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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度君華 -【一念執著,一念相思】《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12:07 AM     標題: 一度君華 -【一念執著,一念相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2-16 01:01 AM 編輯

【書名】:一念執著,一念相思(原名:《神仙肉》)

【作者】:一度君華

【內容簡介】:

  容塵子每次醒來,都會發現身邊睡著一隻口水橫流的大河蚌。

  以至於最近負責鋪牀疊被的道童看著雪白牀單上的痕跡,總是神色微妙……

  ——————————————————————————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一念相思,一念執著。

  她叫何盼,是一隻修行攝魂術的千年蚌精。

  爲了替淳于臨渡劫,何盼千方百計接近容塵子,並且絞盡腦汁與他一夜纏綿只爲一碗心頭血。

  待時機成熟後,何盼以己爲餌,將容塵子騙入大海,取他一碗心頭血。

  海皇宮內,恩斷義絕——

  一碗心頭血,錯付一顆真心。

  愛有多濃,恨就有多深——

  當上古神獸亂世,謎題漸解。正道之中道貌岸然的尊主、海族中抱憾飲恨的祭司,以及三千年修爲的河蚌精,歲月塵埃之下,到底覆蓋著怎樣的真相?

  這一場人性和貪慾之間的較量,到底會有怎樣的結局?而故事的最後,愛如濃霧輕風,信者擁在懷中,疑者只當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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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12:21 AM

第一章:知觀的月經帶

  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臥房裡有一處密室,內置紅羅帳、象牙床,床頭放多寶格,床外擺了一副牡丹仕女圖樣的曲屏風,屏風外間又置衣架、盆架各一副,鏡臺一張。角落裡設鏤空鎏金香爐一蹲,儼然女子深閨模樣。

  密室的開關設在臥房的山松圖上,夜間無人時分,容塵子隔三岔五便會到這裡來一趟。

  此時正值三更,容塵子沐浴薰香後獨自進得密室,用火摺子將壁上的羅漢燈點燃。光線漸漸明亮,榻上重重垂落的紗帳後竟然隱約躺了一個人。

  他往香爐裡加了兩勺驅邪避難香,以水淨手,緩緩撩開紗帳。紅色的錦帳中竟然躺著一個女人,著白色紗衣,曲線玲瓏曼妙,此時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美目緊闔,如同熟睡。

  容塵子仔細為她把了脈,凝神化符,沖了一杯符水給她。她沒有睜開眼睛,卻閉著唇不肯飲。容塵子搖搖頭,又調了兩勺砂糖。再餵時她微張櫻唇,乖乖地喝了。

  容塵子擱了杯盞,這房中再無旁人,他卻衣衫整齊、舉止得當,毫無半點逾矩之處。知觀當久了,難免老氣橫秋。他翻了翻多寶格裡的經書,他隨手抽了一本《枕中經》,替她念了半個時辰,女子依舊不語不動,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容塵子念罷經,將經書放回原處,再度淨手,放下紗帳,離開了密室。

  容塵子任清虛觀知觀多年,是個守禮君子,平素裡待觀中諸人也是刻板嚴肅,整個道宗提起這個人,也要豎著大拇指贊一聲品行高潔。

  然而這一晚的清虛觀不甚清靜,四更天後,突然一幫道宗打扮的人直逼淩霞山,大有擅闖清虛觀的意思。

  容塵子得報,微蹙了眉頭,也不多言,披衣去了清虛觀山門前。天色未亮,夜霧黏稠。無數火把連成一條長龍。

  有人運起傳音的功法,聲音厚如洪鐘:「容塵子,你私擄海皇,是何居心?」

  容塵子這時候方手持拂塵緩步而來,衣冠整齊、神色嚴肅:「原來是九鼎宮的掌劍浴陽真人,深更半夜,道友何故擅闖?」

  這浴陽真人年過半百,身形瘦小,脾氣卻很大:「容塵子你少裝模作樣!有人看見你在臥室裡私設密室!年初攻進海皇宮時,你是第一個進到宮中的,海皇棲身的大蚌也是你打開的。海族聖泉水尚在,獨獨不見了海皇,而今你突然建此密室,莫非是想挾持海皇,統領海族嗎?」

  此話一出,人群中便是一陣騷動。來人都是道家,涵養甚好。但海皇的下落實在重要,怨不得諸人行事反常。

  「這……」容塵子微驚,面上現出了幾分難色,「道友,貧道打理一個清虛觀已是吃力,又豈會妄圖染指海族?」

  然浴陽真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又豈會聽信他一句推託之辭?他越眾而出,直視容塵子:「哼,那麼知觀在臥室私設密室,囚禁的究竟是何人?或者知觀的臥室,宮本就沒有密室?」

  他笑容微嘲,臉上皮膚乾黃,一雙眼睛卻迥迥有神。容塵子毫不閃避地與他對視,面上是真現了尷尬之色:「密室……確實是有。人……也是事實。」他身為一觀知觀,哪能不知道眼前情況——九鼎宮的人必定早已將此事查明,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與其讓他搜出來,不如坦白承認。

  果然那浴陽真人現了幾色喜色:「容塵子,你竟然敢……」

  容塵子微微抬頭,打斷了他的話:「諸位道友若還有質疑者,請隨貧道入內一觀。」

  他如此坦率,道宗的人卻有些將信將疑。一眾人隨他進了清虛觀奉茶,不多時,幾個在道宗有些聲望的長者在他的帶領下進了那間臥房。房中擺設古樸大方,然而諸人都沒心思細看。

  按下山松圖,穿過極短的密道,諸人都在凝神戒備,只恐遭了暗算。容塵子輕車熟路地點燃了壁燈,一間密室出現在眾人眼前,只見煙羅紅帳、滿室淡香。

  重重紅羅帳內,一個女子正在熟睡。

  這些都是修道之人,當下便起了回避之意。容塵子微微搖頭,反倒撩起紗帳,讓眾人看了個仔細。裡面確實是個女子,依舊著白色紗衣,像沉睡不醒的仙子。

  「這……這是什麼怎麼回事?」說話的是正一道的于琰真人。

  容塵子微垂了眼瞼:「這……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

  浴陽真人立刻就接話:「哼,這些年海皇深居宮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說不定……」于琰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容塵子,你人品高潔道宗素來稱讚,但今日之事關乎海皇,不可兒戲。還是解釋清楚得好。」

  容塵子微微側臉:「真人,實不相瞞。」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是貧道的……鼎器。」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而後幾張臉一齊紅到了脖子宮。

  雙修之法、房中秘術本是道家養生練氣的法門之一,若單論這法門,倒也算不得邪功。比如民俗中的壽桃,其實桃果在道教中本就有處女的意思,其間凹縫更有指女性陰處的意思。壽桃之所以與長壽扯上關聯,無非也就是道教中人認爲成熟女性的體液有助於男子長壽。

  是以民間常見的壽星捧桃圖,往往有一發白腦門凸的老年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壽桃凹縫處的畫面,其中手指隱喻男子性器,壽桃凹縫處隱喻女子性器。

  只是道門中人也分三教九流,時日一長,這些房中術、雙修法門漸漸地成了縱慾的源頭,也就被人視為歪門邪道。

  而在道宗,男人的鼎爐大抵跟女子的月經帶差不離,都是太過雞的東西,若是讓人看見,難免無地自容。

  當然,半夜三更有覺不睡,聚眾前來看人家月經帶的人更加無地自容。更何況人老了,裝了太久的正經,臉皮也越來越薄了。幾位長者出得密室,茶也沒喝上一口就鐵青著臉走了,走時恨不得用寬袍大袖罩住臉。

  好事不出門,囧事兒傳千里。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向清虛觀捐出一大筆香油錢,並向容塵子討教房中秘術的修煉法門。來人還帶了兩名清純少女,希望容塵子面授機宜。而這件事在清虛觀瞬間鬧得沸沸揚揚——原來我們嚴厲、刻板的知觀居然使用鼎器啊……

  清虛觀小道士們的眼神,開始非常地微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12:26 AM

第二章:「海皇」

  次日夜間,容塵子帶領弟子做完晚課,方才入睡,突然面前一陣異樣,他猛然睜開眼睛,右手掐了個訣,正欲印上對方腦門,突然停了手。

  他夜間入睡不點燈,臥房裡一片漆黑。面前的傢伙離他很近,溫軟的呼吸噴在他臉上,微微地刺癢。他伸出手,摸到她紗質的衣角,頓時就知道,這個傢伙醒了。

  容塵子是個中規中矩的君子,實在不擅與女子相處,他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所以他不得不問了句廢話:「你醒了?」

  那女子埋頭在他頸間深呼了一口氣,像一隻饞貓看見了一條最美味的魚:「你真香!」

  她整個人都趴在身上,容塵子以手格開她:「餓了?想吃什麼?」

  她口水都滴進了他扣得嚴實的領子裡,答得倒是坦白直接,且毫不猶豫:「你!」

  容塵子將她推開,起身去廚房,臨走時想想,又安撫她:「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走。」

  黑暗中一隻手扯住了他中衣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容塵子不許:「這麼晚了,孤男寡女惹人閒話。」

  「啊?那你把燈點上,我怕黑!」

  ……

  片刻後,容塵子的臥室裡亮起了一盞油燈,他身後清玄、清素兩個弟子捧了兩盤糕點、一些素果進得房間。容塵子在圓桌前坐下來,是想要和她好好談談的意思:「貧道道號容塵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貨坐在桌前狼吞虎嚥,半天才抽空道:「你可以叫我海皇,或者陛下,是你們把我從海族皇宮裡弄到這裡來的?」

  容塵子一臉黑線:「少廢話,名字!」

  這傢伙在吐出一枚果核之後終於答了:「哼,宵小之輩,冒犯本座已當天誅,竟然還敢問本座本名?!」

  這話她說得威風凜凜,當然如果不是嘴裡塞著饅頭和蘋果、面前堆著一堆果核的話,醒上她海皇的身份,想必會有些效果。無奈這時候她兩頰鼓得像包子,效果是沒有,笑果倒是明顯!

  清素捂嘴偷笑,清玄比他老成些,也微彎了嘴角,兩個人跟著打小跟著容塵子,是他的心腹,平素裡什麼事都不避諱。容塵子清咳了一聲,這貨確實是他從淩霞山一帶的海域裡刨出來的海皇。前些年海族一直安分,極少在地面上惹事。和道宗的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近兩年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頻頻興風作浪。淩霞山海域一帶漁舟翻沉者不計其數。漁民無法,只得湊錢委託道宗除妖。

  道宗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故而聯合一氣。而平日裡甚為警覺的海族竟然顯得一片混亂。道宗的人輕而易舉地攻入了海皇宮,有人見財起意收羅了珠寶瓷器無數。但歸宮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海皇!

  人心向來不足,太容易得手,便會有人覺得收穫不夠。海皇是淩霞山一帶海族的精神領袖,若是掌控了他,說不定便可以控制這個海域的整個海族。

  容塵子倒真是沒存控制海族的心思,只是道宗諸人品行良莠不齊,一旦海皇落入道宗,必起紛爭,屆時又是一場道門劫難。這次突襲海族,傷亡本來不大。但搶奪海族寶物時起內訌,傷亡人數甚至大於戰亡人數。

  何況這次海族異動,定有內情。故而在眾人爭相搶奪珊瑚珍珠的時候,他搶先找到海皇寢宮,將她藏匿,秘密帶回了清虛觀。

  只是……這貨真是海皇嗎?

  容塵子順手將果核收拾到籃子裡,看著桌前風捲殘雲的傢伙,這位道宗高人多少有點困惑:「海族與道宗向來互不相干,這幾年為何頻生事端?」

  周圍糕點渣橫飛,容塵子微微皺眉,對面的人卻絲毫不覺:「陸上美食,本座多年不曾品嘗,仍然美味如初。唔唔,不過這個糕裡面再多放點糖就好了!這個果子味道也不錯,唔唔,晚兩天摘估計味道會更好……」

  「……」看來不待她吃飽,是問不出什麼消息了。容塵子看著桌上越來越瘦弱的兩盤糕點,也發了狠,示意自己兩個徒弟,「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一併搬來。」

  不多時,清玄、清素將饅頭、花卷,連帶素餡包子都搬了過來。這貨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終於一抹嘴,暫緩了進食的速度。容塵子再次咳嗽一聲:「海族……」

  話剛起了個頭,這貨不樂意了,一手剔牙,一手還拿著個糕點:「日你個仙人板板!本座堂堂海皇在這裡,你一不問我吃得飽不飽,二不問我穿得暖不暖,就一門心思地打聽海族!海族海族,張口閉口就是海族,你是海族還是我的海族?」

  容塵子被嗆得火起:「你也知道你是海族!你身為一族之主,不思種族興衰,反倒任由小妖興風作浪!這些年……」

  他歷數近年來海族的不是之處,半晌無人應。定睛一看,只見對面椅子上那貨靠著椅背,正睡得口水橫流。

  清玄清素也是目瞪口呆,這這這……有皇如此,海族人民也不容易啊。這樣的海皇,真的不會給人推翻嗎……

  第二天,容塵子天不亮就領著諸弟子做早課,回來時那貨還在睡。他搖搖頭,吩咐道童不得擅自進入他的臥房,隨即又去了道堂。清虛觀收留了十來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容塵子得空便教他們念書、識字。

  兩堂課之後再回房裡,那貨還靠在椅子上熟睡。容塵子有心將她弄醒,終究顧忌男女有別,沒有擾她。不多時觀裡來了兩個香客,特意找容塵子求平安符。容塵子一番應付下來,就到了午飯的時辰了。

  他再到房裡,見那貨終於醒了。

  「你……」容塵子張口欲言,這貨卻十分不耐:「又來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好吧好吧,海族前些年一直挺好的。後來海宮祭司老死了,換了個祭司叫淳于臨。本座對這廝也算是恩寵有加、百般禮遇了吧。但這廝竟然將本座軟禁在海皇宮裡,還說他要造反!」

  容塵子聽得終於進入了正題,也微微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些年海族異動是這個祭司在作怪了。」

  「可不?嗷嗷,肚子餓了。你們道士就這麼待客啊?!本座的午飯呢?」

  「……」容塵子也不好讓她出門,只得再命兩個弟子送了飯菜過來,也是個有旁人在場,避嫌的意思。

  清玄清素從膳堂搬了一桌素菜過來,容塵子也在桌邊坐下來。正要舉箸,這貨已經將他面前的兩個盤子清空了。容塵子挾了一筷子豆腐:「既然如此,海皇有何打算?」

  那貨又掃空了兩個盤子,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先吃飯!」

  桌上八碟菜,很快就清潔溜溜了。容塵子啪得一聲擱了筷:「海皇陛下,你的子民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竟然……」

  一番說教之詞尚未出口,這貨指著他碗裡的白米飯:「你不餓?」她端起容塵子面前的碗,一把扣到自己碗裡,沾著碟子裡的湯湯水水又猛吃了一氣。

  一碗飯盡,她擱了碗,終於現了三分憂色:「唉,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海族人才凋零,如今更是奸人當道。本座其實也是食難下嚥,唉,連飯量都大減了。」

  「#·¥%……#·#·」容塵子摔門而去,清玄和清素收拾狼藉杯盤。那海皇卻又翻到容塵子的羅漢床上,將被子往身上一卷,她憂愁地歎了口氣,睡了。

  清玄把桌子擦乾淨,臨出門時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貨,他一臉感慨:「我想我終於知道海族的祭司為什麼要造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12:32 AM

第三章:我一定會回來噠!

  她占了床鋪,容塵子晚上睡不好,卻終是顧忌著她海皇的身份,怕走露風聲,也不敢外宿。好在房中臥榻寬大,他在床邊打坐,儘量連衣角也不沾到她。

  這貨睡相極其不雅,在床上蜷成圓圓的一團,不多時一個翻身,露出一雙小腳。她的足生得極美,小巧的指甲上塗著一層膏脂,泛出珍珠般溫潤的色澤。肌膚更是瑩白通透,右腳足踝繫了宮紅色編繩,繩上串了一串精致的鈴鐺,宛如人間少女般活潑俏皮,全無一星半點海皇的風采。

  非禮勿視,容塵子側過臉,微挑被角,將她遮蓋嚴實。

  門外有細細的風聲,像是風吹過窗紙。容塵子猛然睜開眼睛,伸出右手,指蓋微微一屈,從榻邊的案間挑了些許朱砂。微微念咒,食指微彈。只見朱砂激射而出,點點豔紅若火光。

  門外竟然飄著幾隻紙鶴,朱砂一觸即著,燃起幽藍的火光。此火又似冷火,並不牽扯其他易燃物什。頃刻之間,幾隻欲靠近窗戶窺探的紙鶴俱都化為粉末微塵。

  容塵子神色凝重,看來道宗始終還有人心存懷疑。

  次日清晨,容塵子剛剛洗漱完畢就有村民驚慌而來,說是自家二弟妹生了邪病,特地來請容塵子。自清虛觀在淩霞山落成之後,附近妖邪大多走避,故容塵子聞說這事,也很有些驚詫,就進門更衣,打算即刻前往。

  榻上那海皇還在睡,容塵子嚴守禮節,自然不能在房中更衣,只得去了密室。正繫著衣帶,卻見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白紗輕薄卻不透明,讓她看起來很純淨:「容塵子,你要去哪裡玩?」

  容塵子沒空理她:「下山。」

  她赤著足踏在地上,腳踝上鈴鐺輕響,其聲清悅:「我也要去!!」

  容塵子對鏡整裝,如果說前幾日他還對這個傢伙保持著幾分海皇的禮貌的話,那麼現在已經視她為廢物了:「貧道去驅邪治病,你去做甚?」

  這貨不高興了:「不管!我就要去!!」

  容塵子一身道袍雪白,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似藥似花:「下山的路不好走,你去幹什麼嘛?何況讓人看見,成何體統?」

  「我不管!」海皇扯著他寬大的衣袖,大有「不讓我去我就不許你走」的意思。容塵子顧忌男女有別,不好伸手觸碰她,百般掙脫不開。最後他無法,咬破食指,迅速在掌中畫了一個符咒,二話不說摁在她腦門上。

  這下這貨終於消停了,呆呆地站著不動。容塵子拿被子將她嚴嚴裹住,這才抱回榻上。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這海皇有任何本事,怕悶到她,又將她的頭露出來,這才放下羅帳。

  豈料傍晚返轉的時候,就不好了。

  容塵子沐浴更衣之後進得密室,就見這貨哭得了淚人。那禁咒還沒解開,她哭也出不了聲音,眼淚把枕頭都濕了半邊。容塵子頓時就有些手忙腳亂。

  他自幼出家,若論鬥法,他不怕,講經更是遊刃有餘。所以若是這貨和他動手,他完全能夠應付自如;若要和他講理,他也有一馬車的說辭。可是這貨哭他就束手無策了。

  他取來濕毛巾將她額前的禁咒擦淨,搓了搓手,想半天說了句:「別哭啊!」

  這貨仍是躺床上,絲毫不理他,眼淚淌得更凶了。容塵子啼笑皆非,想想這觀中俱都是男弟子,平素裡自己師妹也離得遠,實在找不出人安撫她。他手足無措:「我……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別哭啊。」

  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手裡托了幾個大託盤,怕清玄、清素看見這情形,也沒好叫上兩個徒弟。年輕人思想跳躍,見她哭成這樣,保不齊以為他做了什麼事呢。

  他把盤子端到榻前,儘量把聲音壓低:「吶吶,吃塊糕點,不哭了啊。」

  那貨偏過頭,只是哭,什麼糕點也不吃。容塵子愁得頭都大了,他師尊當年傳授師門秘法給他,他獨自參悟之時也沒有這麼糾結。他坐立不安,在屋裡走動了一陣,看看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咬牙:「好好好,帶你出去,帶你出去!起來我們下山,去買蜜餞。快別哭了!」

  這貨聞言,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抬起頭,眼睛裡還泛著淚光,神色將信將疑:「真的?」

  容塵子歎氣:「真的真的!」

  他返回自己臥房,找了件黑色的斗蓬給她披上,將她嚴嚴實實地遮好。海皇低頭嗅了嗅那斗蓬,衣服是他穿過的,沾染了他的味道,餘香似藥似花,美味得緊。

  淩霞山說高也高,普通人下山少說也要走一兩個時辰。但容塵子腳程又自是不同。身後那貨久居海洋,對山上花花草草都覺得新鮮。晚上她眼神也好,經常見著個蝴蝶都走不動路。

  山上有刺梨子熟了,黃澄澄的。她興高采烈:「容塵子,那個可以吃嗎?」

  容塵子一看,得,這也別下山了,估計在山上轉轉已經不錯了。這樣一想他也鬆了口氣:「能,只是扎手。貧道去摘,你在下面等著,別亂跑。」

  那貨轉了個圈,足上的金鈴丁鈴作響:「啊啊,我要那個最大最黃的!」

  容塵子摘了好些刺梨,左右看看無人,解了束腰的腰帶。那腰帶展開來很寬,他將刺梨全部兜裡面,縱身躍下來。那貨跑過來,搶先嘗了一個。刺梨味道酸中帶甜,又微微有些澀。是很爽口的野果。

  容塵子摸著刺梨上面密密的小刺,也不吱聲。見她半天不說話,終於開口:「如何?」

  這貨咂了半天嘴:「還行,就是有點紮嘴。」

  「……」

  後面的路程,容塵子就專門往有野果、清泉、亂石的地方帶,發現她玩得高興,也就把要下山的事兒給忘得差不多了。見到山泉,這貨很開心,脫了斗蓬,翻身滾到瀑布裡,就變成了一隻四尺來長的大河蚌。

  容塵子百思不得其解,一隻河蚌,它到底是怎麼修成海族的?!最後竟然還成了海皇。

  這簡直就是個不解之謎。

  容塵子正費解,突然周圍一陣厚重的妖氣沖天而起。他第一時間是去看瀑布裡的大河蚌,那貨似乎也察覺到不對,正驚疑不定地四處張望。

  不是她。

  容塵子一手暗暗掐訣,不多時夜空中一團白色的霧氣緩緩凝結成一個人形。看影像倒像是個妙齡女子,聲音卻忽男忽女:「素聞容塵子道長嚴持道義,不近女色,原來也不過欺瞞世人而已。」她飄到容塵子面前,轉而又換了輕柔女聲,「道長這般品貌,什麼樣的妖怪找不到,居然找了隻蚌精。」

  容塵子不勝其煩。

  他乃祿存星君轉世,身來即付神之血脈,其血肉香味對妖物而言具有絕大的誘惑力,更有一說,據傳得食神仙肉者,可長生不老。是以歷來他周圍就有妖怪無數,為了嘗到這神仙肉,虛情假意者有之,出手強奪者更不在少數。

  先前有其師百般保護,日子久了,容塵子也就煉就了一身的本領。如今再見到這些妖物,不論其本體再如何美豔,他也難生半絲綺念了。

  眼見霧妖越走越近,他右手屈指微彈,突然祭出寶劍,那霧妖往後一退,聲音又變成了粗啞的男聲:「道長好無情,可以帶蚌精出來共浴,就不肯讓人家近身半步。人家哪裡不如這蚌精啦?」

  容塵子額前炸起無數雞皮疙瘩,飛劍凝出一道金光。瀑布中的河蚌這時候已經爬到一塊巨石上,旁邊還擱著容塵子的腰帶,腰帶裡面包著半包刺梨子。她重化為人形,用腰帶將刺梨上的刺抹乾淨,丟了一個到嘴裡,還搗亂:「容塵子,它要同你洗澡,你就先同它洗嘛。」

  容塵子不理它,和霧妖戰成一團。金光困四方,但霧妖本不是實體,它散為霧氣,很快逃離。臨走時以低啞的男聲留下一句經典臺詞:「容塵子,我一定會回來噠!」

  那河蚌坐在巨石上,一邊吃刺梨子一邊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12:42 AM

第四章:你找頭啊

  第二天,清虛觀有弟子行戒禮。容塵子接連幾天沒有睡好,卻仍是強打起精神,主持齋戒之儀。這是入道之禮,清虛觀素來看重,場面也極是熱鬧。

  儀式開始之前,還得先活躍一下氣氛,清虛觀諸人全部到場,由主持法師領唱經文,光唱不熱鬧,還要配上樂器,除了鐘、磐、鈴等法器,還有笙、簫、笛、二胡等,搭配齊全。

  河蚌覺得很有意思,趴在道場旁邊枝葉繁茂的桃樹上偷看,聽得心花怒放。容塵子望了她一眼,仍是肅首唱經,倒是心無旁務的樣子。

  音樂用了《三皈依》,容塵子唱腔宛轉,並不拘泥於曲譜,花腔宛轉,倒是十分悅耳。待經文唱罷,受戒弟子上前聽訓。

  道門戒律甚多,什麼《太上老君戒經》《老君音誦戒經》《三洞眾戒文》等等。那河蚌先前還勉強聽著,到後來就跟聽催眠曲似的。

  待容塵子講到三皈五戒的時候,她終於趴在樹上睡著了。

  「第一皈身,太上無極大道,永脫輪回,故曰道寶……」容塵子衣冠如雪,舉止莊重肅穆,樹上那隻大河蚌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天上。

  「第二皈神,三十六部尊經,得聞正法,故曰經寶。」容塵子音色低迷,那些道家典籍他娓娓道來,熟悉如掌紋。

  只是抬頭望望樹上,他突然微微彎了彎唇角。

  ——這貨不能唱,越唱她越精神!所有的經都得念,一念她就會睡。

  河蚌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她抱著樹杆滑下來,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正欲回房,就看見道場上,容塵子盤腿打坐。夜色很濃了,所有的弟子都散了。

  他雙手掐訣,不言不動,拂塵放在右手邊,這位高道如同一座石像。

  河蚌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她足踝上的金鈴叮鈴作響,容塵子睜開眼睛。這河蚌睡得死,他又不好叫醒她,只得在這裡等她醒來。

  因著他體質特殊,清虛觀外多有妖物盤恒,這河蚌不論有沒有本事,終歸是個女子,他不想發生什麼意外。

  只是料不到這傢伙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如今都快三更了。

  那河蚌卻十分地不自覺,整個人都倚了上去,感動得淚流滿面:「容塵子,謝天謝地你終於念完經啦!!」

  容塵子以拂塵格開她,晚風輕送,整個風裡都飄散著他的香氣。那河蚌就更餓了:「嗷嗷,晚上有什麼吃的,我餓了!」

  容塵子搖搖頭,仍是回了臥房。裡面已經擺上一桌齋飯,考慮到這河蚌的飯量,容塵子特意叮囑弟子多做了幾個菜。

  膳堂有細心的小道士自然也留意到知觀最近食量大增,但礙著他素來嚴厲,不敢問。

  桌上河蚌窮吃海喝,容塵子拿了個饅頭,細嚼慢嚥,舉止優雅。那河蚌很快就解決了桌上的菜,然後她開始盯著容塵子手上的半個饅頭。容塵子覺得這目光很熟悉——他在外面用飯時,路邊的野狗經常這樣盯著他看!

  「……」他輕輕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半個饅頭遞過去,那河蚌咧嘴一笑,「就知道你吃不了!別浪費,浪費……咯吱(可恥)!」她咽著饅頭,口齒不清。

  容塵子歎氣,起身去到膳堂,又尋了些菜包、糯米糕來餵她。出來時怕不夠,把廚房裡的幾宮黃瓜、兩個雞蛋都給捎上了。

  河蚌來者不拒,比潲水桶都威武!

  這幾天她霸佔了容塵子的臥室,容塵子連梳頭都要避開她,沐浴更是不方便。偏生他極愛乾淨,也就只得去後山山泉裡沐浴。好在他是修道之人,身體素來強健,不懼山泉水冷。

  夜色幽深,風撩山林,草木竊語。容塵子緩緩褪下道袍,將外衣連同裡衣一併擱在泉邊的青石上。月亮嬌羞地露了半張臉,又隱進浮雲深處。山泉水浸透每一個毛孔,他長籲一口氣,徹底放鬆下來。

  豈料安靜了不過片刻,那河蚌就尋了來,一邊跑還一邊嚷:「容塵子,原來你在這裡!」她奔過來,慌得容塵子不顧著中衣,逕自先披了道袍。還來不及說話,那隻河蚌已經氣喘吁吁地開口,「容塵子,格老子的,你幫我也洗洗唄!」

  容塵子聞言就是一陣惱怒,他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平生極厭惡搔首弄姿、賣弄豔色的妖怪,此刻聞聽這話,他不知怎的竟想到那雙綁著紅線金鈴的精致小腳,頓時對這河蚌的態度就急速轉惡:「你這說的什麼話……」

  怒斥還沒出口,那河蚌已經撲嗵一聲栽進山泉裡,然後它一翻身,變成了隻四尺來長、黑黝黝的大河蚌。它蹭到容塵子身邊,毫不自覺:「知觀,幫忙擦擦殼!」

  容塵子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容塵子,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他扯了一段風乾的絲瓜襄,給這個河蚌擦殼。

  不過這事兒說來河蚌也有責任,擦殼就擦殼麼,還洗澡……

  近四更時分,容塵子把河蚌擦得油光瓦亮,這河蚌卻又睡著了,還在水裡吐泡泡。容塵子將她抱回臥室,他打了幾天坐,白日裡要做科儀,晚上又睡不好,鐵打的人也有幾分疲憊。此時看看睡得正香的河蚌,心裡難免便找了個由頭——她不過是隻河蚌,或者,也可以不用那麼講究吧。

  這麼一想,他很快又醒過神來,將這河蚌抱到密室裡,想想又扯了被子給她蓋上,這才回得臥房。

  他累了幾天,這一沾枕難免就睡得熟。及至那河蚌是什麼時候摸上床來的也不知道。待醒來後他也嚇了一大跳,好在那傢伙仍舊是一隻四尺大河蚌,他略略鬆了口氣。

  自此,他與河蚌約法三章——若是要在他的榻上睡,就必須變回河蚌。若要變成人身,就回密室睡牙床!

  這河蚌的密室裡那張床其實甚為考究,但河蚌明顯對容塵子更感興趣,日日睡在他榻上。真要睡也罷了,但她一變成河蚌就合不攏殼,經常睡著睡著就流口水!而且這傢伙是水生物種,體內絕對水分過剩,一流口水就流半盆。

  以至於最近前來鋪床疊被的道童看著雪白床單上氾濫的痕跡……總是神色微妙……

  這天,容塵子受邀參加一場法會,要離觀三四天。他決意帶二弟子清素一併前往,臨走時怕河蚌又要跟著去,就沒告訴她。交待完觀中瑣事,他又囑咐清玄:「為師房中……那隻河蚌估摸著要睡到未時末,若她醒來,記得送飯。她是妖身,易感人間濁氣,餵食之前要先餵祛邪符水,房裡的驅邪避難香不要停。」

  清玄不怕主持觀中事務,可是一提起這個吃貨,他就一個頭兩個大:「師父,萬一她醒來見你不在,又鬧將起來……」

  容塵子也是歎氣:「有甚辦法,她要什麼你哄著她就是了,莫起爭執。符水裡面記得加砂糖,實在不行就餵蜜餞,她喜歡甜食。」

  清玄點頭記下了,他這才下得山去。

  河蚌一直睡到申時初,清玄就怕她搗亂,趕緊地就送了四人份的飯菜。她左右觀望,很快就發現不對:「容塵子呢?」

  清玄陪著小心給她挾菜:「師父外出,很快就回來了。」

  她倒是沒鬧騰,悻悻地往嘴裡填東西。

  傍晚時分,清玄領著觀中師弟做晚課,冷不丁一抬頭,就見這傢伙蹦蹦跳跳地行來。她黑髮及腰,紗衣純白像天鵝的羽毛,平日裡吃得雖多,腰身卻極纖細,更糟糕的是赤著足,行走時踝間金鈴聲若金玉。

  觀中都是男弟子,何曾見過這般風情,立時所有的眼睛都瞪成了烏雞——這這這,這就是師父傳說中的鼎器?嘖嘖,別看我們師父平日裡清心寡欲,稱賞女人的眼光卻也是一絕呀……

  清玄叫苦不迭,也顧不得念經,忙不迭迎上去,低聲問:「怎的出來了?師父走時說了,叫你莫要亂跑。」

  「誰讓他出去玩不帶我!!」河蚌冷哼,聲音也漸漸大起來,「格老子的,前些天睡覺時說得好好的,一起床就不著數!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觀中諸人經也不念了,苦於大師兄沒有吩咐,不敢起身,耳朵卻豎得老長。乖乖,原來我們一向冷靜自持的師父,在榻上也有信口開河的時候……

  清玄幾乎昏倒:「小聲!你先回去好麼,這次師父就是去念經,一點都不好玩。下次出門的時候肯定帶你。他老人家不帶我也求他把您帶上成麼?」

  河蚌柳眉倒豎、杏眼圓瞪:「不稀罕!」她氣哼哼地在空出的蒲團上坐下來,羽衣的裙擺層層鋪開,如同盛開的百合。清玄趕她不走,又恐真惹惱了她,只得任她坐著。

  那一日,諸弟子念經念得特別有勁。

  夜間,這貨要和諸人一起在膳堂用飯。膳堂有點類似於後來宮觀裡的食堂,一個大廚房,外面一排石頭的大水缸,裡面有個可供百來人伙食的大灶台,有個陶制的大米缸,麵粉、豆子應有盡有。

  廚房外有個菜園子,觀中弟子每天早上輪流挑水、劈柴,還要經管菜園子。

  與廚房一牆之隔,就是十餘張大圓桌,旁邊的案臺上擺著巨大的木桶,裡面是米飯。她以前的飲食,都是由廚房裡單獨做了送到容塵子臥房的。今日要在這裡吃,火工道人也不敢含糊——就算是鼎器,也是師父用的呢。真要論起來那可是師娘哎,且她看上去嬌滴滴的,平素日師父面子上嚴肅莊重,私下裡肯定也疼愛得很。

  如今師父不在,萬萬不能餓著了她。

  因著這層想法,幾個掌勺的火工道人拿出混身解數,做了些拿手菜,另外替她擺了一桌,自然也沒人敢和她同席。周圍弟子三不四時就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清玄悲苦地搖頭:「你們別看了,會幻滅的呀……」

  結果這貨在百來雙眼睛之下,竟然只吃了半碗飯,隨後她擱了筷子:「他們老看我,我吃不下!」

  清玄鬆了口氣:「那你先回師父房裡,待會我送過來。」

  河蚌點頭,出來半天,她又有些犯睏了,蹦蹦跳跳往容塵子臥房方向走。

  而當天晚上,容塵子不過前腳離開清虛觀,後腳就有妖怪來搗亂。河蚌睡得正香,就聽外面鬧得厲害。她打了個呵欠爬起來。見清虛觀內燈火輝煌,諸小道士四處貼符。

  她漫無目的地在觀中逛了一圈,清玄正和領著兩個得力的弟子四處查看,其他弟子就不好與她搭話,只得任她亂晃。

  三清殿、四禦殿、玉皇殿這些地方,妖邪之物是不敢輕易靠近的,偏她修的是正道,倒也不畏真神。

  四下裡逛了半天,發現原來清虛觀裡還養著許多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她蹲在地上和它們玩了一會兒,天更晚了。清虛觀裡已經安靜下來,殿裡的燈火也開始熄了。

  她瞅見一個小道士在黑暗裡踽踽而行,腳步蹣跚,頓時就上去拍拍他的肩:「你們在抓什麼?」

  那小道士猛然轉身,項上竟然空空蕩蕩,他聲音陰森:「我的頭……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頭……」

  「……」那河蚌一愣,隨後搖頭,「你在找頭啊,那我們分頭找吧。我找吃的順便幫你找頭,你找頭的時候順便看看有沒有吃的……」

  無頭鬼對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滿意,當下就伸手欲掐她脖子,她似乎沒什麼法力,卻好在一時半刻也掐她不死。掙扎了半天終於叫了一嗓子,把清玄給嚷了出來。

  清玄睡前去房裡看她,見她不在也正在四處找。他是容塵子的大弟子,對付個無頭鬼還是小菜一碟的,瞬間就用罎子將那東西收了。

  這河蚌還在叫嚷,清玄也納悶了——這海皇膽子未免也太小了些!好歹也是妖吧,被一個小鬼嚇成這樣!

  然後河蚌不這麼認為,她拼命地擦著自己的脖子,一臉不敢置信:「清玄,它掐我的脖子!!嗚嗚,它掐我的脖子!!」

  清玄用黃符封住壇口,隨口安撫她:「我這就去把它燒了!」

  那河蚌一把扯著他的衣袖,一臉憤慨:「它掐我脖子!!日它仙人板板的,它怎麼能掐我脖子,它都沒洗手呢!!」

  清玄絕倒。

  天色快亮了,在清虛觀的樹林裡,兩個道人收好法器黃符和小鬼,悄悄潛走——看來那個女人,確實不是海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12:4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31 12:55 AM 編輯

第五章:血瞳術

  第二天,觀裡陸陸續續有香客往來。當今聖上奉道,是以民間道觀倍受推崇。這清虛觀是淩霞山方圓五百里最有名的道觀,多年來一直為人稱道。故此前來上香、祈福的善信也特別多。

  殿門口有一處解簽台,取名為鑒心鏡,檯面上放了一塊雕太極圖、陽陰魚的銅鏡,牆上用黃毛邊紙貼了許多簽文,更有一個號清貞的道士專門負責解簽。

  河蚌今日起得早,無所事事,就搖了支簽去解。周圍來往香客多有少年公子,只當她是哪家前來上香的大家閨秀,一時指指點點。鑒心鏡前圍滿了人,更有不少香客一支簽求解了數次。反反覆覆,就為佳人一顧。

  可這河蚌哪管這些,她就覺得那個籤筒很好玩,一口氣搖了四五支簽。清貞不敢讓她排隊,更擔心香客出言不遜、衝撞她,每次都耐心地替她解簽。最後還是清玄看不下去,用一盤白糖糕想把她哄回容塵子臥房。

  正熱鬧時,門口又是一陣喧嘩。卻是山下村子裡有個叫柴福的莊稼漢,昨日開始得了一種怪病,右眼一直血流不止。且自從他發病之後,村裡不斷有人橫死,死因也有意外也有自然壽終,但一天之內死上五六個人,說什麼也是太反常了。

  村裡人沒法,這才帶著柴福前來清虛觀。

  清玄聽聞,急步往門口趕。河蚌端著白糖糕,也小跑著跟去瞧熱鬧。

  柴福是被人抬上山來的,身上還穿著下地時的布衣,右眼果然有一縷血淚汩汩而淌,將衣裳都染成了紅色。清玄上去看了一眼,他自幼跟隨容塵子學道,但資歷畢竟還淺,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只得命弟子將人抬進殿裡。

  諸弟子正要上前,那河蚌擠到他身邊,她還知道壓低了聲音:「你治得好?」

  清玄微怔,然後搖頭:「看不出什麼病症。但師父從小教導我們,修道之人要一心向善,扶助百姓。治不治得好,也總得試試吧。」

  那河蚌只是搖頭:「這玩意兒治不好,你抬進去也沒用,反倒連累清虛觀。」

  清玄抬頭望向她,終於想起來這傢伙是海皇,雖然除了胃口,看不出什麼厲害的地方,但既為一族之主,總有些獨特的本事才對。他趕緊請教:「海皇陛下知道如何施救?」

  那河蚌只是搖頭:「治呢,本座就不知道。不過怎麼做呢,本座就知道。」

  清玄一時想不明白她的意思,然人命關天,他只得恭敬請教:「還請海皇賜教。」

  河蚌啊嗚一口咬掉了半塊白糖糕,兩腮鼓成了包子:「清虛觀對面是不是有個道觀叫九鼎宮?前些日子他們誰誰過來鬧騰過本座!」

  清玄點頭:「是有,只是九鼎宮的人和清虛觀一向面和心不和。」他突然明白過來,「陛下的意思……是說將此人送去九鼎宮?」

  河蚌點頭,清玄又滿懷希望:「九鼎宮能治好他?」

  河蚌搖頭:「治不好,這事即使你師父在也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架荔枝柴,立刻將他燒掉。」

  「……可是他還沒死呢!」清玄心善,哪能將一個大活人火化了?河蚌拍拍他的肩:「所以要抬去九鼎宮。這招叫做吹火燒山,又叫移禍江東。你想啊,人你抬進去也治不好,但在世人眼裡,就是你清玄耽擱了一條人命!你清虛觀浪得虛名!如果你把他抬到九鼎宮,再跪在宮門前為人求醫!反正容塵子不在,你是個後輩,丟不了什麼臉。人治好了,是你給跪求醫治的,你功德無量。人治死了,是九鼎宮治死的,關你屁事。」

  清玄倒地不起:「師父回來要罵的!!」

  河蚌攤手:「那你確實是治不好嘛!」

  兩刻之後,清玄當真央求百姓和弟子幫忙,將此人抬上一路浩浩蕩蕩地趕往九鼎宮。臨行前河蚌掏出一方絹帕,輕輕捂上了柴福的右眼。那絹帕也不知是何材質,但覆上右眼之後,瞬間血止。她輕聲叮囑:「不要看他的眼睛。」

  九鼎宮也是個大門派,掌教道號行止,掌劍真人就是上次前來清虛觀尋釁的浴陽道人。此時宮門外,二人一見清玄長跪相求,先還有點得意,後來一揭開絲帕,這二人就氣炸了肺——尼瑪這清虛觀的人太缺德了!!

  這是血瞳術,一種傳自苗疆的黑巫術,中者右眼血流不止,但能視物,被他右眼看見的人會死於非命。換句話也就是說……看見誰誰倒黴!!

  絲絹是浴陽真人揭開的,行止真人動作快,瞬間避開,浴陽就給那隻血瞳看了個徹底。浴陽真人慌了:「師兄,師兄救我!!」

  行止真人也是有真本事的,立刻將絲絹覆回了柴福右眼,許多村民都在,幾十上百雙眼睛看著,他吩咐門中弟子將柴福抬進宮裡,又看看自己師弟,瞬間有種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的感覺……

  而就在這個空當,淩霞山下的淩霞村中又發現了右眼流血者。

  清玄吩咐人發現此症候立刻蒙上眼睛不要視人,但解救的辦法他是真沒有。河蚌在後山變成原形泡澡,半天才說了句話:「看來有道行高深的巫師來到這裡了。」

  清玄也明白:「此人傷害無辜村民,定非善類。莫不是也奔著師父的肉來的?陛下,這巫術就真的無解嗎?」

  河蚌又吐了兩個泡泡:「你們道家方術我不知道,不過以前本座在南疆就遇到過一個,還自創了一種破咒之法,嗯,算是治好了吧。」

  清玄大喜:「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這河蚌興高采烈:「戳瞎他的右眼,令其不能視物,則血瞳術自破。」

  「……」清玄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抱塊石頭扔她……

  短短一天下來,村子裡又相繼有人橫死,清玄坐不住了,終於派人送信給容塵子。河蚌在水裡待了很久,看看四周景色,她自言自語:「山清水美,擾人清靜者,真是可惡呀……」

  血瞳術的出現,不僅在淩霞山下的村莊裡引起恐慌,九鼎宮也開始插手此事。浴陽真人如今足不出戶,身上披掛著掌教行止真人的祛邪避難符,但南疆黑巫術歷來詭異,就是行止真人也不知道這些符能有多少效果。

  九鼎宮派出大批弟子找尋該巫師的線索,清虛觀恐他再傷及無辜,也派了弟子下山。但清虛觀不比九鼎宮,它主要以行善修道為主,九鼎宮卻以習武自強為主,故而若真論實力,九鼎宮弟子還強上那麼幾分。

  隱在暗處的巫師估計也沒料到九鼎宮會插手此事,竟然暫時消停下來,再無其他動作。

  清虛觀因著這事也暫時關閉山門,收容救治傷者。

  許是事情頻發,這河蚌最近睡得也少。巳時末午時初,她已經起床了,在道場上看清玄帶領諸弟子練武。清虛觀的弟子多才多藝,學的也雜。除了經文典籍,武術、樂器也多少都要學一些。

  學武嘛,一來強身健體,二來捉妖驅鬼的時候體力不好可不行。學樂器呢,一是陶冶情操,二則是做法事的時候不用另外請樂班。=_=||||

  河蚌坐在房檐下的鑒心鏡前,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籤筒。九月的陽光柔軟綿長,令衣袂泛光。諸弟子時不時也偷眼瞟她,連動作間也賣足了力氣。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膳堂通知午飯時間到了。清玄正讓師弟們演練最後一遍,突然外面一個村民徑直向他跑來,他正要迎上去,冷不丁半支竹簽破風而來,噗哧一聲插入該村民右眼,頓時血沫四濺。

  清玄受此一驚,急跑上去,見該村民捂住右眼慘叫震天。他看看那半支還插在他眼窩裡的竹簽,又回到看看坐在簽台前的河蚌:「你……」

  河蚌也上得前來,傾身看了那滿地打滾的村民一陣,也沒見她動作,已經拔出了那支竹簽。一行血淚緩緩而下,那村民已經昏厥在地。

  清玄和容塵子待久了,難免也是一身正氣,頓時就有些發怒:「你怎可隨便傷人?!那是眼睛,你知道眼睛對人有多重要嗎?!」

  河蚌對他可沒有對容塵子那麼好的耐性:「格老子的,要不是我動作快,你特麼的現在也已經中招了!我可沒有行止真人那麼高明的道術,畫不出來符,你師父又不在。等他趕回來,怕也只來得及給你上柱香了!」

  清玄說不出話來,畢竟在這妖怪面前,他不論身份輩分還是年齡閱歷都只算個小輩。他扭頭急命弟子為傷者止血。

  河蚌還在憤憤不平:「好心沒好報!」她低頭看看那半支染血的竹簽,頓時又樂了,只見簽上書:來路明兮複不明。

  她咂咂嘴,由衷讚歎:「格老子的,這宮兒太准了!!」

  而到傍晚時分,容塵子匆忙趕了回來。九鼎宮那行止老道不厚道,還沒等他進門就跟他告了狀,故而他現在面色鐵青,清虛觀中諸人無不屏氣凝神,縮著脖子夾著尾巴,走路都小心翼翼。

  容塵子先去凝輝堂查看傷者情形,聽了下午發生的事,更是火上澆油!隨即就令全觀弟子在祖師殿聽訓!

  河蚌見他回來本就十分高興,這會兒也跟著到了祖師殿。

  清虛觀的祖師殿供的是普安天師金身,貢臺上香霧繚繞,貢台下諸弟子個個如喪考妣。容塵子將手中拂塵用力一擱,朗朗晴空頓時風雨如晦,清玄直接就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容塵子怒容不斂:「我常教導你,仙道貴生,無量度人!而今我不過離觀數日,你都做了些什麼?把人送到九鼎宮,你為何不先告知行止真人病人症候,卻徑直長跪相求?好的不學!你竟就學會欺世盜名、推諉虛蛇這一套!」

  「師父在上,弟子知錯,弟子知錯!」清玄也不敢供出河蚌這個主謀,一個勁兒磕頭認錯。容塵子冷哼:「貧道當不起這聲師父!你小小年紀便如此攻於心計,貧道才疏學淺,看來是教不得你什麼了!」

  清玄聞言大駭,額間都磕出血來:「師父,弟子一時鬼迷心竊,弟子當真知錯了!日後弟子一定謹記師父教誨,貴生務實,再不敢做這投機取巧之事……」

  清玄跪地懺悔,河蚌咂咂嘴:「嘖,容塵子你好厲害啊!!要是我家淳于臨肯這樣跪在我面前,我就不打他了!」

  容塵子正在盛怒之時,哪容別人打斷他:「閉嘴!還有你!」他一指河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清玄的性子若不是有你攛掇,豈會做出這等荒唐事?!你身在其位,不謀其事,整日裡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可有做過一件正事?!平日裡慣著你也就罷了,今日竟然傷人一目……」

  他越說越怒,河蚌又豈是個好惹的?她當即拍案而起,橫眉怒目:「日你仙人板板!老子來你這破地方是自願的嗎?你憑什麼訓老子?老子又不是你徒弟,憑什麼要老子看你臉色?!」她聲音比容塵子還大,而且絲毫不顧形象,「尼瑪老子在這裡度日如年,吃也吃不飽睡也睡不好!住道觀裡還遇到無頭鬼來嚇老子!你個宮兒子臭牛鼻子,自己沒本事指著鼻子罵徒弟,罵完徒弟還有臉訓老子!」

  祖師殿內上百雙眼睛都瞪著她,眾人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大鵝蛋。她還在義憤填膺呢,想著想著又委屈起來:「前些日子在床上你就答應人家出門帶人家去玩!前幾天你又偷偷摸摸地走!你們經書上難道寫了修道之人可以說話不算數嗎?」她眨吧眨吧眼睛,眼淚就開始轉圈,「我讓清玄把人送去九鼎宮,我為了誰?你是一身正氣,難道就看著他們送死你才開心嗎?」

  她說著說著就開始哭:「再說了,那我也不是有意傷人的嗎,我不出手,萬一他真看見了清玄,你又解不了這巫咒怎麼辦……嗚嗚,你一走這麼多天,回來也不關心人家,就知道瞪著眼罵人家……」

  「……」對付這種人,容塵子沒辦法,是真沒辦法。實力完全就不在一個段數。

  「好了,別哭了!」是高音。

  河蚌淚流不止。

  「不要哭了,法會有什麼好玩的嘛,去了你又無聊。」是中音。

  河蚌哭得梨花帶雨。

  「好了好了,我錯了,不哭了啊。」容塵子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這回換成了男低音,「我曾多方遊歷過一陣,南疆巫術也略懂一些,血瞳術解起來雖然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好了,我也沒責怪你的意思,不哭了啊。」

  河蚌還是委屈:「那你又那麼大聲地吼人家!」

  「嗯,我錯了。」

  殿中氣氛徒然急轉,有點像是雷雨過後突然出現一個小太陽。河蚌得寸進尺,就用他雪白的衣袖擦眼淚。他雖風塵僕僕地趕回觀裡,衣著卻仍整潔莊重。身上沒有汗味,香氣飄浮,引人迷醉。

  怕推拒之後她又要哭,容塵子沒有避開。河蚌還啜泣:「那你不許罵人啦?」

  容塵子點頭:「嗯,你先回房。」

  河蚌這回倒是乖覺了,點點頭站起身來。她羽衣一角掃過容塵子的臉龐,極輕微卻柔軟的觸碰,像是美酒入喉,尾淨餘長。

  容塵子站起身來,她突又回身道:「你們修道之人修身修口修德,你不能老這麼壞脾氣的。」

  容塵子不敢惹她,眼觀鼻鼻觀心:「嗯,我知道了。」

  她這才高興了,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跟小梅花鹿似的。

  諸小道士頭也不敢抬,只有兩個肩頭拼命地抖,憋笑將臉都憋得變了形。

  「無量天尊,小道終於知道我們道家為什麼要講究陰陽調和了。」一個小道士捂嘴竊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01:03 AM

第六章:白菜豆腐湯

  清虛觀裡收容了許多病患,容塵子命他們各自將眼睛蒙上,化了符水給他們。符水下肚後,右眼開始流出黃色的黏液,容塵子命弟子各自收集黏液,分析巫術使用的引子。南疆黑巫術歷來神秘莫測,引子不同,使用的解法也就不盡相同。

  九鼎宮因著浴陽真人也著了道,這次倒是沒搗亂,也派了弟子過來幫忙。容塵子將所有黏液同病患編上號,用不同的五行符去試藥引。

  最後開出一副長長的藥方,吩咐弟子上山採藥。

  解藥的煉製是個繁瑣的過程,容塵子幾夜沒合眼,自然也顧不上河蚌。但觀中弟子仍各司其職,她每日的飲食供應還是沒有影響的。

  藥房裡有幾個大爐子,不分晝夜地熬藥。容塵子守在旁邊控火,汗濕重衫。河蚌怕熱,也不怎麼進去,就每日裡跟著清玄去採藥。容塵子囑咐了清玄幾番,也就不再過問了。

  及至下午,觀中突然來了一個異族女子,著一身紅衫,頭髮微卷略帶焦黃,自稱其能解開血瞳術。容塵子自然以禮相待,她倒也不含糊,很快配製出了解藥,比容塵子的方法省事許多。

  九鼎宮大喜,也曾派人幾度來請,這女子不為所動,卻提議想在清虛觀住上一陣,順便尋訪肆意傷人的黑巫師。容塵子是個好客之人,何況血瞳術的始作俑者還未出現,有個南疆巫師在這裡總是放心些。故而他即命弟子打掃了間淨室,將這位巫師安置了下來。

  女子名字叫夫婭,自稱是追捕寨子裡的誤入歧途的巫師而來。容塵子到過南疆,二人倒也聊得十分投契。

  河蚌和清玄採藥回來,自然也聽說了這位夫婭女巫師。清玄去看了傷者,見諸人瞳中血色已經淡了許多,不由也嘖嘖稱奇。那河蚌也在彎腰查看傷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開口冷笑道:「果然解鈴還須繫鈴人嘛,哼哼。」

  她也不多說,自回了房。容塵子忙了幾宿未合眼,在清玄房中更衣沐浴,實在睏倦,也就吩咐清玄待客理事,自己在清玄房中歇下了。

  晚上,他同夫婭與諸弟子在膳堂一同用飯,二人談性正濃之時,外面一陣金鈴之聲,那河蚌翩然而至。容塵子當即就微微皺眉,立刻轉頭看清玄。清玄跟他甚久,當下明白過來:「晚膳送過去了。」

  那河蚌也不避諱,逕自停在容塵子桌前。膳堂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妙。諸小道士低頭刨飯,眼睛卻有意沒意全往這邊瞄——完了,師父後院要起火!!

  夫婭衣衫如火,腕間戴著兩個藏銀鐲子,鏤刻著人首蛇身的怪物。此刻她也在打量河蚌,卻不起身,只是微微點頭,神色間帶著巫師的倨傲:「這位是……」

  容塵子乾咳,那河蚌也不吭聲,施施然行至夫婭身邊,端起湯盆,夫婭還沒應過來,她靈敏如蛇,一下子扣了她一頭一臉的白菜豆腐湯!!

  膳堂裡安靜得落針可聞,諸道士呆若木雞,只有一塊鮮綠的白菜葉還貼在夫婭的頭髮上,不停地甩啊甩啊甩。

  容塵子氣炸了肺:「河蚌!!!!」

  那大河蚌也不多說,轉身蹦蹦跳跳地跑了。容塵子入道多年,識人無數。好人壞人見過不少,這麼幼稚的他平生僅見。他雖氣得七竅生煙,卻也不能追過去打她。只得連連向夫婭賠不是。

  夫婭咬牙切齒,最終也只能回房換衣服。諸道士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全部低頭吃飯,一副「不要看我、不要問我、不要罵我,我什麼都沒看見」的表情。

  容塵子快步走回臥房,那河蚌先到一步,已經卷著被子團成一團了。

  容塵子再難顧忌男女之禮,他上前一把掀開被子,是盛怒之極的模樣了。那河蚌自然也知道,她雙手抱膝,羽衣層疊散開,青絲過長,半隨羽衣半淌榻。容塵子的怒火如同爆發的火山,卻偏偏差一個噴發口。

  許久之後,他突然畫了一張定身符,二話不說印在了河蚌腦門上,而後直接將她扛進了密室。

  河蚌終於消停了,他再派弟子向夫婭送了些必需品,也便在房中歇下了。

  這次他是真的生了氣,也不進密室去看她。河蚌能儲存食物,只要不放在烈日之下曝曬,幾天不餵食不沾水也死不了,何況她還是個河蚌精。容塵子索性不再經管她。

  次日一早,容塵子在教弟子習字。夫婭對中原文化很感興趣,想一同聽課。容塵子不好拒絕,只得讓她一同前往。學堂上諸弟子眼睛明亮——今天師父的鼎器去哪兒了?這位巫師……莫非要鳩占鵲巢?

  夫婭寫不好漢字,容塵子站在她身邊,神色溫和:「握毛筆的姿勢就不對。」

  夫婭試了幾次,總是不像,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長教教我吧。」

  容塵子微微斂眉,最後抽了桌上一方用來拭墨的汗巾,輕輕覆住她的手背,爾後隔著汗巾握住她的手,與她共書。夫婭不動聲色地偷眼而望,他凝心靜氣,只著意於紙上筆鋒,全然心無旁物。

  「那個河蚌精又衝動又愚蠢,倒是不足為慮。只是這個男人乃正神轉世,道基堅固、不解風情,難以下手呢。」她暗自沉吟。

  中午仍是在膳堂用飯,容塵子幾經躊躕,終於還是沒有令弟子送飯。清玄幾次想問,又不敢,最後只得按下不提。容塵子這次是真鐵了心要教訓這個傢伙了——不給三分顏色,越發肆意妄為了!!

  晚間清虛觀為這次血瞳術橫死的村民超度。法會設在露天道場,仍舊由容塵子主持。場中央起壇,上設花瓶、香爐、香筒、蠟扡等,供香、花、水、果、燈五供。又置玉印、玉簡、如意、令旗等法器。

  法會開場之前有諸弟子奏步虛曲,眾法師合唱步虛詞,開場曲調乃用《小救苦》。容塵子領唱經文時突然又想起那河蚌,不由重斂心神。

  夫婭先前還在一旁聽著,待得無人注意之時,她轉身尋小徑入了一間偏殿,正是容塵子的臥房所在。她來之前明顯探過路,對這裡竟然十分熟悉,不消片刻已然進得房門。

  房中未盞燈,一片寂靜中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她右手一翻,將一柄骨杖握在手裡,杖上仍盤著一人面蛇身的怪物,看來是她們信奉的真神。

  她略略念咒,指尖升起一簇暗綠色的火焰,幾乎不用找尋,她就摁下了牆上的山松圖。進密道之前她幾次試探,十分謹慎。但一路無事,她順利地進入了密室。

  在觀中她旁敲側擊地向小道士打聽過,聽說這蚌精竟然是容塵子的鼎器。她十分吃驚,若不掃除這個障礙,要吃到神仙肉,只怕還要頗費些周折。

  夫婭很自信,只要得到這個蚌精一根頭髮,她可以為她設計一百零八種死法,全無破綻。

  房中一片漆黑,只有角落裡的香爐裡燃著香料,夫婭借著手中火焰的冷光四下打量,頓時對鼎器這個說法就信了幾分。她施了個護體術,對這個蚌精始終還是不敢小視。

  等了片刻不見動靜,她萬分小心地以法杖撩開羅帳。只見紅羅帳中,那河蚌靜靜躺著,雙目緊閉,不言不動,額上還有一道定身咒。夫婭頓時狂喜,迅速拔了她一根頭髮,正轉身要走,突然壁上的羅漢燈被點燃,一個人進得密室,卻是清玄。

  四目相對,夫婭難免有些慌張,但很快鎮定下來:「聽說容塵子道長因為上次的事罰了她,我專程過來探望。」

  清玄倒似無所覺:「師父臥房一向不喜旁人擅入,巫師請回吧。」

  夫婭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密室,臨走時眼角一瞟,見清玄抱了一瓦罐水,兌好了砂糖,此刻正在一勺一勺地餵那個河蚌精。他還低聲歎氣:「師父只讓我餵水,我可不敢放了你。唉,好端端地你又胡鬧個甚?過兩天師父氣消了我再替你求情,你先喝些水……」

  如此又過了兩日,夫婭開始有些忐忑。她拔掉了那個蚌精一根頭髮,但是兩日以來,她施盡了各種咒術,完全沒有效果。就好像這根頭髮從來沒有在任何活物身上生長過一樣!

  這天早上,容塵子梳洗完畢,突然想起密室裡的大河蚌。他攏攏衣袖,舉步踏入了密室。那河蚌仍然躺在榻上,連姿勢也不曾變。容塵子在榻前站了一陣,心裡也有些猶豫——這時候放她難免又要啼哭。晚上尋個時候讓清玄過來把她放了,也免得再哄。

  這樣一想,他就欲走,臨走時望了紗帳內的人一眼,容塵子突然臉色大變,一手撩開了紗幔。只見帳中的人雙目緊閉,右眼淌下一串血淚,襯著她白皙的臉頰觸目驚心。

  血瞳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01:13 AM

第七章:狗日的容塵子

  容塵子急取布帛擦淨那河蚌臉上的咒語,心中也是暗惱——壞了壞了,這下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

  他站榻邊正等著她嚎呢,那河蚌卻格外安靜,她還知道用手捂住右眼,一聲不吭。容塵子等了半天,終於小心翼翼地傾身,他壓低聲線,將一把威嚴老成的聲音硬是努力揉成個溫柔嗓子:「沒事沒事,把手拿開,我先看看啊。」

  那河蚌乖乖地把手放開,容塵子彎腰撥開那眼皮看了看,他也不懼這血瞳術的詛咒,許久才複起身,他本就是個剛硬之人,平日裡中規中矩慣了,這會兒算是伏低做小了,就怕這河蚌哭鬧:「我讓清玄送些吃的過來,你乖乖的,我去配解藥,很快就好了,嗯?」

  河蚌微微點頭,並不看他。容塵子還是不放心,想了半天,伸手用愛撫觀中小貓小狗的姿勢摸了摸她的頭髮,那黑髮潤滑如絲,及至他走出房門,指腹還殘留著那種水潤的質感。

  不一會兒,清玄遵照師命送來吃的,這河蚌也不說話,默默地低頭狂吃,清玄也有些擔心:「下午師父命我採藥,陛下要不要同去?」

  那河蚌這才點頭:「你那師父太壞!我再也不理他了!」

  清玄啼笑皆非:「師父懷疑血瞳術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夫婭,是以一直將她留在觀中,也命了清素去詳查。將陛下關在密室,也是怕她傷及陛下的緣故,陛下莫惱家師了。」

  河蚌半點不領情:「哼,狗日的容塵子!」

  清玄大驚失色:「別胡說!當心師父聽見!!」

  吃完飯,這河蚌跟著清玄去採藥。她右眼不方便,以鮫綃蒙上,越發襯得鼻樑挺俏、小嘴精巧。一路跟在清玄身後,倒也沒搗亂。

  晚上清玄在膳堂用飯,她也跟著去,就和清玄同桌。容塵子和夫婭坐在一桌,夫婭也在打量那個河蚌,她以鮫綃覆眼、看不出什麼異樣。諸弟子卻是知道不對——這這這,師父後院果然起火了!!

  那河蚌可不管那麼多,她仍舊是埋頭吃飯,眾目睽睽之下飯量倒也沒有那麼誇張,而且清玄這桌的飯菜明顯不夠精緻,她只吃了兩個人的份。

  清玄是真不想做炮灰,師弟們時不時往這邊望也就算了,師父的目光都能把他灼穿了!他吃了個半飽,立刻就起身:「我先回房了!」

  那河蚌也起身,蹦蹦跳跳地跟著他走,路過一桌,她還順手端走了人家桌上的饅頭。==!

  清玄前腳回到房裡,這河蚌後腳就跟了進來。他房中擺設略微繁複,是少年心性,所好也頗多的原故。几案上有未畫完的道符、新寫的曲譜,旁邊木架上層放著容塵子贈的一管竹笛,下層擺著一把二胡,還豎放著一把琵琶。

  右邊有個方櫃,裡面放了好些抄錄的經書。

  竹簾半卷,雖不及容塵子臥房簡潔,倒也頗有些人氣。

  房中第一次來女客,清玄各種不自在,可他也不能趕這河蚌走,只得委婉提醒:「爬了一天山你不累嗎?回房睡覺吧。」

  那河蚌大大咧咧地往他床上一躺,她還氣哼哼:「本座以後就在這裡睡了!」

  清玄耳朵尖都紅了:「陛下,小道是出家人,孤男寡女,如何共處一室呢?」

  那河蚌什麼也不聽,見到他方櫃裡有一串骨制的風鈴,覺得好玩,拿出來擺弄。清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許久之後終於容塵子過來了。

  清玄大大鬆了一口氣,立刻把燙手山芋丟給了師父,肅首站到門邊。容塵子站在榻前,那河蚌坐在榻上玩骨鈴,不抬頭也不說話。容塵子好聲好氣:「解藥再過兩天就好了。」

  河蚌蒙著眼睛,血倒是被鮫綃止住了,鮫綃半透明,看人就有點模糊。她不哭不鬧,也不回應。容塵子不能真讓她待在清玄房裡,他厚著臉皮對外宣稱這貨是他雙修的鼎器,這會兒宿在清玄房裡像什麼話?

  傳出去不知道會被人歪曲成什麼樣子。

  是以他微微靠近河蚌,嚴肅的臉龐硬擠了三分笑容:「回房吧,眼睛不方便就早點歇著。」

  清玄也聰明,暗道自己在這裡,師父拉不下臉。他躬身道:「弟子突然想起一事,暫離片刻。」

  容塵子自然點頭,那河蚌卻跳起來:「我也要去!!」

  清玄不能拆師父東牆,也不能得罪河蚌,心頭叫苦:「我……我……小道去茅房。」

  那河蚌頓時又開始不講理:「茅房我也要去!!」

  清玄看向容塵子求救,容塵子發了狠,他將食指擦過琶琵弦,指腹頓時劃出一串血珠。房中香氣大盛,那河蚌先前還揪著清玄衣角,不一會兒就轉頭望他,猛咽口水。

  容塵子垂首站在榻前,食指上血珠將落未落。河蚌呼吸變得越來越重,手還扯著清玄,腳卻不聽使喚,她奔過去將容塵子的食指含在嘴裡,不住地吮吸。她的唇粉嫩柔軟,那舌尖更舔得他指尖刺癢。容塵子面上微燙,許久摸摸她的頭髮,輕聲問:「回房好不好?」

  那血肉香、真香!河蚌貪婪地吸食他的指尖,越吸越餓,口水都咽了半斤,恨不能將他整個指頭、整隻手、整個人都嚼著吃了,哪裡還答得出話來?只得連連點頭。

  可是應下了她又不走:「眼睛疼,又爬了一下午山,腳也疼了。」

  容塵子始終心存愧疚,聞言微微歎氣:「那你變成河蚌,貧道抱你回去嗎。」

  「嗚嗚,眼睛疼。」河蚌抬手去揉眼睛。容塵子解了她眼上鮫綃,傾身細看了她的瞳孔,再次歎氣,終於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出了清玄的臥房。

  河蚌這下高興了,雙手攬著他的脖子,在他頸間貪婪地嗅來嗅去,觀中諸弟子大老遠瞧見師父抱著美人過來,哪裡還敢上前,一溜煙地擇路走避。

  經過客殿時正遇夫婭,容塵子面上一紅,只沖她微微點頭,逕自去了。倒是那河蚌朝她望了一眼,淺淺一勾唇。隔著鮫紗,夫婭看不清她的目光。

  回到臥房,容塵子將她輕輕放在自己床榻上,找了茶壺給她倒了白水,山裡的泉水流向小河,她如今瞳孔有恙,不能入內洗澡,然卻是缺不得水的。

  河蚌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碗水,抬頭直愣愣地看他,是一條餓狗看肉骨頭的眼神。容塵子失笑,摸小狗似的摸摸她的頭:「好了,睡吧。」

  他合衣躺下來,那河蚌只是四處嗅著他,容塵子不理她,闔目養神。她嗅著嗅著就開始舔,輕輕地從他的大拇指開始慢慢舔玩。

  那舌尖太柔軟,卻比貓舌頭還靈活,一下一下舔在手心手背、五指之間,容塵子伸右手摸摸她海藻一般的長髮:「睡了嘛。」

  她冷不防撲上去,整個人都趴在容塵子胸口,伸嘴去舔容塵子脖子。容塵子微微一驚,立刻將她扯了下來,加重了語氣:「睡!」

  這河蚌不怕,她有殺手鐧:「那人家眼睛疼嗎!!」

  容塵子深深歎了口氣:「這事是貧道考慮欠周,原以為在我房裡,她不會亂來才是。」他隔著鮫綃輕觸河蚌的眼睛,「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河蚌往他身邊蹭了蹭,緊緊貼著他厚實的肩膀:「知觀給我報仇!」

  容塵子摸摸她的頭髮,許久才應了一聲:「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01:18 AM

第八章:來路明兮復不明

  次日,觀中一切正常。觀中弟子卯時起床,梳洗後開始練功,不同階段的弟子練功內容也不一樣,有人練腿功,有人紮馬、有人練劍,也有人習拳法。

  及至辰時末開始吃早飯,早飯之後眾人開始統一做早課,有諸道唱經、高功祝言,念功課經,參習新的經文。

  到巳時中,清虛觀開山門,接引四方香客。每日裡除做飯有專門的火工道人以外,掃地、挑水、劈柴、洗衣、澆灌菜園子等雜活都由輩份低的弟子輪流負責,由大師兄清玄全權安排。

  清素人活絡,負責採買的活計,經常跟著容塵子外出,待在觀裡的時間不多。

  今日容塵子起床時,那河蚌也跟著醒了過來。容塵子不好當著她的面梳洗,只得去了密室。他順手將替換的衣服搭在榻上,無意間發現金鉤掛起的羅帳內半宮靈簽,撿起來看了一眼,是支下下簽,上書:來路明兮復不明。

  簽身居中而折,容塵子料定是那河蚌又胡鬧,搖搖頭將簽放進袖中。

  河蚌倒是沒搗亂,安安靜靜地坐在羅漢床上等他整衣完畢。容塵子衣冠整齊地出來,見她乖乖坐在榻上,也便和顏悅色地問詢:「餓了?我讓人送些吃的,時辰還早,你繼續睡。」

  河蚌搖頭:「眼睛疼,吃不下。」

  容塵子搖頭:「又想幹什麼?」

  河蚌笑得嘴角都翹成了豆莢:「我去看你們練功!」

  後山的練功場上,容塵子衣冠齊整、儀容莊重、舉止端方,後面跟著個蹦蹦跳跳的河蚌。諸弟子一起向他行跪拜之禮,他點頭,示意清玄安排諸人習練今日的課程。

  清玄對各弟子的情況都很熟悉,很快便將各自的功課都安排了下去。練功場上只剩下九名清字輩的弟子。容塵子親自指點他們劍術,這九個弟子跟他時日最久,雖然功夫還不到家,但底子已經打得十分堅實了。

  容塵子的師父紫心道長以前不愛收徒,一共只收了三個關門弟子,容塵子卻頗有為師之命,大有要將清虛觀發揚光大的意思。

  練功場旁邊有許多一人高的鐵鍊樁,是平時弟子練下盤功夫的地方。此刻那隻河蚌坐在兩宮木樁之間的鐵鍊上。她坐著也不老實,兩隻小腳甩來甩去,足間鈴聲清脆如鳥鳴。

  那時候天未破曉,視物還有些朦朧,容塵子與清玄練劍,偶爾抬眼一望,見淺淡夜色中,她裙裾逶迤,長髮翩躚,宛若九天玄女。

  仿佛察覺到容塵子的目光,她轉頭望過來,容塵子鎮定地平移了視線,手中木劍迅速變招,疾刺清玄手腕,順勢一挑,清玄只覺得腕間一痛,手中長劍脫手而去。

  整個招式暢若行雲流水,幾乎毫無破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力道其實不應該那麼重的。若是平常,清玄只會覺得手腕麻,不會覺得痛。

  不一會兒,夫婭也來到了練功場,她除了巫術,也擅長用杖。今日穿了一身紅色的短裝,倒也活潑明豔。自從大河蚌中了血瞳術之後,容塵子對她就有些不冷不熱,不過礙著沒有真憑實據,沒有翻臉。

  他是個謹慎的人,此際派了清素下山調查情況,而這個夫婭自然還是留在身邊容易監視,免得再生禍端。

  容塵子在和徒弟餵招,夫婭走到大河蚌這邊,河蚌坐在鐵鍊上,比她高出許多,她需要仰頭看她:「你到底是誰?」

  那大河蚌將小腳晃過她頭頂,聽而未聞。夫婭就有些沉不住氣,她也算是巫門一等一的高手,對妖邪之物也多少有些瞭解,但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你也是為了神仙肉而來,對不對?」她壓低了聲音,是個商量的意思,「既然目的相同,不如合作。」

  河蚌也不知是不屑還是懶得作答,倒是容塵子急步行來。

  「福生無量。」他先同夫婭作了個揖,也算是禮數周全,再和河蚌說話的時候就習慣性地將聲音降了兩個調:「膳堂做了炒米餅,回房去吃吧。」

  「炒米餅!格老子的,我要吃炒米餅!!」鐵鍊上的河蚌歡呼一聲,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縫,她在鐵鍊上蕩了一下,輕盈若蝴蝶般落在地上,仍舊蹦蹦跳跳就往觀裡走。

  容塵子搖搖頭,這才轉身同夫婭交談。夫婭有意刺探這河蚌精的來歷,但容塵子只是轉開話題,絲毫不提。

  及至中午之時,河蚌又把一個叫清韻的小道士給打了。弟子奈何不得河蚌,只得跑來找容塵子。容塵子當時正在為一位香客占卦,聞言匆匆趕到膳堂,往河蚌面前一站,也是一臉嚴肅:「又發生何事?!」

  這河蚌還在憤憤不平,一把揪住他的袖角:「知觀!格老子的,這個小道士太不懂事啦!!他發百香果,給別人兩個,只給我一個!!」

  清韻捂著熊貓眼,一臉苦逼:「那是因為天干地支中奇數是陽,偶數是陰,是以發給女善信的就是奇數,取陰陽互補的道理。」

  這河蚌哪管這些,當即拍案:「反正少給就是不行!!」

  清韻還要爭辯,容塵子沉默了半天,終於問:「你打他……就是因為這個?」

  河蚌理直氣壯:「那當然啦,格老子的,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會隨便打人嗎?!容塵子,你評評理,他該不該打?」

  容塵子額間青筋爆起,猛一拍桌就欲發怒。河蚌趕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容塵子深吸一口氣,在桌前站了半天,許久他轉身從清玄桌上又拿了兩個百香果給河蚌,又沉默了半天才肯定地點頭:「該打。」

  河蚌接過兩個果子,這才滿意了:「還是知觀講道理。」

  清韻還要再言,容塵伸手制止,低頭看那河蚌啃果子,看了許久才歎息:「算了。」他搖搖頭,又道了一聲,「算了。」

  像是勸清韻,更像是勸自己。

  ……

  諸小道士面無表情的吃飯,清玄若無其事地往碗裡挾了一塊山藥片,料事如神般輕聲道:「我就說師父來也不濟事,如何?」

  以後,清虛觀的諸人就明白了,師父是嚴厲的,但是在這個鼎器面前,即使嚴厲的師父,也是沒有節操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01:22 AM

第九章:不養了,不養了!!

