柱來見我。”
趙翌笑道:“那曹國柱不聽朕命,朕已經讓人把他給殺了。他的頭明天就會吊在城門外示眾,母后就不要算他了。”
李謙的話得到了證實,曹太后的心越發的沉重了。
她該怎麼辦?
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這可不是她的性格!
曹太后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李謙。
李謙幾不可見地微微頷首,上前幾步,緊緊地跟在了曹太后的身邊。
曹太后暗自懊悔。
她太大意了。
應該留一個衛所的侍衛在德輝殿的。
可她不管怎樣也是個女子,身邊來來往往的全是內、外命婦,身邊怎好讓侍衛頻繁出入?如果她是個男的,如果她是皇帝,憑他一個小小的鎮國公,一個個姜鎮元,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地制住她!
不過,她身邊還有幾個身強體壯的內侍……
曹太后想到了奉她之命去找曹國柱的程德海。
沒有程德海在,也不知道那幾個內侍頂不頂事?有沒有那個機靈勁知道護主?
程德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曹太后想問一聲,想到自己現在已經盡落下風,說得越多,姜鎮元就越能窺見自己的用意,還是少說話,等會讓李謙去打聽好了。
她的臉陰得彷彿要下雨,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德輝殿去。
趙翌高興得都要手舞足蹈了。
這是第一次。
從他記事起第一次,她的母親按意他的意願行事。
他是不是從此以後就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趙翌忍不住朝姜鎮元望去,悄聲道:“鎮國公,我們,是不是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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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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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02:33 PM
第七十五章 冷靜
姜鎮元看著趙翌如孩子般雀躍的表情,有片刻間很是懷疑把社稷交給趙翌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可事已至此,他就是不適合,他和那些支持趙翌的人也只能拖著趙翌前行了。
他恭敬地給趙翌行了個禮,沉聲道:“皇上好好地勸勸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管怎麼說也是生養您的人,她會還政給您的。”
這完全是句廢話。
曹太后肯定不會因為趙翌的三言兩語就放下手中的權力。
縱觀歷史,沒有一個攝政太后能完全還政給皇帝的,不然就像失去了武器的將軍,只能在敵人面前俯首聽命,沒有了自保的能力。
但是多的話,又不是他能說的,至少那些挑釁母子關係的話不能從他的話裡說出來。
這種事,還是交給那些文臣,交給內閣的那個汪幾道好了。
姜鎮元道:“皇上,太后身邊還有些身強力壯的內侍,我這就去把人綁了,其他的事,皇上還是和簡王、汪閣老商量為好。臣只是個武將,有些事未必想得周到,想得對。”
趙翌得了姜鎮元肯定的答應,已是躊躇滿志,聞言立刻點頭道:“姜愛卿辛苦了!母后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兩家是姻親。若是姜愛卿我都信不過,這世上就沒有我信得過的人了。母后身邊的那些人總是喜歡狐假虎威,我從前是看在他們服侍過母后的緣故只好睜隻眼閉隻眼,如果母后還政於我,這朝廷內外還是氣象一新的好。母后身邊的那些人,就有勞姜愛卿幫著清理清理了。”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前面正虛扶著太后的李謙。遲疑道,“這個人我要是沒有記錯,應該是福建總兵的兒子,在坤寧宮當侍衛的那個,他怎麼會在這兒?等會我和母后還有些話說,讓他出去候著,姜愛卿也一併把他給處置了吧!一個外臣摻和到這裡面總歸是不好。”
姜鎮元彎腰低頭應“是”。
趙翌非常的滿意姜鎮元的態度。
從前他就對他很尊敬。可那尊敬裡透露著幾分疏離。不像現在,有種俯首稱臣的順從。
難怪人人都要當皇帝。
母后垂簾聽政之後怎麼也不肯把國璽交給他。
趙翌揚著臉,意氣風發地跟在了曹太后的身後。
姜鎮元讓人去請簡王和汪幾道。自己去收拾曹太后身邊的人去了。
※
德輝殿還是原來的那幅模樣。
鸚哥綠的帷帳,楠木的架子床,雪白的高紙紙窗櫺,臨窗大炕上鋪著新換的腥腥紅五爪雲龍捧壽團花的坐墊。西洋進貢的黃銅老花鏡還丟在茶几上。
可不過兩刻鐘的功夫,曹太后的心情卻完全不同了。
她默默地站在人高的鏡子前。任由手腳發顫的乳母安城夫人和司寢司的幾個大宮女幫她更衣。
她已經被軟禁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激怒姜鎮元,不然姜鎮元殺了她。安個遇到刺客的名頭,皇上說不定還要誇姜鎮元一句“忠心耿耿”,還有誰會為她出頭不成?
剛才那幾句話她就不應該說!
她現在手裡能用的只有李謙了。
但李謙畢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熱血、忠貞、正義……他不管自身的安危衝進來救自己,是他勇毅。可李謙的父親李長青卻是個老狐狸,他會不會在自己勢單力薄,甚至是孤力無緩的時候還願意站在自己這一邊,還真不好說。而李謙沒有了李家的支持,他又憑什麼保住自己呢?
現在決對不能讓趙李謙離開她的視線。
有李謙在,就算之後李長青為了家族利益要和她撇清關係,至少這個時候時候有人要殺她的時候李謙會擋在她的前面。
曹太后想到剛才李謙的那一擋,心里頓時熱呼呼的。
好多年都沒有這麼感動過了。
又想到進了德輝殿的正殿,趙翌讓李謙下去,李謙看她的眼神。
不是害怕,不是畏懼,而是擔憂。
他是在擔憂皇上對她不利吧?
她怎麼會讓自己落單呢?
她最終以要更衣為由,把趙翌趕出了德輝殿。
可這只是暫時的。
趙翌就像個吃草長大的虎崽子,一旦嚐到了血肉的滋味,又怎麼會吃素呢?
現在不過是她積威還在,等他回過神來,她身邊服侍的人只怕是誰也別想保住性命。
那時候她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曹太后看著安城夫人還在那裡戰戰兢兢地插著髮簪,頓時有些不耐煩起來,道:“不要戴這些沒用的東西。你給我拿個帕子來就成了。”說著,她把腰間的荷包也解了下來,但就在她想把荷包丟在炕上的時候,她又把荷包攥在了手裡,把司寢司的那幾個宮女打發了出去,對安城夫人低聲道:“乳娘,我們如今在生死關頭,你一定要鎮定。我們又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你想想我剛進宮的那幾年。”
安城夫人含著眼“嗯”了一聲,神色平靜了不少。
曹太后看著心裡欣慰了幾分,繼續道:“你聽好了。把我們平時用的那些金銀首飾什麼的都想辦法藏收拾起來藏在我的身上,不好藏的,你想辦法收拾起來。”
萬一她被圈禁,那些內侍宮女豈不把她當低等的奴婢使喚就不錯了,若是那時候還手中無銀,就算是趙翌想放過她,她也活不過幾年的。
安城夫人早有經驗,拿了錢針,把那些金銀縫進曹太后的衣服裡。
今天晚上曹太后肯定還會歇在德輝殿,明天就不一定了。
明天早上起來,就得給曹太后穿上這些藏了金銀的衣服。
曹太后出寢宮。
李謙抱著劍,依在寢宮旁的柱子旁。
聽到動靜,他忙直了身子,關切地望了過來。
曹太后安撫般地朝著他笑了笑,道:“不管什麼情景你也不要離開我的身邊,皇上不會放過你的。”
“多謝太后娘娘!”李謙朝她行禮,目光清朗明亮,正直剛毅。
多好的孩子,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曹太后在心裡感慨,去了正殿。
趙翌坐在曹太后平時坐的鳳塌上,簡王坐在趙翌的下首,汪幾道、蘇佩文、蔡定忠站簡王身邊,老奸巨滑的姜鎮元卻不在殿內。
曹太后在心裡冷哼。
真是成王敗寇。
不過眨眼時辰,趙翌就大模大樣地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看到曹太后的簡王已經站了起來,他肅然地和曹太后打招呼:“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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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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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02:47 PM
第七十六章 妥協
稱呼曹太后為“侄媳婦”,這就是家禮了。
曹太后看了看滿臉恭敬地站在簡王身邊的汪幾道,氣得手都攥成了拳。
這是要先禮後兵不成?
想當初,自己為了報答簡王支持她垂簾聽政,對簡王恩惠不斷,不僅讓他享受雙份親王的俸祿,還讓簡王府世襲罔替,世子可享親王待遇……他就是這樣報答她的。
等到趙翌想要親政,就站在了趙翌那邊。
曹太后明知此刻當忍,可她還是沒能忍住,尖刻地道:“皇叔,我自問自我攝政以來,戰戰兢兢從未曾出錯,皇叔為何這樣待我?難道您要做周公不成?只怕周公沒有做成,反成了霍光、伊尹之輩!”
她這麼說,一來暗指簡王早有攝政掌權之心,不過之前因她是太后佔了先機沒有得逞,現在看機會來了,又跑出來爭權奪利來了。二來暗指趙翌若是無能,制不住簡王,只會成為簡王手中的傀儡皇帝,隨時被廢。
趙翌神色大變,有些不安地看了簡王一眼。
簡王不由得皺了皺眉。
曹太后管趙翌管得非常嚴,不管是皇室宗人還是朝中重臣,和趙翌接觸得都不多,都不是很了解趙翌的性格。而曹太后口齒之厲害,他們早在朝堂中見識過了。卻沒有想到趙翌會因為曹太后的一句話惴惴不安,懷疑起簡王的用意來。
這還沒有天下大定呢!
這要是天下大定了,趙翌豈不是隨時會被人口舌所左右!
那他們這些做臣子每天幫自己辯解就要忙不過來了,還哪有精力革舊圖新,重振國聲。
姜鎮元說還有些餘孽要處置,他當時還覺得姜鎮元有些小題大做……難道是他早已領教過趙翌的愚蠢?
簡王非常的失望。看著趙翌嘴角翕翕,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殿堂裡的氣氛頓時有些窒息。
汪幾道看著情況不對,忙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簡王爺想做那霍光、伊尹之輩,皇上也不是昌邑王、太甲啊!皇上是您親手教養出來的,皇上怎樣的性格,您還不知道嗎?就是熊師傅那樣古板的人,也對皇上很是讚賞。常常誇皇上孝順、懂事。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每每聽到都很是欣慰。何況簡王爺是先帝的託孤輔臣之一。若不是放心太后娘娘,簡王爺這幾年也不會深居簡出了!”他說著,看了趙翌一眼。
趙翌這才反應過來。但剛才的那番停頓還是讓他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他有些心虛,忙道:“母后,您別這樣說皇叔祖!您不也常說。當初若不是皇叔祖,也就沒有我們母子的今天。怎麼您又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讓皇叔祖聽了難過嗎?”
曹太后不屑地瞥了趙翌一眼。
真不愧是趙家的種,傻得讓人教都教不好!
這還沒有親政,就已經被人拿捏在手上像個傀儡了。
她根本不想再理睬趙翌。反正這個時候他也當不了家。做不了主。一旦姜鎮元、簡王、汪幾道等人要他殺了自己,他縱然心中不願,也恐怕會被說服。她與其在這裡浪費口舌。不如跟能做主的人說話。
“姜鎮元呢?”曹太后道,“我有話要跟他說。”
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說不清。
關鍵的時候,還是誰手中握有兵權,誰就有說話權。
姜鎮元才是能決定她生死的人。
曹太后很明白。
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姜鎮元拎出來架在火上烤。
把她害到如此的地步,他休想安然脫身。
屋里人不明白曹太后意思的趙翌和蔡定忠傻傻地道著“鎮國公有事”,明白曹太后意思的簡王、汪幾道、沈佩文心裡都有些不舒服,他們都覺得曹太后太能生事了,留著她是大患。可這弒殺之意,誰跟皇上說好呢?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為難。
那邊蔡定忠卻已奉了趙翌之命去找姜鎮元。
在趙翌看來,姜鎮元沉穩內斂,多謀善斷,有他在這裡,他的母親就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姜鎮元在場,他心裡也踏實些。
很快,姜鎮元就隨著蔡定忠走了進來。
他面容冷峻,給人沉默寡言卻踏實可信之感。
曹太后覺得自己此刻就站在懸崖旁,她只想快點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然等到趙翌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權力的時候,他說不定會殺了她。
“姜鎮元,”她毫不客氣地稱呼鎮國公,“明人面前不打誑語。我也不是那沒有見過世右的村婦。我們就敞開了大門說亮話。您們既然精心策劃了這麼一茬儿事,想必心裡早就有了打算。我還政給皇上之後,你們準備怎麼安置我!”
就算是掩耳盜鈴,也要把耳朵捂上。
不能皇上一親政,曹太后就死了。
簡王了解姜鎮元,看也沒看姜鎮元一眼。
汪幾道這樣的文官卻和姜鎮元沒有什麼交情,他看著姜鎮元就有點焦急,生怕他和趙翌唱雙簧,這個時候提出來殺了曹太后。
誰知道姜鎮元卻道:“我聽皇上的。”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
趙翌自是喜不勝喜,簡王等人卻在心裡嘆氣,覺得姜家不愧是百年不倒的世家,反省自己是不是對皇上太過直白了。只有曹太后,知道這次遇到了對手,如果不小心應對,只怕會被姜家吃了皇上還會感激姜鎮元的忠心耿耿。
宮變之後,曹太后第一次正色地把目光落在了趙翌的身上,沉聲道:“那皇上對我有什麼打算呢?”
趙翌有一會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過了會兒才緩過神來,照著和汪幾道商量結果道:“母后,朕絕對沒有為難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您能去慈寧宮和皇祖母做個伴,朝中的事,交給朕好了。您去了慈寧宮,除了不用上早朝,一切照舊——您慣用的東西,服侍您的宮女同侍,都一個不少地同您一塊兒去慈寧宮。朕也會每天晨昏定省,承歡母后膝下,定不會讓您寂寞孤單的。”
說得好聽,那姜鎮元和太皇太后是什麼關係?
她住進了慈寧宮,只怕是更方便讓人動手,更容易死得悄無聲息。
曹太后道:“慈寧宮巴掌大的地方,保寧也住在那裡,你讓誰給我挪地方啊!我這幾年為了你們趙氏王朝也算是殫精竭慮,用盡了精神,既然我不用上早朝了,皇上親政之後很快就會立后,我看我就住在這萬壽山好了,宮中的事務,就交給你以後的皇后好了。”
皇宮是由禁衛軍護衛的,曹國柱不在了,禁衛軍會換個趙翌信得過的人做禁衛軍統領,她回皇宮,生死掌握在別人手裡。可她呆在萬壽山就不同了,萬壽山是皇家園林,護衛的可以是禁衛軍,也可以是京衛。李謙不是對她忠心不二嗎?那就讓李長青的李家軍來給她做護衛好了。
只要皇上答應這個條件,其他的都好說。
退一步海闊天空。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以後……大家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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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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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4 02:52 PM
第七十七章 得償
曹太后打定了主意,有了主心骨,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趙翌聽到自己的母親提出要住在萬壽山,心裡一陣狂喜。
這樣他就再也不用頻繁地跟他母親見面了。
他做什麼事就能瞞著他母親了。
而也就可以真正地做那個六宮的主人了。
趙翌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母后,朕不是要忤逆您,只是朕年紀大了,不能總這樣什麼事也不做,全依仗母后。您不再垂簾聽政之後,朕只會更孝順您的。別說您是想住在萬壽山了,就是想繼續住在坤寧宮,朕也沒有不許的道理……”
他只求曹太后離他遠遠的,漫天地承諾著。
曹太后不由看了簡王一眼。
不出她所料,簡王眼底出現了愕然的神情。
曹太后心裡有些得意。
跟著趙翌造反!
現在你們知道你們捧得是個什麼東西了吧?
以後還有你們更難堪的時候!
若不是看到姜鎮元面無表情,像個木頭樁子般沉默地站在一旁,她都要笑起來。
“還有一件事。”曹太后喝了口茶,斂了心緒,淡淡地道,“皇上殺了曹國柱,我沒有了可用之人,以後誰來做禁衛軍統領卻得由我指定!”她說到這裡,目光嚴厲地盯著趙翌。
趙翌頓時就有些膽寒。
這次他們能夠扳倒曹太后,就是出奇不意地殺了曹國柱。
他怎麼能讓曹太后的心腹繼續做禁衛軍統領呢?
哪天曹太后故伎重演把他給囚禁了起來,他豈不是虧大了!
趙翌朝著姜鎮元望去。
之前姜鎮元曾經和他說過這件事,他想用自己最信任的貼身侍衛高嶺。
只是高嶺現在是個正四品的侍衛,禁衛軍統領卻是正二品。
要破格提拔他。需要得到姜鎮元的支持。
姜鎮元卻說無妨,說他是皇帝,有權力讓高嶺做禁衛軍統領。
在這一點上,趙翌覺得姜鎮元讓人很舒服。
可曹太后肯定不會答應的。
眾人見趙翌徵求姜鎮元的意見,也都朝他望去。
姜鎮元在心裡嘆氣。
皇上還是太嫩了,曹太后這麼明顯的一招以退為進他都瞧不出來,也不知道他這幾年在宮裡是怎麼長大的?
姜鎮元被趙翌推到了風口浪尖。他要是再不說話。汪幾道等人只怕要誤會他這是想置身事外,怕得罪曹太后了。
“我覺得還是由皇上指定的好。”他不緊不慢地道,“畢竟以後太后娘娘會住在萬壽山。皇上住在內宮,禁衛軍還是要以內宮為主。”
姜鎮元等人相當於被迫同意了讓曹太后以後住在萬壽山。
曹太后目光微閃,道:“既然如此,那萬壽山的護衛就由我指定。禁衛軍統領由皇上指定好了。”
汪幾道覺得不能再這樣被曹太后牽著鼻子走了,忙道:“太后娘娘。不管是萬壽山還是大內禁宮,都是皇家之地,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我看就統一由禁衛軍護衛算了……”
曹太后冷笑地朝趙翌望去,道:“這也是你的意思嗎?你就是這樣親政的?什麼話都得由臣子們代勞?那要你這個皇上乾什麼?”
“不是!”趙翌臉漲得通紅。下意思地反駁著曹太后的話,“不是我的意思……”
汪幾道緊緊地閉上了嘴。
他這個時候才覺察到姜鎮元的聰明。
而趙翌已道:“母親後既然想指派自己喜歡的衛所護衛萬壽山的安危,那就由母后指派就是了!您不必為這點小事動怒。”
曹太后不屑地冷笑數聲。
姜鎮元眼角的余光掃過李謙。
這件事。到底讓李謙做成了。
他今年才十八歲吧?
以後,前程只怕是難以限量……
※
躺在慶善堂寢殿的姜憲睡得迷迷糊糊。一會兒陷入沉沉的夢鄉,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像坐在船上,身子骨一直在顛簸,身邊不時傳來很是嘈雜的聲音,其中好像還夾雜著孟芳苓的尖叫聲;一會兒又夢到李謙,他眉眼沉靜地望著她,目光執著又深邃,聲音低沉如胡琴般醇厚地在她耳邊低語,問她“你不如跟我走了算了”……
姜憲就一下子醒了過來。
寒冷的初冬,她卻滿身是汗,打濕了小衣。
聽到動靜的情客滿臉關心,輕手輕腳地撩了帷帳問她:“郡主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姜憲喃喃地道,“可能是做了惡夢。你給我打水來擦擦身子。”
情客恭聲應“是”,掛了半邊帳子,親自去給她打水。
姜憲靠坐在床頭上,腦子裡反復地想著夢中李謙跟她說“你不如跟我走了算了”的場景。
她覺得很熟悉,偏偏怎麼都想不起李謙到底什麼時候跟她說過這些話的。
老輩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念頭閃過,姜憲身子骨一僵,很快就把這異樣的情緒壓在了心底,想起了德輝殿的事。
不知道他們成沒有成事?
李謙有沒有順利地見到曹太后?
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辦法讓曹太后用他?
她又想到李謙容易顯擺……到時候在場的不是王公就是貴勳、權臣,希望李謙別一副大嘴巴的樣子一點防備都沒有,在那些老了精的老人面前強出頭,被那些人賣了都不知道。
這麼一想,姜憲就再也睡不著了。
她披了斗篷走出寢宮。
水木自親碼頭華表上的四聯珠宮燈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六聯珠的。
姜憲沒有多想,望著夜間黑黝黝的大報國延壽寺發起呆來。
趙嘯卻是被莫名其妙一陣心悸給驚醒的。
他問身邊充當隨從在他屋裡值夜的侍衛:“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侍衛出去看了看沙漏,道:“世子爺,現在是亥時一刻。”
“才亥時嗎?”趙嘯喃喃地道。
怎麼感覺已經深更半夜了。
他重新躺下,心裡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側耳聽了聽,什麼聲音也沒有。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他在心裡思忖著。
有侍衛輕輕地叩著他的窗櫺,低聲道:“世子爺,東邊有動靜。”
東邊住著的是遼王。
趙嘯嚇得翻身就坐了起來,趿鞋穿衣服:“那邊有什麼動靜?”