  下午,容塵子的解藥調好了一些,先給河蚌敷眼睛。容塵子五指修長,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當,他身材高大,且平生無半分苟且,舉止間自有一股浩然正氣。只是這番細緻活做起來就不夠熟稔。

  到最後就連那河蚌都開始有些擔心:「知觀,你可別圖省事兒就想把我戳瞎了!!」

  容塵子乾咳兩聲,也是有些尷尬,隨手將羊脂白玉瓶甩給身邊的大徒弟。清玄只得接過這個苦命的差事。那河蚌在容塵子的大羅漢床上翻來滾去,就是不消停:「知觀,你什麼時候幫我報仇?」

  容塵子盤腿坐在床邊,隨手翻閱一部《黃庭內景經》:「總得待清素查明事實,有憑有據再行發落。若事情確係她所為,貧道絕不輕縱就是了。」

  河蚌不樂意了:「哼!你應下的事又不作數了!莫不是貪圖那夫婭的美色……」

  她話未說完,容塵子起身就走,君子遇女子,有理說不清。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河蚌兩樣都占全了!

  夜間,容塵子為諸弟子講解《文昌帝君陰騭文》。這河蚌在膳堂的水缸裡泡了一下午,最後回到他房裡,天氣太熱,她睡不著,於是趴在容塵子床上,一邊喝著他的茶水、翻著他的經書,最後因為自卑,她把書上所有她看不懂的全部撕掉了。可是這傢伙成日裡不學無術,所以她能看懂的……真真是極少的。

  待夜間天氣涼下來,河蚌好不容易睡著了,容塵子講完經回房了,然迎接他的只有滿屋的小紙團。縱然涵養如他也是悖然大怒。他一把將被子掀開,一拂塵打下去。

  大河蚌不知道自己撕了人家祖師爺的手抄本,冷不防被容塵子一拂塵打在背上,幾乎打裂了蚌殼。

  這海皇陛下頓時妖性大發,它大聲怒斥:「臭牛鼻子,老子日你仙人!竟敢傷老子蚌殼!老子今天要大開殺戒!我先殺我自己,再殺你,最後殺光你的徒子徒孫!」

  「……」容塵子結了個手印停在中途,滿腔怒火如同被澆了冷水。一刻鐘之後他搖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他俯下身開始撿地上的紙團,撿了一陣,他搖搖頭,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容塵子找了針線、糨糊,在燈下仔細地將書頁鋪平,一頁一頁仔細黏好。那河蚌也不吭聲,就在榻邊冷冷地瞅著:「讓你帶出去玩你不帶,讓你報仇你不去,回來還敢打老子的蚌殼,哼!!」

  兩本經書容塵子黏了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整理完,天都快亮了。待躺下熄了燈,方才有些朦朧,那河蚌悄悄摸到他身邊,大大地張開兩扇蚌殼,沖著他右臂啪地一聲猛力咬合。容塵子驚身坐起,右臂痛徹心肺,再怎麼好的脾性如今也是怒不可遏了。

  他抱著手臂彎下腰去,氣得全身都抖,哪還有半點道家威儀:「還敢咬人!你你你……」

  那河蚌下嘴極重,咬得他右臂斷裂了一般。容塵子終於下定決心——這個河蚌不養了,不養了!!

  他用衣帶串起這個蚌,怒氣衝衝地往外就走。也不知施了什麼法門,那河蚌左扭右扭,就是變不回人身。她也正惱怒,自然沒什麼好話:「個臭牛鼻子,快把老子放了!你個說話不著數的,什麼知觀,哼,看見那個夫婭就走不動路!我看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

  容塵子抿緊唇,強忍著一腳將她跺碎的衝動,原本想要將她扔回海裡,這會兒也不管了,將她往淩霞山下隨便一擱,轉身就欲走。

  誰知正遇到九鼎宮的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迎面而來。二人著道冠道袍,是想上清虛觀見夫婭的,見容塵子一臉怒容,也是大為驚奇——道家講究威儀,容塵子更是高道,平日裡早已喜怒不顯,要將他氣成這般,著實不易。

  二人自前行來,那河蚌的話也隱隱聽到一些,只捕到「夫婭」「男盜女娼」這樣的字眼,頓時就帶了些偷笑的意味。那行止真人也非善類,立時就解了河蚌身上的縛形咒,他還慈眉善目:「無量佛,這是幹什麼?」

  容塵子還沒開口,那河蚌已然化為人身,她氣急敗壞:「他日日和那個夫婭一起,今日三更才回房,回房還打我!!」

  容塵子還沒開口,倒是浴陽真人說話了:「道友,這不是你那鼎器嘛,如何竟這般鬧將起來了?」

  容塵子面上微燙,他不願人前揚家醜,只得壓低聲音再度去哄那河蚌:「我並無日日和夫婭在一處,我回沒回房,你還不知道嗎?且今夜晚歸也只是講經,跟夫婭有什麼關係!」

  他聲音壓得雖低,但行止和浴陽二人的耳力又豈能聽不到。二人相互望望,板著臉忍笑。那河蚌可沒打算這麼算了:「格老子的,你還打算把我扔了!!」

  容塵子微慍:「那還不是因為你夾貧道胳膊!」

  河蚌大怒:「你不打我我會夾你胳膊嗎?你個臭道士,」她指指後面正在憋笑的行止和浴陽,「還有你們兩個,你們這群臭道士沒一個好東西!!哼!床上一套床下一套,說來說去都是騙人的東西!!」

  二人被城門之火殃及,摸了摸鼻子不吭聲。容塵子滿面通紅,怒到極點,反倒平息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低著聲音哄:「別鬧了,人前鬧起來難看。」

  那河蚌橫眉豎目:「現在知道難看啦?你打我的時候怎麼不覺得男人打女人難看?老子今天……」

  她越嚷越大聲,容塵子一咬牙:「晚上給你一塊肉,回去。」

  那個河蚌頓時就顧不得再生氣——盡流口水了:「真的?」

  容塵子偏過臉,不答。她眉開眼笑:「那好吧!!」

  她也不需要再催了,蹦蹦跳跳地往山上走。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幾乎笑岔了氣,容塵子長歎一聲,悲哀地發現以後他不當知觀了還可以改行去賣肉。

  回到觀中,行止和浴陽要去找夫婭,浴陽真人總還是擔心著那個血瞳術。容塵子是主人,說不得只好陪同。他右臂仍然劇痛,一路也只有忍著,倒是暗中囑咐清玄去找了塊牛肉。

  待中午回房午睡,那河蚌就趴在他胸口,十指纖纖若蔥白:「這塊肉肥,這塊有嚼勁兒,啊啊,胸脯肉也不錯……」

  容塵子看來不給肉是睡不清靜了,他夜間幾乎沒睡,實在是經不起這麼折騰,只得吩咐她:「你先出去,叫清玄進來。」

  看在肉的份兒上,河蚌很聽話。不多時清玄便托著個銀盤進來,看河蚌確實出去了,他從盤下取出一段血淋淋的牛肉交給容塵子。

  容塵子不慌不忙地割破右臂,取血遍塗之。隨後他假模假樣地包紮了手臂,揮揮手:「去吧。」

  河蚌如願地吃到了肉,但是她很是狐疑,這神仙肉食在嘴裡總不如嗅著美味,況且食後修為也沒有明顯變化。為此她多次找過容塵子,容塵子被她纏煩了,終於同她分析:「會不會是七塊一個療程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1-31 01:2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31 01:27 AM 編輯

第十章:清韻

  彷彿是夏天的迴光返照,九月中旬的天突然炎熱起來。容塵子一夜未眠,此時用一塊假冒偽劣的「神仙肉」打發了河蚌,正自熟睡。

  夏日炎炎,蟬鳴不歇,清虛觀裡連幾盆蘭花都蔫著葉子提不起精神,觀中半個人影也不見。

  夫婭依舊一身紅衫,俏生生地叫住了膳堂裡收拾碗筷的清韻:「我的召魂鈴不見了,你可以幫我找找嗎?」

  清韻是清虛觀中清字輩裡最小的弟子,年方十五,也是受容塵子影響頗深,他熱心仗義。聽夫婭這麼一說,他立時就點頭:「敢問巫師可記得遺落的方位,也方便小道找尋。」

  夫婭笑容瀲灩:「可能是在後山練功場附近吧。」

  清韻也不顧外面日頭,應一聲就往練功場走。夫婭跟在他身後,手上的法杖透出幽幽的冷光。

  清虛觀膳堂到後山有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但清韻是修道之人,腳力甚佳,又熟識路程,不過一刻多鐘已然到了地方。

  九月的山林間草木茂盛,他扒拉著附近的草叢,淺藍色的道袍在深樹亂草間不甚顯眼。夫婭緊握著手中的法杖,有意無意往前走:「我記得好像到過這邊……」

  清韻跟著她前行,前方一排柳木樁,露出地面三寸,不知何人所設,在地上擺了個奇怪的圖案。清韻也沒多想,就四處在樹下翻找,估摸著夫婭可能在樹下歇息時遺落在了什麼地方。

  夫婭站在他身後,微微動唇,不聞聲音,只見她手中的法杖散發出一縷一縷黑色的霧氣,但霧氣不過一接觸清韻,立刻煙消雲散。清韻胸前的陰木護身符燃起一縷輕煙。清韻也有些察覺:「不好!這後山有甚不乾淨的東西!」

  夫婭神色不變,指指他胸口的木牌:「這是何物?」

  清韻也顧不上再找她的法鈴:「這是師父親賜的護身符,小道本事不濟,若遇厲害的妖物,怕有兇險。還是先行回觀,待告知大師兄再作打算吧!」

  夫婭點點頭:「也好,不過你走前面,我有些怕。你們清虛觀不是道觀嗎,怎麼附近還會出現妖怪。」

  清韻果然走在前面,他沒什麼心機,聞言就答:「家師體質特殊,年年都有不要命的妖怪前來尋釁。」

  夫婭輕笑,手中法杖竟然悄無聲息地彈出三寸雪亮的刀尖。她猛然揚手往清韻後背一刺,眼見得寒鋒即將入肉,突然前方清韻呀地一聲驚叫栽倒在地,摔了個大馬趴,令這一刺落了空。

  夫婭吃了一驚,縮回杖上利器,清韻摸著肩膀爬起來,只覺眼前只冒金星,低頭一看才發現原是樹上掉下一大河蚌,足有四尺長,黑黝黝的殼。他大驚失色,也沒發覺夫婭臉色有多難看:「這這這,樹上怎麼會有一隻河蚌!!」

  夫婭悻然,清韻卻覺得不得了:「這麼大一隻,莫不是又出了什麼妖怪,小道得回觀告訴師父!!」

  他匆忙往前跑,夫婭哪甘心獵物就此逃脫,一聲不吭就欺身去追。跑出三步,那河蚌搖身一變,恢復人身,也沒見她如何動作,就擋在了清韻面前:「小道士,再給我拿兩個百香果吧!」

  她一現身,夫婭就停住了腳步,兀自咬牙切齒。清韻雖不待見她,可也不敢再得罪她,只得應了一聲,帶她回膳堂取百香果。膳堂裡她的飲食供應都記在知觀用度上,容塵子不吭聲,大家也都由著她,愛吃什麼給什麼,想要多少給多少。

  後山,夫婭恨恨地逮了一隻狸貓,在一株槐樹下升了火,將狸貓吊在火堆之上,嘴裡念念有辭。狸貓痛苦地扭動掙扎,張大嘴卻叫不出聲音,只有一雙眼睛大大地瞪著。約有兩刻,終於狸貓不再掙扎了,夫婭咒語念畢,睜開眼睛,二指曲指成爪,熟練地摳下了那一對凸出來的眼珠。

  她取出一個小瓶,倒出灰白色骨灰一般的粉末,在地上一排柳樹樁之間畫了一張人臉,將兩隻貓眼珠放在人眼的位置。而後又取出另一個小瓶,其內液體鮮紅若血,還在突突直跳。像是看見了最心愛的物什,她眼神都溫柔起來,注視許久才將內中之物傾倒在兩在貓眼之上。

  那一對豎瞳似乎瞬間恢復了神采,帶著臨死前的痛苦與怨恨直直地望向天空。

  本來,凶死之人的眼珠是最好的……夫婭拍拍手,悻悻地想。她知道容塵子懷疑她了,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該佈置的全部都佈置妥當,也不過就這一晚了。

  清虛觀裡,河蚌捧著三個百香果蹦蹦跳跳地回到容塵子的臥房。容塵子還在睡,他的睡姿也是極刻板的,平躺,雙手交疊放在腹前,若是河蚌不搗亂,這睡姿一晚上也不會變一次。

  只有她鬧騰得實在厲害了,容塵子會忍不住側過身,背對著她。

  河蚌坐在榻上,啃著三個百香果。容塵子不喜歡她在榻上吃東西,但也奈何不得她。說過多次無效後也不再說了。正啃得起勁呢,外面清韻就來報,說是後山發現一個大河蚌。

  容塵子打發走了他,開始梳洗,只淡淡地問了河蚌一句:「又去後山做甚?」

  河蚌啃完了果子,正在到處找東西擦手。容塵子是真怕了她,隨手將手中毛巾絞乾,遞了過去。「熱,我想泡水。」河蚌就著他的毛巾擦手,擦完之後原封不動地遞回去。

  容塵子這才開始洗臉:「你眼睛還沒好,別去後山泉水裡洗澡。南疆巫術用的引子很邪,吃了那水的人會得病。」

  河蚌在榻上打滾:「可是熱啊熱啊熱啊!!」

  容塵子輕聲歎氣,吩咐門外的服伺弟子抬來一個一人高的大木桶,盛了一桶清水:「你先泡著,」他隨手畫了一道寒冰符,被烈日曬得微暖的泉水立刻無比清涼,「以後讓清玄帶人挖個池塘,種點蓮藕什麼的,你也算有個地方玩。」

  這河蚌對池塘的事兒不怎麼上心:「容塵子,你真要等清素回來再對付夫婭啊?」

  容塵子整飭衣飾,毫不猶豫:「那是自然,若無真憑實據,豈可隨意傷人?再者,修行不易,貧道又豈能因一時疑心便毀她根基?」

  河蚌泡在木桶裡,裙裾被水沾濕,黑髮海草一般飄搖,肌膚潤澤如玉。容塵子只微微一瞟便未再多看一眼。他是個真君子,一些邪陰之念,想也不會想的。河蚌玩著水:「你也不怕她準備好了對付你!」

  容塵子已端正儀容,準備出門了,聞言也只是淡淡地道:「若真如此,也是貧道學道不精、技不如人之故,無話可說。但若為先發制人而不究真憑實據,萬萬不能。」

  他出門時隨時關上房門,河蚌一翻身又變成了個大河蚌,在水桶裡載沉載浮。

  「你養著本座,莫不是也在等待真憑實據?」她難得開動腦筋思考了一陣,突然又興高采烈起來,「嗯,晚上有精彩可看,要記得帶好零嘴兒!夫婭,你可千萬不要令本座失望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 12:48 AM

第十一章

  清虛觀的氣氛開始越來越怪異,豔陽當空,溫度卻低得可怕。整個山間沒有一絲兒風,草木連葉梢都不曾動一下,好像時間就此凝固了一般。邪氣似乎從地底噴發出來,連朱陽也壓制不住。

  便是道行最低的小道士也開始查覺這種詭異的變化。但觀中諸人遇事都很鎮定,清玄依照容塵子的吩咐,將觀中所有人都聚集到三清殿中。淩霞山設有護山大陣,清虛觀中隱在暗處的禁制也數不勝數。

  容塵子為保護他門下弟子,也算是頗費心思。

  此時遇事,這些陣法、禁制的用處就顯現出來。他一聲不吭地將所有護衛宮觀的陣法全部開啟,又封住了淩霞山,是防止路人擅入、誤傷無辜的意思。大河蚌跟在他身邊,空氣隱隱泛起一股腥味,隨著日頭西斜,腥味越來越重。

  肉眼可見的陰邪之氣從地底噴薄而出,隨著日漸西斜,山間瘴氣升騰而起,林葉間竟隱隱可見沙蝨、蛇虺等毒蟲形跡。山中鳥獸都在瞬間蹤跡全無,林中一片死寂。

  諸道士聚在三清殿,容塵子開啟完護山大陣,將河蚌也趕到殿中。面對門下弟子,他神色從容,向清玄一一交待三奇八門、六儀八神等陣法口訣,隨後囑咐眾人:「為師未回時,一應事宜聽從你們清玄師兄安排,此處十分安全,天亮之前不可擅離。」

  諸弟子哪敢有異議,當下齊齊應了。容塵子微微點頭,手裡提了個百寶袋就欲走,清玄跟上去:「師父,徒兒想與您同去,若是……」

  容塵子未待他說完便制止:「你照顧好諸師弟。」

  他決定的事不容異議,左腳方踏出殿門,那河蚌已經追到門口。容塵子回頭,見她長髮飄飄、衣袂翩翩,心中一軟,不由便放低了聲音:「你也待在這裡。」

  那大河蚌倒也聽話,點點頭,許久方道:「知觀小心。」

  容塵子微微點頭,轉身大步行去。清玄怕河蚌鬧事,只得安撫她:「師父道法通玄,對付這些妖邪之物不在話下。我們在這裡等他老人家回來吧。」

  「這話我信,」河蚌轉身返回三清殿,「你師父這品性,沒有點真本事他活不了這麼久……」

  眾弟子:「……」

  天色全黑了,山林間先有些嘈嘈切切之聲,漸漸地草木折斷之聲、山狼嘯月之聲、大人小孩說話、唱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有男人放聲狂笑,有女人哀哀低泣,有野獸大聲呼嚎。

  大地開始震顫,似乎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重新回到地上。

  那些腳步聲有的重若擂鼓,有的輕如貓鼠,三清殿中諸小道士乍見這般景象,多少有些發虛。但是平日裡修道練功的作用倒也在這時候顯露出來,諸人念經的念經,畫符的畫符,並無驚慌失措的混亂。

  清玄將河蚌精安置到諸弟子中間,也是個保護的想法。河蚌坐在中間的蒲團上,左瞄右看,頗有些瞧新鮮的意思。三清殿殿門未掩,從此處望去,見整個淩霞山深處一股深綠色的陰氣沖天而起。

  鐘靈毓秀的一處名山,如今竟猙獰陰森若陰槽地府。

  河蚌對南疆的巫術也很感興趣,瞧得津津有味。冷不防殿中地皮一陣震顫,這河蚌抬頭就瞧見殿後面的土下鑽出來一具腐爛一半的屍首。這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月,衣裳顏色是完全看不出來了,眼睛也成了兩個黑洞,它悄無聲息地破土而出,兩個手都只剩了骨頭,偏生臉頰還附著爛肉。

  腥風干擾了嗅覺,反倒聞不出它的氣味。

  小道士們大多閉著眼念經,沒注意到這破土而出的屍首,那河蚌也壞,她看見了也不吱聲,就任由那腐屍在殿中亂走,待屍體行過她面前時,她悄悄伸腿一絆,那玩意兒往前一栽,一下子跌進了對面清玄懷裡。

  清玄冷不丁和一物抱了滿懷,睜眼一看,登時魂飛膽散!殿中一陣騷亂,河蚌捂著嘴偷樂,清玄狠狠瞪了她一眼。

  這東西行動遲緩,卻極難殺死。符篆無效,似乎並沒有魂魄作祟,一群小道士各種法器砸了它半天,愣就砸它不死。

  掉了條腿它還一拐一拐地想要傷人。

  清玄算是有些見識,只將它兩條腿都剁了:「那妖女挑起了淩霞山勢,借山脈之勢驅動屍體,若陣法不破,邪氣源源不斷,這些屍體只怕鎮壓不住。」

  那屍體沒了兩腿,它還在地上雙手亂抓,清玄怕它傷人,索性將它雙手也剁了。

  受容塵子影響,他也是個好潔淨的人,衣服上沾了那屍體好些碎肉,此時哪裡坐得住。只想著去更衣,但容塵子有令不得離開大殿,他顧及師命,不敢妄為。

  那河蚌自然看出他的心思——他實在是不好聞:「要麼我陪你去換衣服吧?」

  河蚌蹭到清玄面前,清玄咬牙:「師父命我等不可擅離,更衣事小,師命難為。」

  那河蚌語笑晏晏,她看著清玄的眼睛,語聲溫柔:「清玄,我陪你去換衣服吧?」

  清玄微怔,突然就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換衣服,他神色如常,饒是滿殿師弟也看不出異樣:「嗯,換衣服,是該換衣服。」

  他起身,令滿殿小道士守在殿中,自己帶了河蚌外出。清韻有些擔心:「大師兄,師父有命,這樣……不好吧?」

  清玄突然覺得這樣全無不妥,他淡淡地道:「無事,我很快就回來。」

  他大步出了三清殿,河蚌微揚手,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觀中不少地方都可以看見亂躥的屍首,但似乎尋不到生人所在,它們並沒有尋到三清殿,只在觀中亂走。有時候觸發禁制,被燒成飛灰幾縷。

  清玄去房裡換衣服,河蚌自然是想去看容塵子和夫婭鬥法的,攝魂術這東西是她的專長,莫說清玄全無防備,就算他口念著三清咒、手掐金光訣,要控制他也不過兒戲。

  只是容塵子非常敏感,不可在清玄身上留下痕跡,是以這河蚌也就由著他先把衣服換了。順著他的意,控制起來比較自然,不易被他自身察覺。

  只在門口等清玄更衣,突然兩具屍體蹣跚行來,這河蚌隨手掐了個古拙的指訣,屍體如同被燙了一般,遠遠避開。

  待清玄換了衣服,河蚌撲上去:「清玄,這陣法看起來好厲害,我們去山裡幫你師父吧!」

  清玄覺得確實非常有必要去幫師父,這鬼唱聲勢浩大,師父恐有危險。他拿了百寶袋,背了寶劍:「嗯,我們走!」

  天空新月模糊,山道上時常可遇腐屍,有人的,甚至還有動物的。更有一傢伙鴨嘴、長頸,短四肢,背上長有尖刺,爛得都只剩骨架子了,也不知道多少年頭了。

  清玄走在前面,將這些屍身的四肢完全砍去,若遇厲害一些的,河蚌微微施術便可避開。河蚌拿捏得當,他的靈識並未被完全控制,甚至可以說能夠自主,所以他還能夠思考:「你是內修?」

  道宗的人把修煉分為內、外兩種,內修是指修法術,外修是指強身體,修武道。也有人兼修的,比如容塵子這一種,但兼修的人也有危險——遇到純武道中人,論武力肯定打不過。遇到純內修的呢,比術法肯定遜一籌。

  優點是可以遇到武道比術法,遇到內修比拳頭……

  所以道宗之人大多尋求外護,也就是內修之士要尋求一外修之人相輔而行,彼此互相支持。出手時外修近身,內修遠避,方能無懈可擊。

  河蚌倒是坦白點頭:「我不喜歡練武。」

  清玄便離她近些,內修體弱,一旦被邪物近身,十分危險。但是不管是外修還是兼修者,若帶上一個內修,驅邪收妖絕對是時半功倍之舉。河蚌見狀只是笑:「也沒那麼誇張啦,快看看你師父在哪裡!」

  越往山簏深處走,邪氣越盛,屍首也就越暴躁。河蚌畢竟是妖,也並不十分畏懼,她只是嫌棄那些屍首又髒又難聞。剛剛轉過一棵古松,突然旁邊竄出一頭野豬,也不知死了幾天,一身的蛆蟲,一見河蚌就拱!

  清玄回劍相護,劍光一過,蛆蟲四散,河蚌就有些噁心,遠遠避開。

  正自鬧騰間,前方一聲尖嘯,一個巫師模樣的人面無表情地出現在林間,他頭戴小尖帽,腰別喪魂鈴,手持趕屍杵,雙目透出灰白的死氣。

  清玄就顧不得野豬,立刻揮劍而上。這個巫師移動速度極快,他雖是死屍卻有靈識,還能制定戰術。

  他方才尖嘯便是召喚群屍,而此刻數十具屍體全部趕來,裡面還夾雜著幾具狸貓、野狼的屍體。

  清玄也是屬於內外兼修型,但宮基雖穩,道行還不到家,這會兒一被屍體纏上就手忙腳亂。河蚌手上托了一顆血紅色的珍珠,不像內丹,倒像是法器。她微微念咒,幾具屍體瞬間被冰封。

  清玄這才想起她是水生動物,看樣子術法也是五行屬水的。那巫師很快意識到河蚌對他的威脅較重,他捨了清玄過來對付河蚌,清玄劍光繚繞想要纏住他,但他明顯不上當,挨了幾劍突破了清玄的劍花。

  河蚌剛剛舉手,那巫師已經栽倒在地,頸間頭顱不見了。清玄瞬間剁了他的四肢。

  腐屍從四面八方湧來,千年山脈,也不知到底埋葬了多少凶靈,此時全部喚醒,彷彿無休無盡。河蚌不時將法力注入清玄體內,運行二十四個周天,替他緩解疲倦。

  清玄第一次和內修合作,亦覺出術法之玄妙,自己所學不過皮毛。那河蚌卻在左右張望,趁清玄應敵,她以密術與林中某人交談:「淳于臨。」

  樹下陰影裡,一男子若隱若現,紅衣黑髮,舉止優雅:「屬下非常擔心你,我的陛下。」

  河蚌一面替清玄解決身邊越來越多的死屍,一面發話:「馬上離開。」

  紅衣男子淺笑一聲,微微施禮,消失在山間夜色之中。

  這河蚌復又嘻嘻哈哈:「那夫婭真蠢,她招這麼多東西,若是容塵子抵不住,被撕碎了,還能吃麼!」

  清玄氣惱:「莫要詛咒家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3 10:04 PM

第十二章:君子寡欲

  彷彿發現了生人的闖入,腐屍源源不斷地湧來。大河蚌也知道這樣不行——清玄修為不夠,支撐不了多久,若是容塵子在,興許倒是能殺上個幾天幾夜。

  她凝聚念力,施了一個大範圍的凝冰術,將附近一大片腐屍全部冰封,清玄第一次見識道法之外的仙術,頓覺大開眼界。可惜河蚌沒有容塵子那般耐心細緻:「格老子的,還看什麼?快跑,我們去找你師父。」

  二人往山簏深處跑,然淩霞山山脈綿延百里,如今又視物不便、妖邪橫行,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尋不多久,道士是找著一個,但不是容塵子。此人著淺藍色道袍,腰間繫著一個酒葫蘆,走近一看,才發現也是一具屍體。左眼眼珠吊在眶外,儼然死去多時了。

  清玄道了聲無量佛,上去就欲斬他四肢,不料這修士突然一揮手,他祭起了飛劍!如果不是河蚌手疾眼快,以一顆珍珠將飛劍彈開,只怕清玄半邊腦袋就沒了!

  清玄一身冷汗,那道士開始腐爛的手指居然還掐了個指訣!這下子不止清玄,便是河蚌都啼笑皆非了:「這個道士有意思!」

  她食指虛劃,嘴裡念念有辭。清玄正和那死道士鬥法,片刻之後卻見那道士有些茫然地行到河蚌面前,河蚌制止了打算切他胳膊的清玄:「現在他是自己人了,走吧。」

  清玄瞪大眼睛,果見那死道士默默地走在河蚌前面,遇上湊過來的屍體,他還會畫鎮屍符!!清玄的人生觀徹底崩潰了:「這這這……」

  河蚌跟在道士身後,覺得有了些安全感,這才開口:「迷魂術罷了,他有靈識就能收為傀儡,只是太損心神,一般不用。」

  有了這個道士開道,清玄也壓力大減,河蚌對殺怪沒興趣,左右張望著只想找容塵子。這時候山勢太過淩厲,不能使用靈識探知。古來有靈氣的山脈江河,其實都有自己的性情,如同人的喜怒哀樂。

  平日裡不會顯現,但一旦激發,則聲勢駭人。在山勢如此怒張之時妄動元神,很可能再度觸怒它,損及自身。

  一人一妖一屍正自前行,前方枯葉突然被掀起,一股白色的巨浪洶湧而來。河蚌拉著清玄急退丈餘,撿枯枝畫了一個圈,令清玄連那個傀儡屍一起站到圈中。

  待白浪湧近,清玄才發現那宮本不是浪花,而是白蛇,無數小白蛇絞在一起,每條約有二指長,噝噝地吐著信子。

  清玄開始有點擔心了:「觀中禁制,不知道能不能防這蠱蟲。」

  蛇浪狂湧過來,所有的蛇居然都只有一隻眼睛,長在正中,格外駭人。河蚌立時變了臉色:「那個蠢夫婭雖然算是一等一的巫者,但以她的巫力,發揮不了這樣的威力!」她猛地捏碎了手裡血紅的珍珠,輕輕一吹,那紅色微光四處散開,片刻之後如有實質一般,往一個風向追蹤而去。

  河蚌再不耽誤,一把拎起清玄,右手掐訣,身邊漾起一道水紋。清玄只覺得眼前一黑,身上就是一陣劇痛。他四處一打量,頓時大吃一驚:「水遁術!」

  河蚌追著那一縷紅光,不多時來到淩霞山的棲霞峰。

  周圍終於開始現出打鬥的痕跡,但看樣子絕不像是容塵子和夫婭的單打獨鬥。大河蚌神色凝重,行過一處山澗時,整個小溪的水都變成了黑色。她看看行在前面、追著那一縷紅光的清玄,突然一側身隱進了山澗旁邊的亂石之中。

  這裡在山間勉強還算平坦,半人高的石條橫七豎八地堆放著,似乎是想建什麼宮觀,但還沒有動工的模樣。河蚌尋著鮮血的氣味,很快尋到一段花岡岩背後。

  一個人、一個女人,靠在岩石背後劇烈地喘息,她衣裳上全是血,左胸被一條枯枝穿了個對過,臉上一片蛛般的紅絲密密交錯,乍一看來十分可怖。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她拼命握緊手上的召魂鈴,待看清來人之後又絕望地鬆開:「是你……」她咳出一縷黑血,卻正是夫婭。

  河蚌撣撣衣角,沒有殺她的意思,更沒有救她的意思:「是我呀……」她聲音裡甚至還帶著笑,「可憐。」

  夫婭身體裡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響,像是春蠶食葉,沙沙之聲不絕。她雙眼鼓出,右手不停在胸口畫著血咒,河蚌也不急,倚在石條上,慢悠悠地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神仙肉是個好東西,可是真正應該怎麼吃,卻沒幾個人知道。」

  夫婭胸口劇烈地起伏,表情卻似乎已經吸不進任何空氣。大河蚌索性在石條上坐下來,悠然地搖晃著一雙玉石般剔透的小腳:「所有被天道記錄在內的正神都受天道保護,即使是強行殺死,弒神的罪名也沒人擔當得起。」她笑靨如花,慢條斯理地道,「但是若正神自身品性有瑕,會淪為墮仙,這時候要再食其肉,就算是替天行道之舉了。」

  夫婭臉上的紅絲越來越明顯,似乎要割裂她的肌膚。河蚌緩緩起身走近,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停下,右手緩緩施術,一縷藍色的水紋緩緩滲透夫婭的身體。夫婭似乎覺得好受了些,但很快她就覺得不對,那水一入體,立刻挑動她的本命蠱和命火!

  容塵子抱元守一,集中精力應敵。他初一入山就覺出異樣,他對陣法十分熟悉,這些天細微觀察,對夫婭的實力也大致有數。他甫一入山就找到了夫婭的陣眼,但破陣之後,更激起淩霞山勢。

  那時候他就猜測恐怕是某個南疆巫門傾巢而出了。

  棲霞峰上魔火與符篆交錯,正是飛沙走石之時,突然外面一聲呼喊:「師父?」

  容塵子心中一驚,頓時就露了破綻,對方何等人,馬上一面阻他,一面去抓在棲霞峰半腰徘徊的清玄。容塵子不得已,只得改守為攻,突出重圍去救自己大弟子。

  圍攻他的八個巫者個個都是好手,哪肯放過如此良機,無數的蠱蟲潮水一般向他湧來,悍不畏死地想要衝破他的禁制,他急於救應清玄,一直調節得當的氣息頓時有些紊亂。

  古松旁邊的一叢紫竹林裡,夫婭面色慘白如鬼,但神識還在:「你帶他徒弟過來,只是為了擾亂他?你到底幫他還是幫我們?」

  大河蚌倚竹而立,白色的裙裾在夜色中明滅不定:「幫誰?本座從不幫誰。」她望著法陣中漸漸不再應付自如的容塵子,神色懶散悠閒,「如果那幫巫者把他殺了,謝天謝地本座正好可以把屍體帶走。如果那幫巫者被他殺了……本座就委屈一下在清虛觀多住上幾天吧。」

  夫婭突然心生希望:「如果這個道士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大河蚌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晚了,你被容塵子的天罡伏魔咒傷了肺腑,現在其實已經死了。我不懂道術,最多就是護住你的本命蠱,讓你的意識多活一陣而已。不過你雖身死,倒是可以幫我做一件事。你師門那幾個傢伙看著聲勢驚人,但我總覺得不踏實。若是容塵子得勝了,我讓他超度了你,嗯嗯,你再重新投個好人家,准保比眼前這個強。」

  夫婭摸摸自己的胸口,那裡果然已再無心跳。她臉上的紅絲已經淡到了無痕跡,肌膚似乎被水滋潤,竟然無比白嫩潤澤,誰能想這樣的一具身體,竟然已經死了。

  河蚌卻在摸肚子——她餓了!

  二人說著話,容塵子那邊可有些不好。無數蠱蟲湧向清玄,他拼著受巫者一杖,衝出包圍,以道門玄術逼退了巫蠱,但身上那一杖似乎有劇毒,他反復在傷處畫符試圖鎮壓。

  大河蚌沒有零食,肚子越來越餓:「日你仙人!莫要打壞了老子的肉才好!」

  場中形勢緊迫,幾個巫師圍住容塵子師徒坐下來,搖動召魂鈴,手中人骨所制的喪魂杵也嗡嗡有聲。容塵子神色微肅,從百寶袋中掏出了紫色的符籙。

  道門玄法中,符籙亦分五等,分別是金、銀、紫、藍、黃五色,從黃到金每一色威力遞增,但相應法術消耗也大。

  河蚌雖不諳道法,但常識性的東西也還知道。是以之前一直覺得容塵子遊刃有餘,也是見他一直祭出黃符的原故。

  古怪的咒語聲響起,清玄湊在容塵子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容塵子眉頭緊皺,似是訓斥了他一聲,頓時下手就再不留情面。

  前方沙石障目,雙方你死我活地鬥法,大河蚌站在一宮彎曲的竹子上,餓得肚子咕咕叫,她有些不耐煩了:「早點打完吧,看得人累死了。」她又嘀咕,「也餓死了,早點回觀讓小道士做宵夜。」

  夫婭站在原地,她的體溫還在,但是脈博、呼吸、心跳已經停止了,但神識並沒有潰散的跡象。她長年接觸死屍,心裡有隱隱的恐懼,也有點兒對死亡的興奮。

  河蚌從懷裡掏出一個海螺,輕輕一吹,整個山林突然響起一陣風聲,內中夾雜奇異的樂律,像是駝鈴聲。諸人的法力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流逝,巫者以為是容塵子的道家神通,容塵子以為是南疆巫術。

  約摸三刻之後,雙方俱都汗濕重衫,夫婭向前一望,就見她的師叔們全部失了神,彷彿忘記了念咒。容塵子卻咬破舌尖,借痛凝神,猛然一聲清喝,手中金色符籙祭出,當即重創了六個巫者。

  河蚌搖搖頭,收起了海螺:「果然,實力懸殊太大,指望不上。」她回頭朝夫婭燦然一笑,輕聲道,「該你了呢,去吧。」

  夫婭只覺得那雙眼睛海水般蔚藍,神識陷進瞳孔,彷彿也驚起巨浪,她有些茫然地向前走,容塵子體力消耗過大,方才莫名其妙的術法流逝令他體能不支,清玄早已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見夫婭走近,他微抿唇,隨手施了個天蠶噬蠱,就欲毀去夫婭的本命蠱。夫婭有些茫然,甚至沒有閃避就倒伏在容塵子腳下。

  容塵子知道巫師一般都養著本命蠱,在身體死亡之後,本命蠱不會立刻死亡,會遵循主人殘餘的魂識,完成主人的執念,是以此時也就未再留意。

  他再度祭起一張藍色符籙,正掐訣念咒之時,冷不防腳下已氣息全無的夫婭再度暴起,身形若鬼魅,一掌直擊他肺俞穴,直接破他氣機。容塵子躲避不及,當下腳步一錯,噴出一口血來。

  夫婭雖已身死,那具軀體卻突然散發出詭異的豔光,她一件一件地脫掉自己的衣服,黑暗的山林,符火閃爍著輝光。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無邪的茫然,身體在微光中瑩白如玉。

  容塵子方才受此一擊,氣息已亂,見狀忙念集神咒,歸攏神識,凝心鎮氣。而剩餘兩名巫者卻被分了心神,容塵子趁機出手,再不留餘地。一張銀色符籙祭出,又噴出一口血來。

  銀符威力甚大,兩個巫者法力頻遏,早已不能抵禦,頓時橫屍山間。

  夫婭還在緩緩走近,身上已是不著寸縷,容塵子對妖邪之術素來厭惡,只微微皺眉,隨手以腕間所纏的護腕紗蒙住雙眼,開了天眼,手中寶劍從上到下,一劍下去,夫婭頓時身首異處。

  大河蚌不防他以此著破魅惑之術,急忙撤了傀儡術。

  強敵已拒,容塵子卻歇不得,還需上棲霞峰安土地,鎮壓淩霞山勢。處理這一地屍首、毒蟲。他捂著性腹不斷輕咳,夫婭那一掌下手極狠,顯然傷了他的心肺。他將清玄踢了起來,氣息不穩,聲音微喘:「她在何處與你走散?」

  清玄氣力盡失,容塵子只得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帶路!」

  大河蚌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問自己。

  她從紫竹上跳下來,容塵子一路行一路將蠱蟲、屍首都鎮住,大河蚌不敢妄施法術,只怕他察覺。但先前那隻傀儡道士還在山林中轉悠,她微微催動,那道士已經向容塵子行去,清玄指著那具道士的屍體,還未出聲,容塵子也上了這個當。

  這道士當是哪位道宗先人,仙逝時在淩霞山找了處洞府,此時被山勢一激起了屍體,本能卻還在。他人還未到,就賞了容塵子一記五雷咒。

  容塵子猝不及防,只得生受。他不忍毀前人遺體,說到底這次淩霞山之變還是因他而起。是以只畫了一道鎮屍符,將此道人屍身震住。

  那五雷咒是極普遍的咒術,若是以往傷不了他的皮毛,現今施在他身上卻雪上加霜。他卻還得擔心那個大河蚌。

  大戰落幕了,只剩下些搬桌子、抬椅子的雜活了。河蚌就不看了,她回到清虛觀裡,去膳堂取了些吃的,這才慢悠悠地回到容塵子的臥房。

  前些天容塵子在房中施了些鎮宅術,房中又一直燃驅邪避難香,此時房中並無異樣。她端著吃的往榻上一坐,似想到什麼,從腰間取下一枚白丸,掀開香爐蓋,隨手丟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3 10:11 PM

第十三章:最邪惡的念想

  容塵子回到觀中已是天色大亮了,他找了這大河蚌半宿,甚至不惜在未鎮壓山勢之前動用靈識,方才探得她已經回了觀中。清虛觀四處可見蠱蟲,還有失了邪氣支撐、一動不動的腐屍。

  清玄領著眾弟子去收拾,容塵子體力耗盡,但他受不了這一身氣味,仍強撐著沐浴。清素這會兒倒是趕回來,見狀也是大吃一驚,倒是正好幫著清玄收拾殘局。

  外面一片忙碌之象,知觀的臥房所在的偏殿卻十分安靜,怕擾他休息的緣故,清玄把小道士們俱都調去打掃宮觀了。

  容塵子在榻上躺下來,幾乎沾枕就睡。那河蚌趴在他身邊,一會兒舔舔他的手,一會兒摸摸他的臉。容塵子疲憊不堪,只得摸摸她的頭:「別鬧,睡吧。」

  他身上所受的杖傷、掌傷都用咒訣鎮住,看樣子是需要恢復體力之後再作處理。河蚌將下巴擱在他胸口,食指在他脖子上畫圈兒。那血脈跳動之處,鮮血的味道還在她唇齒之間徘徊。

  容塵子睡姿方正,絲毫不被她所影響。

  這河蚌也怒了!她借著下榻取水的功夫,再投了一粒白色珍珠狀的小丸到香爐裡,驅邪避難香香味不變,在房中繚繞不散。

  喝完水,她再趴回容塵子胸口。容塵子睡得不踏實,睡夢中才場景淩亂,有幼時隨師學藝的情景,有驅邪殺妖時一些豔象,最後甚至還有昨夜夫婭的裸體。

  他猛然睜開眼睛,也覺出自己有些心緒浮動、邪氣入侵,頓時以集神訣凝神靜心,清濁氣。河蚌似乎被他嚇了一跳,瞪著眼看他。他朝她笑笑,輕輕將她從自己胸口移到榻上:「別亂動,貧道歇一會兒,下午給你敷眼睛,然後帶你去泡水。」

  河蚌點點頭,安靜地趴在他身邊。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罵開了娘——這老道士到底是不是人啊!!

  她加在香爐裡的是白色曼陀羅,此花專門引人邪念,將潛藏在神魂之中的惡念無限放大,使其片刻之間主宰意識。平常人只使用些許粉末,便可令人性情大變。

  可是幾倍的劑量加在容塵子身上,他似乎全然不受影響。若是平時或許還可歸結於定力極佳,但依他此時的傷勢實在是難以理解。

  大河蚌自然不能放過這千載良機,她咬咬牙,復又下榻,將白色曼陀羅再放了一顆。這樣的劑量,即使是她這樣專修術法的內修也有些吃不消。她對著容塵子口水橫流,容塵子香,真特麼的香。

  她一邊歸攏心神一般嗅他,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咬他一個鮮血橫流。她越想越饞,整個人都膩在容塵子身上。

  容塵子再度睜開眼睛時,終於不復先前的清明。他怔怔地望著身邊的大河蚌,河蚌長髮黑亮柔滑,因術法屬水,她的肌膚一直非常潤澤通透,唇瓣是鮮嫩的粉色,鼻子高挺,眼睛如海水般蔚藍清澈。

  他突然想起她白皙精致的纖足,邪惡萌芽,隨後藤蔓一般瘋長,他呼吸漸漸急促,卻仍拼命念清心咒,試圖抗拒。

  河蚌微微皺眉,冷不丁傾身去舔他的脖項。因著她,容塵子在榻上也是衣著嚴整,領口扣得嚴絲合縫,也不懼夏末的暑氣。河蚌只舔到他的耳垂,她在他耳邊輕聲道:「容塵子,讓我咬一口吧,我就咬一個耳朵……」

  那聲音似清涼山泉中調了一絲蜜,容塵子無法聚氣,再受不住這般誘惑,他猛地握住河蚌的肩,將她狠狠攥入自己懷中。

  他體形壯碩,胸膛亦厚實,河蚌以一隻手撐在他結實的肌肉上,眼裡都冒出了綠光——嗷嗷嗷嗷,這麼壯,可以吃好久好久好久!!

  容塵子眼中極盡掙扎,但傷重的他抵不住那嫋嫋不絕的白色曼陀羅,他翻身猛地將河蚌壓在身下。

  河蚌覺得他應該不清醒了,他連眼眶都紅了起來,呼吸越來越響,就在河蚌欲伸手觸摸他的時候,他喉間模糊地吐出一個字:「走!」

  河蚌嘆服,這樣的定力,果然不愧是正神轉世!她自然是不會走的,但也不敢妄動,只恐容塵子覺出異樣。二人就以男上女下的姿勢緊貼著,容塵子漲得通紅,胸膛起伏呼吸之間完全失了方寸。

  河蚌歪著頭打量他,他瘋了似地去摸她的纖足,他的手結了厚厚的繭,粗糙但火熱,河蚌仰起粉臉看他,他眼中慾望大織,但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五指輕輕揉搓著她精致的腳趾、足踝,河蚌都急了——格老子的,你個臭牛鼻子,你變態呀,最大的願意竟然是摸摸老子的腳!

  正值此時,清玄推門進來,他手上端著託盤,裡面放著一些驅毒療傷之藥,平日裡容塵子行事從不避開他和清素,如今容塵子又在熟睡,他便未敲門。哪料一入臥房,就看到如此令人血脈賁張的一幕!

  寬大的羅漢床上,河蚌長髮鋪了一枕,他素來嚴厲方正的師父緊緊壓著那河蚌,喘息如牛,一手還大力揉搓著她的玉足。他手下一抖,差點沒把託盤砸地上。最終卻只輕手輕腳將託盤放在桌上,立刻回身出去,還掩上了房門!

  眼前場景被木門掩去,清玄心中依舊狂跳不止,想不到原來師父在榻上……咳咳,也有如此奔放的一面吶……

  果然不愧是海皇,是真有本事啊!這下好了,真成鼎器了,以後還得注意,萬萬不能得罪她才是。清玄邊走邊平復劇烈的心跳……

  河蚌被揉得腳疼,她本來就是內修,最柔弱的就是身體,像容塵子這般修為,若是近身要殺她,跟捏碎個雞蛋沒啥區別。這樣的手勁施在她腳上,她痛得眼淚婆娑:「容塵子,你個死變態,老子日你仙人,你要日就日,別特麼的折騰老子腳了,嚶嚶,好痛……」

  容塵子神識一直未泯,他猛然咬破舌尖,再噴出一口血來,一把將河蚌扯到榻下,含糊地道了一個字:「走!!」

  這下子換河蚌猶豫了——尼瑪這到底走還是不走?

  走吧,老子都讓他捏了腳啦,什麼都沒做成,太虧了!不走吧,真讓他日了?尼瑪老子是來吃肉的啊,肉還沒到嘴呢先被他吃了!怎麼算來也虧呀臥槽!

  尼瑪出師未捷先被日啊,河蚌糾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3 10:35 PM

第十四章:……

  白色曼陀羅伴隨著驅邪避難香嫋嫋不絕,容塵子元氣大傷,根本不能再抵擋。他素來寡欲,若論內心邪念,當真是不多。

  大河蚌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機不可失,捨不得身子套不住肉!她翻身上榻,注視著容塵子發紅的眼睛,語聲很輕很輕:「臭道士,你要非禮老子呀?」

  容塵子神智未失,河蚌很謹慎,攝魂術只用了一點點,但容塵子眼前本已是強弩之末,哪裡經得起她這一絲誘惑。他野獸一般撲過去,五指撩開了她白色的羽衣。

  溫潤的肌膚一入手,理智如潮水決堤,奔泄千里。

  大河蚌雖說年頭不少了,論吃,這貨絕對是個行家,這些年她吃遍了海中珍饈,東海、南海、加勒比海,就沒有她沒吃過的東西!以至於東海龍王家有任何活動,絕不請她——請不起。

  來到陸地之後,條件很差,她吃過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清虛觀能提供的是全部吃遍了。

  因為太多太多的時間用來吃,可能是術業有專攻吧,對別的,她就真的不甚瞭解,比如魚水之歡。

  所以當摸到那一截兇器的時候,這河蚌心中還是十分狐疑的:「老道士,這就是人類的子孫根嗎?」

  容塵子分開她的雙腿,聲音堵在喉嚨裡:「嗯。」

  河蚌伸手握了握,她還有要求:「哇,我得看看!」

  容塵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臉上紅得似乎將要滲出血來,他用力撥開河蚌的手,腰身一挺,河蚌就是一聲痛叫。

  她的身體本就柔軟易傷,又一生都藏在殼裡,平日裡敏感非常,連風吹日曬都經不住。是以這河蚌一直以來就怕痛,哪裡禁得住容塵子這一下子猛進!

  再說了,河蚌的繁殖方式遠沒有這麼複雜,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她只知道在人的世界裡,如果男人日了女人就是要對女人負責的!

  「臥槽!」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那東西為什麼老是抵著她腿間,還不停地往裡頂,但是她痛,她伸手過去將那物捉住,是個學習的意思,「容塵子,你幹嘛老頂老子那裡?」

  容塵子沒辦法給她上課,這會兒他自身難保,他再度用力,那東西終於進了一個頭,河蚌終於明白了,大徹大悟了!!然後她一聲尖叫,用力把容塵子踹開。

  容塵子握住她如玉般的足踝,重新將她拖回身子下面,這河蚌急施定身咒——那玩意兒猙獰兇惡,怎麼可能塞得進那裡?尼瑪虧了人類想得出來!

  可是容塵子不管,這樣近的距離,什麼法術的施為都需要時間。他紅著眼如同一頭雄獅,猛然握住河蚌的手,打斷了她施到一半的術法。河蚌畢竟是海皇,見過大風大浪,硬的不行,她強笑著跟容塵子商量:「咱換個地方行不?要不用嘴?我覺得我的嘴比那兒大……」

  想當然,容塵子不會接受這樣的妥協。過程很慘烈,大河蚌哭得滿臉是淚,還一邊哭一邊大罵容塵子。容塵子進出不停,心在地獄,身在天堂。

  大河蚌將他背上撓得滿是傷痕,疼痛讓他微微能夠自動,他劃破手腕,將傷口摁在河蚌唇邊。河蚌當然不會客氣,立刻張口吮吸。有了好吃的,這吃貨開始安靜下來,身子依舊痛,但是肉也是真美味呀。

  大河蚌又想哭,又捨不得張嘴。最後決定,嗯,吃完再哭吧。

  ……

  容塵子的汗滴落在她臉上,每一次進出都用盡全力,那河蚌只覺得一根鐵棍似的東西在體內攪動,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她流著淚吮吸容塵子腕間的傷處,還一邊啜泣一邊想:「反正那根東西,以後吃肉的時候老子是一定不吃的!!」

  容塵子睡了四個時辰,醒來之後全身每一個肌肉都痛。他意識一直清楚,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醒來後整好衣冠,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四處尋那大河蚌。

  河蚌不在房裡,他出門遇到清素,清素剛叫了一聲師父就被他打斷:「看見那隻河蚌了麼?」

  清素點頭:「下午就出來了,在膳堂的水缸裡泡著,大師兄吩咐下去了,大夥也不敢趕她。」

  容塵子快步去往膳堂,果然見她變成了大河蚌,在一方石制的水缸裡泡著。清洌的水面漂浮著肉白色的異物,容塵子自然知道那是什麼,他意識失控之時不能自主,元精化濁精,且多年修道一直元陽未破,昨日寶劍初拭,難免積了許多。

  他連脖子都漲紅了,俯身輕輕將河蚌抱出來,諸弟子也發覺今天知觀有點不一樣,哪裡不一樣,也說不上來……

  容塵子將河蚌抱回臥房,清玄很自覺,立刻送了飲食過去,這次沒敢直接推門,老遠就咳嗽,一直咳到門前才敲門。

  容塵子清咳了一聲,讓他進來。他推門而入就看見那河蚌已經恢復了人身,一條裸足擱在師父腿上,師父坐在床沿,正輕輕往那光潔的足踝上抹藥。

  清玄一眼也不敢多看,立刻將飯菜擺在桌上:「師父請用飯。」

  容塵子微微點頭,他逃一般地跑了,當然,沒有忘記隨手關門。

  飯菜的香味在房裡飄散,容塵子焚了道祛邪符,化在杯中沖水加砂糖,端給河蚌,河蚌不喝,她一痛就吃不下東西。容塵子自進門起就沒說過話,止疼的方法他自然是有,但是傷在那個地方……

  他臉色帶著奇異的紅,片刻後方開口:「先吃飯吧。」

  語氣中帶著生硬的溫柔。

  河蚌偏過頭,仍是不肯喝那符水,她的身子太過嬌嫩,有個小傷小痛還久久不癒,何況是容塵子那一番狂風驟雨。容塵子自覺理虧,咬牙再次劃破手腕,將血滴到符水裡。河蚌這才轉過頭看他,他將杯盞端到她唇邊,再度柔聲道:「來。」

  河蚌身上疼,飯量也少了許多。她狂吃的時候容塵子歧視,這時候吃得少了容塵子又怕她生病,外面天氣熱,對她不利。

  最終他仍是一咬牙,蹲在她面前:「很疼嗎?」他臉火辣辣的,燙得都能生火了,「我看看那裡……」

  河蚌沒拒絕,他撩開羽衣,下面是兩條光裸的長腿。容塵子飛快地看了一眼,見確實是有些紅腫,不由就拿了盒活血化淤的藥膏遞給河蚌。

  河蚌不接,他歎了口氣,微微側過臉,替她擦藥,那觸感嬌嫩得令他心都差點從胸腔裡跳出來。

  第二天,河蚌精神了些,喜歡上了清虛觀做的棗泥月餅,容塵子命膳堂多做了些給她備著,而後宣佈閉關。

  他元氣未復,又身中奇毒,自然需要一段時間療養。更重要的是,他現在也不知如何面對這個河蚌。他將諸弟子集中到祖師殿,仍是訓話,之後命清玄主持觀中事務,清素輔佐,又傳下兩本符篆圖冊,供諸弟子參詳。

  諸事交待完畢,他突然又囑咐清玄:「那隻河蚌……為師閉關期間,你需好好照看,為日定期為她敷眼,」他注視清玄,儀態威嚴,「見她如見為師,不得衝撞。」

  清玄點頭若小雞啄米,心想我哪敢衝撞,師父您一閉關我就把她給放神台貢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4 11:04 PM

第十五章:兩蚌相爭

  淩霞山主峰有一處山洞,容塵子的師父紫心道長親筆題名為無量窟,容塵子平日裡也多在這裡閉關。這是一處清靜的所在,洞中有石桌、石床,容塵子面壁而坐,面沉如水,心裡卻輾轉難安,這河蚌說到底她也是海皇,自己收留她本也是一片善意,不料一時托大,誤中南疆邪術,竟然做出這等混帳事。

  他為人方正耿直,從始至終全無半分推脫責任的想法,但如何妥善安置卻也是一大難題。

  那河蚌可就不安生了:「閉關!他什麼意思啊他,格老子的!」她正發飆,清玄趕緊就哄:「家師閉關只是因為傷重,需要靜養……」

  那河蚌眼一瞪,立刻不幹了:「意思就是我在他不清靜嗎?」

  清玄把頭搖成了博浪鼓:「和您沒關係,陛下,您看您生得雪膚花容,小道師父這樣的人都抵擋不住您的魅力,哪會覺得有您在不清靜呢?只是傷病之中的人氣虛血弱,估摸著家師也是怕過了病氣給陛下,這才閉關修養一段時間。」清玄突然想到平時師父一直教導出家人不打誑語,頓時有些苦澀——師父呀,您惹誰不好惹了她呀……

  「哼,我看他是想跑!」這河蚌雖然是個吃貨,可她也不傻,「不過沒關係,反正他跑得了道士跑不了道觀,本座就不信他永遠不出關了!!」

  容塵子閉關之後,清玄暫代主持。他心中有底,也就將這河蚌的衣、食、住、行列為了觀中頭等大事。膳堂裡掌勺的廚子天天變著花樣做甜食,這河蚌吃飽了就會犯睏,是以大多數時候都睡在容塵子臥房裡,不怎麼出來。

  時間一久,諸小道士都找著了對付她的方法——這貨嗜吃如命,又最喜甜食,只要餵飽了,一般就睡覺,不怎麼生事。一旦遇事,就要捧她,把她吹捧得飄飄然了,她也就不同諸人計較了。

  最最要緊的是,不要逆著她,凡事只要她說了,哪怕她說太陽是韓國人發明的,也千萬要承認說得對,說得好,簡直就是宇宙洪荒第一妙論!!

  如此,她也就生不起事了。

  這兩天清虛觀又被人盯上了,前一陣子的南疆巫術動靜鬧得太大,道宗許多門派都有察覺,再加上容塵子一直不露面,便有人暗傳清虛觀知觀已經仙逝了。

  這樣的傳言,自然就把兩個人驚動——容塵子的二師弟莊少衾和小師妹葉甜。

  彼時莊少衾任國師,常年待在皇宮,出入不便。葉甜隨他煉丹修法,如今聽說容塵子出事,她就有些沉不住氣,跟莊少衾打過招呼,匆匆趕往淩霞山。

  她自幼跟在紫心道長身邊,在清虛觀長大,同容塵子感情素來親厚,也是莊少衾任國師之後才帶她出去曆煉。故而清虛觀的小道士對這位師姑是十分熟悉的。這會兒還沒上到淩霞山,清玄清素就已經迎到山腰了。

  葉甜見到清玄、清素,心就入下了一大半——二人面上毫無慽容,想來容塵子應無大礙。她長籲一口氣,待上了淩霞山,被迎入觀中,這才發問:「你們師父如今在何處?前一陣子我同你們二師伯夜觀天象,也見淩霞山邪氣沖天,莫不是真有勁敵膽敢來犯?」

  小道士畢恭畢敬地上了茶,清玄這才在下首坐了,恭敬地回話:「師姑放心,前一陣子南疆妖人來犯,師父受了點輕傷,如今正在閉關療養。但晚輩觀師父用藥,皆是調理之態,傷勢當無大礙。」

  葉甜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略略點頭。她長髮高挽,髮間紮了一條淺藍色的髮帶,劍眉斜飛入鬢,額頭較高且寬大,眼神銳利,言行間自有一股英氣:「師哥閉關,本不該打擾,但他有傷在身,我也可以以同門功法助他早日恢復。我且歇息一日,明日去找他。你令送飯弟子告訴他一聲,免得冒然入內,擾他療傷。」

  清玄自是點頭應下,急命人將她的寶劍、行囊俱都放到她的房裡,又命人準備熱水供她沐浴,一應生活瑣事,自是小心周到。

  葉甜也是很喜歡這兩個師侄的:「近日你們師父閉關,就由我這個師姑代傳一些功法吧。」清玄自然喜不自勝,他帶領師弟們打理觀中事務還行,練功著實不及師父親自指點,如今有師姑代勞也當然是求之不得。

  葉甜許久不曾回觀中,如今自然是想要四下裡走走。清玄說不得只有陪著。容塵子所在的偏殿裡種著一片四季蘭,還是她小時候隨紫心道長外出時帶回來的,一時高興種在容塵子臥房外。

  這片四季蘭長勢極好,如今白色、黃色、紫紅的花朵開得小巧精致。葉甜命清韻取了些水來親自澆灌,半晌突然側耳細聽:「誰在師哥房裡?」

  清玄一聽,頓時叫苦不迭。

  大河蚌本來在睡覺,被房外的響動吵醒。她也有些新奇——平日裡清玄恨不得她睡上一天,從未來吵過她。她翻身起床,開了門,就對上了在門外澆花的葉甜。

  那時候她長髮未綰,濃密的黑髮直直地垂落腰間,斗蓬一般。一雙水潤的眸子帶著將醒未醒的朦朧,紅唇若塗丹,嬌嫩白皙的臉龐因為睡眠充足,現出胭脂般的紅暈。雪白的羽衣下露出一雙玲瓏玉足,五趾泛出柔潤的珠光。

  這般風情饒是聖人見了也要面紅心跳,偏生她站也不好好站,倚著木門微微歪頭,一臉疑惑地打量葉甜。

  葉甜也是個素來端莊保守的女子,哪裡見過這般媚態。頓時一股熱血就沖了腦門,她怒指河蚌,問的是清玄:「她是何人,為何在師哥房裡?」

  清玄只覺得一肚子苦水:「她……她……師姑,她的事兒……您明天親自問師父他老人家吧……」

  那河蚌卻不自覺,她扭著柔軟的腰肢緩步行來,踝間金鈴清吟不絕:「清玄,這個女道士又是誰?」

  清玄陪著小心,還來不及說話,葉甜已經開口:「福生無量,我是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師妹,你是何人?為何竟然宿在師哥房裡?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你一個女子,羞也不羞?!」

  那河蚌也不高興了:「羞不羞是我的事,與你何干?」

  葉甜自幼深受紫心道長寵愛,容塵子也一直慣著她,莊少衾與她更是情同兄妹,她一生一帆風順,任何事只要容塵子或者莊少衾出面,無有不平。行到四處都只聽得見讚美恭維之聲,哪裡被人如此頂撞過。

  且她對這河蚌這身風情萬種的媚態實在是沒有好感,頓時就悖然大怒:「哪裡來的妖孽,竟然敢迷惑我師哥!本真人今日就要斬妖除魔,替天行道!!」

  葉甜寶劍出鞘,清玄都快哭了,但這兩個人他如何勸阻得住?

  那河蚌也是個受盡恭維的主兒,哪裡咽得下這口氣:「爾等宵小之輩竟然敢在本座駕前放肆!!看本座如何給你點顏色瞧瞧!」

  雙方拉開架勢,清玄淚奔,師父,您擁美在懷,受折磨的卻每次都是徒兒。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事弟子服其勞嗎……

  葉甜道法雖不及莊少衾霸道,沒有容塵子精純,但在道宗還是頗為出挑的。她拔劍掐訣,那邊清玄趕緊上前以身檔住——師父的叮囑他可不敢忘,萬一這海皇真讓師姑給弄出個三長兩短,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這頭攔住葉甜,卻不防那頭那個大河蚌!!大河蚌本來就壞,尤擅趁人之危,一看葉甜被擋住了,大喜,瞬間念咒施法。

  清玄之前還攔著他師姑,再一回身就攔住了一團冰塊——葉甜被凍住了!!

  看著葉甜將要噴火的目光,清玄連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4 11:12 PM

第十六章:終身飼養

  葉甜被凍成了冰雕,佇立在容塵子臥房之外。清玄欲哭無淚,只得小聲求河蚌:「海皇陛下,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師姑給放了吧!」他和清素試遍了所有的術法,但實力懸殊太大,即使知道解法也破不了。

  那河蚌在邊上看著,一個勁地樂,葉甜氣得眼珠都瞪得快脫眶而出了!此時清玄求救,那河蚌嬌俏地轉了個圈,裙裾飛揚:「放了她也可以,讓她給本座磕三個響頭,斟茶認錯!」

  清玄哪裡敢說,這師姑也是個火爆脾氣,真要放了,雙方肯定還有一場好打!

  見他猶豫,河蚌也就拂袖回了房:「把她搬進來!」

  清玄大喜:「陛下您答應放了我師姑了?」

  河蚌以容塵子的一面令牌作扇子,自顧自地扇著涼風:「呸!天熱,把她搬進來給本座降暑!」

  ……

  下午,容塵子的臥房。河蚌悠然自得地吃著糕點。葉甜依舊是一坨冰塊,這麼熱的天,這冰卻化得極慢。整個清虛觀的弟子都在清玄的號召下聚了攏來,齊刷刷跪在房外,求她把那坨冰塊化開。

  這吃貨左手拿著一個炒米餅,右手握著一個棗泥月餅,兩腮鼓得像包子:「求也沒用,哼,臭容塵子說什麼閉關,憑什麼她想見就能去見,我想見就不許?不放,就不放!」

  清玄暗道師父避關可不就避你一個人麼?但話肯定是不敢說的,只得低聲下氣地求她:「陛下,小道師姑有冒犯之處,小道替師姑賠罪,待會讓清韻師弟給您做熊掌豆腐,您就大人不計……過,把小道師姑給放了吧?」

  河蚌啃了一口炒米餅:「不放!給多少吃的也不放!」見清玄一臉苦逼,這河蚌終於也開始講道理,「你別覺得本座不講道理呀,待會本座把她給放了,她肯定不能同本座干休的。本座可不敢跟她打。」

  清素決定使用激將法:「莫非陛下不是葉甜師姑的對手?」

  「就她那點微末小技,」這河蚌哢嚓咬掉一口米餅,不屑一顧,「萬一本座一不小心把她打死了……」

  這話雖然自負,卻頗有幾分道理,清玄心下幾轉,終於下定決心:「清素,你照看師姑,我去稟告師父!」

  清素攔住他:「師父正在閉關,不好吧?」

  清玄一步也不停,師父,非是徒兒擾您靜修,徒兒實在是hold不住了呀……

  容塵子出關之際,仍舊是衣冠肅然。清玄跪在地上,萬分無奈:「師父,徒兒實在不想擾您閉關,但是……」

  容塵子擺擺手,神色沉重:「無妄之災,如何怨你。起來吧。」

  清玄隨他到達偏殿時,葉甜牌冰雕依舊毅立在門前,那河蚌在房裡狼吞虎嚥、胡吃海喝。見到容塵子,她只冷冷地哼了一聲。容塵子卻面色微紅,清咳一聲命子弟取來黃毛邊紙、朱砂筆墨。

  古來道教中人畫符規矩良多,大致需要沐浴更衣、祭神祝禱之類,但容塵子修為不同,程式也就大減。

  一張火炎符他揮手而就,又引人體三火歸一,破了葉甜身上的凝冰術。葉甜身上的寒冰以極快的速度融化,容塵子卻絲毫不敢放鬆——他怕葉甜和大河蚌真的動手。

  待葉甜身上的寒冰全部融化,他立刻攙了她回房。葉甜百般不願,但她被冰凍了那麼長時間,早已渾身無力,只有嘴上逞強:「師哥!這個妖女到底是誰,幾時到的清虛觀?又怎麼會在你房裡?!你難道忘記師父他老人家的訓戒了嗎?」

  容塵子輕聲歎氣:「這麼多問題,讓師哥先答哪個?你先歇著,晚些時候師哥再跟你解釋。」

  他將葉甜扶回房裡,轉身欲走,葉甜突然扯住他的袖角:「師哥,外面有人傳言……說你使用……」她是個女子,且又是自喻正派的修道者,這些話難免無法啟齒,問到這裡已是紅了臉,「使用雙修之法……」

  容塵子現在是貓兒吃糍粑,脫不了爪爪,他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當下只得不置可否,淡然道:「算是吧。」

  葉甜瞪大眼睛:「我不信!如果是二師兄我還相信,你我不信!!」

  容塵子遞了汗巾給她擦拭臉上的水跡:「小葉,別和她一般計較,看在師哥的面子上。」

  葉甜的眼中泛出隱隱約約的痛楚之色:「師哥,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是你說要一心向道,盡斷兒女私情……」

  容塵子打斷她的話:「世事多變,無法預料。你一路趕來也累了,先歇著吧,師哥晚些時候過來看你。」

  葉甜衝到他身邊,然而她從小深受禮教,實在不敢逾越,只得在他面前站定:「師哥!那妖女一見即非良善之輩,你的體質本就容易吸引妖邪,你就不怕她是別有居心……」

  「先歇息吧。」容塵子語聲溫和,卻明顯不願再糾纏這個話題,他步出房門,輕聲叮囑。

  再回到臥房時,那大河蚌已經吃飽了。清玄給她的主餐本來就多,每日裡都將她餵得飽飽的,是以點心她也就只吃了一半。容塵子將桌上的糕點全部收在食盒裡,自有弟子進來將食盒收去、把房中打掃乾淨。

  待人都退了出去,容塵子這才在榻邊坐下來。河蚌美人側臥,連瞅他一眼也不曾。

  容塵子也不以為意,他閉關這幾日,原本散亂的元神竟然已經全部歸攏:「上次的事……是貧道不對。貧道閉關,也是希望能靜下心仔細想想兩全之策。你畢竟是淩霞山一帶的海皇,如果你想要回海裡去,容塵子拼卻身家性命,也定然替你除掉作亂的祭司。」

  大河蚌這才開始有了點興趣:「他在海裡面,術法又屬水,你們道宗也只有倚仗避水珠下去,你一個人如何對付得了他和他的同黨?」

  容塵子神色堅決:「貧道粉身碎骨,定然說到做到!」

  大河蚌偏頭想了一陣:「海裡生活也無趣得緊,如是本座不願再回去呢?」

  容塵子微微垂下眼瞼,面色發紅,聲音低若蚊吟:「如是你不願再回海裡,貧道願……終身飼養。」

  大河蚌伸伸懶腰,黑色如墨一般流淌:「終身飼養是什麼意思?」

  容塵子移開目光:「就是終身飼養的意思。」

  大河蚌將頭擱在他膝上,他微微一怔,沒有避開。她的長髮如同最柔軟潤滑的絲綢錦鍛,長長地鋪散開來,容塵子沒有正視她,卻在凝神細聽她的話。

  大河蚌表面波瀾不驚,心下卻大為詫異——上次被他日了,雖然惱火卻也不算白費功夫。當時她能感覺到滲進他元神之間的雜質,將他一片清明、無懈可擊的魂識撕拉出一道缺口。如今他不過閉關數日,這道缺口竟然被完全修復。

  道經《邱祖語錄》曾有云:心能造形,心能留形,一念一動為一劫,迷昧剎那萬劫,悟者萬劫剎那,心上本無歲月。

  又有經云君子寡欲則不役於物,不役於人。只要他心上有這麼一個缺口,就如同堤有一孔,早晚能鑽出一個大洞。但如今他似乎已經將這個細微小孔給堵上了。

  這是什麼功法?尼瑪,可不要白白被日了才好!

  大河蚌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那就終身照管吧,海裡無聊死了,還天天被海妖們煩著,還是在清虛觀裡安生。」

  容塵子眼觀鼻、鼻觀心:「決定了?」

  河蚌翻了個身,體態慵懶:「嗯!」

  夜間,容塵子怕她再和葉甜起爭執,命弟子將飯菜送到房裡。那大河蚌下午剛剛吃過,這會兒不是很餓,只吃了七碗。趁她吃飯,容塵子去看了看葉甜。葉甜本就無礙,休息了半個下午,也恢復了體力,一見到他,仍然談起那個妖女的事。

  容塵子避而不談:「她的事……師哥自有主張。師妹不必擔心了。」

  他給葉甜開了副安神的方子,命清韻去煎藥,轉身出了門。葉甜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那長衣蕭蕭、磊落坦蕩的身影仍一如少時,只是他迷戀上了一個妖女。

  她在門口一失神,就站了兩盞茶的功夫。容塵子早走得沒影了,倒是清韻端了剛煎好的藥盅進來。葉甜喝著藥,容塵子很細心,在裡面加了些甘草,那藥並不苦,她心裡卻苦得反出了汁。

  容塵子回到臥房,大河蚌已經用過了晚飯,弟子將房中都收拾乾淨了。暑氣還未完全褪去,她身上只蓋著一層薄被。容塵子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那被下的玲瓏身段,他在榻上盤腿坐下,雙手掐了個指訣,呼吸吐納了許久,終於歇了燈燭。

  當夜月明風清,院落裡依稀還有蟲鳴。河蚌不習慣這樣的黑暗,自從她住到這裡之後,容塵子夜間都習慣點一盞壁燈:「你怎麼把燈滅了?」

  容塵子不答話,輕輕握了她的手,緩緩拉開她身上的薄被。大河蚌歪著頭看了他一陣,直到他覆在她身上,她才反應過來——格老子的,還要再來啊?!

  她有些不樂意,委婉地提醒:「容塵子,我們那裡的河蚌都是一年才繁殖一次的。」

  容塵子已經寬衣解帶,他只著中衣,看上去卻形容坦蕩,毫不猥瑣:「嗯。」

  大河蚌扭了扭身子,她嫩,真嫩,彷彿給一碟蒜醋就能直接醼著吃了,容塵子卻只是撩開她的衣裙下擺。這次他十分小心,但那河蚌還是有些緊張:「容塵子,換個地方吧,那裡疼!」

  容塵子氣息不亂,神識清明:「無事,我會很輕。」

  大河蚌將信將疑,那巨物現身的時候,她抓住容塵子厚實的肩膀,覺得實在虧本,於是她又想騙點吃的:「容塵子,還是很痛!」

  這時候的容塵子總是格外大方,他劃破手腕,再度將傷處摁在她唇際。這河蚌舔食著他傷口的血珠,那巨物緩緩而入,倒真是十分溫柔。

  她輕輕哼了一聲,容塵子呼吸極為和緩,半點欲念不起。這河蚌有點不明白:「老道士,你在幹嘛?」

  容塵子雙肘撐著榻,語聲平和:「噓,莫出聲。」

  河蚌又豈是這麼乖覺的,她兩腿盤在他腰際,覺得他腕間的傷口有點凝住了,她悄悄咬開一些。容塵子痛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夏末秋初的夜靜謐無聲,房中二人全然沒有交合的激烈,容塵子進出有度,氣息一直不亂,溫柔得讓大河蚌感覺不到異樣。時間久了,河蚌就覺得有點無聊:「老道士,你為什麼不說話?」

  容塵子神智清明,便緩緩給她上課:「修行者視精、氣、神為三寶,其中精即指元精。後天精指濁精。元精由至清至靜而生,欲念一動則化為濁精。古來修習採戰之術者多不懂此理,是以所採大多為濁精。乃至大凡修習此法者皆身帶陰邪之氣。唯有虛之極,靜之篤,所轉元精方能有益無害。」

  他字字冷靜,河蚌聽得直咂舌:「老道士,跟你做真長知識。」

  容塵子啼笑皆非,良久方清咳一聲,略作謙虛:「還好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4 11:21 PM

第十七章

  容塵子是個好潔淨的,事畢之後自然有一番梳洗,元精的損耗多少會虧損身體,但他仗著功底深厚,也不以為意。他是死心蹋地要將這河蚌飼養到底了,這舉動也是徹底封死自己退路的意思。

  那河蚌卻不以為意,她坐在榻上把玩容塵子的印章,在容塵子一件雪白的道袍上印下許多紅印,毫無房事之後的倦意。容塵子重新打了淨水回房,見狀只微微搖頭,順手將那件道袍丟進竹簍裡,也不知施了個什麼法術,將河蚌變回了真身。也不管她願不願意,摁在臉盆裡就是一通刷洗。

  他刷河蚌很有一套,先將用清水整個過濾,隨後合緊蚌殼,順著殼上的螺紋仔細清除紋路中的泥垢,先順時針刷三圈兒,再逆時針刷三圈。a面刷完刷b面,兩面都刷完了,再擦洗背部兩殼交匯處的塵泥。

  刷完之後換水,再先過濾,濾盡蚌殼裡面的雜質,仍舊合緊蚌殼,再度擦洗。

  擦完之後用汗巾擦拭,汗巾要先打濕再絞乾,免得擦得太乾燥了,河蚌不舒服。擦完之後將她抱上榻去,他再出門倒水,隨便化一道符,兌上砂糖餵她。趁她喝符水的時候將屋子裡的痕跡去除,隨後上得榻來。

  那河蚌這時候已經變回了人身,整個人泥鰍一般往他懷裡鑽。他仍舊仰臥,雙手交疊放在臍下,不動不語,由著那河蚌折騰。

  大河蚌又怎麼甘心,她跨坐在容塵子身上,施盡了渾身解數,也沒能逗起他絲毫雜念。

  河蚌很憂愁:「老道士。」

  容塵子心靜如水:「嗯?」

  「你們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的嗎?」

  容塵子將她拉下來在旁邊躺好,他是個耿直方正之人,只要決定了在一起,對河蚌就再無二心,在她不胡鬧的時候,他很願意為她解惑,和她交流:「四大皆空那是和尚們的玩意兒,道教教義不同,修煉功法更是五花八門。太上老君所謂積功歸根五戒中有一戒是不可邪淫,唔,但也只是不得淫人妻女、誤入邪道,沒有四大皆空一說。」

  「啊?!」河蚌傻了,「不……不是你們的玩意兒啊?」

  完了,被白日了!!!

  容塵子摸摸她的頭,又補了一句:「當然了,修道者講究靜、寧,若是淫心一起,多少還是阻礙修行的。」

  河蚌這才沒有絕望,她頭一歪靠在容塵子寬厚的肩頭,耳朵都貼到一起了,容塵子微微一怔,默然接受了她的親密。

  次日一早,陰天微雨。這樣的天氣阻止不了道士的清修,容塵子仍舊帶領弟子做早課,葉甜的作息時間同清虛觀作息時間完全一致,此刻在後山的練武場同容塵子餵招。

  二人出自同門,功法也大抵相同,且兩個人從小熟識,自是十分默契,一招一式之間配合獨到。諸弟子認真觀摩,再自行揣摸演練,一些平日裡難以體會的細枝末節也就慢慢明瞭了。

  紫心道長的徒兒都是內外兼修型,葉甜自然也不例外。容塵子一面同她練劍,一面講述招式要領。斜風細雨之中,葉甜表情嚴肅,眼神卻是暖和的。只在視線掠過某個地方時,眼中泛起陰雲。

  秋日的淩霞山開滿了大片大片的木芙蓉,其花形如鐘,重瓣嫩蕊,華麗燦爛。細雨如絲,暑氣也徹底降下來。那大河蚌十分開心,右手掐了個翻雲訣。不過片刻,那細雨竟然凝成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花間髮際,形成了天地山林之間的奇景。

  容塵子本就擔心她亂跑,練劍時也放了一分心神在她身上。此際再回頭,只見花間風雪,霓裳羽衣美人顏。

  河蚌感覺到他的目光,她仰起粉面,雙手作喇叭狀攏在唇邊,大聲道:「知觀,這花好漂亮,我可不可以摘一些?」

  正在練功的小道士都望過來,她的聲音清澈若冰晶玉骨,那眉梢眼角彎如新月。容塵子心裡莫名地就一陣柔軟。但當著師妹和弟子的面,他拉不下臉,是以面色仍嚴肅,語調也淡然:「只許摘一朵。」

  河蚌有些不高興,嘟著嘴左挑右選,在一朵白色和一朵粉色花朵之間猶豫不決。片刻之後摘了那朵開得最大最美最豔的粉色芙蓉,隨手將它別在右側髮間。那個黎明晨光微熹,斜雨碎雪,她披髮戴花、身姿婀娜,盈盈顧盼之間,姑射群仙。

  容塵子有片刻失神,片刻之後,那大河蚌覺得他應該沒注意,就飛快地將另外兩朵白色木芙蓉也採了,背在身後,蹦蹦跳跳地往觀裡走……==!

  葉甜也在看著那河蚌,她銀牙咬住唇角,手裡緊緊握住紫金寶劍,原來師哥喜歡她這樣的女人。她不能理解,容塵子受其師紫心道長影響頗深,自小便潔身自持,如何會戀上這種妖女?

  「師哥,」她仍舊同容塵子練劍,卻明顯神思不屬,「這妖女究竟是何來歷?她行事作派如此風騷做作,你怎麼會就受她迷惑……」

  容塵子停了手:「小葉!」他語聲如古井無波,「不要這樣講她。」

  葉甜還待再言,容塵子伸手制止:「今日你心不在劍上,到此為止吧。」

  容塵子還劍入鞘,葉甜靜靜凝視他:「師哥,你變了。」

  容塵子輕聲歎氣:「小葉,我與她……不論如何,始終是我有錯在先。此事實在荒唐,師哥也無從啟齒,但男人的擔當,師哥還明白。不消再說了。」

  他轉身欲走,葉甜下意識伸出手,卻終究沒好意思拉住他衣角。她是紫心道長教出來的弟子,從小潔身自好,更嚴守男女之防。

  同容塵子相識年月可謂久長,然從無半分逾矩之處。

  她守禮,那大河蚌可不!

  她從觀裡一跳一跳地跑過來,兩朵木芙蓉已經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老遠看見容塵子就叫:「知觀!」

  容塵子微微搖頭,她一跑近就抱他胳膊。靠得太近,容塵子嗅到她髮間清冽的花香,容塵子面色微紅,將她從身上扯下來,語聲裡微帶薄責:「好好說話。」

  大河蚌以一個在葉甜看來恬不知恥的姿勢倚在容塵子身上:「清素說你今天要下山!!」

  容塵子又是一聲歎氣,他發現自從遇到這個河蚌,他經常歎氣:「若要帶你去,也是可以。但是下山之後一切都須聽我言語,不可隨意亂跑,不許胡攪蠻纏。另外言行舉止要莊重,走路的時候好好走路,說話的時候好好說話……」他一邊訓戒一邊往前走,那河蚌扯著他的袖子跟著他,聽說可以跟著下山,她也不管容塵子說什麼,沒口子地道好。

  容塵子話還沒說完:「你這身衣服也穿不得,貧道下山是去做法事的,你這般裝束惹人閒話……」

  大河蚌終於不耐煩了:「格老子的,還有完沒完啦?!再敢把老子留下,一把火把你這宮觀給燒了!!」

  容塵子:「……」

  做完早課,自然是用早飯。葉甜不和河蚌一桌,正好河蚌也不樂意和她一桌。二人各據一案,葉甜望著容塵子,眼神中掩不住的期待。

  坦白說她與容塵子也有幾個月沒見了,容塵子覺得同她敘敘舊也是應該。是以他走到葉甜這一桌,斂裾坐下,問了些她在宮中的見聞起居。

  葉甜眼睛裡都帶著笑,她在旁人眼中素來倨傲,也只有在容塵子和莊少衾面前有這般語笑晏晏的時候。

  容塵子聽得很仔細,時不時應上幾句,二人相談一直融洽。

  諸小道士卻在偷瞄另一個地方——師父啊,有時候您老人家……真的很……遲鈍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12:06 AM

第十八章:藕粉丸子

  膳堂裡十分安靜,小道士們低頭吃飯。清韻今天早上研究出了藕粉丸子,光輔料就加了桃仁、松仁、紅綠絲、蜜棗、金桔、桂花等,做工十分複雜。

  但新品無疑是成功的,因為大河蚌正在討好他:「嗷嗷,真好吃,清韻你好厲害喔!!」

  清韻十分無奈,想想也算是幫自家師父擋了炮火了,他用公筷將自己碟子裡的丸子都挾給河蚌,河蚌眉開眼笑,可不一會兒她就吃完了。然後她開始瞄容塵子,葉甜還在說個沒完,容塵子正側耳細聽,十分耐心。

  這大河蚌便走過去,有了夫婭的前車之鑒,容塵子生怕她再扣葉甜一盆菜湯,正要發言,她卻笑嘻嘻地道:「你們都不餓吧?」

  葉甜本就有霸著容塵子的意思,當下只是冷哼:「你自己吃吧。」

  河蚌大喜,一把將桌上的藕粉丸子抄在手裡:「正有此意!!」

  容塵子:「……」

  兩份丸子下肚,大河蚌卻越吃越餓,她又過去討好清韻:「清韻,這個到底是怎麼做的呀,你做給我看看好不好?」

  這回饞樣沒藏住,清韻抬眼望清玄,清玄略略點頭,他便擱了筷子:「小道再給做點。」

  大河蚌蹦蹦跳跳地跟著他去廚房,容塵子仍在同葉甜談笑,心裡卻莫名有點堵——這河蚌也太沒節操了!!

  他轉頭喚住她:「要下山就趕緊換衣服!」

  河蚌猶豫不決:「現在就要走啊?」

  容塵子毫無商量餘地:「嗯。」

  她用看藕粉丸子的目光看看清韻,又看看容塵子,容塵子有些不悅:「去還是不去?」

  河蚌又回味了一遍藕粉丸子,最後覺得丸子馬上就有得吃,山下的好吃的還要走很久呢!何況容塵子那麼小氣,能買多少還是個未知。

  這般一想,她便作了選擇:「那我下回再跟你下山吧。」她笑嘻嘻地扯著清韻的袖子,眼睛裡都泛出了光,「藕粉丸子,嗷嗷,藕粉丸子。」

  葉甜一直在注意容塵子的表情,他言語聲色雖一直無波無瀾,但她真的太瞭解自己這位同門兄長了——他似乎好像也許大概可能……貌似在吃醋!!

  容塵子自己也說不上來,其實這河蚌不去他能少許多麻煩,他應該如釋重負才對。他擲筷起身,面色沉靜如水:「那我走了,你在觀中不要搗亂!」

  那河蚌連他的話都沒聽完,就接連應聲,隨清韻跑去了廚房。

  容塵子也沒作何表示,但葉甜說什麼,他竟然不能集中精神去聽。及至辰時末,容塵子收掇妥當,準備下山了,怕葉甜和河蚌再起衝突,把葉甜也給帶了出去。

  他整好衣冠,將玉簡、玉符什麼的俱都帶好。那河蚌正坐在榻上吃丸子,手裡翻著清素給她帶回來的狗血小說《妖孽傳說》和《親愛的,駕!》

  容塵子本不同意她看這些亂七八糟、毫無營養的垃圾小說,但她是個妖怪,看書也只看寫妖怪的!光寫妖怪還不行,還必須把妖怪寫得很牛逼哄哄的!

  反正女主不美得慘絕人寰的不看!男主不帥得驚天動地的不看!女主沒有一打追求者的不看!主角不能一招秒殺千萬和尚、道士的不看!!所以如非這般狗血天雷陰陰瑪麗蘇的玩意兒,還真滿足不了她的味口。==

  容塵子走到門口,淡淡地道:「我走了。」

  那河蚌頭也沒抬:「嗯!」

  容塵子突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像是有點生氣、又像是有點失落,五味雜陳,無法分辨。他突然行至榻前,抬起那河蚌的下巴:「難道我還比不上兩個藕粉丸子嗎?」

  那河蚌兩腮鼓得像包子,費了半天勁才吞咽下去,然後她皺著眉頭想了想:「你當然比兩個丸子重要啊!」容塵子正要再說話,她突然又比手劃腳,「可是清韻煮了兩鍋啊……」

  容塵子很懊惱,真的。

  臨下山時諸弟子來送,河蚌忙著吃丸子自然是沒來的。容塵子帶了清素和葉甜下山,走到清韻面前突然問:「一鍋藕粉丸子有多少個?」

  清韻不以為師父會問及這般小事,片刻之後還是硬著頭皮答:「回稟師父,四十九個。」

  容塵子默默計算,發現自己的重要程度大於2小於98個藕粉丸子……

  他兀自沉吟,還是清玄深知自家師父的心思——更重要的是,清玄也不願意這吃貨待在山上。現在這貨身價日漸貴重了,真要出什麼事兒他擔當不起。是以他立刻就對容塵子行禮:「師父,徒兒突然想起一事,請師父稍等片刻。」

  容塵子還未答話,他已經匆匆向偏殿跑去。那河蚌還在和丸子搏鬥,清玄走到她身邊:「陛下,您真的不和師父下山吶?」

  河蚌低頭翻書,嘴下不停:「不去。我要吃丸子。」

  清玄一臉遺撼:「那太可惜啦!你知道師父這次是去哪兒麼?」見河蚌不感興趣,他也不賣關子了,「是去劉閣老家裡。劉閣老是當今聖上的恩師,家財萬貫就不提了,他家那個廚子,曾經是江南第一大廚呢!!」

  河蚌停下翻書的手,一臉狐疑地望他。清玄一臉回味:「他做的那個珍珠翡翠湯圓、糖蒸酥酪、玫瑰飲,矮油,香得人連舌頭都一起吞下去了!!」

  河蚌就有點心動,可她還是懷疑:「你的舌頭不是還在嗎?」

  清玄瞪眼:「我那就是打個比方!」

  河蚌看看手裡的丸子,猶豫來猶豫去,最後問:「比藕粉丸子還好吃?」

  清玄一臉正義:「那當然了,藕粉丸子對人家來說根本就上不得檯面!」

  這河蚌終於放下了丸子:「嗷嗷嗷嗷,我要和容塵子下山!!容塵子呢……」她蹦蹦跳跳地跑出門去,清玄一邊收拾容塵子的臥房一邊長籲一口氣:「謝天謝地,師父保佑,祖師爺保佑,可算是走了……」

  容塵子等了許久不見清玄,卻見那河蚌裙裾飄飄地跑來,她抱著容塵子的胳膊,唇都貼到了他臉頰:「容塵子,我要和你下山!」

  葉甜心中厭煩,對這個河蚌,她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容塵子面色微紅,她貼得太緊,胳膊隔著衣裳估計都能感覺她胸前的嬌軟。他將手臂抽出來,清咳一聲:「不是不去麼?」

  大河蚌撒嬌:「可是你走了,我一個人在觀裡不好玩嘛。」

  容塵子微微冷哼,心中那點不快卻突然間煙消雲散了:「那就換衣服吧。你和清貞個子差不多,讓他借一套衣服給你,還有鞋子。」

  河蚌不是很樂意:「我不喜歡穿鞋子。」

  容塵子言語堅決:「不穿不許下山。」

  二人這邊說著話,葉甜眉頭已經皺到一塊了:「師哥!」

  容塵子在原地等河蚌換衣服,只轉頭對她笑笑:「是頑皮了些,別同她計較。」

  這次河蚌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借了清貞的衣服回轉,她一身天青色道裝,黑髮用藍色髮帶綰起,雙瞳剪水、齒若瓠犀。那雙纖纖玉足在布鞋的包裹下嬌巧不堪一握。容塵子突然覺得讓她作道童妝扮這個決定錯得簡直是可怕!!

  要帶個女子,諸人頂多認為他使用鼎器,若帶這麼一個傢伙,旁人怕還不以為他猥褻道童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12:15 AM

第十九章

  容塵子帶葉甜、大河蚌、清素一行下山,想著師妹和河蚌同行,難免便多帶了個叫清靈的弟子服侍,也算是下山曆煉。

  大河蚌先前還興致勃勃地往前走,直到半山腰她就斂著眉,臉上全無笑意了。她抱著容塵子的胳膊,美目中淚光盈盈:「容塵子,我腳疼。」

  先前容塵子只當她又撒嬌耍賴,並不理會。到後來她越走越慢,眉頭都攢在一起了,容塵子這才有些當真:「沒走多久,怎麼就腳疼了呢?」

  他讓人在一塊地勢平坦處暫歇,葉甜十分不滿,但當著諸小輩的面,她還是顧忌形象,並沒有發作。

  當著弟子的面,容塵子也不好去看她的腳,只得將她扶到一處草木濃茂的地方,輕輕脫了那雙布鞋。鞋一脫開,他就皺了眉——那隻精致剔透的小腳被鞋子磨破,血滲出來將羅襪都染紅了。

  趁著血未凝固,容塵子將她的襪子脫了,語氣中有著難抑的急怒:「鞋不合腳為什麼不說呢!」

  大河蚌本來就怕痛,這時候已經眼淚汪汪了:「鞋子合腳啊。」

  容塵子便明白過來,她那件白色的羽衣應該是法器,平日裡保護身體所用。但她原形縮在殼裡,化為人身又用法器護體,肌膚難免就嬌嫩異常,根本經不得粗布鞋的磨損。

  那河蚌一直嚶嚶叫痛,容塵子歎了口氣,突然俯身將那枚溫玉般的大腳趾含在嘴裡。足尖被一片溫潤包裹,河蚌低頭看他。

  他本就是個極好潔淨的人,極難想像會做這樣的事。他低著頭,將纖足上的血污吮盡,以指腹輕揉著傷口附近的淤腫,將傷藥傾在上面。

  河蚌微垂眼簾,見他蹲在地下,依舊一身道袍,衣冠整齊,俊朗的眉目因為長年嚴肅自持而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大河蚌默不作聲地看他,容塵子有些覺得,也回眼相望。那小腳的肌膚真的太細嫩,彷彿用力一吮吸就會汲取裡面所有的汁液一般。

  目光相對良久,他將河蚌抱起來,避開視線掩飾驟然加快的心跳:「馬上就下山了,下山之後我們坐馬車。」

  河蚌分外乖覺,將臉貼在他厚實的胸膛,微微點頭:「嗯。」

  隔著花葉,葉甜遠遠注視著兩個人,心頭陣痛,像被火焰灼出了一個大洞。

  淩霞山下是一個小鎮,鎮子雖不似京城繁華,卻也四通八達,是個交通要塞。再加之依山傍水、景色秀美,是不少有識之士安度晚年的好地方。

  比如當今帝師劉閣老,賦閑之後便帶著一大家子住在淩霞鎮,山高皇帝遠,他便是這裡的皇帝。整日裡養鳥種花,再娶上十五六個姨太太,又不理事,過得簡直就是神仙日子。

  容塵子與這劉閣老倒也有過來往——劉閣老未賦閑之前得過肺癆,所有御醫俱都束手無措,便是容塵子以玄術為其洗心換肺。自此以後他便將容塵子奉為活神仙,言行之間十分推崇。

  容塵子無意官途,他甚至引薦了容塵子的師弟莊少衾到聖上跟前,當然這是題外話,暫且不表。

  這次劉府本早早便派人來接,但容塵子想帶葉甜和大河蚌逛逛市井,是以婉拒了好意。如今河蚌的腳走不得,容塵子也就只好雇了馬車,帶她和葉甜、清素等人先去劉府。

  這般到劉府便提前了兩日,劉閣老帶著各位夫人去秋游了,尚未回府。偏生總管也不在府中,主事的是個姓海的執事。執事對容塵子不熟,見他一行人沒什麼排場,難免就生了些怠慢的心思。

  容塵子也不跟其計較,先將河蚌和葉甜安置下來最是要緊。海執事五十餘歲,人倒還精神,就是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顯得精明得過了分。他也不安置容塵子一行人,立刻就要帶容塵子去劉閣老將要建宅子的工地。

  容塵子還沒說話,河蚌嘟著嘴先開口了:「知觀,我腳疼,不想走了。」

  海執事這才發現這個道士後面還跟著一個嬌滴滴的道童,頓時態度更惡劣了。葉甜怒極,就待同他爭辯,容塵子將她攔住:「算了。」他轉身對那個執事說話:「等你們閣老回來,告訴他我下榻秋雲苑。」

  海執事表面點頭,心裡卻有幾分不以為然——你誰啊,好大口氣!

  是以他的回話就著實不怎麼恭敬:「也行,等我們閣老回來你們再來吧。」

  葉甜氣不過,立刻就怒斥:「好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我師哥是……」容塵子攔住她,神色溫和:「好了,我們先去秋雲苑住下來。閣老不在,一時無事,我帶你們四處走走。」

  一行人當夜果然下榻秋雲苑。秋雲苑是一處安靜的所在,入住其中的多是文人、雅士,環境清幽,當然價格也不菲。容塵子包了個院子,大河蚌腳疼,早早就歇下了。清素和清靈將行禮等安置完畢,也各自回了房間。

  剩下河蚌和葉甜,葉甜很強勢:「師哥,在觀中她是你的……鼎爐,同宿一屋原也無話可說,可如今畢竟是出門在外,你和她同宿,不好吧?」

  容塵子微微蹙眉:「只是她素來頑劣,若留她獨宿,師哥實在不能安心。」

  葉甜像隻螃蟹一樣橫在二人中間:「那我與她同宿,師哥自當放心無虞!」

  她話剛落,那大河蚌就叫將起來:「我不要和你睡!」

  容塵子頗有些為難,葉甜轉身將河蚌扯進房間,河蚌委屈得不得了:「知觀!!」

  容塵子猶豫不決,葉甜第一次對他下了重話:「你甘溺於兒女私情,我也不管你!但你總不能置清虛觀的聲名於不顧吧?若有人傳出去清虛觀知觀受邀做法事仍然帶女子同宿,你讓人如何想?」

  那河蚌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知觀,我不要和她睡!」

  容塵子緊皺著眉頭:「讓她獨宿,我布下法陣不讓她隨意出入便是。」

  葉甜睜大眼睛,滿臉怒氣:「你不信我!你怕我會傷了她!」她眼中盡是委屈和氣憤,容塵子輕聲歎氣:「小葉,師哥如何會不信你。只是她性子頑劣,又不服管束,且平日裡也不擅與生人相處,還是讓她獨宿得好。」

  葉甜怒火中燒,這麼多年來她同容塵子可算是感情親厚、無話不談。但這個女人就憑著一張臉,竟然就讓他哄得連自己也放心不下了!她一轉身回了房,重重地合上房門:「你愛怎麼就怎麼!」

  容塵子又歎了口氣,將河蚌抱到他隔壁的房間裡,打了清水重新將她仔細刷了一遍。他整理房間的時候河蚌在榻上玩,容塵子端水出去,難免又看了看她足上的傷口。

  他給上的藥俱是靈藥,十分珍貴,這會兒河蚌小腳上破了皮的地方已經止了血,只餘下些紅腫,彷彿抓破了的美人臉,在那水晶般通透的玉足上顯出一種殘忍的美麗。

  容塵子握著那雙腳,大河蚌就覺得他呼吸有些異樣。他在極力壓制,指腹卻輕輕磨娑著她的每一個趾頭。

  她倚身過去,嬌聲喚:「知觀。」

  容塵子略帶了些老繭的手掌輕輕揉搓著她的雙腳,許久才答:「嗯?」

  河蚌整個人從榻上撲到他懷裡,就發現他已然情動了。這反應讓大河蚌也有些狐疑——格老子的,難道他其實是想日老子的腳嗎?==!

  她抬頭在容塵子下巴上輕啜了一口,容塵子正為自己滋生這一絲淫念而慚愧不已,冷不防又受她挑撥。他輕輕推開她,語聲已是習慣性的溫柔:「好了,睡吧。」

  河蚌依偎在他懷裡撒嬌:「我怕黑。」

  容塵子在榻邊坐下來,輕輕揉揉她的黑髮:「睡吧,我等你睡熟再走。」

  大河蚌又豈是這麼老實的,她枕著容塵子的大腿,不過片刻就去摸那根翹然的物什。容塵子頓時臉紅脖子粗:「別鬧!」

  大河蚌還是很好學的:「容塵子,讓我看看嘛。」容塵子堅決拒絕:「別鬧!」

  大河蚌以纖足緩緩蹭過他的手背,容塵子怕再碰到她足的傷處,忍著不動。那粉嫩的玉足一次次勾過手背,容塵子呼吸漸漸急促,良久之後,他突然揮袖滅了房中燭火。

  那河蚌還不樂意:「格老子的,你滅了燈我怎麼看啊……」

  而後不久,她終於明白容塵子根本沒打算給她看,而是直接給她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12:31 AM

第二十章:東施效顰

  葉甜氣沖沖地回房不久,又深悔對容塵子發脾氣。她自小對這位師哥便是尊敬有佳,從未說過這般重話。想了一陣,她起身穿戴整齊,打算找容塵子道個歉。

  容塵子不在房中,她微微皺眉,自然想到另一個地方。剛走到河蚌房間門口,她頓時就青了臉。房中人有意壓低了聲音,但還不至於瞞過她的耳力。

  那河蚌嬌滴滴的聲音似怒似嗔:「老道士,別老頂人家那裡,難受死了!」

  容塵子聲音粗嘎,卻帶著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男性魅力:「別亂動,很快就好,嗯……很快就好了……」

  河蚌扭著身體不依:「知觀,給塊肉吧。」

  容塵子不給,這傢伙一有吃的就不專心別的事:「認真一點嘛。」

  葉甜唇都咬出血來,曾經清虛觀行為方正、道貌岸然的師哥,如今竟然……這妖女到底施了什麼妖術將他迷成這樣!

  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房中容塵子已然鳴金收兵,他忍著射在外面,沒有在河蚌體內留下痕跡。大河蚌沒嚐到箇中滋味,又沒有騙到肉吃,十分不滿。

  容塵子在她榻邊坐下來:「睡嘛,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大河蚌想巴著容塵子留下來陪宿——吃不著聞聞也是好的:「哼,誰要你陪啊,你要走走好了!」

  容塵子便簪冠著袍、穿戴整齊:「那我先回房了,你乖乖睡不要亂跑。」

  他替她掖掖被角,體貼地點了一盞壁燈,隨後出了房門。大河蚌氣得呀,肺都炸了——這老道士還真是不解風情啊!!

  葉甜站在院中,當夜半輪彎月模糊地掛在天邊,秋雲苑中培栽了無數花木,雛菊與四季海棠爭相鬥豔。

  容塵子推門出來便看見她,著一身天青色的道袍,長髮高綰,雖是夜間,她卻連衣冠嚴整,連髮絲也未曾亂得一分。

  容塵子面上一紅,溫言道:「小葉?怎麼還沒睡?」

  葉甜一腔委屈俱都迸發了出來,恨不能撲到容塵子身上。但她是個修道士,半生拘泥於禮數,河蚌那樣的舉動她做不出來。她只有站在原地,目光悲哀:「師哥。」

  容塵子自然也發現她的異樣,想到方纔她可能聽到動靜,頓時心裡也有些羞慚:「小葉,對不起,師哥不知道你在外面。」

  他聲音溫和如昔,連面上的笑意也不曾變動分毫,葉甜卻幾乎落下淚來,她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止步,突然道:「我回去睡了,師哥你也早點休息。」

  話落,她轉身回房,背影高挑卻蕭索。容塵子有心叫住她,想想卻也終究是嘆了口氣。

  他轉身回到房裡,盤腿打坐,唸了一陣《清靜經》,卻只覺思緒紛雜。他微扯嘴角露了個苦笑,自己多年來一心向道,想不到如今倒似初嘗情愛的少年一般,滿腦子都是那些旑麗光景。

  這趟出門本意只是帶她走走,哪料得剛剛住下自己已是邪念不斷。他又將葉甜的話回想了一番,心下愧然。暗道容塵子,她不懂事也就罷了,你莫不是也糊塗了麼?

  想罷,他再次清心淨神、摒棄雜念,專心打坐。

  次日一早,小二將早餐送了過來。容塵子下榻秋雲苑也不是毫無由來的,這秋雲苑的點心做得特別好,十里八村找不出更正宗的了。

  考慮著河蚌的食量,他讓小二多送了二十多樣,此時大河蚌正對著滿桌點心流口水。容塵子梳洗完畢,絞乾了汗巾順手替她擦了擦臉和手,柔聲問:「怎麼不吃?」

  這貨很苦惱:「嗷嗷,我在想應該先吃哪一個!」

  容塵子大笑,片刻之後他淨了手,化了道祛邪符,加了砂糖餵她。待河蚌就著他的手喝了,他方拿了一塊果醬金糕餵她。秋雲苑的果醬金糕與別處略有不同,光果醬就有櫻桃、草莓、桑葚、百香果等。這貨吃了一口,只覺得滿口清香,甜而不膩,她立刻就叛變了,端著盤子就猛吃果醬金糕。

  容塵子本想帶她出去走走,這回是怎麼也哄不出去了。他略微嘆氣:「那你在家吃東西,我隨小葉出去,給你挑兩件質地柔軟些的衣服。」

  河蚌吃得滿下巴都是果醬和點心渣,看上去跟個小花貓一樣,她顧不得回答,連連點頭。容塵子這才起身,安排清素在家裡守著她,自己隨葉甜和清靈出門去了綢莊。

  葉甜很久沒有逛過街市了,如今能同容塵子出來,又不用帶那個河蚌,她的心情像鳥兒一般輕快。

  凌霞鎮依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街邊有人賣糖人兒,那手工極好,紅、白、黃、紅的糖漿顏色鮮豔。容塵子的目光破例在這些小玩意兒上逗留,不知怎麼就走了神——那河蚌要看見這個,肯定開心。

  葉甜掏錢買了個黃色的糖牛,那牛角翹得高高的,牛尾巴、四肢清晰可見,她舉著那個糖牛,笑得極是開懷:「師哥!你看這個像不像你?」

  容塵子生肖是屬牛的,他微微一笑,葉甜便舉著那個糖牛啊嗚一口咬掉了牛尾巴。吃相什麼的都是跟那個河蚌學的,但她一直是個端莊穩重的姑娘,這般故作爛漫的舉止實在是有些牽強。容塵子清咳一聲,沒說話。

  及至到了綢緞莊,掌櫃的雖少見出家人光顧,卻還是把葉甜當作了主客。葉甜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漂亮的綢緞衣服,她長年著一身道袍,如今難免有些眼花繚亂,再看得一眼容塵子,她下定了決心,頓時就選了一套白色抹胸的長裙。

  掌櫃的長得圓圓胖胖的,也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主兒,立刻就攛掇她:「姑娘眼光真好!」為了促成生意,他可沒把葉甜當作女道士,「這是敝號最新到貨的桑蠶絲,您摸摸這質感,絕對入手細膩絲滑……」

  葉甜不待他恭維完畢,立刻就向容塵子示意自己喜歡這套衣服。容塵子自然是無二話,且他本就是個不擅購衣服的,當下點頭買了兩套,又按照河蚌的小腳挑了雙極柔軟的絲緞鞋子。他絲毫不覺得兩個女子穿同樣的衣服有何不妥。

  葉甜又纏著他逛了幾圈,買了些她從來不用的胭脂水粉,以及花哨的金銀玉飾。容塵子堂堂知觀,不缺銀錢,不過他一身道家打扮,逛這種地方還是有些尷尬。

  只礙著不想掃她的興,沒有拒絕。

  二人一直逛到傍晚,葉甜這才心滿意足,回了秋雲苑。那河蚌還在吃點心,小二送了三次餐,幸好清素夠機靈,沒讓他進房,避免他被那吃貨所驚嚇。

  容塵子逛了一天,雖然體力充沛,終究也有些枯躁,回來見到這河蚌,心裡便是一暖——其實遇到個吃貨也挺好的,給她足夠的點心,她就能一天到晚待在那裡不挪窩,絕不調皮搗蛋。

  他將衣裙、鞋襪遞給河蚌,也有囑咐:「明天就穿這套,腳還疼的話馬上告訴我。」

  河蚌對新衣服沒興趣,她嚥下手裡的糕點,隨手將衣裳擱在榻上:「好像那個劉閣老回來了喔,下午他們派人過來問你是不是下榻在這裡。」

  容塵子點點頭,也不以為意,傾壺給她倒了杯水:「我回房沐浴,你乖乖吃東西,不夠就讓清素再叫。」

  這句話河蚌愛聽,這有奶就是娘的貨揮舞著手中的金絲蜜棗糕,連連點頭:「嗷嗷知觀我最愛你了!!」

  容塵子笑比河清,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到晚間,葉甜來邀容塵子去遊燈河。她換了衣服出來,身上穿的正是日間買的那套白色的齊胸襦裙,梳了一個朝雲近香髻,額間兩縷長髮水一流垂落下來,若單論髮式衣飾,倒確實都是淑女打扮。

  只是她從小修道習武,又豈是穿得慣這身衣裳的人,一路走來也不知被這裙角絆了多少下。

  容塵子嘴角抽了抽:「小葉你……」話剛起了個頭,他又覺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這小師妹也長大了,於是轉了意思,「這樣妝扮起來,也是個漂亮大姑娘了。」

  葉甜甜甜一笑,伸手本想扶住他手臂,終究還是不好意思:「師兄,我們走吧。」

  容塵子在等河蚌,那河蚌原本不願出門,容塵子繪聲繪色地講了許多燈河集市上的美食,她這才動了心思。河蚌也換了這身襦裙,卻不喜那外衣,只著了內裡的抹胸。隨手將那白紗折成一條肩巾,挽於臂間。

  出門時見秋雲苑一株野藤花開得極好,她順手摺了段嫩莖,編了個綠葉白花苞的鐲子,扣在右手腕上。

  她本是五行屬水的內修,滋養草木不在話下,故而花藤一接觸身體,花蕾頓時綻放開來,那花朵盛開之後足有嬰兒拳頭大小,重瓣黃蕊,暗香隱約,清麗妖嬈。

  「知觀!」她高高興興地出了門,直接就往容塵子身上蹭。容塵子嗅到她腕間浮動的花香,嚴肅的語調忍不住就帶了兩分縱容,輕聲叮囑:「人前不可拉扯,須離我一步開外。」

  「日你仙人!!」大河蚌柳眉倒豎,容塵子屈指敲了她腦袋一記:「不許罵人!」

  大河蚌冷哼一聲復又前行,這回是真離他一步開外了。

  清素和清靈跟在容塵子身後,葉甜與容塵子並肩而行,不時低聲交談。片刻之後容塵子再度擡頭時,只見前面方才還興高采烈去看狗鑽火圈的河蚌轉眼竟然蹤影全無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12:44 AM

第二十一章:蒜蓉河蚌

  容塵子遍尋集市。河蚌是妖身,按理應容易察覺,但自從來到清虛觀,容塵子一直餵以袪邪符水,又長期燃驅邪避難香,可謂是餵養得當,這貨身上的妖邪之氣日漸微弱,此時即使是使用羅盤,若不近身也難發覺。

  如今濟濟燈市,又去哪裡尋她?

  容塵子心急如焚,葉甜也只有安撫:「師哥也不必過分憂心,她畢竟是妖,常人當奈何不得才是。」

  容塵子卻又哪能寬心?那河蚌天真單純,體質又嬌弱,平時一點小病小痛都是要哭好久的,若真遇歹人……早知如此便該牢牢牽在手裡,如何因世人眼光便放她獨行?

  容塵子急悔交加,不敢再想,料定時間不久,河蚌走不遠,他急步脫開人群,來到一株槐樹下,就打算使用仙鶴尋蹤術。葉甜急忙拉住他:「師哥,仙鶴尋蹤術每辨認一次氣息就增一分消耗,此處是燈市,生人怕不下數千人,你就算道法再高強,又如何禁得住耗損?」

  容塵子從清素身上的百寶袋裡掏出黃符、硃砂,持筆畫符:「事到如今也顧不得了。」

  葉甜終究是心疼他,當下跺腳:「我去西市找,你先探究東市。有消息以傳音符聯絡。」

  容塵子只是微微點頭,手中黃符被折成紙鶴,他微微唸咒,紙鶴幾度振翅,伸長脖子低叫了一聲,往東市飛去。

  燈影繚亂,人群如蟻。

  大河蚌手裡端著一碗豆腐腦,邊吃邊逛。彼時單身女子獨行夜市還十分少見,何況她衣著本就華美香豔。往前行了一陣,她正要回頭向容塵子要那盞鯉魚花燈,一隻大手用一方浸了迷藥的絹帕猛地摀住了她的嘴,隨後幾個男人簇擁著她,像是護著自家小姐一般匆匆離開了集市。

  老實說,這幾個人河蚌並不放在眼裡,她是內修,神識最是強大,又豈會被區區迷藥放倒。但她仍未呼救——臭容塵子,叫你讓老子離你一步遠,這下老子丟了吧?

  路越走越偏,漸漸到了一處荒坡,坡下有個石窟。男人們帶著她進去,紛紛獰笑上前,河蚌坐在地上,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不理解:「你們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她肌膚太嫩,彷彿一用力就會揉碎一般,捉她的大漢摸了一把魂都飛了,也就沒敢太用力,是以現在她身上不痛,又生了好奇心。

  那時候她跪坐在地上,裙襬潔白、黑髮如絲,如若初開的水仙。幾個男人都有些忍不住,紛紛脫了上衣,一個胸口長滿胸毛的大漢罵了一聲娘,目光貪婪:「這次的貨真他媽的嫩!」

  他身後一個有點惦腳的漢子邪笑:「老大,這個雌兒實在難得,讓兄弟嚐嚐鮮,兄弟那份不要了。」

  被稱作老大的男人目光在河蚌身上轉了幾轉,下定決心般道:「不管了,咱哥幾個先開開葷。」

  嚐鮮、開葷這樣的詞入耳,河蚌就明白了——這幾個傢伙居然想吃老子!!她十分氣憤,就算老子真身胖了點,也不夠這六個大漢一起吃吧?!何況也不搞點青椒、蒜蓉什麼的配料。

  實在是太不專業了!!

  她眸子微微一轉,幾個大漢瞬間沒了聲息,那美眸如同一片蔚藍色的大海,海潮溫柔地舔撫過他們的每一寸肌膚,神識彷彿也隨著那層層海浪起伏,竟一時痴了。

  河蚌伸出手,為首的大漢神情木然卻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了起來。她很快下達了第一個命令:「去附近所有好吃的都給本座尋來!!」

  於是五個大漢開始出去找吃的,不多時,附近的豆腐腦、豌豆黃、煎餅果子流水一般送到石窟裡,這貨坐一塊石板上,開始享受美食。

  六個大漢累得臉色都變了,表情卻仍舊木然,動作無不小心細緻。若是河蚌不發話,他們能直接累死。

  好在河蚌並不想讓他們這麼快死,她坐在最壯的那個大漢背上,小腳下還踩著另一個的背,吃得悠哉遊哉。

  然而吃不多時,就見一人走了進來。紅衣逶迤及地,青絲垂至腰際,此人款款行至河蚌面前,望了她許久才道:「陛下。」

  河蚌很意外,好不容易騰出嘴來方問:「淳于臨,你如何找到本座的?」

  面前的海族大祭司沉默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字:「跟著豌豆黃來的。」

  河蚌咧嘴笑了一笑,小腳穿著精緻細軟的絲鞋,在大漢背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六個漢子柔順得像六隻咩咩叫的羔羊。

  淳于臨似乎也早習慣了這海皇的嗜好,他取了一塊豌豆黃親手投餵,河蚌就著他的手啊嗚一口咬掉了半邊,他方才輕聲問:「陛下何時回海族?」

  河蚌鼓著腮幫子,樂不思蜀:「不急不急。」

  淳于臨與這河蚌可算是唇齒相依,是以私下裡二人也沒多少顧忌。河蚌是個內修,順著內陸河游到海裡時,想要帶走個紀念品,於是順道往殼裡夾了條鯉魚,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一塊帶到了海裡。

  並且不問三七二十一讓淳于臨修了武道。淳于臨這些年多依附於她,甚至主理凌霞海域一帶所有海族的事務。河蚌明面上是海皇,但這個海皇就跟宋江領導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漢一樣,是個佔山為王的海大王。

  是以這傢伙粗魯習氣不改。後來東海實在鞭長莫及,這才封了她一個海皇,也算是招安了。這傢伙一不上貢二不朝拜,只是在淳于臨的治理下,凌霞山這一帶海域還算是太平,東海龍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後來海族的海龜老祭司死了,這河蚌索性就扶了淳于臨作了大祭司,自己關起殼來吃吃喝喝,海族的實權倒是大抵都在淳于臨手上。

  這吃貨胃口極大,且她一喜歡上吃什麼,就喜歡追著人家窮吃,以至於她有一段時間迷上了海蔘,差點把這一帶的海蔘都吃絕種了,害得淳于臨又從別處買了許多過來填補。

  那河蚌將他當靠背,不多時似乎突然想到什麼,又揚起粉臉,「淳于臨,你去找口鍋,再加點青椒、蒜蓉什麼的。」

  淳于臨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突發奇想,當下將手中最後一塊豌豆黃餵她:「嗯。」

  不過片刻,石窟中架起一大鐵鍋,下面柴薪燒得劈啪有聲,大河蚌吃完了煎餅果子,冷不防變成河蚌,然後它咕嘰一聲在蒜蓉裡滾了一圈。

  ……

  淳于臨負手而立,打量了許久終於忍不住請教:「敢問陛下,您這是……」

  大河蚌還在蒜蓉裡滾來滾去,那蒜太辣,嗆得它殼裡一直往外流水:「演戲演全套嘛,這六個人不是要吃本座嗎,本座索性就添點戲份,哼,看那臭道士還敢不牽老子逛街。」即使被嗆成這樣,她還在咂嘴,「呀呀,聽說蒜蓉河蚌也是很美味的吶……」

  淳于臨面上優雅的微笑片片碎裂:「……我說,陛下,您真的確定這六個大男人費盡心思綁您回來……就是為了做蒜蓉河蚌嗎?!!」

  大河蚌終於把那殼撐開了一條縫:「那尼?」

  淳于臨將她從蒜蓉裡面抱出來,放在大鍋裡洗刷,但蒜味實在是太濃烈了,洗了半天還是一盤蒜蓉河蚌的味兒。

  淳于臨皺著眉頭,許久終於開口:「陛下,我必須非常嚴肅地告訴你,要是再這麼吃下去,你的蚌殼就要成蝸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0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2-5 01:00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魔獸火燒

  夜晚的石窟無比安靜,幾個大漢木頭樁子一樣杵在原地。河蚌將淳于臨當靠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她一吃飯就犯睏,難免又打了個哈欠。

  淳于臨纖長潔淨的五指輕輕按壓著她的肩頭,唇際擦過她精緻的耳垂,笑意傾城:「陛下……難道就不好奇他們到底是想做什麼嗎?」

  大河蚌坐在大漢背上仍覺得硌得難受,索性變成河蚌團在淳于臨懷裡,渾身散發著一股蒜蓉河蚌的氣息:「幹什麼?」

  「不幹什麼!」淳于臨答得又快又乾脆!

  這河蚌睡相不好,老是流口水。淳于臨實在是不想和她以這種形式相濡以沫,只得抽出鮫綃摀住她兩殼間的細縫。約摸兩刻之後,河蚌本已睡得口水橫流了,卻突然又出聲:「容塵子來了,你走吧。」

  淳于臨應了一聲,將她輕輕放在一個漢子背上,正要出門,她突然化作人身,素手一揚,一片深藍色的水紋四漾開來,淳于臨眼前一暗,轉眼竟然已在十餘里開外!

  水遁!

  水遁術是一種水系法術,能夠在水域中一行千里,但在陸地則威力大打折扣。施術者一般需要人為地製造一片水域,方能在其中穿行無阻。但能在陸地隨隨便便一遁十餘里的水系內修,便是在東海也尋不出幾個。

  淳于臨翩然前行,心下也瞭然——難怪東海龍王寧願封她一個海皇,眼不見心不煩了。

  他對這個河蚌的來歷也不是很瞭解,他本是嘉陵江裡頗有靈氣的一條金鯉,某日禍從天降,被漁夫一網給網上了漁船。萬幸這河蚌也在網裡,當時它也是睡得這般口水橫流,醒來後這貨還COS漁夫和金魚,讓漁夫回去問問他老婆是不是要個結實的木盆。

  結果她一開口說話漁夫就尖叫著跳河跑了。=_=|||

  這貨百無聊賴,覺得不能白白被網一場,就把這條看上去很有靈氣的金鯉往蚌殼裡一夾,衝著大海的方向遊走了。

  雖然她一直堅稱當時是想帶個內陸河的紀念品,但淳于臨一直堅信這吃貨只是為了帶一塊預備乾糧——原因是有一天,他發現這貨在研究紅燜鯉魚……

  跟一個吃貨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他未雨綢繆,好一段時間不吃不喝,一直節食減肥,餓得皮包骨頭。終於有一晚這貨摸著他的真身,一臉失望——儘是魚鱗,沒什麼吃頭啊……

  遂給他起名——純魚鱗……

  後來東海招安她為海皇,要官員花名冊,這貨也知道這名字做大祭司實在是有失顏面,遂大筆一揮,改成了諧音淳于臨。

  淳于臨緩緩往海裡行去,大河蚌又變回了人形,六個漢子彷彿是突然回了神,看著石板上純美如小白花一樣的麗人,幾個五大三粗的爺們心裡突然生起隱約的恐懼。

  「老大,這娘們有點邪。」幾個人開始交頭接耳,他們完全記不清方才發生的事,像是作了一場沒有內容的夢。但石窟裡這口熱氣騰騰的鍋、蒜蓉、青椒絲還有隨處可見的糕餅渣是怎麼回事?!

  為首的老大似乎想了想:「媽了個巴子的,一個娘們再邪能邪到哪裡去!兄弟們上!」

  河蚌也是有些好奇——這些人到底綁老子來做什麼……

  幾個大漢小心翼翼地靠了攏來,終究是色令智昏,為首的漢子伸手摸了摸河蚌吹彈可破的臉頰,見並無異樣,立刻壯了膽氣,就伸出烏黑的舌尖去舔她水潤的耳垂。

  這河蚌立刻橫眼豎目——臭淳于臨,還說他們不是想吃本座!!舌頭都伸這麼長了!看本座回去不拔光你的魚鱗!!

  她打個滾避開,六個男人哪裡肯放,立刻就圍了上去。容塵子隨紙鶴進得石窟時,就看見這幕。跟在他身後的清素老遠都感受到他的怒意,他取了拂塵,將幾個大漢打得哭爹喊娘,一個勁兒地叫道爺饒命。

  大河蚌蝴蝶一樣撲到他懷裡:「容塵子,你怎麼才來!他們想吃我!」她證據確鑿地指著裡面的鐵鍋和蒜蓉、青椒絲,「你看你看,他們連調料都準備好了!」她隨即又一指那個為首的大漢,「他還想咬我耳朵!」

  「……」懷裡軟玉溫香,冰肌玉骨之間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大蒜味,容塵子的怒意隨疲色一併消了,他看看一臉激憤的河蚌,冷不防一個爆粟敲在她頭上。

  不是每個貨都跟你一樣只知道吃的啊喂!!!

  出得石窟,星斗滿天。

  容塵子命清素和清靈將六個大漢押去官衙,希望能找到其他被拐的女子。他抱著河蚌行走在郊外的土路上,夜風微涼,吹起她如絲如雲的黑髮,空氣中送來了金桂的香氣,還有河蚌身上的大蒜味道。

  容塵子嘆口氣,他以仙鶴尋蹤術找了她半天,實在有些累了。只是如今人抱在懷裡,一直懸著的心彷彿也落了地。

  「老道士……」河蚌雙手摟著他的頸脖,聲音又嬌又脆。容塵子低聲應:「嗯?」

  這河蚌實在不自覺:「你身上什麼味道,好難聞!!」

  容塵子嘆口氣,突然將她放下來,取了背上拂塵,指地圈下一方土地,直徑丈餘,口中唸唸有辭。不過頃刻,那圈光芒微閃,竟然變成了一汪綠水!

  容塵子將河蚌化為真身放到水裡,隨手捏了一把泥土,再次掐訣唸咒,將土揉碎擦洗她的蚌殼,不一會兒這河蚌身上異味盡祛,還帶了一股清涼的薄荷味。

  這河蚌極少見到正宗道術,開心得眼睛裡都聚滿了光:「嗷嗷,老道士你好厲害!!」她湊到容塵子跟前,用殼蹭他以示討好,「老道士,你能給畫幾個蔥燒海參不……」

  容塵子啼笑皆非,也是拿她沒辦法:「走吧,帶你去吃東西。」

  此處離凌霞鎮已經有一段距離了,但各家都有行路的法子,河蚌擅水遁,道家的法子卻五花八門,御劍、踏雲、御獸什麼的,千里咫尺,都是極便利的。

  但未免驚擾世俗,也為了讓河蚌瞧個熱鬧,容塵子以紙符折了一匹馬,馬一折成,他輕聲唸咒,就見那紙片似的白馬揚蹄一聲輕嘶,竟然就變成了一匹神駿的座騎。河蚌開心壞了:「嗷嗷,老道士你可以折驢不?」

  容塵子不理她,拉著她上馬,駿馬如飛,不稍片刻已經到了小鎮的客棧。有小二出來攬客,見一簪冠著袍的出家人牽著一個美貌女子,難免多看了幾眼。容塵子神色微窘,但沒有放手,牽著河蚌直接入了雅間。

  河蚌先前吃的東西不少,這會兒倒不怎麼餓,還能惦記驢子:「嗷嗷,老道士,你折個驢嘛……」

  容塵子不能理解她對驢的執著,纏到最後這貨終於吐露了真情:「呃……我聽說有一道菜叫驢肉火燒……」

  容塵子覺得很悲哀……

  他以指蘸水,用黃毛邊紙畫了一道符:「自己折吧。」

  那河蚌覺得太新鮮了,居然連小二送進來的十來樣糕點都不能完全吸引她的注意力了。她拿著那道符透著燭台的燈光左看右看,最後興高采烈地動手折驢。

  許久之後,一頭紙驢新鮮出爐,容塵子輕吹一口氣,那紙驢果然變成了一頭……尖耳、鼠嘴、鮑牙、大腹、長尾的玩意兒,容塵子左右打量了一遍,沉默良久:「這……是驢?」

  大河蚌得意洋洋:「怎麼樣?像吧?我在嘉陵江邊見過,哇哈哈哈!拿去廚房做驢肉火燒,嗷嗷嗷……」

  她蹭蹭跑下樓,容塵子以手撫額:「你記性可真好……別吃中了毒……」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樓下就聞小二尖叫:「呔!哪裡來的魔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10 AM

第二十三章:劉閣老的損法子

  葉甜找來的時候,大河蚌正在吃她的魔獸火燒,葉甜坐到容塵子身邊,掏出絹帕本想替他擦擦汗來著,最後終於沒好意思,只將絹帕遞給了他:「師哥,找了她半宿,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容塵子接了絹帕,略略點頭:「等她吃完。」

  葉甜便撇嘴:「問題是她吃起來有完沒完啊?」

  容塵子終於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他摸摸河蚌的頭:「讓小二把你的魔獸火燒給包上,回去再吃好麼?」

  河蚌其實也不餓,她就是饞,聞言倒也乖覺:「好吧!」小二正打包火燒呢,她又有事兒了,「知觀,我渴了。」

  容塵子還沒接話,倒是那小二開口了。他瞅準了容塵子出手大方,專推貴的:「我們這裡有最正宗的玉腴酒,最適合女子飲用了,小娘子要不要嚐嚐?」

  容塵子微微皺眉:「不許喝酒。」

  大河蚌哪裡是個聽得的,她立刻就問小二:「好喝嗎?」

  小二哪裡還會答別的,當下就應:「當然。玉腴酒是宋劉后出的祕方,入口香醇,是咱這有名的瓊漿玉液!」

  河蚌就兩眼亮晶晶地望著容塵子:「知觀~」

  尾音轉了三個彎,容塵子就搖頭嘆氣:「一壺玉腴酒。」

  小二樂了:「好咧,客倌稍等著!」

  葉甜看著眼中冒火:「師哥!你不能老這麼由著她的!」

  那河蚌卻是眉開眼笑,猛地撲進容塵子懷裡,不由分說就捧著他下巴狠狠啜了一口。容塵子躲避不及,頓時臉色微紅:「別鬧!」

  只是那聲音三分嚴肅七分縱容,又何來半分威懾?

  葉甜便只能跺腳了。

  片刻之後,酒水上來。大河蚌覺得很新鮮——這貨河裡海裡待久了,沒喝過酒。她從小二的託盤裡接過那瑩白的薄胎酒壺,跟喝水一樣咕嚕咕嚕喝了半壺。

  容塵子忙搶過來:「慢著些。」

  倒是那小二滿臉期待:「小娘子覺得口感如何?」

  那河蚌咂了一陣嘴,白玉般的面龐開出三月桃花,她的眼睛裡像是春潮漲落的湖泊:「呃……沒嘗出來。」她依著容塵子,聲音低若低喃,「知觀,我們回去吧,我睏了。」

  容塵子低應一聲,正要起身,這貨整個兒栽進了他懷裡——被放翻了。

  他一時哭笑不得:「這下好了,成個醉河蚌了。」

  那河蚌滾燙的臉直往他胸口蹭,她本已醉糊塗了,但聽到關鍵詞,她還留意:「醉……醉河蚌好吃麼……」

  容塵子拍了拍她的頭,看她醉得海棠凝露一般,剛正君子終也生出了幾分兒女情長。

  葉甜從未見過那種眼神,同以往他對自己的溫和截然不同。容塵子抱著河蚌行在前面,葉甜緊握雙拳,指甲刺入了掌心。

  到了秋雲苑,清素和清靈已經先回來了,見狀立刻備好了香湯,還準備了醒酒藥。容塵子打發他們去睡了,河蚌醉成這樣,他實在不能放心讓她獨宿,當下也不顧葉甜攔阻,逕自將她抱回了自己房裡。

  著忙了大半夜,容塵子真的有幾分倦意,但仍是將這河蚌先刷乾淨。怕她在殼裡悶得難受,仍舊將她變回人身抱到床上。他自己跑了一天,煙塵滿身,也是細細沐浴了一番。

  及至忙完,已經將近四更了。

  他在河蚌身邊躺下,那河蚌水蛇一般纏繞上來,整個人都撲在他身上,模模糊糊地道:「知觀,我要和你睡!」

  容塵子左手握住她的右手,任她趴在自己胸口:「嗯。」

  河蚌雙手一蹭,鼻子對鼻子打量容塵子。容塵子生得高鼻深目,臉型略微削瘦,她打量良久,突然俯身輕輕舔他。從鼻尖到鼻樑,再到額頭。容塵子微微閉目,那小舌頭如貓舌一般靈活,他無波無瀾的心突然生出一絲漣漪。

  但他很快便凝心鎮氣,守住心神。她喝多了,這時候做對她不好。

  大河蚌迷迷瞪瞪,只有一個想法——好香,好想咬一口啊……這傢伙又流了半斤口水:「知觀,你真香。比蔥燒海蔘還好吃……」

  容塵子啼笑皆非:「藕粉丸子好吃還是蔥燒海蔘好吃?」

  河蚌毫不猶豫:「海蔘!!」

  容塵子摸摸她的頭:「無量佛,貧道終於戰勝藕粉丸子了麼?」

  這樣一想,他又嘆氣,要是一個蔥燒海蔘遇到九十八個藕粉丸子,估計還得輸……

  次日,劉閣老果然親自上門,他已年過六旬,但精神矍鑠,花白的美髯愈發顯出一種智者的風采。人上了一點歲數,總是特別怕死。這位劉閣老也不例外。他一心想學些仙術,曾幾次提出尊容塵子為上師,皆被容塵子以其不是道門中人而婉拒。

  也虧得這劉閣老想得出來,還真給琢磨出一個損法子。

  在秋雲苑見到容塵子,這位劉閣老眼角笑出了兩道魚尾紋:「老朽訓下無方,這下子罪過大發了!!」

  容塵子仍舊著了白色的道袍,衣冠齊整,容色淡然:「福生無量,閣老言重了。」

  劉閣老笑聲爽朗:「尊師雅量,萬不可與家中小狗奴一般見識。」他與容塵子把臂而行,再三賠禮,倒是親熱無比。容塵子自然不會和一個家奴一般計較,也並不在意。

  一行人入到劉府,葉甜同二師兄莊少衾在皇宮中待過一段時間,此時覺得這樓臺亭閣美則美矣,卻終少了一股天然貴氣,不過爾爾。但那大河蚌對陸上建築沒什麼見識,一路行來左顧右望,十分新鮮。

  劉閣老自有謀算,先將容塵子引與內眷見了,府中劉老夫人見他生得金質玉相,言行舉止之間謙和剛直,心裡已經有幾分喜歡,但還是私下裡同劉閣老商量:「吾兒,這人本事,歷來也只是聽說,老身總不放心,須得親眼見識一下才好,沒得誤了我家孫女。」

  劉閣老自然是要使老母放心:「此事不難,前幾日迦業大師雲游到此,掛單含玄寺,兒明日著人將他請來,與容知觀略略鬥法,試他本事,也令母親心安。」

  劉老夫人臉上頓時現出了幾分笑意:「吾兒所慮甚為周到,如此便好。」

  容塵子一行被安頓在沉香園,是個清靜安逸的所在。容塵子住主院,葉甜和河蚌居室相連,用意也是好的,讓人二之間相互有個照應。但劉閣老此人實是人精,此二女同容塵子關係特殊,他如何看不出來?

  這就是以貓牽制狗,二女互相監視,誰也甭想偷會容塵子。河蚌先前不幹,但到底是客居此處,容塵子好話說了一籮筐,終於把她哄住了。

  待到夜間,幾個人用過飯,相繼歇下了。葉甜住了外間——也是看住這個河蚌的意思。也省得萬一再丟了,容塵子又要四處去尋。

  十月的夜晚一片靜謐,一輪皓月高掛枝頭,四方一碧。容塵子只著白色中衣,擁被側臥。冷不防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容塵子何等耳力,立刻便翻身坐起,右手手腕一翻,枕下寶劍已握在手中。

  按理劉府應該非常安全纔對,來人是誰?那個淘氣的河蚌和葉甜師妹無恙否?

  他緊皺濃眉,翻身佯睡。

  門栓被打開,有人悄悄探頭往房裡望了一眼,略帶得意地偷笑了一聲。容塵子塊塊收緊的肌肉突然就放鬆了下來,枕下緊握著劍柄的右手緩緩鬆開,他語聲責備中帶了一絲無奈:「又不聽話了,明日讓主人家看見不好。」

  那大河蚌一頭鑽到他被子裡,十月的深夜已經有了些許涼意,她赤著足,又只著了一件薄衣,身體如髮絲般涼膩。

  容塵子微微一頓,輕輕將她擁入懷裡:「出來多加件衣服嗎,」他往下摸摸她的腳,「又不穿鞋子!」

  河蚌在他懷裡耍無賴:「我要和你一起睡!!」

  容塵子將她揪出來,她死也不肯,反倒流氓一般扯光了自己的衣服:「格老子的,你拖我出去我就把姓劉的全家都喊來!」

  容塵子哭笑不得,觸及她肌膚時只感覺那手感溫潤如春水。他喉頭幾動,片刻才道:「把衣服穿上。」

  大河蚌還在打滾:「我就要在這裡睡!」

  月光如碎銀,榻上她肌膚賽雪、髮如潑墨。容塵子撿了她丟在一旁的薄衣遞過去:「先穿上。」

  那河蚌見他是真要趕自己走,不由也透了點商量的意思:「要麼……我準你摸摸我的腳,你讓我在這裡睡好不好?」

  容塵子啼笑皆非,她卻果真伸了那雙精緻的小腳過來:「你摸吧,我睡啦!」

  容塵子還沒說話,她果斷在床上躺好,抱著半床被子睡了。那雙小腳擱在他膝上,容塵子輕聲嘆氣,許久方伸手觸摸前日留下的傷處。那傷好得快,如今單是用手觸摸,已經沒有任何異樣了。

  他的指腹撫過那寸寸柔嫩的肌膚,不多時,心頭竟然生起一陣奇異難耐的搔癢。

  那河蚌本已進入淺眠,突然一個沉重的身子壓上來,她被擾醒,自然推拒:「老道士你好討厭!」

  低迷的光線中,容塵子伸手觸摸那白玉般的肌膚,他同這河蚌雖有數度肌膚之親,但他從未見過羽衣下這具曲線玲瓏的身子。甚至今夜之前,他從未想像過這具身子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粗喘著伸出手去,指腹在雪膩的肌膚上遊走,那肌膚滑如凝脂,完全迥異於男子的粗糙。河蚌往下摸到那根怒氣勃發的物什,幾乎就嚷嚷起來:「你又要來啊!!」

  容塵子也不願意,他呼吸越來越響,額角的血管劇烈跳動:「下次再不許……」那腰下利器猛然怒漲,橫衝直入,他氣息濁重,「脫成這般了!」

  河蚌扭來扭去不配合,她身體本就異常嬌嫩,最不喜異物入侵。平日裡不小心滲進一顆河沙還要分泌出珍珠質裹住呢,何況是這麼個巨物。容塵子摁住她的肩不讓她亂動,最動情的時候,他傾身輕親她的額頭。

  火熱的唇燙在額間,他結實的身體磨擦著她嫩滑的身子,次數一多,慢慢地她也覺得異樣,那感覺太奇怪,她呼吸也漸漸亂了頻率:「容塵子……」

  容塵子自然感覺到她的迎合,他放緩了速度慢慢疼愛她,同時也更加鮮明地感受到她身體的緊密滑膩。

  這番恩愛,時候就太長了。河蚌的身體太過嬌弱,受不得這樣的耗損,容塵子說不得又只好調息片刻,以元精補她。

  這貨攬著埋頭苦幹的容塵子,一臉肚子飽飽的滿足:「原來這個也挺好玩的嘛,以前居然也沒和淳于臨試過……」

  容塵子腰下利器咕嘰一滑,頓時走錯了方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16 AM

第二十四章:我是他的鼎器啊

  夜漸漸深了,大河蚌睡得熟。容塵子趁四下無人將她抱回臥房,葉甜竟然睡得十分香甜。容塵子恐河蚌使了什麼壞,待伸手去探,不見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河蚌依在他懷裡,睡得死沉死沉的,容塵子輕輕將她放在裡間的榻上,她雪白柔軟的五指在睡夢中仍牢牢扯著他的衣襟。他將那隻小手輕輕掰開,扯了被子給她蓋上。臨走時見她睡顏,突然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見她沒有醒轉,他悄無聲息地出了臥房,輕輕關上房門,袍袖一拂,將門栓從裡面閂上。

  腳步聲漸漸去遠,大河蚌睜開眼睛,月色涼膩地透過窗紙,光影搖曳。她剛吸收了容塵子的元精,小腹裡暖暖的,身上也毫無倦憊之意,此刻不由地打了個哈欠,又咂咂嘴——剛剛應該趁機問他要口肉的,這兩天他特別好說話,一口肉應該會給吧……

  第二天,葉甜極早就起了床。有貴客在,劉閣老自然也只有早早起床相陪,劉府上下早早便忙碌開來。只有那大河蚌不自覺,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到巳時末還不起來!

  最後還是容塵子擔心她餓著,讓葉甜將她給搖了起來。

  劉閣老早有準備,今日在後園設宴。時逢初秋,黃花滿庭。後園湖中藕色將殘,劉閣老在庭中設宴,特邀迦業大師和容塵子共飲。

  宴間講究座次,德高者居上,迦業法師倒是直接在上首坐了,劉閣老也不好多言,將容塵子讓到次席。女眷本當迴避,但劉閣老本就別有用心,因此也在旁邊另設席位,將十幾個如夫人、六個兒子、三個女兒及其他親眷都聚在一起。

  葉甜同清素、清靈皆是客,地位自然也被拔高,清靈、清素被安排同劉閣老之子同桌,葉甜更是和劉老夫人、劉夫人同席。一行人都已坐定,那大河蚌方才姍姍而來。

  劉閣老給幾個人都準備了換洗衣裳,今兒她著了一套荷葉碧的長裙,領是V形領,開口極寬,幾乎半裸了肩頭。偏生她也不戴肩巾,只在脖子上戴了一串白珍珠項鍊。那珍珠粒粒圓潤無比,珠光映著雪膚,愈加光彩照人。

  她踏著滿園秋花而來,不豔不寒,卻透出一股別樣的清新雅緻,如同那滿池荷花在這個十月金秋悄然綻放。諸人的目光都有一瞬間的凝固,連劉閣老這般的花叢老手也不覺心肝一顫。但於人前,沒人好意思多看她一眼。

  這河蚌小鹿般蹦過來,倚著容塵子就要坐下。容塵子本就古板,且他所接觸的女子,要麼如葉甜這般修道,要麼俱是大家閨秀,哪裡能接受這盤裝束。那嫩白如玉的雙肩、V領間若隱若現的溝壑令他一股血直衝了腦門,他頓時有些著惱,低聲道:「你你你……這成何體統!快回去把衣服換了!」

  河蚌哪會管他,徑直在他身邊坐下來,突然她就瞪大了雙眼,直盯迦業大師。

  一看她的目光,容塵子便知不好,還沒來得及阻攔,這貨已然開口:「哪裡來的大和尚好不曉事!我們知觀在此,豈容你坐上席?快快起來!!」

  她雖大聲嬌叱,神色卻如任性小獸一般無邪,迦業大師一時竟也動不得氣,與女人爭執,多少有損他的寶相莊嚴。他微露了尷尬之色,容塵子已然將大河蚌扯著坐下來,輕喝了一聲:「不得無禮。」

  上首的迦業大師這才雙手合十,口唸阿彌陀佛:「貧僧同容知觀皆是出家之人,眼中只有座席,何來主次呢?」

  旁人知道適可而止,這大河蚌卻是個較真的貨,她眼一瞪,立刻就回敬:「那你站起來,讓我們知觀坐你那兒!」

  迦業大師哭笑不得,容塵子挾了一塊核桃脆酥到河蚌碟子裡,河蚌注意的重點立刻被轉移了。容塵子這才回禮:「無量天尊,佛祖大肚,能容萬物。迦業大師乃大德高僧,豈會擔不起區區一上席?大師且莫同她一般計較。」

  迦業大師自是客套了一番,這頓素齋卻吃得有些微妙。

  那河蚌卻只顧得往嘴裡塞東西,劉閣老見她與容塵子關係親密,自然是多了幾分留意:「不知姑娘最喜歡吃什麼,老夫讓廚房依著姑娘味口再做些送來……」

  那河蚌左右望望,素手將容塵子一指,答得毫不猶豫:「他!」

  諸人訕然,容塵子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不由低聲喝:「別胡說。」

  劉老閣本就是別有用心的,當即自然要問:「葉真人是知觀的師妹,老朽倒是識得的,但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是知觀的……」

  容塵子正要答言,那河蚌已經接話了,她一接話,連清素都捂了眼睛。她乾淨俐落地答:「我是他的鼎器啊。」

  滿桌人尷尬不已,連迦業大師都以袖擋臉,借飲茶之機藏笑,容塵子不好承認,又不好否認,只得乾咳一聲,加固面皮。那河蚌嚥下嘴裡的點心,又轉頭去問清素:「對了,鼎器是什麼東西?」

  清素一個勁兒地咳嗽:「鼎器嘛……呃……」他想了半刻,也學會了大師兄的鬼扯,義正辭嚴地答,「夏分天下為九州,又鑄青銅鼎,一鼎喻一州,九鼎即為天下。鼎器……就是非常非常貴重的意思吧……」

  這一番解釋,河蚌十分滿意:「本座當然是十分貴重的啦,難道還真只是一個普遍河蚌不成……」

  在觀中養成了習慣,清素連連點頭,毫無節操地恭維:「那是那是,您怎麼可能是普通河蚌呢,就算是個河蚌,那也是河蚌中的戰鬥蚌呀……」

  這廂二人說著話,那邊劉閣老可有些小心思了——原來容知觀果真使用鼎器,外界傳聞本還不信,如今可算是親眼看見了。他心中一喜一憂,喜者,能選中這樣的鼎器,這容知觀也是懂些風情的,看來要讓他接受自己女兒倒也不難。憂者,此人這個鼎器實在是美豔非常,連自己這把老骨頭都忍不住心猿意馬,若是女兒當真嫁過去,如何去除這個障礙呢……

  當然那時候容塵子不知道他的想法,如果知道,肯定會替他補充一句——劉閣老,你想太多了……

  席未過半,劉閣老便開始往自己的目的靠近:「佛祖普渡眾生,仙道亦講究渡己渡人,倒不知兩家法門,誰更通玄。」

  迦業有些怕了那河蚌,不接話。倒是容塵子不慍不火,淡然道:「佛無東西、道無南北,古來諸法平等,何來高下之說?」

  劉閣老撫鬚點頭:「尊師說得是,然今日得遇二位,莫若使些小術令老朽開開眼界,見識釋道玄奇,二位尊師意下如何?」

  容塵子便聽出他有些慫恿鬥法之意,頓時有些不快,並不接話。倒是迦業真人難遇高手,此時興致頗高:「如此,便請家翁搭三丈三高法臺兩座,我等略施小術,聊以助興。不知知觀以為如何?」

  容塵子還未答話,那河蚌就湊了過來:「三丈三高的法臺啊,什麼都看不見有什麼好玩的。」

  容塵子再次替她挾了菜,語態平和:「迦業大師相邀,貧道豈敢不從?只是既然以微末之技助興,法臺就免了,也不必興師動眾。」

  迦業真人拈著頸間佛珠,笑容祥和:「就依知觀。」

  二人出了席,將眾人都目光都引了過去。

  大河蚌左手拎著桂花糖蒸栗粉糕,右手端著玫瑰飲,眼睛亮晶晶的:「知觀加油,不能輸給大和尚!」

  容塵子將自己面前的糕點、果品移到她面前,並不答話。倒是葉甜有幾分擔心,此刻離席前來:「師哥,迦業真人也是頗有名望的大德高僧,萬萬小心應對。」

  容塵子略略點頭,單手作揖:「既是如此,大師請了。」

  迦業芒鞋袈裟,手拄禪杖,也是雙手合十回禮:「知觀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24 AM

第二十五章

  古來鬥法,皆有千百種花哨方法。迦業也是為眾人看個熱鬧,順便試探容塵子的本事。只見他禪杖微微頓地,力量極輕,後園中諸人卻感覺地面一顫,如墜千斤巨石之勢。

  片刻之後,只見一片金色的佛光之中,竟然現出十二個迦業和尚,個個手拈著佛珠,低誦梵音,寶相莊嚴。任人遠觀近望,不見絲毫異樣。

  諸人哪見過這般神通,皆是嘖嘖稱奇,明白這是要讓容知觀辨出真身了。

  席間大多數人都注意著場中,葉甜更是目不轉睛,十分緊張。那大河蚌卻仍是埋頭苦吃。劉閣老不時命家奴給她加菜,極為慇勤:「請問姑娘姓氏,仙鄉何處?」

  河蚌擡頭看了他一眼,不說話。劉閣老一張臉皮早已刀槍不入,也不覺難堪。倒是十幾位劉家姨太太關心的問題不一樣。劉老爺家的九姨太過來敬這河蚌一碗茶,河蚌不喝茶,將半盅玫瑰飲替著飲了。

  九姨太同河蚌說著悄悄話:「你真的是容真人的……鼎器呀?」

  大河蚌往嘴裡塞杏花糕:「這還有假的?」

  九姨太抿著嘴兒笑,臉色微紅:「我聽說他們修道的……那個都特別厲害,是不是真的?」

  她十三歲嫁給劉閣老,那時候劉閣老已經是將近五十的人了,想當然對健壯的男人總是比較好奇。大河蚌不明白,她歪著頭:「哪個呀?他很多地方都挺厲害的呀。」

  九姨太是想討些雙修的祕方,這兩年她漸漸上了點年歲,不如新人得寵了。看著這河蚌細皮嫩肉、指如青蔥,覺得這雙修當真是妙法,越發希望能窺得一二了。是以她有意套話:「你……今年多大了?看上去似乎很小的樣子。」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河蚌仔細想了一陣:「忘了,不過我可不小了。」

  她這麼一說,九姨太更是興奮得兩眼放光——年輕是女子驕傲的資本,這河蚌若是荳蔻年華,豈有不說的道理?她若不說,定然是有些年紀了。

  她頓時就偷偷摘了自己手上的碧璽手鍊投石問路:「你可不可以……」

  她搓著手,還在猶豫如何問得委婉一點,其他姬妾哪甘落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何況若真讓這九姨太得了妙法,以後還不得夾著尾巴作人了?

  是以一群姬妾一擁而上,將大河蚌簇擁到了姬妾們那一桌,敬她在上席坐了。十六姨太最近正受寵,她放下架子,對河蚌笑得極是獻媚:「小姐姐,容知觀在床上……是不是能……做很久呀?」

  河蚌答得毫不猶豫:「那是他的強項好不好,他每晚一上床就坐,沒個一兩個時辰完不了事!一邊坐還一邊掐指訣呢,煩得很。」

  此言一出,一干姬妾俱都口水長流,一、一、一兩個時辰……她們看向容塵子的目光頓時變異!連最端莊的二夫人都忍不住半捂著臉插嘴:「那你一個……應付得了嗎?」

  河蚌上下將她一打量,一臉「你這個笨蛋」的表情:「那有什麼應付不了的,他坐他的呀,我睡我的!」

  眾女一臉「你有福不會享啊」的表情,三夫人忍不住了:「他那根東西……一定很大吧……」

  說完她就以袖摀住了臉,河蚌往嘴裡塞著梅花香餅:「什麼東西?」這貨自作聰明,「哦,你們說那根長長的、長著毛的東西啊!」她一指容塵子(手裡的拂塵),還憤憤不平,「說大也不大呀,不過可硬了!上次我不過撕了他一本書,他就用那東西打我!」她誇張地比來比去,「老子那麼厚的貝殼呀,都差點打裂了!」

  視線再次轉移,望向那一叢三醉芙蓉之下長身玉立的容塵子,他衣冠嚴整,容色肅然,言行舉止無不端方溫良。眾女望向他的眼球呼之欲出,口水都滴到了草地上,背殼都能打裂,那那那、那活兒得有多硬啊……

  從此以後,劉府女眷都不稱他為知觀,也不叫他真人,私下裡大家都叫他兩個時辰。不過見天的功夫,「兩個時辰」的事蹟就在劉府內眷之間被「奔走相告」,容知觀一見到她們的目光,就莫名地瘮得慌……

  這頭迦業同容塵子正在鬥法,只見場中一片金色如水的佛光,十二個迦業如同十二尊佛陀。容塵子唸了一聲無量佛,也不去分辨真假,單折了一朵桃紅的木芙蓉在手中,面上帶笑:「迦業大師佛法無邊,貧道見識了。」

  隨後攜花入席,諸人均不知何故,正自狐疑間,只見他手中芙蓉竟然出語道:「知觀法眼通天,貧僧獻醜了。」

  容塵子笑意淺淡,卻將手中芙蓉花擱於桌上,片刻之後果見一縷青煙,花化人形,正是身披袈裟的迦業。大和尚露了這一手,雖然被容塵子識破,但劉閣老一傢俱都是肉眼凡胎,又何曾見過這樣的玄奇之術,頓時喝起彩來。

  迦業落地之後,對容塵子也恭敬許多:「此次輪到知觀出題了。」

  容塵子回禮:「大師既已修成變幻之術,隔空取物、五鬼運財些許小術約摸都只是兒戲。」他緩緩行到席間,取了河蚌面前的一盞清茶對天而潑,也不見如何作法。

  然片刻之後,但見滿園茶雨,香氣清幽、沁人心脾。諸人正覺玄妙,卻見那池中開出一朵火紅的蓮花,蓮生重瓣、其上金光流轉,恍恍然不能直視。

  迦業兀自微笑,只覺道家障眼之法,倒也不足為奇。正欲開口,突然埋首一看,頓時失色——他身上紅色金錢的袈裟不知何時已然失了蹤影,此時身上只著了一身黃色的僧袍!