“不知道!”侍衛道,“小得沒敢靠近,但感覺那邊有人出進。”
難道是曹太后趁機要收拾遼王?
趙嘯想著貴妃秦氏生的那幾個皇子,就覺得全身發冷。
他跟著侍衛出寢宮,眺望東邊遼王的住處。
那里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你們派人盯著。”趙嘯沉默了片刻,道,“一有動靜就告訴我,如果能悄無聲息地跟上去看看那就更好了。不過不要被人發現了,不要打草驚蛇。 ”
侍衛應“是”。
趙嘯又能站了一會才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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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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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7 12:10 PM
第七十八章 姜律
一整夜,不管是住在東邊的遼王還是圓朗齋的周遭,都靜悄悄的沒有什麼異樣。
趙嘯早上起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難道昨天是他的錯覺?
趙嘯靠在床頭想了想,吩咐貼身的隨從喜鳴拿了請安的折子去了仁壽殿。
他決定先去給皇上請了安再伴駕去大報恩延壽寺給曹太后拜壽。
可喜鳴回來卻說,皇上已經起駕去了大報恩延壽寺。
趙嘯愕然。
聖駕威嚴,萬壽山這麼小,他又是個容易驚醒的人,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他總覺得出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姜憲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她卻朦朦朧朧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百結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看著寢宮裡忙碌的宮女道:“有人來找我嗎?”
百結想到了那位笑容燦爛又英俊灑脫的李侍衛,不由地抿了嘴笑,道:“沒有!”又道,“郡主,這不還早嗎?就是有人過來,也要等用了早膳,把早上的事做完了才能過來吧?”
姜憲完全不明白百結在說什麼,瞥了百結一眼。
百結一點也不害怕,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輕手輕腳地幫姜憲穿衣梳洗。
情客就比她機敏很多,服侍姜憲用早膳的時候笑著跟姜憲道:“郡主,聽說皇上一早就去了大報恩延壽寺。我們離仁壽殿這麼近都沒有聽到動靜,也睡得太沉了點。您看要不要我過去問問皇上什麼時候走的?皇上到了,您總不能不露面吧?”
姜憲心裡惦記著大報恩延壽寺的事,想找個人去問問,又怕那邊正對峙著,自己去了給伯父添麻煩。
她思前想後,今天就是給曹太后拜壽的日子。禮部和欽天監看了時辰。定了正午時分開始拜壽,不管事情怎樣,正午時分就知道結果了。也不用急在一時。
姜憲開始慢悠悠地梳裝打扮,按品大妝。
可當她剛剛開始梳頭,情客突然喜氣洋洋地快步走了進來:“郡主,大公子來了!”
能被她身邊服侍的人稱為“大公子”的。只有她堂兄姜律一人。
姜憲喜出望外,忙站了起來:“快請他進來。快請他進來!”
挽了一半的長發勾住了旁邊放著鳳冠上。
她不由得“哎呀”了一聲。
宮女們嚇得個個面色蒼白。
姜憲正想擺手說“不要緊”,外間已傳來姜律爽朗的笑聲:“你是不是又絆著了?別急,別急,我還能在你這里呆兩盞茶的功夫……”
說讓她不急。卻只能呆兩盞茶的功夫,大堂兄又戲弄她。
可就算是這樣的戲弄,他們兄妹也有兩、三年不曾有過了。
姜憲想到自己最後一次見姜律還是在西苑獵場。姜律像父親一樣帶著趙璽狩獵……眼淚就忍不住籟籟地落了下來。
她自己蠢,還把信任她的家人也帶得變蠢了……她欠家人的太多……
姜憲身邊服侍的宮女都慌了神。手足無措地安撫她。
“郡主,是不是扯著頭皮了?”
“郡主,要不要叫御醫?”
“郡主,您快別流淚了,小心等會眼睛腫了?”
聽到動靜的姜律在外面急得團團轉,連聲道:“保寧,怎麼了?是不是撞到哪裡了?你出來給我看看……”
姜家沒有多的子嗣,這個堂妹他當自己的嫡親妹妹,從小就捧在手裡,什麼都讓著她長大的。
姜憲怕姜律擔心,一面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熱帕子擦著眼角,一面語帶笑意地道著“沒事”:“不過是勾了頭髮。”
“這也值得哭?”姜律覺得小姑娘的事他根本沒辦法懂,心裡卻長長地舒了口氣。
姜憲想著姜律既然出了面,那大報恩延壽寺那的事情是不是已經告一段落,至少聽姜律的口吻,沒有太糟糕。
只是不知道李謙怎麼樣了?
有沒有得到曹太后的信任?
伯父有沒有能保住曹太后?
她不免有些急於知道事情的結局,沒有化妝,也懶得梳頭,草草地挽了個能戴冠的纂兒,穿了平日里常穿的褙子就出了寢宮。
姜律穿著四品武官官服,身長如玉,正背著手打量著殿裡的擺設,那隨意瀟灑的模樣如那芝蘭玉樹,讓人看著就有些挪不開眼睛。
“大哥!”姜憲喊著姜律,話音未落,眉宇間已是盈盈笑意。
姜律在姜憲出寢宮的時候就已轉過身來,看見姜憲卻是眉頭微蹙,道:“怎麼穿得這麼少?你小心著了涼!別看著太皇太后不在身邊就胡鬧。去給你們郡主拿個斗篷過來!”後面那句,卻是對情客說的。
情客笑著應“是”。
姜律就打量了她一眼,問姜憲:“你換了大宮女?”
姜憲直笑,道:“大哥有多長時間沒有進宮了?丁香她們由外祖母做主,放出宮去了。”然後她把情客和百結都叫了過來引薦給了姜律。
在這一點上,姜律和姜鎮元的的區別就出來了。
宮裡所有的人都是服侍皇上,打狗看主人,就算是個小小的內侍和宮女也不能輕怠,所以每次姜憲回鎮國公府,姜鎮元都會既不顯奢侈也不顯寒酸地打賞,遇到了大太監們,還會主動的寒暄幾句。
姜律卻不太看重這些,百結和情客給他行禮,他就大大咧咧坐在那裡受了,隨手從衣袖裡掏了幾塊碎銀子賞了兩人。
姜憲看著忍俊不禁,道:“你還隨身帶了銀子?”
“一文錢難倒英雄,你知道不?”姜律不以為意地道,“我現在懷裡不掏個百來兩銀子的銀票我走在街上都有些不自在。”
姜憲又忍不住笑。
姜律十二歲的時候,被她伯父丟回鳳陽老家“鍛煉”,據說自那以後,姜世子出門手裡必須有銀子。
百結和情客端了茶點上來。
姜憲就把身邊服侍的都遣了下去,低聲問姜律:“事情怎麼樣了?”
“還好!”姜律向來覺得這女孩子就應該養在深閨裡,整天繡繡花,弄弄草,喂喂魚,出嫁前由自己的父兄寵著,出嫁後由自己的夫婿疼著就行了,別的事不用想太多,也不用管太多,若不是被自己的父親派來報信,他壓根就覺得不必讓姜憲知道。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準備和姜憲細說,“事情已經塵埃落地,正午時分拜壽的時候就會傳出來了。讓你不要擔心,安安心心地去給曹太后拜壽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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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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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7 12:39 PM
第七十九章 親戚
姜憲深知姜律的稟性。從前她做攝政太后的時候他還恨不得事事處處替她操心,她只要安安心心地坐在那裡拿著玉璽蓋印即可,何況她此時還只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
山不就水,水去就山。
她就細細地問她伯父在哪裡?曹太后在哪裡?有些人陪在曹太后身邊?今天拜了壽,曹太后是依舊住在大報恩延壽寺還是住到其他什麼地方去?
問得多了,姜律不免道:“這些不是你該管的事。今天給曹太后拜了壽,你且安心回慈寧宮去就行了,免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擔心。你這兩天一夜不在,她老人家還不知道睡沒有睡著覺呢?”
他不說,姜憲也準備明天今天下行就回去的。
她笑著應“好”,兩人又以閒聊了兩句,姜律看時候不早了,叮囑著她不必那麼急,好生喝了茶吃幾塊點心趕在拜壽之前到就行了,少和那些內、外命婦打交道,沒幾個言之有物的,然後就起身告辭了。
姜憲一面笑,一面送了姜律出門,臨別的時候問他:“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前世,趙璽親政之後,姜律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
姜律笑道:“看父親怎樣安排吧?”
姜憲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目送姜律離開了慶善堂這才回了寢宮。
巳時三刻,她按品大妝,坐上圍著丹陽朝陽帷帳的肩輿往大報恩延壽寺去。
中途遇到幾家伯夫人、侯夫人。其中就有安陸侯夫人,那個把她堵在抄手游廊上要和她搭訕世子的母親,安陸侯夫人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跟在她的肩輿旁和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的話,直到周遭人人側目,姜憲面露倦意,安陸侯夫人這才作罷。
她時間算得好。到了大殿午正還差一刻鐘。
姜憲遇到了東陽郡主、武陽郡主和兩位郡主的兒媳婦。孫女。
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是簡王的女兒,按輩份,姜憲得稱她們做姨母。
東陽郡主的丈夫姓韓。是個世襲四品指揮使。夫妻兩人很是恩愛,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姜憲記不清楚韓家的兩個表哥到底比自己大幾歲了,但韓家的表姐韓同心卻只比她大一歲。曹太后為了抬舉簡王,在韓同心十歲的時候封了她為清儀縣主。
武陽郡主的丈夫姓蔡。是晉安侯蔡定忠的族兄,除了有副好皮囊。一無是處。他和武陽郡主的關係也不太好。他有四子七女,除了嫡長子是武陽郡主生的,其他都妾室所出。他開始在五軍都督府當差,後來因為這個惹怒了簡王。把他的差事都捋了他也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連父親的話也不聽了。家裡不給錢他荒唐。他就偷家裡的東西去變,偷不著了就去借。京城裡的人都知道他的底細,不怕他不還,拿了借據來找武陽郡主。武陽郡主氣得不得了,請了兩家的長輩出面要和離,他就躲起來不見蹤影,加之晉安侯府也不願意讓武陽郡主大歸,在中間和稀泥,這件事也就這樣一拖再拖,直到姜憲重生,兩人還沒和離成。
她們姐妹長得很像,都是高個子,瓜子臉,丹鳳眼,烏黑的頭髮白淨細膩的臉龐,但因為際遇不同,姐姐東陽郡主看著要比妹妹武陽郡主看上去最少年輕十歲。東陽郡主也比武陽郡主待人寬厚和煦。她一看見姜憲就笑著打招呼,拉了姜憲的手上下打量,說她好像又瘦了,這段時間身子骨好不好,太皇太后還好嗎,自己好久沒有進宮去給太皇太后請安了,等過兩天就去看太皇太后云云……有著家長里短的親切。
武陽郡主則只是在姜憲給她行禮的時候點了點頭。
或許是因為沒有依靠的孩子早當然,姜憲拜見兩位郡主的時候東陽郡主的兩位兒媳婦米氏和胡氏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不敢動彈,武陽郡主的兒媳婦郭氏卻很熱情地拉著東陽郡主的兩個兒媳婦米氏和胡氏上前和姜憲見禮。
姜憲看著眼前的幾個人,不免有些嘆氣。
孝宗皇帝那會兒也就只留下了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到了先帝……后宮只剩下了個曹太后。趙翌還沒有大婚,滿眼望去,皇室宗親裡面,只有她們這幾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兄表妹,至於曹太后的那些所謂的族兄族弟家的女眷,姜憲素來是不認的。
她問東陽郡主:“怎麼沒見心表姐?”
東陽郡笑道:“你心表妹好頑,我們又來得早,你表妹和晉安侯家的大小姐一起出去玩去了。”然後吩咐大兒媳婦米氏,“去把你妹妹叫過來,就說保寧來了!”
米氏應聲而去。
姜憲卻有些頭痛。
說起來,晉安侯府這位大小姐也是個人物。
前世,她是白愫的姑姐。丈夫雖然只是個世襲六品僉事,卻相貌周正,能力出眾,和姜律都有幾份交情,後來累官至西山大營副都指揮使。可她心心念念全是曹宣。後來曹宣落魄,她還曾悄悄地送銀子給曹宣……曹宣一直沒有娶妻,她常私底下派了自己貼身侍女送衣飾……後來事發,曹宣指天發誓和她沒私情,她在丈夫面前也承認自出閣之後從未見過曹宣,可態度卻十分的堅決,丈夫能接受她心裡有曹宣,那就這樣過下去,要是不能接受,就和離… …後來還是白愫出面,蔡大小姐把兒子留在了夫家,帶著女兒大歸,成為了京城的笑柄……
那時候白愫已經和丈夫鬧翻了,白愫還管這樣的閒事,姜憲覺得白愫完全是腦子有毛病。可現在想想,說不定白愫是物傷其類……
不過,姜憲還沒有見過這位蔡大小姐。所以韓同心挽著位烏髮明眸的美貌少女輕步輕盈地走過來為她引薦的時候,她不由地多看了那位蔡大小姐幾眼。
蔡大小姐很大方地朝著姜憲笑,誇獎姜憲:“你頭上這簪子真漂亮。是紅珊瑚打磨的吧?鴿子蛋大小,真是少見!”
她表情真誠而又坦率,讓人很容易就察覺她是真心的讚美。
是個有著自己性格的女孩子。
姜憲忍不住對她心生好感,笑著問她和韓同心:“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蔡大小姐和韓同心都抿著嘴笑,不說話,目光卻亮晶晶的,熠熠生輝。
姜憲笑道:“原來還要保密!”
兩人捂了嘴笑,就是不告訴她。
她身後轉來一陣騷動。
蔡大小姐和韓同心的目光立刻就投了過去,眼睛比剛更明亮了幾分。
姜憲就聽到有人笑道:“承恩公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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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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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7 12:46 PM
第八十章 拜壽
原來如此!
沒想到韓同心也喜歡曹宣。
姜憲瞬間就窺識破兩個小姑娘的秘密。
她抿了嘴笑。
前世,在她出嫁之前,她從來不曾單獨來參加這樣的宴會,更不會去注意除了白愫和趙翌以外的人,因為在她看來,這個朝廷除了白愫和趙翌之外,全都受過曹太后的恩典,他們全都心向曹太后,她無意和她們深交。等她做了皇后,前一年先為太皇太后的病擔心,後一年半為方氏生氣,再做到攝政的太后,和這些內、外命婦打交道的機會就更少了。
這種小姑娘的懵動讓姜憲覺得很有意思。
她笑盈盈地看著曹宣風姿如玉樹般地走了進來,溫言細語地向各位夫人問好,突然心生百味。
曹宣,知道要變天了嗎?
如果他知道曹太后已經被她伯父等人挾持了,他還能維持表面上的這種歡脫嗎?
前世,曹太后死了,他只能靠自己,所以很快地長成起來。
今生,她伯父會想辦法留下曹太后的性命挾制趙翌,他又會怎麼做?變成怎樣一個人呢?
姜憲低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留下一道陰影。
曹宣過來給她行禮。
她淡淡地還了個禮,像從前的嘉南郡主一樣沉默以待。
曹宣不以為意。
蔡大小姐和韓同心卻對她投來羨慕、嫉妒的目光。
姜憲在心裡暗暗嘆氣。
韓同心什麼的,以後還是像從前一樣少打交道吧?
她不擅長應對女孩子之間的這種你來我往。
曹宣和東陽郡主說話,蔡大小姐和韓同心圍在東陽郡主身邊,韓同心還抱著母親的胳膊。用一種讓人覺得又甜又膩的聲音和曹宣說著話。
姜憲撇了撇嘴角。
有貴夫人來和她說話。
她客氣而疏離地應著。
很快,她來來往往,變得比東陽郡主那還要熱鬧。
有些人姜憲還記得名號,不記得面孔;有些人則是還記得面孔,不記得名號了,但大多數的人對她來說都是很陌生的,即記不往名號。也記不住面孔。她因而發現不僅王瓚的母親和她的大伯母沒來。簡王妃和她的幾個兒媳婦也沒有來。
姜憲就更覺得沒意思了。
還好應酬的時候不長,外面就響起了淨鞭。
皇帝要出來了。
女眷們紛紛往後面的排雲殿去。
只有曹宣和姜憲留在了大殿。
曹宣望著姜憲,面露詫異之色。
姜憲這才驚覺自己站錯了地方——她這個時候還是個普通女眷。應該跟著東陽郡主等人去排雲殿候著,把大殿的位置讓出來給皇室宗親,文武百官。
可這樣一來,她就不能立刻知道大殿會發生什麼事了。
她想了想。還是退了出去,但她並沒有走遠。而是站在了在殿後門的台階上。
很快,九響的淨鞭響起了第二響。
有內侍進來清場,也有些公侯開始進來準備給曹太后拜壽。
姜憲想了想,還是去了排雲殿。
她留在這裡如果遇到了哪位官員還是有些不好。
進了排雲殿。簡王妃不在,按著輩份,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就坐了首位。
東陽郡主正要找姜憲。
見到姜憲。忙笑著招她過來:“你就跟我們一起坐吧?”
姜憲和她們同為郡主,但她一來沒有出嫁。沒出嫁的姑娘素來比出了嫁的姑娘地位高,二來論起血緣和趙翌的關係更近,雖然姓姜,若不是有輩份壓著,她才是今天應該坐首位的人。姜憲自幼在宮里長大,誰該坐哪裡,誰該站哪裡,已經刻在骨子裡,一眼掃過就心中有數了。
她應得的東西憑什麼要推出去。
就算她推出去了,別人也未必會領她的情,只會覺得她傻。
很早以前,姜憲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欣然落坐。
響起了第三道淨鞭。
有女官進來跟東陽郡主低語,囑咐她等會怎樣領著眾女眷給曹太后拜壽。
東陽郡主熟悉禮儀,但宮裡的嬪妃也幾十年沒有做過這樣的大壽了,攝政的太后還是第一次,禮部特意為這件壽誕制訂了儀程,東陽郡主也怕出事,仔細地聽著。
不一會,響起了第四道淨鞭。
姜憲閒閒地打量著排雲殿的陳設。
韓同心跟過來和她低語:“保寧,等會拜了壽,我和蔡家姐姐商量去眺遠齋看雜耍,你去嗎?”
姜憲對這些根本沒有興趣,拜完壽,曹太后的事也就明朗了,她也該回宮了。
“到時候再說吧!”姜憲敷衍她,“如果拜完壽太后娘娘不留我,我就和你們一道去。”
“去吧,去吧!”韓同心實際上和姜憲沒有很深的交情,姜憲只和白愫玩,但今天白愫不在,相比之下韓同心反而是和姜憲交情最好的那個了,她慫恿著姜憲,“我們都去……”
姜憲無所謂地點頭,說出來的話卻毫無轉圜:“等拜了壽再說。”
韓同心聽著就有些不樂意了。
她在家裡也是嬌嬌寶貝,特別是還有個簡王這樣的外公,連曹太后都破例封了她做縣主。
“等會我娘她們要去頤樂殿聽戲,你不和我們去,我肯定會被我娘抓去頤樂殿陪她們的。”韓同心道,“蔡姐姐說,她哥哥們都會去遠眺齋看雜耍,我們也一起去吧!”
姜憲聽了在心裡冷笑,道:“恩承公去不去啊?你不知道我最厭煩他的嗎?他要是去,我就不去!”
韓同心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姜憲低頭喝茶,想著曹宣。
拜完壽,他恐怕也沒空去看雜耍了。
曹太后肯定要對自己這個唯一的侄兒叮嚀了又叮嚀。
韓同心忿忿然地走了,拉了蔡大小姐在偏殿的柱子旁指著姜憲竊竊私語。
蔡大小姐愕然地望著姜憲,隨後目露欽佩之色,低聲對韓同心道:“我就跟你說了這樣不好,你非要把她拖下水,也不怪她會生氣了。我看我們還是想其他的辦法吧!”
“可她要是不去,我娘肯定要我陪著她,不准我去的。”韓同心嘟著嘴道,“我最不喜歡進宮了,每次進宮都要陪她,她要是性格好也就罷了。可你看她那樣子,誰的面子也不賣,誰惹她不高興了她都能刺別人兩句,就是在皇上面前,也一點不軟和,也不知道為什麼皇上就那麼喜歡和她玩?每次她說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們都得圍著她轉,偏偏她又和承恩公和不來,每次承恩公見到她在的時候都只好打個招呼就走,因為這個,承恩公都沒有機會在皇上面前露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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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7 12:53 PM
第八十一章 變故
兩人在那裡低聲地議論著姜憲,第八道淨鞭響起來。
排雲殿也好,大殿也好,眾人都按品排列站了起來,等到第九聲淨鞭響起來的時候,太監略帶幾分尖細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傳了過來:“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大家的神色更加恭敬了。
皇上和太后會在大殿升座,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排雲殿離大殿還有段距離,那邊的動靜這邊根本聽不到,可也沒人敢東張西望或是大聲喧嘩,大家就這樣靜悄悄地等著太監傳話。
姜憲站在左邊的第三個位置上,她之前是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兩人都低垂著眼睛,只有姜憲,拿下了手腕上戴著的那串十八羅漢碧璽佛珠無聊地捻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她看過禮部擬定的儀程。
曹太后和趙翌先在大殿裡接受百官的賀拜,之後移駕排雲殿,接受內外命婦的賀拜。女眷們的筵席開在清華軒和介壽堂,百官的筵席開在玉華殿和雲錦殿,曹太后會在排雲殿和女眷們一起用膳。
他們是準備在曹太后接受了眾人的賀拜之後再公佈親政的事,還是等到明天在仁壽殿那邊正式向群臣宣布趙翌親政的事呢?
如果他們決定拜壽之後立刻就宣布趙翌親政的事,曹太后在大殿的時候還好,她伯父、簡王都會在一旁。曹太后來排雲殿的時候誰跟在她身邊呢?如果她身邊沒人,會不會趁這個機會逃出大報恩延壽寺?
雖然這樣也不能阻止趙翌親政,可有些事畢竟可傳不可見。以後她伯父只怕會落得個權臣的名聲,若是大意些,甚至會有人拿了這個做把柄,到時候彈劾姜家……
她想到李謙手下的那個婦人。
那個婦人也算是能人異士嗎?
不知道他手下有多少這樣的人,應該讓他送幾個人給伯父的,這樣曹太后縱然想跑也有人能攔著……
實際上,事已至此。拜什麼壽啊。先逼著曹太后還政給趙翌才是正經,可皇家的事就是這樣,什麼都要講個臉面。講個程序,哪怕打斷了手肘也只能往衣袖裡藏……她現在最不耐煩這樣的人和事了。
姜憲在那里胡思亂想著,可直到她腿都站得發麻僵直,也沒有聽到太監的傳唱。
大家都面面相覷。
又等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眼看著午正已過,大家餓得飢腸轆轆。還是沒有動靜。
排雲殿響起竊竊低語聲。
就是東陽郡主,也忍不住回頭隔著武陽郡主問姜憲:“保寧,怎麼會這樣?你可曾聽說過什麼?”
姜憲搖頭,道:“我昨天晚上一個人歇在慶善堂。今天一早起來就過來了,過來就碰到兩位姨母了,不曾聽說過什麼!”
“這不對勁啊!”東陽郡主聞言喃喃地道。和自己的妹妹武陽郡主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然後目露糾結地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咬著牙對姜憲道:“保寧,要不你過去看看?我們這裡面,也只有你過去太后娘娘不會生氣了。”
曹太后生氣,誰承受得起。
姜憲也想知道大殿發生了什麼事,卻不願意就這樣被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利用。她們兩位既然把她當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就做個小孩子好了。
“兩位姨母,”她笑盈盈地道,“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大壽,我規矩學得不好,外祖母原本不允許我來的,還是皇上為我全了擔保,說我絕不會失禮失儀,外祖母才讓我隨著皇上來的。我不敢去!要是被太后娘娘發現了,她當著這麼多人不會說我,可回了宮肯定會讓女官去告訴我外祖母……我不想讓外祖母臉上無光!我不去!”
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俱是一愣。
站在姜憲下首的是安國公夫人。
她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四周的動靜,兩位郡主發著愣,她卻湊了過來,低聲道:“郡主是在擔心丁亥年舊事重演……”
兩位郡主臉都白了,向來不說話的武陽郡主更是朝著安國公夫人低聲喝道:“請夫人慎言。”
姜憲卻聽得懂。
曹太后垂簾聽政並不是一帆風順。
她坐在金鑾殿的次年,也就是丁亥年,江南連降大雨不停,淹了三州六縣七十九鄉,整個江南都快成了一片水澤,就有言官彈劾曹太后,說她牝雞司晨,惹了天怒,要求曹太后退居慈寧宮,由先帝指定的輔政大臣共同攝政。朝中很多年輕大臣都上折子附和。
曹太后不僅沒害怕解釋,反而派出當時還任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的曹國柱把這些上折子的大臣全都抓起來沒有經過三司會審就殺了。
一時間京城裡腥風血雨,人人噤若寒蟬。
這就是有名的丁亥年之變。
之後曹太后就開始重視起兵部起來。
也算曹太后運氣不好吧,天下太平了百餘年,實在是難以找出幾個能領兵打仗的人物,曹太后好不容易扶持起一個吳宴道,結果吳宴道只是個嘴裡跑馬的,不僅辜負了曹太后的一片心意,還讓她伯父趁機掌管了山西大營……
姜憲看著這幾位朝中最顯貴的婦人,不由在心裡感慨。
再無知的人,坐在了這樣的位置上面,想活下來,就得練就一番察言觀色的本領,不然被抄了家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她們雖然猜錯了,思路卻是對的。
大殿的確是出了大事。
自己要不要找個機會去看看呢?
姜憲正在這裡考慮,御用監大太監孫德功匆匆忙忙地出現在了排雲殿門口。
她心中一緊。
孫德功是趙翌的人。
趙翌親政後,他做了御馬監大太監。
他神色非常的緊張,難道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姜憲上前一步,孫德功已站在了排雲殿的門檻前,尖聲地道:“奴婢奉皇上口喻,請各位夫人前往宜芸館給太后娘娘拜壽!”
“什麼?”
排雲殿一下子炸了窩。
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再忍不住了,疾步上前叫住了孫德功:“孫公公,出了什麼事?怎麼突然改在宜芸館給太后娘娘拜壽?”
排雲殿落針可聞,大家都等著孫有功解釋。
孫有功的目光卻在姜憲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這才笑道:“是大喜事!太后娘娘說,如今皇上已經長大了,到了立后的年紀,她老人家幫著皇上守了這十年的江山,也該歇歇,享享含飴弄孫之福了。從今起,她老人家就在這萬壽山頤養天年了,朝廷的上的事,一律交給皇上定奪,並要把玉璽交給皇上。
“皇上感念太后娘娘這些年來披星戴月,嘔心瀝血,哭得不能自已,怎麼也不願意接受國器。
“還是簡王和幾位閣老相勸,皇上這才同意。
“簡王和幾位閣老擁著皇上和太后娘娘去了仁壽殿,等會在一起用璽,傳宣天下。
“這不是大報恩延壽寺離仁壽殿太遠了嗎?皇上就讓各位夫人去宜芸館給太后娘娘賀壽,那裡離仁壽殿近,這樣也免得太后娘娘折回大報恩延壽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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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7 01:03 PM
第八十二章 改變
孫德功的話,就像片烏雲蓋在了眾人的頭頂,讓大家心裡沉甸甸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排雲殿裡彷彿呼吸都變得凝重起來。
在座的都是官宦之家的女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孫德功的話說得再冠冕堂皇,眾人也都知道,曹太后還政於皇上了!
就在昨天,曹太后接見她們這些女眷的時候,還一副志得意滿,根本不屑於和她們這些深宅內院的婦孺多說幾句話,一副還要繼續掌權三十年的模樣,可一夜之間全變了!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就和從前的那些廟堂風雲一樣,有哪些人家在這其中出了力,立了功?又有哪些人家在這其中站錯了隊,可能會落得個千里流放或是滿門抄斬的結局……一切都是未知數。
而恰恰這無知最讓人害怕,最讓人揪心!
殿裡的女眷們惴惴不安,神色惶恐。
姜憲卻鬆了口氣。
不管怎樣,處置曹太后的人和她想到了一起,沒有過多地去顧忌什麼朝廷顏面,皇上的尊嚴,而是果斷地逼著曹太后宣布還政給趙翌,他們姜家,也算是度過了第一道難關!
這也算是件好事吧?
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畢竟比姜憲年長,又有簡王這樣的一個父親——早年間,簡王做為孝宗皇帝的同胞弟弟,也曾被身為太子的孝宗皇帝忌憚過。簡王支持曹太后攝政更是朝野都知的事。她們比起殿裡其他的女眷更害怕。
兩人不由朝據說連皇上都敢支使的姜憲望去。
姜憲表情輕鬆。
兩人心中“咯噔”一聲,都意識到,姜憲縱然不知道這件事的緣由,姜家也站對了位置。
今後,皇上親政。姜鎮元將更進一步,成為當朝最有權勢的人之一,而姜憲這個自幼和皇上一起長大的郡主,也會成為當朝最顯赫的女子,最耀眼的明珠。
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和那些關係非常親密的好姐妹一樣,心意相通,均笑盈盈地上前。一個牽了姜憲的手。一個和姜憲並肩站在了一起,溫聲道著:“保寧,時候不早了。既然皇上有旨意下來,我們還是早點往宜芸館去吧?再晚,只怕大家都要餓得昏在路上了。”又叫了貼身服侍的宮女、內侍去姜憲貼身的宮女、內侍那裡把姜憲的手爐什麼之類的拿過來,雖然不至於諂媚。可那巴結奉承的樣子在這些火眼金睛的命婦面前卻是再明顯不過了。
韓同心牙齒咬得吱吱響,一把拉住了蔡大小姐走在了眾人後面。低聲和蔡小姐私語:“你看見沒有,連我母親和姨母都要巴結姜憲。她的運氣怎麼這麼好?你說她會不會做皇后?”
她生於富貴,父母恩愛,家裡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她又是最受寵的小女兒,雖然知道趙翌親政對自己的外祖父不利,但還沒有清醒地意識到萬一簡王失寵之後對自家的影響。還有餘心去評論別人。
蔡大小姐卻不同。蔡家子嗣繁多,嫡支旁支外七房內九房就是一場大戲。她很清楚地認識到了以後自己和姜憲的差別,她不無擔心地道:“以姜憲的出身,皇后也不是做不得的。倒是曹宣,以後可怎麼辦?我聽人說,皇上和曹宣私下很少來往的,曹太后又一心想把姜憲嫁給曹宣,要是皇上想娶姜憲為后,也不知道以後皇上會不會為難曹宣?”她問韓同心,“你經常進宮,皇上是不是和曹宣有罅隙?”
“我也不知道!”韓同心鼓著腮邦子道,“皇上每次出現在我們面前都是板著臉,只和姜憲說話……我沒見過皇上和曹宣在一起的樣子。”
蔡大小姐嘆氣。
姜憲也在心底嘆氣。
她身邊圍滿了人。
全是些年紀比她大的命婦。
她的眼睛多看了什麼東西一眼,都有人能接得上話。
姜憲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些從前只知道在她面前低眉順眼的命婦還如此的會說話。
一朝天子一朝臣。趙翌親政,自然要重用自己的人。這些命婦也不過是想為自己的丈夫兒子盡一份力而已。
大難臨頭的時候一家人能抱成一團,姜憲突然很佩服她們。
她對這些命婦的笑容就多了幾分真誠。
大家歡歡喜喜地說著話,好像剛才的烏雲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宜芸館早已收拾妥當,但宜芸館比排雲殿小很多,來給曹太后拜壽的女眷們又都各自帶著隨身服侍的丫鬟媽媽,以防妝容不整或出現什麼意外情況的時候需要更衣,一個兩個的氈包更不能少,這樣下來地方就有些不夠了。
正殿是要留給曹太后的,就算曹太后不攝政了,只要她活著,那也是朝廷最尊貴的女人。
姜憲等人只好擠在宜芸館兩邊的偏殿。
那些隨行的僕婦們則被孫德功安排在了離宜芸館不遠的頤樂堂。
那邊幾個戲班子還等著曹太后點戲,宜芸館這邊的偏殿都燒了地龍,大家又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有人已經出了汗,又不敢脫衣服,胭脂花粉的味道混合著汗味,讓姜憲覺得很難受。
她索性找了個藉口站在簷廊下透氣。
天氣很冷,風吹著台階旁依舊枝葉碧綠的冬青樹嘩嘩作響。
趙翌他們怎麼會把拜壽的地方決定在宜芸館?
是因為趙翌需要在仁壽殿接見、安撫那些朝中大臣,穩定局勢,又怕曹太后搗亂,需要把曹太后帶在身邊嗎?
那曹太后什麼時候會回宮呢?
若是曹太后決定住到慈寧宮去,這寢宮又將如何分配?
太皇太后的寢宮是慈寧宮旁邊的康壽宮。
但太皇太后通常都是先搬進慈寧宮裡的那個,做為兒媳婦的皇太后通常不是和太皇太后同居就是會主動地搬到康壽宮去,不會讓自己的婆婆給自己騰地方。
可曹太后不是普通的兒媳婦。
她能攝政,為了泄私憤就有可能按著律典來讓太皇太后搬家。
而她剛剛讓步還政於趙翌,趙翌不管是出於補償還是為了表示自己孝順,堵住天下人的嘴,恐怕都會站在曹太后這邊。
姜憲此時想想,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
不知道能不能說服趙翌,讓曹太后住去長春宮或是咸福宮。
她在那裡傷腦筋,曹太后此時卻虛脫般地靠在玉瀾堂正殿臨窗的大炕上。
安城夫人輕手輕腳地端了杯熱茶進來。
曹太后拿起來就砸在了地上。
玉瀾堂正殿的宮女、內侍全跪了下去,一個個面如死灰。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8 01:42 PM
第八十三章 所願
曹太后看著那一張張沒有顏色的臉,怒火再次燒到了頂點。
這就是她退居后宮之後的生活。
周圍的人哭喪著個臉,連個笑容都沒有!
趙翌現在肯定在得意洋洋地和他的那些腹臣商量等會怎樣單獨覲見那些還沒有緩過神來的肱骨之臣,而她卻只能面對這些僕婦,到現在都沒有人管她是否用過午膳,更沒有人關心她的壽筵怎樣了!
她兩眼冒火,喝道:“讓李謙來見我!”
從昨天夜晚到現在,她根本沒能合眼。
李謙則一直守在她的寢宮外面,既怕有人進來謀害曹太后,也怕有人謀害李謙。
安城夫人哪敢耽擱半分,立刻就去叫了李謙進來。
李謙也一夜未眠,顯得有些憔悴。
他默默地給曹太后行了禮。
曹太后朝著安城夫人遞了個眼神。
安城夫人領著屋裡服侍的退了下去。
曹太后這才放緩了聲音,道:“你聯繫上你父親了沒有?”
“沒有!”李謙有些失落地道,“昨天禁衛軍守在殿外,我根本沒有機會聯繫我父親。”
他實際上已經和謝元希、衛屬聯繫上了,但謝元希和衛屬都是他自己的屬臣,萬壽山仍皇家林園,他們李家的人既然能隨意進出,就能隨時刺殺皇室宗親,曹太后此時沒空去仔細地琢磨,等她空閒下來。這就會成為她心中的一根刺。
曹太后點頭,眉宇間透著幾分茫然。
李謙道:“太后娘娘。您別擔心。我剛才遇到了我在禁衛軍當值時的一個還算是說得上話的朋友,他答應幫我試著聯繫我父親。不過,就算是聯繫上我父親也沒有用,我父親手裡都是福建總兵府的兵,也就十來個人,根本不頂事。您看要不要聯繫承恩公。趁著皇上現在要安撫重臣。想辦法在禁衛軍裡挑幾個您信得過的人,到時候來守衛萬壽山。”
曹太后聽著眼睛一亮,看李謙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讚許,剛才狂躁的心情也平靜了很多。
在這危難時刻,身邊還有個不怕前舛,頭腦冷靜自製,有勇有謀之人,這也算是老天爺給她留了條生路了。
她就更不應該放棄才是!
曹太后立刻道:“你所慮及是。”她說著,喊了安城夫人進來。吩咐安城夫人把自己的私印拿過來,對李謙道:“你拿去做信物,想辦法通知曹宣,讓他不要擔心我。也不要和皇上有過多的糾結,趕快想辦法確定守衛萬壽山的護衛人選才是。”又道,“如果你有信任的人,此時也要盡快地推薦給承恩公,免得我爭取到了留在萬壽山的機會結果卻指揮不動那些護衛,一點防護的能力也沒有,那我向皇上爭取到留在萬壽山還有何意義?”
李謙抱拳稱“是”。道:“卑職明白。卑職年輕,經歷的事少,以後怎麼辦,全聽太后娘娘的。”
曹太后欣慰地頷首,把安城夫人拿過來的私章交給了李謙,然後讓安城夫人送了李謙出門,自己揉鬢角想著李謙的話。
是得考慮考慮以後該怎麼辦了。
僅僅是住在萬壽山,就算趙翌不殺他,時間長了,她不是成為一個任趙翌擺佈的深宮婦人,就是會被害怕她東山再起的趙翌殺害。
皇權之下,從來沒有夫妻父母。
她很早就看透了。
但怎樣讓趙翌忌憚她呢?
曹太后抬起頭來,眼角的余光掃過站在門簾前的一個年輕宮女。
她心頭一喜。
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喊了安城夫人,問道:“看見宋嫻儀了嗎?”
宋嫻儀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不然她也不會先投靠了姜憲,後又投靠曹太后了。短短的兩天時間,安嫻儀就給安城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安城夫人聽曹太后問起宋嫻儀,頗有些維護她地道:“那小姑娘還挺懂事的,在茶房裡幫您做菊花糊呢!”
菊花糊,是宮中宮女們用來對待飢餓的茶飲。就是用沖泡好的菊花茶去了雜質,沖泡一種用熟米磨成的米粉,味道有點甜,還可以清熱降火。有時候服侍身邊的貴人來不及用膳就悄悄地衝上一小碗墊墊肚子。
果真是個聰明人。
不然也不敢把趙翌和方氏的事捅到她面前來了。
曹太后素來喜歡聰明人。
“你讓她來見我!”曹太后吩咐,我有話要跟她說。
安城夫人應聲而去。
等到李謙過來的時候,正好和從曹太后寢宮出來的宋嫻儀擦身而過。
兩人並不認識,但這個時候能出現在曹太后的寢宮,顯然兩人都是曹太后的心腹。
李謙和宋嫻儀點頭,默然擦肩而去。
曹太后知道李謙已經託人去給曹宣帶信了,鬆了口氣,問起了李謙家裡的情況。
兩人正說著話,曹宣過來了。
他神色焦慮,再也沒有之前的翩翩風度。
見到曹太后,他跪在曹太后的面前就哭了起來:“是侄兒沒用,不能為姑母挑起重擔……”早知道變化得如此猝不及防,他就不應該為了避嫌而總是忍讓著趙翌了。
之前的事,他一點也不知道,直到站在了大報恩延壽寺的大殿,準備著給曹太后拜壽,這才知道曹太后被挾持的事。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到現在也沒有緩過來。
曹太后搖頭,目光在李謙身上停留了片刻,李謙意會,正要起身告辭,誰知道曹太后又改變了主意,道:“李謙,你也留下來。我之前是怕你涉足太深,但仔細想想,就算你什麼也不知道,在別人眼裡你都是我身邊的人,該怎樣對付你還是一樣的對付你,還不如讓你知道,你心中有底,出了事也有個應對之法。”她說著,就把趙翌和方氏的事告訴了李謙。
李謙雖然早已知道,還是佯裝出副驚駭的樣子。
曹宣則是真正的驚駭。
他嘴角翕翕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話來“皇上他腦子進了水吧”。
曹太后冷笑,道:“他腦子進沒有進水我不知道,但我們卻不能像他那樣不明不楚的。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幫我個忙,想辦法把方氏給我弄到萬壽山來,我留著她有大用處。如果人手有問題,你和李謙商量著辦。”
曹宣皺眉,道:“已經這個時候了,您管那方氏做什麼?”
李謙卻隱隱有些明白,他恭聲應諾,並不說什麼,站在一旁等候曹宣的吩咐。
曹宣卻還在那裡糾纏著這個話題:“這是皇上自己的醜聞,您讓他自己去擦屁股好了。也正好讓那些歡天喜地迎接皇上親政的傢伙看看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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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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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8 01:48 PM
第八十四章 隱瞞
曹宣比李謙還大兩歲,李謙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曹宣卻連事情的輕重緩急都看不清楚。曹太后非常的失望,可趙翌的事卻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不好當著李謙明說,她只好對曹宣道:“你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李謙,這件事還是你去辦吧!”