  「知觀……」他開口喚得一聲,突然又轉頭看向池中——那一朵紅蓮,不是他的袈裟所化,又是何物?

  容塵子收了術法,茶雨驟停,那一朵紅蓮如一團火焰自池中冉冉而升,仍回到迦業手中。迦業再不敢託大,斟茶敬容塵子。容塵子並無得色,姿態不卑不亢,二人互敬,倒也一團和氣。

  劉閣老向劉老太太施了回眼色,劉老太太此時見了真本事,哪還猶豫,當即就喜笑著連連點頭。

  一場宴罷,容塵子同迦業雖奉行道法不同,倒也還相談甚歡。容塵子博聞廣記,迦業也算是得道高僧,二人相遇,又哪有不惺惺相惜的?

  但迦業對容塵子身邊這個河蚌仍然是沒有好感,筵宴將盡時也話裡有話地勸:「不論是信佛奉道,終究也是講求不生妄心、守靜內觀。知觀品行高潔貧僧素有耳聞,只是色之一字,易生雜念。雖有得益法門,終也不宜過甚。知觀也須思之、慎之方是。」

  容塵子還未接話,那河蚌已經脆生生地開口了:「大和尚好沒道理,怎地如此慫恿我家知觀?」

  容塵子出言喝止,迦業也不能和女子分辯,並不答言。但那河蚌可是個小氣的,她一直懷恨在心!

  下午時節,劉閣老正和容塵子談他新宅的地基風水的事,堪輿之術是容塵子的專長,迦業並不參與,只在池邊望著那一池殘荷,也不知思索什麼。

  葉甜也還能幫上些忙,自然跟在容塵子身後,姬妾們沒討到雙修的妙方,正暗自計較不肯散去。

  大河蚌蹦蹦跳跳地走到池邊,衝迦業和尚就是一笑:「大師!」

  迦業往後退一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女施主有何見教?」

  大河蚌語言嫣然,那美目中彷彿凝聚著千頃碧海,波瀾起伏美哉壯哉:「天好熱啊,大師。」

  迦業一怔,果覺這十月的天酷熱無比,那河蚌笑容不斂:「這池水真涼,若能洗個澡就好了。」

  「是啊,」迦業輕聲重複,「池水真清涼。」

  河蚌笑若銀鈴:「月色好,荷花也開得好。」
ㄧㄡ
  迦業眼中便暗了天色,夜色漸濃,皓月中懸,池中綻開了六月粉荷:「好美的一池荷花。」

  他輕聲讚嘆。

  河蚌緩緩往後退:「四下無人,下去洗個澡吧。」

  迦業耳中只聽見夏蟲長鳴,風過荷葉,餘香盈袖。他放下禪杖,開始緩緩脫掉黃色的僧袍,脫掉裡面的中衣,再脫下燈籠褲、芒鞋。

  大河蚌飛快地跑到容塵子身邊,扯了他的袖角聽他談風水局。迦業大師正要脫裡褲的時候,園中某姨太太一聲尖叫。交談中的容塵子和劉閣老俱擡眼看去。只見滿池殘荷邊,迦業大師脫了衣褲,大有「到此一游」的意思。

  容塵子一驚,連忙上前,右手食指凌空畫符,口中唸唸有辭,片刻之後一聲清喝:「破!」

  迦業只覺眼前夜色猛然一蕩,如墨般緩緩流盡,眼中又現一片十月豔陽。瞅見自己幾乎裸奔,這位大德高僧心神俱震,他本以元神自傲,多年未逢敵手。如今遇到容塵子已是頗有感悟,又怎料有人能以區區幻惑之術魅了他去?

  他抬眼望向那河蚌,一臉震驚。那河蚌卻扯著容塵子的衣袖,只是笑:「迦業大師身在方外,可惜心在紅塵。縱然骨格清奇、得遇良師,終究難得大造化。」

  容塵子惱她頑皮,一甩拂塵,正敲在她背上,她哎喲一聲,這回是真的差點打裂了背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30 AM

第二十六章

  下午,劉閣老帶領著容塵子去看他準備建宅的地方,本意自然是帶上自己小女兒,將葉甜和大河蚌留在劉府。但葉甜也懂些風水堪輿之術,且她幾乎寸步不離容塵子,這時候自然要跟著去。

  大河蚌被容塵子打了,正在生氣,何況看風水又沒有好吃的,她就不大願意去。容塵子若是個嘴甜一點的,美言蜜語哄住她說不定也就跟著去了,但他乃出家人,又是紫心道長的首席弟子,自幼便深得四方尊重,養成了一副老成穩重模樣。

  多年來地位日漸尊崇,門徒眾多,他時刻以師長自居,言行舉止中規中矩、嚴肅刻板,又哪是個會開口哄人的?何況他乃正人君子之流,最是貴德行、辨是非,那迦業大師是佛門中人,雖然傲氣,終無惡意,又豈可隨意羞辱?

  是以他不但不哄,反倒說教了大河蚌半天,大河蚌氣惱更甚,當然更不肯和他出去了。

  容塵子無奈,只得囑咐了劉閣老一番,劉閣老自是百般應承,命廚房流水也似的送吃食去大河蚌的房間,不許間斷。容塵子這才放下心來——只要吃食不斷,她斷不會擅離。

  劉閣老剛帶著容塵子一走,河蚌這邊就圍了些人進來。來的自然是劉閣老的姨太太,劉老閣曾為帝師,他的小妾穿戴俱都貴重,甚至不乏天子御賜之物。

  如今十六姨太就送過來一對玉如意,其質地光潤,一看便知乃宮中所有:「小姐姐……若有養顏美容的方子,可否傳授一二呢?」

  河蚌忙著吃,沒空理她。身邊各色珠寶首飾堆了一堆,正鬧騰間,劉夫人走了進來。她時年五十餘歲,風韻漸老,額間擡頭紋很深,但言行舉止之間,頗有女主人的威嚴氣勢。果然她一出面,眾小妾雖萬分不甘,終究都行禮退下了。

  劉閣老混跡官場多年,劉夫人也見過些世面。她面色詳和,聲音卻透出盛氣凌人的架勢:「姑娘年紀輕輕、又生得貌美如花,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了出家人,想必也自有一段悽苦身世吧?」

  河蚌吃著桂花糕,不大懂:「什麼意思?」

  劉夫人伸出略有些胖的右手,腕間全是金玉鐲子,個個品相絕佳:「我們老爺雖已賦閒在家,但朝中頗多故交門生,更不乏青年才俊之士。以姑娘這般品貌,就算……不再是完璧之身,但若有我們老爺一句話,要配個新科狀元什麼的也不是什麼難事。」她密切注意河蚌的神色,緩緩說出下半句,「容知觀再好,終究也是出家人,不可能給你什麼名分。哪比得上這樣的良緣呢?」

  河蚌這時候才有些明白:「你是說只要我離開容塵子,劉閣老就能給我擇一個當官的夫婿?」

  劉夫人喜上眉梢:「對!且這個官,官職肯定不小,人的品貌也好,更重要的是,我們家老爺能夠保證他能正室之禮迎娶你。姑娘一嫁過去,就是官太太!」

  「用老道士去換一個當官的?」河蚌叼了個水晶梨花糕,「不換。」

  劉夫人面色微變:「或者我們可以給你黃金萬兩,只要你離開容塵子,劉家可以保證你一生富貴。」

  大河蚌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換。」

  她啃了一口梨花糕,心想黃金又咬不動,換來作甚?當官的男人倒是咬得動,但肯定沒有容塵子好吃……

  劉夫人眼中的和善之意頓時緩緩消失:「既是如此,老身告辭了。」

  後來的後來,當劉閣老在容塵子面前誇讚這隻大河蚌視金錢如米田共的時候,知觀還在慶幸——幸好劉夫人當時沒拿她們家廚子和她換……

  劉夫人走後,大河蚌在房中正吃得起勁,有人敲門。她懶得去開,任人敲了將近一刻,敲到忍不住,來人自行推開了房門:「阿彌陀佛,」來人雙手合十行禮,赫然是迦業大師,他倒是開門見山,「女施主雖是妖身,卻終究修的是正道。又何必苦苦糾纏容知觀呢?」

  他說出這番話,想是卜過河蚌的身世來歷。河蚌卻毫不在意:「大和尚,直道來意。」

  迦業手拈著佛珠,神色凝重:「神仙肉固有奇效,但女施主一身修為,恐不下千年,又何必為了口腹之慾自毀修行?」

  河蚌眯著眼睛:「格老子的,讓你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你非要扯些有的沒的,你是來收妖降魔的?」

  迦業輕聲嘆息:「貧僧還有一事相詢,容知觀師從無量窟紫心道長,乃是個守禮君子。貧僧觀他容色,當是已入妙存真靈、合微契虛之境。女施主縱然美豔非凡,他也斷不可能生出非份之想。」他眸中威勢漸濃,「他只是中了女施主的魅惑之術,然否?」

  河蚌低頭一口咬掉了半塊梅花香餅,被噎得說不出話。迦業卻步步相逼:「魅惑之術貧僧也曾見識過,但以容知觀的修為,要讓他迷陷而不自知,絕非一般術法。女施主真身是河蚌,又語帶川蜀口音……不知可識得嘉陵江尊主江浩然?據說江尊主曾經……」

  那河蚌終於把半塊梅花香餅嚥了下去,她喝了半盞玫瑰飲順氣,拍掉雙手的糕餅渣:「格老子的,你還有完沒完了,我還是去找容塵子吧。」

  迦業再宣佛號:「女施主……」

  河蚌蹦蹦跳跳地出門,突然回眸嫣然一笑:「大師,太多口舌的人,死後要下拔舌地獄的。」

  她一笑勾魂,迦業被那眸中豔光所懾,竟然許久說不出話來。

  這劉閣老雖說是請容塵子看陽宅風水,然而行至目的地,容塵子方知他是有意開山建陰陵。此山名為長崗山,聽名字確實不怎麼出眾。然而劉閣老也不知聽哪個風水先生說這山上藏著一處好穴。

  他是個謹慎的人,自然還是請容塵子這樣的高道再確認一遍方才放心。

  長崗山綠樹蔥鬱,山勢雖不甚陡峭,卻也崎嶇難行。劉閣老還帶著自己年方十四的女兒,他這個小女兒閨名沁芳,生得亦是唇紅齒白,十分俊俏。

  容塵子雖是不解為何要她隨行,卻終顧忌著乃女眷,不好多問。

  只是此刻車馬山路難行,若步行上山,這個裹著小腳的姑娘就更是步步艱難了。是以他也就開了口:「此處水流直奔入穴,倒像是個朝水局。只是山中輪暈與地氣,還需上山細看。」他示意清素背了百寶袋,「劉閣老莫若就在此相候吧。」

  劉閣老心懷鬼胎,自然不肯,執意一同上山。

  一行人爬了足足兩個時辰,終於到得山腰,但這時候天色已晚了。劉閣老便建議在山腰一處開闊之地升火過夜。他早有準備,是以飲食、器具倒也齊全。

  炊煙裊裊而起,容塵子拿了羅盤在附近轉了一圈。突然山下有人聲若珠玉:「知觀!」

  容塵子便斂了眉頭,他二話不說便循聲找尋,葉甜和劉閣老臉色都不好看。倒是劉家小姐無所謂,她畢竟年紀小,容塵子長她許多,私下也沒有過交流。此時一路跟來也不過是遵從父親之意而已。

  此地離劉宅較遠,河蚌施了兩次水遁術,也有些疲倦。索性坐在一塊花岡巖上不走了,只等著容塵子過來抱她。容塵子輕聲嘆氣:「怎的又自己跑來了?……腳疼不疼?」

  這貨嘟著嘴撒嬌:「當然疼啦,你都不管人家!!」

  容塵子拿她沒辦法,這貨不是個講理的,只得打橫抱了她上山。大河蚌兩手攬著他的脖子,還不消停:「知觀,我背上也疼。」

  她的氣息撩過頸間,容塵子側臉避開:「背上怎麼會疼呢?」

  河蚌嘟囔:「你打的。」

  容塵子找了個旁人視線難及的地方,極快地看了一眼她後背,衣裙褪下,果見那雪白肌膚上一道淡青色的淤痕。他眉頭都皺到了一處,嘴上還是冷哼:「誰讓你搗亂。」

  話如此說,指腹卻已不禁輕揉著那淤痕。大河蚌安靜地趴在他懷裡,臉貼在他胸口:「知觀。」

  容塵子軟玉溫香抱滿懷,語聲也溫柔:「嗯?」

  她青蔥般的指頭在他胸口畫圈:「你喜歡我不?」

  「……」容塵子微微別過臉去,「別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39 AM

第二十七章

  容塵子抱著河蚌回到山腰,山風微涼,葉甜臉色陰沉,劉閣老也覺得又多了一個路障。偏生那河蚌雙手摟著容塵子的脖子,還胡亂哼哼一首四川民歌——螃蟹歌。

  「螃呀麼螃蟹哥,八呀八隻腳,兩隻大眼睛,一個硬殼殼。」在座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哪聽過這樣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俱都皺眉頭,容塵子啼笑皆非,卻也並不阻止。

  因著出門在外,晚飯便多少有些簡單。河蚌不喜歡和一群人在一個鍋裡撈食,只吃了兩口便到一邊玩去了。人前,容塵子不好餵她,只得任她去玩。

  劉閣老纏著容塵子談一些風水軼事,半晌容塵子回頭便見她饒有興趣地把玩他的羅盤。容塵子那一方羅盤很有些年頭了,還是師祖傳下來的,後來紫心道長傳給了他。羅盤內盤是堅硬的山核桃木所制,外盤方、內盤圓,因著時日久了,呈現出光可鑑人的牙黃。

  如今河蚌認生,睡不著覺,拿著那方羅盤在山腰空曠的地帶轉來轉去,容塵子微揚了嘴角,待行至她身後,不期然自後握了她的雙手:「這樣拿!」他將羅盤穩穩平托,語聲極輕,「羅盤定風水講究奇針八法,磁針搖擺不定的,稱為搪針;針頭上挑稱為浮針;針頭下沉為沉針;針轉不止為轉針,浮沉不定的為投針;斜飛不順為逆針;若針避中線,則為側針;正針歸中,且平順。」

  山風過耳,劉閣老一眾人正在閉目養神,他音色低迷:「若擇常宅,前七種皆應迴避,只取正針。」

  大河蚌歪著頭:「如果取搪針會怎麼樣?」

  「這個說來話長,」容塵子靠著一棵桑樹坐下,隨手撿了半截樹枝在地上畫符號:「搪針表示地下有邪異,居之定惹禍端。浮針則表示該地陰神迎門,須恭敬謹慎;沉針意味著此處陰氣鬱結,於人不利……」他詳細講給河蚌聽,耐心細緻。

  他坐姿端正,那河蚌卻是個沒骨頭的,坐著坐著就偎到了他懷裡,她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容塵子不好同她過分親密,以手格著她,讓她靠在桑樹上。河蚌摸著那個羅盤,十分好奇:「這個靈嗎?為什麼這個指針一直搖擺不定呢?」

  「可能因為你是妖身,」容塵子從她手裡拿過羅盤放好,「前人經驗,自是靈驗的。」

  河蚌聲音依然嬌滴滴地又脆又嫩:「你們總結的經驗還挺多的,只是好多都是捉妖的,很討厭。」

  她纖手粉嫩,容塵子語聲溫柔:「道宗也有許多高道乃妖體修仙,道宗對妖、對人都是一視同仁的。作惡多端的妖才捉呢,不做壞事的不捉。」

  河蚌靠著桑樹同他並肩坐著,開始還抬頭看星星,不一會兒便打著呵欠靠著粗糙的樹幹睡覺。容塵子沒有睡,觀氣最好的時間是寅時、酉時、丑時,他丑時需到山上去一趟。

  劉閣老本來還想讓女兒過來套套近乎,但是這河蚌一來就黏著容塵子,連和容塵子單獨說句話的機會也沒有。這麼一想,他就瞪了他的小女兒劉沁芳一眼。劉沁芳不過十四,年紀太小,什麼都不懂,此時睡在老媽子旁邊,看到他的目光還一臉茫然。

  河蚌睡了一陣又醒了,她下意識往容塵子身上靠,容塵子仍然將她靠回桑樹上:「坐好。」

  她有些生氣,用力推了容塵子一把,容塵子也不同她計較。片刻之後她開始撓自己手臂,次數多了,容塵子便有些著意:「怎麼了?」

  他微微撩開她的衣袖,見她嬌嫩地手背上滿是被硌下的紅痕,河蚌還嘀咕:「又癢又疼。」容又皺著眉將她抱過來,見她靠著桑樹的一面被硌得跟著烙餅似的,他又好笑又有些心疼,伸了手替她輕揉。

  靠著他,河蚌睡得安穩些。

  二人正自情濃,葉甜大步行過來,也不說話,將一床薄毯扔給容塵子,轉身回了火堆旁。容塵子清咳一聲,用毯子將河蚌裹住,仍是靠在自己胸口:「睡一會,我丑時到山上去一趟,觀一觀地氣,嗯?」

  河蚌不滿:「又不是你自己的事,你那麼盡心盡力幹嘛?」

  容塵子拍拍她的頭:「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突然想起這河蚌晚上沒吃什麼東西,遂又低聲問,「餓不餓?我去看看山上有沒有果子?」

  大河蚌猶豫了一下,又緊緊巴著他,破天荒地道:「現在還不想吃果子。」

  深山夜間風聲不歇,偶爾還傳來幾聲獸鳴。篝火燃得旺,容塵子換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適些。河蚌雙手攬著他結實的腰,埋頭深嗅他,他身上神仙肉的氣息漂漂浮浮,又惹得河蚌口水氾濫:「知觀?」

  「嗯?」

  「給我塊肉吧!」她流著口水,饞樣畢露,「嗚嗚,給我塊肉嘛!」

  容塵子皺緊了眉頭:「晚上還有事,」他拍拍河蚌的背,「等回觀裡吧。」

  河蚌在他懷裡扭著身子不依:「知觀~給我一塊嗎,就小小的一塊。」

  嬌嫩的身子在懷裡蹭來蹭去,容塵子有些心緒浮動,他按住河蚌的肩:「別亂動。」

  及至丑時,他起身欲走,大河蚌也跳起來:「我也要去。」

  容塵子拿她沒辦法,索性牽了她,清素欲跟過來,容塵子擺手:「你不必去了,留在這裡照顧好師姑和劉大人。山上有山泉,我帶她去泡泡水。」

  清素一邊將乾坤袋遞給容塵子,一邊瞄河蚌——還是師娘有辦法呀,嘖嘖……

  容塵子的腳程自然不是劉閣老之流能比的,他牽著河蚌,極快地上山,夜間月光稀薄,他卻如履平地。河蚌被他帶著走,連個樹枝兒也沒刮到她。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山泉近在眼前,容塵子將河蚌放下去,清涼的泉水浸透了她的衣裙,那裙下曲線分明,容塵子掬水將她全部淋濕:「你待在這裡,我去主峰看看。」

  河蚌攥著他的手,許久突然道:「知觀,你讓那個劉什麼不要葬在這裡了吧,我感覺這裡有點不對勁。」

  此地山水都沒有什麼問題,但河蚌是內修,感覺總是甚為靈敏。不知為什麼就有些毛骨悚然。容塵子摸摸她的頭:「嗯,我去看看,你乖乖待在這裡,我很快回來。」

  河蚌點了點頭,容塵子還是有些不放心,許久之後從脖子上取了個陰檀木所制的護身符掛在她頸間:「警醒些,別睡覺。我去去就回。」

  河蚌把玩著那個護身符,清脆地應了一聲。容塵子便提了乾坤袋,轉身往主峰行去,步履如飛。河蚌想了想,終究又大聲喊:「知觀!」

  容塵子轉身看她,她從水裡奔出來,衣裙全部貼在身上:「我還是和你一塊去吧,不然你讓怪物給吃了怎麼辦?」

  容塵子啼笑皆非,想想留她一個在這裡也危險,索性便帶上她。他有些擔心山腰的葉甜和劉閣老等人,也想快去快回:「走。」

  然而兩個人在主峰轉了一圈,卻並未發現異樣。自上而下靜觀,只見整個穴氣如結華蓋,色清而奇,是個主貴的好穴。然而是哪裡不對?

  容塵子開了天目,在山上細查。主峰山坳處有一窪水,出奇得清冽。河蚌十分歡喜,就在旁邊玩水。容塵子左右看了一遭,仍未有異見,回來時見那河蚌半褪了衣裳,用鮫綃沾了水擦洗方才靠著桑樹的地方。

  新月薄如冰,月光稀薄,那裸露的肌膚泛出如玉的光澤。

  容塵子緩緩上前,接過那鮫綃幫她,她似乎十分喜歡那水,靠在他腿上舒服得直哼哼。容塵子坐在水窪旁邊,目中所間、指間所觸,皆是這滑嫩如凝脂般的肌膚。他呼吸漸漸急促,冷不防扯過那河蚌,猛地將她壓在身下。

  河蚌並不抗拒,她目似煙波,還抬腿緩緩擦過他腰際,彷彿滿山的月華都凝結在她眼中,容塵子神魂澹蕩,不知不覺間已經扯開了那緊緊貼在她身上的衣裳。粗糙的五指試探最柔嫩的所在,河蚌輕哼了一聲,有些不適地扭動。

  容塵子額角血管突突直跳,雙目充血,雙手把持著河蚌的腰身就猛然強入。河蚌痛叫了一聲,除第一次容塵子神智迷失以外,其餘時候他都十分溫柔。河蚌察覺到他的反常,用力推拒他:「知觀,好疼!!」

  容塵子喘著粗氣,仍然猛然全入,而後不管她掙扎哭叫,大開大闔地衝刺了數百下。最後見河蚌實在掙扎得厲害,他劃破手腕,仍是將傷處按在她唇邊。

  河蚌偏過頭不喝,她雖然是個吃貨,但還是性命要緊。如果連嘴都沒了,以後要再想吃就難了。她忍著下面強烈的不適,以明心訣洗滌他的濁氣。

  然而那濁氣厚重如有實質,在觸及容塵子鮮血的時候突然加重,即使明心訣也不能相侵。

  河蚌左手攬著他的頸項,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而搖晃不定,她強行聚氣,素手在空氣中猛然一劃,整個山簏開始降霜結冰,連旁邊這一小窪水也立刻被凍住。山中一陣動盪,冰封的草木吱嘎作響。

  容塵子神識驟然清醒,某處卻卡在河蚌身體裡不上不下。他再顧不得,抽身離開她,心中羞愧難當——若不是他動了這一絲慾念,任何濁氣也不可能這般強烈地影響他。

  這山中明明風水極佳,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將河蚌拉起來,見她背上已被磨得見了血,衣裳也大多被他撕裂。他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氣息中慾念還未平息:「先離開這裡。」

  河蚌是內修,意念極強,方才冰封之時她的魂識四散開來,彷彿看見了什麼:「山下似乎封著什麼東西。」她還心有餘悸,「黑色的,很大很大的翅膀。我只看到一個影子。」

  「嗯。洪荒以來,天地間凶獸不少,古神將許多與天地根脈相連、卻又染上邪氣的凶獸都封印了起來。這山中封著什麼東西也不奇怪。」他攬著河蚌快步下山,他是個謹慎的人,不會冒然犯險,「但是今日我們驚動了它,卻又全無準備,還是先行離開得好。」

  河蚌跟著他下山,片刻之後又伸手摸摸他那翹然的物什,這貨又開始想念他血肉的美味:「要不……我們做完再走吧?」她瞄瞄容塵子腕間,舔了舔嘴唇,覺得那傷口鮮血肯定還沒凝,如果現在做,說不定還能再喝兩口。

  容塵子的回答就是一巴掌拍在她頭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45 AM

第二十八章

  容塵子牽著河蚌下到半山腰,將山中情勢對劉閣老略提,倒也沒說那個長著翅膀的怪獸,只道山上邪氣極重,用作陰宅大大不利。

  劉閣老雖然有些失望,然則他真正在意的也不是這事兒,是以臉上並無其他神色。容塵子催著諸人起行,離開這裡要緊。

  目前此山封印著什麼並不清楚,然則一般封印只用在極難消滅的神、魔身上,這個東西想來實力不會太低。若當真動起手來,容塵子、葉甜,甚至這個大河蚌或許都有一戰之力,然而劉閣老眾人畢竟比不起這些修道之人,只怕很難保全。

  何況方才河蚌施了道凝冰術,此刻山上氣溫極低,不下山也不行。

  一眾人正下山,劉家小姐本就是閨中弱質,一路趕來已經是舟車勞頓,晚上山間又歇不好。如今不過闔眼睡了一會兒又要趕路,她哪裡受得了。

  而這山上又不方便坐轎,劉閣老只得命一個健壯的老媽子揹著她。容塵子牽著河蚌的手走在前面,葉甜和清素、清靈斷後,行過一道狹縫時,劉閣老眼中光芒一閃,猛地一停,將身後那個揹著劉家小姐的老媽子一絆。

  山路本就難行,如今更是凍土成冰,況又揹著人,那老媽子腳下一滑,人往前栽,劉閣老伸手貌似欲扶,卻一個不慎腳下一滑,堪堪將劉沁芳撞入了狹縫之中。

  這山也不知多高,劉沁芳一聲尖叫,尚且帶著童音。

  容塵子在聽見聲音的時候已然轉身,再來不及細想,也飛身躍下狹縫,直奔那仍在墜落中的劉家小姐。劉沁芳其時十四,還只是個孩子,容塵子一揚手便將她抱了滿懷。狹縫太窄,飛劍不便,他以手中劍直插石壁,延緩下墜之勢。

  劉沁芳一臉驚恐,緊緊抱著他的脖子,說什麼也不鬆手。容塵子不好跟個孩子計較,何況這時候她抱緊些也好,真要掉下去,指不定就是一個粉身碎骨。

  他提了口氣,正準備上躍,冷不防下方湧來一陣吸力,彷彿千百隻手拉著人往下墜。他略微皺眉,左手極快地用衣帶將劉沁芳縛在自己身上,突然騰身躍到壁間劍上,右手掐訣猛然一劃。

  山間諸人只聽到一聲驚天巨響,容塵子抱著劉沁芳躍了上來,劉沁芳安然無恙,容塵子虎口迸裂,右手全是血。他來不及放下劉沁芳,極快地招呼眾人:「快下山。」

  大河蚌卻在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的右手,他嘆了口氣,拉著這河蚌就是一陣疾行。待眾人終於下了山,他方鬆了口氣。葉甜臉色凝重:「師哥,這山中到底藏著何物?竟然連你也……」

  容塵子將身前的劉沁芳解下來,看看右手傷口,半晌突然遞到河蚌面前,那河蚌大喜,就著他的手就是一陣猛舔。容塵子面沉如水:「看不清楚,不過法力很強。幸虧它一時託大,並未盡力,被我用玄天九雷訣傷了元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葉甜也有些吃驚:「想不到這山之中竟然封著這樣的怪物,要不要通知道宗,也好一舉殲滅了它,省得禍害世人。」

  容塵子搖頭:「此事不急,至少也該查查縣誌什麼的,知道這是個什麼怪物,為何被封印在此,是何人所為。瞭解清楚再作打算不遲。」

  次日,回到劉府,諸人都是一番梳洗。然後劉閣老找到容塵子,他大驚失色:「知觀,昨夜裡小女沁芳上吊自盡了!」

  容塵子面色微變:「為何?」

  劉閣老嘆了口氣:「幸得丫環發現得早,救回來了!知觀,此事雖是冒昧,但老朽拼出這張老臉不要也是得提的。昨夜裡山隙之中,知觀雖是救人情切,但我兒沁芳乃黃花大閨女,被知觀這麼摟摟抱抱一番,日後如何嫁人?」

  容塵子不防竟是因為此事,頓時面色微紅:「荒唐,當時情況,劉大人不是不知,事出突然,貧道總不能看著她跌落其中,屍骨無存吧?」

  劉閣老硬刀子捅不進去,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捅軟刀子了:「知觀所言,老朽自然曉得。此事斷斷不是知觀的錯。只是小女命淺福薄,配不得知觀這樣的貴人。女子貞操何等重要,如今她清白受損,知觀又不能……小女如今也惟有一死了。」

  「……」容塵子不以為他以此相脅迫,只得同他講道理,「劉閣老,當初在場之人不多,且大多乃劉府心腹,若他們不妄言妄傳,外人如何得知?」

  劉閣老此時方一臉正色:「發生過的事,豈能不傳就當作不存在呢?」

  「劉大人,你……」容塵子伸手指了指他,又無奈地放下,「貧道是出家人,這責如何當得?」

  劉閣老早有說辭,他的態度又恭謙又慇勤:「知觀乃高道,老朽也不存攀附之意。老朽這小女兒怎麼著也是知觀相救,只求能隨侍知觀左右,名分什麼的老朽是再不敢想的。」他想想還是擔心容塵子推脫,不由又加了一句,「就像知觀身邊的那位姑娘一樣,既是鼎器,老朽覺得多一個也沒什麼不好,知觀以為呢?」

  容塵子啼笑皆非,那河蚌已是令他十分頭痛,若再多一個,他也不用修道了,一天到晚就處理家庭糾紛了!

  「劉大人!實不相瞞……」容塵子被逼無奈,將河蚌給搬了出來,「貧道身邊那位……沒有什麼容人雅量,若是得知此事……」

  他素來絕口不提這個美豔的河蚌,此時顯然已是黔驢技窮了,但劉閣老不肯罷休,他聞言甚至還一臉喜色:「如此甚好啊,知觀不知道,劉某那女兒卻是最有容人之量的,保管再難相處的姑娘也會同她合得來!」

  見他一臉難色,劉閣老美滋滋地道:「如此便算作知觀肯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知觀這是又救了小女一命呀!」他不待容塵子多說,轉身就走,「老朽這就命人準備嫁妝,這是喜事,大喜啊!」

  他開門出去,正遇大河蚌。河蚌今日穿了一件海裳紅的長袍,長袍寬鬆,更可怕的是她剛剛睡醒,這衣袍明顯是睡袍,裡面什麼也沒有穿。這傢伙身段是真有料,該凸的地方絕對「難以掌控」,該翹的地方絕對曲線玲瓏。

  劉閣老不過瞄了一眼,幾乎就流了鼻血,他心中也有些遺憾——他要是生下這麼個女兒,如今早就是國丈了!!

  容塵子也差點腦溢血,他將大河蚌一把拉進房裡,氣急敗壞:「怎的穿成這樣就出來了?我說過多少次,不許……」

  那河蚌才不管他說什麼呢,她嬌滴滴地環著他的腰,聲音嫩得似乎能滴出水來:「知觀,他一大早就過來嘮嘮叨叨,把人家都吵醒了!」

  那長髮柔滑如絲般鋪了他半肩,容塵子不覺就被轉移了重點:「那你還要不要繼續睡嘛?」

  河蚌打著哈欠:「知觀陪我就睡。」

  容塵子將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來,語聲已經輕了許多:「站沒站相……要睡就回去睡,等你醒了我們回清虛觀了,嗯?」

  河蚌擡頭發現他眉頭皺得極深,不由伸手去撫:「知觀不要娶他家女兒吧?」她討好般蹭了蹭容塵子,是個賣乖的語氣,「我不喜歡她。」

  容塵子點頭:「不娶。」

  她便笑得如同雪砌花樹:「知觀不必煩心啦,其實要解決這事兒也容易得很吶。」她將容塵子推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整個人都撲在他懷裡。私下裡,容塵子還是不大介意她的親密之舉,只摸摸她的長髮:「你有什麼辦法?餿主意不許出。」

  河蚌便收回了她許多其他更簡單直接的方法:「那去找葉甜呀,讓她出馬,十個劉閣老也不是對手。」

  容塵子有些猶豫:「這種尷尬之事,怎好驚動師妹?」

  河蚌得意:「嗯嗯,那我去把這個惱人的事兒解決掉好啦,哈欠!」

  話落,她蹦蹦跳跳地出門,容塵子看著她豐韻娉婷的背影,半晌才追出門去,怒火中燒:「你給我回來,把衣服換了!!」

  這邊河蚌蹦蹦跳跳著跑回臥房,葉甜已經起床,正坐在妝臺前梳妝。望見這河蚌她倒是有幾分詫異——這河蚌不睡到日上三竿,一般都是雷打不醒的。

  大河蚌一臉怒容裝得極像:「太可惡了!太可惡了!」這兩天她雖和葉甜住內外間,但二人不合,一般不說話。這次她主動說話,葉甜也就留上了心。

  「這個劉閣老竟然設計知觀,迫著知觀娶他女兒!」河蚌憤憤不平,「他那女兒有什麼好的,沒我好看,又沒你有本事,憑什麼我們知觀要娶她?太可惡啦!!」

  葉甜聞言便神色大變:「什麼?姓劉的竟然敢詐我師哥!」

  河蚌冷哼:「可不是!他還說知觀是表面道貌岸然,滿腹男盜女娼的僞君子!!氣煞我也!」

  葉甜回身便抽了寶劍:「他活膩了!」

  她殺氣騰騰地走出房去,河蚌又打了個哈欠,走回內室往床上一倒,繼續睡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48 AM

第二十九章:斑鳩冬菇湯

  回到清虛觀,已經是次日午時了,清玄領著諸小道士在山下迎接。有三個商人打扮的人在觀中已經等了容塵子兩日,如今聽說他歸來,也同在山下相迎。容塵子一邊上山一邊同他們寒暄,隨後又問及觀中近況,得知無恙方才放了心。大河蚌是不大願意跟著走的,她走不了多久便腳疼。所有弟子都在場,又有客在,容塵子端著師父、知觀的架子,又不好抱她,只遠遠走在前面,也不管她。

  這貨便有些不高興,嘴都翹得可以掛一個油瓶了。容塵子回頭看了幾次,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等她,但這貨腳疼的時候就用挪的,實在是跟不上。容塵子問及客人來意,右手卻暗暗折了個黃色紙符。

  折成之後也不多說,自棄於地。

  那紙符落地之後也無異樣,只是河蚌挪過去的時候突然一縷青煙,竟然變成了一頭棗紅色的小毛驢。這個小毛驢折得十分傳神,河蚌這才開心了,摸著那個驢愛不釋手。

  那小毛驢小巧卻靈活,崎嶇的山路它走起來也不吃力。細細看來還可發現它四蹄離地寸許,走起來卻十分穩便。

  及至回了觀裡,清玄打水過來供他梳洗。他洗臉的時候照例絞乾了毛巾給河蚌也擦了擦臉和手,河蚌在看她的腳,好在那絲鞋柔軟,腳沒破皮,只有點紅腫。

  容塵子將她略略擦了一下,入密室更衣。那河蚌趴在他的床上,甩著兩個小腳看《搜神記》。

  見容塵子換好衣服出來,她扯著他的衣角,仰頭看他,聲音甜甜糯糯:「知觀,你早些回來呀。」

  容塵子低低應了一聲,見她臉蛋紅撲撲的,嬌嫩如蘋果一般,又見四下無人,方俯身在她臉頰輕輕一吻,隨後揉了揉她的長髮,轉身出了門。

  容塵子一走,清玄就送了吃食過來,河蚌扯著他撒嬌:「清玄,我想喝斑鳩冬菇湯!」

  清玄一臉難色:「陛下,這裡是道觀,只能吃素的。原本膳堂只做三餐,如今為了陛下您,大家已經專門抽出一撥人輪流負責您每日的飲食了。而且這斑鳩是活物,小道可不敢破壞清規,師父知道要罵的!」

  河蚌不依:「那你不會去買被殺了的死物呀?不管,本座就要喝冬菇斑鳩湯!!」

  清玄怕了她,忙點頭:「好好好,小道這就去捉斑鳩!」

  河蚌這才高興了,素手一揚:「清玄你最好了,去吧去吧!」

  清玄一路走一路苦想,最後到膳堂時他叫住清韻,猶豫著問:「你能不能……咳咳,把麵粉做出斑鳩的味道?」

  這邊河蚌不安生,外間也不太平。

  容塵子正同三名善信談論著李家集瘋狗吃人的事,冷不防清素進來稟道:「師父,外面有人想要見您。」

  容塵子見他臉上異色,知道事情不便,還以為是那個大河蚌又鬧什麼事,不由低聲道:「她要什麼給她就是了,不要同她鬧。」

  清素輕輕搖頭:「不是她。」

  容塵子遂起身,向座間三人打過招呼,出了門。來到待客的偏殿,容塵子也是吃了一驚。只見客房中站著的是個女子,十四五歲年紀,裹著金蓮小腳,眉宇間還有含苞未放的稚氣。

  容塵子立刻想起她是誰來:「劉小姐?你怎的竟到了敝觀?」

  那女子臉色懨懨,頗帶愁容:「容知觀,」她是大家閨秀,雖然見過幾次,但聽她說話還是第一次,她的聲音卻不似外表稚嫩,不知是不是連夜走路,頗有些沙啞,「知觀走後,家父日夜打罵,小女子承受不住,只得逃出。但小女子極少離家,如今竟也無去處……」

  她一步步靠近容塵子,神情淒哀,容塵子後退一步,神色如常:「如此,小姐就暫居此處,貧道命弟子打掃淨室,稍後來請小姐。」

  他同清素出了偏院,清素也摸不著頭腦:「按理,那劉閣老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不至於因為這事兒毒打女兒吧?」

  容塵子面色凝重:「我們離開時,劉家小姐是否還在劉府?」

  清素點頭。容塵子凝神細想:「我們方才到觀中,她比我們後動身,一個閨中弱質,不曾出過深庭宅院,卻立刻趕到了這裡?再者,既說劉閣老怪責於她,方才你可見她身上有任何傷處?」

  清素也不明白了:「她為何要說謊?」

  他心裡也嘀咕——莫非又是一個看上師父您的?

  但不敢說出口。

  容塵子命清靈下山打探劉家近況,再回到居室,方才三名善信倒是不敢有絲毫不耐之色:「知觀,這事確實十分怪異,」三人中穿藍色綢衫的人是淩霞鎮隔壁李家集人,叫李居奇,家裡糧行,平日裡雖不算良善,但除了往上等米裡面摻中等米、往糯米裡面摻黏米、往新米裡面摻老米之外,也沒做過多大奸大惡的事。

  這時候這個李居奇一臉驚懼之色,連臉上的山羊鬍都在抖:「知觀,小人那狗本來就是西洋來的哈巴狗,這麼小的嘴兒……」他伸出兩宮手指比了個寸許的長度,「平時日都是我家婆娘養著,別說吃人了,它看見隻耗子都跑得跟飛似的!」

  他一個勁兒地倒苦水:「如今突然將村西李石的兒子給咬死了,上次李石因為買米的事兒,和小人之間發生過抓扯,但是我再怎麼缺德,我也不至於派我家哈巴狗咬死他兒子啊!道長,我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我……」

  容塵子心裡還想著劉沁芳的事,聞言只略略點頭:「屍首如今在何處?」

  李居奇連連喝了兩口水,這些天他一直驚惶不定,到了這道觀方才安穩一些。提起那屍首,他還是心中發怵:「屍首小的本也打算抬來,但李石那個老賊不許我帶,還愣說我想逃跑,要拿我去見官!道長您是知道的,我和他本來就有點過節,這要一見官,還不判我一個縱狗行兇、挾怨殺人嗎?」

  容塵子挑眉:「屍首還在苦主家裡?狗呢?」

  李居奇略微猶疑:「小的走時還停在他們家堂屋裡,狗嘛,當時大家發現的時候它正在咬李石兒子的脖子,滿頭滿嘴的血,據說當時李石那兒子李盤還沒斷氣,喉嚨裡還咯咯地響,身上到處冒血,連雞巴都被啃了。唉喲道長您是不知道,那場景老李我這三年五載怕都是再吃不下肉了的!」

  他一臉噁心,又喝了口水:「後來有村民用扁擔砍了它一扁擔,它才叫了一聲,叫完之後就跑了,再沒人見過。」

  容塵子聽得眉頭緊皺:「李家人可有請過其他方士為兒子超度?」

  李居奇猶豫了一陣,許久終於道:「有……在這之前李石請過一個術士,說那狗和李家兒子是前世冤孽,還做了一場法事。」

  容塵子點頭:「後來呢?」

  李居奇神色變得很奇怪:「結果第二天他就不見了,東西什麼的都在,人不在了,也沒跟主人家招呼一聲。」

  村裡人都問遍了,也沒人看見過他。最奇怪的是,他住的那間房是李石家最好的一間,接連兩天都不見他開門出來,先前大家只道是先生做法,不敢打擾。後來時間久了,把門撞開才發現人不見了。而當時門是閂好的,頂門杠都在,還是我們村李二牛領著幾個小夥子硬撞開的。

  容塵子沉吟了許久,突然問:「李家集和淩霞鎮中間,是不是隔著一座山,叫長崗山?」

  容塵子回到臥房,河蚌還在榻上玩,他命弟子送了清水進來給她刷殼。她乖乖地躺在木盆裡,容塵子手持絲瓜囊,輕重有度,她舒服得直哼哼。容塵子捏住她的殼:「別張殼,小心污水灌進去。」

  這河蚌還不滿,水淋淋地就往容塵子道袍上蹭:「格老子的,我哪有那麼髒!」

  容塵子似有心事,並不同她嬉鬧:「你能不能分辨眼前的東西是妖是人?」

  河蚌在木盆裡打了個滾:「道行比我低的就能。」

  容塵子絞了毛巾將她擦乾:「待會兒過去幫我看幾個人。」

  河蚌昂著頭想了一陣,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東西。她刷完殼,上床就要換衣服,容塵子別過臉,一眼也不看。

  她興沖沖地仍舊換上那件白色的羽衣,走到門口,她終於想起自己忘了什麼:「我勒個擦!清玄,我的斑鳩冬菇湯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1:56 AM

第三十章

  下午,容塵子先帶河蚌去看了劉沁芳,清玄張羅了一間淨室,劉沁芳已經住下了。這會兒容塵子不好進去,葉甜趕了許久路,這會兒正在休息。倒是河蚌一路上也不怎麼走路,這會兒睡不著。

  這河蚌大搖大擺地進了劉沁芳的房間,容塵子恐她有失,也趕緊地跟了進去。見她過來,這劉沁芳卻並無異樣。她神情嬌怯,是個平日裡寡言少語的模樣。

  河蚌將她翻來覆去瞧了一通,瞧得她都差點縮到牆角了,這才回頭看容塵子:「感覺不到什麼異樣呀。」

  容塵子皺眉,這之前他也用羅盤試了試,但均無異樣。這麼一想,他也放了心,對劉沁芳,他是一副長者的姿態:「貧道這就派人通知劉閣老,你的事,我會和她細談。放心吧,他不會再打你了。」

  劉沁芳垂下頭並不看他,是個怕生的模樣,這時候聽他說話,也只是偶爾默默點頭。

  容塵子讓清玄給她備了些日常用品,心中仍是不解,卻一時沒有好辦法,也只能等劉閣老過來再說了。當務之急,還是李家集的事比較要緊。

  他送河蚌回房,隨後去找葉甜。不多時二人收拾了東西,就欲同李居奇一起趕往李家集。

  臨走之前容塵子自然要告訴河蚌一聲,河蚌趴在床上,用花生糖墊著肚子,清韻還在研究怎麼用麵粉做出斑鳩的味道,所以斑鳩冬菇湯還沒有送過來。

  容塵子怕她齁著,又餵了她一些清水方道:「我和小葉去李家集,你去嗎?」

  河蚌歪著頭想了想:「李家集……有好吃的嗎?」

  容塵子不大願意帶她,李家集與淩霞鎮雖然只有一山之隔,但是遠遠不及淩霞鎮繁華。地勢風水上,兩地呈一獅狀,獅口在李家集,獅尾在淩霞鎮。從風水上說,此獅吃了李家集的財氣,卻又屙在淩霞鎮,是以淩霞鎮一直繁華,李家集卻人丁稀落。現在整個算下來也不過百來戶人家,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好吃的。

  再加上路又沒修好,泥路難行,她過去還不如待在觀裡,至少觀裡還能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容塵子去了密室換衣服,正著裝時河蚌溜進來。容塵子微怔,卻也沒避著她。她小狗似的圍著容塵子嗅來嗅去,突然從後面抱住他的腰:「知觀,你上次說回觀裡就給我肉吃的!!」

  容塵子繫著衣帶,李家集情況不明,他是打定主意要賴帳了:「我哪有說過。」

  那大河蚌便伸出粉拳捶他:「你明明說過的!出家人不打逛語的啊!」

  容塵子握著她白嫩的皓腕,不敢用力,低聲哄她:「我出去幾天,回來就給。」

  河蚌便嘟了嘴:「又要出去呀,你都沒時間陪人家。」

  容塵子繫好衣袍:「如果沒事,我晚上一定回來,嗯?」

  河蚌不是很高興,趴在牙床上不說話。她長髮水墨一般暈散,裙裾羽毛一般柔軟,踝上的紅線金鈴襯著如玉的肌膚,格外誘人。容塵子斂住心神,語聲柔和:「乖,我先走了,晚上回來給你帶吃的。」

  河蚌這才噘著嘴應下:「那你早點回來呀。」

  容塵子應了一聲,摸摸她的頭:「好好聽話,年底光裕寺有廟會,到時候我帶你去玩。」

  河蚌攬著他的脖子,語聲嫩得像初春時候的竹筍尖尖:「知觀親一個再走。」

  容塵子略微猶豫,但見她眉如遠黛、目似煙波,頓時就迷了心神,他俯身,在那鮮花一般嬌嫩的紅唇上輕吻了一記,那動作極快,如同蜻蜓點水。

  他卻不由微紅了臉,也不直視河蚌:「我先走了,餓了就找清玄要吃的。如果我晚上沒回來,記得自己泡水。」

  河蚌點點頭,鬆開了他的脖子。

  容塵子走出密室出得房門,不由又交待了清玄一番這個河蚌的注意事項,他覺得自己都能寫一本海皇飼養手冊了。

  容塵子走後,房裡只有河蚌,清玄自然得避嫌,放下託盤後見她無事也就出了門。河蚌將房門閂上,趴在容塵子榻上,微微掐訣,逕自移魂。

  魂魄出竅之後直接飄往後山山泉,她借水而遁,不過片刻,已經入了海。

  海面是淺淺的藍,流雲幾朵漂浮在天空,也漂浮在海面。大河蚌反倒是不急,慢悠悠地遊回海皇宮,順便看看路上有趣的玩意兒。

  海族和陸地的習性略異,水下不以明暗辨晝夜,海族的時間以潮汐為准。而且大多海生物都能水中視物,是以海底終年洋溢著蓬悖生氣。

  大河蚌在一叢珊瑚裡玩了一陣,不覺發現一個問題——她迷路了。

  「早知道應該把老道士的羅盤偷出來才對……」她一邊碎碎念一邊往前遊,幸好遇到一條有點道行的儒艮,這貨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施了個攝魂術就騎著人家行往海皇宮。

  不料這儒艮也是個吃貨,一天光水草就要吃掉八九十斤,加上又不愛運動。即使河蚌是個魂魄、不成實體,沒有重量,這貨的遊行速度也不過一個時辰六七里路。

  河蚌氣得直冒煙,幸好這片海域不大,這儒艮一路晃悠著,也終是到了。

  河蚌飄進海皇宮,她是內修,靈識最是強大,海皇宮裡的守衛也不曾發現她。她在宮裡轉悠了一圈,不見淳于臨,魂魄也吃不進去東西,她十分無聊。

  等了約摸兩刻,外面有守衛行禮,淳于臨緩緩進來,眉間皺起,似乎有什麼心事。河蚌張開雙臂,鳥兒一樣撲上去:「淳于臨,嗷嗷淳于臨,本座好想吃你做的蔥燒海參!!」

  淳于臨似乎不防她在這裡,臉色微變,隨後又溫柔如常:「那陛下回來吧,屬下給你做椒鹽桃酥,好不好?」

  河蚌饞得口水四溢:「嗯,清虛觀整天吃素,吃得本座都快變成麵圪塔了。而且老道士要去打怪獸了,我才不要陪他打怪獸!!」

  淳于臨摸摸她的長髮:「嗯,其實神仙肉也沒什麼好的,風險大,且容塵子在道宗地位頗高,還有個當國師的師弟,一不留神說不定引來道宗圍攻。陛下要吃好吃的,我每日裡多數幾個菜,不是比這更簡單嗎?」

  河蚌難得正色:「不,神仙肉必須要弄到手。」她正視淳于臨,「而且我已經有了辦法,你且聽好……」她俯在淳于臨耳邊,低低地說話,淳于臨越聽神色越凝重,「陛下,屬下只是擔心……」

  河蚌神色堅決:「擔心也沒有用,按我說的去做。」

  她一正容色,還是頗有幾分海皇的氣勢,淳于臨便難以置喙。

  兩個人說話的間隙,突然有守衛來報:「大祭司,李家集海域那邊又過界偷搶我們的海魚!!」

  河蚌還在嗅桌上的糕點,淳于臨將她拎起來:「你不在這一個多月,李家集海域那邊的海族天天過來撈我們的海魚。」

  河蚌無動於衷:「那就撈唄!」

  守衛忍不住,給她作算術:「海魚是我們從東海龍王那裡買的,一條二兩銀子,漂亮的五兩,大型的十兩,具有攻擊性、能夠防守的鯨魚、鯊魚更是按斤計費,真真好大一筆開銷呢!」

  河蚌仍嗅著那糕點,不以為意:「去去去,少拿這些事煩我。」

  守衛焦急,還是淳于臨輕聲道:「每年我們買海魚的銀子,可以換陛下吃十年的椒鹽桃酥。」

  河蚌一聽,立刻悖然大怒:「什麼?這夥混蛋在哪?!」

  淳于臨帶著她往淩霞和李家集兩片海域的交界處走,路上河蚌瞧見一群燈眼魚,喜歡得不得了。淳于臨歎氣,只得提醒她:「李家集的人在捉我們的海魚陛下。」

  河蚌鼓著腮幫子不肯走,淳于臨只得哄她:「走吧陛下,你的椒鹽桃酥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人搶走呀!」

  河蚌這才跟著他急急趕往兩片海域交界之處。

  李家集的海皇是條大白鯊,平日裡仗著自己是本地鯊,專門欺負外地來的海族。河蚌游出海面時他們還在打撈淩霞海域的海魚。那些海魚在河蚌眼中已經自動轉化為椒鹽桃酥。

  她出得水來,結水為裳,水色的衣裙隨風飄搖,身後披帛長長曳入深海,這時候的她已經完全看不出吃貨的本相,眼神冷若北極冰川:「何方宵小犯吾海境?」

  她的聲音在海面上擴散開來,沿水而傳,幾乎所有海族都被驚動。李家集的那隻大白鯊看見她還是有些膽顫。它專修武道,論實力淳于臨不是他的對手。但他的內修就遠遠不及河蚌了。

  若二人聯手,他的內修必死,內修一死,他也沒什麼活頭。

  他還在猶豫,河蚌可不猶豫,她微伸左手,淳于臨立刻奉上她的法杖。她的杖乃取螣蛇之骨所作,杖頭鑲兩顆血珍珠,是大河蚌以自己精血所養。她這樣怕痛的性子肯養這兩顆血珍珠,足見其珍貴。

  此杖一出,稍微有些靈氣的海族紛紛走避。海水湧動不安,河蚌左手舉著她的法杖——她是個左撇子:「格老子的,河蚌不發威,你當我是儒艮,看老子不打你個口若懸河!」

  「……」淳于臨本來擋在她面前準備隨時阻擊那隻大白鯊,這時候也忍不住低聲道,「別亂用成語,口若懸河是指說話像瀑布一樣滔滔不絕。」

  這次輪到河蚌吃驚了:「啊,不是吐得像瀑布一樣滔滔不絕嗎?」

  「……」淳于臨十分耐心,「不、是。」

  河蚌素手掐訣,她還恬不知恥:「哦哦,不過也沒啥,那大白鯊沒讀過書,它都不識字。比起它老子都算孫子了。」

  「……」淳于臨嘴角抽搐,「是孔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9:07 AM

第三十一章

  李家集的大白鯊,地痞出身,通俗點講,就是頭流氓鯊。平素裡欺下媚上,掀女漁夫裙子、扒男漁夫褲子的事這貨經常幹。

  真要說起來,河蚌是東海龍王親封的海皇,比起他來級別還要高些。但是這貨窮嘛,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是以這貨一直以來就仗著自己一窮二白,到處耍流氓。

  對此大家都十分無奈——打吧,那麼窮的地方,費時費力不說,打下來還要貼錢養。不打吧,他又四處搗亂,沒個消停。

  河蚌是打定主意要嚇唬他一通了,免得他趁自己不在老欺負淳于臨。

  決心一定,河蚌掐了個訣,她杖上的血珍珠光耀碧海,水面被染成一片血紅。大白鯊急了,李家集窮,凌霞鎮富裕,它聽說這河蚌外出許久未歸,這才壯著膽子來搶凌霞境內的海魚,已經得手了多次,沒想到這次她回來了。

  「何盼!!」大白鯊大聲嚷,「東海有令,海域之間不許動武!你若亂來,龍王不會放過你的!」

  河蚌身後一條螣蛇的幻影騰空而起,在水面盤旋叫囂,雲淡風清的海面突然就水動風搖,無數血紅的蛇影突然竄起,直撲大白鯊。

  大河蚌語聲冰冷:「所以呢?」

  她一杖下去,一聲巨響,海水逆流如柱湧起數丈,連凌霞山都被震得抖了一抖。大白鯊被水柱衝出數丈高,驚得魂飛膽散。

  淳于臨也有些驚於這聲勢:「事情鬧大了恐龍王追究!」

  河蚌悄聲道:「我現在只是個元神,耗不起,嚇跑了算了。」

  大白鯊的內修一看勢頭,駭得連法杖怎麼握都忘了。風浪太急,連海族都無法站穩,大白鯊自浪頭落下之後一個鰭被打歪了,鯊魚頭上也滿頭是包,它二話不說,拉了自己的內修就跑。深海彷彿刮過一陣龍捲風,將李家集海域一帶攪得一片狼藉。但大白鯊不怕——李家集窮得連內褲也沒有多餘的一條,深海沒建啥大建築。

  河蚌覺得沒撈到點啥,划不來,轉身問自己的祭司:「這倆貨這麼慫,要不咱趁機把李家集收過來?」

  淳于臨一聽就一個頭兩個大:「李家集太窮了,收過來還要貼錢養著,費時費力。而且方才動靜太大,肯定驚動了東海,如我所料不錯,東海使者已在趕來的途中了。」

  河蚌最不喜應付這些東海來的什麼使者,立刻不玩了:「你去應付他,那頭流氓鯊今日被本座一嚇,絕不敢對使者說實話。我回清虛觀了,記得我說過的事。」

  話落,她一回身騎上一條旗魚,幾乎一瞬間就走得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淳于臨微微嘆氣,這些年他收拾她留下來的爛攤子都習慣了,轉身即吩咐防守的鯨魚:「準備一下,迎接東海來使。」

  河蚌回到清虛觀,她的身體仍然趴在床榻上,呼吸均勻,如在熟睡。而劉沁芳就站在她面前,偶爾伸出手,但很快又縮了回來。

  河蚌附進體內,睜開眼睛:「你在這裡做什麼?」

  劉沁芳似乎不防她突然醒來,嬌怯地往後退了幾步方才站穩:「我……我一個人害怕,就過來看看你。」

  河蚌冷哼:「看見我難道你就不怕啦?哪來的回哪去!」

  劉沁芳似乎不敢和她多說,轉身緩緩往門口移動。河蚌看著她,突然想起——我走時,好像閂上門了吧?

  她看看房門上的門閂,狐疑不定。

  夜間,清韻又學會了做蘿蔔丸子,河蚌貪新鮮,吃得飽飽的,這時候便有些犯睏,躺在床上打盹。外面門微微一響,一個人走了進來,道冠道袍、衣著嚴整,不是容塵子是誰?

  河蚌裝睡,容塵子也自顧自解了外袍掛在衣架上,如今他在河蚌面前已經不似初時,如果只換外袍的話,也不再次次避開她了。

  清玄送了水進來供他梳洗,他絞了濕毛巾上前,輕柔地擦了擦她的臉和手。清玄垂首站在一邊,待他淨完面方端了水出去。

  容塵子關門上榻,仍是盤坐掐訣,閉目行功。修道人講究做功夫,即修煉自己的元神,初期往往需要在灶台、神台等地閉目唸咒靜思,雙手交疊置於臍上。念訣之時靈識和肉體分開,可與使者多多交流,也使自己元神更加強大。

  容塵子在榻上坐了一個時辰,方緩緩收式,隨後他躺在河蚌旁邊,見她似乎睡熟了,半點也不觸碰她,逕自睡了。

  堪入淺眠,河蚌翻個身撲在他身上,語聲甜糯:「知觀。」

  容塵子不怒不惱:「嗯?」

  河蚌半張右臉貼在他胸口,長髮涼涼滑滑地覆蓋了他的肩頭:「李家集那邊沒事了嗎?」

  容塵子語態凝重:「屍體不見了,狗也沒找到。不過那氣息很奇怪,倒不像是妖。羅盤也沒動靜。」

  河蚌伸手觸摸他的眉,果然那眉峰又皺起來了,她慢慢將它撫平:「那知觀怎麼回來了?」

  容塵子輕輕拍著她的背:「擔心你們,睡吧。」

  河蚌將身子上移一點,唇瓣相觸,她輕輕舔他,容塵子的身體慢慢繃緊,他以手格住她,指腹輕撫她光潔細嫩的下巴,她像一隻熟透了的水蜜桃,彷彿咬一口那甜汁就會吱吱地往外冒。容塵子語聲很低:「睡吧。」

  河蚌搖頭:「睡不著,不知怎麼的就害怕。知觀,你說那個劉沁芳會不會是鬼呀?」

  容塵子蜻蜓點水般回吻她飽滿的唇,突然就有了些耳鬢廝磨的味道,他握了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語聲溫柔:「我在這裡,不怕。」

  河蚌打滾:「可你明天還會走的!」

  容塵子啼笑皆非:「你是妖嘛,膽子可不可以大一點?」

  河蚌就不滿意了:「妖又怎麼樣,妖就金鋼不壞、長生不死啦?」這貨又開始得意洋洋,「和我一起修煉的,膽子大的都死啦!只有膽子小的還活著!」

  容塵子彎了彎嘴角,揉揉她的長髮:「嗯,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河蚌胸無點墨:「我們不坐船,都靠游的。」

  容塵子低笑:「嗯。那是小心泅得萬年水?」

  河蚌爬將起來,拿小腳踢他:「你在笑我?!」

  容塵子很正經:「哪有?」

  河蚌用力踹他:「你分明就是在笑我!!」

  容塵子握住她的腳,怕她摔倒,並不拉扯,左臂向上扶住她的腰,讓她坐下來,右手粗糙的掌心緩緩揉搓著她水晶般玲瓏光潔的纖足。

  河蚌斜躺在榻上,兩個小腳索性擱在他腰間。約摸一刻,容塵子喉頭微咽,向著河蚌伸出手:「來。」

  河蚌合身撲過去,小狗一般就是一通亂舔。容塵子猛然翻身壓住她,隨後又輕吻她的額頭,暗忖劉沁芳或許是行為古怪,有些嚇著了她。驚悸憂思之下行房,對她不好。

  他努力控制自己,放緩了聲音哄她:「好了,睡吧。明天我將劉家小姐帶回劉府。」

  河蚌窩在他頸窩裡,微微點頭:「知觀回來給我帶五香葵花籽吧。」

  容塵子任她攬著,半晌方輕聲道:「嗯,你在觀裡要乖,要多喝水,想要什麼就跟清玄說,不要搗亂。」

  河蚌模糊地應了一聲,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了。

  五更天將盡,容塵子起身,也不驚醒河蚌,待梳洗停當,便直接去找劉沁芳,道先送她回家。劉沁芳收拾了衣物,真就跟他走了。

  十月末的天已經亮得較晚,寅時末外面還是一片漆黑。河蚌被開房聲驚醒,揉著眼睛坐起身來,見容塵子自外回來。她摸摸身邊,果然不見了容塵子,不由懵懂發問:「知觀,你幾時出去的?」

  容塵子語聲如常:「方才,繼續睡吧。」

  他脫了鞋襪,重新上榻,再次將河蚌攬在懷裡。河蚌閉上眼睛,突然又大大睜開,再看一眼眼前的容塵子,頓時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9:15 AM

第三十二章:吃貨的尊嚴

  河蚌推了推半擁著自己的容塵子,笑得頗不好意思:「知觀,這個時辰你該起了。你的徒子徒孫肯定在做早課了。」

  容塵子攬著她纖細的腰肢,雙手像蛇一樣緩緩收緊,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依舊是容塵子的音色無疑:「今日不去,無妨。」

  話音剛落,外面清玄便過來送水供他梳洗,看來容塵子走也沒和他們打過招呼。聽見他的聲音,河蚌熱淚盈眶——清玄你真是好樣的,我最最最喜歡你了!!

  「容塵子」只得下床梳洗,清玄靜立於旁服侍。河蚌裹著被子縮在榻裡,床頭的矮櫃上擱著兩排容塵子經常翻閱的經書,下面有容塵子收藏的一些法器。河蚌不動聲色地摸到了一塊古拙的八卦鏡。

  以被子作掩護瞄了瞄正在梳洗的容塵子,鏡中只有一張腐爛的臉,這張臉似乎裹著濃稠的黏液,臉上還保持著死前的痛苦之色。兩隻眼睛本來瞪得極大,但此時已被黏液腐蝕,只剩下半個不見眼白的眼珠。

  河蚌看得直捂眼,但她也很是好奇——這是「容塵子」胸腹一帶,怎麼會出現這張臉?更離奇的是,容塵子的其他地方在鏡中並無異樣。

  河蚌默默攥緊八卦鏡,那邊的清玄更可愛了:「師弟們已經集合完畢,正在練功場恭候師父。」

  河蚌覺得清玄一定是這個世界最可愛的人,沒有之一。

  容塵子收拾停當,真的跟隨清玄去了後山的練武場,河蚌從床上坐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山下跑。她還是比較小心,只怕使用水遁會被這東西察覺,但跑了一半,她又有些躊躕,容塵子不知幾時回來,這一觀的小道士只怕要當怪物的下酒菜了。

  她在逃命和示警之間猶豫了一下,而令她猶豫的根本原因是——這群小道士做的東西還是挺好吃的啊……

  這麼一想,她就想一個更重要的事來,清韻說今天早餐還是吃蘿蔔丸子哎,人家沒吃早餐也跑不快,不如回去吃了早餐再走?如果到時候還記得這事的話,嗯,就順便提醒他們一下好了。

  於是這河蚌又轉身小跑回了膳堂,她不擅運動,這時候早已累得氣喘吁吁了:「啊啊清韻,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她一進膳堂就大聲嚷,清韻正在掌勺——他廚藝不錯,又肯創新,河蚌的飯菜一直都由他親手做。

  聞言他倒是答:「蘿蔔丸子,先坐吧,第一鍋已經好了。」

  河蚌大喜,趕緊在桌前坐了下來,兩個火工道人不敢怠慢,忙上前將桌椅俱都擦拭乾淨。清玄端了三盤蘿蔔丸子,這個蘿蔔丸子同後面的做法不同,他先將嫩嫩的蘿蔔切成大小均勻的小塊,然後削成球狀,最後將裡面刨空,塞些用鹽醃好的鮮筍、香菇、蓮藕等,塞好後外面裹芡粉,用清油炸,炸到顏色金黃之後撈起,統一再回鍋炸一次,最後盛出,擱茴香秘制的香料。

  還有甜的,甜的主要豆沙、棗泥、核桃、桂圓什麼的都有,還有水果味的,主要是用時令水果什麼的,蘋果、橙子、梨什麼的看時節,有什麼擱什麼。

  第一鍋有三盤,鹹的、甜的、水果味的分開裝,河蚌饞得口水直流,不由就開始狼吞虎嚥。清韻炸到第七鍋的時候,這貨還只覺得半飽,觀中弟子們的早課做完了。

  看著容塵子緩步行入膳堂,河蚌被一個水果味的蘿蔔丸子噎住了。完了,好像把正事兒給忘了。

  容塵子走到她桌邊,她用力咽下那個蘿蔔丸子,隨後又趕緊把盤子裡最後一個丸子給咽下了肚——可不能便宜這怪物!

  容塵子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她方才乾笑著招呼:「知觀,呵呵呵呵,知觀。」

  瞅得她噎得不輕,清韻趕緊送了湯過來,河蚌想著早上八卦鏡裡的臉,本來是食欲全無的,但這湯是用來煮蘿蔔丸子和裡面的餡的,香氣撲鼻,喝在嘴裡也是香滑爽口的。

  河蚌想著不能浪費呀,她就一口氣把湯也喝光了。

  清玄和清靈重新給容塵子上菜,清韻端了第八鍋蘿蔔丸子,小心翼翼地問她:「還吃嗎?」

  河蚌咂咂嘴,想著反正這個容塵子已經近在身邊了,也沒什麼可著急的了,她大搖大擺地一揮手:「我是吃不了多少了,你就再炸個三四鍋就行了。」

  一群小道士捂著嘴,笑得全身亂抖。

  吃到第九鍋的時候,容塵子的飯菜端了上來,是他平素裡的三菜一粥。菜雖然樸實,但河蚌不平衡呀——這妖怪不請自來也就算了,沒道理還要請它吃飯吧?

  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這貨在容塵子即將動筷子之前搶過他面前的野菜清粥,一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見眾小道士目光悚然,這貨一抹嘴:「知觀,粥不錯,呵呵,真不錯。」

  清玄什麼話也不說,趕緊又替容塵子盛了一碗,河蚌覺得自己的肚子肯定不如鍋能裝,所以她立刻覺得比起菜來說,粥沒有什麼保衛的價值。

  於是她當機立斷,迅速端了眼前的三碟小菜——容塵子不食五辛,三碟菜其實也就是黃瓜炒豆芽、醬筍尖炒麵筋、素燴香菇。河蚌飛速將菜刨進嘴裡,在容塵子還未來得及下筷之前,她清空了三個碟子。

  這時候其實已經覺得飽了,但是她眼前還放著兩鍋蘿蔔丸子——其實比起容塵子的清粥小菜來說,蘿蔔丸子就如同扶桑島和中國領土一樣的差別啊。

  所以這大河蚌一狠心,一咬牙,她又把兩鍋蘿蔔丸子一起捍衛了……

  這般英勇神速,不要說諸小道士,就連眼前的「容塵子」都目瞪口呆。最後還是清玄走了過來,悄聲吩咐清韻:「師弟,辛苦一下,再……再炸幾鍋吧……」

  河蚌耳力過人,當即淚流滿面,她一手捂著圓滾滾的肚子,一手拉著清玄的手,一臉痛苦:「先、先先別忙,捍衛尊嚴是個苦差事,讓本座歇一會兒再接著捍衛吧。」

  清玄揮汗:「你你你,那你到底吃沒吃飽呀……」

  而這時候河蚌握住他的手突然在他掌心中寫了兩個字——快飽……

  清玄掙開她的手,又吩咐清韻:「她說快飽了,再煮一鍋吧。」

  河蚌怒瞪清玄,極盡鄙夷——清玄,老子和你真是沒有共同語言,連快跑都看不懂,其實你漢字是韓國人教的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9:51 AM

第三十三章:渣一神勇再現

  河蚌吃飽了,她拖著清玄去了容塵子的房間,硬說裡面有老鼠。清玄進了房,河蚌將容塵子的八卦鏡塞到他手裡,什麼也沒說。

  清玄一臉莫名其妙:「給我這個做什麼?」

  正在這時容塵子走了進來,十月末的陽光還帶著秋日的清朗,他的影子在地上毫無異樣。河蚌乾笑著撲上前去:「知觀。」

  「容塵子」竟也伸手接住她,河蚌將他繞了個圈兒,讓他背對著清玄。清玄搖頭,正要將八卦鏡放回去,突然神色大變,隨後嘴唇發白,全身亂抖。河蚌不停地瞪他,他終於靜下心來,恭身出了房門。

  容塵子坐在榻上,盤著腿看河蚌。河蚌笑得很憨厚:「知觀,你今天不念經呀?」

  「你希望我去念經?」他的聲音同容塵子也毫無二致,卻突然靠過來,那姿態彷彿全身的骨頭都不存在一樣,「真不像以往的你啊。」

  河蚌正欲躲開,突然外面清玄帶了諸小道士闖進來,還手持收妖的法器。河蚌大罵一聲,突然凝目望著眼前「容塵子」的眼睛,她的笑容甜美如蜜酒,「知觀。」

  「容塵子」目中的光芒像被她的眼睛吸了進去,他的神情變得呆滯,似乎一舉一動都極為艱難。那雙蔚藍色的眼睛波光粼粼,如千頃碧海般浩瀚。

  河蚌望定他,右手伸至背後,向門口的小道士們打手式——走!

  小道士們只有看清玄,清玄也覺得房中氛圍怪異,但光天化日之下,道觀清修之所,豈懼妖怪?更何況他們若是走了,大河蚌一個女流之輩,怎麼辦?

  想罷,他立刻從乾坤袋裡取了一張驅魔符,往桃木劍上一穿,一劍直刺那妖怪心臟。妖怪頂著容塵子的面貌,他第一劍還是有些手軟,未用全力。

  但劍一出,如同刺入泥沼,全完受力之處。他全力施為,卻見那劍緩緩沒入容塵子體內,傷口合攏,全無異狀。而這一擊也喚醒了這個被河蚌攝魂術所壓制的妖怪,他怒目圓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個內修的神識所壓制。

  河蚌自然感覺到他的反抗,那感覺不像是妖,卻也不是人。她緩緩展顏,諸小道士未正視她都覺得神色恍惚,那白衣上彷彿開得出花,花影重疊、碎雪飛揚,那姿容攝人魂魄。

  這東西安靜了一陣,似乎想同河蚌耗靈力。但許久之後又開始掙扎——河蚌的靈力似乎無休無止,這一眼對望,久久無果。河蚌彎了彎指頭,清玄突然反應過來,一聲清喝:「搬水,快去搬水!」

  諸小道士雖然不解,但仍是去了膳堂,很快挑了幾擔水過來。清水滿滿地放在河蚌身邊,河蚌身邊漾開一道水紋,衣裙漸漸泛出藍光,那怪物目中卻似乎要迸出血來。

  又過了一刻,河蚌緩緩結了個手印,她的動作也很遲緩,但那個怪物卻似乎已經不能自控。身邊的水凝成了冰錐,河蚌緩緩攤開掌心,一顆粉色的珍珠流光般沒入冰棱深處。

  河蚌咬緊銀牙,齒邊已經現了些許血痕,但都是咬傷所致,並無大礙。她努力聚氣,冰棱如箭,呼嘯著直接沒入怪物的身體。極痛之下,怪物的攝魂術也倏然解開。

  河蚌素手微揚,輕飄飄地往後一退,連帶著小道士都被一股輕柔的力量卷出了容塵子的臥房。

  秋末的陽光稀薄得近乎沒有顏色,大雁十來隻在天際盤旋而過,天高雲淡。

  那怪物突然發起狂來,雙手長出黑色的利爪,它用力地扒拉自己的皮,不多時全身上下就被它撓得鮮血淋漓。人皮被撕開,露出下面一個尖尖的頭顱,外形像蛇頭,卻又比蛇大上太多,且嘴裡上下三顆毒牙。河蚌突然就明白——方才八卦鏡裡看到的,只怕是它吃下去的食物。

  蛇的惡習只咽不嚼,那東西死後不久,魂魄未離,是以會被八卦鏡照出來。

  這蛇首人身的怪物淒厲地吼叫了一聲,有點像鐵器互相摩擦時的刺耳聲響。激得河蚌周圍的水紋四散開來,大河蚌步步後退,這東西看起來很嚇人,她雞蛋一樣脆弱的身體,實在不能與之硬拼。

  而經過方才一番較量,那東西似也看出河蚌殼硬,不好啃,轉而便走向了小道士。清玄點了七個師弟臨時組成了一個四象法陣。但任何法器打在這怪物身上皆不奏效。

  它的皮會吸食所有的兵器、符錄,不管是制妖還是制鬼的符法,對它通通無效。這一個來回,清靈就被它那一張大嘴叼在嘴裡了。清靈死命掙扎,但像是陷入沼澤、流沙一般,不過片刻便看不見影子了。

  也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怪物身上人的腔子像汽球一樣被撐裂,露出一條粗壯的蛇身,身上還裹著血色的黏液。河蚌緩緩往後退,見師弟被吞噬,眾小道士目眥欲裂,那蛇破體之後,額間突然又開一眼,腥紅中透出莫名的陰邪。

  此眼一開,本來稀薄的陽光更是頃刻不見,連風中都帶著腥躁之氣。眾小道士莫名有些手抖,這蛇卻看向河蚌,它吐著血紅的信子,似乎對剛才被河蚌壓制的敗狀極度不滿。

  河蚌年頭久,見過的妖物無數,但這樣以人形為卵的東西她是真沒印象。見它腹中還似有物在移動,河蚌一把抓過清貞:「想不想救清靈?」

  清貞連連點頭:「想!」

  河蚌避開那蛇中間的陰眼:「那你過去讓蛇吞,去!」

  容塵子教出來的徒弟果然都正直,一聽這話,清貞幾乎義不容辭地就上得前去。眼看那三眼蛇正要撲到他身上,清玄一把揪出清韻:「慢!」他清喝一聲,連那蛇都停下身來。

  清玄看向河蚌:「陛下,清虛觀就只有清韻做菜最好吃,他若死了,你就沒蘿蔔丸子吃了!」

  清韻也明白了清玄的意思——這河蚌擺明是想找出蛇妖的弱點,她可不把人命看在眼裡,如若被吞的人無關緊要,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河蚌被戳穿心思,還想商量:「要不你先去,你去了之後清韻再去?」

  清玄這次立場堅定:「清韻。」

  清韻便推開清貞,往三眼蛇面前一站,那蛇自然是不客氣,血盆大口一張,就將他含了一半在口裡。它也在防著河蚌出手,三隻眼睛緊緊盯著她不放。

  河蚌緩緩伸出手,突然五指一握,三眼蛇體內一聲悶響,珍珠碎粒從它體內迸濺出來,散若流光。它慘嚎一聲,聲音刺耳之極,肚子裡卻有什麼東西掙扎得更厲害了。

  這東西畢竟是牲畜,難及人的聰明,它只知道河蚌難對付,卻不知道河蚌先前那只冰棱為何要種下珍珠。受箭的當時它百般防備,後來注意力卻終究只在河蚌身上。

  它在地上拼命打滾,清韻被嘔了出來,河蚌大大鬆了一口氣,那三眼蛇卻一甩七尺來差的身子,拼命向她遊來。它渾身都開始流出淡黃色的黏夜,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河蚌近身必死,她只有一個辦法——跑!!