李謙正愁找不到機會去看姜憲。
昨天大報恩延壽寺那麼熱鬧,憑她的聰明勁兒,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就算這樣,今一早鎮國公封鎖了消息,她心思比一般的女孩子都多,肯定很擔心。
他無論如何也得去看看她,免得她七想八想地無中生有地想出些事來。
李謙恭聲應“是”,出了玉瀾堂。
姜憲卻在宜芸館餓得半死。
她自覺沒有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精神,藉口說身體不舒服,靠在茶房太師椅上捧著情客給她悄悄衝好的菊花糊配著一小盅糖醋花生米小口小口地吃著。
情客羞赧地在一旁低聲著:“郡主,您將就著點。這裡只找到了這些,您墊墊,我等會再去給您弄點好吃的來。”
姜憲正要答話,門外傳來孫德功的聲音:“清儀縣主,晉安侯府大小姐,不是奴婢為難兩位,實在是兩位這行徑有些出格了。哪有太后娘娘還沒有來就開席的道理!縣主和蔡大小姐還是忍著點罷。沒看見兩位郡主、幾位國公夫人侯夫人都在偏殿裡等著嗎?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與縣主和蔡大小姐可沒有一點好處。兩位還是聽聽我的勸吧!”
“公公說得有理。”姜憲聽見韓同心甜甜地道,“我們是來尋嘉南郡主的——剛剛還看見她在這裡呢!”
姜憲聽著就撇了撇嘴。
這小丫頭。還就一心一意向自己看齊了。
她要有這本事,就在孫德功眼皮子底下尋點東西吃好了。
可孫德功豈是好相與的。
嘉南郡主他不敢管,一個小小縣主,輪也輪不到她做皇后管人,他還怕了不成!
姜憲就聽見孫德功一聲譏笑,尖銳地道:“哎呀我的縣主。嘉南郡主從小就身子骨不好。這是宮裡宮外都知道的。就是太后娘娘攝政那會,每年年三十的團年飯,別人都是要陪到底的,太后娘娘還恩准了嘉南郡主可以中途退席。如今太后娘娘雖然不垂簾聽政了,可那也是皇太后,她老人家都準了的事,奴婢還敢越過她老人家不成?嘉南郡主在哪裡,我怎麼知道?縣主要是執意要找,那就好好找找。免得沒找到,說是奴婢攔了您。”說完,高聲喊著一個小內名字,“去。跟東陽郡主和晉安侯夫人說一聲,就說縣主和蔡家大小姐去找嘉南郡主了,奴婢們攔不住,等會開席的時候縣主和蔡大小姐這位置還留不留著?”
小內侍高聲應著。
韓同心氣得直跺腳。
後窗有人“扑哧”一聲笑,道:“我發現你們宮裡的人說話都喜歡指桑罵槐地諷刺人。越是大太監,嘴越毒。”
那聲音,清朗歡快如飛奔而下的泉水。
姜憲回頭。就看見李謙笑瞇瞇地站在窗櫺外,明亮的眼睛閃閃發亮。
姜憲不由嘴角微翹,上下地打量著他。
衣飾整潔,臉上手上都沒有什麼傷痕,精神很好。
“什麼叫我們宮裡?”姜憲露出個淺淺的笑,道,“說得你好像不是這宮裡的人似的。看你這樣子,應該見到曹太后了,她肯定是要把你留在她身邊的。她沒有說讓你去哪里當差嗎?這個時候你不跟在她身邊,她讓你去幹什麼?”
李謙嘻嘻笑,突然向前探身,答非所問地道:“你今天就回去嗎?”
姜憲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兩步,發現李謙不過是想和她說說私話才探過身來的,她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色厲內荏地道:“你問這幹什麼?”
李謙笑道:“我要去給曹太后辦事,現在沒空和你細說。等我回來,你恐怕已經回宮了。德輝的事,我以後有空的時候再和你細說。我來就是來告訴你一聲,事情到目前為止都進展很順利,你不用擔心。皇上答應曹太后留在萬壽山頤養天年,以后宮裡就是太皇太后最尊貴了,你也不必避諱曹太后了。”
姜憲心中一驚,道:“皇上答應曹太后留在萬壽山?”
李謙點頭,正色地道:“皇上還答應曹太后萬壽山的護衛與禁衛軍不相干,由曹太后指定的衛所負責萬壽山的護衛。我已經派人去見鎮國公了,請他對曹太后所請之事網開一面。”
真沒有想到!
曹太后比自己想像的更厲害!
不知道以後趙翌是否能節制得住曹太后。
也不知道她留下曹太后的這個計劃會不會因為趙翌的無能發生不可挽回的局勢。
姜憲的情緒有些低落。
敏感的李謙立刻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情不自禁地安慰她:“什麼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事在人為,我們兩家都會沒事的。”
不僅會沒事,而且會在夾縫中爭扎著求生,變得更加強大。
姜憲不想和李謙談這些,談起這些就讓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事來。
她索性問起曹太后的差事來:“……讓你去做什麼?”
李謙笑道:“不過是些小事!”
姜憲很不高興。
從前李謙就是這樣,不願意她知道的事就敷衍著說是些小事。
她冷聲道:“你覺得這樣糊弄我有意思嗎?”
李謙沒想到姜憲說翻臉就翻臉,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不告訴姜憲。
“真沒什麼大事。”他堅決不承認地道,“曹太后讓我趁著皇上正高興的時候出去悄悄給她辦件事……”
姜憲看著李謙的樣子,莫名心中一動,脫口打斷了他的話:“曹太后是不是讓你悄悄地把方氏弄到萬壽山她身邊去?”
李謙訝然。
姜憲氣得不得了,道:“你又不是沒有見過方氏,不知道當時是怎樣副情景,瞞著我幹什麼?”
李謙遲疑道:“皇上還不知道曹太后要動方氏,我知道你很煩方氏,到時候我自有辦法讓方氏死得無聲無息,不管是皇上還是曹太后都查不出來……”
姜憲恨不得一口吃了李謙。
他怎麼總是壞她的事啊?!
她策劃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曹太后上了勾,李謙居然自以為是地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方氏……她到底做了什麼孽啊!
姜憲忍不住就衝著李謙發起火來:“我讓你殺方氏了嗎?你幹嘛總是什麼事也不和我商量一聲就自己一個人莽幹?你知道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把方氏送到曹太后身邊,你把她殺了,我拿什麼噁心趙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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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8 01:53 PM
第八十五章 直白
李謙多聰明的一個人,聽了姜憲的口吻,腦子飛快地轉了又轉,立刻就明白了姜憲的意思,可他還是禁不住為姜憲的大膽膽戰心驚,忍不住驚呼:“你,你這是……”隨後想到自己還站在芸宜館茶房後面的窗櫺旁,再次壓低了聲音,道:“你這是想送個把柄給曹太后,讓曹太后以後好拿捏皇上?可皇上不會這麼傻吧?逼急了,他只要矢口否認,曹太后也沒有辦法啊?說不定因為這件事,皇上和曹太后關係更加緊張,讓皇上生出誅殺曹太后之心來… …”
所以這個孩子必須上玉碟,所以她要想辦法把宋嫻儀送到曹太后身邊去。
可這些,都不必告訴李謙。
他是天生是將帥,就算是用計也是堂堂的陽謀。
她這些,都是深宮內院女人們的計量。
“這就是曹太后要操心的事了。”姜憲見李謙立刻明白過來,氣也就消了一大半,雖然口吻依舊有些僵硬,好歹不像剛才眼睛裡要噴火似的,“你只管照著曹太后的吩咐行事就行了。”然後想到他的破壞力,不由反復地叮囑他,“你以後能不能少給我惹些事。你想想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們偶然遇到了,你不聲不響地把方氏給弄沒了,我豈不是白忙活了?你這不是幫我,你這是在給我捅婁子,拖我的後腿!”
根本不是偶然相逢好不好?
李謙的思維詭異地關注著姜憲的這句話。反駁道:“我是特意過來的……”
不管是特意還是偶然,這件事差一點就向著相反的方向發展。脫離了她的掌控。
這讓姜憲很不高興,並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
她有些嫌棄地朝著李謙揮了揮手,道:“你什麼也別說了,你只要告訴我,以後再有涉及到我的事,能不能告訴我一聲再行事就行了!”
“那是自然。”李謙滿口答應。心裡卻不以為然。她一個小姑娘家,再有謀略,沒有人幫襯也是白搭,有些事他該告訴她的自然要告訴她,不該告訴她的自然會瞞著,不過是要他多動些腦筋,別壞了她的事就成了,“我以後有什麼事都會跟你知會一聲的。”
什麼叫“以後有什麼事”,她只想他在涉及她的事上告訴她一聲……可她要是繼續和李謙在這裡咬文嚼字。他能說出一堆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來,而且最後她被繞來繞去,還在原地打轉。
她已經有了教訓,想想就覺得累。雖然覺得他這話不中聽,可也懶得和他多計較了,胡亂著點了點頭。
李謙也就有些八卦地湊了過來,悄聲問她:“你是不是,不准備嫁給皇上了?”
她什麼時候說自己要嫁給趙翌了?
姜憲瞪大了眼睛。
李謙忙解釋道:“我就是這樣感覺。不然你不會這樣的整方氏。畢竟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生下來都讓你挺丟臉的,特別是皇上還表現出一副和你青梅竹馬的樣子……”說到這裡。他看姜憲的目光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姜憲頂討厭這樣,目露不悅。
“我就是在想,鎮國公之所以願意支持皇上,不會是因為皇上對鎮國公承諾了事成之後會娶你吧?”李謙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覺得自己還是把話問清楚得好,至於為什麼要問清楚,他只覺得自己不過是順應了姜憲的要求,免得再次會錯意。
姜憲斜睇了李謙一眼,冷冷地道:“你想多了!”
李謙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適可而止了,可他還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打破砂鍋問到底:“我不會猜對了吧?那姜家豈不是很虧?鎮國公再封下去就只能是三公三孤了,我覺得以鎮國公的為人,應該不想這麼高調吧?”他說著,喃喃自語道,“我就說,當初曹太后刪舌戰群臣的時候鎮國公怎麼避而不談,他肯定是怕自己太出風頭,論功行賞的時候不好辦。真想目睹一下鎮國公真正風采啊!他肯定能和曹太后戰個平手……說不定比曹太后還厲害……”
姜憲氣結。
李謙可算是戳到了她的痛處。
前世趙翌就是這樣玩曖昧,她伯父又因為男女有別輩分之差不好跟她說什麼,讓趙翌鑽了空子的。
而她也是莫名其妙,和李謙說著說著又離題千萬里了!
她沉默了一會,詰問李謙:“你到底來幹什麼的?”
“沒幹什麼,沒幹什麼!”李謙下意識地道,有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虛,“就是來看看你,怕你什麼也不知道會擔心……”
姜憲神色大霽。
這句話說到她心裡去了。
自從前世她知道了趙翌和方氏的事之後,就一直很焦慮,覺得這並不是趙翌和方氏單方面的錯,自己連自己的命運都護不住,也是個沒用的,她就養成了什麼事都要掌握在手心裡的習慣,不然就不踏實。
她想到以她伯父和姜律的習慣都不太可能詳細地跟她講述德輝殿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決定找個時間再會會李謙:“我這邊沒事。你有事你先去忙去。等你閒下來了,我們再見個面,你把德輝殿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給我講講。”
李謙應“嗯”,看著時間的確不早了,怕趙翌反應過來,提早派人把方氏接走了,他沒辦法給姜憲一個交待,那可就讓人瞧笑話了,雖然想繼續和姜憲說說話,卻還是很果斷地向姜憲告辭,“最近一段時間肯定很忙,而且曹太后這段時間恐怕會也草木皆兵,我有機會就來找你。”
委婉地告訴姜憲,讓姜憲別派人找他。
“我明白!”姜憲和他告辭。
李謙注視了姜憲片刻,轉身就往旁邊的樹林去。
姜憲看著他挺拔的背景,想到件事,又叫住了他,小聲道:“你縱然是跟曹太后辦事,也要小心別把皇上得罪狠了,他這個人很小心眼。方氏的事,最好像你說的無聲無息,別讓皇上發現是你出的手。”
皇上再怎麼不好,也是姜憲的表兄,是血親,是一家人。
可她卻只替他擔心……
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進了李謙的胸口,讓他悶悶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又覺得酸酸甜甜從心底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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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8 02:15 PM
第八十六章 回宮
方氏的事交給李謙,姜憲很放心。
現在曹太后很好,趙翌很好,李謙很好,她伯父也很好,她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
吃飽了的姜憲沒有回到偏殿,而是跟孫德功說一聲,讓他想辦法給姜鎮元帶了個信去,說自己要趕回京城。
姜鎮元此時反而覺得危機解除了,姜憲就算是呆在萬壽山也沒有什麼關係,特意和姜律一起過來,問她要不看了雜耍再走。
她來萬壽山的時候,可是打著看雜耍的名義跑來的。
姜憲對這些都不是太有興趣,委婉拒絕姜鎮元的提議,道:“曹太后突然還政給皇上,這是大事,萬壽山又沒有特意地瞞著,京城雖不至於傳得沸沸揚揚,應該也有不少官宦人家知道了。太皇太后這個時候在宮里肯定也很擔心,我早些回,也能安撫她老人家。”
姜鎮元覺得姜憲的話有理,思忖了一會,道:“那也行!等我忙過這陣子了,再進宮去看你,給太皇太后請安。還有你舅母那裡、親恩伯那裡,你也派個人去報個平安。”
之前怕有人私下給曹太后的人通風報信,大家都不允許出萬壽山,如今曹太后的腹臣、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被下了大獄,曹太后手中再也沒有其他忠貞不渝的衛所,姜鎮元等人這才鬆了口氣們,想起應該給家裡的人報個信。他正準備派了姜律去。正巧姜憲過來說要回宮,姜鎮元也就把這件事交給了姜憲。姜律正好騰出手來幫自己和汪幾道等人爭取家族利益。
他去跟趙翌說了一聲。
趙翌正忙著他的鴻圖偉業,哪裡還有心思管姜憲的事,敷衍地問了姜憲幾句以示關心,就扭過去頭去和汪幾道說起重選內閣輔臣的事去了。
姜鎮元不由暗暗慶幸姜憲發現了趙翌和方氏的事,不然他們糊里糊塗地把姜憲嫁給了趙翌豈不是害了姜憲一輩子。
為了顧及宜芸館那些命婦們的情緒,姜鎮元讓姜律給姜憲找了條不十分顯眼的官船。親自送她上了船。
來萬壽山的時候她情緒低落。帶著對不明未來的恐懼,回去的時候卻心情愉快,覺得前世陰沉的未來被刀劃破了一個口子,躲進來了一大片陽光。
也許,很快她的日子就能陽光明媚了。
姜憲欣賞沿途的風景,覺得兩岸遍植的垂柳那細長的垂枝彷彿千萬條綠絲,漂亮極了。
她對給她衝杏仁露的情客笑道:“以後我住的地方也種上垂柳。”
情客笑,道:“你到時候想種什麼就可以種什麼。”
嘉南郡主以後就算是不嫁給伯卿之家,也能自己開府。當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姜憲對自己以後生活也充滿期待。
她突然想到有一年冬天簡王告病,她原想去探個病的,簡王世子卻告訴她簡王去了小湯山溫泉養病,一直到次年的三月才回來。她也就把這件事給擱下了。不過,大冬天的,想到簡王在小湯山泡溫泉,她卻在慈寧宮為了不上火抱著菊花茶喝,她心裡就很是鬱悶……
姜憲就叫了劉小滿進來,道:“小滿公公,你把劉冬月借我用用吧!我有事要他幫我辦!”
她還是七、八歲的時候喊過劉小滿“小滿公公”。後來長大,威嚴日隆,就再也沒有這樣喊過劉小滿了。
姜憲語氣裡透露出來的歡喜雀躍感染著他,他笑瞇瞇地忙不迭地應下,高興地道:“郡主這是要做什麼啊?要不要我幫著打個下手啊?”
嘉南郡主臉上有了笑,太皇太后就歡喜了,太皇太后歡喜了,整個慈寧宮都輕快起來。
特別是曹太后突然還政給了皇上,慈寧宮的日子會更好過了。
“現在還不用。”姜憲知道他們這些在宮裡能做到大太監的各有各的手腕,並不和劉小滿客氣,笑道,“劉冬月要是幹不下去了,你這個做師傅的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不成!“
“那是,那是!”劉小滿躬著腰,眼睛笑成了一道縫。
船艙裡服侍姜憲的宮女、內侍都笑了起來。
劉冬月趁機上前逗姜憲開心,殷勤地笑道:“郡主,您有什麼吩咐?你放心好了,我打小我師傅就誇我會辦事,您吩咐我的事,一準沒錯。 ”
誰不喜歡歡快的氣氛呢?
姜憲的眼睛也彎了起來,道:“你這兩天就抽個空去趟鎮國公府,讓他們府上管著田產的管事給我在小湯山物色一個宅子,得有溫泉,還要能在屋里屋外都有能泡的溫泉。要是找不著現成的,就去找管這事的衙門,給我圈塊,我自己修造。”
她不是皇后了,就可以和白愫冬天的時候去那邊過冬了。
想到這兒,她開始思念才兩天沒見的白愫了。
劉冬月連忙應了。
大家就紛紛說起是自己建個宅子好還是直接買個舊宅子好。
眾人說說笑笑,總算趕在了京城宵禁之前趕回了京城。
進了神武門,得了信的白愫和孟芳苓早已在門口等著。
萬壽山之變已經傳到了慈寧宮,太皇太后等人聽了一陣後怕,生怕姜憲遇到了什麼危險之事,可不管怎樣,總管是塵埃落定,趙翌親了政,姜憲再怎樣落魄,也有皇上挺著。只是可憐了白愫,既要擔心姜憲還要擔心曹宣,特別是曹宣,此時已是敗軍之師,如果還依著他往常的性子不知悔改,只怕是要吃苦頭的。
她拉了姜憲的手就是一陣打量。
孟芳苓見姜憲氣色紅潤,目光有神,知道她在萬壽山很好,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催著姜憲快點回慈寧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昨天一宿都沒有睡。”
姜憲很是愧疚,忙上了肩輿跟著她們去了慈寧宮。
太皇太后等著焦急,正皺著眉頭和太皇太妃說著“怎麼還沒有回來”,就有宮女撩開簾子,姜憲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外祖母!”姜憲乳燕投林般地撲到了太皇太后的懷裡,撒著嬌兒道,“我好想您!萬壽山亂七八糟的,我走得時候壽誕還沒有開始了!說不定,皇上早把給太后拜壽這件事給忘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去年太后太后做壽的時候,曹太后以國庫空虛為由,只給太皇太后擺幾桌酒筵招待些親眷,太皇太后嘴裡沒說在心上,她這也算是小小地給太皇太后報個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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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8 02:25 PM
第八十七章 歡喜
太皇太后聽了歡喜,摟著姜憲喊著“心肝”,眼裡含著淚感慨道:“現在也就只有我的保寧會這麼哄著我了!”
皇上原來來慈寧宮就是因為曹太后那裡沒著落,現在親了政,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廟堂之上,自然不會像從前那樣往慈寧宮跑了,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就喜歡身邊有人、熱鬧,也不怪她老人家會這麼說。
白愫忙上前湊趣:“您老人家可真是偏心,眼裡只有保寧沒有我?”
逗得太皇太后呵呵直笑,摟了白愫道:“你也是好孩子。等你出嫁的時候,太皇太后給你賜婚,給你添妝。”
這可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恩寵,惹得太皇太妃也笑吟吟地給太皇太后謝恩。
一時間氣氛特別的好。
太皇太后就讓小廚房的給做個東坡肘子,道:“好些年都沒有吃過了,今天高興,也不忌諱那些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若是從前,姜憲肯定是要攔著的,可現在,事情如此的反復無常,誰也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麼,還是尋些能讓高興的事做才不辜負了這一世的好光景。
她笑著起哄:“我要吃竹筍雞!”
太皇太妃一愣,看到姜憲的眼裡閃過的傷感,微微一愣,頓時心裡也像打翻了調味盒似的,酸著鼻子笑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吩咐,東坡肘子、竹筍雞。都有。掌珠,你想吃什麼?今天大家高興。也讓你隨心所欲一回。”
白愫把各人的模樣兒都看得分明,笑道:“那我就點個紅棗花生蓮蓉糕。”
這是太皇太后很喜歡的一道點心,因為太甜,有幾年沒做了,難為白愫還記得。
太皇太妃讚賞地看了白愫一眼,笑道:“這是點心。不算。你再點道菜。”
白愫立刻道:“那我就點道蓮蓬豆腐。”
這菜名一聽聽知道是素食了。再適合太皇太后不過了。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很滿足的樣子。
姜憲看著就抿了嘴笑,卻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白愫陪著她,陪著太皇太后,以她前世那萬事不上心的性子,太皇太后怎麼能時不時地高興一番。
別人都覺得白愫應該感謝她,如果沒有她,白愫不可能封了鄉郡。
實際上她卻應該感謝白愫,感謝白愫代她在太皇太后面前盡孝。
大家用晚膳。移到了宴息室喝茶說話。
太皇太后這才問起萬壽山的事。
姜憲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隨著她的話時而擔憂,時而凝重,時而開懷,最後則皺起了眉頭。道:“讓曹氏留在萬壽山,這可是立國以來也沒有的規矩,皇上就這樣貿貿然地答應了,汪幾道也沒有攔著?還由著曹氏指定萬壽山的護衛,皇上就沒有仔細想想這樣做的後果嗎?”
宮變是姜鎮元的事,可平定朝野卻是內閣輔臣們的事。
姜憲不想太皇太后擔憂,笑道:“如果事情不妥。我想伯父應該會出面阻止的。既然伯父都默許了,想必有自己的打算。您就別擔心了。而且我覺得太后娘娘不回宮也好,免得她從廟堂退居內宮沒事幹,折騰我們這些小輩,沒事的時候就叫過去陪她打發日子。”
太皇太后聞言扑哧地笑,指了姜憲對太皇太妃道:“你看這孩子,被我慣成什麼樣子,這以後要是嫁了人,可怎麼得了啊!”
姜憲不以為然地道:“忍著唄!忍不了,就各過各的,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下子連太皇太妃也都笑了起來。
姜憲趁機把姜鎮元托她給鎮國公府和親恩伯府送信的事告訴了太皇太后。
“這是應該的。”太皇太后連連點頭,道,“明一早就去辦。”
姜憲又把自己想在小湯山買個帶溫泉的宅子的事告訴了太皇太后。
這下子不僅太皇太后感興趣,就是太皇太妃和白愫也連連稱好,聽姜憲要把劉冬月要過去用幾天,太皇太后更是道:“就讓她在你那里當差好了。”
姜憲就算是享親王俸祿,可也只是個郡主,還沒有資格用內侍。
但現在連曹太后也不會在宮裡了,太皇太后應允了,誰還去挑她這個錯。
幾個人愉快地聊著天,是姜憲記憶中從來沒有的,她笑得格外歡快。到了第二天,又是安排人去給鎮國公府和親恩伯府報信,又是支持劉冬月去小湯山買宅子,又是忙著見鎮國公府和親恩伯府來回信的人,一直忙到了掌燈時候,萬壽山那邊這才傳來消息,說是曹太后的壽筵到了傍晚時分才開始,拜壽的女眷們都來不及回來,在大報恩延壽歇了一夜,曹太后則住玉瀾堂。今一早,皇上就帶著文官百官從東宮門走陸路回了京城,萬壽山的護衛則交給了曹宣負責。曹太后也由玉瀾堂搬去了宜芸館,給曹太后拜壽的那些命婦則坐著官船從水木自親碼頭回了京。
晚上,皇上過來給太皇太后請安,沒有待上一盞茶的功夫就藉口還要批改奏摺匆匆走了。
慈寧宮的人看著心都有些冷。
東陽郡主和武陽郡主遞了折子進來想來給太皇太后請安。
太皇太后問:“只有她們兩個遞了折子嗎?”
“還有安國公夫人,衛國公夫人,晉安侯夫人,安陸侯……”孟芳苓按著品階一口氣報了十來個人。
太皇太后思索了一會,沉吟道:“就請兩位郡主和安國公夫人,晉安侯夫人,安陸侯夫人吧!”
姜憲聽著就為那位衛國公夫人有些難受。
同為三公之一,卻連個侯府也比不上。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廟堂上就是這麼無情。
她現在在別人眼裡還是個沒有及笄的小姑娘,躲在自己的寢宮也沒有人說她失禮,她也懶得去摻合這些事了,和白愫躲在屋裡說著悄悄話:“你還想嫁給曹宣嗎?”
“想!”白愫比之前表現的更堅定了,“如果曹太后還在攝政,我覺得我嫁給他縱然好,可到底是背叛了你和白家,但現在曹宣已是敗軍之將了……我心痛他……說不定我嫁給了他,他的日子能好過一些……”話說到這裡,她面露茫然,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我想嫁給他,他未必願意娶我吧……他從前那樣飛揚自信的一個人,現在突然落到了泥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住……”
放心吧!
曹宣比你想像中的要堅強一百倍。
姜憲望著白愫笑。
情客進來稟道:“郡主,鄉郡,清儀郡主和晉安侯府大小姐想來拜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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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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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9 12:39 PM
第八十八章 待嫁
前世,姜憲做郡主的時候住在宮裡,蔡大小姐沒有機會認識她。姜憲做皇后的時候,蔡大小姐也已經嫁人,沒有資格認識她。所以姜憲和蔡大小姐一點也不熟悉,如果不是蔡大小姐曾經鬧出那些事來,又做過白愫的嫂姐,姜憲連這個人都不會有印象。至於韓同心,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那麼聒噪,姜憲對她的容忍度也不是很高。
聽說韓同心和蔡大小姐來拜訪她,她覺得為了見這兩個人重新梳妝打扮一番太麻煩了,索性直接拒絕:“就說我睡著了,讓她們下次進宮再說。”
情客應聲就要退下,卻被白愫叫住了。
她嗔道:“保寧,你總得交幾個朋友才是。不然你出了嫁,和誰走動去。”
姜憲不以為然地道:“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近鄰。只要我伯父一日還掌管著五軍都督府,就有人和我來往。”
“保寧!”白愫神色肅然,“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極端了!這世間萬物雖然有陽陰兩面,陽中還有一點陰,陰中還有一點陽。你不能看人看事不是黑就是白,中間還有個灰……她們又不礙著你什麼事,不過是去見見,她們回去之後卻能向人吹噓和你打過交道,何樂而不為?你看你,平日待我多好,對她們也多個笑臉就是。”
姜憲一點也不想,但她不想讓白愫為難。慈寧宮裡的人都知道白愫在她屋裡陪她,她們不敢說她,卻會說白愫。
“那就讓她們進來好了!”姜憲依舊不想更衣,隨意順了順自己的纂兒,就這樣歪在臨窗的大炕上見了韓同心和蔡大小姐。
韓同心不免嚷嚷:“保寧。我們遠到是客,你居然就這樣見我們。”
“我們姐妹,講那麼多虛禮做什麼?”姜憲見了韓同心想著她們到時候還要拿了自己抬高她們,就不想讓她說過去,笑道,“我這樣是沒有把你看外,你說是吧?蔡大小姐。誰家姐妹見面。還要按品大妝的。”
蔡大小姐呵呵地笑。道:“我閨名如意。郡主稱呼我如意就是。”
韓同心原本還想和姜憲大戰三百個來回,見自己的好閨蜜蔡大小姐毫無戰意,還主動結交起姜憲來。也只好鳴金收兵。
姜憲覺得蔡大小姐是個有趣的,遂笑道:“我乳名保寧,你喚我保寧就是。”又介紹白愫,“這是掌珠姐姐。”
白愫笑著和蔡大小姐、韓同心見了禮。道:“我和保寧同年同月,應該稱兩位為姐姐吧?”
“是啊。”蔡大小姐笑道:“我和同心都及笄了……”
兩人寒暄了起來,從這幾天天氣如何說到了最近京里都流行什麼樣的裙子。
姜憲在那裡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聽著,韓同心卻顯得有些焦慮,偏偏姜憲想不起前世的這個時候韓同心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麼。只好拿了茶几上的瓜果吃。
韓同心看得就有些著急,她低聲對姜憲道:“你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京城出大事了?”
姜憲才不相信這些深宮內院的女子能聽到的“大事”自己卻不知道。
她心不在焉地道:“關我什麼事啊?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韓同心一副狠鐵不成鋼地道:“你知道遼王殿下靖海侯世子爺都到京城來了吧?聽說皇上要給兩人選妃呢?你難道就不怕掌珠妹妹會嫁過去?”
她知道。白愫才是姜憲最要好的朋友。
遼王在極北,靖海侯在極南。對於京城里長大的女子來說,那是走錯了都不會走的地方,是一輩子不可能去的地方。遠嫁到那兩個地方去,就意味餘生都有可能見不到自己父母和兄弟姐妹。而且那遼王還是個有著兩個貴妾兩個嫡子的鰥夫,誰願意去蹚那渾水啊!
姜憲有些發楞。
前世,她可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難道今生有了變化?
姜憲頓時皺了眉頭。
韓同心就有些得意洋洋地道:“我娘就是聽說了這件事才會帶我進宮的。如意姐姐也是一樣。我們都不想嫁到遼北或是福建去。”
你們想嫁給曹宣!
姜憲在心里道,沒有做聲。
韓同心急起來,用手肘拐了拐她,道:“你好歹說句話吧!”
她聲音有點大,驚動了正在說話的蔡如意和白愫。
白愫看了韓同心一眼,問:“出了什麼事?”
韓同心把剛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白愫臉色微變。
蔡如意垂下了眼簾。
姜憲此時才明白過來,朝堂之上重新洗牌,所以需要開始新一輪的聯姻。
前世她根本不關心這些,所以白愫才會嫁給現在的晉安侯世子蔡源,後來的晉安侯嗎?
姜憲捏了捏白愫的手,示意她別擔心。
白愫朝她笑著頷首。
姜憲開始仔細考慮這些。
白家是因為搭上了她白愫才成為京城貴人圈里數得上名號的人,前世她嫁給了晉安侯世子已是高攀。而前世曹太后逝世,曹宣失去了聯姻的資格,自然也就沒人把他當成佳婿的人選。可現在,曹太后退隱內宮,想要保住曹家,曹家就得和權貴之家聯姻,她自己肯定是不成的,退而求其次,韓同心反而成了最好的人選。甚至是這次站對了隊的晉安侯府大小姐蔡如意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因為曹家這個時候選的是勢,而不會再過多地去考慮其他。
白愫比起她們來就差遠了。
可姜憲覺得,這也不是很難的事。
只要她想,就能辦到。
但她也得給白愫提個醒。
白愫若是嫁給了曹宣,以後就少不得和韓同心這樣的貴女打交待,有心算計無心,白愫肯定會吃虧。
她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問韓同心:“那你和如意誰準備嫁給曹宣啊?”
兩人臉色瞬間通紅。
韓同心更是跳了起來,道:“姜保寧,你怎麼這樣說我們?”
“哦!”姜憲佯裝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我看你們總是問起曹宣,我還以為你們有人想嫁她。既然你們都沒有這個意思,那我就去跟太皇太后說去,免得把你們和曹宣湊成了對。曹宣那個人,太輕浮了些,我不喜歡!”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
白愫眼底卻閃過一道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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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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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9 12:52 PM
第八十九章 區別
姜憲見白愫明白了自己的用心,放下心來,心不在焉地和韓同心說著話。
韓同心非常的不高興,嘟著嘴,想走不甘心,不走又覺得無趣,她糾結了半晌,太皇太后遣了人來請她們去東暖閣:“……說是廚房里新做了茯苓膏,桐鄉的胎王菊也進貢上來了,請了郡主、縣主、鄉郡和小姐過去喝茶吃點心。”
姜憲直接拒絕,對來請她們的宮女道:“我有些乏,就不過去了。請兩位姨母和幾位夫人吃好喝好。”
白愫自然也不會去,道:“我在這裡陪著嘉南郡主。”
韓同心沒有辦法,氣鼓鼓地拉著蔡如意出了門。
只是她人還沒有走出東三所,已忍不住小聲向蔡如意嘀咕:“你看,你看,她過得多囂張啊!偏偏大家還覺得她安靜、乖巧,風一吹就倒,全是裝的……”
“噤言!”蔡如意忍不住道,“這裡可是慈寧宮!你若是不怕給郡主惹麻煩,你就盡情的說。”
韓同心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再說姜憲的不是。
屋裡,白愫卻困惑地問姜憲:“清儀縣主到底來幹什麼的?皇上真的會給靖海侯世子和遼王賜婚嗎?”
那哪裡是在賜婚,那是在害性命!
姜憲在心里道,覺得這個問題她真的很難回答。
前世就沒有這樣的事……
她轉念又想到了李謙的提前出現。
也許前世曾經發生過,只是自己沒有注意到呢?
姜憲不以為意地笑道:“你不用擔心。只要你願意,我就有辦法讓你嫁給曹宣。至於其他的人,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白愫不好說什麼了。
過了幾天,姜鎮元從萬壽山回來。進宮來給太皇太后請安。
兩人坐在正殿裡說話,身邊沒有服侍的宮女、內侍,卻遵照姜鎮元的意思,把姜憲留了下來。
太皇太后有些不樂意。
姜鎮元解釋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保寧雖說從小身子骨弱,可她畢竟是我們姜家的骨血,也應該有我們姜家的烈骨才是。不至於這樣的小事都讓她承受不了。”
太皇太后殯天之後。她總是要出宮的。
只是這句話不好當著太皇太后的面說,不吉利。
太皇太后想到姜憲最次也會嫁到公卿之家去,而滿京城適婚的男子沒幾個家裡是乾淨的。提前讓姜憲學些東西也是應該的。
她遂不再反對。
姜鎮元就像對待家裡的重要成員似的,和姜憲對視了一眼,這才說起來這幾天遇到的事:“我依舊坐鎮五軍都督府,姜律從大同調了回來。任五城兵馬司中城指揮使,王瓚任禁衛軍左衛指揮使。皇上把京衛前衛拔給了太后娘娘使喚。任了承恩公曹宣為指揮使,原坤寧宮侍衛李謙為副指揮使,李瑤任了兵部尚書。”
太皇太后聽著直皺眉。
禁衛軍是天子近衛,守著紫禁城。可五城兵馬司守衛的卻是京畿。自然是禁衛軍更受信任。皇上讓王瓚進了禁衛軍,卻讓姜律去了五城兵馬司……雖說這幾代皇上都很忌憚姜家的人,可趙翌的皇位還沒有坐穩。姜家從龍之功的餘熱還沒有散盡,他就開始厚此薄彼。何況他還送了一隊京衛給曹太后……這孩子,性情太浮燥……
可這關係到姜家、王家和皇上,說句不好聽的,姜家的功能比王家要大,可皇上這樣,等同是在姜家和王家的熱呼勁還沒有過去的時候強行離間了姜家和王家。
太皇太后一時責怪誰也不好。加之又聽到了一個讓她早已忘卻的名字,她下意識地就轉了話題,道:“李謙?是不是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
姜鎮元當然不是來尋求太皇太后支持的,他不過是出於尊重,來告訴太皇太后一聲,他更想知道姜憲的想法,想知道姜憲對這樣的安排有什麼看法。聽太皇太后提起,他就點了點頭,笑道:“在萬壽山那天,也就是這個李謙一直跟在太后娘娘身邊,太后娘娘想讓這個李長青去山西大營做個同知什麼的,皇上沒有同意,讓李長青去神機營做了同知。”
姜憲心裡一跳。
神機營是掌管火器的,可近些年國庫空虛,無力支持神機營的火器,神機營很快就沒落了。神機營火器的製造方法掌握在兵部手裡,可神機營卻有很多廢棄的火器。李長青是土匪出生,看見什麼收刮什麼,他又怎麼會放過神機營裡的那些火器。
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伯父呢?
如果李家有了火器簡單的製作方法,再回到自己老家山西,肯定如虎添翼,會比前世更順利地攻破京城,讓趙翌做個末代皇帝,得個“順”或“哀”的諡號……可如果李謙像前世一樣,得了便宜還不認帳……
姜憲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重生後第一次猶豫不決。
太皇太后當然不知道姜憲在想什麼,她依舊在說李謙:“他難道不知道曹氏會在萬壽山貽養天年嗎?”
“當時可能不知道。”姜鎮元恭敬地道,“後來知道也已經晚了。不過,李家這次總算是把這土匪的名聲給正過來,大家現在私底下說起李長青,都說他忠心仁義,是條漢子。”
太皇太后才不相信這些說辭。她道:“從前曹太后還想把掌珠嫁給她,我沒有答應的。現在想想還好沒答應,掌珠要是真的嫁過去,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婆家,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您說得對。”姜鎮元滿面笑容地順著太皇太后說了會話,就起身告辭了。
姜憲去送他,在慈寧宮的門口把自己的對李長青的擔憂告訴了姜鎮元。
姜鎮元笑道:“我也想到了。但他到底會怎麼做,誰也不知道。先看看情況再說。”
姜憲聽著,面露猶豫。
姜鎮元只好主動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姜憲就順著太皇太后的話說起了白愫:“伯父,您看,讓白愫嫁了曹宣怎樣?”
姜鎮元頗為詫異,道:“你怎麼管起這事來?”
姜憲道:“現在局勢不穩,皇上剛剛親政,遼王和鎮南侯世子都未娶妻。前幾天同心陪著兩位姨母進宮,在我面前憂心忡忡的。掌珠陪了我這麼多年,不管是人品性格還是出身教養都是京城裡拔尖的人物,我們一塊兒長大,我想她能嫁個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想請您幫個忙——曹宣雖然不是頂好的人選,但畢竟是認識的,他的品行我還是信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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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9 12:58 PM
第九十章 相求
姜鎮元聽著有些啼笑皆非,道:“你們這些小姑娘家啊,真不知道讓我說什麼好。皇上不過是問了一句遼王現在怎樣了,就被你們傳出要賜婚的消息,這要是真賜了婚,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呢?好了。你放心,沒人會拿掌珠去聯姻的。”
她又不是想知道皇上到底有沒有給遼王和靖海侯世子賜婚,她是要讓白愫得償所願!
姜憲在心裡嘀咕著,臉上卻全是笑,道:“反正我覺得這種事不會空穴來風。說不定皇上沒有這意思,閣老們有這意思呢?您就幫掌珠做了這大媒吧!我很擔心北定侯府到時候也做不了掌珠的主,掌珠畢竟是在慈寧宮里長大的,又和我情同姐妹……上次曹太后就想把掌珠嫁給李謙。要不是後來出了萬壽山的事,掌珠此時只怕已經定了親。”
姜鎮元聽懂姜憲的意思了。
姜憲這是怕掌珠盲婚啞嫁,所嫁非人。
他看著眼前好像又長高了些的姜憲,不由滿心感慨。
一眨眼的功夫,那個像小貓般柔弱的小嬰兒已經長成了個大姑娘,都知道為自己的姐妹謀劃了。說起來,那掌珠也不過只比姜憲大十天而已……姜憲,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姜鎮元只不過是這麼的一想,心裡就充滿了濃濃的不捨。
他這侄女可是他胞弟留下來的唯一血親,怎麼也要找個智勇雙全,英俊灑脫的好男兒給她做夫婿才行。
姜鎮元腦子裡飛快想著京城的那些功勳之家和自己聽說過的青年俊傑,決定回去之後就讓自己的夫人這些天出去串串門,具體的了解了解,有幾個初步的人選。
姜憲就問起姜律的事來:“怎麼會讓他去五城兵馬司。就是西山大營也比那裡好啊!”
之前姜律在大同總兵府任游擊將軍。
五城兵馬司還負責各市場的稅賦,事情又多又瑣碎,不是想從中撈點油水的人是不喜歡去的。
姜憲覺得五城兵馬司把姜律的格調都拉低了。
“這是我的意思。”姜鎮元笑道,“你大哥性子浮躁,正好到五城兵馬司去磨磨性子,讓他別以為什麼事都很容易。”
這就是讓姜律去歷練了。
屬於教子的範圍了。
她自然不能隨便亂說。
姜憲笑道:“那掌珠的事……”
“你讓我想想。”姜鎮元道,“這件事我不方便直接去跟曹太后說。最好找個中間人。不然曹太后不答應還扯出你來,反而弄巧成拙。那可就麻煩了。得從長計議……”
姜憲鬆了口氣。
只要她伯父答應了,就一定會辦到的。
她把伯父拉到了一旁。小聲地問:“有沒有人提出圈禁曹太后?”