  故此這貨二話不說,轉身就跑。那蛇一路追一路怒吼。河蚌沒用水遁,但用了風傳,腳步輕快之極,卻始終在三眼蛇的可視範圍之內。三眼蛇怒不可遏,追了許久之後它似乎終於明白它追不上這河蚌。

  這傢伙雖是牲畜,倒也不是完全無腦,它立刻返身回去準備攻擊觀裡的小道士。

  河蚌站在山腰,也在猶豫——跑還是不跑?

  其實沒必要因為幾個小道士和它拼命嘛,要是有個武修還可以順手將其解決了。況且自己和這幾個小道士又不熟……

  她找理由為自己辯解,但隨後又覺得——可是我和藕粉丸子、蘿蔔丸子什麼的倒是很熟的。

  這樣一想,她又糾結起來。

  山下傳來一陣叱聲,河蚌還沒想明白,最後她決定——嗯,至少得把清韻救出來吧?

  她一上得山,那三眼蛇又長粗了一倍,肚子裡已經裝了三個貨,幸好皮上被珍珠穿了孔,三個貨都還活著。

  一見河蚌,三眼蛇立刻放棄了手中的小道士,怒吼一聲撲了上來。河蚌很揪心,掐訣想要施個凝冰術,但那東西動作太快,不過片刻已經近到身前。

  她只能再跑,正要轉身,突然眼前紅光一閃,有人一劍隔開了這三眼蛇。河蚌一抬頭已經安安全全地待在一個懷抱裡。

  她興高采烈,聲音卻壓得極低:「淳于臨!!」

  淳于臨並不鬆手,低聲道:「走吧。」

  河蚌猶豫了片刻,終於道:「殺了它再走。」

  淳于臨很少違抗她的命令,片刻之後已經閃身到三眼蛇跟前,他的兵器是日月環,一個圓形,主陽,外環有利鋒,觸者無不傷筋斷骨。一個是半月形,上刻梵文符咒,主要用以對付妖魔。

  三眼蛇陰眼大開,尾巴一甩卷住淳于臨腰部。淳于臨左手日環一動,它身上的鱗片寸寸翻裂,頓時血肉飛濺。這蛇吃痛,猛然一拍,但被淳于臨側身閃過。

  就這個空當,已經足夠了。河蚌掐訣,一支冰錐灌了三顆粉珍珠,如箭穿心,刺入它的心臟之處。不待招呼,淳于臨閃到河蚌面前,揚袖替她遮住煙塵。

  那三眼蛇一聲利嘯,七寸之處炸了個血肉橫飛。

  它腹中突然冒出一柄劍尖,是裡面的小道士在剖其腹。淳于臨牽起河蚌:「走吧。」

  這河蚌一邊走還一邊遺撼:「嘖嘖,這麼大的蛇,不知道肉味怎麼樣……嗷嗷,聽說蛇膽也是很補的呀……」

  淳于臨絕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2:49 PM

第三十四章

  容塵子一路將劉沁芳送回劉府,劉府一家全無異樣。只是劉閣老剛出生十來天的孫子不見了。劉府沒顧得上失蹤的小姐,府裡的人幾乎將府中每一個地方都找遍了,最後無奈之下報了官。以劉閣老的身份,官府自然是不敢怠慢,但任憑官差怎麼查怎麼問,也沒發現半點線索。

  容塵子以嬰兒生辰八字占卜,結果是早夭早亡之命。但人之一生三分在命理,七分呈變數。對初生嬰兒,生辰占卜並不十分準確。慎重起見,容塵子決定夜間做法,若能攝來嬰靈,也可以一問究竟。

  不料下午時分,清虛觀傳來消息——河蚌失蹤了。當時諸人都忙著救三眼蛇腹中的小道士,沒有人留意她的去向。

  容塵子焦急之下,再顧不得劉家的異事,匆忙趕回清虛觀。葉甜也得知此事,從李家集飛劍趕回。清玄、清韻等人只看見一身紅衣的淳于臨,但場中也沒幾個人認得他。

  容塵子在後山河蚌鬥三眼蛇的地方站了許久,最後得出結論:「她是被海族帶走了。」

  葉甜就變了臉色:「她那麼高強的內修,海族如何帶得走呢?」

  容塵子沉吟許久,最後下定決心:「清玄、清素,你們將李家集之事通知道宗,另外請九鼎宮的行止真人代查一下劉府,我始終懷疑劉家小姐有古怪。」

  清玄、清素自然應下,葉甜臉色發青:「師哥,你想做什麼?」

  容塵子的聲音雖輕,態度卻堅決:「我要去一趟海族。」

  他這話一出,葉甜就扯住了他的袖角:「師哥,你瘋了?海族若是真擄了這河蚌,你一個人去又能怎麼樣?而且這河蚌一直以來便妖裡妖氣,誰知道她是不是和海族圖謀你的血肉呢?」

  容塵子拂開她的手:「不管什麼原因,我必須去。」

  言罷,他再不耽擱,回房找了避水珠、分水劍等,隻身趕往海族。葉甜急得直跺腳:「如果你執意要去,我和你同去!」

  容塵子低頭看她,突然笑了一笑:「師妹,這畢竟是師哥自己的事,又豈可連累他人?」

  葉甜眼中隱有淚光:「師哥,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修道,到現在我對你,只是其他人嗎?」

  容塵子望定她,神色鄭重:「小葉,這是師哥自己的事,聽話。他轉身離開,葉甜在原地站了足有盞茶功夫,她突然想到辦法。

  海族皇宮。

  河蚌變回了原形,關在殼裡吃吃喝喝,淳于臨給她做了好幾個葷菜——她這些天在道觀吃素都差點吃壞了。

  「容塵子真的會來嗎?」淳于臨餵她吃海參,言語間並沒有多少把握。倒是河蚌信心十足:「會,不僅會來,還會單槍匹馬而來。」

  淳于臨不懂:「可是這容塵子道法高強,我還是有些擔心……」

  河蚌張開殼叼走他手上的蔥燒海參:「他道法是高強,但是你在水中,功力可增兩成,他在水中,實力當減兩成。再按我說得做,必能再損他三成,他尋人之際心氣浮躁,能發揮平日裡四五成實力已是不錯。」她閉上殼,聲音沉悶,「再加之偷襲,可百分百得手。」

  淳于臨還欲再勸:「容塵子乃德高望重的高道,為了他而得罪整個道宗,日後恐怕海族將麻煩不斷。」

  河蚌沉默了很久,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可是沒有時間了。」

  時隔不久,外面便有守衛來報:「啟稟海皇陛下、大祭司,外面有一道士自稱容塵子,求見海皇陛下。」

  河蚌化作人身,依然結水為裳,裙裾飄飄搖搖,黑髮飛揚,如若深海魅靈。她俯身摘下自己足踝間的紅線金鈴遞過去:「去吧。」

  淳于臨一路踏過水晶宮殿,過道旁邊一片紅藻呈星芒狀,容塵子就站在玫瑰紅的海藻盡頭,避水珠將他周圍的海水隔開,白色的道袍似乎將要融化在水中。見到淳于臨,他微皺了眉頭:「她在哪裡?」

  對上容塵子,即使是在水裡,淳于臨也沒幾成勝算。他隔著紅藻海與他相恃,神色間褪去了在河蚌面前的溫順恭謹,眉目之間隱透妖邪:「她?哪個她?」

  容塵子眼中便帶了怒色:「你就是海族祭司淳于臨?不必明知故問。貧道有幾句話想要親自問她,若她隨閣下回歸海族乃是心甘情願便罷了,若海族膽敢半點為難於她,你必將為此付出代價。」

  淳于臨完全無視他眼中的怒色,他緩緩上前兩步,紅色的衣袂在碧藍的海水中暈散開來,仿若一團火焰:「原來是為了美人。」他的聲音不緊不慢,摻著三分譏嘲七分邪肆,「也難怪,那麼一個美人兒,肌膚那麼白、腰那麼細、腿又那麼長,莫難道長也動了凡心。」

  容塵子又豈是能聽得這些的,他的怒氣在升騰:「統領淩霞海域者,又豈能是你這種淫邪之輩!」

  「哈哈……」淳于臨笑若金珠翠玉,紅衣黑髮、瀲灩如仙:「若是我輩淫邪,那麼追美至此的道長您,床榻之上,又是如何高潔的呢?」

  言罷,不待容塵子接話,他微傾上身,容色如癡如醉,似在回味:「道長東奔西走,那麼白白嫩嫩的一個身子,想必也沒用上幾次。我等不過替道長辛勞一番,道長不言謝也就罷了,反倒呈興師問罪之勢。實在令人不解。」

  容塵子面色鐵青,雙手卻冰冷。那個河蚌道行再高,終究也只是個內修,若是落到他手上……

  他血氣浮動,淳于臨語聲放低,容色妖邪:「道長正氣凜然,想必在榻上也用不了幾個姿勢,服侍海皇陛下,終歸還是我等經驗豐富。道長知不知道她最喜歡什麼姿勢?」容塵子血脈怒張,淳于臨右手如冰雕玉琢般的食指輕轉著一物,他人卻俯身笑得直不起腰,「道長肯定沒試過,你必須讓她趴在地上……」

  待看那在他食指之間轉著圈的物什,容塵子只覺喉間一陣辛辣之氣猛然竄起,他背後長劍似覺出主人怒意,錚錚自鳴。

  第一劍挾風雷之聲、雷霆之怒而來,淳于臨閃身避開,卻將食指之間不斷把玩的小玩意兒隨手棄於紅藻之間。容塵子伸手拾起,正是河蚌足踝上的那串紅線金鈴,上面隱隱還有血跡。

  淳于臨神色凝重——這個人就算只能發揮一半實力,依舊讓人畏懼。但他面上笑容更盛,璀璨如海中美麗的珊瑚礁:「道長不必心急,淩霞海族共有祭司六人,六人共同服侍,我們海皇陛下想必一時謄不出空接見道長。」

  容塵子目眥欲裂,急進之間,分寸漸失。淳于臨冷哼一聲,手中日月環現:「道宗素傳容塵子道長乃正人君子,今日一見卻不過如此。一聽說海族六位祭司正在輪流伺候我們海皇陛下,就著急要分一杯羹。」

  容塵子咬緊牙關,不再答言,手下卻劍劍全力施為,直欲取其性命。海中水藻被劍光攪碎,令視線不清。淳于臨忙於應付,也不敢再掉以輕心,不再說話。

  水中符錄失效,容塵子只能同淳于臨拼招式、身法,再加之心神已亂,一場打鬥絕不輕鬆。

  河蚌背靠著一宮水晶柱而坐,宮門前的打鬥聲她聽得一清二楚,隔了約有兩刻鐘,她緩緩起身,掐指成訣,一宮冰錐緩緩凝結,她拈了一顆珍珠,又放回去,猶豫了半晌,再種入冰錐裡。

  如此三番,外面淳于臨已經開始不支,她終於放開那支種了一顆粉珍珠的冰錐,再不猶豫。冰錐彷彿最鋒利的箭,無堅不摧卻又悄無聲息。海水掩蓋了它的痕跡,它破水而去,一箭正中容塵子心臟。

  容塵子長劍被日環所困,右手制住月環,身後冰箭穿心而過,他唇際瞬間溢出一縷鮮血。

  淳于臨靠得太近,不期然看見他的目光,帶著些微的疼痛,他一直沒有回頭,根本沒有探究暗襲他的人是誰。

  淳于臨略微猶豫,手中月環脫困,劃過他的頸項。容塵子以左手握住月環的刀鋒,他的聲音穿透這沉沉深海,像一場恍惚不記得終始的夢:「河蚌!」

  大河蚌轉出水晶柱,倚柱而立:「嗯?」

  他力氣盡失,寶劍失了劍氣,被淳于臨以日環猛然絞斷。河蚌這才緩緩靠近他,他唇際的血很快被海水稀釋,像一縷漸薄漸淡的紅色煙紗:「你一開始,就是為此而來嗎?」

  避水珠的防護結界被冰箭打碎,海水淹及,他開始呼吸艱難。河蚌跪坐在他面前,水色衣袂、瞳若秋月,一如當初的無邪:「嗯。」

  容塵子用盡全力握住她的皓腕,淳于臨伸手去擋,被河蚌默默格開。容塵子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神色平靜:「雖然是你有所圖謀在先,但是……」他咳出一縷血泉,「但是當初汙你清白非我所願。今日貧道就以此身,抵償當日淫念。今日之後,你我割袍斷義,兩不相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2:57 PM

第三十五章:韭菜盒子的誘惑

  海皇宮附近的海族都被淳于臨遣開了,此時的深海一片寧靜。容塵子緩緩鬆開河蚌的手腕,河蚌抿著唇,素手握住冰錐用力拔出。容塵子痛哼一聲,胸口鮮血噴濺。

  神仙血肉的香味四散開來,整個海族都嗅到了那種似藥似花、令人瘋狂的香氣。

  河蚌以冰碗盛了一碗,淳于臨手中日環的利刃抵在容塵子喉頭,他的神色卻十分陰沉:「他說的污你清白,什麼意思?」

  河蚌裝傻:「什麼什麼意思?這血很香呢,嘗一口吧。」

  淳于臨不接受她的轉移話題,推開她遞過來的冰碗:「你和他睡了?」河蚌不答,見容塵子傷口一直血流不止,不由埋頭去舔他的傷口。那小巧粉嫩的舌頭舔在傷口上,容塵子伸手試圖推開她,但終究傷重,奈何不得。

  淳于臨卻一臉怒容:「你真的和他睡了?!」他一把將河蚌扯起來,語聲冰冷,「就為了神仙肉,你就可以和別的男人睡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下……」

  他話未落,一支冰錐抵住他的脖子,鋒利的冰錐尖已然刺破了他的喉頭的肌膚,河蚌語聲平靜,卻於無形中帶著疏離:「我的大祭司,什麼時候你在本座面前,能夠如此放肆了?」

  淳于臨緩緩站起身來,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開來:「哼,啊,我算什麼東西,不過陛下從嘉陵江帶過來的一份預備糧,有什麼資格干涉陛下。」

  他偏過頭去,再不理會河蚌。河蚌惱羞成怒,上前幾步捏著他的唇,將冰碗中的血灌了下去。淳于臨被嗆得咳嗽不止,血色在紅衣上洇開,一線一縷精緻絕美。

  紅藻海上的容塵子已然奄奄一息,河蚌在旁邊站了片刻,很久才說了一句:「可以留著慢慢吃,可惜吃完就沒了……」她突然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把他製成醃肉吧。」

  言語中竟然沒有往日提到美食的興奮,言罷,不知為何她又嘆了口氣。

  淳于臨不再和她說話,月環一現,就欲割斷容塵子的咽喉。突然深海中強光一現,有人一劍隔開了淳于臨月環的鋒刃。河蚌迅速結了防護的結界,周圍突然人聲嘈雜起來:「在這裡了,快來!」

  淳于臨眉頭一皺,河蚌也有些驚疑:「道宗的人來了?」

  人聲漸近,語聲紛亂,似乎不下百人。一個藍袍道士一劍斜來,淳于臨被擊退三步。來人功力竟然同容塵子在仲伯之間,河蚌再不猶豫,扯了淳于臨返身轉入海皇宮,關閉了宮門。

  不過須臾之間,她又覺出不對:「他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聯絡到如此眾多的道宗之人,我們上當了!」

  二人開啟宮門再度追出,正見前方幾道人影逃竄而去。淳于臨就狀就欲追,河蚌行至紅藻邊緣,發現有什麼東西細細碎碎地撒了一路。她拾了一顆,發現五香味的葵花籽,上面隱約還帶著神仙肉的香氣。

  她含了一顆在嘴裡,突然揮揮手:「算了。」

  淳于臨神色焦慮:「若放回容塵子,道宗知道其中緣故,必來海族尋仇!屆時……」

  河蚌望定他,輕聲道:「我說算了。」

  淳于臨便再不敢多言。

  道宗一直沒有動靜,夜間,河蚌宿在海皇宮,深海寂靜得甚至聽不到潮汐,她中途醒來,下意識摸摸身邊,只觸到冰冷的水晶和四周鋯英石床柱。沒有宵夜,也沒有暖和的容塵子。

  她披衣而起,沿著海貝鋪就的道路走到淳于臨的臥房,淳于臨餘怒未消,今天一天也沒再和她說過半句話。

  她戳了戳淳于臨的腰眼:「淳于臨,我餓了。」

  淳于臨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站了片刻,終於厚著臉皮擠到他身邊,二話不說依偎著他睡覺。淳于臨先前並不理會,待她緩緩入睡之後方才輕輕攬住她的腰,她腰肢柔軟無比,淳于臨忽然再無絲毫睡意。

  容塵子醒來的時候在清虛觀,守在榻邊的葉甜,見到他醒來,葉甜並沒有大喊大叫,只從她的眼睛裡透出欣喜溫暖的色彩:「師哥,你終於醒了。」

  容塵子想要說話,微微張唇,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喉頭如若火烤。葉甜趕緊端了旁邊的水,拿了勺子餵他。

  「先別說話,你傷得不輕呢。觀中上下都好,只著急你的傷勢。清玄、清玄他們把眼睛都熬紅了。二師兄從你體內挑出一顆珍珠,說如果炸裂開來,不堪設想。」她用清水浸潤容塵子乾涸的唇瓣,語聲溫柔,「我也先不問什麼,一切等你傷好再說吧。」

  容塵子微微點頭,葉甜以手背試了試他額間的溫度,替他掖好被角:「好了,你先休息,我去告訴二師兄。」

  她走出門去,容塵子閉上眼睛。

  清素幾人在煎藥,一個藍袍道士坐在門口,不斷地增減著各種藥草的份量,清玄在寫單子。葉甜大步跑過去,腳步像鳥兒一般輕快:「二師兄,大師哥醒了!」

  藍袍道士便是容塵子的師弟、當朝國師莊少衾,他聞言只點頭,又吩咐清玄在藥單上加一味血竭。

  這些天觀中事務照舊,少了河蚌,少了許多事,也少了許多熱鬧。再加之容塵子傷重,觀中氛圍難免便有些冷清。

  莊少衾並沒有去見容塵子,他用了許多護門草,護衛草遇人而叱,聲若百人,果然驚走河蚌,救回了容塵子。之後他欲邀道宗商議此事。他如今乃國師,道宗之人無論如何也要給他這個面子。倒葉甜有顧慮:「二師兄,這個海皇和師哥的事……你知道麼?」

  莊少衾挑眉:「何事?」

  葉甜臉色微紅,卻仍把話說完:「上次海族作亂,道宗入海皇宮一探究竟,師哥擔心因她再起爭執,便私下將她帶回清虛觀。這個海皇……是個女子。」

  莊少衾點頭:「自然有所耳聞,」他低笑,「但師哥這個人……哈哈,這般不解風情,莫非兩個人還真發生了點什麼?」

  葉甜神色凝重:「嗯。」

  莊少衾笑聲立止:「……這個海皇倒真有點本事,我開始對她懷有期待了。」他眸帶嚮往之色,葉甜跺腳,「二師兄!!」

  莊少衾這才回過神:「繼續。」

  「後來浴陽真人懷疑師哥私匿海皇,師哥無奈之下當眾承認……她是自己的鼎器,諸人這才退走。如今若傳揚出去,承認她是海皇,恐若道宗諸人生疑,反對師哥聲名有損。」

  莊少衾略略點頭,輕彈指尖:「這般說來也有理,何況如果兩人之間真有肌膚之親,憑師哥的為人,也斷然不會同意尋仇。」他微微沉吟,「但區區一個凌霞海族竟敢將主意打到清虛觀裡來,任其誰也絕對不能輕饒!」

  葉甜端了些清粥,臨走時還叮囑:「二師兄不可大意,那河蚌雖然未同我交過手,但她絕非李家集那隻大白鯊之流可比。」

  莊少衾並不在意:「即使再厲害也不過個內修,」他突然又離了題,「連大師兄這個石人都動了凡心,那個河蚌精不很漂亮?」

  葉甜猶豫了片刻,只冷冷地哼了一聲,端著粥走了。莊少衾倒開始想入非非:「這得漂亮到什麼程度……」

  須臾,他的弟子莊昊天和莊昊羽走了進來:「師父,給道宗的帖子已經寫好,現在發出去嗎?」

  莊少衾豎手制止:「先不驚動道宗,」人都道色令智昏,他頭腦倒還清醒,沒想著在海中能夠鬥得過這河蚌,「要有什麼辦法能引她出水就好了。」

  這話一出,那邊清韻倒答話了:「師叔,若要引得她出水,倒也不沒有辦法……」

  第二天,容塵子依舊臥床不起,莊少衾帶了清韻和自己的兩個徒弟下山。清韻在海邊架了口大鍋,莊昊天和莊昊羽將背下山的乾柴架好,再架上面板,清韻當場表演了煎韭菜盒子。

  他廚藝最近突飛猛進,韭菜雞蛋的香氣貼著海面漂浮不散。河蚌正在鬱悶——淳于臨還在生氣,不肯給她做吃的。這會兒她已經餓著前胸貼後背了。

  這時候韭菜的香氣就更誘人了,她游到海面,伸長脖子,連個彎也沒繞就順著香氣游了過去。

  清韻身邊,莊昊天和莊昊羽都在嚥口水,只有莊少衾一臉震驚:「這……真的可以誘來那個海皇?」

  清韻還未答話,他突然容色一肅:「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3:04 PM

第三十六章

  河蚌躲在水裡看了一陣,她自然認得清韻的,韭菜盒子的香氣漂漂浮浮直往鼻子裡鑽,她嚥了嚥口水,猶豫著不肯靠近。莊少衾領著兩個弟子作了個隱身的法兒,躲在一塊暗礁之後。

  河蚌在水裡游來游去,如果只有清韻一個人,她肯定能搶了韭菜盒子然後逃走。可容塵子受傷了,不知道死了沒有,這小道士怎麼會來這裡做韭菜盒子呢?

  她在水裡躊躕,清韻卻半點也不著急。他把韭菜盒子一個一個攤開,擺在一個食盒裡。河蚌肚子咕咕叫,幾次三番靠近又猛然游開,見四下確實無人,她躥過去,奪過食盒就跑。

  清韻並不追趕,那一日河蚌仍穿了水色的衣裙,裙襬前襟只堪堪遮住三分之一的大腿,後裾卻長長拖曳在海面上,近乎透明的裙裾被海風揚起,上面大朵大朵的海上花爭奇鬥豔,開得華麗熾熱。她的腰肢又軟又細,彷彿盈盈不堪一握,雙腿卻修長勻稱。

  那胸器和蜂腰將暗礁之後的莊少衾看得直了眼,他吸了一口涼氣:「果然絕色,怪不得連大師兄也著了道。原來大師兄的審美也正常的。」他咂了咂嘴,又自言自語,「就吃相不太雅,要慢慢教。你二人不必動手了,毛手毛腳,可不要傷到美人兒。」他隨口囑咐徒弟。

  原來妖與人也大多相通,外表越美麗的妖怪實力往往越不濟,因為她們絕大多數並不需要苦修,只憑這一張臉,便有無數人鬼神願意投食包養,准保過得衣食無憂、逍遙快活。

  眼前美人兒這般風情,那小臉兒彷彿一掐就會出水似的,莊少衾並不認為她會有多少本事。

  河蚌還坐在礁石上吃著韭菜盒子,長長的裙裾層層疊疊鋪散開來,海風微微吹拂,便如碧海凝結的花朵。

  她內修,對術法的感應極為靈敏,莊少衾在海邊的棕櫚樹下布上漁網,欲直接網住她。河蚌過來了四次,拿第五次食盒的時候,漁網陡然網下,河蚌一驚,就地一滾,方向沒滾對,反倒落到了網裡。

  莊昊天和莊昊羽出來收網,河蚌望望莊少衾,語聲又嬌又脆:「我認得你,你是那天救走容塵子那個道士!」

  莊少衾聽得骨頭都酥了,他站在河蚌面前,左右打量她,口中喃喃道:「尤物,絕世尤物啊。」

  河蚌聽不懂,她匆匆吃完手中食盒裡的韭菜盒子,兩頰高高鼓起,舌頭半天都挪不動,卻還冷哼:「看在你是容塵子朋友的份上,本座不殺你。」

  莊少衾想笑——這個河蚌精真有意思。那河蚌卻只拍拍手,突然她像水流一般迅速洇開,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全部化成了水,從漁網中漏了出去。

  眼看水流即將滲到沙灘之下,莊少衾單手掐訣,冷不防以收妖瓶將被沾濕的泥沙收入其中,並迅速摸出一盒淡綠色的粉末,指尖微挑些許,吹入瓶中。

  清韻看得好奇:「師叔,這是何物?」

  莊少衾將收妖瓶輕輕搖了搖,聲音不疾不徐:「踏歌石磨成的粉末。踏歌石有迷惑妖物的功效,其粉能令妖入夢,短時間內不會醒來。」

  正說著話,他臉色一變,突然將手中收妖瓶遠遠扔開。小瓶尚未落地,突然炸裂開來,碎片四散。河蚌緩緩凝結成原形,莊少衾目光銳利:「她神識很強。」

  清韻反倒不甚驚訝:「她內修。」

  莊少衾右手急抬,背後寶劍出鞘,隨即身形一錯,欺到河蚌身邊。河蚌望定他,聲音如蜜酒,綿軟柔長:「道長。」

  莊少衾心神巨震,正欲收斂神識,那河蚌淺淺一笑,恍若冬去春來,千樹萬樹梨花盛開,莊少衾眼前只看見一片茫然的白,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百匯穴突然漲痛,彷彿靈魂將要脫竅噴出一般。

  河蚌緩步走近他,在她身後碧海如詩,朱陽如畫,伊人步步生蓮,風姿繾綣。莊少衾怔怔地站在原地,彷彿目中神光俱被吸盡,他手中寶劍鏗然墜地。

  那河蚌再不猶豫,轉身投入碧海,頃刻間沒入了千重碧波之中。

  三個後輩目瞪口呆,許久之後莊昊天趕至莊少衾面前,臉上猶帶驚悸之色:「好邪,師父,這是哪家功法?」

  莊少衾渾身大汗淋淳,心中驚詫無以言表,毫無疑問他當真過於低估了這個妖精。死裡逃生之後,他仍心中癢癢:「攝魂術。有意思……哈哈,有意思。總得弄到手玩一玩才甘心。」

  河蚌逃回海皇宮,淳于臨已經回來了。他巡視完海境,這時候方才簡單做了幾個菜給河蚌送過來。河蚌先前吃了個半飽,這會兒看見他,兩眼寶石一般發光:「淳于臨。」

  她撲過去,淳于臨餘怒未消,當即側身避過她,將幾個菜放到水晶台上,轉身離開。河蚌遲疑著叫住他:「淳于臨……」

  淳于臨態度冷淡:「陛下何事?」

  河蚌撲了個空,神情怯怯:「我……我今天可不可以多吃一盤串串蝦?」

  淳于臨不答話,轉身走了。待河蚌飯吃到一半時,守衛送了一份串串蝦進來,河蚌一個人吃飯,突然有點懷念清虛觀的膳堂——那裡好多小道士,好熱鬧呢。

  傷後第四天,容塵子還不能下床,好在傷勢已被控制住,這些天他都不怎麼說話,葉甜和莊少衾顧忌他的傷勢,倒也沒有多問。清虛觀連早、晚功課都是莊少衾在負責。

  倒是這一日,容塵子醒來之後,將莊、葉二人都叫到榻邊:「少衾,李家集前些日子發生瘋狗噬人的命案還沒有眉目,你既到了這裡,就去查看一下。另外查找一下李家集和凌霞鎮縣誌,找找兩地之間的長崗山的來歷。我懷疑長崗山下曾封印著什麼東西,若所料不錯,也許李家集的命案與這東西有關。」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又開始咳嗽,葉甜怕他崩開了傷口,只得不住替他順氣:「師哥,都傷成這樣了你還心心唸唸救別人!你就不能多關心一下自己嗎?!」

  莊少衾遞了碗參茶過來,人道長兄如父,容塵子的話他還聽的:「我這兩天就去看,師兄放心。」

  容塵子喝了半盞參茶,終於緩過氣來:「小葉,你再去一趟劉閣老家,上次妖怪竟然假冒我進入清虛觀,難保不會假冒別人,你多留意一下劉家。我只擔心劉家的嬰兒失蹤一案,同她有關。希望她和三眼蛇沒關係才好。」

  葉甜嘆氣:「我去,我這就去好吧?你安心養傷,莫掛念這些了。」

  容塵子臉色蒼白,河蚌的冰箭傷了他的肺腑,莊少衾又剖開傷口取粉珍珠,他胸前創口太大,一時半刻極難恢復:「嗯,都做點正事,別守著我,我又死不了。」

  莊、葉兩個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葉甜急忙就捂著他的嘴扶他躺下:「我二人這就去,別再說話了,安心靜養。」

  容塵子點點頭,閉上眼睛。葉甜和莊少衾出門,莊少衾行到門口,突然又道:「大師兄,其實那河蚌精一直修煉攝魂術,且修為深不可測。你先前失態定然只一時不察中了她的法術,不必介懷。」

  葉甜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他略略點頭,大步離開。房門關上,裡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容塵子第一次覺得這房間有些空曠,床前的矮櫃上擺著河蚌從山泉裡淘來的雨花石、容塵子折的那頭小毛驢太可愛,她沒捨得吃,如今法術耗盡,一張薄薄的紙符還平平整整地放在矮櫃上。桌上放著她愛吃的零食、水杯,旁邊還有在山下買的裙子,牆角有她用花藤編的頭花和泡水擦殼用的絲瓜囊、木盆。

  原來……只是中了她的法術……容塵子伸手握了那枚花紋精緻的小石子,許久之後喚了清玄進來:「將為師房裡不需要的東西俱都清理出去。」

  清玄微怔,立刻就點頭:「徒兒遵命。」

  他將房中某人的衣服、零食、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小玩意全部收到一起,用竹筐盛了出去。

  容塵子的臥房裡只留了幾本經書和幾樣他常用的法器。他默唸著《清靜經》,再不願去想其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3:30 PM

第三十七章:突變

  莊少衾去到李家集時,李家集又相繼有人失蹤,且數目越來越多,他藝高人膽大,徑直就去了長崗山。長崗山一片寧靜,風聲過耳,其聲惻惻。

  莊少衾開了天目,卻只見到一團淡黃色的光暈。他掏出攀天索鉤在一株成人小腿粗的杉樹上,吩咐自己的兩個弟子:「我下去看看,你們自己小心。」

  莊昊天有些擔心:「師父,崖下情況不明,冒然涉險,只怕……」

  莊少衾不聽這些,已經在試探山崖右側的深淵了,莊昊羽也有些躍躍欲試:「師父,弟子和您同去!」

  莊少衾搖頭:「你二人守在這裡,每半個時辰我以鳴鏑通知,則證明安全。如若不然……咳,你二人先回清虛觀,通知道宗。」兩個人還待說什麼,莊少衾攀著繩子下去,「別廢話。」

  峭壁之間草木旺盛,他沿崖而下,一路警惕著周圍動靜。然除了風聲,似乎並沒有別的異動。半個時辰之後,他鳴鏑一次,然而崖下依舊深不見底。他本就精通道術,立刻就覺出這崖下有結界,阻擋外人進入。

  莫非當真封印著什麼神獸?他有些興奮。洪荒至今大興人道,當年四處橫行的神獸,如今只能活在傳說之中。如有緣一見倒是此生之幸。

  他沿著崖邊行了半圈,最後因為攀天索的長度實在不夠,終是沒能探得陣眼。探不出結界深淺,他還真不敢再往下走——古陣法異處甚多,有些陣法甚至直通歸墟,他縱然膽大,終究也不敢輕視這來路不明的法陣。

  只是他也不甘心就這麼上去,他在崖上四處轉,察覺西北角一處陣角似乎開始減弱,濃霧之中隱隱可見白茫茫的一片。他取了腰間千里探物鉤,垂下去鉤了好幾遍,提上來一看,見鉤上沾了些清黃黏液,像是……像是雞蛋。

  他頗有些不解,取了那黏液嗅了嗅,再望望下方,終究只能無功而返。

  葉甜上次為著劉閣老想將女兒嫁給容塵子的事將劉府鬧了個雞飛狗跳,這次再到劉府,劉閣老對其便又敬又畏,著實不敢得罪。葉甜也不同他囉嗦,徑直便去找了劉沁芳。

  劉沁芳神色如常,只是肌膚變得光滑細緻,兩頰粉嫩,如同剛剛成熟的紅蘋果。她先前不過是個尚未長開的小女孩,如今卻忽如一夜春風來,變得嫵媚動人。

  葉甜眉頭微皺,命跟來的小道士清靈去查附近還有沒有小孩失蹤。這麼一查可真是不得了,竟然在短短四五天之間,又有四戶人家的嬰兒不知去向。

  葉甜膽子也大,立刻就要同劉沁芳同住,並且吩咐劉沁芳此後和她同進同去,寸步不離。

  劉沁芳微微發愣,但劉府家人俱在面前,她只得點頭同意。

  然而第二天,劉府傳來消息,葉甜失蹤了。當時劉沁芳正在陪她母親劉夫人說話,葉甜在劉府周圍灑了些踏歌石粉,命下人準備了熱水洗澡。

  半個時辰之後她還沒出來,劉閣老派人催了幾次,均沒有動靜。直到一個時辰之後,劉閣老慌了,命人撞開房門,見裡面擺設整齊,葉甜換洗的衣物掛在衣架上,盆裡的水已經涼了,但附近地板上沒有水跡,整個房間絲毫不見打鬥的痕跡。

  葉甜來頭不小,再加上後面還有個國師師兄撐腰,劉閣老可不願惹這個麻煩,立刻著人通知容塵子和莊少衾。

  容塵子同門三人從小一起長大,一直以來便手足情深,如今葉甜失蹤,莫說容塵子,便是莊少衾都變了臉色。

  莊少衾幾乎在接到消息的兩個時辰之內就趕到了劉府,容塵子雖然傷重,然則師妹有失,他心急如焚,又如何歇息得住?他強撐著起身,然而實在傷重,當日竟開始咳血。

  清虛觀裡一片忙亂,莊少衾聽說劉閣老傳信給容塵子,當即就青了臉,又傳了消息回清虛觀,道葉甜只是離開片刻,如今已然尋到,借此安撫容塵子。

  劉府雞飛狗跳,莊少衾知道情況嚴重,再不擱耽,立刻通知了九鼎宮的行止真人,將事情原尾俱都告知。行止真人聽說連葉甜都悄無聲息地著了道,也是暗暗吃驚,當下就挑選了一批得力門徒,一併趕至。

  劉閣老見來了這麼多道門大人物,總算是安心了一些。也好在劉府地方寬裕,他將諸道士都安置在春暉園裡。

  劉沁芳舉止如常,只是那皮膚更加光澤水潤,整個人都光彩照人。

  莊少衾為她把了脈,看不出任何異樣。他心中比行止真人更焦急——容塵子心思細膩,早晚會知道葉甜失蹤的事。他本傷重,若再憂思過甚,只怕更傷身體。

  這天夜間,行止真人秘密派了門徒去有嬰兒的人家潛伏,又派了一批人再度詢問丟失孩子的家長,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接二連三的嬰兒失蹤事件令整個淩霞鎮天未黑透已經關門閉戶。漸漸地開始有傳言四起,有說妖怪吃人的,有說死人復活的,版本眾多。於是大街上也是空無一人。

  劉府上下也異常安靜,真正令劉閣老憂心的是……他二兒子的一房小妾已經快臨盆了。

  十一月初的夜已經有些寒意了,春暉堂後院有一口古井,井邊有株上了些年頭的杏樹。如今莊少衾就站在杏樹之下,藍衣黑髮、身姿挺拔。他身後秋風卷起黃葉,令整個庭院顯出幾分蕭瑟之態。劉沁芳走過來時神色忐忑,許久才期期艾艾地問:「國師……您約小女子到此,有什麼事嗎?」

  莊少衾神色疏淡:「也無事,就想問問這接二連三的事,與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劉沁芳露了個驚訝的表情:「想不到國師也是這麼想,但是我一個小女子,偷不足月的嬰兒來做什麼呢?」

  莊少衾自靴中掏出一把短刀,他不緊不慢地輕拭刀鋒,神色淡漠:「其實要證你清白也容易得很。清虛觀也曾有三眼蛇冒充過師兄,但據貧道師侄講來,人身之下即是蛇體。」他望向劉沁芳,神色銳利,「我只需剖開你的身體,便知道你是人是蛇!!」

  劉沁芳神色大變:「可是剖開身體,我焉有命在?」

  莊少衾冷笑:「那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事。」

  他目光陰沉,劉沁芳步步後退:「你們出家人本應該救苦渡厄,又豈能濫殺無辜?」

  莊少衾冷笑:「殺一百能救一千,如何不是救苦渡厄?」

  劉沁芳不防他如此,眸中陰晴不定,莊少衾卻再不多說,猛撲上去,揮刀就欲剖她心臟。劉沁芳飛身後躍,那動作完全不是人類的敏捷。莊少衾冷哼:「還敢說不是你!」

  他手下再不留情,頓時同劉沁芳纏鬥在一起。劉沁芳似乎急於脫身,一味只是後退逃跑。莊少衾一刀刺破她的後背,血流了半身。她拼命向春暉堂外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莊少衾猛然竄起,一把拉住她的足踝,手中刀光一閃,頓時斬下了她一隻腳。劉沁芳哀嚎一聲,突然靈活轉身,像是腰間完全沒有骨頭一樣。她眼中的憤怒如烈火般熊熊燃燒。怒氣奔騰,她猛然張大那張櫻桃小嘴,她養得又嫩又滑的肌膚被撕裂,整個皮出現血色的裂紋。

  劉閣老等人聽到她的呼救聲跑過來,見此情景一下子軟了腳,坐在地上半天動不了。莊少衾再不猶豫,手中短刀攔腰斬落,只見那人身橫陳於地,血肉四濺。

  一條綠底墨紋、只有成人手腕粗的三眼蛇在滿地血肉中緩緩舒展開來,它頭上已經生了兩寸來長的白角,雖然個頭不大,但智商明顯比闖入清虛觀冒充容塵子的那條三眼蛇高上許多。

  它中間的陰眼緩緩睜開,莊少衾叫了聲不好:「大家不要看它的眼睛!」

  然凡人反應又怎麼能快得過這異物,周圍有僕人輕哼一聲,已經被它吸走了魂魄。劉閣老等人反應過來,趕緊捂上眼睛不敢看它,兩腿俱都篩糠似的抖,有那膽小的早已尿了褲子。

  周圍明明有幾十個人,如今卻一片死寂。

  莊少衾手心裡全是冷汗,他畫了制妖、退鬼、降魔的符咒,但通通無效。這東西轉眼之間便遊入院牆之下。莊少衾無奈之下砸了一團符火過去,那三眼蛇中間的陰目猛然瞪住他,在他心神一凜之際,竄出了院牆。

  莊少衾咬破舌尖,奮起直追,隨後一刀砍在蛇尾。他的腰刀乃寒鐵所制,能夠切金斷玉。但如此猛力斬下,蛇身上竟然只翻起幾片細鱗。莊少衾心中一驚,那蛇尾巴一擺已經卷住了他的腰。

  蛇尾越收越緊,儘管只有手腕粗,也差點把莊少衾的腰勒斷。莊少衾揮劍連砍數次,蛇身終於破了一點皮,開始滲血。莊少衾心中驚懼難言——他出道以來幾乎未遇對手。平生只道修為已精深,誰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眼看掙扎不脫,突然外面一聲怒喝,一把飛劍淩空而至,猛猛劈向蛇頭,那三眼蛇受驚,猛地丟開莊少衾,一個飛躍彈出兩丈有餘,迅速消失在草叢裡。

  院外行止真人匆匆趕進來,這道宗平日裡威儀並重的高人如今也是驚魂未定:「真的是那以人體為卵的妖蛇?」

  莊少衾擦了擦額間的汗水:「嗯,而且它應該比上一條強很多,它不吞食雞,卻能夠吸食魂魄。」

  劉閣老仍然腿軟,坐在地上起不來,行止真人看了看倒地的家奴,發現其肉身果然無傷,魂魄卻已然離體,如今已是氣息全無了。

  他抬頭同莊少衾對視,兩個人都明白,說不定一場浩劫已經近在眼前了。

  「它的皮韌性太好,連我的藏星刀都不能破開,普遍兵器只怕更不能傷其分毫。」莊少衾喘息不定,「我們現在對這些東西幾乎一無所知,不知道它如何繁殖,更不知道如何辨別它們是人還是蛇,這東西一旦漫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行止真人眉頭都皺成了包子褶子:「國師,貧道知道你不願驚擾容塵子道友,但事出緊急,你我別無選擇。」

  莊少衾沉吟:「只怕即使告訴我師兄,也是於事無補,」

  倒是他身邊莊昊天突然插話:「師父,上次諸師兄弟遇到三眼蛇,據說那個河蚌精只用了兩箭便解決掉了。徒兒想,或許不是每條都像我們遇到這條這般厲害吧?」

  莊少衾眼前一亮,自言自語:「對,我怎麼會忘了那個河蚌美人……」他舔舔嘴唇,「只是如今情勢,如何讓她出手呢?」

  「師父,徒兒覺得其實這事說簡單倒也簡單,那河蚌接近師伯,無非是為了神仙肉,如果……」

  莊少衾唇角微揚,伸手拍了拍自己徒兒的肩膀:「說得好。」

  次日,一封信遞到海皇宮,洋洋灑灑五千餘字,莊少衾寫得聲情並茂,極富文采。可惜信一遞出,杳無音訊。莊少衾覺得河蚌肯定不能信任道宗,只得御劍趕回清虛觀,跟容塵子商量。

  容塵子聽到河蚌的消息,久久不語,莊少衾回想自己信上內容,只覺得並無絲毫不妥,不由小心翼翼地問:「師兄,你看她久無回音……是因為三眼蛇實在蕀手,還是因為她仍不放心道宗?」

  容塵子只瞟了一眼他的底稿,沉默不語,還是清玄一語道破玄機。他小心翼翼地道:「師叔……師侄覺得吧……可能是因為……您這信通篇文言文,她看不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5 03:53 PM

第三十八章:以蛇易肉

  河蚌很生氣,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知道她識字不多,竟然寫了封污七八糟的東西過來羞辱她!她起初疑心是隔壁的大白鯊幹的,後來又給否定了——大白鯊那傢伙比她還文盲,寫不了這東西。

  那洋洋灑灑幾大篇看得她腦仁疼,她只瞟了一眼就順手一丟,不知道扔到什麼地方去了。以至於淳于臨回來時她想揪出對方報仇,卻怎麼也找不到物證了。

  而清虛觀,容塵子對莊少衾誘河蚌出手相助的計策不置可否:「她與我早已沒有任何關係,你想如何,不必前來告知我。」說這話時他神色疏淡,像是提到一個全無印象的路人甲。言罷,他捂著胸口又是一陣輕咳,「小葉為何沒來?」

  莊少衾有些頭大,卻還是一邊遞了藥茶給他一邊安撫:「師妹守在劉府呢,那蛇如今不知去向,也不知會不會再回來。」

  容塵子略略點頭,正要說話,突然外面突然有劉府的家奴闖進來,一臉焦急:「國師,劉府後園子裡發現一具女屍,但已經泡得變了形……」莊少衾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把剩下的話說了出來,「閣老擔心是葉真人,特命小的火速前來報知您。」

  莊少衾還沒說話,容塵子已是神色大變:「小葉沒有找到?你!」他捂著胸口,胸口劇烈起伏,重重藥紗包裹的傷口又滲出血來,「清玄,替我更衣!」

  莊少衾知他性子,雖知徒勞,不免還是好言相勸:「師兄,如今你傷勢未癒,即使去了也……」

  容塵子急怒攻心,披頭就訓:「也如何?師父臨終前將你與小葉交托於我,如今小葉若有不測,將來我如何見師父!」

  他勉力起身,匆匆更衣:「都是我不好,明知劉沁芳有異,仍然讓她涉險!」他懊惱自責之餘,不免又憂心如焚。莊少衾眼見攔不住,只得御劍,同他一併趕至劉府,去認屍首。

  劉府後園有個直徑十餘丈的天然湖,幾隻白鶴悠閒踱步其中。十一月末的天氣寒意漸濃,水面上沒有植物遮掩,十分空曠。

  屍體就停放在湖邊,莊少衾不發話,劉閣老也不敢處理,好在初冬,氣味還不是很重。容塵子依舊著白色的道袍,因傷重畏寒,外面披了件竹青色的披風。他幾乎一步跨到屍首跟前,揭開白布時右手都在發抖。

  白布下的屍體比他想像中還要難以辨認,因為泡得太久,整個五官都已經浮腫變形,那皮膚呈現出一種僵蠶般的白,眼珠似乎被魚群啃噬,只剩下兩個黑洞。整個屍體不見別的傷口,只是後腦勺被敲開一個嬰兒拳頭大的洞,不見了腦髓。

  容塵子從屍體右肩一直摸到手部,許久方長籲一口氣:「不是小葉。」

  莊少衾也鬆了一口氣:「如果那條蛇不是劉沁芳,那麼我們是不是派人搜索一下劉府,找找真正的劉家小姐在何處?」他凝眸看了一陣湖中女屍,小心揣測,「還是莫非這具屍體就是劉家小姐?」

  劉閣老也看不得這屍體死狀,接二連三的出事他已經是心力交瘁:「國師,這女屍老朽讓賤內認過,倒不似小女。」

  容塵子沉吟許久,初冬的風帶著水氣撲面而來,撩動髮絲衣袂,殘草枯枝更襯出他的憔悴。莊少衾實在不忍勞他心神,然事關葉甜,顧慮也只能暫擱一旁:「師兄,我同那三眼蛇照過面,蛇皮幾乎刀槍不入,且又能吸食魂魄。如今她掩體被破,只怕會更加猖狂……」

  後邊的話尚未出口,劉閣老已經接道:「容尊師、莊國師,不瞞二位,自上次這妖孽逃掉之後,淩霞鎮短短兩天時間已有六七人無疾而終。州官已然上報,只怕會驚動聖上。估計朝廷給國師的文書,兩日後就要到這裡了。」

  容塵子五指緊握成拳,以袖掩口又咳了許久:「你覺得海皇當真能對付這孽畜?」

  他看向莊少衾,莊少衾皺眉:「那個河蚌精的本事,我也未曾親眼見過,但這個人的實力毋庸置疑,若得她相助,儘快除了這東西,也能少些傷亡。」他眼中陰沉之色再現,「且她竟敢謀奪師兄血肉,幾乎害了師兄性命。待此間事了,這筆賬總得清算。」

  容塵子神色沉凝如水:「我與她前情已清,此事日後不必再提。若她確對此事有所助益,我去一趟海族。」

  這話一出,別說莊少衾,便是清玄、清素亦是反對:「師父,那蚌精垂涎師父血肉已經不擇手段,師父您這一去……」

  容塵子擺手制止他們:「她為人極為膽小謹慎,此事非我親往不可。」

  莊少衾還算冷靜:「如此,我隨師兄同去,如若情況有變,也好有個照應。」

  容塵子搖頭:「我不是去同海族動武,三眼蛇隨時都會出現,你還是留在這裡。既然它是蛇,先找些驅蛇的方法,灑些雄黃粉、雀糞試試。」

  行止真人聞聽容塵子到來,此時也趕來相迎,九鼎宮和清虛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卻一直暗中較著勁兒,特別是浴陽真人總看容塵子不痛快。只是如今大敵當前,諸人都知道顧全大局,是以浴陽真人也同容塵子見了禮。

  葉甜生死不明,容塵子不敢耽擱,帶著清玄、清素直奔淩霞海域。

  那時候淳于臨在巡視海防,河蚌吃飽了正躺在海面曬太陽。冬日的太陽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她有些睏,翻個身打了個哈欠。

  正想回海皇宮睡覺,突然天邊有人踏水而來,語聲清朗:「海皇陛下,久違了,別來無恙?」

  河蚌一回頭就看到莊少衾,依舊著一身藍色的道袍,斜背著寶劍,行止之間帶著一朝國師的卓然氣度。河蚌有些奇怪:「你怎麼會在這裡?」

  莊少衾緩緩走近,一副為色所迷的模樣:「自上次海邊一見,小道對陛下仙姿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得空,自然就前來看望陛下了。」

  河蚌警覺地退後幾步,身邊漾開一圈水紋,橫隔在她與莊少衾之間。她突然高聲嬌叱:「臭三眼蛇,別裝了,我看見你的蛇尾巴啦!!」

  面前的莊少衾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他」上下打量自己,從頭到腳,又將頭扭了三百六十度去看自己後背,半晌才疑惑地道:「不可能,我的尾巴還沒伸出來呢!」

  河蚌一身冷汗,二話不說轉身就鑽入了海底。

  容塵子師徒三人趕到海皇宮前時,河蚌正揪著淳于臨驚魂不定地講那條三眼蛇。二人從遠處走來,河蚌還在嘰嘰喳喳,淳于臨倒是神色淡然:「無事,能殺一條自然就能殺第二條,何況如今我們在水裡。豈會懼它?」

  河蚌本就膽小,這會兒還冒冷汗:「它還想騙我!我就奇怪了,它來找我幹什麼呢……」話未落,她抬頭就看見容塵子。

  碧藍的海水中,他長衣蕭蕭,衣袂飄舉,恍若仙人。只是幾日不見,眼見得清瘦了不少,連一向精壯的身體都現出了幾分單薄。

  乍一見他,河蚌還是頗有幾分心虛,她往淳于臨身上蹭了蹭,淳于臨先前還同她保持三分距離,見到容塵子他卻下意識地攬緊了她的纖腰。

  四目相對,容塵子清咳一聲,單手作揖,禮數周全:「海皇陛下,別來無恙?」

  那神情眼神都儼然只是陌生人,河蚌躲在淳于臨身後,許久才探出個頭:「你……是來報仇的?」

  容塵子神色疏離:「貧道與陛下之間無仇無怨,今日前來,是想同陛下作一筆交易。」他雖然在同河蚌說話,看的卻是淳于臨——海族是淳于臨在管事,他來之前已有打探。

  淳于臨將河蚌護在身後,一臉警惕地看著容塵子師徒三人:「既是交易,站在外面總不像話,還請入內詳談吧。」

  海皇宮內禁制頗多,若三人入內,要想生還談何容易。清玄、清素都有些猶豫,容塵子舉止從容:「請。」

  河蚌膽子小,海皇宮主要以水晶為飾,一眼能看得透,她便不會惶恐不安。淳于臨命人遞上茶水,容塵子講明來意,他倒是毫不避諱:「知觀請稍坐片刻,我同陛下略作商議,隨後就來。」

  容塵子自然無異議,淳于臨牽著河蚌離座,入了別室。清玄和清素伺立于容塵子兩側,也偷偷瞧他臉色。他神色淡漠,似乎真的同那河蚌不曾相識一般。

  淳于臨拉著河蚌避過容塵子耳目,河蚌還在想神仙肉,轉而又想起容塵子的元精也是很補的呀……她想入非非,淳于臨攬著她的雙肩,同她商量:「如今這道士重傷前來,你若當真垂涎神仙肉,倒不如直接將他扣下。」

  河蚌抬頭:「什麼意思?」

  淳于臨教她作壞事:「我們可以將他養起來,反正他傷重,而他的兩個弟子不堪一擊。你可以每天吃一點,再不用費事。」

  河蚌流著口水想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下了誘惑:「不行的啦,他這次來是因為三眼蛇的事兒,乃正義之舉,並無邪念。你我若這時對他對手,天道清算善惡的時候罪孽會很重,說不定要惹來天罰的。」

  淳于臨將信將疑:「你一直在講所謂天道,天道真的存在嗎?」

  河蚌很認真地點頭:「你不要總是懷疑我嗎,待你修為再高一點,我帶你去看。」她環著淳于臨,姿態嬌俏,「所以你不要再生氣我和他睡覺的事兒啦,我想著如果我們當時把他殺了,終歸也是他動了一點淫心所致,即使天道清算也不會很嚴重。況且容塵子在道宗德高望重,如若我們真把他吃了,海族同道宗肯定還有一場交鋒,唉,龍王不掐死我才怪。再說了……」她湊近淳于臨,神色狡詰,「那三眼蛇看樣子會游泳……我們還是聯合道宗把它殺了吧,它在水裡游來遊去,我害怕。」

  淳于臨十分無奈,河蚌的想法,他一直摸不通透:「可是又怎知這不是道宗設下的圈套,我們一旦出水,於他們可是大大有利。」

  河蚌搖頭:「容塵子單獨前來,就是想證明這不是圈套。」

  她蹦蹦跳跳地走回宮室,容塵子再次起身同她見禮,客氣卻疏離。河蚌有些不習慣,她坐在水晶桌上,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老道士,我答應你啦。除掉這條三眼蛇,你給我多少肉呀?」

  容塵子沉吟片刻:「二兩。」

  河蚌眯起眼睛,湊過去小聲道:「三兩。」

  「……」容塵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終於道,「好。」

  這河蚌還有話要講:「老道士,你割肉的時候肯定要流血吧,那血也白流了,不如讓我一起舔了,我保證只舔不咬,怎麼樣?」

  「陛下還真會做生意。」清玄面色扭曲,清素憤然,倒是容塵子神色不變,「可。」

  河蚌開心地拍拍雙手:「淳于臨,收拾東西,我們去捉蛇啦!」她突然想到什麼,又去宮室裡翻了半天,最後拿了一小瓶膏藥舉到容塵子面前:「這是生肌續骨膏,我以前有一次受傷了,沒藥,就自己配了這個。效果很好的吶,老道士給你吧。」

  清玄不敢接,暗道你自己配的?恐怕是生肌續骨糕吧?

  清素也不領情——師父待你這般好,你都能生這惡毒心腸,這時候又來裝什麼好人?

  容塵子略微欠身致意:「陛下好意貧道心領,但無功不受祿,陛下備下自用吧。」

  河蚌略微有些失望,淳于臨將她攬到懷裡,不知為何,在容塵子面前,他總是有意無意與河蚌親昵:「這東西太珍貴,陛下怎可隨意送人呢?」他揉揉河蚌漆黑亮麗的長髮,柔聲安撫,「再說了,容知觀在道宗德高望重,師弟又是當朝國師,不缺傷藥的。我們走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6 11:59 PM

第三十九章

  劉府,容塵子一行人進來的時候,莊少衾正在四處撒雄黃粉。河蚌穿了一身胭脂色的細紗的衣裙,那衣料薄如蟬翼,襯著她輕盈得好似一隻飛燕。

  人都到齊了,眾人聚到一起商量對策。聽過了事情始末,淳于臨蹙眉許久:「如此說來,如今三眼蛇一共模仿過三個人,容知觀、莊國師和劉家大小姐。而這三個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下過長崗山的山崖。」

  他這麼一說,諸人也恍然大悟,行止真人也見過那怪蛇假作的劉沁芳,心有餘悸:「莫非這蛇能學人聲相?」

  河蚌不大贊成:「不僅是聲相,還有個性,甚至記憶都差不多。我倒覺得不像是單純模仿。」

  淳于臨將她摁在身邊,莊少衾以指尖輕敲著桌面:「如此說來,竟然還有一條假冒本國師,總得想個什麼法子辨認方好。」

  河蚌歪著頭想了一陣:「這倒是好辦,我們可以設個暗語,以後大家見面先說暗語,蛇肯定不知道。」

  這話一出,大夥倒是同意。商及暗語內容,河蚌又有些得意:「不如叫紅燒大排怎麼樣?」

  =_=||||

  幾個人都是名人雅士,自然不會取這種暗語,還是莊少衾開口:「暗語倒是簡單,就以『浮天滄海遠』對『去世法舟輕』如何?」

  眾人紛紛點頭,唯河蚌不滿:「最討厭背詩了!」

  淳于臨低聲安撫她:「記不清時問我。」

  夜間,莊少衾調用了淩霞鎮的官兵四處搜查假扮劉沁芳那條三眼蛇的下落,行止真人領了道宗的人保護淩霞鎮的嬰兒。容塵子帶傷,不宜奔波,只得留守劉府。淳于臨正帶著人將劉府上上下下全部搜查一遍,這裡莊少衾已經查過多次,為了徹底,他將花木等幾乎全部砍除。

  水塘等人力難及的地方自然就由河蚌負責了,好在河蚌不知道湖裡泡過死人,她將有水的地方俱都細查了一番。

  清玄、清素都在幫忙,劉閣老全家都聚在一個院子裡,怕出意外,由浴陽真人帶人保護。

  容塵子帶傷,體力不濟,如今正在春暉園的一處廂房裡閉目養神。突然房中輕輕一響,容塵子略一抬頭,就見葉甜從外面走來。容塵子心中欣喜,只喚了一聲小葉,突然又心生疑竇——三眼蛇已經弄得人心惶惶,風聲鶴唳了。

  葉甜笑眯眯地走進來,在床頭坐下,語聲溫柔:「師哥!」

  容塵子右手暗暗握住枕下的劍柄,不動聲色:「這些天你去哪兒了?為了你少衾幾乎將淩霞鎮掘地三尺。」

  葉甜在他床邊坐下來,語笑盈盈:「我被怪蛇抓走了,剛剛跑回來就過來找你了。」她靠近容塵子,打量他胸口的藥紗,「師哥的傷勢如何了?」

  容塵子不習慣有人直愣愣地盯著他的胸口看,清咳了一聲:「已經無礙,你回來就好。」他心中焦急,只不知這個葉甜是真是假,如果她是三眼蛇,如今劉府有一戰之力的只有那個大河蚌。

  淳于臨不在,大河蚌一個人估計也不會冒險,如何拖住她通知其他人呢?

  他心思幾轉,眼前的葉甜離他越來越近,突然她伸出纖纖玉手,逕自觸摸容塵子的傷處。容塵子本就講究男女之防,頓時往後避開:「小葉!」

  他眼前的葉甜笑容越來越奇怪,語聲喃喃:「原來師哥真的受傷了呢。」

  只聽鏗然一聲響,容塵子右手寶劍出鞘,直刺她胸口。她側身避開,一掌直拍容塵子胸口,容塵子劍式未老,回劍相擋。「葉甜」左手屈指輕彈劍鋒,右手疾點容塵子咽喉。容塵子本就傷重,如今驟然一動,性前又滲出血來。

  神仙肉的香味刺激得「葉甜」不住地流口水,她的眼神卻明亮如寶石:「良機,天賜吾良機!」

  她二指捏住容塵子的劍鋒,身體如蛇一般絞在容塵子腰際,容塵子才一聚力,胸口頓時血流如注。他漸漸有些呼吸困難,那「葉甜」的口水已經滴到了他的衣服上。他不敢冒然呼救,若來人不防,只怕反送了性命。

  這顧慮卻正便宜了那三眼蛇假冒的葉甜,她吮吸著容塵子傷處被血浸透的藥紗,神色貪婪:「若是得了你的仙元,吾何用再採初生小兒?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容塵子的力氣隨鮮血慢慢流失,腰間「葉甜」的身子越絞越緊,容塵子臉色蒼白,三眼蛇吸著血,沉醉於神仙血肉的美味中不能自拔。但它萬不該小看了這道宗高人,容塵子右手寶劍雖然被制,左手卻抵在葉甜腰間,他五指齊張,突然收緊,一拳擊出。

  三眼蛇一聲悶哼,突然從他身上栽下來,噴出一大口血來——容塵子的拳勁直透她的掩體,幾乎擊穿了她的蛇身。她如同蛇一樣在地上翻滾掙扎,半天才緩過勁來。而容塵子全力一擊之後實在難以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她恢復。

  三眼蛇扭動了約有一刻,終於站起身子,她吃痛之下兇相畢露,一口咬住容塵子右手,咕咕吞飲鮮血。不多時她抬起頭來,又恢復了笑顏:「你這一身修為,身死之後也是浪費,不如便宜我,也算是一件功德。」

  她突然伸手去解容塵子白色的中衣,容塵子頓時變了臉色:「別碰我!」

  她嘻嘻笑著:「臨死之前,讓你高興高興。」說罷,她像妻子服伺自己丈夫一樣體貼地解開了容塵子的衣衫,容塵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急怒羞惱之下,臉色通紅:「住手!」

  「葉甜」彎腰挑弄了半晌,突然驚奇地「咦」了一聲:「怎麼硬不起來呢?」她皺著眉頭,「莫非你不喜歡你師妹?」

  容塵子額頭青筋爆起,眼中怒火獵獵燃燒,若非他力氣盡失、不能動彈,只怕早已將這臭蛇碎屍萬段。這蛇還會思考:「那你喜歡誰?」她自作聰明,「難道你喜歡今天下午來的那個女人?」

  她搖身一變,竟然已經變作了河蚌的模樣,這貨還十分得意:「我新學的變幻之術,如何?」

  若在平時,這樣的粗淺化形定然瞞不過容塵子,但此刻他全然無法凝心鎮氣,眼前的「河蚌」寸縷未著,那腰身尺寸俱是分毫不差,「她」緩緩貼在容塵子耳邊,學著河蚌的模樣在容塵子堅實的臂膀上又磨又蹭,語聲又嬌又脆:「知觀。」

  容塵子別過臉去,眸帶惡厭之色,身體卻漸漸有了反應。那臭蛇驚喜至極:「硬了硬了,果然有用,你們人類真是奇怪。」

  她寸寸撩撥,容塵子的呼吸越來越急,她用手輕輕按了按容塵子的小腹,樂得眉開眼笑:「裡面好多,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容塵子舌尖被咬破,正欲奮起再行最後一搏,突然身上的三眼蛇笑聲漸止,她低頭看自己胸前,那裡悄無聲息地露出三根冰錐。她一百八十度轉頭,就看見那隻河蚌俏生生地立在門口,她拍拍手,還在感歎:「知觀,我救你一命,算是還上次的情啦。」

  容塵子口不能言,那三眼蛇從床上跌落下來,正欲游向河蚌,突然體內的冰錐炸裂,只聞一聲悶響,她萬分不甘地在地上扭了扭,漸漸不動了。

  幻象消失,地上只餘一灘血肉模糊的屍體。河蚌怕她還沒死絕,上前將她的頭斬了下來,頸子裡掉出一個三眼蛇頭,黑底白花,中間的陰眼還沒有睜開。

  河蚌用凝冰術將其冰封,也不見如何施法,寒冰砰然爆開,地上不見任何血跡,只餘一灘清水。她這才放了心:「嗷嗷,臭三眼蛇,敢和本座搶吃的,死有餘辜!」

  床上容塵子胸口還在溢血,河蚌跪坐在他旁邊,她嫌棄那條蛇,施了個法,右手便現出一團白雲般的水霧,水霧在她手上如有實質一般。她彎腰擦洗,那水霧如有生命一般緩緩浸潤著容塵子,帶走身上的一切塵垢。

  她衣著本就清涼,又彎著腰,容塵子躺在床上便能看見那雙峰中絕世的風景,他本就是正人君子,又幾時受過這般刺激,再加之無法運氣,於是先前堅硬如鐵的地方便一直軟不下來。

  河蚌一路擦洗到緊要之處,不由也伸手摸了摸:「原來人類的子孫根長這樣啊!」她抱著學習觀摩的心態研究了一陣,直弄得容塵子青筋怒脹,他哼了一聲,河蚌又起了壞心:「知觀~」

  她起身伏在容塵子胸口,邊舔著他胸前的傷口邊從懷裡掏出生肌續骨膏:「你答應的喔,一條三眼蛇三兩肉,上次在清虛觀那條假冒你的,這裡有一條假冒葉甜的、還有一條假冒劉沁芳的……」她掰著指頭算,「現在已經知道的就四條了!」

  那藥在傷口,果然一陣清涼,疼痛減緩,容塵子勉力開口:「所以?」

  河蚌舔去他唇邊溢去的鮮血,容塵子側臉避開:「四條送我一個小贈品吧知觀,」這貨咂著嘴,「你再用元精養人家一次麼,好不好?」

  容塵子面色扭曲:「男女授授不親,你再如何也是龍王親授的海皇……」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有些氣喘不定。河蚌卻不管,她伸手捂住容塵子的嘴,又在他耳邊問:「行不行?不回答我當你答應啦!」

  容塵子說不出話來,她開心得眼睛都笑彎了:「123,你答應了的喔!!」

  容塵子心中羞惱難言,他本不欲再同這河蚌有任何交集,不料方才那條三眼蛇百般作態之下,竟然又難以把持。

  正矛盾自責之際,那河蚌已經對準那利器坐了下去,容塵子低哼了一聲,頓時臉紅脖子粗。河蚌卻很難受,她先前幾次受容塵子元精滋養,起初還不覺如何,後來方發現體質大有改善。

  她本就是內修,是致命的缺點,再加之懶於運動,連跑幾步都要氣喘吁吁。如今有了輕鬆得益的妙法,哪甘放棄。偏生這時候和容塵子鬧崩了。

  是以這回她守在房門前未驚動他人,也是打著黑吃黑的主意。

  至於容塵子同不同意,她是不管的。

  但利器硬硬地卡在身體裡,她卻難受至極,好像體內嵌了一根石錐一般。嬌嫩的身體受不住這樣的磨擦,她有些疼,試了幾次都是老虎咬刺蝟——下不了嘴。

  容塵子更是苦樂難言,他脖子漲得像要滲出血來一般,勉強出言:「別……」

  河蚌用水滋潤自己,這次容易了些,她低低哼了一聲,趴在容塵子頸間的身子又嫩又軟,氣息清甜。容塵子第一次清醒著感受這種快感,似乎全身都在顫慄,熱血在奔騰呼號,他呼吸急促,胸肺之間似乎燃燒著一團火焰。

  但這河蚌中看不中用,不過三五百下,她就香汗淋漓了。她趴在容塵子身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嗚,怎麼還沒好嘛。」

  容塵子不上不下,神識有些混亂,他分不清潛意識裡是希望她繼續還是要求她停下。二人正糾纏間,房門突然打開,容塵子扯下紗帳,再拼著全力一把扯過棉被,將河蚌緊緊裹在自己身邊。

  外間卻是清玄端了藥進來:「師父,海族的大祭司在房間的隔牆裡找到了劉沁芳。劉沁芳還活著,師姑應該也無恙才是,他正準備將所有隔牆都打通了再找。您先喝藥吧。」

  河蚌滑膩的身子緊緊相貼,容塵子還卡在她身體裡面,他呼吸濁重,心中羞愧無以言表,三眼蛇殘害生靈,師妹更是生死不明,自己卻……

  這般淫亂之態若讓徒弟看見,日後如何見人?

  那河蚌倒也乖,貼著他的頸窩一動不動,還知道不壓著他胸前的傷口。容塵子努力調氣,不讓清玄聽出異樣:「把藥放下,你先出去。」

  清玄應了一聲,將藥擱在矮櫃上。河蚌調皮,微微動了動身體,她實在太緊,容塵子不由悶哼了一聲。清玄趕緊回身:「師父,可是傷又復發了?」

  他上前欲撩開紗帳,容塵子用盡全力緊緊摁住河蚌,感覺自己深深嵌在她身體裡面,他幾乎咬著牙開口:「為師無恙,出去。」

  清玄雖然擔憂,終是不敢逆他,一步三回頭地出了臥房。待房門一關上,容塵子便再也忍不住,胸口像是要炸裂開來,他將唇都咬出了血:「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第一次動了殺心,右手死死鎖住河蚌咽喉。

  河蚌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身子裡面更加緊密滑膩。容塵子牙關緊咬,右手漸漸加力,她用力掙扎,那力量若在平時,於容塵子而言根本微不足道,然而今時今日仍然被她掙扎開來。

  河蚌衣裳淩亂,頸間現出一道刺眼的淤痕,她狼狽地翻下床榻,遠遠避開容塵子,右手捂住喉間不斷咳嗽。她對所有人都懷有戒心,平日裡從不輕易接近,也不知怎的就對容塵子比較特別。

  今日在生死一線掙扎了一番,突然才醒悟過來他也是驅鬼殺妖的人,和別的道士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她眼睛裡蓄著一泓秋水,彷彿隨時都會外溢一般。容塵子漠然轉頭,對於她的眼淚,他不再束手無措。正道人士都是嫉惡如仇的,一旦將之劃到惡的一方,他們便個個心如鐵石。莫說眼淚,便是鮮血也換不來一眼回顧。

  河蚌整理好衣裳,啜泣著去找淳于臨了。房門關上,容塵子閉上眼睛,很久才吃力地擦拭身體。他穿好中衣,強撐起身,端起床頭矮櫃上的藥一飲而盡,燙不燙、苦不苦,他不知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05 AM

第四十章

  劉府,大堂。

  劉沁芳整個人都貼在淳于臨身上,哭得幾乎喘不過氣。接連數日,那蛇將她藏在牆洞裡,每裡餵點湯水讓她不至於餓死,然後不斷吸她陽氣。她本就是閨中弱質,幾時經歷過這般恐怖的事,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姨娘……」她緊緊揪住淳于臨的衣襟,許久才顫抖著說了一句,「它殺了姨娘,吃了姨娘的腦髓,它殺了姨娘!!」

  劉閣老這才明白死在湖中的那個女人是誰,劉沁芳不是劉夫人生的,但劉家家規甚嚴,凡子女一旦出生俱都交給正房夫人教養。即使是親生母親也只能叫姨娘。

  劉沁芳的生母單姬首先發現了女兒的異樣,被假冒劉沁芳的三眼蛇生生挖去了腦髓,拋屍湖中。

  劉沁芳抖得像是受驚的小兔,淳于臨不好推開她,只得低聲安撫:「已經無事,不怕驚慌了。」

  她埋著頭一直哭:「你們為什麼不早點來,嗚嗚,早點來我的姨娘就不會死了。你們這麼多道宗的高人在劉家進出這麼多次,為什麼沒人阻止它……」

  在場的人臉色都不好看,淳于臨倒是不在意:「這蛇不是凡物,在場的卻都是凡人。好了,別哭了。」

  這頭還沒安撫完,那頭河蚌又抹著眼淚過來。淳于臨急忙格開劉沁芳,去看河蚌。河蚌肌膚細嫩,頸間的淤痕就更加醒目。淳于臨眉頭都擰到了一起:「何人所為?」

  河蚌依在他懷裡,雖然有臉哭,卻還好,沒提容塵子的事:「都怪三眼蛇,嗚嗚嗚嗚。」

  淳于臨只以為她遇上了三眼蛇,忙不迭拿了藥膏替她塗抹,語聲溫柔:「好了,都是我不好,我應該跟著陛下。下次我們捉住它們,也掐它們的脖子報仇!」

  河蚌哭聲不歇,眼淚金豆子一般啪啪往下掉。淳于臨將她打橫一抱,出了屋子:「好了,不哭了,餓不餓,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

  屋子裡眾人一陣沉默,莊少衾看得一臉黑線,這時候只得一邊安撫劉沁芳一邊問及三眼蛇的一些情況,希翼能從其中找出些對付怪蛇的線索。

  淳于臨給河蚌找了些吃的,河蚌騰不出嘴來哭,終於消停了一些。莊少衾無暇理會其他,當務之急,自然還是要找著葉甜才是大事。官兵們將劉府各堵牆壁都敲了個遍,幾乎拆了這座莊園,終於在一座離主園有一個時辰腳程的廢園裡找到了葉甜。

  只是葉甜昏迷不醒,莊少衾為其把了脈,神色凝重:「看起來,她好像中了什麼法術,有人將她的神識封在了心竅之中。」

  這話一出,浴陽真人都是眉頭一皺:「可是人之心竅極為複雜,稍不留意就會沉溺其中,難尋出路。如何能將其神識引出呢?」

  莊少衾看看那邊正在吃鹵雞翅的河蚌,河蚌踞案大嚼,不搭理。淳于臨坐在她身邊,劉沁芳剛剛洗完澡,這時候跟著淳于臨寸步不離——她真是嚇壞了。而劉府正處於驚惶之中,無人顧及她。

  淳于臨將河蚌盤中的雞翅夾了兩塊給她,她嬌怯地看了好一陣才問:「我……可以吃嗎?」

  淳于臨點頭,河蚌百忙之中抬頭瞥了一眼,淳于臨忙攬住她:「廚房還有。」

  莊少衾看著河蚌實在是沒有搭理的意思,為著葉甜,他也只有厚起臉皮——幸好他臉皮一向不薄:「海皇陛下,你術法屬水,若是以水引路要探知人之心竅,應當不難吧?」

  河蚌嚼著雞翅:「不難呀,」她頭也沒回,「可是我出海之前與臭道士談好的,只管殺蛇,一條蛇三兩肉,如今淳于臨已經幫忙找著劉沁芳了,你還讓我救葉甜?」

  她摸摸脖子上的掐痕,越想越氣,遂怒目圓瞪:「本座憑什麼要救葉甜!救了她還要被她罵!」

  莊少衾先前就懷疑——她脖子上的掐痕明顯是人為,三眼蛇習性使然,不習慣掐,只是絞殺。那麼這個傷痕就來歷可疑了。如今一看這河蚌的態度,他心裡更是明白了七八分——師兄,你又把她惹毛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這時候惹她作甚?