“暫時還沒有。”姜鎮元覺得這樣的小侄女很有意思,學著她低聲道,“我一直勸皇上要孝順,估計別人也就不好意思提了。不過你也不要擔心。我已經跟皇上身邊的小豆子說好了,以後有什麼事他會告訴我的……”
姜憲窘然。
前世。她給方氏餵鶴頂紅的時候把和小豆子對食的宮女也抓了起來。她還以為小豆子之所以沒有吱聲是因為受了她的威脅,原來小豆子早就和她伯父勾搭在一起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趙翌有多不靠譜,連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也腳踏兩隻船。
姜鎮元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了幾聲。道:“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你就讓人帶信告訴我。你大哥也回來了,等我們忙過這陣子。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吃頓飯。”
姜憲點頭,微笑著目送姜鎮元離開。轉身回了慈寧宮的東暖閣。
太皇太后正等著姜憲回來了打牌,吩咐孟芳苓去鋪了桌子之後問姜憲:“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可是你伯父和你說了什麼?”
明明知道姜鎮元不會和姜憲說什麼,可她只要一想到趙翌讓王瓚進了禁衛軍讓姜律去了五城兵馬司,她心裡就像膈了什麼東西似的,不舒服,想要把這話說出來,又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就寄希望於姜鎮元能對姜憲說幾句什麼。
姜憲知道太皇太后的擔心,前世曹太后死了,趙翌完全沒有了顧忌,做過比這更離譜的事。
她輕輕地拍著外祖母的手,安慰她道:“阿瓚表哥和阿律哥哥從小一塊兒玩大,兩人如今還一起出去狩獵,好著呢!您就別擔心了。又不是阿瓚哥哥把阿律哥哥擠去了五城兵馬司的,是伯父說阿律哥哥少年成名,怕以後驕傲自大,特意把他丟去五城兵馬司殺殺性子的。”
太皇太后如釋重負。
姜憲看著心裡難受。
外祖母,沒兩年好活了。
前幾天她還請田醫正來給外祖母把了平安脈,說是什麼都好。可見外祖母是到了年紀,到了時候。
那就趁外祖母在的時候好好地孝順她老人家吧!
姜憲在心裡思忖著,很耐心地陪著太皇太后打牌,念經,抄經,讀書給她老人家聽。
日子很快進入了十二月。
趙翌自親政後第二次來給太皇太后請安。
姜憲躲在自己屋裡沒有出去。
趙翌卻不讓人通稟就找了過來。
見她懶洋洋地依在臨窗的大炕看書,一張臉雪白雪白的沒有一點顏色,他心裡就覺得很不舒服,拿起她手邊的書看了一眼扉頁,發現是本詞話,心裡的不舒服就變成了滿腔怒火。
他“啪”地一聲把書扔到了地上,厲聲道:“這個時候了,你還有閒心看這種東西。你是不是有吃有喝就什麼也不管了……”
有病吧?
姜憲橫了他一眼。
屋裡服侍的內侍宮女嘩地跪了一大片。
姜憲水波不瀾地吩咐百結:“把我的書撿起來。”
趙翌一眼就瞪了過去。
百結嚇得瑟瑟發抖,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哀哀地望著姜憲。
姜憲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冷冷地問趙翌:“這裡是慈寧宮,可不是你的乾清宮,你發脾氣回你自己的地方發去!別拿了我做伐子。”
趙翌聽了就氣得呼呼吐氣,道:“我沒有拿你做伐子,我,我就是心情不好。”
“這還不算拿我做伐子?你還想怎樣?”姜憲譏哼。
趙翌嘩啦啦把她桌上的瓷器錫皿全都掃到了地上,臉色鐵青地道:“母后把方氏,把方氏弄去了萬壽山,我根本找不到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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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9 01:03 PM
第九十一章 東西
姜憲瞇著眼睛看著趙翌,眼底有刀鋒般冰冷的清光掠過。
她緩緩地道:“方氏?你喊你的乳母做方氏?”
趙翌全身發僵,臉色煞白。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壓制得讓人窒息。
可這靜默也不過幾息的時間,趙翌“扑哧”一聲笑,打破了屋裡的寧靜,道:“你還不承認你心眼小,你看看,我這麼著急,你卻只知道抓住我的小辮子不放。我不過是口誤了一句,你當沒聽說就是了,還非要點出來……”
姜憲很想拿面鏡子給趙翌照照,讓他看看他此時他那僵硬的表情,不自然的神色。
但她什麼也沒有做。
既然放下了,就要放下。
她告訴自己,然後高聲喊了情客進來,指著地下的狼藉道:“把東西收拾收拾,上了名冊拿去給內務府消賬。”然後對趙翌道,“皇上,你把我屋裡的東西都砸了,你總不能讓我屋裡連個喝茶的茶盅都沒有吧?你得賠我!你庫房裡的東西得讓我隨便挑!”
趙翌剛得了曹太后內庫的藏品,錦衣夜行沒有個說話的地方,聞言頓時覺得姜憲就算是囂張也囂張得讓他極順眼,眉眼立刻笑成了個彎月亮,迭聲道著: “隨你挑,隨你挑,我庫房裡的東西隨你挑。”還給她出主意,“我剛得了個很稀罕的和田玉玉雕,上面飄著大塊大塊的粉色,被雕成了桃樹林,中間是白色,做了留白,下面是青色。雕成稻田,雕工極其精緻,等會我送給你玩。”
姜憲知道這玉雕。
前世趙翌賞給了方氏,方氏給它取名叫“桃花源”,就放在她寢宮臨窗大炕的茶几上。
後來方氏死了,她沒有問,那玉雕也不知道去向了。
她聽著就覺得噁心。
不過。趙翌的話也提醒了她。她遲早要出宮去的,有幾樣她慣用的東西她決定把它們帶出宮去。
姜憲挑了眉問趙翌:“是送我玩?還是送給我?”
這是兩個概念。
前者不過是讓你擁有,卻不是你所有。
後者是送給你。是你自己的東西了。
趙翌如姜憲所料,為表自己的大方,想也沒想,立刻道:“當然送給你!我讓內庫下賬。”
這還差不多!
姜憲臉色微霽。
趙翌莫名覺得心頭一鬆。又開始說方氏的事:“你說,母后她到底要幹什麼啊?方氏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是封賞,那就直接封好了,如果是別的…… ”他可能想到了什麼。目光一黯,“也要跟我說一聲才是……我怎麼也不能沒有她啊……就是我答應,朝中的閣老們也不答應啊……”
“那你找我幹什麼?”姜憲聽著他像個女人似的絮叨就煩。 “你是皇上,派個人去問太后娘娘好了。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趙翌已是眼睛一亮,興奮地道:“是啊,是啊,我現在是皇上,派人去問就是了,他們還敢不告訴我不成?”
是不敢瞞著你,但可以欺騙你!
姜憲在心裡腹誹。
趙翌那裡卻像得了個好主意似的,高聲喊孫德功進來,讓他去趟萬壽山,尋問方氏的下落。趙翌自己則匆忙地轉身,準備回乾清宮。
姜憲冷笑,道:“別人說新人入洞房,媒人拋過牆。皇上這還沒有做新人,就把我這媒人放一邊了……你許我的東西呢?”
“哎呀!”趙翌拍額,一副忘了的樣子,忙吩咐小豆子帶情客去他的庫房挑東西,他要趕回乾清宮批奏摺。
姜憲還留他不成!
她按照以往的記憶,把想帶出的東西例了個單子交給了情客,讓情客隨著小豆子去庫房裡取東西。
小豆子雖然覺得有些怪異,又想著也許這些東西是姜憲從前在曹太后那裡看到過就留了心的,也就把那淡淡的異樣壓在了心底,領著情客去了珍寶閣。
到了晚上,姜憲這裡就熱鬧起來。
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趙佶的《池塘晚秋圖》,一本玄奘親釋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部《大觀茶論》,一本《蘭花譜》,一套汝窯出品的天青色梅瓶花觚,兩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一方洮硯,一方端硯……還有塊羊脂玉雕成玉藕荷花模樣的玉雕,林林總總,不下四、五十件。
太皇太后不由睜大眼睛,道:“保寧,你這是要搬家嗎?”
倒是太皇太妃覺得那玉藕荷花十分的漂亮,上前摸了摸那藕上長著的碧綠色的荷葉笑道:“太皇太后,您瞧,荷葉旁邊的荷花下面還吊著幾顆黑色的荸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水靈靈的,真是巧奪天工。”
姜憲嘻笑道:“好看吧!到時候再找個透明的琉璃缸,盛了水放下去,遠遠地看著,就像真的似的。”
她以前批奏摺累了,就會走到多寶閣的架子前給看看這荷花。她還給這玉雕取了個名字叫《海河宴清》……
想到這裡,她垂了眼瞼。
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妃幾個扶到桌前打量著那玉藕荷花,白愫卻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擔心地道:“保寧,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在她的印象裡,姜憲對外物都不太在意。金銀首飾也好,器具用品也好,身邊服侍的人喜歡,都會賞了下去。
她這次卻向趙翌要了這麼多東西,雖然有的很貴重,有的很平常……
姜憲只是不喜歡自己的東西留在宮裡給人糟蹋而已。
可這種感受其他人又怎麼知道呢?
她抿了嘴微笑,道:“看著好就拿過來用唄!我又沒有把皇上庫房裡的珊瑚樹、碧璽燈拿來。”
白愫聽了直笑,道:“你呀,越來越霸道了,皇上的庫房也敢搬。他現在可不比從前了。”
姜憲但笑不語,讓人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只留了那本《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偶爾抄抄經書。
轉眼間就到了初五,據說孫德功無功而返,曹太后根本不承認方氏在萬壽山,趙翌決定和曹太后在萬壽山過臘八節。
鎮國公夫人房氏遞了折子進來,想接了姜憲回鎮國公府過臘八節。
太皇太后雖然捨不得,還是應允了。
到時候白愫也會回家,慈寧宮就只剩下太皇太妃和太皇太妃了。
姜憲想想就覺得孤單,她和白愫約了初八那天用過粥八臘就回宮,和太皇太后、太皇太妃一起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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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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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9 01:12 PM
第九十二章 醒悟
白愫欣然應允。
到了初六那天,姜憲和白愫開始收拾行李。
天空中飄飄灑灑地開始下起了雪,雪花如三月的柳絮,落在地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呀!”百結頑皮地跑到簷下伸了手去接那些雪花,“這還是今年下得第一場雪呢!”
奉了太皇太后之命過來幫著姜憲收拾行李的孟芳苓聽了道:“瑞雪兆豐年。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還不下雪,明年開了春只怕不是個豐年。”
她的話讓姜憲一愣。
在她的記憶裡,明年的確不是個豐年。不僅不是豐年,到了正是播種的季節反而來了一場倒春寒,連著下了好幾場雪,直到二月初二龍頭抬雪才停,整個北方的春耕都被耽擱了,遼王的藩地遼東受損猶為厲害,遼東還曾為此專門寫過折子請朝廷開倉放糧,不過最後趙翌沒有答應……
不知道這一次會如何?
姜憲站在了窗櫺旁,望著天空飄落的雪花正發著呆,就看見小豆子帶著兩個小內侍冒著雪一路小跑過來。
她不由眉頭微蹙。
已有宮女進來通稟。
姜憲讓他進來。
小豆子忙上前給她請安,道:“奴婢是奉了皇上之命,想請郡主和皇上一起去萬壽山看看太后娘娘。”
姜憲覺得已經不能把趙翌當成正常人看待了。
她道:“你去回了皇上,說他說晚了,我已經答應我大伯母回鎮國公府過臘八節了。”
小豆子想到皇上開了自己的庫房送東西討好姜憲,一句多的話都不敢說,恭敬地應“是”。回去複命去了。
姜憲就催著白愫早點走:“不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對,居然讓我陪他去萬壽山和曹太后一起過臘八節。曹太后攝政的時候都沒這麼大的臉,他現在居然想著讓我丟下太皇太后去給他陪曹太……后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白愫聽了嚇一大跳,怕遲則生變,忙拉著她去稟了太皇太后,得了太皇太后的同意,兩人匆匆忙忙就出了宮。
鎮國公府就在紫禁城旁邊不遠的小時雍坊。北定侯府卻在仁壽坊。一個在西一個在北,她們出了神武門說了幾句“早點回來”就分了手。
不到半個時辰,姜鎮元就到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原只是個四進兩路的宅子。永安公主下嫁的時候,太皇太后想著姜家也不過兩兄弟,住得近一些,平日里更能互相照顧。就讓內務府把鎮國公府東邊一個三進兩路的宅子買了下來給永安公主做了公主府。永安公主和姜鎮元成親之後,把兩邊的花園打通。兩家不用出府就可以互相串門。姜鎮元和永安公主去世後,先帝下旨,這東邊的院子就成了姜憲郡主府,除了匾額。其他的都沒有變。平時就由鎮國公府幫著代管著。
姜憲的馬車依舊是從鎮國公府的側門進去的,停在了垂花門前。
房氏已得了信,帶著幾個在府裡頗為體面的管事媽媽在垂花門前迎她。
姜憲上前去給房氏行禮。問了好,房氏就領著她往旁邊的公主府去。一路上說著這次的家宴:“是你伯父的主意。說是今年難得大家都在,還請了七叔一家和十六叔一家。”
姜家是同輩的按齒排序。七叔是姜含的父親,十六叔是姜縱的父親。姜含今年十五歲,生母早逝,繼母還生了個妹妹叫姜蘊,今年七歲。姜縱則是家中獨子,今年十三歲,和姜憲同年。
姜憲笑道:“伯父這次的興致怎麼這麼好?”
房氏笑道:“自曹太后留在了萬壽山之後,你大伯父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前幾天還興致勃勃去了趟豐台,買了很多金錢桔和水仙花回來,說今年過年的時候也要熱熱鬧鬧,三家人一起過呢!”
“人多總是熱鬧些。”姜憲回憶道,“有一年過年也是我們三家一起過的,大伯父還告訴我們做花燈,在家里辦燈會呢!”
“他就喜歡領著著你們胡來。”房氏嗔著,語氣裡卻有著掩飾不住的歡喜和驕傲。
有這樣一個人喜歡著自己,會感覺很幸福,也很難得吧?
姜憲為自己的伯父高興。
一行人從花園穿過,到了公主府的正院。
房子裡已經收拾好了,撩簾而入就是撲面的熱氣,像到了陽春三月似的。
房氏催著她休息一會:“……這一路顛簸的,累壞了嗎?快梳洗一番,然後睡個覺,我們一起等你伯父和你大哥下了衙用晚膳,你看可否?“
“好啊!”姜家有自己的私房菜,做得都很好吃。
房氏就留下了公主府的管事媽媽,回了鎮國公府的正院。
姜憲洗了個澡,換了中衣,很快沉沉睡去,直到房氏派了人來說姜鎮元和姜律都回了府,她這才重新梳洗更衣去了鎮國公府的正院。
姜律見到她很是高興,嬉嬉哈哈地和她說了半天五城兵馬司的窘事,逗得偶爾聽一耳朵的房氏都跟著笑了起來。
一家子歡歡喜喜地用了晚膳,移到宴息室喝茶。
姜鎮元打發了屋裡服侍的,正色地問姜憲:“保寧,本來這話不應該當著你面說。可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我的意思,還是問問你的好——你對自己的婚事有什麼打算?”
房氏和姜律都盯著她看。
姜憲沒有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樣的扭捏。她仔細地想了一會,想不出來以後的夫婿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她這才發現,兩世為人,她竟然從來不曾像白愫或是韓同心、蔡大小姐那樣去喜歡一個男子。
可這念頭閃過之時,李謙的影子卻驟然間浮上了她的心頭。
她忙搖了搖頭,把這個影子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他可以是最好的助力,可以是最好的統帥,可以是最好的謀臣……卻獨獨不是最好的丈夫。
他身上,背負著李氏家族,背負著數萬人的身家性命,當這些和她相比的時候,她也就變得輕如鴻毛。
這樣的念頭也如李謙的身影一樣突兀地在她的心裡閃過。
姜憲的手微微發抖。
前世,是不是在李謙衝進慈寧宮裡的時候她心裡就已經明白了?
不過是掩耳盜鈴,不願意承認罷了。
不願意承認在李謙的心裡,有比她更重要的東西。
她無論給他多少,他都不會選她。
所以她沒有真正恨過欺騙她的方氏,沒有真正恨過背叛她的趙翌,沒有真正恨過輕怠她的趙嘯,沒有真正恨毒死她的趙璽……唯獨恨李謙。
恨到每次見到李謙都忍不住心中的暴躁。
可這恨,也不過是恨他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而已。
恨他虛情假意,對她如鏡花水月,經不起推敲,經不起風雨……
姜憲痛如刀剜,再也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如珠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很快就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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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30 12:57 PM
第九十三章 府邸
“哎呀!”房氏忙走去,一把姜憲摟在了懷裡,道,“你這孩子,你伯父又不是說今天就把你嫁過去,你怎麼哭了起來?快別哭了,小心把眼睛哭腫了,就不漂亮了。”
她安慰著姜憲,朝姜鎮元投去一個嗔怪的目光,示意他和姜律先出去,她好私底下和姜憲說幾句話。
姜鎮元和姜鎮面對姜憲突如其來的眼淚,都有點傻眼。
兩人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輕手輕腳地出了宴息室。
房氏任由姜憲在她懷裡哭著,溫柔地順著她的頭髮,低聲地哄著她“沒事的,沒事的,萬事有你伯父和你大哥,我們不怕,不怕”。
姜憲抽泣著點頭,心裡的傷痛好像也隨著這淚水洩了出去,感覺好了很多。
房氏拿了帕子要給她擦眼淚。
“我自己來!”姜憲接過了帕子,聲音還有些哽咽。
房氏開門喊自己貼身的丫鬟打熱水進來,這才發現姜鎮元和姜律並沒有走遠,而是沉默地站在台階旁的石榴樹下。
見屋裡有了動靜,姜鎮元和姜律都快步走了過來,低聲道:“怎麼樣了?”
“只是哭。”房氏擔心地道,“我看情況能不能問出點什麼來,這種事急不得。”
兩人點頭。
房氏帶了兩個大丫鬟親自服侍姜憲淨面梳頭。
姜鎮元和姜律站在院子裡頭。
姜律道:“爹,保寧,不會是看上什麼人了,那人又出身寒微,她沒辦法跟我們說吧?”
姜鎮元也是這麼猜想的。
他很是矛盾。
理智告訴他過日子不門當戶對大家的習慣不一樣。折騰起來容易傷感情。可感情卻告訴他,就算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姜憲有他撐腰,還能吃虧不成。
姜鎮元沒有吱聲。
姜律看著遲疑了半天,這才低聲道:“爹,我看,若是保寧說出來。人品沒什麼問題。您就應了吧!她從小體弱多病的……你看二叔父,從小被祖父和祖母捧在手里長大,行伍裡的事一概不知。大家都擔心您出什麼意外,長命燈從年頭點到年尾,結果你好好的,二叔父卻出事了……可見這世事無常。是誰也說不准的……”
勸父親禍福旦夕,抓住當下。
姜鎮元不由失笑。打趣道:“你總是推說男子漢大丈夫先立業再成家,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先把你妹妹推出來做擋箭牌,然後等你妹妹成了親你好照例行事?”
“沒有。沒事。”姜律有些狼狽,赧然地道,“我不過同病相憐罷了!”
“你還同病相憐!”姜鎮元說著。抽了腰帶就朝姜律抽過去,“我看你是皮癢!你明天就給我相親去。”
姜律就在院子里大喊“救命”。
房氏和姜憲從屋裡衝了出來。看見姜律猴似的在院子裡躥來跳去的,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
那剩下來的一點點傷感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姜憲知道這是姜鎮元和姜律逗她開心,心裡很是感激,有點後悔前世沒有多和伯父一家接觸。
公主府和鎮國公府第依次點燃了簷下的燈籠。
房氏送姜憲回屋。
路上,她小聲地對姜憲道:“你伯父說了,不管你看中了誰,只要是對你真心,人品沒問題,你伯父都幫你做主。”
姜憲輕輕地“嗯”了一聲,淚水再一次聚集在了眼眶。
她站在公主府正院的門口,抱了抱房氏,回了正房。
那裡曾經是她從不曾有過印象的父母的內室。
一直保持著原樣。
大婚時的那對沒有燃盡了的龍鳳燭台還如永安公主活著的時候一樣,放在床頭板檔裡面的小格子裡,窗外她母親懷她時父親種下的那棵香樟樹的樹桿已長到了碗口大小。
她用帕子輕輕地擦著那對龍鳳燭台。
偌大的公主府,只住著她一個人。
就像偌大的鎮國公府,只住著她大伯父一家三口一樣。
姜憲把龍鳳燭台重新放進床頭的檔板後面,出正房,去了後面的次院。
姜憲沒有住父母的內室,而是將次院的宅子改建了一番做為自己的內室。
堂廳已按著她的愛好佈置好了,情客正在給她鋪床。
她吩咐情客:“多加床被子,天氣有點冷。”
情客望著燒了地龍,溫暖如春的內室,心里道著“哪裡冷了”,面上卻不敢流露半分,恭敬地應“是”,吩咐值夜的小宮女給姜憲準備了菊花茶。
半夜,姜憲突然醒來,滿身大汗。
她不知道是那那破碎得不成記憶的夢嚇的還是因為被褥蓋得太多。
聽到動靜的小宮女披了衣裳進來給她餵茶水。
姜憲喝了滿滿的兩盅才覺得心跳緩和下來,吩咐小宮女打水服侍她更衣。
她隨行的人被驚醒,直到寅時才漸漸安靜下來。
姜憲躺在床上睡不著,腦子裡一片空白,眼睜睜地看著屋子裡的光線漸漸明亮起來,卻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百結憂心忡忡,私下和情客道:“公主總是這樣半夜地被驚醒可怎麼是好?要不要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說一聲。去姑嫂廟求個平安符也好啊!”