  知道葉甜還活著,容塵子懸了幾日的心終於落了地。若是平時,他也有法子引出葉甜的魂識,然這時候卻是內力不濟。他沉默了片刻,莊少衾倒是理解:「師妹神識若長期被封在心竅之中,只怕於身體有損,如果師兄決意不肯同那河蚌再多言語,不如我去引魂……」

  容塵子當然反對:「你當這是兒戲麼,倘若到時連你也被困其中,又當如何?」

  莊少衾聳了聳肩:「不試如何知道呢?」

  容塵子沉思許久方道:「讓河蚌進來,我有話同她說。」

  河蚌不肯進去,淳于臨知她性情,哄勸了半天,她進到容塵子房裡還氣鼓鼓地不吭聲,容塵子比莊少衾更知道輕重,他不願同河蚌再多交集,卻又迫於形勢,不得不遷就她:「救葉甜,我多給你三兩肉。」

  河蚌並不走近他,此時只站在門口的衣架前:「什麼時候給?」

  容塵子只怕她再提以元精養她的事,這時候聽聞她對肉感興趣,大鬆了一口氣,他毫不猶豫:「葉甜醒來就給。」

  出乎意料,河蚌也沒有黏他,她答應得痛快:「好。」

  她轉身去了葉甜房間,竟然真的打算替葉甜引魂,容塵子看著她的背影,他沒有接觸過內修,對內修的習性也知道得不多。但是這個河蚌……似乎真的不再黏他了。

  河蚌替葉甜引魂,淳于臨照例護法。他守著葉甜的房外,不允許閒雜人等入內。莊少衾派了兩個弟子守在門外聽候吩咐,自己仍同行止真人搜尋那兩條三眼蛇的下落——假冒劉沁芳那條三眼蛇到底去了哪裡?

  假冒他的那條如今又藏身何處?

  淳于臨自然是防著這些道宗之人的,他在院中的槐樹上等了整整半個時辰,引魂是件麻煩的事,急不來,他也並不著急。

  不多時,卻見劉沁芳從院外進來。她穿了件水紅色的衫子,是屬於閨中千金的保守、端莊。她手裡托著三碟小酒,一壺酒,神情也是大家閨秀的矜持、嬌羞:「先……先吃點東西吧。」

  淳于臨微怔,但很快他又回拒:「不必了,等我家陛下引魂完畢,難免又要吃東西,到時候我陪她吃些便好。」

  劉沁芳的眼裡現出了明顯的失落之色:「……不可以先吃一點嗎?」

  淳于臨心中一軟,跟著河蚌太久,河蚌是個吃貨,且喜怒無常,他長期處於弱勢,習慣了事事為她著想,也養成了憐香惜玉的溫柔性子。他拿筷子將每樣菜俱都嘗了一遍,唇際笑意熨平了劉沁芳眉間的褶皺:「味道很好,謝謝。酒就不飲了,引魂非同兒戲,絕不能讓人打擾。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

  許是因為他淺淺的一句讚美,劉沁芳的臉頰紅成了秋天的蘋果:「嗯。」

  她微微點頭,快走到院子門口時又回頭看槐樹上的淳于臨,淳于臨沖她淺淺微笑,紅衣黑髮,優雅如詩。劉沁芳的血似乎突然沸騰了起來,她埋下頭,什麼也不敢再看,逃也似地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17 AM

第四十一章:三眼蛇的陰謀

  河蚌用了一個時辰替葉甜引魂,她出得房門時葉甜已然醒轉。莊昊天和莊昊羽忙入內照料。淳于臨從槐樹上跳將下來,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替她揉肩:「餓不餓?想吃什麼?」

  河蚌面上倦容還未散去,心思卻明顯已經轉到了別處:「有人答應給我三兩肉,你去取來。」

  淳于臨微微蹙眉:「陛下,此時情況特殊,三眼蛇明面上已經出現了四條,如今虛實不知。容塵子畢竟道法高強,如他傷癒,我們也能少費些功夫。你又何必為了一時口腹之欲令他傷上加傷呢?」

  河蚌瞪大圓圓的眼睛:「可是他答應我了!」

  淳于臨柔聲安撫她:「他是個君子,只要認下,斷無賴帳之理,這事就先記下,等收拾了三眼蛇再提也不遲。我先給陛下做幾個小菜,都做陛下最愛吃的。」

  河蚌這才略微高興了些:「那好吧,就暫時記下。哼哼。」

  淳于臨半擁著她往廚房走,河蚌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吃東西,這些天的吃食一直是淳于臨單獨在做。他邊走邊還是有些不解:「三眼蛇之事雖然詭異,但對海族似乎並無威脅。我始終不懂,陛下大可在海皇宮安然旁觀,何必非要淌這趟渾水。」

  河蚌左右望望,見四下無人,方輕聲道:「我做事,自然有原因。第一條四眼蛇出現,是冒充容塵子,它回到清虛觀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我離魂回海族,返回清虛觀時,冒充劉沁芳那條蛇正守在我的身體面前,雖然不知道她做什麼,但我想總不會全無原由罷?」

  她分析事情的時候倒像吃東西時一樣認真:「第三條三眼蛇冒充莊少衾,第一時間不是去找傷重的容塵子,而是來海族找我。第四條三眼蛇雖然去找了容塵子,但也是見他傷重,欲奪其精魄。」

  淳于臨的面色也漸漸凝重:「陛下的意思是……三眼蛇有可能是奔著你而來?」

  河蚌冷哂:「不知道,不過我對這東西可謂是半點興趣也沒有。自然是幫著道宗將其趁機消滅才是上上之策。」

  淳于臨明白過來:「如今只能讓這群道士認定三眼蛇是為了容塵子或者是顛覆人間而來了。否則單憑你我之力,要對付這群來歷不明的怪蛇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河蚌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說這個了,餓死了!淳于臨你走快一點嗎!!」

  夜間,葉甜醒了過來,莊少衾同行止真人出外找尋了一番,卻並無三眼蛇的下落。莊少衾去看了葉甜,葉甜倒是無甚大礙,只是神識初回,還有些恍惚。

  幾班人馬聚在葉甜的房間裡,葉甜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劉府的下人幫我備好了熱水,劉夫人正在和劉沁芳談心,我覺得她不會做什麼,便關起門來準備沐浴。但是當時突然就覺得指尖發麻,幾乎瞬間就失去了知覺。」

  容塵子緊皺濃眉:「會不會是中了蛇毒?」

  莊少衾點頭:「有可能,不過即使是中了蛇毒,這麼大一個活人,怎麼會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廢園的隔牆裡呢?」

  容塵子看行止真人:「一些陣法本就有轉移空間的法門,只是這些似蛇似妖的東西,能懂得如此精深的古陣法嗎?」

  行止真人倒不覺得驚訝:「它們或許不懂,但不要忘了,長崗山之下封印怪物的陣法,正是上古陣法,裡面的東西若是懂得,自然不足為奇。」

  幾人俱都點頭,河蚌吃著淳于臨為她做的香酥鴨、草菇燴、魚翅粥,冷不防抬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莊少衾提了長崗山下古陣法的事,他倒是一本正經:「目前要對付這些怪蛇,總還須熟知其習性。我的意思就是再探一次長崗山,上次的黏液,我懷疑是卵,如果我們能帶回幾枚,也總能有些頭緒。」

  他這話一出,行止真人就搖頭:「如果凡是下過山崖的人就有可能被三眼蛇冒認,那麼到時候我們如何分辨真假?」

  莊少衾神色堅決:「這是我們如今唯一的線索,反正我之前下去過,如今也不懼重臨。這次可以使用黏竿或者兜,但線一定要足夠長,那地方實在深不可測。」

  眾人俱都皺著眉,個個神色嚴峻,大河蚌咽下嘴裡的草菇燴,她也神色嚴峻:「不知道蛇蛋是蒸著好吃還是煮著好吃,」她沉吟許久,「或許我們應該試試芙蓉蛋。」

  眾:……

  淩霞鎮又有人橫死,情況越來越不妙,劉府裡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凝重氣氛。宮中聖上沉迷道術,莊少衾本來就有點真本事,再加上能言巧辯、擅忽悠,哄得聖上將宮中珍藏的鳳凰涎給送了過來。鳳凰涎是療傷的聖品,對外傷癒合有奇效。

  容塵子本推拒不用,但見三眼蛇之勢愈演愈烈,而自己分毫不能出力,只得勉強用了一些。鳳凰涎藥性需要借助外力進行催化,如今莊少衾和葉甜正盤腿運功助他,浴陽真人照看劉府其他人,行止真人護法。大河蚌填飽了肚子,則歪坐在淳于臨身邊。

  兩波人嚴以待陣,只恐那三眼蛇再趁虛而入。

  河蚌肚子是飽了,嘴上卻不肯閑著,正背靠著淳于臨啃豌豆黃。淳于臨全身衣裳柔軟,全身上下別無佩飾,就是因為這河蚌身嬌肉嫩,怕硌著她,平日裡金玉之物是從來不戴的,便是腰帶也會選擇最柔軟的材質。大河蚌習慣了將他當靠枕,每每坐下來,總是不自覺就倚在他身上,他也早習以為常。

  屋子裡一時極為安靜,只聽到河蚌的啃咬聲,老鼠似的斷斷續續。

  莊少衾和葉甜雙手結印,與容塵子正好結成一個盤天印,一時氣息相通。三人俱閉著眼睛,容塵子平日裡嚴肅慣了,自傷後更是不苟言笑,倒是闔目之後臉上五官輪廓顯得柔和一些。

  河蚌一邊啃豌豆黃一邊上下打量他,不過兩刻鐘心思已經跳轉——現在有好幾兩肉了是我的了喔,到時候從哪裡割呢……

  腿?胸?屁股?!

  嗷嗷,反正那根子孫根老子是絕對不要的!太硬,不好嚼。

  她很認真地思考。

  次日一早,容塵子傷勢果然大有好轉,但身體終究有所虧損,這是再靈妙的奇藥也補不回來的,只能好生將養。他也不以為意,道家本就有眾多養生的法門,行氣活血、養精蓄神的功法他都是擅長的。

  他傷勢一緩,立刻就想要前往長崗山:「如今情勢很明顯,所有下過長崗山的人都有可能被三眼蛇模仿假冒,我下去比較安全。」他不經意看了河蚌一眼,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不管三眼蛇如何假冒,河蚌都是能認出他的。

  神之血脈是不可複製的,即使身形再如何相似,蛇身上也絕不可能有神仙肉的誘人香氣。而這種香氣,正是妖不可能抗拒的誘惑。

  莊少衾不經意地打量著河蚌,語氣有些不放心:「師兄,你傷勢剛剛緩和……」

  容塵子揮手打斷他:「我已無礙,你留在這裡繼續追查三眼蛇的下落,實在不行,就讓全鎮改用草木灰將道路全部覆蓋,凡蛇遊走,必有痕跡,相信一定能找到那條作惡多端的三眼蛇。」

  莊少衾點頭,又看了一眼河蚌:「我這就命人將淩霞鎮各處的泥土全部鋪上石灰,相信不多久就會有這條蛇的線索。」

  容塵子點頭,自帶了清玄、清素就欲前往長崗山。莊少衾止住他:「師兄,如果你一定要去,就讓海皇陛下與您同去,」他看向河蚌,神色嚴肅,「海皇陛下仙術高明,即使有危險,想必也能化險為夷。」

  容塵子還沒拒絕,河蚌已經嚷了起來:「我才不要和他一起走呢!」她攬住淳于臨的脖子,淳于臨不動聲色地握了她的手,淡淡地道:「陛下習慣由我服侍,我須隨她一同前往。」

  容塵子也不同意:「不過是取幾枚蛇卵,用不著如此陣仗,我快去快回,不過片刻功夫。」

  莊少衾眼珠微轉,上前隔開淳于臨:「不過片刻功夫,陛下和我師兄在一起,淳于祭司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今日我們將整個淩霞鎮都鋪上石灰粉,難免要搜出三眼蛇的下落,還需要淳于祭司出手相助方好。」

  淳于臨看看河蚌,他自然是聽河蚌的意見。河蚌嬌慵地伸了個懶腰,那玲瓏曲線令容塵子不自覺側過臉去:「那我和淳于臨去,你們留下來。」

  她根本懶得提容塵子的名字,莊少衾不依:「我師兄擅陣法,遠比祭司下去安全,何況如若祭司下去,如何辨別真假?」

  河蚌嘟著嘴不情願,容塵子卻不想再耽誤時間,他的話似說給淳于臨和莊少衾,但明眼人都知道聽眾到底是誰:「快去快回,不過半日功夫。」

  河蚌磨磨蹭蹭:「可是我還是不想去。」

  淳于臨對容塵子的為人還是放心,想著只有半日功夫,再多耽擱也不好,這才安撫河蚌:「那麼陛下就與知觀同去,但不要下崖,只在崖上接應知觀即可,一切小心。」

  河蚌哼了一聲,不說話。容塵子也只得輕聲道:「那走吧,快去快回。」

  出了劉府,容塵子前在最前面,河蚌不遠不近地走在其身後,清玄清素只得遠遠綴在二人後面。清素以肘捅捅清玄,將聲音壓低:「師兄,師父不會再受那妖怪蒙蔽了吧?」

  清玄正了臉色:「長輩的事,豈是你我可以妄自議論揣測的?」訓完師弟,他又瞄了一眼容塵子高大頎長的背影,「師父的性子你還不曉得?此事以後莫要再提了。」

  道家御劍、驅獸、騰雲俱都需要一口真氣,容塵子傷勢初愈,並不敢妄動真氣。清玄、清素修為不到家,長時間的御劍二人靈氣不足。但若以車馬代步又需要約兩個時辰有餘。

  容塵子正猶豫著強提真氣,再折兩張紙符,突然周圍漾起一圈水紋,一股清透的靈氣四溢開來,清玄、清素都是眼前一花,不過瞬間已經在長崗山山下。

  河蚌很謹慎——這時候妄用法術,說不定會驚動山下的東西。容塵子卻是震驚萬分,之前他就知道這河蚌修為不錯,但如今看來,她修為豈止是不錯!至少不下兩千年!

  一隻兩千年的內修,絕不可能只是淩霞海域的一個海大王。她到底是誰?

  然河蚌也沒有給他時間問,她坐在山間柏樹下,天氣已經很冷了,她化為原形,用兩扇大貝殼抵擋寒氣,一副不想再多看容塵子一眼的表情:「我先睡一覺,有事叫我。」

  容塵子自然不會同她一般計較,倒是她想想又補了一句:「下去之後多帶幾個蛋上來。」

  再沒有人問她做什麼。=_=||||

  而當一行人出發之後,行止真人和匆匆返回劉府的莊少衾打了個照面,行止真人將莊少衾打量了幾遍,一臉狐疑:「國師幾時出去的?」

  莊少衾一臉悻然:「昨夜子時又有兩人被三眼蛇吸食了魂魄,我領人一路追到城隍廟,仍被它跑了。」

  行止真人面色大變:「所以昨夜為容塵子道長療傷之後,國師一直沒有再回劉府?」

  莊少衾目光如針:「什麼意思?」

  身後浴陽真人已是一臉驚駭:「那晨間勸那個蚌精同容知觀一併前往長崗山的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23 AM

第四十二章:吃貨的境界

  容塵子下得山崖,很快找到了東南角陣法威力減弱的地方,附近草木繁茂,他以神識試探,只見山下白茫茫一片,彷彿蒙著一層薄霧一般看不真切,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如果這一片全是三眼蛇卵……

  陣中並無其他法術波動,他緩緩靠近,正要伸出黏竿,崖下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吸力。容塵子心下暗驚,他本就重傷初癒,氣息不穩,雖然小心防備,卻仍是不敵,直接往下就墜。

  他心中暗驚,卻並沒有發出聲響——崖上清玄、清素不明情況,若聽他出聲,必然前來,屆時恐怕難以自保。至於那個河蚌……

  他腦子裡閃電般閃過她的身影,卻就此打住,再不願深想。那是他的一塊疤,他想把它藏在一處連自己也看不見的地方。

  河蚌本來在崖上躺著,突然她化為人形,清玄、清素眼前還留著她的殘影,她已經合身撲向了崖下。容塵子下墜之勢突然減緩,陣法之下的吸力卻分毫未減。他只覺懷中一暖,面前已經卡了一個人,是卡。這古陣法像一層堅冰,緊緊將他同河蚌卡在一起。

  河蚌緊緊貼著他,情急之中,她用凝冰術凝結了崖下的水汽,配合古陣法抵禦崖下的吸力。是以二人之間全無半點縫隙。

  她身體太細嫩,受不得堅冰的擠壓,便只得往容塵子懷裡拱,二人黏在一起。

  軟玉溫香抱滿懷,容塵子不動如山:「陣法破裂了,我們這時候抽身而出,崖下的東西有可能會脫困。不論如何,絕不能讓它上得地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河蚌明顯沒有認真聽他說話,自從上次被他掐了脖子,河蚌一直不怎麼親近他,這時候她整個小臉都皺到了一起,身體死命往前擠,一眼也不看容塵子。

  容塵子皺眉,語聲倒是沉穩:「我需要一刻鐘凝結山間靈氣修補陣法,你的凝冰術可以堅持嗎?」

  河蚌鼻尖微皺,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眼睛裡透出濕漉漉的光,想說什麼,抬眼看見容塵子嚴肅的面孔,她又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點頭。

  容塵子結了手印開始採集附近的靈氣,回頭見那河蚌上齒咬住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歎了口氣,突然伸出右手,強行隔在河蚌腰背與堅冰之間。那縫隙實在太小,他的手背被蹭破了皮肉,血染紅了冰層。

  河蚌抬頭看了他一眼,容塵子低頭正迎上她的目光,片刻沉默,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腳下的古陣法得到靈氣的修補,開始慢慢厚實。下面的吸引力似乎堅持不了太久,突然消失了。

  容塵子足下一輕,環著河蚌出了冰層。上得山崖,他在清玄、清素趕過來之前抽回手,右臂手肘以下都被蹭破了皮,血肉模糊的一片。好在只是皮外傷,看著血肉模糊,其實並不要緊。他連眉頭也不皺,只隨手施了個止血咒,撕了一角內衫正欲包紮。

  河蚌嗅著那神仙血肉的香味,也不知咽了幾回口水,但見容塵子容色肅然,她倒也沒開口要肉,只悄悄撿了塊染滿他鮮血的冰塊含在嘴裡解饞。

  劉府。

  淳于臨正領著一隊官兵于淩霞鎮各處鋪撒草木灰。初冬的天氣寒意已重,官兵們都穿著棉夾襖,他一身紅衣瀲灩如血,輕靈飄逸,彷彿不在人間。

  他依著一棵黃葉落盡的桉樹,天空是一片淺灰色,像一張神色陰沉的臉孔。太陽輕薄淺淡,如一片圓圓的薄冰,有氣無力地掛在空中。淳于臨注視著幾隻晚遷的飛鳥,突然想起淩霞海域那些細如流沙的歲月。

  「祭司。」身後一個女孩的聲音柔綿若冬陽,「天涼了,你……應該多穿點衣服的。」一件淺灰色的披風蓋住肩頭,淳于臨轉身就看見劉沁芳。

  她著了煙青色繡百靈鳥銜金珠的裙衫,腰間的玉飾、耳畔的明珠都經過精心選配,面上薄施粉黛。十四、五歲的年紀,彷彿將綻未綻的花蕾,嬌俏青春。只是那一雙眼睛,不知道什麼原因熬得通紅。

  淳于臨腳步微錯,後退半步:「謝謝劉姑娘好意,只是……」

  不待他繼續說下去,劉沁芳已經含羞而走。

  淳于臨無奈,只得繼續指揮諸人撒灰鋪路。

  劉沁芳回到劉府才覺得腳疼,她的小腳纏得不過三寸,行不得遠路。她在後園湖邊的三角小亭裡坐了下來,心裡滿滿當當都是紅衣黑髮的身影,那微微一笑,傾天絕世的風華。

  「你心裡想著他,他卻未必在乎你。」身後一個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幾分刻薄的譏嘲。音色卻與劉沁芳自己相差無幾。

  劉沁芳一驚,忙回頭看過去,身後空無一人。她倏然站起,那個聲音又冷笑:「那個祭司確實美貌若仙人,但他身邊那個河蚌精不是尋常妖怪,她養在身邊的東西,豈會輕易給你?」

  「你是誰?」劉沁芳警覺地望向四周,那聲音……竟然來自湖裡!

  「你當然知道我是誰,你假裝不知道,是因為我可以給你你魂牽夢繞的東西。」那聲音慢悠悠地十分愜意,「我能吃了你,可我偏偏放了你。你怎麼能不知道我是誰?」

  劉沁芳當下變了臉色:「是你!」

  亭邊湖裡突然伸出一個蛇頭,蛇頭只有嬰兒拳頭大小,蛇身足有成人手腕粗細,綠底墨紋。劉沁芳真的認得它——當初就是它生生吃了自己生母的腦髓,將她拋屍湖中,並將自己封入隔牆。

  那蛇第三隻眼一直緊閉,它哼了一聲,竟然發出冷笑:「自然是我。如今能讓你與那美貌祭司雙宿雙棲的,只有我。」

  劉沁芳咬著唇,她生母死後,她成熟了不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你殺了我姨娘!」

  那蛇整個沒入水裡,聲音卻沉悶:「如果不是你姨娘的身份,你是劉閣老嫡出的女兒,如今想必早已配得佳婿。又豈會被父親送給一個道士作妾?」

  劉沁芳握手成拳,指甲刺入掌心。那蛇並沒有再冒頭,聲音卻清晰無比:「她是死有餘辜。且她死了,你卻總還得活著。總之我可以讓你得到心愛的人,並且與他雙宿雙飛,永遠在一起。你若願意,今夜子時到此。記住,子時,過時不候。」

  河蚌同容塵子上了山崖,正要下山,突然從山頂走來兩個樵夫,各背著一捆乾柴,腰懸利斧和皮水囊,褲角挽至小腿,一身肌肉,顯得十分粗壯。

  河蚌才不管這個呢,她若無其事,蹦蹦跳跳往回走,想著淳于臨做的晚飯。容塵子行到她面前,面無表情地伸出左手。河蚌皺著鼻子,半天才默默地拿出一枚白色的蛇蛋放在容塵子手心裡。容塵子淡淡道:「嗯?」

  她猶豫了片刻,又拿出一枚。見容塵子仍然不語,這才嘟著嘴將剩餘幾枚全都遞了過去。幾枚蛇膽俱都雞蛋大小,呈雪白色,對強光照看時可以看見裡面隱約的淡青色陰影。

  容塵子已經不知如何形容這河蚌——生死存亡的關頭,這傢伙還能想著她的芙蓉蛋……

  兩個樵夫越走越近,容塵子漸漸走在了最後面,清玄、清素跟在河蚌身後。兩個樵夫走到四人身邊,用袖子一抹額上汗珠,麻衣上還裹著泥:「道長,我兄弟上山砍柴,乾糧掉下了那邊山崖,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上一口東西。道長能不能……」

  二人靠近容塵子,突然雙手一翻,兩把利斧破風劈下。容塵子面色沉靜如水,手中拂塵一揮,二人斧頭已經脫手而出。穿褐色麻衣的樵夫猱身而上,另一個樵夫一張嘴,口裡噴出一股墨綠的毒陰!

  容塵子以掌風擋開,那邊河蚌已經站到清玄和清素身邊。兩支冰錐於空中一現,河蚌聲音又嬌又脆:「六兩!!」隨即只聞噗哧一聲,冰錐如利箭,直接沒入兩個樵夫的胸口。容塵子還未及退後,兩個樵夫的胸口砰地一聲炸開了花。

  心肺、腸子噴得到處都是,腔子裡還有兩條身首異處的死蛇。容塵子躲避不及,髮間也沾染了些許血肉,他轉頭望那河蚌,河蚌一蹦一跳地繼續走路,假作不見。

  清玄、清素又跟回容塵子身後:「師父早就看出這二人有異?」

  容塵子點頭:「此時已進初冬,二人仍作夏日打扮,豈不蹊蹺?」

  清玄不解:「師父既知二人古怪,為何要待他們走近方才動手?」

  容塵子神色嚴肅:「人命豈可兒戲?自須慎之又慎。」

  這一番話落,那大河蚌又一蹦一跳地退回來了。

  容塵子抬頭看過去,但見山間的羊腸小道上,十幾個村民模樣的人緩緩沿徑而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32 AM

第四十三章

  夜間,容塵子一行未歸。

  淳于臨領著官兵鋪完草木灰,回到劉府自然就去尋那河蚌。莊少衾攔住他:「師兄同海皇遇上了幾條蛇,正在追趕,相信不久即可趕回。」他與容塵子之間有傳音符聯絡,並不十分擔心。

  淳于臨卻斂了眉:「我家陛下經不得勞頓,飲食也務必要精細,若要過夜,我必須前往長崗山尋她!」

  他轉身欲走,莊少衾只得勸阻:「你行不到中途,說不定他們已經折返。你若有閒暇,不如隨我找尋三眼蛇。」

  淳于臨還是有些猶豫,莊少衾只得掏出傳音符,那邊河蚌的聲音中氣十足:「嗷嗷嗷嗷,第六個,十八兩!!」

  她的聲音清脆若銀鈴,淳于臨卻眉頭緊蹙:「我過來尋你好不好?」他把聲音放得很柔,那河蚌卻似乎玩得很開心:「不用,這些蛇好傻呀,哈哈哈哈。」

  她把傳音符一丟,又跑遠了。淳于臨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默然。

  夜間子時,劉府。

  冬夜清寒,天際貼著半輪毛月,蟲鳥俱歇,春暉園的湖邊一片寂靜。偶爾能聽到水滴聲,從假山亂石上滴到湖裡。良久之後,湖中心突然傳來一聲呻吟,像是長久壓抑的痛苦。不多時,一個人地從湖中上了岸,喘著氣仰躺在榕樹下。

  劉沁芳躲在亭邊一塊福字碑後已經等了很久,她悄悄探頭,稀薄的光影中,一向舉止優雅的海族大祭司一身濕透,形容狼狽。

  他主修武道,走的是剛猛的路子。平日裡河蚌同他雖則親密,但從未有過肌膚之親。河蚌修習水系法術,乃純陰之體,以淳于臨目前的修為,同她交合實在有害無益。

  淳于臨也明白,但他也是個男人,也會有自己的需要。

  冬夜的湖畔已經開始結下薄冰,他身上還殘留著細碎的冰渣。寒意從毛孔滲入骨髓,冷砌心肺。這時候她又在幹什麼?玩了一下午,應該累了吧?她肌膚細嫩,不知道容塵子帶她在哪裡歇息,山石粗糙,有沒有硌著她?晚餐吃的是什麼,容塵子有餵飽她嗎?

  她本就喜歡容塵子的肉,莫不是又與他重修舊好了?

  他突然翻了個身,趴在湖邊,冰冷的湖水浸沒了半個身子。

  劉沁芳緊張得手心裡都出了汗,她從未見過夜間的淳于臨,離開那個河蚌精,他身上彷彿凝結著化不開的孤獨。她緩緩走近他,窄小的繡花鞋踩在凍土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淳于臨猛然起身,在看到劉沁芳的剎那之間臉色如染煙霞:「你,」他聲音乾澀,「你怎麼在這裡?」

  劉沁芳上齒咬住下齒,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燙,她強忍著不退縮:「今夜的事……我不會和任何人說。」她的繡鞋踩過降霜的枯草,微微伸手,已經觸到淳于臨仍在滴水的衣角。淳于臨透過朦朧的月光,看到她青蘋果一般稚嫩的臉,以及眼中厚厚沉澱的羞澀。

  劉沁芳伸手觸摸他的臉,他的肌膚也是冰冷的,像是平滑的冰面。劉沁芳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吻過他的下巴。

  淳于臨緩緩隔開她,語聲已然平靜下來:「夜深霜重,回去吧。」

  劉沁芳突然緊緊抱住他,淳于臨從背脊開始渾身僵硬——她身上真的太暖,少女的清香在鼻端縈繞不去,他突然想到河蚌。

  她夜間總愛爬上他的床,平素裡也多有摟抱,她的身體也是這麼暖。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摟抱劉沁芳的纖腰。劉沁芳抬起頭,她的眼中閃動著淺淡的月色,她的聲音彷彿也下了蠱,帶著魔魅的誘惑:「如果你真的想……我願意,哪怕只是今夜,我什麼都不要,也不會跟任何人提。只要你不再待在水裡。」

  她輕輕解開淳于臨紅色繡金的外袍,語氣中壓制不住的心疼:「只要你想,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

  紅色的外袍褪下,溫暖的掌心撫過胸口,淳于臨五指緊握,又緩緩鬆開:「你一個大家閨秀,不該來這裡。」他聲音喑啞,「劉……」

  兩片柔軟突然貼上了他的唇,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隻嬌小的手卻已經引著他的手觸摸自己的身體:「叫我沁芳吧……或者如果你願意……將我當成她也可以。」她極慢地解開自己的衣裳,夜間太冷,她禁不住瑟瑟發抖。

  淳于臨也在顫抖,心裡像是鑽進去了一條毒蛇,他的指腹在那具火熱的少女身體上遊移,劉沁芳與他赤祼相擁,他沒有拒絕。

  三百多年,他自修成人身以來第一次嘗到少女身體的滋味,知道那觸感、嗅到那體香。

  心中的積火彷彿終於找到宣洩的出口,他將劉沁芳靠在冰冷的福字碑上,一點一點地品嘗她舌尖的清甜。

  石碑太涼,劉沁芳卻溫馴得如同一隻小綿羊,身下一陣劇痛,她攬著淳于臨的頸項,突然想流淚。

  大河蚌回到劉府,天已經快亮了。天氣太冷,但她興致很高——容塵子欠她五十一兩肉了……

  她蹦蹦跳跳地踹開淳于臨的房門,也不管他睡得多熟,一身寒氣就往榻上拱:「淳于臨,格老子的,人家都冷死了你還在睡覺!!快起來給人家擦擦殼!」

  淳于臨摸著她柔若無骨的手,見確實太冷,只得起床去尋熱水。大河蚌在他睡得熱乎乎的床榻上躺下來,不一會兒便睡得酣聲陣陣。

  淳于臨本來想同她說說話,見狀只有絞了毛巾替她擦了擦臉和手腳:「晚上吃東西了沒有?」

  河蚌又哪是個聽得吃的的,她立刻就應聲:「沒有!道士不給買吃的。人家都餓了,嚶嚶,他還讓人家趕路。」

  淳于臨用被子將她捂好,又去廚房打算給她做點吃的。還未走進廚房大門,正好遇見劉沁芳出來。

  淳于臨實在不想同她再有沾染,當下放淡了語氣:「天色尚早,你如何在此?」

  劉沁芳紅了臉頰:「我聽見容知觀和海皇陛下回來了,想著你可能要給她做點吃的。」她將手裡的託盤遞給淳于臨,聲音低似蚊吟,「我想你也沒睡多久,所以……」

  託盤裡放著幾樣小菜,還熱了兩盤糕點,品相十分精致。淳于臨接過來,突然又想起春輝園湖邊的荒唐事,他輕聲道:「好了,回去睡吧。」

  他不過給了一分顏色,劉沁芳臉上已經開出了三月春花:「嗯,你也早點睡。」

  她紅著臉說了一句,隨即轉身跑走了。

  淳于臨端著吃食到了房裡,大河蚌被香味給誘了起來。她只吃了一筷子就皺眉:「不是你做的!!」

  淳于臨想著天氣寒冷,給她倒了小半杯果酒,語聲溫柔:「廚房有現成的,便熱了給你。現做需要時間,你先墊墊肚子。」

  河蚌每樣菜都嘗了一下,這才抱了酒盞喝酒:「味道也還滿不錯的啦。」她開心地夾了一筷子豬肚餵到淳于臨唇邊,淳于臨張口嘗了嘗,劉沁芳生於大家,從小就學女紅和廚藝,手藝自不必說。

  他點點頭:「喜歡就多吃些。」

  河蚌吃過東西,又爬上榻睡覺。淳于臨收拾完碗筷,天亮得晚,外面還一片漆黑。他上得床來,河蚌立刻小狗一樣拱到他懷裡,語聲嬌脆:「淳于臨,人家的鮫綃濺了蛇血,不想要了!」

  淳于臨摟著她柔軟的腰肢,不知怎的就想到湖邊那一場風流韻事。他答得心不在焉:「我讓鮫人再替你織一條。」

  河蚌這才開心了,靠在他胸前沉沉地睡了。聽著她輕微的酣聲,淳于臨睜眼到天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39 AM

第四十四章:只是次數不要太頻繁了

  次日一早,容塵子、大河蚌等一行人同劉閣老一家共用早飯。

  河蚌是個挑食的,且也不習慣與人同食。淳于臨先用碟子替她分菜。河蚌坐在桌邊玩旁邊古董架上的水晶擺件,順便等飯。劉沁芳坐在女眷一桌,不時抬眼偷瞟淳于臨。

  淳于臨依舊一身紅衣,黑髮柔滑如絲,長長地垂至腰際。他的膚色白淨如玉,一雙美目眼角微勾,目光清亮溫潤,勾魂奪魄。

  那才是真正的妖,就算沉浮於濟濟紅塵,也能讓人一眼看出他不屬於這紛擾人間。

  他將飯菜放在河蚌跟前,河蚌柔若無骨般倚在他懷裡,坐相風情萬種,吃相卻半點不知何為斯文。淳于臨的目光卻像要滴出水來:「炸糕已經很甜了,不要再加糖了。」他的寵愛之意由骨子裡滲出來,聲音完全沒有平日的冷淡疏離。河蚌遞了碟子過去,瞪著圓圓的眼睛:「可是人家就要吃糖嘛!」

  淳于臨無奈,只得擱了筷子再幫她往炸糕上撒些白糖。

  河蚌吃完了炸糕,又伸出筷子去夾香草山芋穌,淳于臨趕緊用筷子壓住她:「你不能全部吃甜食,先喝口粥,今天的小鹹菜不錯,來,嘗一口。」

  河蚌嘟著嘴,委委屈屈地用小鹹菜配了一口粥,隨後飛速地挾了一塊香草山芋酥。淳于臨歎了口氣,又給她蘸了個芝麻卷。

  莊少衾同行止真人等俱是出家人,男女之間這等親密之舉實在是很少見,幾個人都不好多看。葉甜和容塵子坐在一起,見狀倒是極快地瞄了容塵子一眼。容塵子白袍整潔如新,神色從容、目光坦蕩。

  葉甜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了,但心中還是有些酸楚。雖然她一直莫名地討厭這個河蚌,並且討厭到骨子裡,但是容塵子從小到大,真正能稱得上喜歡的東西……真的不多。

  她起身給容塵子添了粥,強作笑顏:「師哥,今日有什麼安排?」

  容塵子沉思片刻:「今日順著草木灰搜索淩霞鎮的三眼蛇,少衾,你細看一下帶回的幾枚蛇蛋,希望能在近期孵化,找到它們的弱點。」他話落,見莊少衾埋頭作沉思狀,無絲毫反應。

  容塵子心下詫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頓時一股血直沖了腦門——莊少衾的目光直黏著河蚌那雙小腳。

  她用水結了一雙鞋子,鞋身透明,足兩側還遊動著一尾指甲殼大小的金魚。那雙小足隔著魚水,又圓潤又精巧。偏生她坐也沒個坐相,小腳擱出老遠,正好交疊放在莊少衾面前。

  莊少衾兩個眼球呼之欲出,他看女人一向只看深溝,從未曾想到一雙足可以美到這般地步。那小腳巧奪天工,容塵子心跳驟亂——他知道那握在手中把玩的滋味,那如玉石一般涼滑細膩的質感。

  心思一動,神魂澹蕩。容塵子急忙念了一段清心咒,將目光從那雙美足上移開。他清咳一聲,再不願多想。葉甜自然也發現莊少衾在看什麼,她走到莊少衾面前,二話不說,一腳跺在他腳背上!

  莊少衾猛然回神,於眾人面前失態,覺得實在是有損自己國師的威嚴,他也清咳一聲:「蛇卵,嗯,當務之急我們確是需要研究蛇卵。」他一臉嚴肅地起身,往外就走,匆忙進了一個房間。

  諸人沉默良久,還是劉閣老自言自語:「國師的早飯還一點未用呢,而且蛇卵……真的不在廚房……」

  大河蚌一頓早飯要吃一個時辰,容塵子是等不了的,只能領著徒弟和行止真人先行外出尋蛇。淳于臨將碗筷收回廚房時,廚子們已經在做午飯了。河蚌的餐具都是淳于臨親自洗涮,並且在櫥櫃裡單獨放置,他不願假他人之手。河蚌卻覺得無聊了,她吃得飽飽的,然後她又有點睏了。

  她打著哈欠:「淳于臨,我先睡會,有事叫我。」

  淳于臨應了一聲,埋頭刷碗:「天冷,蓋好被子。」

  河蚌將臉貼在他背上,他的衣服柔滑如絲,她將臉蹭來蹭去:「可是我房裡好冷哦。」

  淳于臨十分無奈:「那你去我房裡睡嗎。」

  河蚌立刻應了一聲,轉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淳于臨刷完碗筷出來,見劉沁芳站在走廊下的鳥籠前。她今日穿了一件櫻花白的夾襖,髮髻上別了一朵綢花,樸素卻精巧的妝扮。淳于臨腳步微頓,只微微點頭便大步前行。

  他身後劉沁芳靜靜地立於廊下,手中的鳥食全部散落一地,急得籠中的畫眉嘰嘰喳喳叫嚷不止。

  淳于臨行出兩丈有餘,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他的聲音極輕,但立場鮮明:「上次的事……對不起。」他是真的不想傷害這個姑娘,但是他更不想讓她再空無希望地癡想,「我從還是一條魚的時候就跟著她了,其實以我的修為,根本就不配作她的武修。所以與其說我是她的武修,不如說我是她的家臣,不,是家奴。」

  「我知道!」劉沁芳語聲急切,「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

  淳于臨打斷她:「你不知道!如果沒有遇見她,一條三百多年的魚,連人形都不能幻化!她對我而言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他垂下眼瞼,目光沉鬱而哀傷,「也許在她眼裡我還什麼都不是,但是我的一切努力,都只為了有一天能站在與她並肩的地方,不為其他。」

  話已說絕,劉沁芳閉上眼睛,眼角有一顆眼淚滑到腮下:「我一直就明白。」她轉身向後走,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她的神色懂事得讓人心疼,「我一直就明白你有多愛她。只可惜即使我什麼都明白,仍依然不能克制地愛上你。」

  眼淚暈花了她的妝,她用雙手捂著臉:「你覺得三百多年很短,可是對我而言,三百多年已經需要耗盡幾世輪回。我真羨慕你們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在一起,可以愛一個人,可以為了自己愛的人而努力。」

  她掩面狂奔而去,淳于臨垂手肅立,他沒有去追,三百多年於他而言真的很短,短到還來不及寫完一個開始。

  容塵子和行止真人沿著草木灰上尋找三眼蛇的蹤跡,莊少衾在研究蛇卵,浴陽真人帶人巡視劉府上下,保護劉閣老等人,河蚌在睡覺。

  淳于臨放輕動作開門,在榻邊坐下來。他不過剛一坐下,河蚌已經卷著被子靠過來。她將頭擱在淳于臨腿上,瞪著圓圓的眼睛算算術:「清虛觀一條,三兩!冒充葉甜一條,六兩。救葉甜,九兩……」

  淳于臨撫摸著她鋪了半枕的黑髮,突然俯身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河蚌完全沒有閃避,還在繼續算:「長崗山獵戶兩條,再加六兩……」

  淳于臨忍不住親吻她的唇,右手探進被窩,從她腰間探進去。河蚌冷不防握住他的手,倒也沒有生氣:「你又來了!都跟你說過了,你現在的功法是熾陽心訣,以童子之身修煉最佳。」

  淳于臨壓在她身上,長期的壓抑,他終於有些暴躁:「可是我需要,就一次好嗎,就一次!」

  河蚌用一個水凝術困住了他,又爬到他胸口,以明心訣滌他濁欲:「古往今來那麼多妖,真正成氣候的卻沒幾個。因為生命太久,所以更要忍得,貪一時之快,對你不好。」她第一次提到一個人,神色卻極淡漠,「嘉陵江尊主江浩然也是修習的熾陽訣,熾陽訣易生心火,但千餘年人家都忍了。」

  她摸摸淳于臨的臉,又用唇去貼他的額頭:「世間人存活本就不易,妖要存活更難。要想活得久一點,就必須要學會忍耐。」

  淳于臨別過頭去,並不言語。河蚌翻個身枕在他臂間,半晌突然道:「你若實在需要,和劉家那個小姑娘也是可以。她是人類,那點陰氣,對你影響不大。」

  淳于臨渾身一震,轉頭看她,目光中有心虛、有愧疚、也有些赧然:「你……你知道了?」

  河蚌緩緩抬起手臂,她細嫩的右手上一塊紅色的淤痕,淳于臨低頭看自己榻上——劉沁芳送給他那件披風,他隨手擱在床上,而衣上的刺繡硌著了她:「這繡功和她衣上的刺繡很像。」

  她語聲平靜,淳于臨輕輕伸手去揉,那雪膚上的痕跡已經淡了:「昨夜硌著的?」

  河蚌攬著他的腰:「嗯吶。」

  淳于臨凝視她:「可是你一直沒有提。」

  河蚌搖頭:「沒什麼好提的呀,你要睡她影響也不大,只是熾陽訣不宜泄陽,次數也不要太頻繁了。」

  淳于臨按住她,突然暴怒:「我和別的女人睡覺,你就一點都不介意嗎?!」

  河蚌與他對視,良久方緩緩閉上眼睛:「中午我想吃炒米餅。」

  淳于臨抓著她肩頭的手突然鬆開,他語聲恨恨:「我先去睡劉沁芳一次,再給你做炒米餅!」

  他下榻穿鞋,摔門而去。河蚌睜開眼睛,伸手把玩那件竹青色的披風。那用料真好,繡功也上乘。她的指尖順著那蘭花的輪廓蜿蜒,突然想起這好長好長的一段歲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46 AM

第四十五章:盛情難卻

  淳于臨出了房門,在春暉堂的花園裡轉了一圈,見莊少衾真的在研究那幾枚蛇卵。

  冬日的太陽極少露面,天空中陰沉沉的,似將下雪的前兆。幾枚蛇卵似乎比剛剛拾來時大了許多。淳于臨站在旁邊看了一陣,莊少衾冷不防說話:「你們海皇那雙腳長得真好。」

  淳于臨微怔,隨即轉身而走,丟下一個形容詞:「下流!」

  莊少衾不以為意,能作國師的人,臉皮都不薄。

  出了園子往東,是一處假山,山畔有一處馬場,劉閣老雖是個文官,卻也是個好馬之人。淳于臨站在馬場旁邊吹了陣風,也漸漸消了怒意。他轉身向廚房走去,炒米餅是個耗時間的活,需要提前做方好。

  彼時正是廚子們忙著做午飯的時候,淳于臨並不願同他們共擠一處。他正皺眉頭,外面一個小丫頭沖他招手:「大祭司,小姐讓我領您去望歸苑的小廚房。」

  淳于臨略微猶豫,又看看裡面油煙滿身的廚子,只得轉身隨小丫頭去了望歸苑。

  望歸苑的小廚房是劉府小姐、夫人們練習廚藝的地方,房中寬敞明亮,廚具齊備。大廚房與之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

  淳于臨走進房中時,劉沁芳已經等在其中了。見到淳于臨,她眼中似乎燃燒著一團火焰,那目光明亮而熱切:「海皇中午要吃什麼?」

  淳于臨走近灶台,先將佐料、廚具的位置俱都打量了一遍,方緩緩道:「謝謝,我來吧。」

  劉沁芳紅了臉:「君子遠庖廚,還是我來吧。」

  丫頭搬來一把虎皮椅子,劉沁芳在灶台前忙碌,淳于臨搭不上手,只得坐在椅子上。劉沁芳心情雀躍得如同一陣清風:「你喜歡吃什麼?」

  淳于臨微怔,隨後淡笑:「我無所謂,她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劉沁芳像隻小喜雀:「怎麼能無所謂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味。你吃辣嗎?還是喜歡甜食?」

  淳于臨搖頭:「都行。」

  劉沁芳便撿了隻螃蟹,冬天的蟹已經很少了,何況是在淩霞這個小鎮:「我給你做個蟹黃粥吧,你肯定喜歡。」

  她臉上彷彿凝結著一層歡樂的光輝,淳于臨只得點頭:「多謝。」

  河蚌是被清玄吵醒的,容塵子等人發現了三眼蛇的蹤跡。河蚌還在慢條斯理地穿衣服,清玄忍不住了:「陛下您能不能快點,等您梳妝打扮一番前往,別說三眼蛇了,只怕都過年了。」

  河蚌橫眉怒目:「你師父還欠我五十一兩肉呢!!」

  清玄立刻閉上嘴巴,什麼也不敢再說了。

  時間太緊,她沒來得及叫上淳于臨,隨清玄匆匆趕往三眼蛇躲避的山洞。

  那地方靠近深海,倒是沒見到冒充劉沁芳那條蛇,只看見四個淩霞鎮的村民,其中還有一個小孩。河蚌探頭探腦:「這幾個是蛇嗎?」

  行止真人十分肯定:「一路有三眼蛇遊到這裡的痕跡,這幾個人肯定是三眼蛇無疑。」

  大河蚌看容塵子,容塵子也點頭:「貧道方才與行止真人殺了一條,是蛇。」

  大河蚌便放了心,她大大咧咧地一挽袖子,又一點人頭數:「五個!」話落,她又瞄了一眼容塵子。容塵子乾咳一聲:「專心做事。」

  行止真人帶著門徒將四個村民一個小孩通通趕出山洞,三眼蛇皮特別堅韌,一般刀劍難傷其分毫,他與容塵子聯手,到河蚌吃過早餐都睡了一覺才斬斷其中一條。

  迫不得已便只有再找這河蚌。

  大河蚌站在一個小土坡上,冬日裡草木荒敗,背景淒涼。地上白霜未融,霜風揚起她的衣袂,風華馥鬱,九天仙女也不過如此了。容塵子目光滑過,不敢作片刻停留。

  五個人剛剛一出山洞,河蚌素手微抬,一圈水紋圈住了五個人,如同一座冰牆,幾個人在其中跌跌撞撞,卻難以衝破。

  五支冰錐閃爍著神兵利器般的寒光現在空中,每一支裡面都種了一顆粉珍珠。冰牆中四人在前,小孩躲在一個婦人身後,目光驚恐。

  當冰錐如箭離弦,幾個村民俱都張大嘴巴,噴出毒液。河蚌面色微變,眾人只覺眼前一片水色一掠而過,眼前殘影尚在,她已然衝入冰牆之中。

  耳邊一聲細響,冰錐炸裂開來,血肉噴了河蚌一頭一臉。容塵子同行止真人俱都不知發生了何事,幾個人衝到她面前,只見她右手扣住的一支冰錐已經炸裂開來,她整個右手全是鮮血,血中隱隱可見破碎的殘冰和珍珠碎粒。

  在她面前,是一個麻衣小孩驚恐的臉。

  「怎麼了?」行止真人也不知發生何事,河蚌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她施了護身術,又在冰錐未裂的時候先將其捏碎,是以冰錐雖然炸裂,但她右手傷勢不重。她掏出鮫綃裹住右手,語氣淡然:「他不是蛇,問清住處,送他回去吧。」

  行止真人不懂:「你如何知道?」

  河蚌疼得呲牙咧嘴:「因為所有的蛇在冰錐靠近時都有應對,要麼躲避,要麼噴出毒夜,只有他不知道怎麼辦,傻傻地站在這裡當靶子。」

  行止真人沉吟:「也許他比較狡猾?」

  河蚌瞟了他一眼:「他哪有真人您狡猾?」

  行止真人面色一變,再看她,她卻又彷彿並無所指,只低頭看自己右手的傷處。

  容塵子將那個嚇呆了的麻衣小孩帶出了冰牆,其聲沉鬱:「它為何要讓我們殺掉這個小孩?」

  河蚌打開鮫綃,右手的血已經止住了。只是她肌膚太過白暫,便顯得傷口更加猙獰:「因為小孩的罪孽最輕,在天道之中,無端殺害正神可能會引來天罰。妄傷無罪之人也是極重的罪孽。」她瞟了容塵子一眼,冷哼,「何況如果這個小孩就這麼死了,這裡一定有人會非常愧疚,它便又有了可趁之機。」

  容塵子什麼話也沒說,倒是清玄驚疑不定:「她實在不像這樣的人。」

  清素也頗為懷疑:「莫非她也被三眼蛇假冒了?」

  二人議論無果,大河蚌卻已經水遁離開了。容塵子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麼。

  大河蚌一回到劉府就四處尋淳于臨,一路問遍了僕人也沒人瞧見。她一路尋至春暉堂的假山。假山有個石洞,外種長青藤,是個避風的所在。

  「其實我也不是你所謂的大家閨秀,我的生母是爹爹的一個妾室,大夫人娘家勢大,又深得爹爹寵愛。我一出生……就被抱到大夫人房裡,一年也難得同母親見上幾面。大夫人不喜歡我娘,對我也不冷不熱。我在府裡……沒有幾個人會記得。」

  「所以劉閣老把你送給容知觀作個鼎器,以求仙道。」

  「嗯。爹爹雖然位高權重,但我畢竟是庶出,真正的好人家,也不會娶一個庶女為正室。我又不願嫁人為妾,所以……所以一直未指人家。」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真的想殺了那條蛇給我娘報仇,但是我手無縛雞之力,我……」

  大河蚌沒有再聽下去,她轉身離開假山,去看廚房有什麼吃的。

  廚子們其實給她留了菜,還有好些點心。但是她手疼,轉了一圈也沒胃口,逕自回自己房裡睡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淳于臨從外面進來,端了些點心,自然有她喜歡的炒米餅:「起來吃點東西吧?」

  他語聲溫柔如常,河蚌翻了個身:「不吃。」

  淳于臨將她強拉起來,他本就是個心細如髮的人,立刻就發現她右手的傷勢:「你的手……」他緊皺了眉頭,「容塵子和行止怎麼搞的!受傷了也不給上藥!!」

  他找了生肌續骨膏,細心地為她塗抹:「疼不疼?」

  河蚌立刻就眼淚汪汪:「疼!」

  淳于臨歎了口氣,將點心端到榻前,在床頭的矮櫃上擱好,又抽出她懷裡的鮫綃。鮫綃上沾了不少血,他得幫她洗好。

  剛剛出門,就見劉沁芳守在門外,她接過他手上血跡斑駁的鮫綃,溫馴賢良如同一個小妻子:「我去洗吧,這些事不是男人應該做的。」

  她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已經響起:「不要讓別人碰我的東西,你要不願意洗,有的是人樂意!」

  淳于臨趕緊從劉沁芳手裡接過那段鮫綃:「我自己去。」

  河蚌站在門口,她眯著眼睛,又嬌又橫:「不用,我不要了!」

  淳于臨微微歎氣:「嗯。」

  河蚌回房繼續睡了,劉沁芳站在原地,再抬頭時她已收起眼中的淚花,含淚帶笑:「對不起。」

  淳于臨將那鮫綃卷在懷中,低聲安撫:「無事,她早就想換掉這根鮫綃,與你無關。不必往心裡去。」

  劉沁芳咬著唇,許久才點頭。淳于臨轉身出了劉府,他得回一趟海裡,去找鮫人看看上次訂的那條鮫綃好了沒有。

  鮫綃止血有奇效,質地又柔韌,最適合河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52 AM

第四十六章:敵人的資格

  夜間,淳于臨替河蚌取回了一條新的鮫綃,她右手疼得厲害,脾氣也很糟。淳于臨小心翼翼,做了好多她愛吃的糕點,又講了些奇聞趣事給她聽,好不容易才將她哄睡。

  他剛出得房門,就見劉沁芳立在門口的臺階下,她的髮間隱約可見露珠,不知已在這裡站了多久。淳于臨微怔,怕驚醒河蚌,領著她行出十餘丈遠,方問:「有事?」

  劉沁芳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低著頭不敢看他:「這個……送給你。」

  淳于臨心中微動,最終緩緩接過來,這香囊做工極為精細,針腳密實,繡樣美觀,內中不知添置了何種香料,每一次嗅來,香氣都不相同,時而濃郁,時而清新,令人神思清明。淳于臨收到少女的禮物不多,他常年跟在河蚌身邊,最多也就是從東海買海產的時候龍王送他幾個海宮、霸王蟹之類。

  他的日月輪倒是河蚌尋的材料,但這貨又豈是個會送禮物的,她就指著那兩塊黑鐵般的寒精,大大咧咧地道:「拿去,打成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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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淳于臨手握著香囊,多少有些感動:「謝謝。」

  劉沁芳抬起頭,臉頰燃起兩朵火燒雲:「海皇陛下要睡很久吧?」

  淳于臨點頭:「一般要睡五個時辰,今天估計會短些,三四個時辰吧,她一受傷就睡不好。」

  女為悅己者容,劉沁芳如同一朵春日的牡丹傲然綻放,眼中風情嬌豔欲滴:「你……要到我房裡坐一會兒嗎?」

  淳于臨微怔,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該去,可是男人在一個深愛自己的女孩面前,總是心軟一些。何況他食髓知味,初嘗少女滋味的男人也總是沒有幾分抵抗力。見他沉默不語,劉沁芳面上紅霞更盛,似乎著急解釋:「我煮了些參湯,天冷,你又剛從海族回來,可以暖暖身子。」

  淳于臨垂下眼瞼,許久才道:「也好。」

  劉沁芳眼中的甜蜜似乎盈滿將溢。

  河蚌醒來時不過三更,沒有看到淳于臨。方才睡覺時不小心壓著受傷的那隻手,疼得厲害。她推門出來,風霜滿地。沒有下雪,卻比下雪更冷的天氣,她信步前行,沿著裝飾花架走廊直走。花架上裝點著顏色各異的綢花,雖然豔麗,卻毫無生氣。

  走廊盡頭就是女眷住的園子,一扇院門攔不住她,她卻站在門前再不願走了:「淳于臨!」

  她直接就站在院子門口喊。

  淳于臨同劉小姐正值緊要關頭,聞聲卻是微怔,隨即他驟然抽身:「她在叫我。」

  院門離劉沁芳的繡樓其實還有一段路,劉沁芳什麼也沒聽見,但淳于臨卻聽得清楚。他迅速整飭衣裳,劉沁芳還有些茫然:「誰?」

  這個字還沒說完,她就想到是誰。除了那個河蚌精,誰還可以把這時候的他從自己床上叫走?

  淳于臨走得匆忙,那根河蚌不要的鮫綃還擱在劉沁芳榻上。劉沁芳撿起來,鮫綃已經洗得乾乾淨淨,其質柔韌,光澤耀目。她握著這鮫綃追出去,見淳于臨已經急步趕到大院門口。

  見到河蚌,他語聲中掩不住的痛楚:「天冷,不是給你備了狐裘嗎,怎麼這樣就出門?」他上前擁住河蚌,用手掌溫暖她的臉頰,那動作流暢得彷彿睡醒睜眼一樣。

  河蚌眼裡轉動著眼淚花花:「手疼,嗚嗚,好疼。」

  淳于臨將她擁在懷裡,解了自己的外套為她禦寒,隨即才去看她的手。他的聲音又寵溺又溫柔:「是壓到傷口了。沒事,沒有流血,回房我們重新上藥。」

  他攬著河蚌正欲回房,突然院門前劉沁芳含羞上前,她衣裳不整,面頰桃花盛開,眼中春潮未息,一副魚水之歡未竭的嬌豔模樣:「祭司,」她舉起手中鮫綃,聲音低若蚊吟,「你的東西落在我那兒了。」

  淳于臨微怔,不覺偷眼看了看河蚌,隨手他接過劉沁芳手裡的鮫綃,淡淡道:「謝謝。」

  他牽著河蚌往回走,河蚌又豈是個願意走路的?最後淳于臨只得打橫抱起她,他的聲音低若呢喃:「餓不餓,上完藥我做點東西給你吃。」

  劉沁芳手中一條羅帕絞在一起,勒得指間變色。是的,初時她覺得只要能和淳于臨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次也此生無撼。可是人的欲望總是隨時隨地在變。

  那隻河蚌只有一張漂亮的面孔,她什麼也不做,只會索取,她憑什麼能得到淳于臨這樣無微不致的寵愛?憑什麼讓淳于臨在這種時候毫不猶豫地拋下自己,只為她一聲呼喚?

  她甚至想那個河蚌一定是知道淳于臨正和自己歡好,特意趕在這個時刻來的吧?第一次來劉府的時候,她還和那個容塵子恩恩愛愛、糾纏不清。她憑什麼阻止淳于臨同自己來往?這個世界不公平,真不公平。

  她再去找了那條三眼蛇,三眼蛇仍舊仰泳,笑得十分歡暢:「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人性真奇怪,哈哈哈哈。」

  劉沁芳咬著唇:「我只想知道,怎麼樣能讓他也愛上我。」

  三眼蛇在水中打滾兒:「他愛那個河蚌精,其次是你。如果河蚌精沒了,他豈不就只愛你了?」

  劉沁芳怒目而視:「可是那個蚌精再如何,總也與我無怨無仇!而你卻是我的殺母仇人,還殺了許多人!」

  三眼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過獎過獎,還不算多。不過這些都不要緊,你想呀,你的生母可以算是為你而死,她總歸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如果你能和你的情郎長相廝守,黃泉之下,她也必無遺撼。況且話說回來,我固然是你的殺母仇人不錯,但那個河蚌和那群道士難道就沒有一絲責任麼?我冒充你入到劉府,那個道士明明知道有異,卻遲遲不至。那個河蚌更是沒有將你一家上下的性命放在眼裡。能者贖世,她擁有天水靈精之能,但在其眼中,人命不會比一個蘿蔔丸子重要多少。」

  它細細地為劉沁芳找理由,「所以你的殺母仇人不止我,害死這些人的也不單單是我。只是目前以你的力量,別說對付他們了,我一尾巴就能把你的腰絞斷。復仇於你而言本是無望之事。但你要明白,這個河蚌與你可不是無怨無仇。」

  晨間,淳于臨起得早。河蚌每天要刷次殼,不然身上就癢。他用木盆打了一盆水,在房門口遇到劉沁芳。她今日穿了件白色繡寒梅的夾襖,下著火紅襦裙,清新中透著幾分火熱,映得淳于臨的眸子也染了些豔色。

  二人對視片刻,房門突然打開,大河蚌從裡面探出頭來。她今天仍是水色衣裳,只是頭上用最細嫩的梅花枝條鬆鬆綰就了一個頭環,寒梅彷彿就盛開在她的髮間,清香四溢、嫵媚難言。

  劉沁芳只看了她一眼便忍不住去看淳于臨,淳于臨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個神祗。倒是河蚌先打破平靜:「淳于臨。」她的聲音脆得像炸得金黃的薯條,白嫩的雙臂水蛇一樣纏上了淳于臨的脖子,「人家早飯想吃蘿蔔丸子。」

  淳于臨微微斂眉,只沖劉沁芳點點頭便將她往房裡帶,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如若春風撫柳:「蘿蔔丸子我沒做過,早上我們先吃驢肉火燒配羊雜湯。蘿蔔洩氣,冬天少吃。」河蚌依在他懷裡,不知道說了神馬,淳于臨又低聲安撫:「那讓我先看看菜譜,晚上再做。」

  河蚌還在考慮,淳于臨將水兌得稍熱些:「來,先刷殼。」

  河蚌喜歡刷殼,便暫時放過了蘿蔔丸子,翻個身變成隻灰黑色的大河蚌,淳于臨挽起衣袖,用柔軟的汗巾輕輕擦洗她的外殼。

  劉沁芳靜靜站在門口,天空飄起了小雪,寒梅落英翩躚,她被酷寒障目,只看到無邊落雪。

  她終於明白那河蚌其實從來沒有把她當作敵人,因為她構不成任何威脅。這世間最殘酷的事不是遇到一個勁敵,而是戰鬥一番之後,突然發現自己連被人當作敵人的資格都沒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12:59 AM

第四十七章:我恨你,何盼!

  中午,容塵子隨行止真人四處尋找三眼蛇的蹤跡,但仍是無功而返。三眼蛇似乎知道他們一行人的行蹤一樣,總能巧妙避開。而這種苦差事,河蚌是從來不參與的,她正在睡午覺。

  容塵子去往莊少衾房間,路過假山,山石之後一個聲音分外耳熟:「大祭司,您收我為徒好不好?」

  另一個聲音清澈明晰,容塵子一下子便聽出是淳于臨:「這……我是武修,能教你些什麼呢?」

  「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躲在你們身後苟且偷生,我想和你們一起殺光所有的三眼蛇!」她的語聲越來越低,姿態也越來越親昵,「我想真正能夠幫你做點什麼,更想為我母親報仇!臨郎,答應我吧……」

  容塵子微怔,他何等樣人,自然已知二人關係不簡單,但君子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他匆忙前行,未作片刻停留。

  莊少衾的房間在河蚌隔壁,容塵子抬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有心想提醒一句,又尋思著不應妄議是非,何況如今她在午睡,自己闖入,孤男寡女,也多有不便。他最終什麼也沒提。

  河蚌醒來時正是晚飯時間,淳于臨不在。她眯著眼睛走到飯桌前,容塵子和劉閣老等人正在聊三眼蛇的事。今天一天又是徒勞無功,一行人難免有些沮喪。好在莊少衾研究的蛇卵開始孵化,裡面蛇形的陰影越來越大,幾乎將要破殼而出。

  大家都關心著蛇卵的事兒,唯大河蚌吃嘛嘛香,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以前的座席都是淳于臨占的,河蚌就坐在他身邊。今天他不在,桌上的人河蚌都認識,但唯一熟的只有容塵子。不巧的是容塵子左邊坐著葉甜,右邊坐著行止真人,而且容塵子也明顯沒有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的打算。

  但這河蚌又豈是個會氣的,她徑直就走到行止真人身邊:「讓讓,我要坐這裡!」

  行止真人是男人,且又是出家人,終不好與她爭,只得將座位讓給了她。她便大大咧咧地在容塵子和莊少衾之間坐下來。她的吃食淳于臨倒是早就做好了,這會兒僕人見她睡醒,也就一一端了上來。

  莊少衾同行止真人正說著話,這河蚌已經在打量桌上的菜色了。淳于臨走之前給她做了蘿蔔丸子,她夾了一個含在嘴裡。

  莊少衾倒了杯酒,她也不氣,理所當然地就接過來啜了一口,一看就知道是飯來張口的貨。莊少衾長這麼大,除了服伺紫心道長以外,還第一次給人斟酒。好在是這個河蚌,他也不多說,喝了就喝了吧,重新再要個杯子就是了。

  容塵子和行止真人在商量下一步的對策,也沒有在意:「看來要等到蛇卵成形之後,試試各種符咒。再嘗試驅蛇藥和水、火、刀、槍,總要試出一種效率高些的法子才好。」

  這時候河蚌第一杯已經下肚,她坐在那兒眯著眼睛望著空酒杯,莊少衾給自己斟酒時順便也給她添上。

  容塵子察覺的時候,莊少衾已經給她添了第四杯,她醉酒的時候腮染酡紅,眸中水光欲滴。豔色撩人,莊少衾只恨酒盞太小,至於三眼蛇,一時不在思考範圍之中了。河蚌喝到第五杯的時候,容塵子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的手,端走她的杯子,順便還瞪了莊少衾一眼。

  莊少衾立刻乾咳一聲,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倒了杯酒,再不敢生妖蛾子,只是眼睛還是忍不住往那河蚌身上瞟。

  容塵子將杯子裡的酒傾掉,倒了杯茶放在河蚌面前。那河蚌沒接,倒是一直盯著他的手,一看見她的目光,容塵子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跟身邊的劉閣老說了兩個字:「換座!」

  可惜劉閣老反應太慢,他還沒起身,那河蚌已經拿住了容塵子的手,她一身酒氣,眼神嫵媚如絲:「你想跑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容塵子不想同她拉扯:「男女有別,你……」

  那河蚌可聽不進去:「你什麼?對了!你還欠我五十一兩肉呢!」

  容塵子素行端正,實在是不擅賴帳,他只得任她抓住自己的手:「你醉了!」

  河蚌靠在椅背上,兩頰粉嫩嬌豔:「我醉了也沒有多加一兩呀!」

  容塵子只得垂下眼簾:「嗯,貧道欠你五十一兩肉。」

  那河蚌便埋下頭,在他手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容塵子任她啃咬,眉頭也沒皺。莊少衾和葉甜卻忍不住了,上前就將她拖過來。她張牙舞爪,容塵子沉聲道:「放開她!」

  葉甜又急又怒:「師哥!她喝多了!」

  容塵子聲音沉靜如水:「但她沒算錯賬。反正早晚也是要還的。」

  他目光微微一掃,莊少衾只得鬆了那河蚌,葉甜卻是咬著唇,死也不放的。她的聲音像暴雨一樣又快又疾:「你這個臭河蚌,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不就是欠你一點肉嗎,我替師哥還,我替他還不行嗎?!」

  河蚌咬住容塵子不放嘴,傷口滲出了血,她貪婪地舔食:「誰要你的肉呀,又老又肥!」

  葉甜一聽,原本八十的戰鬥力瞬間就飆到10086!她抽出寶劍就要和這河蚌拼命,莊少衾趕緊拉住她,河蚌喝多了站不穩,但她的嘴很穩——牢牢地咬住容塵子不放。

  容塵子只好任她靠著,她咬了半天也沒咬下一塊肉,只抬眼看容塵子。容塵子容色沉靜如常:「咬不動?」他起身,右手以掌斜削,掌風如利刃,在臂間削下一片肉來。河蚌終於鬆了口,容塵子將肉餵到她嘴裡,葉甜趕緊取了自己的羅帕幫他包紮傷口,還對河蚌怒目而視。

  河蚌也有些無趣,叼著肉回了房間。

  莊少衾替容塵子包紮著傷口,他養過妖,對妖的習性多少知道一些:「你別跟她計較,她其實就是心情不好,借酒撒瘋。」

  葉甜滿腹怒氣:「她心情不好,我瞧她倒是吃得飽睡得香,整日裡跟頭豬似的!!」

  莊少衾淡笑:「妖大多這樣,沒有和人生活過,看著每隻都幾百幾千年的,其實什麼都不懂。淳于臨沒回來……她應該挺難受的。」

  容塵子垂下眼簾,默然注視著臂間傷處,沒有說話。

  清玄和清素站在一邊幫不上忙,二人開始打賭。

  「你說她待會兒會不會再去纏師父?」清玄用手摸著下巴,清素很理智:「她即使找師父,師父也定然不會理她。」

  可是兩個人都沒猜對,那天河蚌一直坐在湖邊,她哪兒也沒去。劉府裡的人都認識她,但沒有同她熟識的,更怕她發酒瘋,也沒有人會主動搭理她。她就坐在湖邊一直等到淳于臨回來。

  淳于臨還真教了劉沁芳一些防身之術,劉沁芳學得太認真,以至於淳于臨幾次看看時辰,都不忍心提醒她該回去了。一回到劉府,府中諸人就以一種「你完蛋了」的眼光看他。他匆匆去到河蚌房裡,自然沒有找到人,結果又轉了幾圈,才發現河蚌孤伶伶地坐在湖邊。

  天冷,她還把一雙小腳伸進湖裡玩水。

  淳于臨將她抱起來,其實他知道河蚌會不高興,但潛意識裡,他卻希望看到她的反應,讓他覺得在她心裡面他也並不是輕於鴻毛。可是真的看到她的失落,他又忍不住心疼:「天冷,不要坐在這裡。」

  河蚌埋著頭不說話,淳于臨傾身擁抱她:「晚飯吃什麼?我現在去做。」

  河蚌抬起頭來,她的眼神帶著笑:「去,把容塵子和行止真人找來。」

  容塵子和行止真人不知出了何事,一行人匆忙趕到湖邊,就見那河蚌坐在大青石上,她的雙腳還在玩水,神色間卻一派歡愉,哪還有半點失落之態?她蹦蹦跳跳地退到淳于臨身後,雙手掐訣,語聲嬌脆:「送給你們一個禮物。」

  水面本來平靜無波,突然冒起拳頭大的水泡,諸人不知道她搞什麼鬼,都望著湖面。浴陽真人臉色更是陰晴不定。

  葉甜就不那麼耐煩了,她還在為這臭河蚌咬了容塵子一口、又說她的肉又老又肥的事耿耿於懷:「有事直說,賣什麼關子!」

  容塵子止住她的話,上前兩步走到湖邊。

  湖中一聲嬰兒啼哭般的聲音,那水翻騰得越來越厲害,河蚌右手緩緩浮出鑲著血珍珠的法杖,輕聲念著心訣,她的聲音本就悅耳,低低念來,如若珠濺玉碎。青黃的湖面隱約浮現一條蛇尾巴,諸人都變了臉色。

  一聲尖啼之後,湖中一條三眼蛇出現在諸人面前,綠底墨紋、足有成人手腕粗細。莊少衾語帶驚歎:「是冒充劉沁芳那條三眼蛇!」

  它這段時間不知道吸食了多少魂魄,額上角已長成,像是快要化蛟的模樣。這時候卻似乎十分痛苦,正在垂死翻滾掙扎。它的聲音同劉沁芳倒是一模一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一股水柱將它托出湖面,平日裡柔和的湖水像是有了生命,突然變得憤怒猙獰,它猶自不甘地想要掙脫束縛,但那水卻如刀絲,將它的蛇身縛出了縷縷血痕。

  它先前藏於水中也極為小心,同劉沁芳說完話就會離開,但時間一長,見這河蚌也沒察覺,它便放鬆了警惕,長期匿於湖中。

  河蚌靠在淳于臨身邊,姿態傲然:「格老子的,任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腳水!」她微勾手指,水柱將那條三眼蛇送到岸邊,諸人有千百個問題要問,河蚌折了根藤條,不慌不忙:「先別急,讓老子先抽這根兒子一頓。」

  話是說得狠,但她只抽了幾下子就沒力氣了。只得將藤條丟給劉府的下人:「累死了,你們來吧!」

  容塵子面色嚴肅:「你早就知道它藏在湖裡?為何不曾說起?」

  河蚌笑嘻嘻地瞟了行止真人一眼,沒有說話。浴陽真人卻怒道:「容知觀問你話,你看我師兄作甚?」

  河蚌不答,淳于臨卻神色冰冷:「你連我也沒有告訴。」

  河蚌摸摸他的臉:「反正我們把它抓住就成了嘛。」

  淳于臨撫開她的手,目光中有著她不能理解的痛楚:「你放任我同劉沁芳在一起,也只是為了讓它放鬆警惕。」他緩緩退開,神色哀傷,「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無關緊要。」

  河蚌眯著眼睛想了一陣:「你在湖裡會對劉沁芳動情,只是因為蛇本來就主陰,邪氣過甚,滋生陰念。但是你忍了這麼多年,就算它奸計得逞,你順便睡一下劉沁芳,至少咱們也不虧呀。何況活捉它對我們後面的事會容易許多。」

  淳于臨緩緩搖頭,目光絕望:「我錯了,你根本就什麼都不懂!」他笑容悽愴,「我恨你,何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1:06 AM

第四十八章:一條三兩肉……

  河蚌沒時間安撫淳于臨,她也不著急——兩個人在一塊都三百多年了,這點小事要安撫也不急在一時。當務之急還是先滅了三眼蛇是正經。

  湖中的三眼蛇被狠狠抽打了一頓,它傷了不少人命,眾人恨之已久,下手就毫不留情。好在它蛇皮柔韌,倒也經受得住。莊少衾就比較缺德了:「取火來。」他淡淡吩咐,自有官兵搬來火爐,他將炭火夾起烙在三眼蛇身上,三眼蛇雖然扭動,卻並不十分疼痛的模樣。

  容塵子目光微凝:「它似乎並不懼水火。」

  行止真人目光閃爍,莊少衾又取了些雄黃過來餵它,它雖不喜那味道,卻似乎也沒有特別害怕的反應。諸人忙著研究它,不防它突然睜開額中的第三隻眼。那紅光一閃,連莊少衾都是心神大震。它的功法比之先前初見時又進步不少。

  容塵子手疾眼快,一把攥過了莊少衾,河蚌及時以明心訣滌他神識,幸得他人無恙。

  那三眼蛇已經在咆哮:「要殺要刮你沖著我來呀!」

  「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你是麼?」河蚌的聲音冷而傲,目光森冷,她疾步走到淳于臨身邊,取了他腰間的日月輪,「讓你長長見識。」

  她大步走到三眼蛇面前,手中日輪轉動如飛,只堪堪挨到三眼蛇身上,三眼蛇就是一聲尖叫。日輪運轉不需人力,但邊緣極為鋒利,其材質更是海底千年寒精,無堅不摧。此輪一出,連莊少衾這樣見慣法器寶物的人也是雙目一亮。

  這樣的稀世法寶也不過只割開了三眼蛇的些許皮肉,但對河蚌而已,這已經足夠了。她將食指探進三眼蛇的傷口,三眼蛇的眼裡突然現出難以明狀的驚恐。河蚌在往它的皮下注水——等水注到一定程度,不需要任何兵器,它的皮肉就會分離。

  它望著河蚌,憑它現在的修為是完全不可能同一個幾千年的內修一拼高下的。是以它根本不敢使用攝魂之類的法術。從崖底出來之後,它也看到過許多同伴的慘死,甚至也曾幾番遇險,但它第一次嘗到等待死亡的滋味。

  河蚌早已經想好了怎麼對付它,水注到一定程度,這條三眼蛇突然威風全無,它沙啞著開口:「你想要我做什麼?」

  河蚌手下不停:「你想要什麼?跟著你的主人,你想得到什麼?」

  三眼蛇不妨她突然作此問,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我想作人。」它抬頭看向河蚌,讓河蚌看清自己的眼神,「我想像人一樣在天地之間生活。」

  每個妖修行,都有各種各樣的目的。容塵子與莊少衾相顧一眼,大河蚌已經開口:「很簡單的願望。」她指指淳于臨,「你認識他嗎?」

  三眼蛇皮下的水越來越多,它有些著急了,忙連連點頭。河蚌可不急,反正那水也沒有注到她皮下:「你猜他今年多少歲了?」

  三眼蛇又細細打量了淳于臨一番:「一千歲左右?」

  河蚌搖頭:「三百來歲。他不食人畜魂魄,也不聚陰招邪。也就是說如果你肯歸順於我,我可以讓你在五十年之內幻化成人,並且不偏離天道,不渡雷妖劫。如果你靈根夠好,說不定將來問鼎仙道也未可知。」

  三眼蛇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它不信:「你自己都尚未成仙。」

  河蚌輕笑:「我留戀這人間。」

  三眼蛇想想她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相信——內修的生存力極為薄弱,選擇內修的妖怪,幾乎就等同於將生命交到了自己的武修手上。可是內修的內丹又是極為滋補之物,這世間又有多少個武修完全值得信任?現在這個世道,真正的內修幾乎都已經絕跡。這個河蚌能活到現在,必有不凡的本領。

  它想罷,終於又問:「你所言當真?」

  河蚌輕笑:「那你只有賭一把了。反正現在情況明瞭,你不答應是一定會死,而且我擔保你會死得後悔自己來到這世上。但是如果答應的話你還有可能活。」

  這是條很聰明的三眼蛇,它讀過點,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何況河蚌一直往它皮下注水,它快吃不消了,是以當下便吐吐信子:「好吧,我答應你。」

  河蚌並未停手:「那麼我又如何相信你呢?」她輕彈手指,那指甲光潔亮麗,「你跑得太快,而我又很懶,總是追不上。」

  三眼蛇急了:「那你想怎樣?你有話一次性說完成不成?」

  河蚌從腰間絲帶裡掏出一顆紅珍珠,笑如銀鈴:「這顆珍珠我不常用,威力你大抵沒有見過。但是粉珍珠爆炸時的威力你是知道的。」三眼蛇被水漲得難受,趕緊點頭。河蚌慢條斯理地把玩著那顆紅珍珠,姿態優美,「我用海礁試過,它是粉珍珠威力的十二倍,如果它爆炸開來,可以穿透十張三眼蛇的蛇皮。」

  湖中水柱上的三眼蛇沉默了很久,最後它的皮都快要脹破的時候,它終於叼過那顆紅珍珠,咕嚕一聲咽了下去。

  束縛它的水柱瞬間融化,它撲通一聲掉回湖裡。

  河蚌轉身面對容塵子,嬌俏如昔:「問清三眼蛇習性,查明它主人的來歷,我們直闖長崗山。」

  諸人都沒有吱聲——這個河蚌,真是狡猾呀……

  事不宜遲,當天下午,容塵子、行止真人、莊少衾、葉甜等一行人就開始前往長崗山。對於山下被鎮壓的東西,大夥還是心裡沒底。這事已經驚動了道宗,便是迦業大師也發來信函,決定趕來相助,欲將這條作惡多端的妖蛇斬草除宮。

  河蚌的意思就是不等:「他趕來也未必能幫上什麼忙,何況我們至少先到崖下看看,有了這條三眼蛇帶路,就算殺不死這條蛇,至少我們還能全身而退。」

  諸人對這條蛇早就一肚子的火氣,這時候也難免等不得。容塵子便同莊少衾準備了法器。大家當日出發,前往長崗山。

  淳于臨自然要去,本來劉沁芳這種全無還手之力的人是不應該一併前往的,但她纏住淳于臨,硬要跟去。諸人也就沒有多說。

  河蚌召來了淩霞海域的許多海生物,倒沒有讓它們入內,只吩咐其助她儲水。她用的是水系術法,如有足夠的水源,則于她大大有利。二十幾隻海生物都是在淩霞海域有些地位的海族,只是淩霞海域不大,他們的修為也就一般。

  對於河蚌而言,也就剩儲水這點用處了。

  有了足夠的水,她直接一個水遁,將一行人俱都帶往長崗山。諸人心下暗驚,倒是容塵子師徒三人神色如常——這河蚌的底子,容塵子多少知道一些。

  那條三眼蛇對崖下十分熟悉,它遊在前面,河蚌也不怕它玩什麼花樣。山底至崖下,有一條岩縫,堪堪避過崖上的古陣法。

  諸人沿著這條狹窄的岩縫往裡走,多少有些不安——在這個連腰都直不起來的地方,一旦這條妖蛇使詐,只怕諸人都有來無回!倒是河蚌身體柔軟,跟在容塵子身後半點不吃力。三眼蛇走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容塵子:「你不害怕?」

  容塵子還未答話,倒是河蚌嬌笑:「怕!怕你炸開來濺我一身血。」

  三眼蛇又瞅了瞅容塵子身後的一行人,冷哼了一聲,又昂了頭,繼續往前遊。

  岩間一片黑暗,卻隱隱有風,沒有辦法點火,諸人都只有試探著前行。淳于臨本是時刻不離河蚌左右的,但自前番事情之後,他便再沒同河蚌說過一句話。這會兒岩道難行,劉沁芳沒多少底子,又是個小腳閨秀,他只能一路照看。

  河蚌身後跟著容塵子,空氣中隱隱飄散著神仙血肉的香氣,河蚌深深吸了一口氣,回味他的味道,不由又有些饞蟲入腦。她動物習性,一生都只為覓食。這會兒便忍不住去嗅容塵子。粉嫩的手臂纏上健碩的腰身,容塵子呼吸一緊,卻終不好讓身後諸人聽出異樣,伸手便拍河蚌的手。

  河蚌緊緊抱著他,深深嗅著空氣中似藥似花的香氣。這段曲徑太窄,必須蹲下來行走。河蚌厚著臉皮趴在他背上,小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他的頸項。兩團柔軟緊緊貼著背部,容塵子心跳驟快,他伸手欲推開她,卻於黑暗中摸到一片光滑細膩的肌膚,又細又長,是她的腿。

  河蚌也不躲閃,反而舔得更起勁。容塵子一生中規中矩,雖同這河蚌有過一段荒唐時日,卻又幾時在人前行過這般苟且之事?