“你少說兩句。”情客也擔心,但她要比百結冷靜,“宮裡最忌諱這些了,要說,也只能說給鎮國公夫人聽。”
百結點頭,還是愁眉不展。
姜憲醒來的時候,已到了中午。
雪比昨天的大了些,在地上薄薄地積了一層。
她依在床上不想起來,問情客:“大伯母派人過來了嗎?有沒有說什麼?”
“是夫人身邊的余媽媽過來的,見您還睡著,就沒有吵醒您,只說您什麼時候醒了,讓我們去跟廚房說一聲,好端了膳食過來。”她說著,猶豫了片刻,又道,“李大人過來了,就坐在前面的院子裡,已經等了您快兩個時辰了……”
“李大人?”姜憲睡得有點頭昏,心不在焉地道,“哪個李大人?”
從前的生活習慣她並沒有完全的摒棄,也沒想摒棄,那畢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壓根就沒有想到有個姓“李”的官員來拜訪她是件多奇怪的事——前世,她每天不知道要接見多少位“大人”。
情客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道:“是京衛前衛副指揮使李大人?”
那又是個什麼鬼?
京衛前衛副指揮使,不過是個五品小官吧!
姜憲在心裡嘀咕。
情客見她神色很是茫然,只好又道:“是李謙,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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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30 01:05 PM
第九十四章 冰人
姜憲愕然,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道:“他怎麼進來的?有人看見他了嗎?”
她被昨天的認知鬧得心灰意冷,這個時間壓根就不想見到李謙。
可鎮國公府可不比宮裡。鎮國公府來來去去就這幾個人,多出一個生面孔都會被人發現的。而且這裡是內宅,她伯母管家是一等一等的嚴厲,他伯父也不是宮裡那些侍衛——他身手高超不說,打死了人是有辦法不償命的!
情客也不知道,她低聲道:“是前面掃院子的小丫鬟來稟的我,我當時還納悶是誰會來找我……”她看到人的時候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既不敢聲張,也不敢趕人,到現在心還怦怦怦跳得厲害呢!
“那你還讓他在院子里呆著?”姜憲不悅地道,“你讓他去茶房裡等吧!”
那邊僻靜,又有爐子。
這麼冷的天,下著雪,若是濕了衣裳,正好藉著茶房的爐子烘一烘。
情客低著頭應“是”,匆匆出了內室。
姜憲起身梳洗了一番,去了茶房。
李謙正圍在茶房的爐子邊烘手,見她進來笑道:“怎麼這個時候還在睡?是不是天氣太冷了精神不好?”
姜憲懶得和他搭話,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我伯父和大哥都舞著一手好劍,你小心被他們捉住了順手丟到順天府去。”
李謙呵呵笑,對她的態度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熱情道:“你猜?”
姜憲實在是無心和他嬉鬧,板著臉看著他。
李謙呵呵地笑,朝著她挑了挑眉,湊上前來低聲道:“是你伯父請我過來的!”
姜憲根本不相信。道:“你可以繼續編!”
李謙笑得很是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可這次真的是你伯父請我過來的,不然我怎麼敢在你院子里站那麼長的時間?”
姜憲不解。
李謙這才笑道:“你伯父決定緩和和曹太后的關係,想把北定侯家的白大小姐嫁給曹宣,又怕曹太后恨他支持皇上親政,不願意妥協,所以請了我爹過來。想讓我爹做個冰人。”
李長青的臉恐怕也沒有這麼大吧?
姜憲冷笑。
李謙忙道:“是真的!鎮國公覺得與其去跟曹太后提這件事。還不如跟承恩公說。”
姜還是老的辣。
姜憲訝然,對她伯父這種如同行軍布陣般的天馬行空的主意非常的佩服。
如今曹太后失勢,曹家沒落了。曹宣眼睜睜地看著,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他此時此刻只怕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自責、愧疚,後悔。而白愫是北定侯府的嫡長女。從小宮里長大,太皇太后喜歡。和她又情同姐妹,就是在趙翌那裡也有幾面薄面。娶了白愫,就等於和白家、姜家、王家說上了話,向皇上低了頭。若是從前。曹宣可能不會理會,但現在,但凡有一絲能保護曹太后、曹家的機會。他都願意去做。
曹太后卻不同。
她是攝過政的太后,她原本打的是想把她嫁給曹宣的。她伯父若是主動提出讓白愫嫁給曹宣。她會認為這是姜家對她的羞辱,對曹家的羞辱,不僅不會答應,說不定還會利用這件事讓趙翌以為姜家在腳踏兩條船,借趙翌之手收拾姜家。
這件事由李家去跟曹宣說比她伯父去跟曹太后說的效果要好百倍。
如果曹宣能說是自己看中了白愫,那就更好了。
姜憲笑道:“如若李大人做成了這個冰人,那可得好好地謝謝他。”
李謙笑道:“那你準備怎麼謝我?”
姜憲揚眉。
李謙笑道:“我爹怎麼好和曹宣說這些,不過是讓他出這個頭罷了。這門親事,當然還得靠我這個李大人了!”
姜憲立刻就明白過來。
他和曹宣同是曹太后的心腹,還是同僚和朋友。曹宣若是有更好的人選,這件事就當是李謙說了句笑話。如果曹宣同意這件事,李謙也就當是給他出了個主意。就算是曹宣說到曹太后那裡,曹太后也不能因為李謙對曹宣的關心而去責備他。
這件事自然由李謙提比李長青更合適。
姜憲道:“你就是為這件事來找我的嗎?”
李謙點頭,笑道:“我一直覺得我和白大小姐不合適,擔心著有人再提起我和白大小姐的事。如今白大小姐有了更好的歸屬,我也很替她高興。 ”
真是言不由衷。
直接說自己看不上白愫不就得了。
不過,他憑什麼看不上白愫!
姜憲心裡就有點不舒服,道:“掌珠哪裡不好,你居然敢嫌棄她?”
要不是白愫看中的是曹宣,她有的是辦法讓李謙乖乖地娶了白愫。
以李謙的為人,也會對白愫很好的……
想到這裡,她心裡彷彿有團火苗蹭蹭地往上竄。
姜憲就瞪了李謙一眼。
李謙心中一盪。
姜憲今天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碧綠色遍地金的比甲,玫瑰紅的八幅素色湘裙,烏黑的頭髮挽成了個纂兒,除了個珍珠髮箍,什麼也沒有戴。一張小臉雪白雪白的,映著那淡淡的唇粉嫩粉嫩的,像三月裡開在枝頭的桃花般嬌柔可愛。
他不由覺得喉嚨發緊,乾渴得厲害,端起旁邊茶几上的茶盅一口氣喝了大半盞。
姜憲問他:“我伯父請了你來,不可能把你丟在我院子裡吧?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我伯父知道嗎?你又怎麼知道我住這邊?”
李謙道:“你伯父下了帖子請我爹吃飯,我爹覺得機會難得,就帶了我一起過來。我想起上次你曾經幫過我,就說來向你道聲謝,結果你伯父說不用謝。我爹怕你伯父覺得我們家不知道好歹,說這麼大的事,應該當面謝你。你伯父擰不過我爹,就讓世子爺領了我過來。你在睡覺,我說我在這裡等著好了。世子爺陪了我一會,有從前大同的同僚過來拜訪他,他先去了前院的小花廳,說一會就過來……”
姜憲好多年沒有聽到他這樣一本正經地回答她了,心裡感覺怪怪的,道:“你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來我伯父家做客,不怕曹太后知道嗎?”
李謙含蓄地道:“曹太后現在不怎麼在外面走動。”又道,“而且這件事我也會照實跟曹宣說。以曹宣的聰明,我想我只要把話帶到,他就應該知道他怎麼選了吧?”
這也是。
曹宣是個聰明人。
如果是別人提這件事,他可能還會猶豫,但她伯父親自向他提親,這意義就很不一般了,他應該會鄭重地考慮這件事。
姜憲問:“方氏現在怎樣?皇上準備到萬壽山和曹太后一起過臘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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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30 01:12 PM
第九十五章 好奇
“我也不知道。”李謙道,“現在曹太后住進了宜芸館,我是侍衛,不太方便在宜芸館裡走動。那天晚上我悄悄地把方氏帶去了萬壽山交給了程德海就沒有再問過這件事……”
姜憲很是意外,道:“程德海還活著?”
前世,曹太后死後這個人也死了。
李謙點頭,笑道:“你別小瞧這個人。這個人很有兩把刷子。他是怎樣死裡逃生的我也正在查,但他一出現在曹太后面前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能打動曹太后是真。宜芸館的事,曹太后都交給了她。”
姜憲沉吟道:“那你見到過一個叫宋嫻儀的宮女沒有?”
“這個我還真沒有注意。”李謙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幫你去打聽打聽。”
“不用了。”姜憲也只是隨口問問。
李謙笑道:“不過你放心,皇上去萬壽山的時候,我會好好地和皇上說話的,怎麼也會哄了他高興,不會讓他有機會抓住我的把柄的。”
這個素來會自說自話。
她什麼時候擔心他得罪趙翌了。
但姜憲不想和他多說話了。道:“我這邊沒什麼事了,你快回去吧!等會我伯父見不到你該著急了。他應該有話對你說吧!”
既然李謙都知道最終白愫和曹宣的婚事能不能成在於他能不能說動曹宣,她伯父就更明白了。
李謙有些失望,道:“你不想知道那天德輝殿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不想知道了。
“我大哥已經告訴我了。”姜憲道,“你快回鎮國公府去吧!”
李謙站在那裡欲言又止地猶豫了半天,道:“我還是等世子爺來了一道去吧,免得他找不到我的人還以為我竄到什麼地方去了。”
隨他。
姜憲道:“那你在這裡喝杯茶。我先回去了。這裡有點冷。”
“好的,好的。”李謙忙送她出門,好像根本感覺不到她的冷淡和疏離似的。
風夾著雪打在姜憲的丁香色刻絲寶瓶梅花紋的斗篷上。
李謙上前一步擋在了她的身邊。
風雪也好像驟然一頓。
李謙道:“你怎麼穿了件這麼老氣的斗篷,我覺得你還是穿寶藍、玫紅比較好看。”
嫌她的皮膚還不夠蒼白嗎?
姜憲大怒,道:“這是太皇太后賞的。”
“哦!”李謙顯得有些無奈,道,“那就不能不穿了。”說著。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就興奮起來,道,“我下次給你帶件斗篷過來吧!我聽那些我爹的師爺說。京城有家叫'花想容'的綢緞鋪子,是曾經做過江南織造的曾家開的,裡面有很多江南過來的新式樣子,到時候我給你去挑幾件新式樣子……馬上要過年了。正是做春衫的時候。”
姜憲打定了主意不理李謙的,可聽他這麼說。又忍不住生氣,一句話也不說地往前走。
李謙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不是說宮裡的東西不好,就是那花色。太老成了,不適合你……”
姜憲突然停住了腳步。
李謙猝不及防,差點撞在姜憲的身上。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啊?”姜憲冷冷地看著他。 “你爹的師爺還管京城哪家的綢緞鋪子東西賣得新穎……我看是你的丫鬟說的吧?”
前世,她把百結賜給了他。
姜憲覺得眼睛澀澀的。
李謙卻還在那裡燦爛的笑。那笑容,看著就讓人心煩。
“這你就不知道了。”他道,“我們家一年四季給人送禮,不要說流行的布料了,就是流行的女服款式都要知道……我到時候讓他仔細地挑,送你的東西保證是頭一份,決不叫你失了面子。”
姜憲記起來了。
李謙的生母在她十歲的時候就病逝了。
前世他曾經給他的生母請封。
姜憲不由打量了李謙一眼。
他這個樣子,一點也看不出來早年失恃。
可見人人都有缺憾之事。
她道:“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前世,李家很低調。除了李長林因為做過福建總兵又是李謙的父親這個名字被人廣為熟之之外,再就是李謙有個叫李麟的堂兄,任陝西都司指揮使,李謙曾為他請封正二品的龍虎將軍,不怎麼帶兵打仗,專管著李謙西北軍的糧草馬匹等軍需。李家其他的人好像都沒有誰聽說過,既沒有誰特別的紈絝玩出事來的,也沒有誰有什麼建樹聲名遠揚的。先前姜憲還有心問問李謙,後來李謙和她絕裂之後,不要說問李家的事了,就是兩人見面,除了場面上的那些話,姜憲一句多的話都不和李謙說。
此時李謙又引起了她的好奇。
李謙笑道:“我們家兄弟三人,有個妹妹。我是長子,生母病逝,還有個比我小五歲的庶弟,叫李驥,是一個跟了我父親很多年的姨娘所生。三弟叫李駒,今年十歲,妹妹乳名叫冬至,今年八歲。他們兩人都是我繼母所出。”
他沒有提李麟。
原來他和她一樣,都只有一個人。
其他都不是同胞弟妹,只有一半的血緣關係。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前世這些人都不顯呢?
姜憲在暗中猜測,微微頷首,很想問問他和他的庶弟好不好,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話問得太親暱了,咽了下去。
姜律大步走進了院子,遠遠地就喊著李謙:“李大人,你已經見過我妹妹了!”
言下之意,讓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李謙心中不悅,但人家是正經的堂兄妹,他怎麼能比。縱然不悅,也只能忍著。
“是啊!”他笑道,“郡主為人很好,待人十分親切,我已向她道過謝了。”
這混蛋慣會睜眼說瞎話,他什麼時候向自己道過謝了?
姜憲睜大了眼睛。
李謙嘻嘻笑,朝她遞過來一個“你就當我已經向你道過謝了,快幫我擋擋你堂兄”的眼神,道:“郡主,這里風雪太大了,小心著了涼,您還是快點回屋去吧?”
姜律聽著也顧不得和李謙計較了,急聲附和道:“保寧,李大人言之有理。你快進屋去,別受了風寒。轉眼就要過年了,你不想過年的時候還躺在床上吧?你今年要是好好的,我就帶你去什剎海看冰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01:30 PM
第九十六章 家宴
姜憲笑瞇瞇地點頭。
前世,她身子骨不好,冬天裡幾乎不出門。第一次出門,是她九歲的時候,姜律用一張虎皮把她裹著,抱著她一路去了什剎海坐冰車。
她永遠都記得冰車在冰面劃過時寒風撲在臉上的感覺。
事後她什麼事都沒有,姜律卻被她大伯父狠狠揍了一頓,還被叫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賠罪。
她知道姜律是心疼她什麼都沒有見過,什麼都沒有玩過。
現在雖然不是小孩子心性了,但她還是願意哄著哥哥開心。
姜律看她的眼神柔和下來,笑著揉了揉她的頭。
姜憲乖乖地站在那裡由著他揉。
李謙睜大了眼睛。
他發現姜憲在誰的面前都很乖,但在他的面前就特別的飛揚跋扈,看他各種不順眼。
不過,這樣不可愛的姜憲卻讓他覺得非常的有趣,而且真實。
他不由朝著姜憲挑了挑眉,調侃地笑,並在姜律離開的時候在她的耳邊低語:“你要是能去,我教你走冰。”
誰要他教了,姜律不知道玩得多好。
姜憲目不斜視地回了屋。
李謙咧了嘴笑,快步跟上了姜律。
下午酉時,李氏父子回去了,姜鎮元陪著姜憲在內宅用晚膳。
姜憲問伯父:“李長青是個怎樣的人?”
姜鎮元思索了一會,道:“是個極聰明的人,能忍,也能審時度勢,看似豪邁。實際上心思細膩,很會揣摩別人用意。很不簡單!”
能得到她伯父這樣一句,可見李長青也是個人物。
姜憲頗為意外。
前世李長青正值壯年卻從家主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之後好久都不曾在公眾面前露面,是為什麼呢?
姜憲非常的好奇。
第二天,姜縱一家先到。姜縱父子在花廳陪著姜鎮元說話,十六嬸則過來給房氏和姜憲請安。
從前姜憲回來的少。見到這位十六嬸的時候就更少了。根本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
她一面笑盈盈地還了禮,一面打量著姜縱的母親道:“我回家來,就是姜家的姑娘。十六嬸不必多禮,這樣反而讓我不自在。”
姜縱的母親看上去很年輕,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中等個子。圓圓的臉,白淨的皮膚。烏黑的雙眸,笑容溫婉,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人。
或者是接觸的太少,她在姜憲的面前顯得有些拘謹。靦腆地朝著姜憲點了點頭,就安靜地坐在了一旁,給姜憲剝了個桔子。
正在吩咐管事的媽媽等會的菜都要少鹽少油的房氏見了忙道:“她十六嬸。保寧吃不得這個。”
姜縱的母親頓時面色飛紅,喃喃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姜憲忙解釋:“十六嬸。我冬天吃不得涼,又怕上火,您要不給我泡個福餅給我吃吧?我喜歡吃那個。這個就您吃吧!”
姜縱的母親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轉身去給她泡了個福餅。
姜憲慢慢地喝著帶了淡淡甜味的福餅水。
有小姑娘撩了簾子就跑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大紅錦衣,衣領、袖口都鑲著一圈白色的絨毛,一張臉胖嘟嘟的,白生生的,看上去像那過年時畫在年畫上的小人,非常的可愛。
姜憲的直覺讓她覺得這應該是姜含的妹妹姜蘊。
不然沒誰敢這樣跑進來。
她沒有見過姜蘊小時候的樣子。
姜蘊進宮去給她問安的時候十三歲了,已經是個身材纖瘦面孔清麗、宮中人人稱讚的美少女了。
她看見屋裡突然多出來姜憲,急急地收了腳,直著身子站在了那裡,細聲細語地問姜縱的母親:“大伯母,十六嬸,阿蘊來給您們請安了!”又眨著眼睛問姜憲:“你是我郡主姐姐嗎?”
姜憲忍不住笑,道:“我正是嘉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大人般模樣地上前,規規矩矩地給她行禮。
姜憲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沒有什麼適合打賞的東西,就吩咐身邊服侍的百結:“去裝一斛南珠給堂小姐玩。”
百結笑著應聲而去。
姜縱的母親有些吃驚,但也沒有說什麼。
姜蘊只知道自己得了郡主的賞,高興地向姜憲道謝,在她母親進來的時候沒等她母親和房氏等人見禮,她已高聲地嚷道:“娘,娘,郡主姐姐給送了我一斛南珠。”
姜蘊的母親看上去更年輕,身材苗條,面如芙蓉,像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聞言大驚失色,忙上前向姜憲道謝,委婉地拒絕。
姜憲笑道:“這也沒什麼。那東西我那裡多得是。我看著阿蘊年紀還小,正好給她拿回去串幾個髮箍、珠花戴。”
姜蘊的母親還要推辭,房氏笑道:“這是給阿蘊的,是她做姐姐的一點心意,讓你收下你就收下吧!”
姜蘊的母親這才收下。
姜憲就猜她出身不太高,或者是家中早已沒落。
男一桌女一桌喝了臘八粥。
宮裡的內侍賞粥來了。
姜鎮元和房氏去接了粥,還有一碗是專程給姜憲的,姜憲懶得去謝恩,讓情客帶話給那內侍,說天氣冷,怕受了寒氣,她謝謝皇上的恩賜。
情客出去傳話。
姜縱的母親十六嬸和姜含的繼母七伯母都驚訝地望著她,掩都掩不住。
姜憲怕把她們嚇壞了,只好道:“這是外祖母特許的。”
兩人都沒有進過宮,也不知道宮裡的規矩,還以為的確是太皇太后給姜憲的恩寵,齊齊鬆了口氣。
姜憲就準備回宮了。
姜鎮元把姜憲叫出去,和姜縱、姜含見了一面。
他們兩人雖然年紀還小,卻還有長大後的輪廓。姜縱高高瘦瘦的,面目清秀,氣質文雅。姜含唇紅齒白,相貌精緻。
兩人恭敬地回了姜憲的禮。
姜鎮元就道:“姜憲雖是郡主,也是你們的妹妹,你們以後要多看顧著她點,知道嗎?”