  他正值壯年,又曾數度嘗到滋味,頓時就有些心猿意馬。好在他修道多年,定力極佳,不過瞬間已經緩過神來,他一把扯下河蚌,沉聲道:「清玄,跟緊我!」

  身後清玄立刻秉著為師父排憂解難的精神爬過來,硬擠到了河蚌和容塵子之間,河蚌悻然,還是清素聰明——這貨又對師父動手動腳了吧?

  山道估計爬了一個時辰,前方終於開始現出亮光。洞口在距崖底七尺餘高的山壁之間。容塵子第一個跳下來,然後心中一震——只見這山壁之上白茫茫一片全是蛇卵。

  蛇卵大小不一,大的有成人拳頭大小,小的只有雞蛋的個頭。

  身後眾人也有些驚懼,這麼多蛇卵一旦孵化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那個河蚌一跳下來就高興慘了——一條三兩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1:17 AM

第四十九章:天水靈精

  山壁上的蛇卵密密麻麻一片黏在一起,行止真人容色微動,葉甜也忍不住感慨:「這……這蛇什麼都沒做,就顧著產卵了吧?」感慨完畢,她突然醒悟過來,臉色微紅。

  莊少衾關注的不一樣:「原來這條蛇是母的?不知道長得美不美……」他眼角餘光瞟了一眼河蚌,和她胸前的波瀾壯闊,邪念剛起,已經被那條遊在前面的三眼蛇破碎了一地——看卵長得這副德性,這母蛇能好看得到哪去?

  他意淫了又意淫,最後還是覺得人獸太重口,不得不放棄。

  諸人貼著山壁過去,前面那條三眼蛇還帶解說的:「別看卵這麼多,能運氣能孵化的是少之又少哦!」它頗有些得意,「因為主人脫離六道太久了,缺少生氣,卵成形之後需要借氣,或者在人體內寄生。且同一個人很難重複借氣,所以這些卵都不能孵化成形的啦!」

  容塵子目光微動:「借氣貧道倒曾聽說過,當時只當傳說,不想竟然當真存在。」

  三眼蛇昂著頭:「哼,我們主人有著上古神獸的血脈,你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它還沒得瑟完畢,河蚌已經開口:「上古神獸?」三眼蛇得意洋洋地冷哼一聲,這大河蚌已經樂得一蹦三丈,「嗷嗷,上古神獸是蒸著好吃還是炸著好吃?」

  三眼蛇立刻緊緊閉上嘴巴,再也不吭氣兒了。那河蚌還追著它問:「難道要燉著吃?肯定不能吃刺生的,肉太老……喂喂,你別走呀,你看烤著吃怎麼樣?要不煎著吃?或者鹵著吃也行啊……」

  從此以後,三眼蛇再也沒有提及過它主人引以為傲的血統……

  前面隱隱傳來鐵鍊和翅膀振動的聲音,前面的三眼蛇停下來不肯再往前:「前面就是了。」

  它低聲道,又抬頭看河蚌。容塵子神色凝重,他伸手觸摸那條足有成人小腿粗的鐵鍊:「這是經過秘術精煉的法器,看年代只怕至少是漢代的東西。」

  河蚌倒是不懼,這時候她想起淳于臨了:「淳于臨你屬蝸牛的嗎?快過來!」

  淳于臨扶著劉沁芳走過來,觀察了一下地形,他將劉沁芳放在鐵鍊沒入的山壁旁邊,聲音極低:「你且在這裡,莫亂走。」

  劉沁芳微微點頭,手心裡已然全是冷汗,她看向淳于臨,欲言又止。淳于臨又走回河蚌身邊,照例站在她身前。周圍不時可見漢白玉的圓柱,上刻浮雕,只是被塵泥覆蓋,看不真切。容塵子還沒開口,清玄、清素已經上前,用衣袖將一宮圓柱擦拭乾淨。

  容塵子端詳許久,神色凝重:「這是傳說中的鳴蛇。」

  這話一出,諸人心中多少有些沒底,鳴蛇只在《山海經》裡出現過,誰知道圖片和實物會有多大差別?容塵子也有些奇怪:「為什麼有的畫面內容刻了兩幅呢?」

  鐵鍊盡頭隱隱傳來咆哮之音,諸人都開始戒備,容塵子不及細想,也開始安排:「行止真人、浴陽真人、少衾,你三人同我與這孽畜正面交鋒,玄兒、素兒,昊天、昊羽,你四人修為不佳,只需跟在其後,保管好法器,必要之時保護……海皇陛下,儘量為她爭取時間。小葉,你和玄兒他們一起,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葉甜等人應聲,容塵子沒有安排那個河蚌,她自己心裡有數。

  大河蚌站在黑色的鐵索之下,她只是覺得好玩:「嗷嗷,容塵子,大蛇可不止值三兩呀!」

  容塵子嘴角抽搐,並不理會,她還在那兒陶醉:「鳴蛇哎,少說也值個三五斤肉吧!嗷嗷,到時候用神仙肉炒上古神獸,嗷嗷……」她口水滴到鐵鍊上,三眼蛇默默地遊在前面,它終於明白食物鏈的頂端到底站著怎樣可怕的生物……

  順著鐵鍊往前走,空氣越來越熱,亮光越來越強,待行至中心,諸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只見眼前地勢深凹下去的地方燃燒著一團火焰,火焰的中心,一條蛇正盤成一團,這貨就像一個小山頭,背生四扇黑色羽翼。見到諸人,它半眯起眼睛,那雙眼睛大小如簸箕:「來者何人?」

  它開口,竟然是清亮的女聲。河蚌躲在淳于臨身後,離得遠遠的:「真是鳴蛇!」

  淳于臨不語,她自顧自開口:「鳴蛇性屬火,打起來之後你不要站在鐵索上。」她四處打量,「當初封印它的人肯定在地勢周圍建有火焰難及的死角,不然肯定死傷無數。」她不管正在與鳴蛇交談的容塵子眾人,一手帶著淳于臨就往躍至鐵鍊最高處,這下子不止她,淳于臨也看清了——整個山崖被開鑿成四角星形,邊角極窄。因著古陣法的保護,至今其形狀仍清晰可見。

  河蚌在他耳邊細聲道:「五行方位中東屬木、西屬金、南火北水中屬土。待會如有危險,我們一起退回北角。鳴蛇中,性屬火又忌水,那裡最安全。」她瞥了一眼站在鐵鍊旁邊的劉沁芳,半晌才極不情願地道,「你讓劉沁芳先站到北角吧。所有人都死了估計鳴蛇才會想到她。」

  容塵子自然不會同河蚌爭搶,他將莊少衾和自己安排在南角,這是最危險的地方,如果中間無人,鳴蛇第一時間便會攻擊同自己術法屬性相近的地方。西方和東方也是躺著都能中槍的地方,金、木皆易融於火。但木較之金更脆弱,所以葉甜、清素、清玄、莊昊天、莊昊羽四人被安排在東角,行止、浴陽真人被安排在西角。最後才會是北。

  這樣的好處是鳴蛇不可能一下子攻擊到所有角,不管它攻擊哪裡,別的角都有時間反應。壞處是不在同一角……難以施救。是以容塵子的安排也頗巧妙,俱都是自己人各守一角。

  鳴蛇冷眼旁觀諸人,它半點不驚慌:「補品來了,竟還有個正神和一個大妖,哈哈哈哈,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眾:=_=|||河蚌,這你同類吧……

  還未感慨完畢,被鐵索重重緊鎖的鳴蛇振動雙翅,鳴聲磐磐:「獻上鮮血和靈魂,爾等將在吾翼之下重生。」

  隨著它的鳴聲,山間隱有回音,壁間的蛇卵都在震動。容塵子一馬當先,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則游離在他與莊少衾之間。河蚌許久突然竄到他身後,聲音很低:「我懷疑行止真人有問題,你應該將他們師兄弟安排在南角,只有處於危險之中他們才會盡力!」

  容塵子神色不改:「也許他有苦衷,貧道不能因一時疑竇便陷他二人於險境之中。」

  河蚌覺得這個人簡直是古板、迂腐,不能交流。她喃喃道:「你這種人都不死,簡直沒有天理!」話落,鳴蛇噴了一股火焰過來,差點撩到她的長髮。她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熱浪,只得急急退回淳于臨身後。

  淳于臨替她擋著前面的熱浪,她試了幾次,發現冰錐總是不到鳴蛇身邊已自融化。她只能以凝冰術降低崖下溫度,讓其在人體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試了幾次,河蚌終於有些著急了:「長此下去,他們靈力消耗太快,會承受不住。」淳于臨仍未回答,她站在鐵索上,其餘鐵索俱已被烈焰燒得通紅,只有她這一條上仍結著薄冰。儘管她努力控制著溫度,容塵子等人額間還是出了細汗。

  這蛇皮與小蛇完全不在同一個厚度,幾乎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眾人與它纏鬥許久,最終也不過只是讓它噴了幾番火,毫毛也沒能砍掉它一宮。

  諸人面色越來越凝重,大河蚌自腰間掏出一枚大海螺,通體溫潤通透如玉。她輕輕吹響海螺,海水如細紋湧至巨蛇身邊,細紋翻滾,令陣中溫度驟降。河蚌瞬間凝出三支冰錐,各種紅珍珠兩顆,冰錐快如利箭,瞬間刺向陣中央的母蛇。

  巨蛇一時托大,也未在意。只噴出一口烈燃欲先將容塵子吃到嘴裡。不料冰錐近身,它突然大嚎一聲。蛇皮太過堅韌,冰錐入體不深。河蚌也不敢大意,右手一握,冰錐砰然炸裂。三眼蛇怒吼一聲,瞬間噴出一口毒液,直襲河蚌。

  河蚌用風傳術,帶著淳于臨輕飄飄地退到北角入口處。毒液到此就後繼無力,淳于臨揮動日月雙輪將其辟開。

  巨蛇頸間的背上俱都流出一股細細的血泉,容塵子立刻抓緊時機,手中銀符祭出,莊少衾為他護法,嚴防巨蛇毒液。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對望一眼,也瞬間出了全力,祭出飛劍。

  巨蛇長嚎一聲,它四翼一扇,壁間出現十數個人來,有漁夫,有獵戶,還有婦人,也不知是被借了氣的蛇卵還是寄生於人體的小蛇。

  河蚌罵了一聲,忙拖了淳于臨:「先清小蛇!」

  她手中冰錐頻出,淳于臨倒也擋在身前,不讓群蛇近身。冰錐頻頻炸開,陣間血肉殘肢散落一地。這巨蛇也有些智商,它很快便知道哪裡才是對方薄弱的地方。當下就直接一口火噴向莊昊天等人。河蚌合身相撲,以水遁術將其帶出三丈有餘,堪堪避開火焰。

  葉甜也未曾見過這般陣仗,她平時也自以為修為不凡,豈知此時根本不能近身。河蚌將幾個人再次遁至西角入口:「先進去。結陣防守。」

  葉甜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說話,領著四個師侄入了西角。

  巨蛇此時一心要置河蚌於死地,冷不防又是一口毒液噴過來,容塵子掐訣以符咒為結界將其擋下。河蚌不斷施術降溫,又要清理小蛇,就有些自顧不暇。正手忙腳亂中,葉甜從旁竄出,她畢竟是紫心道長的高徒,抵擋小蛇爭取一下時間還是可以做到的。

  河蚌躲在她和淳于臨身後,壓力頓時減輕許多:「陣結好了?」葉甜也顧不上鬧脾氣:「好了,剩下的清玄他們可以。」

  河蚌點點頭用水紋將三人都護住,再度吹響了海螺,三眼蛇憤怒地咆哮,噴出的毒液沾染上諸人的衣角,將衣袍融出大大小小的窟窿。莊少衾手臂上也被毒液濺到,他毫不猶豫地削去了一塊皮肉,又施了止血咒止血。

  葉甜幾次三番想要衝過去,河蚌拉住她:「別去,你過去也只是累贅。」

  一向衝動易怒的葉甜卻沒有生氣,她靜靜地攔在河蚌身前,咬牙擋住三眼蛇。冰錐入體,蛇血濺了她一頭一臉,她抿著唇毫不退縮。

  陣中央母蛇終於也漸漸體力不支,火焰開始低弱了下去。河蚌海螺聲響,冰藍色的海水完全壓制了火焰,容塵子祭出一張金色的符咒,一團金色的火花爆裂開來,陣中的母蛇慘嚎一聲,一隻眼睛已然炸開,黑水四濺。

  它徹底動了怒,額間第三隻陰眼突然睜開。它的功底又豈是那條三眼小蛇可比的,瞬間就震住了容塵子和莊少衾。葉甜大驚,河蚌於身後躍起,踩著她的肩膀借力跳到容塵子身後,她閉了閉眼凝心鎮氣,爾後突然睜開眼睛,同三眼蛇對視。

  場面一時凝固,容塵子和莊少衾回過神來,就見那條母蛇直愣愣地望著河蚌,河蚌口不能言,只能微勾右手。容塵子瞬間反應過來,高聲道:「退回角落!」

  所有人都按先前安排,退回東、南、西、北四角,河蚌望著這條母蛇,也是苦不堪言。壓力鋪天蓋地而來,擠壓著魂識。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否則元神碎裂,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南角裡,莊少衾目光震驚:「這條鳴蛇怕也是幾千年的靈物,她竟也有一拼之力。這個人到底是誰?」

  容塵子沒心思研究這個:「她竟想要修成異眼!」他再次掏出一張金色的符咒,面上已現蒼白之色,金色符咒對靈力消耗太大,他略微皺眉,仍舊祭出,強行催動。

  符咒若一抹流光,直接注入三眼蛇受傷的眼眶裡。三眼蛇全身痙攣,痛得連聲音也吼叫不出。河蚌全身大汗淋漓,連護身的水紋也俱都散了開去。她靈力耗盡,好在外面有諸海族儲水,她借水遁回北角入口,緩緩退進去。

  外面火焰光芒已弱,她喘著氣,汗如雨下,那母蛇的異眼雖未修成,卻也傷了她的魂識。

  「格老子的!淳……」她語聲驟停,身後一柄雪亮的短刀從背心直透前胸,她低下頭,看到胸口露出一截帶血的刀尖。她緩緩回過身去,淳于臨不言不語,紅衣黑髮垂首而立,劉沁芳抽出短刀,再次捅入她胸口,血染過水色的衣襟,她神色狂喜。

  「聽說你體內有一顆叫天水靈精的法寶,我很想要。」她淺淺地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1:26 AM

第五十章

  耳邊火焰的聲音突然靜止,喉間一片甜腥。河蚌怔了片刻,緩緩退後,她以手捂著胸口的傷處,那血從她指縫之間溢出,鮮豔奪目:「淳于臨。」她輕聲喚他,每一個字都帶著疼痛,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淳于臨一直垂首靜立,容色沉靜如深海:「嘗到被人漠視的滋味了麼?」他在笑,眸子裡彷彿隔著一層水光,明亮卻哀傷,「我們在一起三百多年了,而我在你眼裡,不過就是塊儲備糧。只為了神仙肉,你便可以委身別的男人、甚至不惜取他性命!只為了迷惑鳴蛇,你便可以讓我和別的女人同眠共枕!何盼,你愛過我嗎?」他水色深瞳一片茫然,「不,或許我該問,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劉沁芳提著短刀站在淳于臨身後,鳴蛇噴出的火焰映著她的臉,那張年輕的面孔,已被貪欲覆蓋:「臨郎,同她說那麼多做什麼?剖出天水靈精才是正事!」

  淳于臨緩緩揚起手中日輪,唇被咬出了血:「如果數千年的光陰都不能讓你學會愛,那就學著恨吧。」

  他握住河蚌的肩頭,日輪幾番試探,眸中陰鬱一閃而過,隨後右臂用力,將河蚌推出了北角。河蚌的長髮被火焰的熱浪帶起,火光映在她眸中,光華氤氳。鮮血硌在喉頭,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星芒諸角中的人只看見她突然出了北角,容塵子和莊少衾正抵禦母蛇的火焰,母蛇傷勢已重,如能耗死了她,也算是減少己方傷亡,但見河蚌突然衝出來,難免有些不解。最後還是容塵子凝眸冷聲道:「她受傷了?」

  莊少衾還來不及答話,陣中母蛇已然注意到了突然竄出的她,那距離太近,母蛇用盡全身力氣,噴出一股藍綠色的火焰!河蚌避無可避,正面迎上。

  當火焰觸及那柔美的身體,容塵子心中一痛,突然想到曾經的呢喃細語、耳鬢廝磨,以及午夜夢回時,那鋪了自己半肩的青絲。他隨手抽了一張符咒,還沒來得及看看是什麼顏色。

  晚了……他手心裡全是冷汗,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他晚了,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一聲如同玻璃炸裂的聲響,容塵子幾乎整個人撲在河蚌身上,河蚌裙裾血染,面色蒼白如雪。她似乎也嚇壞了,緊緊抓著容塵子的衣襟,半天不說話。容塵子手中的符咒擋住了母蛇的毒液,迅速將河蚌抱到一邊。河蚌摸摸頸間,那裡一塊護身符已經碎成數塊。那還是上次長崗山上,容塵子繫在她頸間的東西。

  她埋首在容塵子胸前,許久才抬起頭,容塵子與她對視,離得太近,他能看見河蚌瞳孔中的自己。河蚌眼中的驚痛漸漸淡薄,她依靠著容塵子艱難起身,望定北角的淳于臨。唇邊忽然飄過一陣似藥似花的香氣,她抬眼看容塵子。容塵子劃破手腕,將血餵到她嘴裡。他語氣極盡疏離:「莫這般看我,貧道不願再同你有任何牽連,但今日你在此,俱是貧道相邀。」他施了一個止血咒止住河蚌胸前的傷口,語氣淡然,「貧道雖不便插手你與淳于臨之間的事,卻總不至於就這麼見死不救。」

  河蚌胸口已不再流血,疼痛卻分毫未減,莊少衾和行止真人抵禦著母蛇,葉甜也奔了出來,看見河蚌胸前的傷口,她只是冷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就是活該!」

  母蛇已快支持不住,大家也都鬆了警惕。容塵子拍拍葉甜的胳膊,輕聲道:「好了,別說了。」

  河蚌垂著頭,淳于臨和劉沁芳二人肯定是不會再放過她了,容塵子被她暗算差點丟了性命,連帶葉甜和莊少衾也對她多少帶了些敵意。行止和浴陽同她話不過三句,就算是外面儲水的海族平日裡也是淳于臨在管理,她與所有人的交往關係,都是通過淳于臨在進行。她修行千年,沒有交下一個朋友。她雙眸濕漉漉地望望容塵子,又望望行止真人,很快作出判斷——她只有巴著容塵子才有活路。所以她雖然痛得要命,但還是緊緊抱著容塵子不放。容塵子輕輕推她:「鳴蛇未滅,你先放手。」

  河蚌艱難地蹭他,她臉色蒼白如雪,卻還是擠出一絲嫵媚的笑容:「知觀」她討好似地喚他,尾音轉了三個彎,容塵子嘴角抽搐,撇開她就欲走。她抱著容塵子的大腿不放,胸口猛烈喘息,面上笑容卻越發討好諂媚,「容哥!容大爺,你救救人家,嗚嗚嗚!!」

  這下子不光淳于臨面色鐵青,就連容塵子都啼笑皆非:「貧道並未拒絕,你且放手。」

  河蚌一雙眸子亮晶晶地望定他:「不會讓他們殺我?」

  容塵子搖頭:「不會。」

  河蚌這才放了手,容塵子望了一眼淳于臨,眼中也迸出厲色:「今日誰敢在貧道眼前妄自傷人,休怪貧道手下無情!」

  他擱出一句狠話,河蚌這才鬆開小手。容塵子見她胸口傷勢似乎嚴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你沒事吧?」

  河蚌仰起臉,眸中淚光盈盈:「沒事。」

  容塵子便放了手,隨莊少衾和行止真人一同斬殺母蛇。葉甜倒是守在河蚌身邊,冷言嘲諷:「一個人不要臉到這種程度,真是天下無敵了。」

  河蚌蹲在地上,她聽見了葉甜的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她的水色裙裾也變成深淺不一的紅,像一條絲帶,在透明的水層中洇暈、飄搖,美麗卻殘酷。劉沁芳猶自心有不甘,淳于臨呆呆地注視著河蚌,魂不守舍。

  葉甜守在河蚌身邊,見到劉沁芳,她也是一肚子的火:「既然我師哥應下要留她性命,我就要保她安全無虞。誰想要她的命,就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她看看淳于臨,目光極盡鄙夷,「你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對狗男女!」

  淳于臨並不辯解,他癡癡望定河蚌,似乎並沒有聽到葉甜的話。

  崖下溫度再次升高,幾個人都開始出汗。容塵子回頭見河蚌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地上,並無大礙的模樣,不由出言道:「施個凝冰術,將溫度降下去。」

  河蚌仰起粉臉看他,目光映著火光,人若虛幻:「我把溫度降下去,你會幫我治傷嗎?」

  她語氣裡並不見絲毫虛弱,容塵子便答得毫不猶豫:「會!」

  河蚌掐訣,施法時間長了一些,但並無人察覺。溫度再次被降了下去,陣中母蛇已經虛弱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火光也漸漸幽暗。就在眾人以為勝券在握之時,一股強大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在陣中母蛇身下,赫然露出另一條蛇的蛇頭!

  容塵子猛然醒悟——先前漢白玉柱上的浮雕內容之所以重複,是因為陣中原本就困著兩條鳴蛇!他深悔沒有將漢白玉柱的浮雕內容看完,但生死關頭,後悔無用。諸人都退了開來,不用招呼就開始往來路跑。這封印是兩重,想必是母蛇先脫去了一重,方才借著諸人的攻勢破壞公蛇的封印。沒有人敢再動手,當前上策,只能趁公蛇尚未正式脫開二重封印時逃走。

  可是河蚌卻跟不上了,她體質本來就差,何況如今身受重傷。她掙扎了幾次想要爬起來,最後只能俯在地上。

  容塵子右手牽著葉甜,見她眸中水光和胸前傷口,又有些不忍。一股火焰擴散開來,崖間溫度聚然升高,容塵子再顧不得其他,回身奔跑數步,左臂一展將她攬在懷裡。火舌舔到了他的背,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香氣。他的汗水滴落在河蚌臉上,卻咬著牙一聲不吭。葉甜心疼得直掉眼淚:「師哥!」

  容塵子抱著河蚌,牽著葉甜往前跑,搖搖頭沒有說話。

  鳴蛇不甘地怒嚎,毒液獵獵燃燒,火焰舔蝕之後的地方升起縷縷綠色的煙霧。河蚌沾濕懷中的鮫綃,容塵子只覺面上一涼,河蚌用鮫綃捂住了他的口鼻。片刻之後,地縫的出口也近在眼前了。

  諸人即將逃走,陣中二蛇又怎麼甘心。只聞母蛇一聲咆哮,一團燃著毒液的火焰噴射而來,正好覆蓋了出口。火焰和毒液片刻不停地堆積在地縫之前。崖間溫度越來越高,諸人心急如焚。河蚌撐著容塵子站立,聲音沙啞:「知觀,我帶你們出去,你會給我治傷的吧?」

  容塵子再度點頭:「會!」

  河蚌右手掐訣,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指尖的時候,一根冰錐直刺淳于臨胸口,淳于臨悶哼一聲,冰錐透胸而過。劉沁芳尖叫一聲撲過去,冰錐猛力將淳于臨拖至地縫出口,透明的水流開始源源不絕地流向河蚌,河蚌抿著唇,眸中無波無瀾。她汲盡了淳于臨體內駐留的水分,在劉沁芳的哭叫聲中,一把將淳于臨扔向地縫出口處,眾人只覺一陣巨力拉扯,眼前一黑,竟然已經入了地縫。

  崖下開始震動,連帶地縫中岩石泥土也開始簌簌而落。容塵子斷後,令行止真人領路,莊少衾隨後,清玄、清素、浴陽真人、葉甜,相繼離開,河蚌在他之前,他斷後。至於淳于臨和劉沁芳,無人問起,他也不關心。

  河蚌爬過的地方,泥土都是濕濕滑滑的,容塵子跟了許久,終是再度確認:「你還好嗎?」

  黑暗中他看不見河蚌的表情,只聽見她的聲音,似乎費了許多力氣:「嗯。」

  山石掉落得越來越多,石縫竟有塌陷的跡象。眾人都拼了命地往前爬,葉甜生怕河蚌耽誤容塵子,拼了命地將她往前扯,也不顧那些突起的怪石會不會擦傷她。河蚌一聲不吭,任由她往前拖。

  淳于臨只愛劉沁芳了,沒有人愛我了。她皺皺小鼻子,用盡全力往前爬,胳膊和大腿被劃出深深淺淺的傷痕,但是比及心口,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痛。

  山石蹋陷得越來越嚴重,但出口也近在眼前了。行止真人第一個出去,他將莊少衾也拉了出去,聲音焦急:「地道快塌了,快!」

  塌陷的泥石越來越多,好多地方都要刨開積石才能通過。河蚌刨不動,她試了幾次,十指全是血,葉甜已經急得連聲音都帶了哭腔:「臭河蚌你想死就讓開,讓我師哥出來!!你這個賤人,師哥早晚讓你拖累死!」

  河蚌咬著唇,不過片刻又繼續刨那泥石。不多時容塵子也爬了上來,兩個人擠在石縫裡早已是動彈不得,他的體力畢竟比河蚌強上許多,不多時便刨開那泥石。河蚌正要上去,突然足踝一緊,她只叫了一聲,便被拖進了石縫裡。她的手滿是血泥,容塵子沒抓住,他手中一空,隨後胸口也是一空,好像心被掏走了一樣。

  葉甜伸手進來亂拉,好不容易拉出來一個人,發現是劉沁芳,她呸了一聲,又將頭伸進去:「師哥?師哥你在哪裡?」

  劉沁芳哭成了淚人:「臨郎!」她撲在洞口,被莊少衾一腳踹開。莊少衾再次鑽到洞裡,爬行丈餘,遇到正回身去尋河蚌的容塵子,他不顧一切地拖著容塵子往外走:「師兄,生死有命!你身為修道之人,是懂的!」

  容塵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胸口一陣一陣,痛得像要裂開:「我答應帶她出去,為她治傷的,豈可失信於人?」

  莊少衾猛力將他拖到出口,葉甜也一把抓住了他,兩個人合力將他拖出地道,山體一陣劇烈地抖動,地縫塌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1:34 AM

第五十一章

  望著連出口都已被掩埋的石縫,諸人俱都沉默,只有劉沁芳的哭聲淒厲哀絕。容塵子止不住心中的戰慄,他終究還是沒有護住她。長久的靜默之後,地底傳來一陣泥石撞擊的聲響,容塵子容色微動,拼命地刨那石縫。他一動手,莊少衾和葉甜也抽出寶劍幫忙,清玄、清玄自然不能袖手。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也不好乾站著,數人一併刨那地縫。

  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一隻手從嶙峋石縫中伸出,行止真人趕緊停了手,眾人小心翼翼地將周圍的石塊搬開,泥石裡露出一方紅色的衣角。淳于臨滿頭滿臉的泥,在他身下,護著同樣狼狽不堪的河蚌。他的手死死插入泥石,外面眾人自然不會理睬她,先將河蚌拖了出去。

  河蚌還有意識,淳于臨與她右手緊緊交握,隔了許久,他突兀地笑了一聲:「何盼,我們在一起三百多年……」

  河蚌趴在容塵子懷裡,她的聲音微弱如風中殘燭:「是三百六十二年,四個月,零四天。」淳于臨抬眸望她,她的瞳孔彷彿也蒙上盈盈水光。淳于臨終于展露笑顏:「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殺你,」他語聲低微,溫柔如初,「我只是希望我在你心中能夠再重要一點。我一直想知道……」他強提氣,問出三百六十二年以來的疑惑,「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吧?我只是中了你的攝魂術,對嗎?你這樣的一個人啊,自私、冷漠,那麼難伺候,還貪吃得要命。」他笑容淒涼,「我怎麼可能喜歡這樣的女人呢?」

  河蚌伸手去探他的脈博,隨後她收手入袖,笑容淺淺淡淡:「其實淳于臨從來沒有愛過何盼,」她笑如濃霧輕風,「你只是中了我的法術。」

  劉沁芳上前,拼命地拉扯淳于臨,淳于臨只是緩緩鬆開了河蚌,他根本沒有打算走出地縫,眾人卻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一股拉力將他緩緩扯入地縫的泥土裡,他眼中卻凝聚著柔和綿長的笑意:「我就知道……可是現在我又後悔了,何盼,」他的全身都在緩緩沒入泥土,除了劉沁芳的哭聲,周圍什麼聲音也沒有,「其實愛了就愛了吧,又何必一定要辨清為什麼?」

  他深深插入泥土的手也阻止不了身後巨力的拉扯,那蛇尾已經纏上了他的腰。他唇角溢出的血一滴一滴浸入泥土,目光卻沾染著笑意,眷戀不捨。漸漸地那蛇尾將他越拽越深,連髮梢都看不見了。河蚌捂著胸口,在容塵子懷中顫抖如秋葉。

  容塵子輕輕撫過她的長髮,她不肯抬頭,那姿態淒涼得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嬰兒。容塵子微微歎氣,只能吩咐莊少衾:「立刻通知道宗,將長崗山重設結界,暫時防止二蛇掙脫!」

  莊少衾應下,容塵子抱著河蚌下了山,山下已有官府準備的馬車和飲水。容塵子將河蚌放在車上,河蚌一直沒有睡,她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看他。葉甜也上了車,容塵子便不好靠她太近,只伸手替她診脈。不過片刻,他神色大變:「你……」河蚌滿含期待地看他,葉甜不待他出聲便伸手去探河蚌的胸口。隨後她也變了臉色——她強行催動法術,令原本重傷的心臟幾乎碎裂,身上血液早已不再流動了。她還活著,不過是體內天水靈精還凝結著她一絲元神而已。

  劉沁芳那兩刀,其實已經殺死了她。

  她傷得這樣重,可是一路上一直都強撐著,沒有顯露半點頹態。容塵子不顧葉甜在旁,傾身牢牢地將她擁在懷裡,她容色虛弱已極,卻仍不肯昏睡:「知觀,你帶我去哪裡治傷?」

  容塵子一瞬間心痛如絞,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避開:「傷成這樣,為什麼不告訴我?」

  河蚌扯著他的衣襟,其聲漸微:「不能說呀,會被吃掉的。」她似乎將要入夢,聲音也朦朦朧朧,「妖怪都很凶的,誰最虛弱、誰就會被同伴吃掉。我師兄和師妹……都被吃掉了……」她迷迷糊糊中還是沒有忘記主題,「知觀,你帶我去哪裡治傷?我好疼,你現在帶我去吧。」

  容塵子雙唇顫抖,久久不語。河蚌撐起眼皮看他,她慣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下就覺得容塵子肯定是不願意帶她求醫了。她扯著他的衣襟坐起來,姿態又柔順又聽話:「你欠我的肉我都不要了,你帶我去找大夫吧。」容塵子目光哀慟,垂著眼不看她,她有些慌了,「知觀?你答應過我的呀!!」容塵子緊緊握著她的皓腕,用盡全力將她攬在懷裡,河蚌彷彿知道了什麼,她用力推他,「你又說話不作數,那你又答應人家!!」

  葉甜別過臉,她突然跳起來,大聲吼:「嚷什麼嚷!去找大夫,現在就去找大夫!!」

  她衝出車外,將車夫一腳踹下去,自己駕車,寒風割面,她用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淚水已然盈滿臉頰。

  書中的妖怪,總是動不動就厭世,動不動就覺得歲月冗長。可是數千年的光陰啊,熬過了清修的寂寞艱難,好不容易能夠以自己想要的形態存活在世上,誰又會真的願意死呢?

  葉甜駕著車,她不知道哪有大夫,她只能任馬車沿著回清虛觀的路狂奔,其實哪有神醫真正能夠起死回生呢?

  容塵子將她手腕都握得變了顏色,河蚌在他懷中哭成了淚人:「知觀,我知道你最好了,你救救我呀!」

  容塵子用力親吻她的額頭,許久之後,他下定決心般地道:「好!別哭了!」他將臉貼在她被淚水浸透的臉頰,「我不會讓你死,不會!」

  兩個人都法力耗盡,沒有辦法御獸、騰雲。馬車一直行駛了一天一夜才到清虛觀。容塵子一邊回復元氣一邊用血吊著河蚌一口氣。她聽說要去找大夫,生怕再惹容塵子和葉甜嫌棄,路途之中即使再疼也忍著不哭不鬧。容塵子擁著她的手臂始終沒有鬆開過。

  車行至淩霞山下,容塵子抱著河蚌上山。那日冬陽溫暖,山上松柏常青,林中偶爾還可見到小野花。她伸出手,陽光穿過那通透如玉的手掌,她咧開嘴笑了一下,討好地去蹭容塵子:「知觀,你會治好我的吧?」

  容塵子心急如焚,足下片刻不停,語聲卻堅定,擲地有聲:「會!」

  她迎著陽光閉上眼睛,語聲嬌嫩得似三月春筍:「那我就天天都讓你摸我的腳。」

  容塵子想笑,卻幾乎落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1:53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2-7 02:01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容塵子將河蚌一路抱回臥房,雖然有些日子沒回清虛觀,但他的房間自有專人日日打掃,仍舊潔淨不染一塵。進入密室,容塵子把她放在榻上,河蚌有點不安,攬著他的脖子不許他走。容塵子柔聲安撫她:「乖,我去找法器,馬上就回來。」

  河蚌將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容塵子緩緩掰開她的手:「相信我。」

  他堪堪出門,就遇到急步奔來的葉甜。葉甜將手中的馬鞭甩在地上,神色焦急:「師哥,她心脈已斷,命數已盡,如何救得?」

  容塵子腳步微停,半晌方道:「心脈斷裂可以接,命數已盡,也可以借。」

  葉甜怔住,許久才呆呆地道:「師哥,你要為她借命?可是師父說過那是本門禁術,你……」

  容塵子止住她的話:「就因為師父曾反復叮囑此乃禁術,我並未深入研習,如今也無甚把握。事出突然,惟有我先施為,你且為我再行參悟。」葉甜靜靜地望著他的臉,再不用多餘的話,她知道他已下定決心。她只有應下。

  二人去往無量窟,將與借命之術有關的藉借都搜羅過來,河蚌靜靜地躺在榻上。清玄過來看過她幾次,按容塵子的吩咐給她備足了水。她能感覺自己元神的潰散,心越來越慌,但是她忍著不動。元神凝於靜,散於動,她必須多堅持一陣子,也許容塵子真的有辦法。清韻也過來看了看,但容塵子有吩咐,沒人敢驚擾她。

  外間清貞在低聲說話:「上次差點暗害了師父,怎的這次師父還抱她回來?」

  清素語帶歎息:「我覺得她真是吃定我們師父了。」

  清韻聲音沮喪:「我可不要為她做紅燒神仙肉!那是欺師滅祖的啊……」

  最後是清玄的聲音:「莫聚在這裡,做自己的事去!」

  大河蚌靜靜地躺著,黑髮墨一般流淌於枕畔。她走之後,容塵子將房內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命清玄丟了出去,唯獨這密室他還沒想到做什麼,也就沒怎麼動過。君子坦蕩蕩,他不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即使在榻上也中規中矩,實在找不出不能見人的地方。這個密室也是紫心道長留下的,於他而言倒是無多大用處。

  河蚌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想事情了,這時候她脆弱如嬰兒,隨便進來一個三尺小童也能讓她命喪於此。她卻再無法自救,胸口痛得像空了一個缺口,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活過數千年的人,很少將性命交到別人手上。除了自己的武修,他們誰都不相信。可是現在,她躺在一個道觀裡,等著一個道士來救,或許這個道士還要花很多力氣。

  她呆呆地望著帳頂,屋子裡不敢點香,如今她也是妖邪之體,又氣脈微弱。道觀裡供著三清四禦諸多神仙,怕仙靈之氣傷到她,容塵子命清玄將房中法器全都清理了出去。不多時,清玄和清素又進來,輕手輕腳點了許多蓮花燈盞,有模有樣地擺了個陣,她不敢多動,也看不清是何陣式。屋子裡光線漸漸明亮,暗金色的光映著她緋紅的衣袂,更覺其姿容冶豔。

  容塵子的徒弟也多正直,清玄、清素只看了一眼,便匆忙回頭,出了這密室。

  容塵子隨葉甜進來時,河蚌仍舊動彈不得。葉甜上前解她衣裳,她噘著嘴不樂意,葉甜也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我願意看你啊!你有的我還不都有!」河蚌聞言,略垂眼簾望了眼她的草坪,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山峰,葉甜氣得差點沒將她擲地上。容塵子面色微紅,頗有些尷尬。他轉頭將一根紅線繫在自己中指之上,又戳破指尖,令紅線染血。

  葉甜將河蚌全身的衣裳俱都除下,她冷哼一聲,雖作不屑之狀,到底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河蚌膚色賽雪,觸感光滑柔嫩,當真對得起冰肌玉骨這四個字。她平日裡胡吃海喝,但這腰身卻極纖細,該凸的地方絕對難以掌握。葉甜不敢再往下看,她是個極少胡思亂想的人,但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那晚這個河蚌和自家師哥的纏綿之景。那夜師哥是怎樣同她歡愛……這具身體……師哥愛撫過嗎?

  他……定然喜歡得緊吧?

  她臉上突然火辣辣地燒起兩朵火燒雲,目光上移,不由又看到河蚌胸前的傷口。劉沁芳下刀極狠,是一心一意想要河蚌性命的。

  容塵子也尷尬得緊,他將指間紅線綁在河蚌右手中指上,另取了一卷不知是何材質的紅線,其線細微猶勝髮絲,對燈細看時可見其上隱隱流光。他在榻前坐下,榻邊銀鉤綰羅帳,燈光輝映著一室春光。

  他紅著臉隔空取出河蚌的心臟,河蚌身體微麻,陡然沒有了知覺。她眼神驚恐,看著容塵子。容塵子以硯臺狀的石盒裝了半盒紅色的膠泥狀物,竟然真的欲替她補心。但心臟在手的時候,他突然皺了眉頭——河蚌心臟除了新近的刀傷,還有舊痕。似舊傷極為細緻,未傷及心室。且傷痕已經極淡極淡了,如不是他須補心,定難發覺。

  他以紅線為其續脈,又以指尖沾了膠泥,專注地補心。血脈有限,心臟不能離體太遠,他幾乎趴在河蚌胸口,淡淡的馨香縈繞在鼻端,他需要極力壓制目光,才能忍住不去注意她胸前高聳的「峰巒」。

  葉甜不斷地翻閱那本《借命術》,在蓮盞之間轉來轉去,替容塵子將要用到的法器按先後順序排好,只恐有遺漏。河蚌仰躺著無事可做,只能打量眼前放大的容塵子的臉。容塵子的眉十分濃密,鼻樑高挺,他的眼睛也不似淳于臨那種丹鳳眼,但總帶著犀利威嚴的神采。整個臉形倒是十分剛毅有型,奈何他總是一副處變不驚、老氣橫秋的模樣,似乎對世情早已洞若觀火,全無朝氣,無端地便顯出幾分老態。

  要擱官道上,河蚌肯他站在一起,至少都是隔了一兩輩的差距。河蚌不痛了,她又有點美——這樣的人老得快,哪像自己,青春常駐,永遠的豆蔻年華。

  容塵子屏氣凝神地補心,眼角餘光都沒有瞄過別的地方。河蚌張了張嘴,無聲地打了個哈欠——她有些睏了。

  容塵子立刻察覺了,他迅速將自己左手中指的紅線勒得更緊一些,傷口加深,紅線的顏色更加鮮亮。他這才看了一眼河蚌,低聲叮囑:「別睡。」河蚌點點頭,用力撐起眼皮——她想活,數千年的光陰,她經歷過數不盡的聚散悲喜,可是她還是怕死,她想好好地活著。她想繼續看大海的日出,繼續聽海鷗唱歌,繼續數朝暮潮汐,繼續吃那些好吃的。

  容塵子不敢撐在她身上,補心是個很細緻的活兒,那麼多的血脈,必須無一遺漏。他雙臂早已麻木,頭上汗珠有將滴之勢。河蚌吃力地舉起右手,他眉頭微蹙:「別亂動。」

  河蚌咧了咧嘴,小手輕輕地幫他拭去額上汗珠。一個小小的動作,她卻做得極為吃力。容塵子便沒再阻止她——找點事做也好,免得睡覺。

  足足過了一個半時辰,容塵子終於將她的心重新放回胸膛,他將河蚌胸口的碎骨清理乾淨,這才正眼看河蚌:「感覺如何?」

  河蚌皺著眉頭,她對玄術實在是將信將疑:「都感覺不到我有胸了。」

  容塵子面色微紅,他取過河蚌的鮫綃,五指隔著細綃輕輕按壓河蚌的穴道,從胸口開始。他粗糙的指腹不時擦過河蚌的雙峰,面色更是尷尬不已。河蚌噘了噘嘴:「你又不是沒摸過。」

  容塵子乾咳一聲,低聲訓:「別胡說。」

  過了胸口,他微微加重力道,注意力卻努終放在河蚌胸口,那顆心開始緩緩跳動,初時很慢,幾乎不能感覺。他隔著鮫綃一路按下去,至小腹時他心跳開始劇烈,喉嚨也有些發乾。他不是個易生邪念的人,當下心生羞慚之意,將《清靜經》又默念了一遍。葉甜還在身後,但不能找她幫忙——他更清楚河蚌損傷的心脈,知道哪些穴道需要特別小心。他順著那光潔絲滑的肌膚一路細按,河蚌的心跳緩緩復蘇,她大大的眼睛裡又盈滿淚水:「知觀,疼!」

  容塵子輕籲了一口氣,手下不停:「忍著。」

  他一身白衣沾滿塵泥,只有一雙手潔淨無垢。葉甜聽見河蚌出聲便走了過來,不忍見容塵子這般疲色,她脫鞋上榻:「師哥,你先梳洗,我來替她活血吧。」容塵子略有猶豫,葉甜又道:「借命一事,你也需要恢復一下元氣才好。」

  容塵子不得不點頭:「也好。」他看看自己左手中指的紅線,又猶豫了一下:「還是再等等吧。」他抬手摸摸河蚌的額頭,動作溫柔,「還想睡嗎?」河蚌從他眼中望見掩飾不住的疲倦,她輕輕搖頭:「不睏了。」

  容塵子這才放心,重新掐訣,屈指掐斷了二人指間的紅線。

  他一出密室,清玄便趕緊打了熱水供他梳洗。諸小道士不時過來看看師父有無旁事吩咐。見到一向龍精虎猛的師父這般疲態,諸子皆驚——這這這,妖精果然是吸人精血的啊!才多久呀,這河蚌精竟然就將我們師父榨成了這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2:00 AM

第五十三章:色即是空

  葉甜的手按過身上每一處肌膚,河蚌閉著眼睛,她能感覺自己的經絡漸漸通暢。葉甜將一些大穴俱都輕封著,只恐她初補的心臟承受不住這樣的血壓。這樣按了半天,她也腰酸背痛手抽筋了。河蚌看著她在自己身上按來按去,眸子泛出幽藍的光彩,寶石一般澄澈通透。葉甜見不得她的媚態,立刻就爆發了:「我師哥都不在,你一副狐媚樣子做給誰看呢!」

  容塵子不在,河蚌是個識時務的,當下並不惹她,逕自閉目養神。葉甜沒了對手,只得埋頭繼續按壓她周身大穴。

  頃刻之後,容塵子回返。他一番梳洗之後精神了許多,清玄將幾樣清粥小菜端到外間臥房,容塵子先行用過了方進去換葉甜。葉甜起身,怕河蚌冷,她將按壓過的地方都用薄被蓋了起來。她穿鞋下榻,容塵子坐在榻邊,重新挽了衣袖。垂眸時正碰上河蚌的目光,他清咳一聲避開視線:「呼吸順暢嗎?」

  河蚌就張大嘴巴準備大吸一口氣,容塵子忙按住她心口:「別!慢慢來。」

  河蚌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吸了兩口氣,容塵子心下略寬:「好了,這幾天都不能動。」河蚌點點頭,隨即又瞟他的手,容塵子這才發現手掌還覆在那團溫軟之上。他緩緩收回手,開口掩飾之前的尷尬:「要喝水嗎?」

  河蚌點點頭,他便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水,清玄做事非常細心,水壺旁邊還放著兩包砂糖。容塵子往水裡加了一勺糖,河蚌嘗了一口,她眸子明珠般璀璨,唇瓣如櫻花般嬌豔:「知觀,我可不可以再要一勺糖?」

  容塵子歎了口氣,終於再加了一勺糖給她。

  接下來必須休息,河蚌已經累得受不住了,容塵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葉甜吃過飯也回了自己房間。容塵子再次替河蚌診脈,隨後他將河蚌蓋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不要太大聲,更不要亂動。」

  河蚌五指扯著他的衣角,目光盈盈:「你不能就在這兒睡嗎?」

  容塵子拂袖起身:「男女授授不親。」

  河蚌皺著精巧的鼻子:「那以前你不也……」

  容塵子冷靜決然:「那是曾經。你我情義早已了斷,如今貧道救你,也不過是貧道邀約在先。你好好休息吧。」看著榻上動彈不得的河蚌,他終於緩和了語氣,「但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傷勢痊癒,你不必擔心。傷好之後,你去何處,貧道不再干涉。」

  河蚌鬆開他的衣角,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合下來,精致如水晶娃娃:「那好吧。」

  容塵子努力移開視線,他覺得自己修為真的還不夠,多年持道,竟仍貪戀聲色皮囊、粉紅骷髏。

  密室裡一直沒有響動,容塵子躺在寬大的羅漢床上,身體已經疲累不堪,他閉上眼睛,雖是留心著密室內河蚌的動靜,最後卻仍忍不住沉沉入夢了。密室中空氣流通不暢,燈盞不能久燃,容塵子只留了小小的一盞。

  河蚌偏頭睜著壁間如豆的燈火,恍惚中一片濁浪,許多人都在奔跑,她跌倒在地上,膝蓋被尖銳的石塊硌破,血很快融在風浪之中。有人將她牽起來,她還能感覺到那鑽心的疼痛,有人拼命拖著她走:「盼兒,快走!別哭,再哭會被吃掉的!」

  漸漸地又換成清澈的河流,有人死死扯著她的衣角:「師姐,不要丟下我,大師兄!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無數的妖紅著眼睛,記憶中那張精致的面孔被撕得破碎不堪,血在水流中漫延。而那隻嬌軟的小手還扯著她的衣袖,耳邊漸漸連哭聲都聽不見了,那隻小手被扯斷,纖長漂亮的五指還緊緊扯著她的衣角,斷處骨茬雪白。

  那時候師兄還在,三個小水族混在族裡覓食,為了食物和另一隊水族發生衝動。章葶和何盼都受傷了,饑餓的水族聞到了美味的血腥味。兩個師妹裡面他只能護住一個,他選擇了何盼,拋棄了小師妹章葶。

  何盼緊緊蜷縮成一團,看著水族一擁而上,嬌弱的章葶很快只剩下一團模糊的鮮血。夢裡她被人牽著,一直在奔跑,那團血肉卻似乎深深融入水裡,契合在她的生命裡。有哭喊,有痛吟,就是沒有眼淚。水生物終生於水中,它們能流的只有血,沒有淚。

  從此以後,她會在不經意間低頭輕撣自己的衣角,恍惚中彷彿還能看見那隻嬌巧漂亮的小手,和斷處參差不齊的白骨。

  容塵子依稀中聽見她在哭,他從夢中驚醒,側耳細聽,果然有極細微的聲響。他匆忙起身,密室裡燈火微弱,河蚌似乎被魘住了,呼吸越來越艱難。容塵子趕緊壓住她的雙肩不讓她亂動,她胸口劇烈地起伏。容塵子替她揉著胸口,輕聲喚她,她貼著他的肩膀,淚如雨下:「為什麼要殺我?我又沒有阻止你和她在一起,我又沒有欺負她。」她哭聲越來越大,雙手緊緊握住容塵子的手腕,「淳于臨,人家好疼,好疼!!」

  容塵子掐訣安她魂魄,待她安靜了方扯過鮫綃覆在她唇瓣之上,隔著細綃為她渡氣。約摸十餘次,她終於張開眼睛,看著容塵子,她還有些不解:「你幹嘛過來偷親我?」

  容塵子面色發赤,將鮫綃放在她枕邊,他站起身,輕聲道:「剛才你哭了。」

  河蚌挑起眉毛:「哪有!」她吃力地抬手摸摸自己臉頰,然後她驚怒地大叫:「容塵子你好過分!人家不過睡了一會兒,你偷親人家不算,還把水潑人家臉上!!」

  容塵子沒有爭辯,替她掖好被角,河蚌又有些將信將疑:「老道士,我真哭啦?」

  容塵子眼觀鼻,鼻觀心,單音節回答:「嗯。」

  河蚌輕歎一聲,隨後摸摸肚子,一臉感慨:「那我一定是非常非常餓了。」

  容塵子在榻邊坐下,語調平靜無波無瀾:「還不能吃東西,要再喝點水嗎?」

  河蚌搖搖頭,她重又閉上眼睛:「我也太累太累了,我想再睡會。」

  容塵子什麼話也沒說,她呼吸漸漸清淺,竟又沉沉入夢。她的睡顏沉靜如深海,容塵子用鮫綃拭去她臉頰的水痕,動作輕柔。許久之後,他趴在床沿上,竟也朦朧入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2:07 AM

第五十四章

  容塵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冬日的暮色早早就籠罩了大地。他睜開眼睛,榻上河蚌還在熟睡。她的手不自覺地捂著胸口,眉頭緊蹙,似乎在夢中還能感覺到穿心之痛。容塵子恐她的手壓迫到心臟,輕輕將那隻小手放到她身側,見她雙唇乾得起了殼,他化了一道清濁符,符一入水立刻無影無蹤,水質更加清亮。容塵子取過小木勺舀了點符水滋潤她的雙唇。

  約摸一刻之後,葉甜進來,她同容塵子也無甚好氣的:「師哥,我守著她,你先用飯吧。」

  容塵子點點頭,又叮囑:「她若再被魘住或者睡不安穩,就先安其魂魄,用杯中清濁符水餵她。」

  葉甜點頭,接過瓷杯,因著可惡的三眼蛇,最近幾人都傷神太過,容塵子更是消瘦得厲害,她語聲中滿滿的心疼:「師兄,要不借命的事……緩幾天吧?你都瘦成這樣了……」

  容塵子搖頭:「得趁地府未發覺之前行動,她是千年大妖,地府會有專人勾魂,淩霞山雖然設有護山大陣,但只怕擋不了多久。」

  雖知無用,葉甜難免還是再勸:「可是借命乃逆天行事,你總說同她已經恩斷義絕,又何必再為她行這禁忌之事呢?」

  容塵子豎手制止她再說下去,語帶輕歎:「她雖多有不是之處,但今陷此境也是為除蛇衛道而來,縱無交情,我輩又豈能見死不救?」

  葉甜倒也有自己的考量:「算了,我不過也就是一說,現在內修已不多見,若師哥留下她是為日後對付鳴蛇著想,我也就不多說了。就怕師哥你……餘情未了。」

  容塵子微怔,隨後他淡然道:「一時荒唐繆誤,得諸神指引能回歸吾道,又豈能再陷紅塵囫圇?」

  葉甜這才展顏:「這裡有我,你先用飯去吧。」

  容塵子去了膳堂,這趟出去門有些久了,諸弟子的課業也不知怎樣。他和清玄、清素離觀,觀中諸事都由清貞料理,此時他伺立在容塵子身邊,諸小道士生怕師父發脾氣,俱都安安靜靜吃飯。

  容塵子以筷子敲了敲碗碟:「坐下。」

  清貞趕緊在下首坐下來,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容塵子講究食不言,只低頭吃飯,清貞不敢有違師命,也跟著忐忑不安地吃了幾口。飯畢,清玄將諸道士聚于祖師殿,容塵子這才開始詢問觀中事務。清貞站得規規矩矩的,但凡容塵子所詢,他倒是事無巨細,都小心翼翼地答了。

  容塵子隨後又考較諸道士經、法門。

  這一耽擱,就過去了一個時辰,河蚌睡醒了。睜開眼睛,她發現榻邊只有葉甜守著,葉甜還在翻看著《借命術》,見她醒來也跟沒看見似的,鼻子裡還冷冷地哼了一聲。河蚌摸了摸肚子,她本就是個餓不得的,如今卻已有一天一夜未曾進食了。聽著她肚子咕咕響,葉甜幸災樂禍:「補心之後,十天之內都只有吃流食。並且只能吃三分飽。」

  「啊?」河蚌臉上這才浮現悲慟之色,「嗚嗚嗚嗚……我要吃烤鴨,我要吃羊腿……」

  整個密室裡都回蕩著她的哀鳴之聲,葉甜聽得通體舒泰:「活該!」

  容塵子端著半碗清粥進來,就聽見河蚌哭得十分傷心。他緊皺了濃眉:「發生何事?」

  葉甜冷哼一聲不答,河蚌看見他手上的半碗清粥,哭得更傷心了。

  容塵子在榻邊坐了下來,舀了粥餵她:「別哭了,我多加點砂糖。」河蚌眼淚流個不停,哭半天才道:「人家想吃鹹的!」

  容塵子沉默片刻,終於吩咐室外的清玄:「再送半碗清粥,加點鹽。」

  「嗚……」河蚌哭得傷心欲絕。葉甜怒不可遏,張口就罵:「就是讓你喝點粥,至於嗎?!」

  河蚌不甩她的賬:「不吃粥,就不吃粥!!我要吃藕粉丸子,要吃蔥燒海參,要喝斑鳩冬菇湯,嗚嗚嗚嗚……」

  容塵子忍不住地歎氣,許久他劃破手腕,滴了幾滴血到粥裡,他的血全無血腥之氣,鮮亮的色澤在清粥中暈開,半碗粥的顏色變成了晶瑩的桃花粉。葉甜急施止血咒為他止血:「師哥!」

  容塵子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了,傾身將粥送到河蚌面前,舀了一勺餵她。河蚌看了他一眼,乖乖地張開粉嫩嫩的唇,一口一口地喝。那香氣太濃郁,她隔著嫋嫋熱氣看容塵子,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碧波,容塵子目光膠著。

  葉甜氣得火冒三丈,冷哼了一聲:「講什麼義正辭嚴的大道理,天下男人都一個德性!」

  她摔門而去,容塵子鬧了個面紅耳赤,沉默半晌,仍然繼續給河蚌餵粥。河蚌是個臉皮厚的,根本不以為意,邊喝著粥,邊用小腳撩容塵子。容塵子伸手拍她,冷不防觸到那隻嬌嫩、溫潤的纖足,心跳倏然加速。他索性不再管她,連餵帶塞地將半碗粥都填進了她肚子裡。

  而下午,容塵子和葉甜又因為向誰借命而起爭執。借命是違天理的事兒,一支蠟燭只能從一頭點燃照明,而借命,就是讓它兩頭都開始燃燒。雖然得以共生,卻毫無疑問也加劇了損耗。容塵子自然是欲借自己壽數,葉甜又怎麼會同意。二人爭執不下,葉甜急出了眼淚。河蚌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提議:「呃,一定要借你們的麼?」容塵子和葉甜俱都看過來,她翻了個白眼,這貨雖然很二,但是她會做算術,「國師不是孵出了幾條三眼蛇麼,你們難道不能抓一條來給我借命嗎?三眼蛇有上古神獸的血脈,一條就可以活好久好久好久的,就算折半,也還是可以活好久的。你們倆一共加起來還不過百……」

  容塵子和葉甜對望一眼,二話不說,抬腿就走。走了許久,葉甜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得前仰後合。容塵子唇角微勾,也露了一個微笑。

  三眼蛇乃天災所生,其壽數不計入生死薄。借其之命,甚至不用違背天道。好比強搶別人的東西犯法,而取無主之物無人過問一樣。

  容塵子派了清素去找莊少衾取一條剛剛孵化的三眼蛇,自己還需再休息一晚,以便養足精神為河蚌行借命之術。他的室與河蚌僅一牆之隔,心中有事,說是養足精神,他卻又如何安心入睡?不過兩刻就要往密室裡去一趟,看看河蚌。河蚌都被他看得不耐煩了:「知觀,你別跑來跑去了,就在這裡睡不行嗎?」

  容塵子心下猶豫,河蚌舉手發誓:「如果我亂動,就讓我以後只有粥喝!」

  這個誓發得重,容塵子這才上了牙床,他在河蚌旁邊合衣而臥,河蚌閉上眼睛,這一覺竟然睡得十分安穩香甜。容塵子見她果然乖覺,不由也寬了心,閉目睡去。

  夜半更深時分,外面下起了冬日裡的第一場雪。清玄送了厚棉被過來,見容塵子臥榻之上整整齊齊,並無睡過的痕跡。他進到密室裡,就見容塵子與河蚌半肩而臥,河蚌粉臉枕著容塵子的寬肩,青絲披散在他的胸前,絲絲縷縷,如若糾結不清的溫柔。他輕手輕腳地抱著被子又出了密室,原路抱回——師父溫香軟玉、伴美而眠,哪需要什麼被子……

  及至天色漸亮,葉甜端了河蚌的粥過來,密室裡燈火微弱,映著牙床上交頸而眠的二人,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師父仙逝之後,她每夜啼哭,容塵子也曾這般安靜溫暖的陪伴過。然多年之後,舊人猶記前事,前事已化飛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2:14 AM

第五十五章

  容塵子醒得比河蚌早,去後山督促弟子做早課了。葉甜捧了粥,沒好氣地將仍在熟睡的河蚌搖醒:「起來!喝粥!」河蚌一聽「粥」字就要哭,左右一看,發現容塵子不在,她收了眼淚,眸子還是水汪汪地轉來轉去:「又是粥!不喝!」

  葉甜本就不是個伺候人的主兒,何況是伺候這個她本來就看不慣的河蚌!當下她就怒了,雙手插腰就罵:「你又不是幾歲稚子,吃個飯還要人哄嗎?!老成這樣了還裝嫩,說起來就讓人噁心!快過來吃飯!」

  河蚌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我胸比你大!」

  葉甜被噎得火冒三丈:「你這個不要臉的老妖精!」

  河蚌不服氣:「我胸比你大!」

  葉甜氣得差點沒把手裡的碗砸她頭上:「豈有此理!你、你、你……胸大有什麼用,你沒腦子!」

  河蚌咧了嘴:「知觀喜歡摸胸,又不喜歡摸腦子!」

  葉甜吐血三升。

  容塵子回來時就見到怒髮衝冠的葉甜,他還不解:「發生何事?」

  葉甜氣得手腳發抖,連帶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她把手中碗往他手上一塞,怒氣衝衝地走了。容塵子在榻邊坐下來,用勺子舀了粥餵河蚌:「如何又惹得小葉不高興了?」

  河蚌撇了撇嘴:「誰讓她說我老來著?!她不高興?你怎麼就不管我高不高興呢!」

  容塵子答得無情:「貧道是她師兄,自然要護著她些。海皇陛下在吾觀之中,最好還是隨主便、莫生事端得好。」河蚌抬頭看了他一眼,張開嘴含了一口粥,容塵子神色淡然。冷場許久,河蚌小心翼翼地開口:「難道你更喜歡摸腦子?」

  ……

  及至下午,清素帶回來一條三眼蛇,居然是上次冒充劉沁芳那條。諸人和鳴蛇母蛇交戰的時候它躲起來了,這會兒聽說河蚌要借命,它倒是又出現了。它的生命本來就很長,如果再修煉成妖,更是難以計算。如果借給河蚌,說不定還能換個人情。這河蚌心情一好,讓它修成人身說不定。

  借命之術並不複雜,容塵子帶河蚌去了無量窟,布了法陣,陣中畫了兩個圈兒,由葉甜護法。三眼蛇倒是乖乖地在自己的圈兒裡待著,它還有些不放心:「知觀,真的只是借一半壽數吧?」

  容塵子將河蚌小心翼翼地扶到圈子裡坐下,只怕她亂動,血液循環加多,心臟負荷不住。這會兒聽見三眼蛇發問,他也只是淡然道:「嗯。」

  那三眼蛇便放了心,然後它又去河蚌那裡賣乖:「嘿嘿,海皇,俺對你最好了!嘿嘿嘿!」

  河蚌翻了個白眼:「五十年讓你修成人身,老子記著呢!」

  這三眼蛇在圈兒裡打了個滾兒,樂得眉開眼笑:「謝謝美貌無雙的海皇陛下,謝謝英俊瀟酒的知觀!」

  河蚌無力吐槽,喃喃道:「格老子的,嘴還挺甜……」

  容塵子關心的終究不一樣,他撫額:「一個文盲已經非常可怕了,又來一個……那個字念灑……」

  三眼蛇慌了:「俺怎麼敢說知觀傻呢,嘿嘿嘿嘿……」

  容塵子:「……」

  法事做了一個多時辰,河蚌已經很累了,容塵子抱著她走出無量窟,她水色的裙裾長長拖曳,質如煙波,黑髮如墨,美麗得如同一場幻夢。葉甜站在洞口,久久不敢上前。河蚌雙臂攬著容塵子的脖子,眸中水光閃閃,嬌媚難言:「知觀,我不會死了吧?」

  容塵子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嗯。」

  她雙頰笑顏綻放,在容塵子下巴上用力地親吻了一口。容塵子閃避不及,當下又變了臉色:「別胡鬧!」

  葉甜站在原地,突然有些羨慕河蚌,不是因為她在容塵子懷裡。而是因為她敢毫不猶豫地做一些……自己一輩子也沒有勇氣去做的事。而這世間多少事,就是因為走不出這一步,永遠錯過。

  容塵子將河蚌抱回臥房,河蚌撒嬌:「知觀,人家好久都沒有泡水了!」

  容塵子神色堅決:「榻上比水中潔淨,你傷勢未癒,不能泡水。」

  河蚌就噘了嘴:「那你給人家刷刷殼嗎,人家身上癢。」

  容塵子按住她:「不要變回原形,讓小葉進來幫你擦擦身子。」

  河蚌立刻哇哇大叫:「不要,早上她有多生氣,你都看見啦!她幫我擦殼,肯定要報復我的!」

  容塵子啼笑皆非:「小葉不是這樣的人。」

  河蚌不依:「那讓清玄幫人家擦!」

  容塵子開始相信這個大河蚌是真的什麼都不懂:「清玄是男子,男女授授不親。」

  河蚌拉著他的手撒嬌般搖晃:「知觀……那你幫人家擦嘛。」

  容塵子拿她沒辦法,只得命清玄打了盆水,化了一道清濁符,用柔軟的汗巾替她擦洗。河蚌觸著清涼潔淨的水,舒服得直哼哼。容塵子將那雙白嫩的小手和她的臉蛋俱都擦了,就欲端著水出去。河蚌不依:「知觀!還有腳吶!」

  容塵子略微猶豫,終於回身,絞乾汗巾替她擦腳。她的腳仍如往常的嬌小精致,水晶般通透的肌膚下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脈絡。五個趾頭色澤溫潤,只在趾尖帶了些許淡紅,如同寒梅染雪。容塵子心跳得厲害,他這樣的人,不能容忍自己有絲毫離經叛道的地方。然偏偏對河蚌這雙腳沒有絲毫抵抗力。

  喉頭有些乾,他不著痕跡地咽了咽唾沫。

  河蚌也乖乖地不出聲,任他將自己的小腳握在手裡。他的手掌寬厚而粗糙,溫暖依舊。對於軟體動物,河蚌的腳是最脆弱的所在,她將自己最柔軟的地方展露在容塵子面前,任由他把握,卻毫無驚恐不安之意。容塵子確信他當時沒有看河蚌的眼睛,沒有中過任何攝魂之術。但他額間的血管漸漸爆起,青筋嶙峋。他已古井無波的心中再起漣漪,就連沉寂很久的地方都開始有了反應。

  他眸露羞慚痛苦之色,三兩下擦完河蚌的腳,轉身就欲走。河蚌扯住他的衣袖,眸露不解之色:「知觀,你才擦了人家一隻腳……」

  容塵子如遇邪魅一般甩開她的手,他漸漸退至門口,一句話沒說,轉身出了密室。

  臥房中空無一人,他嚴嚴實實地關上門,返身靠在門上喘息。他甫一出生便被父母遺棄在道觀門口,幸得紫心道長收留。因他體質特殊,紫心道長待他較之別的弟子更為嚴厲,不允其有半點失節之處。從小到大,養成了他磊落坦蕩、嚴謹自持的性格。即使是遇到這個河蚌,他也可以說是問心無愧。但唯一令他不能言說的,就是河蚌這雙小腳。

  他真不願意承認自己迷戀它,就好像一個神生怕被人知道自己自瀆一樣。但他不能欺騙自己,他真的喜歡,那種想要在手中反覆把玩、愛不釋手的感覺,甚至比直接交合的快感來得更為強烈。他禁欲多年,本已是古井無波,如今卻似乎真的已被挑起心火。

  「知觀?」身後一個又嬌又嫩的聲音幽幽傳來,容塵子心頭微悸,抬頭便看見河蚌。她長裙曳地,黑髮披垂至腰,俏生生地立在密室門口。容塵子以內力凝心鎮氣,語聲又恢復了平靜:「你還不能擅動,如何就起來了?」

  河蚌十分惜命,她是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口的,是以走了這麼久。這時候她朝容塵子小鳥一般張開雙臂:「我怕你有事。」

  容塵子輕聲歎氣,終究再度抱了她回密室:「貧道無恙。你好生休息。」

  他剛一起身,河蚌就抱住了他的腰,她語聲純澈:「知觀,喜歡一樣東西,真的那麼令你難以啟齒嗎?」容塵子渾身一僵,面色瞬間通紅。河蚌並不鬆手,「不管是人還是妖,甚至於神仙,都有自己的喜好。連兔子都可以喜歡胡蘿蔔,你為什麼不能喜歡我的腳呢?」她揚手,五指輕輕摘去他的道冠,那黑髮披散下來,在她五指之間流淌。

  她握了容塵子的手,輕輕地引著他觸摸自己的纖足:「知觀,你摸摸它,我答應過你的啊,只要你救了我,我就天天讓你摸我的腳。」容塵子的五指不受控制地把玩那雙小腳,他的呼吸越來越濁重。河蚌輕輕吻過他的臉頰,「喜歡一件東西又不傷天害理,本應該是很快樂的不是嗎?你又何必痛苦呢……」

  容塵子傾身幾乎壓在河蚌身上,他五指漸漸加了力道,揉搓著河蚌溫玉般的小腳,心裡似乎鑽進了一群螞蟻,令人心癢難耐。河蚌看得出他的辛苦,她輕吻他汗珠密佈的額頭,雙手輕輕解開他腰間的絲絛。容塵子猛然握住她的手,語不成形:「不……你還不行。」

  河蚌也並不十分情動——被人揉腳她也興奮不起來,她點點頭:「那知觀你摸吧,我先睡啦。」

  容塵子強迫自己鬆手,轉而替河蚌蓋好被子,手中還殘餘那柔嫩溫潤的觸感,他心中驚懼難言——容塵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7 02:26 AM

第五十六章

  無量窟,葉甜靜默地站在洞口。

  「你很傷心嗎?」有人同她說話,她左右張望,周圍卻空無一人。最近事情太多,葉甜頓時就汗毛倒豎,一把抽了背後寶劍,警惕地厲聲道:「誰?」

  那個聲音十分無奈:「看腳下,你快踩著我啦!!」

  葉甜一低頭,才發現那條替河蚌借命的三眼蛇,她臉上一紅,還劍入鞘,又冷哼了一聲,不說話。三眼蛇似乎頗為感慨:「其實我也挺傷心的,好歹借了一半的命嘛,他們倆這樣就走了,都沒人跟我打個招呼。」

  葉甜又好氣又好笑:「你只是一條蛇,誰會跟你打招呼啊?再說了,要不是你,那河蚌的武修也不會和劉家小姐在一起,更不會死。說不定她還不需要借命呢。你最好還是少出現,那河蚌可不是個說話算數的傢伙。」

  三眼蛇繞了個圈把葉甜圈在中間:「其實我也知道啦,只是看你也沒人理,跟你說說話罷了。等我修成人,就有人會跟我打招呼了。」

  葉甜低頭看了它一望,冷哼一聲,跨過它大步走了。

  這三眼蛇十分無趣,它本來就是條會見風駛舵的蛇,閑來無事就跑到後山的山泉裡,用尾巴釣了條肥肥大大的鯽魚,又爬到河蚌的密室裡獻殷勤,畢竟它體內還種著河蚌的珍珠嘛。河蚌看見它也是愛理不理,直到它翹起尾巴,露出尾巴尖兒上高掛著的肥魚。

  河蚌盯著魚,口水直流:「你去找清韻,讓他幫我把魚做成糖醋魚。」

  三眼蛇覺得這馬屁拍對了,忙點頭哈腰地去了膳堂。清韻不肯殺生,又礙著觀中禁葷食,堅決不給做。三眼蛇覺得Boss吩咐的事一定要辦好,它搖頭晃腦地勾著魚,準備下山讓村民給做。駭得清韻趕緊將它攔下來:「村民看見你要出人命的!」

  三眼蛇用尾巴卷住清韻的腿,苦苦哀求。它本就是個舌燦蓮花的,清韻無法,只得叮囑:「我偷偷做,你可不許亂說。」

  三眼蛇這才咧著嘴放開他:「謝謝道爺,道爺你真是英明神武、心地善良、滿腹經綸、滿腹韜略、滿腹男盜女猖……」

  清韻腳下一滑,差點沒栽鍋裡。

  半個時辰後,河蚌喝到了鮮美的魚湯,雖然不是糖醋魚,但至少比粥還是好多了。三眼蛇盤在她榻邊賣乖,河蚌也就把舊仇先擱著了:「可是你是母蛇,你要是公蛇,熾陽訣是最快的,母蛇就只有修素水經了。」

  那蛇卻昂起了頭:「海皇,我是公蛇,是公蛇!」它把一把嗓子放開,果然變成了低沉的男聲。

  「公蛇你作什麼人啊?」河蚌一邊喝著湯一邊教育它,「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作人煩著呢,第一你沒有戶藉,官府會把你當黑戶,想要上個私塾都辦不下來學藉,擇校費宰不死你!就算你狠,你千方百計跑到一個戶藉,你又買不起房。做工從早累到晚,吃的就更別提了,毒大米、紙饅頭,偶爾想要喝點牛肉羊肉什麼的,還要提防裡面是不是有你穿過的皮靴。等你終於身經百煉,買上了房。你會發現使用權只有七十年。然後發現還要買馬車、轎子,於是你再做幾十年活,把車、轎買了,又要雇轎夫。就算你狠,轎夫也給雇了,你還要娶老婆!」

  她掰著手指給三眼蛇一條一條地算,「你都有房有車有轎了,老婆不能娶太差的吧?可是你看一看,你不做官,家世太差,哪個漂亮的大家閨秀願意嫁你?於是你還要弄個官來做。等你再做一百年的活,買了個官,你覺得你終於可以娶老婆了。於是你娶到了一個漂亮老婆……然後比你更大的官來了,見到了你的漂亮老婆……」

  三眼蛇張大嘴巴,可是河蚌還沒說完:「你要想留住老婆,就要先保住官職,要想保住官職,就要獻上老婆。結果就是要麼你被削了官,老婆回了娘家;要麼就是你獻了老婆,保住了官位。這時候麻煩又來了,如果你老婆懷孕了,你會知道肚子裡的東西肯定不是你的種。如果你老婆沒懷孕,那你更慘了……你是蛇,跨物種很容易導致不孕不育……你總不能再找條母蛇來幫你下蛋吧?」

  三眼蛇一臉絕望,河蚌拍拍它的蛇頭:「就算你再做一百年的官,終於湊齊診金,找到了一個道法高明的幫你把不育不孕治好了。哈,那你更慘了!你兒子得上私塾吧?你得供他上學,再說了,你總不能再讓他吃毒大米、吃紙饅頭、喝皮鞋奶了吧?所以你要更努力地作官,爭取吃特供!於是你拼命地做活,終於官兒大了,可你怎麼知道你兒子不是個飽暖思淫慾的酒囊飯袋呢?如果是這樣你更慘了,你不光要為他買宅子、買轎子、買馬車,還要為他養轎夫、養丫環、養老婆、養小妾……然後還有孫子……然後你還要送孫子上私塾、為他買宅子,為他養丫環、轎夫、老婆、小妾……還有兒子……」

  ……

  那時候容塵子在祖師殿中靜心打坐,三眼蛇垂頭喪氣地爬進來,盤在蓑草編的蒲團上,它絮絮叨叨地講了河蚌所說的「作人的煩惱」,語帶絕望:「知觀,我想作人,是不是錯了?」

  容塵子起身為油燈中添些清油,袍袖拂古案,舉止端方,威儀盡顯:「你若真想明白,就在這裡打坐吧。」

  三眼蛇將信將疑:「在這裡坐,就會明白了?」

  容塵子不同它多言,拈香三拜之後,離了祖師殿。這三眼蛇這才想起還有事沒問:「知觀,那我是繞著一個圈打坐,還是盤成幾卷打坐,還是豎著打坐,還是橫著打坐啊……」

  出了祖師殿,沿著碎石小路右拐,過元符宮,便是葉甜的室。葉甜伏在窗前看窗外簌簌飄落的雪花,天冷了,淩霞山開始降霜,冰雪覆路,上觀進香的人也漸漸少了。她正無聊,突然一個淺淡的人影掠過。葉甜一驚,急忙提劍追了上去。

  人影淡如浮冰,但葉甜幾乎一個背影就知道是誰。

  劉府,劉沁芳在春暉堂的湖邊呆坐,雪落了半肩,她的手早已紅腫,她卻絲毫沒有感覺。身後有人踩過薄冰而來,她一轉頭就看見一個極淺淡的影子,水色衣袂、黑髮垂腰,不是河蚌是誰?