兩人異口同聲地應諾。
姜鎮元滿意地笑了笑,讓姜律送姜憲出門。
姜律卻一直把姜憲送到了大門口,還叮囑她:“不要忘記了,你今年冬天要是好好的,我就帶你去什剎海看冰嬉。”
姜憲連連點頭,甜甜地笑著應“好”,上了馬車還扭過頭去撩了車簾往外看,直到鎮國公府看不見了才重新坐好。
馬車很快朝北去,彎了個拐,就到了神武門。
白愫的馬車早已在那裡等候。
她下了自己的馬車上了姜憲的馬車,塞了個手爐給姜憲,問她:“冷不冷?”
姜憲就從旁邊的褥子下面扒拉出個手爐塞給了白愫,道:“我這裡有好幾個呢!”
白愫看著失望,又不免羨慕。
每次姜憲回宮,都會帶來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東西,甚至還有打賞。那些小宮女、小內侍都盼著姜憲從鎮國公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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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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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30 01:40 PM
第九十七章 匕現
姜憲和白愫在馬車裡互相說了說家裡的情況,得知兩家的人都平安順遂的,也就到了慈寧宮。
太皇太后又不少不得留了她們喝粥。
等回到自己的寢宮,已過了未時。
姜憲有午休的習慣,今天來回奔波,還沒有午休,就感覺身體非常的疲憊,梳洗更衣卸妝之後,就倒在床上睡了。
可她剛剛睡了一會兒就被情客推醒了。
情客神色惶恐,低聲道:“郡主您快去看看,太皇太后氣得昏了過去。”
姜憲聽了嚇得魂飛魄散,掀了被子趿著鞋就往外跑,還是情客看著不妥當把她給拉了回來,一面喊了宮女進來給她把烘在火盆上的外衣拿下來,一面順手將床前的一件夾襖披在了姜憲的身上,然後道:“郡主慢些,您要是著了涼,太皇太后知道了又該不吃不喝地守著您了…… ”
她點頭,手腳發軟,由著情客和幾個宮女幫她穿衣服,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情客幫她繫著腰帶,道:“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太皇太后正和太皇太妃下著雙陸,乾清宮那邊的孫德功孫公公過來了,劉公公就把孫公公領了進去,沒一盞功的功夫,暖閣裡面就亂了起來,太皇太妃白著臉親自走了出來,讓人去太醫院請田醫正過來,還讓小宮女過來喊了您過去… …”
姜憲眉頭緊鎖,見腰帶已經系上了,胡亂掩了衣裳疾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問情客:“太皇太后身邊現在誰在服侍?”
情客疾步跟在姜憲的身後。道:“太皇太妃和孟姑姑都在。也讓人去請鄉郡了。”
姜憲點頭,腦子嗡嗡作響,使勁地回憶著前世的事,在拐角遇到同樣衣飾不整,面色凝重,匆匆趕過來的白愫。
兩人打招呼的心情都沒有了,點了點頭。一路小跑著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已經清醒過來。劉小滿、孫德功幾個都圍在太皇太后身邊,太皇太后歪在太皇太妃的懷裡由孟芳苓餵著熱茶。
看見姜憲和白愫,嗔怪地道:“你們也是的。孩子還小,要是嚇著她們了可怎麼辦?”然後忙對姜憲和白愫道:“我沒事,我沒事。只是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已經好了……”
這人不就是一口氣的事!
姜憲接了孟芳苓的小碗。想給太皇太后餵水。
可她實在是沒有做過服侍人的事,太皇太后喝得有些彆扭。
太皇太妃忍俊不禁。道:“保寧,還是讓芳苓來吧!你讓情客幫你把衣飾整理整理,免得風吹進衣服裡受了寒氣。”
姜憲沮喪地把小碗又還給了孟芳苓,站在旁邊由著情客幫她整理衣飾。
太皇太后強撐著個笑臉對姜憲道:“我知道你孝順。可孝順也不一定就是端茶倒水。你能好好的,外祖母放心,也是孝順。”
姜憲的眼睛都紅了。
田醫正由兩個捧著醫箱的內侍簇擁著跑了進來。眾人忙起身讓出地方來。田醫正說了句“承讓”就不客氣地坐在了旁邊的繡墩上,在太后太后搭了素帕的手腕上把起脈來。
大家都緊張地望著田醫正。
良久。給左右手都脈了診田醫正神色緩和下來,笑道:“沒事,沒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只是氣於於心,吃點舒心活絡丸就好了。湯藥都不用。”
屋裡的氣氛輕快起來。
太皇太后聞言笑道:“我說我沒事吧,你們非得把田醫正請過來。正好,保寧剛從鎮國公府回來,你給她把把平安脈。”
這是不放心外面的吃食。
田醫正笑著應“好”,不僅給姜憲把了脈,給白愫和太皇太妃也都把了脈。
姜憲還是老毛病,氣血不足;白愫只給開了些清熱降火的藥,太皇太后是補氣養血的方子。
眾人皆大歡喜。
劉小滿殷勤地送田醫正出了門。
孫德功這才從牆角里走出來,低眉順眼地對著太皇太后諂媚地笑道:“太皇太后,那我先回乾清宮去了……”
太皇太后是眼角也沒有掃他一下,冷冷地“嗯”了一聲。
孫德功像兔子似的一溜煙地跑了。
姜憲奇道:“他這是怎麼了?”
太皇太妃的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沒有做聲。
太皇太后則沉思了片刻,把姜憲喊到了面前,低聲道:“孫德功這是替皇上跑腿呢!說是從前皇上怕曹氏責罵,臨幸了宋嫻儀也沒敢讓敬事房的寫在《禁中起居注》上。如今宋嫻儀在曹氏那里當值,已經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孕,被曹氏發現了,讓我把皇后的鳳印交敬事房的人,敬事房的好把《禁中起居注》補上……”
當初曹太后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留在萬壽山,代表中宮的鳳印留在宮裡。
曹太后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姜憲鬆了口氣。
太皇太妃卻臉色發白。
方氏懷著趙翌的孩子,她並不知道。
可事後太皇太后還是忍不住告訴了和自己相伴快五十年的太皇太妃。
而宋嫻儀之前一直被姜憲留在慈寧宮,月份淺還能說是看不出來,可如今孩子都已經七個多月了,不可能看不出來。
也就是說,這個孩子是方氏的。
現在卻被曹太后說成是了宋嫻儀的。
孩子是方氏的,就生不下來,就算是生下來了也把身世死死地摀住,上不了玉牒。
孩子是宋嫻儀的,就會成為皇上的庶長子,如果皇后無出,他將是皇位的繼承人。
曹太后這是要幹什麼?
當孫德功向太皇太后要鳳印的時候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此時卻完全明白了曹太后的用意。
這不是混淆皇室血脈嗎?
帕子在太皇太妃的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
只有白愫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悄聲地和姜憲竊竊私語:“嫻儀懷了皇上的孩子嗎?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也沒有發現她吐,也沒有發現她的肚子大起來啊!”
姜憲很想告訴她,懷孩子前三個月才會吐,才會看得出來。
但她這個時候和白愫一樣,都是未出閣的小姑娘,還不懂這些。
她問太皇太后:“您準備給宋嫻儀用印嗎?”
“我是不會用印的。”太皇太后面色蒼白,一下子像老了十歲似的,頹然地道,“皇上非要把宋嫻儀和她生的孩子上玉牒,我就只好請了簡王出來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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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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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1 12:40 PM
第九十八章 退讓
到了這個時候,太皇太后還顧忌著趙翌的顏面,沒有把趙翌做的事嚷出來。
掌燈時分,姜憲陪著吃了小半碗白粥就再也吃不下去的太皇太后說話。
“外祖母,到了這個時候,您拿著鳳印不放還有什麼用?”她勸太皇太后,“這件事連曹太后都順了皇上的意思,還幫皇上把遮羞的人都安排好了,您又何必去趟這渾水?最後只能落得個把人全都得罪了。”
“這世上的事,不能因為得罪人就看著犯錯而不管。”太皇太后不贊同地道,“保寧,如果讓方氏的兒子成了皇上的庶長子,我去了黃泉,怎麼有臉去見你外祖父。”
姜憲聽了不由在心裡嘀咕。
您想見他,他未必想見您呢?
他活著的時候,可是最寵安氏的。
若不是因為安氏這個人老實本份,只怕您這個中宮的位置早就換了人!
姜憲想到這些,在心裡幽幽地嘆了口長氣。
是不是只有她的心胸才會如此的窄狹,容不得別人對不起……
“曹太后雖說性子不好,可畢竟是攝過政的太后。”姜憲溫聲勸著外祖母把印用上,“您要是覺得這件事不妥當,不防派個人去問問曹太后,她可能也是沒有了辦法才答應的。再就是簡王那裡,他是幾代的老臣了,見多識廣,您與其鬧得和皇上不可開交了再找簡王出面去說服皇上,還不如提早和簡王商量商量。”她最後提醒自己的外祖母,“常言說得好,胳膊擰不過大腿,皇上現在。可是那大腿。”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但第二天一大早就急召了簡王進宮。
姜憲和白愫躲在東三所裡做著針線。
兩人的心情都不怎好,姜憲更是拿著針線出神。
前世,簡王曾經對她說過,曹太后殘害皇家子嗣,若是讓她繼續垂簾聽政,只怕以後趙家的江山就要姓曹了。而後來他對自己各種支持,也是因為她盡心地在撫養趙璽。
但願他言行一致。
白愫卻在擔心宋嫻儀。她悄聲地對姜憲道:“出了這樣的事。你說曹太后會怎樣處置宋嫻儀?”
姜憲道:“可能會給她個低等的封位,讓她照顧那孩子吧?”
白愫就嘆氣,道:“你說她幹什麼不好。要和皇上攪和在一起……我從前還覺得她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難道這宮裡就沒有不想給皇上做嬪妃的嗎?”
“有啊!”姜憲笑道,“你和我啊?”
“呸!”白愫拿了帕子甩了姜憲一下,道。 “你現在說話怎麼也沒有個門檻了?什麼都敢說!”
姜憲和她哈哈笑。
屋裡的氣氛終於好了些。
等到簡王走後,姜憲立刻去見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面色慘白地歪在臨窗大炕的迎枕上。
和簡王商量的結果已不言而喻。
姜憲有些心痛自己的外祖母。輕手輕腳地接過宮女手中的茶盅放在了太皇太后的手邊,低聲安慰太皇太后:“皇上還年輕,只要能生出嫡長子來,那孩子是養在宮中又有什麼要緊的?”
太皇太后難過地閉了閉眼。道:“算了,我已經把鳳印交給芳苓讓她帶去萬壽山了,這件事我不管了。隨他們鬧去吧!我也想通了。他們都怕得罪皇上,我一個人在這里挺著只會讓人覺得倚老賣老。為老不尊!”
話雖這麼說,可等兩日后宮裡正式宣稱宋嫻儀懷了皇上的龍嗣,搬進了宜芸館的時候,看見那些自作聰明的夫人們寫的恭祝折子,太皇太后還是忍不住哭了一場。
姜憲和白愫、太皇太妃想著法子哄了太皇太后好幾天,太皇太后的心情才漸漸地好了起來,想著姜憲說雪連著下了好幾天,禦花園裡的那幾株百年老梅樹都開了花,決定請幾位夫人進宮做客,辦個賞梅席什麼的。姜憲等人自然是拍手稱快,幫著出主意,定菜單,寫請帖,這樣忙了好幾天,太皇太后這才真正地不去想這件事,和姜憲、白愫、太皇太妃一起去了禦花園看梅花。
而此時的李謙卻和曹宣坐在昆明湖的魚藻軒學著古人寒雪垂釣。
“……當時鎮國公把我叫去說這件事的時候,我也覺得好。”李謙望著風雪中雙手攏在衣袖裡,凍得直哆嗦,幫著著兩人看著魚桿的小內侍,拿起旁邊紅泥小爐上溫著的金華酒給坐在對面的曹宣篩了一杯,繼續道,“我爹說,如果朝廷上下都盯著太后娘娘,偏偏太后娘娘心裡憋著一口氣,不願意和皇上服軟——皇上在萬壽山的時候太后娘娘是怎樣對待皇上的你也看見了。如今當務之急是要緩和和皇上、閣老們的關係,留了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以後的,以後再說。”
曹宣何嘗不知?
不然李長青也不會讓李謙來和他說這件事了。
他望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雪,面露羞愧,低聲道:“原本太后娘娘是要為你和白大小姐賜婚的……”
“此一時彼一時嘛!”李謙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當時是太皇娘娘抬舉李家,自然由李家和白家聯姻比較好。如今我家和太后娘娘共進退,皇上瞧在太后娘娘的份上,沒有清算我們李家已經是好的了,怎麼可能看重李家?李家是因為太皇娘娘的青睞才有可能和白家聯姻。”他說著,促狹地笑道: “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心存芥蒂吧?”
“怎麼會!”曹宣不愉地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正如李謙所言。李家之前之所以有資格和白家聯姻,是因為她姑母要重用李家,如今他姑母都落魄了,跟隨著他姑母的李家在別人眼裡已全無前程可言,不要說跟白家聯姻了,就是跟個京城裡五品六品小吏聯姻,別人都會覺得李家這是走了大運,像鎮國公姜鎮元那樣的人就更瞧不起李家了。
和如今的新貴聯姻,是曹家臣服皇帝,向內閣求和的姿態。
聯姻的人選只能是代表曹家的他。
李家根本不夠格。
如果把李家推出去,那不是求和,那是打皇上和內閣的臉。
所以和白家聯姻的人只能是他。
至於他,娶誰都可以。
只要能讓皇上安心。
不過因為白家是鎮國公姜鎮元提出的,更值得慎重對待罷了。
作者:
sheauy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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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1 12:46 PM
第九十九章 婚事
“如果當初太后娘娘出事之前能幫你訂一門好點的親事就好了。”曹宣喃喃地道,覺得對不起李謙。
他是因為代表曹家才可能娶個像白家大小姐那樣的人,李家是曹家的附庸,若是聯姻,能有什麼好人選。
李謙的腦海裡突然閃過姜憲的影子。
他嚇了一大跳。
下意識地就想把這影子壓在心底。
可想到自己要把這影子壓在心底,他又莫名地覺得很是煩躁,素來自以為傲的冷靜和理智陡然如遇到炎炎烈日的冰雪般消融:“我要娶個自己喜歡的……”
李謙突兀地道。
在曹宣為自己即將聯姻心情低落的時候,他居然說出了這種往曹宣傷口上灑鹽的話……
李謙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腦子被狗吃了。
他不由面露尷尬之色,想解釋些什麼,又覺得自己的確是這麼想的,若是解釋,就是掩飾……至於為什麼不想掩飾,李謙的直覺讓他不敢去深想。
曹宣覺得李謙的話有道理。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總有一兩分如意的吧?既然聯姻不可能娶到門第、修養都好的姑娘家,那還不如娶個自己喜歡的。
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李謙的肩膀,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已經這樣了,你就好好地找個自己喜歡的姑娘吧?!人生漫長,總得有一兩樣喜歡的東西打發這日子。”語氣十分的悲觀。
李謙思緒還有些混亂,正想轉移話題,聽曹宣這麼說,自然也就順著他的話轉移了話題:“我雖然只見過那位白大小姐兩三次,可我感覺那位白大小姐為人挺不錯的。雖說是聯姻,可那也是你名媒正娶的夫人,你以後孩子的母親,縱然做不到恩愛深情,也要做到相敬如賓才是,這些抱怨的話就別說了,被別人聽見了不好。”
曹宣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然後起來讓人捲了擋在水榭前的湘妃簾。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回頭對李謙笑道:“我們去釣魚吧?”
這個季節,釣個鬼的魚啊!
李謙在心裡腹誹。面上卻一絲不顯,笑嘻嘻地和曹宣去了岸邊,心裡卻想著什剎海的冰嬉。
這雪照這樣下下去,什剎海應該很快就會結冰了吧?
不知道姜律什麼時候帶姜憲去?
若是那幾天自己請個假。不知道會不會遇到?
還有那天他允諾給姜憲買的東西……怎麼才能送到姜憲手裡去?
現在自己是萬壽山的侍衛了,曹太后和皇上不好。他們這些做侍衛的根本就找不到藉口進宮。就算是找到了藉口,在宮裡的那些人看來,他們就像是被流放九邊的人似的,身上帶著能傳染人的病。不是遠遠地避開,就是警戒地防備,走到哪裡都會有人盯著。他哪裡有機會和姜憲說上一句話。
這可怎麼辦好?
李謙第一次覺得自己當初為能留在萬壽山而雀躍有點傻!
他還是派個人去什剎海看看吧!
如果什剎海結了冰,至少姜憲去看冰嬉的時候自己有機會遇上。
雪越來越大。
紫禁城白茫茫一片。如玉宇瓊樓。
慈寧宮的東暖閣裡,姜憲正在和太皇太后說話:“就把酒筵設在桂花樹旁邊的那個涼亭。那涼亭底下有地熱,到時讓人提前燒了,再在四周圍上棉布簾子,賞梅的時候捲起來,喝酒的時候放下來,不冷。”
前世,她就試過。
太皇太后欣然點頭,感慨道:“我們保寧也長大了,知道怎樣在家裡設宴了。”
太皇太妃笑著附合,道:“那邊的涼亭能燒地龍連我也不知道,保寧卻知道。可見保寧為了這件事花了不少的心思。”
太皇太后聞言呵呵地笑,十分的歡喜。
姜憲只好抿了嘴笑。
白愫就在一旁念著菜單。
太皇太后仔細地聽著,把白愫也讚揚了一遍,然後問起了宴請的名冊。
孟芳苓低了頭去找。
有小宮女冒著雪撩簾而入,稟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妃,郡主,鄉郡,北定侯夫人遞了折子進來,說想進宮來給太皇太后、太皇太妃請安。”說到這裡,她看了眼白愫,猶豫道,“北定侯夫人還說,若是能允了她明天一早就進宮,她感激不盡。”
這話多半是那些負責往慈寧宮遞折子的內侍所說的。
如今皇上親政,太皇太后執掌六宮,姜憲和白愫的身價也跟著暴漲。那些內侍肯定是不敢得罪白愫,又不敢做主,這才請了這宮女說“實話”。
眾人都很是意外,太皇太后道:“那就讓她明天一早就進宮好了!”
小宮女鬆了口氣,恭聲應諾退下去傳旨。
太皇太后則目露茫然,喃喃地道:“這些日子沒聽說出了什麼事啊?”說完,她對眉宇帶著幾分不安的白愫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讓劉小滿去乾清宮走一趟。”
這是要為白愫去探聽消息。
白愫和太皇太妃都感激不盡,白愫更是道:“我父母都是謹小慎微的人,這是些許小事。”
她正說著,有小宮女進來稟道:“小劉內侍回來了。”
前些日子他被姜憲打發去小湯山找帶溫泉的宅子去了。
屋裡的幾個人都精神一振,忙讓那小宮女帶了劉冬月進來。
劉冬月顯然回屋去梳洗了一番的,人看去有些憔悴,上前給四人行了禮,笑容滿面地朝著姜憲說“恭喜”,不動聲地捧著姜憲道:“要不怎麼說我們郡主的運氣好呢!郡主早不差了奴婢出宮,晚不差了奴婢出宮,奴婢一到了小湯山就聽說嚴閣老要致仕回錢塘了,想把在小湯一處帶著溫泉的宅子賣了。奴婢一聽可高興壞了,這不是打瞌睡的遇到了送枕頭的嗎?奴婢可是一刻也沒敢耽擱,立刻就去了位於小湯山南邊的嚴閣老宅第。您猜怎麼著?我們居然去晚了,那宅子已經賣出去了。”
他說得繪聲繪色,太皇太后聽了居然“哎呀”一聲,著起急來。
劉冬月忙道:“老祖宗您也別急,要不怎麼說無巧不成書呢!我那時候可比您還急,結果您猜怎麼了?當時雪下大太,奴婢回不來了,見有離嚴閣老家不遠處有個宅院,瞧著比嚴閣老那家的還要氣派些,就上門去借宿。您也知道,奴婢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就和那家的老蒼頭多說了幾句,誰知道那老蒼頭一聽我們是去買嚴閣老家的宅子去的,立刻道:你們既然要買宅子,與其買嚴閣老家的,還不如買我們東家的。”
“還有這麼巧的事?”太皇太妃都聽出興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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