  她緩緩往後退,嘴裡猶自冷笑:「是你?」

  那影子傾身輕撣衣角,動作優雅:「你既然知道我沒死,就該知道我會來。」

  劉沁芳眼中的驚懼漸退,她眼睛紅腫,整個人業已憔悴不堪:「你來又如何?你有什麼能耐儘管使出來,我既然敢殺你,就不會怕你。」

  河蚌第一次正視她,那清亮如水的眸子裡,無悲無喜,淡如流水:「我不需要你怕我。」她五指輕彈,劉沁芳只覺一股強大的吸力撲面而來,她奔至河蚌身前,想要最後一博。但她的手穿過了河蚌的身體,那地方空空蕩蕩,似乎沒有任何人。

  河蚌五指微握,劉沁芳發現自己還站著,身後她的身體卻倒了下去。她開始有點害怕了,然這時候卻是連退後也不能。河蚌拎著她像拎著一片羽毛,輕輕鬆鬆便穿過院牆,沿著冰霜覆蓋的長街行至一處豬圈。

  農夫已經餵過食,這時候豬們正在安靜地休息。劉沁芳拼命地掙扎呼救,但即使是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看到眼前髒乎乎的黑豬,她的聲音終於帶了驚恐:「你想幹什麼?」

  河蚌語聲清澈若簷下冰棱:「我想告訴你一些道理。」劉沁芳只覺得自己離那頭黑豬越來越近,竟然慢慢沒入了豬身之內!暗處的葉甜正欲衝出,卻見那河蚌在圈頭的橫木上坐下來,她開始講一個無趣的故事:「遇到淳于臨的時候,他還是一條鯉魚,金紅色的,被漁夫一打在漁船上,那麼多的魚裡面,它最好看。那時候我身受重傷,夾著他在江裡行走了一個多月,它吸食我靈力,得以開啟靈智。天道上記載,三百餘年之後的某天,會有星宿降生在淩霞山。我便挾著他到了淩霞海域。跟周圍的海族打了好久,我傷得不輕,但幸好那裡地方小,沒有大妖,龍王便乾脆封了我個海皇。」

  她在笑,眼中卻滾動著灼熱的光華:「原來魚在不缺衣少食的環境裡真的很笨啊,學什麼都好慢。我只好研究菜譜,看看什麼可以補腦。然後它就開始不吃東西,並且拼命修煉。不過三十多年,他就能夠幻化。他的人身也好看,那麼多的海族,沒有一個比得上。」

  她似乎還能憶起他的樣子,笑意清淺,「他一百多歲的時候,一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我去龍王那裡晝夜不停地攪了兩年的海水,龍王才答應把千年寒精送給我。我們又找了二十幾年,才找到一個鑄劍師,畫出了後來的圖樣。他越來越聰明,會讀好多書,做的菜也好吃。淩霞海域所有的妖怪裡,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周圍除了她的聲音,只有落雪紛揚,她仰起頭看向那一片煙灰色的天空:「後來星宿真的在淩霞海域降生了,但天道中載,生殺星宿會遭天譴,還沒等我想出更好的辦法,他的妖劫就近在眼前了。我只有去清虛觀,容塵子的心頭血,可以暫時壓制他身上的妖氣,延緩他的妖劫。我以為等他再強一些,再加上我的力量,渡過妖劫就萬無一失了。看見你們的時候,我知道違緣的果報開始兌現了,我不敢干涉你們的一切,」她眸子裡水氣氤氳,語聲卻淡漠得如同天外落雪,「可惜這就是天道,可以讓你看見一切主線,甚至將考試開卷,可是即使你答對了所有的考題,也猜不到最後的結局。」

  她站起身來,再次輕撣衣角:「你覺得很不公平,對嗎?」

  圈裡的黑豬拼了命地掙扎,河蚌語笑晏晏:「我講這番話並不是為了博你同情,我只是不希望你拾到我的心肝寶貝,還以為只是我隨意丟棄的垃圾。你不用覺得不公平,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我修煉數千年,本就並非為搭救世人而來。你母親也好、你也好,甚至天下蒼生都好,我救是情,不救是理。至少你沒有資格怨恨。你與淳于臨兩情相悅,我無話可說,但謀取天水靈精便是欲壑難填。」

  那頭豬身上傳出一個女孩的哭聲,劉沁芳第一次如此恐懼:「原諒我,我只有十五歲,我不想待在這裡,原諒我!」

  河蚌猶如剪影,身隨風搖:「你以為你身世淒慘,但同在三界五行之中,比你淒慘的人何止千千萬萬?年幼不是做錯事的藉口,更不是別人原諒你的理由。你生而為人,便當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飄下橫木,圈中劉沁芳厲聲呼喊,她終未選擇原諒。活過數千年的妖怪,早已磨成了一副鐵石心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7:49 AM

第五十七章

  回到清虛觀時,容塵子站在榻邊,他不知河蚌離魂去了何處,見她回來也是面色冷凝:「看來海皇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已經可以使用離魂術四處遊蕩了。既然傷勢已好,就請離開吧。」

  河蚌知道他生氣了,她元魂歸位,立刻就扯住他衣袖:「知觀,人家知錯了。人家以後再也不偷跑出去玩了。」

  容塵子冷哼,抽回衣袖:「海皇去哪裡做何事,自然不需告知貧道!」他本是過來給河蚌送吃的,見她魂魄不在,還以為是地府強行拿魂,著實被狠狠驚嚇了一番。最後又觀其脈博,不像離魂鉤所為,這才意識到這個大河蚌可能是溜出去玩了。他生氣是再所難免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況且就這麼一聲不吭地將身體扔在這裡,若有人心懷歹意如何是好?

  生完氣又有些擔心——她元魂雖然較之身體強韌得多,但是也還未完全復元,若是遇到強敵如何是好?

  就這麼驚怒焦慮地等了幾個時辰,他不生氣才怪。也幸得是河蚌,要是他的徒弟,這會兒估計早已經被訓得滿頭包了。

  河蚌強撐著要坐起來,容塵子雖則怒火未平,卻也難免關心她傷勢,傾身冷著臉扶了她一把。河蚌一起身就看見旁邊矮櫃上的芝麻甜湯,她雙臂如水蛇,嬌嬌地攬著容塵子,察覺容塵子背脊一僵,她輕輕吻過他的耳畔:「知觀,不要生氣了。」

  容塵子輕輕撥開她的手,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和這個沒心肝的妖怪計較,他語聲終於緩和下來:「湯涼了,我讓膳堂重做了送來。」河蚌緊緊抱著他的腰,他凝如山嶽,河蚌覺得很踏實、很安全,像是第一次在他懷裡一樣。她將臉貼在他身前,不想他走:「我想和知觀一起去。」

  容塵子端了碗:「外面冷,別出來。」

  河蚌不敢再惹他,只得乖乖躺好。道士的生活素來清苦,也是因著她住在這裡,清虛觀的道士們方在屋外燒了地龍。容塵子破天荒地沒反對,這時候密室裡溫暖如春。角落裡放著清濁符化過的清水,河蚌汲了一絲過來玩。落雪不歇,其聲瑟瑟,偶有斷枝乍響、寒鳥孤啼,冬夜裡其聲寂寥。

  河蚌躺在紅羅帳中,默聽風雪,心裡卻被什麼東西裝得滿滿的。

  容塵子捧著熱湯返回,他走得極快,但不過片刻的路程,甜湯也涼到剛剛可以飲用的時候了。河蚌這次很乖,二話不說就將甜湯喝得一點不剩。容塵子替她擦了擦嘴,河蚌注視著他,眸光盈盈,宛媚天然。但容塵子又豈是個識風情的,他起身收了碗:「好了,睡吧。」

  堪至丑時,容塵子打坐完畢,才方熄燈,剛要入睡,便覺被子一動,一個柔軟的身子鑽進被子裡,泥鰍般地往他身上貼。「讓你莫要亂動!」他揪住這不聽話的河蚌,終究是怕傷到她,力道極輕。河蚌貼在他懷裡,她本就是個臉比城牆厚的,也不顧他惡聲惡氣,就在他身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容塵子輕聲歎氣,他從小到大形形色色的妖怪遇到不少,對付這樣的妖怪卻是束手無策。打吧,她又帶著傷,況且終是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他也狠不下心趕盡殺絕。攆吧,她跟狗皮膏藥成精一樣,就是黏定他不放。

  他不知道對她到底是什麼感情,只是總忍不住受她所惑,半生清修,他自認算得上潔身自持,但在她身邊就成了個初嘗情愛、愣頭愣腦的小夥子。

  次日晨,容塵子醒來時河蚌還攬著他睡得香香甜甜,他小心地撥開她的手,輕手輕腳地起床著衣。臨走時替河蚌掖了掖被角,河蚌睡得沉,夢裡還舔舔嘴,呢喃著叫了一聲知觀,容塵子低頭見她雙頰若海棠,心頭不禁一陣迷茫。

  河蚌醒來時容塵子早課還未結束,她百無聊賴,將容塵子乾坤袋裡的東西俱都倒在榻上,裡面各色紙符、墨斗線、棺材釘、朱砂盒等散落一榻,俱是他隨身攜帶的物什。她瞧著新鮮,一個一個地把玩,最後再抖抖袋子,一陣熟悉的鈴聲,裡面掉落一串金鈴,其間紅線鮮豔如初。她將其取過來,端詳許久,輕輕拴在腳踝上。

  剛剛拴好不久,清玄就端著皮蛋粥進來。見到師父床上一片狼藉,他大驚失色:「你又搗亂!師父看見要罵的!」

  河蚌這次沒有調皮,幫著他把紙符什麼的全都好好地裝進了袋子裡。清玄餵她喝粥,她也乖乖地喝了。清玄覺得今天的她有點不對勁,不過如果一直都這麼乖,師父養起來也會省事兒很多吧……

  辰時末,迦業真人到訪,鳴蛇作亂一事已經鬧到整個道門都被驚動的地步,迦業真人自然也有所耳聞。容塵子將其迎入殿,才發現他還帶來了一個人。此人著紫金冠,金色長袍,豐頰細眼,顎下留美鬚,倒是氣派十足。旁邊跟著一女,也是雲鬢高挽、衣著光鮮,豔光耀目。容塵子神色疑惑:「福生無量,這二位是……」

  此人微微頷首回禮,迦業真人忙上前介紹:「此乃貧僧摯友,嘉陵江尊主江浩然。浩然兄,這位就是紫心道長高徒,清虛觀知觀容塵子道長。」二人相互見禮,倒也氣得體。但對於此人來意,容塵子還是有些捉摸不透。倒是迦業真人主動挑明:「聽聞鳴蛇之事,浩然兄特地趕來助道長一臂之力。」

  容塵子本就是個耿直性情,聽聞對方來意,立時對便此人生出了幾分好感,令清玄、清素上了茶水。雙方落座,江浩然同容塵子詳詢了鳴蛇之事,最後狀似無意提起一事:「聽聞此次擒滅妖蛇,道長身邊還帶了一位內修?現今內修已是極為少見,但如能得其相助,想必定當時半功倍。道長何不請來一見呢?」

  容塵子面色難色,便是迦業真人也看了江浩然幾眼:「尚在江府時便聽浩然兄多次問起這位內修,莫非是浩然兄的舊識?」

  容塵子心下微沉,江浩然身後的麗人面色也是陰晴不定,江浩然並未否認:「還請道長請出一見。」

  容塵子皺眉:「實不相瞞,敝觀確有此內修一名,奈何如今抱恙在身。況她不喜生人,貧道只能邀她一邀,至於她肯不肯露面卻是不能勉強。」

  迦業真人自然無話,江浩然略略思索,神色凝重:「敢問道長,此內修是否執螣蛇骨杖、尤擅水系法術?」容塵子臉色微變,江浩然心下了然,右手一翻,自袖中取出一物,「煩請道長代轉,就道故人造訪,她當無不見之理。」

  容塵子接過一看,發現是一柄錐體的短刃,通體透明,十分精巧。心中猜測著此人與河蚌的關係,他莫名有些焦躁之意,面上卻不露分毫,自攜了這柄短刃去尋河蚌。

  河蚌吃完東西就犯睏,這會兒正在容塵子榻上睡覺。容塵子將她拍醒,二話不說,將懷中短刃遞給她。她微微一怔,接在手裡左右把玩,看其熟識程度,當是其舊物。容塵子發現自己竟有些微的怒意,他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此人就在觀內,你若……」

  他話未完,便被河蚌打斷:「這是我師父贈我的,後來遺落了,知觀如何拾得的?」

  容塵子只道二人之間定有糾葛,不妨她對該人冷淡至此,連問也不曾問起。他自己也說不清心頭隱隱的希望到底是什麼:「有人送來此物,邀你出去相見。」

  河蚌將錐形刃壓在枕下,拉著容塵子的手重又躺好:「你不是說讓人家不要亂跑嗎?他拾金不昧,知觀代我謝謝他便是了。」容塵子被她拉得彎下腰去,她眸若春水,因睡眠充足,兩頰桃紅,此時她笑意盈盈地去吻容塵子的鼻端,「知觀,我想讓你陪我睡。」

  容塵子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閃避,竟然讓她吻了個正著。他摸摸自己鼻端,語聲中這才有了兩分暖意:「有客人在堂,我身為知觀,豈能不作陪?你既不出去就乖乖睡覺,晚些貧道過來看你。」

  河蚌今天很乖,也沒怎麼糾纏他,自己就閉上眼睛繼續睡。容塵子在她榻邊又守了片刻,這才出了密室。

  中午,葉甜送了粥過來。河蚌喝了好幾頓粥,食量一日不如一日,連半碗粥都要分幾次喝。容塵子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也難免著急,這才讓清韻變著花樣做粥,甚至清韻和那條三眼蛇私下裡做魚湯的事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葉甜在宮裡住過一段時間,對流質食物也多少知道一些。她雖跟河蚌不對付,對容塵子卻一直是盡心盡力。

  這會兒便讓清韻試著做了一碗蜜汁玫瑰飲送過來,她剛端到榻邊,河蚌一眼瞧見,就歡呼了一聲。她傷已經開始好了,葉甜也就不再餵她,把託盤擺在她兩條腿上,讓她自己喝。看她喝得香,葉甜突然開口:「這一次,你是不是下定決心要跟著我師哥了?」

  河蚌毫不臉紅:「嗯吶!知觀是個好人,我喜歡他!」

  葉甜冷哼:「不許再騙他,也不許再讓他割血餵你,否則我定饒不了你!」

  河蚌並不在意她的威脅,答得更是離題十萬里:「格老子的,老子是個講信用的妖怪,會天天讓他摸胸摸腳的啦!」

  葉甜看著她狼吞虎嚥的樣子,一臉鄙夷:「真不知道師哥喜歡你什麼!」

  容塵子返回室,聽說河蚌不願相見,江浩然神色多少有些黯然:「她果然還在惱我,但不知她傷勢如何?」容塵子話便有所指:「不勞賢伉儷憂心,她傷勢已不礙事。」

  聽聞「伉儷」二字,江浩然面色微赧,卻是有意糾正:「此並非吾妻,乃在下內修高碧心。」

  容塵子再三告罪,諸人說了會閒話,容塵子也就失陪出來。容塵子本來分配了三間房,清玄是個損樣兒,只給江浩然和高碧心一間房。還把話說得極為中聽:「師父知道武修和內修都是寸步不離的,且如今乃多事之秋,高施主同江施主共宿,家師也能放心許多。」

  門剛一關上,裡面就傳來高碧心的聲音:「你口口聲聲說來此對付鳴蛇,腳還沒站穩就開始打聽起她來了!」

  清玄拍拍手——小樣兒,敢和我們師父爭河蚌……

  及至夜間,河蚌想要泡水。容塵子看她傷勢已恢復了些,倒是命清玄送了些熱水過來。她變成一隻灰黑色的大河蚌泡在水裡,清玄站在一旁,嗓門洪亮:「師父,高碧心施主也要了熱水,還要了一個大澡盆,說是要和江施主共浴呢。」

  他不動聲色地造謠,被容塵子狠狠瞪了一眼,偏生那河蚌舒服地歎了口氣,她還有意見:「知觀,刷殼。」

  容塵子幫她刷殼,她伸出柔軟的斧足逗他,容塵子伸了指尖到它殼裡,突然發現她瘦了好多。原先已成蝸的蚌殼,現在終於變成了豪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8:21 AM

第五十八章

  給河蚌刷完殼,清玄收了木盆出去,容塵子將她擦乾,抱到榻上。河蚌變成人身,便有些不自覺:「知觀,你再以元精養人家一次好不好?」容塵子漲紅了臉,河蚌八爪魚一般地纏他,「過幾天肯定還要去打三眼蛇的,我早點好起來,可以和你一塊去嘛。」

  容塵子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還沒想清楚到底應不應該和她就這麼在一起,又怎麼能……河蚌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胸口,雙眼亮晶晶地看他:「知觀,我答應以後好好聽話,你讓打東我絕不打西,你讓打狗我絕不打雞,你還是繼續養我吧?」

  容塵子垂下眼簾不說話,河蚌是個自來熟的:「那我就當你答應啦?」

  上次容塵子掐了她,她還是有點心有餘悸,這會兒只是趴在容塵子胸口靜靜地看他,容塵子心如亂麻,不知道是應該遵從本心,還是應該推開她。而現時的情況,鳴蛇未滅,肯定還有需要內修的時候。他猶豫不定,河蚌舔過他的喉結,嬌軟的小手輕輕解著他的衣袍,他胸膛緊實如鐵,河蚌一路舔過去。容塵子肌肉一陣跳躲,他一把將河蚌拎起來,啞著聲音道:「今天不行。」

  河蚌掙扎,他終是怕傷到她,沒敢用力。河蚌掙脫他的桎梏,又爬到他身邊:「為什麼不行?我覺得我已經很好啦。」

  她倒是一點也不體諒,容塵子畢竟是個成熟男子,先時本已食髓知味,這時候空曠已久,他即便凝心鎮氣,又怎麼確保慾心不動,元精精純?

  「知觀!」河蚌抱著他的臂膀扭動,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其滑膩溫軟,容塵子呼吸不穩:「你乖嗎,待明日……」

  「才不要呢!」河蚌牽引著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腳,「去打三眼蛇當然是能早一天就早一天的嘛!」

  容塵子呼吸漸漸急促,他明知道這樣不妥,最終卻如陷泥沼,身不由己。他覆身其上,怕壓著她,以肘支撐著重量,其聲粗嘎:「如有不適,立時告訴我。」

  河蚌歡呼一聲,不斷去舔他的頸項,容塵子全身肌肉緊繃,額上沁出汗珠,他粗糙的手掌順著那兩條光裸的長腿逆行而上,初初的時候,河蚌還是有些不適——她的身體太嫩了。她微微扭動著躲避:「知觀,輕些吧。」

  容塵子牙關一緊,幾度試探方才入了巷。身體緊緊地契合,他強行收斂心神,幾番試探之後他驟然抽身,翻身下了榻,河蚌以為他又生氣,忙坐起來:「知觀?」

  她現今的身體根本受不住劇烈的交合,容塵子粗喘著安扶她:「無事,我很快回來。」

  河蚌等過了兩刻,他終於帶著一身寒氣返回。河蚌摸摸他就叫起來:「知觀,你身上好冷!」容塵子低低地嗯了一聲,不許河蚌再亂動,摁住她再次翻身上馬。那緊實的身子冷得像要結冰一樣,河蚌寸寸撫摸:「你洗冷水澡啦?」

  容塵子神識已然清醒,這時候自控能力也強了許多,連聲色都不曾變:「無事。」

  冰冷的硬物嵌入身體,河蚌難得乖乖地一動不動:「知觀。」她抱著容塵子的脖子,與他肌膚相貼。容塵子推開她:「別,你要著涼的。」

  河蚌用自己體內的儲水溫暖他,那些水帶了她的體溫,容塵子只覺渾身暖洋洋的如沐春光。

  「感覺如何?」他動作極盡輕柔,河蚌舒舒服服地躺著:「很好呀,知觀加油。」

  容塵子啼笑皆非,只得當真埋頭加油。

  時間太長,空做無聊。容塵子還是關心他所想的事:「江浩然……和你是什麼關係?」

  河蚌雙腿盤著他的腰,答得雲淡風清:「是我以前的武修呀。」

  容塵子不是個八卦的人,但面對這個突然找上門來的江浩然,他始終如鯁在喉:「那為何……」

  河蚌觸摸他寬厚的胸膛,他趕緊將她的手拍下來:「別亂動。」

  「他有了其他的內修唄,我就走啦。」河蚌打著哈欠,明顯是不想多說。容塵子只好不再多問。

  次日,雪仍未住。莊少衾那邊傳來消息,這鳴蛇近幾日然也毫無動靜,連道宗的人都懷疑——莫非這岩縫塌陷,將它們也壓死啦?容塵子趕過去同行止真人、于琰真人等商討方案,河蚌精神好了些,在院子裡玩雪。容塵子只叮囑不許玩得太瘋,也沒有再攔著她。

  她小手凍得通紅,臉蛋也紅撲撲的,正將紅辣椒黏在雪人臉上當眼睛,突然她靜下來。身後一個聲音儘管刻意放柔,仍掩不住其中的威壓之勢:「你果然在此。可知這些年我一直在尋你。」

  河蚌身邊漾開一圈水紋,她瞪起圓圓的眼睛:「你還好意思尋我,尋我作什麼?」

  來人漸漸走近,積雪盈膝的雪地上,他的腳印不過淺淺一分:「盼盼,要我解釋多少次?你不要總是這麼自私好不好?」他走近幾步,河蚌轉身就往元符殿跑。

  容塵子同行止真人等人俱在元符殿,正商議著如何對付鳴蛇。冷不防殿門被踹開,那河蚌披著半身風雪跑進來。誰也不看就鑽到容塵子懷裡。容塵子微微斂眉,正要將她推開,猛見殿外一身金色長袍的江浩然也隨後跟來。他攬著河蚌的手不自覺便緊了一緊,語帶薄怒:「發生何事?」河蚌不說話,他本就是個耿直性情,當下起身,峨冠博帶,身如山嶽,「江尊主,青天白日,你於觀中逐吾女,是何道理?」

  江浩然亦是一方之主,臉上頓時就有些掛不住,迦業真人如今再是愚鈍也能揣測江浩然此次的來意,但他也不知如何打這圓場。眼看二人對恃僵持,河蚌攬住容塵子的脖子:「知觀,我堆了一個雪人,你去看看像不像!」

  看她活潑如昔,容塵子臉色稍霽,迦業真人這才雙手合十道:「知觀,這其中定有誤會,還是莫傷了和氣方好。」

  江浩然也乾咳一聲:「在下並無意冒犯……知觀莫怪。」

  容塵子坐下來,卻將河蚌牢牢圈在懷裡,他本是遵禮守舊的君子,如今肯於人前顯露這樣的親密之態,警告之意溢於言表。江浩然咬碎銀牙,終究沒有再同河蚌說話。

  午飯在膳堂裡用,河蚌自然坐在容塵子身邊,她右手邊是葉甜。容塵子邊同迦業真人說話,邊將驅邪避難符化為符水。旁邊清玄立刻奉上砂糖,容塵子兌了符水,若無其事地放在河蚌面前。河蚌將水都飲盡了,他才給她挾了幾筷子菜放到碟子裡。江浩然時而也參與鳴蛇的討論,當務之急,自然是需要滅掉山下的蛇卵,防其再度擴散。

  江浩然說不到三句便去看河蚌,容塵子心下大為不悅,有種被別人輕薄了自己妻子的惱怒。他立刻挽了河蚌起身:「清玄,送海皇回房,將飯菜送入房中。」

  清玄應了一聲,河蚌攬著容塵子的脖子,語聲又嬌又脆:「知觀,人家想和你一起吃。」

  容塵子面色微紅,卻仍是柔聲回她:「先回房,我稍後過來陪你吃,好不好?」

  河蚌這才高興了,順從地跟在清玄身後,一蹦一跳地往容塵子臥房的方向走。容塵子眉頭都擰成了一團:「好好走路!」

  飯桌之上,望著江浩然目光所逐之處,高碧心早已面色鐵青,她啪地一聲摔了筷子,也轉身走了。江浩然告罪一聲,跟著她出了膳堂。迦業真人覺得頭大,倒是行止真人目露疑色:「這位江尊主同那位海皇,倒似舊識啊。」

  葉甜冷哼了一聲,看看自家師哥的臉色,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我出去一下!」河蚌正在吃點心,葉甜殺氣騰騰地闖進來:「那個姓江的是不是騷擾你了?」

  河蚌吃力地咽下嘴裡的糕點:「幹嗎?」

  葉甜面色猙獰:「你聽著,你若要跟著我師哥,就必須一心一意。倘敢水性楊花,看我不將你砍成七七四十九段!如果你沒招惹他,他敢來窺視我師哥的東西,我先將他砍成九九八十一段!」

  河蚌咬了一口桃片:「這太血腥了……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暴力才能解決的嘛……」她又咬了一口桃片,湊到葉甜面前竊竊私語。

  下午,高碧心正在瞻仰觀中諸神,葉甜為其拈香:「看起來,你也是雪膚花容,如何就跟了那沒心肝的江尊主呢?」高碧心眸中怒色一閃,然葉甜下一句話更是將她氣得七竅生煙,「他今日不過見了我師哥的一個鼎器,你猜說出如何言語來?他說你比起我師哥那個鼎器,簡直就是一團牛糞……」

  高碧心怒火沖天,但她還有幾分理智在,知道不能這麼鬧將起來:「你身為出家之人,豈可出此調挑之語?!」

  葉甜搖搖頭,也是歎氣:「我本也不想言語,奈何我也看不慣我師哥那個鼎器。我師哥保守單純,將她當寶貝一樣貢著也就罷了,如今這姓江的美色在旁卻不懂珍惜,著實讓人不平。」

  她這番話一出,高碧心五指將手中香盡數絞斷:「姓江的,你竟然為了何盼這個賤人這般糟賤我!」她也不上香了,轉身出了殿門,怒氣衝衝地走了。

  大河蚌從神像之後跳將出來,笑嘻嘻地看她背影,還喃喃道:「江浩然啊江浩然,這就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保重啦。」

  葉甜難免也生了八卦心腸:「她好像對你生惡痛絕,你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惹人家這般厭憎?」

  河蚌打了個哈欠:「江浩然很厲害的,知觀打三眼蛇還用得上他,所以現在不是跟高碧心置氣的時候,不過前情後賬,早晚是要清算的。」她話到末尾時竟然帶了幾分狠厲,葉甜回首望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8:29 AM

第五十九章

  觀中時日十分枯燥,小道士們不是迎送往來香就是念經習武,連容塵子也忙著尋找對策消滅鳴蛇。河蚌很無聊。身上的傷在靈藥和容塵子的精心養護下開始漸漸好起來,容塵子雖然仍不許她使用消耗過大的術法,但已經默許她四處玩耍了。

  冬日的凝霞山百花凋敗,山巔覆雪、蒼松常青,比之春夏時節,又是一番奇景。河蚌活潑得很,經常在後山跑來跑去,堆雪人、玩雪球。這一日,後山一株早山茶開花了,碩大的花朵半覆於雪中,豔麗奪目。河蚌想摘又捨不得,猶豫了半天,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轉頭便看見江浩然。

  江浩然今日難得著了一身素服,怕河蚌再跑,他遠遠站在十步開外:「就算找不到合適的武修,你也犯不著去糾纏一個道士吧。」他輕撫顎下美鬚,頗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我知道你同他親密不過是為了氣我,可是都幾百年了,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大河蚌氣得七竅生煙:「氣你妹啊,格老子的,有多遠滾多遠去!」

  江浩然上前兩步,放緩了語調:「盼盼,你看,好不容易千年過去,我功有所成,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河蚌氣極反笑:「我同你回去,高碧心怎麼辦?」

  江浩然想了片刻,咬咬牙道:「我與她並未成婚,族裡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但你我畢竟相識在先,你要嫁我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河蚌柳眉倒豎,想了想她又換了個笑臉:「我同容塵子睡過啦,你也不介意?」

  「什……什麼?」江浩然眉目中掠過瞬間的驚痛,許久他才輕聲道,「江家家訓,失貞之婦不得為正室,我……但我會待你如初。」

  河蚌笑若銀鈴,笑罷之後,她傾身輕撣裙角:「讓我回去也可以,但是江浩然,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江浩然聞言色變:「盼盼!我早已說過,那東西與你無用,你又何必……」

  河蚌也變了臉:「再無用也是我的東西,總之不還給我,餘事休談!」

  江浩然頗有些為難:「可是碧心畢竟是我表妹,族裡高、江兩家世代交好,我又豈能……」

  河蚌冷哼:「那你來尋我作甚?有多遠滾多遠去!」

  她未設防,那江浩然表面同她說話,卻不料突然欺身上前,河蚌一驚,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他牢牢扣住手腕。他是武修,力道可想而知:「你以為單憑那個道士可以護得住你嗎?」河蚌怒極,抬腳就踹。雙方正自糾纏,突然一聲咳嗽,江浩然畢竟顧及顏面,倏然放手。河蚌遠遠跳開,她可不顧及顏面,當下便出了一支冰錐,錐至面前,江浩然以五指生生握住,先行捏碎。

  再一看眼前,那河蚌已經無影無蹤了,旁邊站著迦業大師。江浩然清咳一聲,倒是迦業大師先行開口:「浩然兄,貧僧不知你同這位何施主有何糾葛,但是貧僧奉勸一句,容知觀這個人不怒則已,一旦發怒,別說你我,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未必放在眼裡。他對何施主……著實袒護得緊,你若當真有事,還是和他當面講清,免生事端。」

  江浩然惱羞成怒:「大師有所不知,這何盼乃是……乃是……」他皺眉許久,終於把話說完,「乃是江某逃妻!」

  中午,河蚌沒到膳堂,容塵子命清玄將飲食送到臥房,也沒有留意。飯桌之上氛圍特殊,江浩然面色嚴肅:「容知觀,在下有事,煩請借一步說話。」

  自上次他與河蚌爭執,容塵子對他向無好感,這時候也想聽聽他說什麼,便自離席,同他到了室外。

  「容知觀,在下久聞知觀乃聖師高真,卻有一事不明。」江浩然拱手,禮儀周全,「知觀身為出家人,拐帶他人妻室,是否有辱聖道賢德呢?」

  容塵子眉頭微挑,若是以前聞聽此話,他必要面紅耳赤,然如今被河蚌無數次刷新下限之後,他臉皮也厚了許多,但下面不改色,語聲沉緩:「江尊主何出此言?」

  江浩然輕撫鬍鬚:「實不相瞞,何盼乃本尊主妻室,三百餘年前,因族中一點小事離家,至今未歸。不想卻在知觀觀中尋得。」

  容塵子冷哼:「江尊主口口聲聲道與她是夫妻,可有婚?」

  江浩然也是微怔:「知觀這豈不是強詞奪理,妖界婚約不似人間,何來婚?」

  容塵子便有些不耐:「那江尊主此話有何憑證再者,妖界婚約不似人間,江尊主也知曉此理。和則留不和則去,事情已過數百年,逃妻二字如何說起?」

  「你……」江浩然冷笑,「素來只聞知觀含真淵嶷,人品高潔,想不到也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之輩。但知觀對她又瞭解多少?吾輩此來,也是為知觀著想。我這妻子的性情,本尊主再清楚不過。她來尋知觀,無非是為著知觀乃星宿轉世。圖謀什麼,知觀你心中應當有數才對。何況知觀你是出家之人,又是宗師名道,根基定力自然都毋庸置疑,豈是輕易為女色所惑之輩?知觀或許不知,我這妻子修習的乃是攝魂之術,中者為其神魂顛倒尚且無知無覺。在下也是擔心知觀受其蠱惑。」

  容塵子眼中閃過一絲暗色,江浩然何許人也,立刻便打蛇隨棍上:「她的過去,她又告訴過知觀多少?甚至於……知觀你可知她的名姓?師承、來歷?你分毫不知,卻留著這樣一個妖怪在身邊,說不是貪戀美色,也無人相信吧?」容塵子還未及答話,他又冷笑著道,「再者,她不對知觀提及,也是有因可循的,誰會對將要到嘴的美食報上家門來歷呢?」

  容塵子濃眉緊皺,江浩然輕理鬍鬚,又恢復了摯誠之態:「知觀,江某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一個星宿正神,好好修道便是,又何必跟一個妖糾纏不清?知觀還須三思才是。」

  容塵子不再多言,轉身回了膳堂。眾人之前,二人都未再提河蚌一句,但心思卻從未移開。

  中午,容塵子回房午睡。那河蚌撲上來,委屈得不得了:「知觀!那個姓江的打我!!」她將手腕舉到容塵子面前,她肌膚本就細嫩,平日裡不慎碰著還要紅好久的,何況江浩然的力道。這時候腕上淤血未散,呈紫中帶青的顏色,十分刺目。容塵子輕輕替她活血,突然說了一句話:「你從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河蚌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叫何盼呀,你不是早知道了。」

  容塵子盯著她的眼睛:「你也不曾告訴我你的師承來歷,還有那個江浩然,他到底是你什麼人?」

  他聲色俱厲,河蚌便有些猶疑:「知觀?你怎麼了嘛,人家手傷了你也不理人家!」

  她眸光粼粼,純澈無邪,容塵子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江浩然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他對這個河蚌幾乎一無所知,她有時候似乎單純得可怕,但是她說謊的時候也是連眼睛都不眨。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伸手將河蚌環在懷裡,河蚌將下巴搭在他肩上,還嘟著小嘴兒:「知觀?」

  容塵子拍拍她的後背,他持道半生,也不明白為什麼就對這河蚌情難割捨:「對不起。」他輕聲歎氣,「有時候我很害怕,我真害怕!」

  我怕我喜歡你只是中了你的攝魂術,我害怕我現在所思所想、所愛所惡,都非我本心。我怕有一天突然發現你還有更大的陰謀,我怕我在你眼裡只是一本菜譜。

  河蚌乖乖地待在他懷裡,掰著手指頭數:「後天就是臘八節了哎,不知道山下有沒有臘八粥喝。」

  容塵子將她推倒在榻上,差點忍不住打她:「在我懷裡你竟然想著臘八粥!」

  河蚌不防他突然發火,瞪著圓圓的大眼睛仰望他:「那我該想什麼?唔,今天中午清韻說做炸糕的,沒有看到嘛。騙子!」

  容塵子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有心想要好好懲治她一番,她又嬌笑著將臉貼在他心口,語聲清脆得像將熟未熟的青蘋果:「知觀,我喜歡你……人家最喜歡你啦……」

  容塵子的滿腔怒火,就化作了繞指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8:39 AM

第六十章

  臘八節清虛觀是不過的,至少不喝臘八粥。河蚌不樂意,從早上起就纏著容塵子要帶下山喝粥。容塵子本是和迦業大師等人一併研究莊少衾那幾條小鳴蛇,這會兒也被她纏得不勝其煩。但她又嬌氣,一吼又要哭。容塵子只有哄:「粥什麼時候都可以喝,對不對?你先和清韻他們去玩,改日貧道帶你下山便是。」

  諸小道士都低著頭,生怕被師父點去陪這河蚌。河蚌本就是個小孩子性情,當下就不要臉了,她抱著容塵子的腿就要哭。容塵子急忙將她扯起來,正板起臉來要訓,身後一個聲音朗聲道:「既然知觀無暇,不若就由在下代勞吧。民間風光,在下也經久未見,正好陪盼盼走走。」

  江浩然一臉微笑著向河蚌伸出手來,河蚌避回容塵子懷裡,一臉嫌惡:「誰要和你一起?討厭!」

  她又回身纏容塵子,容塵子終於忍不住:「好吧好吧,你先換衣服,稍後貧道帶你下山。」

  河蚌這才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就回臥房換衣服。她今日又穿了那件長長的白色羽衣,足上金鈴叮嚀作響,跑將起來時羽衣散開,像一團越滾越遠的小雪球,活潑俏皮。容塵子的神色無奈中暗藏一絲溫暖,對著那背影凝視良久,方深深地歎了口氣。

  河蚌很愁,她的衣服容塵子嫌棄,覺得簡直是暴露得近乎傷風敗俗,葉甜倒是有女裝,她又嫌棄太過嚴肅死板。容塵子又不同意她著道童的衣裳——這河蚌女扮男裝也是清俊俏麗,又連走路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一位道長和一個俊俏道童相擁走在路上……容塵子不敢想像路人的目光。

  選來選去沒有合適的衣服,河蚌嘴嘟得老高:「你就是不想帶人家出去!」

  容塵子是秀才遇到兵,只得低聲哄:「我哪裡不願帶你嗎,要不你變成河蚌,貧道抱你下山。」

  大河蚌一聽,這主意倒也不錯,還不用走路,這才允了,高高興興地隨他下了山。

  戌時末,容塵子抱著河蚌下了山。臘八節在淩霞鎮本是個很受重視的日子,容塵子走過長街弄巷,越走面色越凝重。河蚌也覺得有異,她從容塵子懷裡探出頭來:「知觀,都沒有人賣臘八粥嘛!」

  長街上空空蕩蕩,家家關門閉戶,連零星燈光都瞧不見。繁華的淩霞鎮,驟現蒼涼衰敗之象。寒風割面而來,容塵子用鮫綃將河蚌打成個包袱背在身上。河蚌還扭來扭去的不依,容塵子拍拍它的殼:「乖。」

  他行至一戶人家,舉手敲門。天氣滴水成冰,屋簷太矮,上面凝結著手腕粗的冰棱。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嘎的聲響,無人應答。容塵子的心直往下沉——如今道門的人俱都聚在長崗山,難道淩霞鎮……出了什麼事?他神思一閃,突然臉色大變——當初李家集瘋狗食人之事,屍體也離奇失蹤,當時自己因河蚌的事擱耽,竟一直再未想起。若那瘋狗同鳴蛇確有關聯,此刻李家集恐怕也是厄運難逃了!

  他用力推門,冷不防那門卻從裡面打開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婦人開了門,她穿著棉夾襖,頭上還包著黑色的頭巾,牙掉了許多,說話也關不住風:「誰呀?」

  容塵子不由倒退了一步,見是個老人家,又換了個和氣的神色:「老人家,行路久了,想討口吃的。」

  老太婆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打了個哈哈:「瞧我這老婆子,竟然讓人站在門口,進來吧。」

  屋子十分窄小,老婦人點了一盞油燈,燈影搖晃間,可見泥牆、瓦屋,容塵子在桌前坐下來,突然就是一皺眉——桌上塵土密佈,顯然是久無人打掃了。

  他皺著眉,不過片刻,老婦人端上來一碗冷粥,容塵子一聞,都餿了。他用筷子攪了攪粥,右手剛一掐訣,那婦人已然撲上來,容塵子倒也不俱她,右手寶劍一現,直接將她穿了個透心涼。她還在地上扭動,大嘴張開,裡面緩緩爬出一條白底黃花的三眼蛇,剛探出個蛇頭,容塵子一劍斬落,蛇皮太韌,只斬出一道淺淺的血痕。那蛇也兇悍,張著嘴噴出一道毒液,容塵子側身避過,毒液噴在舊木桌上,木桌瞬間就被蝕出了幾個洞。

  就這麼一避之下,那蛇全身都自人體內爬出,尾巴一甩,快若閃電般撲過來。容塵子舉劍正要相迎,那已撲至他面門的三眼蛇突然裂成碎片。像被龍捲風寸寸撕裂,最後連蛇骨都斷成幾截。

  容塵子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只得將河蚌放在地上:「你早知道淩霞鎮出了事?」

  包袱裡河蚌聲音沉悶:「我只是在想三眼蛇久無動靜,會不會是在長崗上擺個疑兵之計忽悠我們,唔……現在看來淩霞鎮好像真的出事了。」

  她化為人形,仍然結水為裳,但容塵子這會兒沒功夫理會她「暴露得簡直傷風敗俗」的衣著,他眸光黯淡:「我清虛觀建觀於此,竟讓百姓遭此大難……」

  河蚌將小手搭在他肩上,軟乎乎的身子輕輕蹭他:「其實這世界本就是適者生存,知觀不必自責。何況這時候我們應該看看哪戶人家沒有做臘八粥!臘八節不做臘八粥的,肯定是三眼蛇!」

  「……」容塵子將房裡諸都探查了一番,也是歎息,「這般辨妖方法,也算是曠古絕今了。」

  他牽著河蚌挨家挨戶敲過去,一路上只有五戶人家做的臘八粥,另有一戶實在清苦,卻也用酸蘿蔔加幾絲豬肉代替了。容塵子也悟出道理——看來這三眼蛇還真不知道過節。

  有時候家裡做了臘八粥卻有行為躲閃的,大河蚌就把一家人集中到一塊,一個一個地問,那些問題也是五花八門,比如:「端午節要吃什麼?」「元宵節吃什麼?」等等。

  答不出來的就用風裂術殺死,死後一看,俱都是三眼蛇的屍身。

  容塵子雖覺萬分荒唐,但見確實有效,也不曾阻止。二人一路行至街尾,三眼蛇殺了只怕不下五十條。河蚌也有些累了。容塵子傾身抱起她:「看來須將剩餘鎮民集中至清虛觀,待蛇患過去再說。」

  河蚌乖乖地待在他懷裡,足上金鈴叮嚀作響,在夜間聽來十分清晰:「知觀,人家累得很。」

  她聲音軟綿綿地沒有力氣,容塵子難免有些心疼:「那你在這裡等我,事不宜遲,恐再耽擱不得。」

  河蚌幾番猶豫:「人家想跟你在一起。」

  容塵子也怕傷了她的元氣,只得仍將她變回河蚌,打成包袱卷兒背在身上。

  河蚌一覺睡醒已經在清虛觀中,容塵子將她泡在溫水裡,令清貞和清韻不時添些熱水,自己前去安置這次帶上山來的一百多口鎮民。冒充劉沁芳那條三眼蛇為了討好河蚌,特意下山偷了幾斤豬肋巴骨,清韻瞞著師父偷偷煮了一鍋臘八粥。這時候二人一蛇守著一隻大河蚌,清貞第一次見到傳說中所謂的妖怪,新奇不已。他不時伸指頭戳戳河蚌的殼,悄聲道:「師弟,你說這河蚌真會變成海皇?」

  清韻翻翻眼睛:「師兄,這裡一條三眼蛇還人模人樣呢,你別少見多怪了……」

  河蚌張張殼吐了一串泡泡,清韻便趕緊上前:「小道做了一鍋臘八粥,陛下快起來趁熱喝吧。」

  河蚌嗯哼了一聲,那條三眼蛇已經擠上來:「嘿嘿,海皇陛下,臘巴骨是俺特地找來孝敬你的!」

  河蚌大悅:「小三兒,還是你乖。」她從殼裡吐出一顆粉光豔豔的珠子,「這個賞給你啦!」

  三眼蛇一看就打哆嗦:「又是珍珠?陛下……」

  河蚌不耐煩:「什麼珍珠,這是一隻海龜妖的內丹,很珍貴的!」三眼蛇將信將疑,河蚌不耐煩了:「要不要啊,不要還我!」

  三眼蛇一咬牙,頭迅速一探,將珠子銜進嘴裡,咕嚕一聲吞了下去:「謝謝陛下。」

  河蚌哼哼,她是數千年的大妖,近幾年又常居海裡,論寶貝是絕對不少的。清韻一看,就有些眼饞:「陛下,粥還是小道做的呢!!」

  河蚌張張殼:「你也乖,不過你是道士,我這裡的法寶都是妖怪的,你不能用呀……啊,有了!」她打個滾,吐了個晶瑩剔透的小葫蘆,「這個是收妖瓶,可以收些幾百年的小妖,給你吧。」

  清韻收起來,清貞也腆著臉過來:「陛……啊不,師娘!師娘你不能厚此薄彼呀!徒兒給您添水……」

  河蚌有點不解:「師娘是啥?」

  清貞趕緊解釋:「就是師父的妻子,師父如父,師娘如母啊!」

  河蚌美得冒泡:「不錯不錯,你也乖,嗯,給你個啥呢……」她殼裡一陣叮噹脆響,翻了半天似乎終於找著了,「啊啊,給你一個汲水玉,可改變水脈的,不過黃河長江改不了,井水、活水什麼的還能用。」

  容塵子一回來,就發現他的兩個徒弟已經為了兩件小法寶,將他這個師父賣了……

  他本就是個踏實之人,當下聲色俱厲地訓斥:「你贈清韻收妖瓶,他便不會努力學習降妖之術!你贈清貞汲水玉,他便不會細看地脈山勢,好逸惡勞的惡習一旦養成,他們都將一事無成!你二人根基未穩,竟然已經尋思著一步登天了麼?」

  清貞、清韻都被訓得不敢抬頭,大河蚌從盆裡爬到容塵子懷裡,伸出斧足逗他:「知觀你生氣啦?」容塵子眉似刀刻,河蚌又開始耍無賴,「格老子的,你身為個師父這麼小氣,還敢生氣!你再生氣老子就哭哦!」

  容塵子真是有些怕了她,見清貞、清韻頭低得臉都快貼著地了,他冷哼一聲:「幹杵著作甚,還不出去做事!」

  清貞、清韻應了一聲,趕緊就腳底抹油了。容塵子這才將河蚌攬在懷裡,用汗巾將她擦乾:「他們正是學東西的時候,不可胡慣。」

  河蚌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化為人形,身上裙裾只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容塵子喉頭微咽,不免又同她溫存了一番。

  然次日,整個清虛觀都接到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朝廷傳來令諭,著莊少衾將李家集與淩霞鎮封禁,今日開始,二村許進不許出。為免情勢擴大,內中村民,不論人蛇,一律縱火焚燒。

  令諭由一位千戶帶來,隨他而來的還有一萬八千多衛兵,這一萬餘兵士包圍淩霞鎮和李家集,他們慣常盜墓摸金,處理這些異事也是雷厲風行。當下以處理精怪的方法,尋來動物牲畜的血凝住村莊周圍,鋪上桐油,欲一把火將淩霞鎮和李家集一併焚盡。

  淩霞鎮內頓時亂作一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9:02 AM

第六十一章

  朝廷要焚燒淩霞鎮和李家集,道宗的人自然也多不同意,然而鳴蛇久無動靜,如今誰也不知道對付它到底有多少把握。自古江湖不涉官府事,思前想後,不少道門中人都告辭而去。莊少衾也知道容塵子的脾氣,也因著有他這個國師在,前來傳令的千戶才顧忌著沒有立刻執行。

  村莊中有村民開始逃跑,但不過兩百餘戶的人家,如何逃得出這些官兵的長矛利槍?

  容塵子焦慮萬分,莊少衾在,觀中這百餘人倒是可以送出淩霞鎮,但是如果這百餘人中有哪怕一個人是鳴蛇所偽裝,此後只怕要從此不得安寧。

  可是縱然百般試探,誰又敢保證這些人中沒有一條鳴蛇?

  當日,他同行止真人等人將十幾條小鳴蛇俱都細細研究了一遍,未出結果。中午,他坐在榻邊,眉頭緊皺,長籲知歎。河蚌攬著他的脖子,嬌聲安撫:「知觀也不要愁啦,天災哪朝哪代都有,且這些三眼蛇到底做人不久,要試探還是能試出來的。」

  空塵子輕拍她的背,語聲低柔:「天道無常,修道者空有除魔衛道之心,卻只能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死去。我縱知生死由命的道理,多少也總有些無法釋懷。」

  河蚌貓兒一般蜷在他懷裡,容塵子難免又生愛憐之心:「你若累了就早些歇心。」他略微猶豫,「少衾那邊傳來消息,要大家儘快撤離淩霞鎮……你要走嗎?」

  河蚌任他給拍背,又猶豫了片刻才勸說:「知觀,其實鳴蛇之事本就是當今皇帝的事,他要出面解決……扔給他便是了。淩霞鎮鎮民雖無辜遭難,但人間劫數,哪有蒼生全部殞命的道理?所以我覺得……」容塵子面色嚴肅:「明日貧道即送你離開,但餘下的鎮民即將葬身火海,貧道斷難坐視。」

  河蚌摸摸他的臉:「知觀不走嗎?」

  容塵子緊抿著唇,許久才搖頭:「我不能走。昨夜我們一路行來,近半數民都未被蛇借氣或者寄居,我想讓少衾爭取三日時間,盡可能將無辜鎮民轉移出去。且長崗山下的兩條鳴蛇術法本就屬火,就算縱火,也不一定能傷其性命。屆時……只怕還有一場惡鬥。」

  河蚌舔舔他的脖子:「知觀不走我也不走。」

  容塵子右手在她背上打著拍子,心中卻湧起一股暖流:「嗯。」

  然則下午,江浩然卻找了過來,他也不避諱容塵子,直接就扯著河蚌:「既然朝廷都下令了,你又為何留在這裡?降妖除魔是衛道者的事,更是男人的事,與你無關,你不要摻合,立刻同我回嘉陵江!」

  河蚌避開他的手,縮到容塵子身後,容塵子以腕相格:「江尊主,她如今乃貧道女客,還請閣下放尊重些。」

  江浩然急怒之下,口不擇言:「尊重?你乃出家之人,平日裡同她卿卿我我、摟摟抱抱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應該放尊重些?」

  容塵子面色微紅,但仍護住河蚌,氣度森然,毫不退縮:「她若願意,貧道自無話說,但她若有絲毫不願,尊主就休得無理!」

  江浩然雙手握成拳,面色鐵青:「如此說來,道長是要與我江某過不去了?」他語帶威脅之意,河蚌從容塵子身後探出頭來,頗有躊躕之意。容塵子不動如山:「江尊主若要作此想,貧道也無話說。」

  江浩然眼神漸漸鋒利,語氣冷若寒冰:「那麼、如果江某今日非要帶她走,道長又當如何?」

  容塵子抬目直視,分毫不讓:「若她不願,絕無可能。」

  話已說絕,雙方又是一陣僵持,迦業大師想打圓場,被江浩然一臂擋回。他語態倨傲:「容塵子,你可願同江某一賭?」葉甜已經著急了,奔過去扯扯容塵子衣袖,容塵子不作理會:「怎講?」

  「今日道門高師眾多,就請各位作個見證。你我單打獨鬥,若你戰敗,容江某帶她離開,並且此後永世不得再同她往來。」江浩然在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大,指節也格外粗,顏色偏黯,像是褪了色的鎏金器具。他的語氣越來越悠閒,「若江某戰敗,不但不再干涉盼盼,甚至奉你為師,隨你剿滅三眼蛇,直到救出最後一個人為止。」

  容塵子還來不及答話,那邊高碧心已經奔了過來,她一臉怒色:「江浩然!你應下我娘的話難道忘了麼?何盼跟了那麼多男人,早已是個被人玩爛了的貨,你然還念念不忘……你……」

  「住口!」容塵子當先喝止,他將河蚌攬在懷裡,是個保護的姿勢。河蚌目光幾轉,卻終是露了擔心之意:「知觀……他修煉剛猛一類的功夫,如今已經不需要兵器了,他很厲害的。」

  容塵子卻沒再看江浩然一眼,他語聲鄭重:「告訴我你與江浩然的關係。」

  河蚌抬頭看他,他面如凝霜,那雙眸子裡卻帶著難抑的寵溺之意。河蚌莫名地就有了勇氣:「有一年為了找吃的,我師兄和另外一幫水族打架,最後他受傷了,只得把我丟下了。是江浩然救了我。」江浩然聽到這裡,一臉得色:「你還記得,盼盼,我於你有救命之恩,你怎麼能絲毫不為我著想?」

  河蚌不理他,繼續說下去:「我就跟著他去了嘉陵江,他們家族很大,又都嫌我沒背景家世,幾個長老礙著我有千年修為,將我留下了。」她倚在容塵子懷裡,委屈得不得了,「他修煉剛猛的熾陽訣,脾氣很差,動不動還打人家!後來有一次我們殺死了一隻風鳥,說好了他取其他的法寶,把風鳥的天風靈精給我。誰知道幾十年後他姑姑知道了,就要我交出天風靈珠,給高碧心,還說……還說……」

  她聲音越來越低,江浩然又上前幾步:「以前是我不好,那時候我心火太盛,也易焦易怒。但江家收留你千餘年,如今我又尋了你三百餘年,你莫非還不懂我的心嗎?!我姑姑的性子你也曉得,我也是沒有辦法!何況你已有天水靈精,若天風靈精給我表妹,我們江家至少可以出兩名內修,你怎麼就不能為我考慮考慮呢?」

  容塵子心中終於解開一些疑惑:「難怪你習過風系法術,卻不怎麼用。」河蚌環著容塵子的腰,眼睛裡已經隱有淚光:「可是那是他早就答應給我的!我不給,他就剖人家的心來取!」她抱著容塵子開始哭,「他們都說他救了我,我就應該以身相許,可是他對人家又不好!」

  容塵子輕拍她的肩,還未及說話,葉甜已經搶白:「呸死你個姓江的!你送出去的東西哪還有拿回去的道理?再說了,她可是幾千年的內修,別說你嘉陵江了,就是東海怕也找不出幾個吧?沒有她你能殺死風鳥?待在嘉陵江的日子你們沒少驅使她做事吧?臨了好意思說收留?」

  她還待再言,容塵子止住她的話,他語聲沉穩,威怒不揚:「江尊主,不論前事如何,現今她是貧道的人,賭,恕貧道不能奉陪。畢竟她有自己的思想,貧道無權用其下注。這清虛觀她願來則來願去則去,貧道絕不許任何人勉強。但是若尊主不吝賜教,貧道倒也有心討教一番。」

  河蚌淚眼朦朧,容塵子低頭以鮫綃替她拭淚,那言行舉止,溫柔不掩清俊,氣度卓然。江浩然冷笑:「好一個癡情種,今日江某還真要向紫心道人的高徒討教幾招。」

  容塵子示意葉甜牽著河蚌,向前走幾步,突然他解下腰間乾坤袋遞給一旁的弟子,身如山嶽、語態從容:「江尊主是武修,吾用道術,勝之不武。」他此話一出,便是行止真人和迦業大師都是面色陡變。

  「知觀……」身後河蚌輕聲相喚,容塵子並不回頭,淡然道:「無事。」

  他劍不出鞘,凝神調氣,擺出太極拳的起手式。江浩然擦拭著自己仿若金屬般的一雙手,怒極反笑:「容塵子,你自己找死,休怨旁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9:10 AM

第六十二章

  江浩然的一雙手漸漸散發出淡金色的光澤,顎下美鬚陡然根根立起,容塵子腳踏禹步,宛踏罡星斗宿,中正安舒,暢若行雲。葉甜牽著河蚌,手心裡微微出汗,神色強作鎮定,聲音卻透露出一絲不安:「依你看,師哥比這姓江的勝算有多大?」

  河蚌望著場中的容塵子,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知觀要是打不過他,咱們就偷襲他。」

  葉甜嘴角抽搐,義正辭嚴地教育她:「師哥不是個好勇鬥狠的人,但既然放下話來,勝負便須由他二人決擇,旁人豈能干涉?」河蚌不服:「打不過也不能幫忙?」

  葉甜焦急:「那是自然,言而無信是齷齪小人才幹的事!」

  河蚌也有些憂心了:「那知觀要是打不過怎麼辦吶……」

  江浩然與容塵子一交手,眾人便感覺一股巨大的壓迫力,其掌風如刀,過處吹毛斷髮。諸小道士紛紛避讓,河蚌施了個水紋護身,連帶葉甜也沾了個光,不受其掌風所擾。容塵子意貫四梢,以纏絲勁應對。江浩然雙掌金光越來越盛,是功力催加的緣故。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快,罡風所過之處,密如蛛,任何兵器亦不能近身。偶有冬葉掃過,俱碎成粉末。

  容塵子似乎只有招架之式,但下盤極穩,足沿陰陽八卦之勢,不進不退,始終守在八卦正中。葉甜緊緊握住河蚌的手:「師哥是想耗到他力竭?」

  河蚌將自己的手從她掌中搶救出來,不斷甩著手掌:「那恐怕不行,江浩然有千年道行,且千餘年來癡迷熾陽訣,內力深不可測,要論持久,知觀肯定不如他。」場中二人雖專注較量,但她的聲音自然聽得清楚,江浩然望了河蚌一眼,化掌為拳:「你既知道,又何必讓他為你枉死?」

  河蚌倚著一根黃旗旗杆俏生生地立著:「江浩然,熾陽訣乃本門密術,若非我師兄離世,傳人斷絕,我斷不會傳授於你。但是即使再高深的內功法門,也斷不可能無懈可擊。」江浩然聞言,面色陡變。河蚌繞著場中緩行:「你救我一命,我助你的也不少,如今已算兩清。」她表情越來越嚴肅,「知觀,擊他神庭、上星、百會、強間、風府五穴!」

  江浩然聞言大驚,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立刻回手相護頭顱。但容塵子豈是趁人之危之輩,他根本沒有打算突襲其顱上五穴。江浩然驟然撤拳,被容塵子一拳直擊腰側,他出力看似不重,然拳勁入體,卻打得江浩然噴出一口鮮血。「你……」他指著河蚌,氣得渾身發抖,河蚌已經歡呼一聲,跳將過去將容塵子挽住:「嗷嗷嗷嗷……知觀贏了贏了!」

  江浩然不服:「你使詭計,豈能作數?」

  容塵子也是面色微紅,輕聲訓河蚌:「又胡鬧。」

  河蚌才不管那麼多呢,她抱著容塵子的胳膊:「三眼蛇還沒打呢,知觀何必同他一般計較?」她親熱地貼著容塵子的手臂,「知觀不知,那條公鳴蛇乃上古神獸,寶物諸多不提,體內更有一顆天火靈精,如果讓這顆天火靈精落入壞人的手上,這才是了不得的禍事呢!」

  這話一出,周圍諸人俱都呼吸一滯。傳說中靈精乃萬物起源,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寶。天水靈精的持有者若修習到足夠程度,可號令天下水流。若是得到天火靈精……又將是何其深厚的福緣?

  連高碧心聽後都是眸色一亮——靈精之間也有相生相剋,她體內有一顆天風靈精,可若能得到天火靈精,風助火勢,日後即使是這個幾千年的大河蚌也只有任她踩在腳下。

  自古捉妖殺怪,若是只為蒼生,難免單薄,但如果為了寶物……那又不一樣了。即使得不到天火靈精,撿兩件上古法器也好啊……

  原本一些聽聞朝廷令諭有所動搖的人聽說這事,又漸漸轉了方向。

  這一次諸人空前配合,很快便集結了一批人,約定先將觀中百餘鎮民安置妥當,次日一早向長崗山進發。

  諸人各行其事,及至夜間,河蚌難得殷勤,為容塵子更衣沐浴。容塵子不大習慣,拍拍她的手:「好了,我自己來。」河蚌不聽話,倒了澡豆替他搓背。她的手又軟又嫩,容塵子泡在熱水裡,享受著她的服侍,閉目養神。河蚌也不吵他,乖乖地替他捏肩鬆骨。

  約有兩刻,容塵子終於披衣起身,握著河蚌的手:「天不早了,睡吧。明天我們動身去李家集。」

  河蚌點頭,臉蛋被熱氣醺得紅紅的,像冬天剛熟的蘋果。容塵子突然升起想要咬一口的心思,他暗道一聲慚愧,想著明日還有要事,須保存體力,便將河蚌抱到榻上:「睡了。」

  清玄和清素將澡盆抬了出去,容塵子將屋裡的燈熄得只剩一盞,仍然點了驅邪避難香,抱著河蚌就欲入睡。

  他剛剛泡完澡,身上溫度偏高。河蚌將小手伸進他中衣裡,緩緩觸摸他胸口結實的肌肉。容塵子低頭親親她的額頭,冷不防她以唇相迎,唇瓣相接,容塵子呼吸一停,便覺那柔軟靈活的小舌頭緩緩探入自己口腔。他呼吸一亂,那小舌頭又軟又暖,遊走在前無來者的地方。河蚌小手輕輕解開他穿著整齊的中衣,他想要阻止,私心裡卻又有一種隱秘的留戀。

  猶豫之下,河蚌整個人已經貼在他緊實的身體上,那隻小手引著他粗糙的手掌,斜挑過柔若細羽的衣裙,觸摸裡面最柔嫩的所在。容塵子心跳越來越快,面上充血一般地紅。那肌膚在掌心中絲綢一般柔滑,他喉頭微咽,翻身就欲直奔主題。

  河蚌將小舌頭抽離,仍然撲在他身上,那長髮末梢擦過身體,刺癢中帶著難以言說的快感。容塵子喘著氣靜靜躺著,河蚌抬腿輕輕摩娑他的腰,小舌頭舔過他的胸口、腰腹,漸漸往下。

  容塵子只覺身下一暖,全身肌肉都繃在了一起。刺激越來越強烈,他不得不用內力凝心鎮氣,延緩時間。到最後忍無可忍時,他將河蚌拎起來,幾乎強硬地剝去她的羽衣,河蚌也喘著厲害,那在她唇齒之間逞盡威風的利器刺入身體,她籲氣如蘭:「知觀……」

  容塵子只覺身下柔軟異常,如俯雲端。他再難克制,用力地將二人身體契合在一起,咬緊牙關就戰了她幾百回合。河蚌臉頰如暈煙霞,她低聲呻吟,極力舒展著身體任他享用,媚色傾城,容塵子恨不能化在她身上。

  一番纏綿耗時甚久,熄燈之後,容塵子翻來覆去睡不好。懷中肌膚溫軟,他有些不想河蚌穿上衣服,想就這麼摟著她。河蚌便一動不動,任他淺吻輕撫。容塵子久久不能入睡,河蚌想起自己的殼裡還藏著些補氣安神的香料,當即赤身坐起。她東西沒個收拾,這會兒只得亂七八糟一大堆倒在榻上,容塵子起身將燈燭撥得更亮些:「怎麼了?」

  河蚌將那些香料盒子一盒一盒地看過去,還自言自語:「在找千日眠,能讓人安神好眠的。」

  容塵子替她找尋,她殼子裡寶貝真多,整個臥房裡都是光華蘊蘊。容塵子輕聲歎氣,找了半天才發現一個紅色盒子裡一盒泥狀物。他嗅嗅氣味遞給河蚌,河蚌歡呼一聲,接過盒子跳到香爐前,用指甲微微挑了少許加入香爐裡。她站在爐前等那香氣嫋嫋而起。容塵子不經意劃拉著她一床的寶貝。突然一個銀白色的玉瓶滾過他面前,他拾將起來打開瓶塞。

  裡面是幾粒白色珍珠狀的藥丸,容塵子輕輕一嗅,頓時就變了臉色——白色曼陀羅,傳說中引人墮落的邪惡之花,能挑起人心中最隱秘的望望,並將其無限放大。此物無色無味,甚至可以說無毒,憑你修為再高深也難以察覺。然一旦滲入體內,輕則亂其神識,重則可令人從此性情大變。令善者惡,令惡者瘋魔。

  他拈了一粒在手中反復摩娑,心卻瞬間沉入無邊無際的深淵,他想起巫門的芙婭,以及和河蚌的第一次親密。他一直以為自己當時情緒失控,是因為巫門的藥引中加入了白色蔓陀羅,可是如今看來,自是這河蚌早有圖謀。

  他隨後又想到了很多事,包括一些他原本不願深究的東西。這河蚌耗盡三百餘年的時間,真的只是為了嘗嘗自己的血肉?她這樣自私自利的妖怪,聽到鳴蛇亂世卻肯出面相助,真的只是為了那一條蛇三兩蛇的約定?她接近自己的背後,會不會有更大的陰謀——或者她同封印在長崗山中的兩條鳴蛇有什麼關係……

  他出了一身冷汗,回過神來,卻見那河蚌吊在他脖子上,軟語呢喃,嬌美如花:「知觀,感覺怎麼樣?」她摸摸容塵子的額頭,瞪著大大的眼睛,「知觀,你流了好多汗!」

  柔軟的鮫綃拭過額頭,容塵子努力止住自己再往這方面細想,他猛然握住河蚌白嫩的皓腕,驀地發現自己全身都在顫抖:「何盼,」他舒長臂將她緊緊圈在懷裡,吃力地喚她。河蚌貓兒一般慵懶:「知觀,你做惡夢啦?」

  容塵子閉上眼睛,掩飾心中的驚悸:「你要乖,不許再騙我。」他下定決心般說出這一句,隨後睜開眼睛,神色又恢復了淡然——既然決意要在一起,過去的事便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真的不要再騙我……

  河蚌依偎在他懷裡,聲音又嬌又脆:「我不騙你……我喜歡你。」容塵子用下巴揉著河蚌頭頂,懷中佳人如酒,令人不飲自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9:20 AM

第六十三章

  次日一早,容塵子梳洗完畢,帶上九個清字輩的弟子準備前往李家集,其餘道童本領不濟,只同百餘名鎮民先行遷至淩霞鎮旁的安國寺暫住。前來傳諭的林千戶雖頗有微辭,但礙著莊少衾的面子,不敢有違。莊少衾也很為難,縱然他是國師,然終究聖意難違。

  他軟硬兼施,林千戶終於答應拖延三天,三天之後如鳴蛇不除,放火焚村。

  容塵子將河蚌從榻上抱起來,她本來就是個懶惰的,這時候還在睡。道宗其他人已經收拾行裝向長崗上進發了,若是平常,容塵子隨便帶幾個饅頭路上吃,也就算早飯了。可是這會兒有河蚌卻是含糊不得。她是個吃貨,飯量又大,吃得又慢。容塵子雖是心急,卻也不忍催促——她若不和自己在一起,又何須奔波?

  師父不表態,徒弟們自然只有等。清玄、清素、清韻、清貞、清靈等九個小道士收拾得整整齊齊,排成一長溜,等著她吃飽起程。她慢慢地刨著粥,最後三眼蛇又釣了兩條魚,清韻給做了一鍋魚湯拌飯,她用一個時辰吃了大半鍋,這才算飽了。

  一行十二人外加一條蛇,浩浩蕩蕩地直奔李家集。

  李家集窮,是真的窮。路窄地狹,入口夾在長崗山和淩霞鎮中間,最窄的地方半尺不到,右手邊就是萬丈懸崖,走得人心驚膽顫。好在容塵子一行人腳力穩徤,除了走得一身泥漿草籽,倒也無驚無險。那條三眼蛇就更不用說了——它那身板,別說有路了,就算只有個洞它也能過去。過了這羊腸窄道,沿著彎曲的小路下山,便隱約可見一處錦竹環繞的村莊。

  冬日天冷,黑雲掩日,本就光線暗淡。然而一見這李家集,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滿目煙塵,入眼只見一片沙黃,連天空都帶了古銅色。風卷著竹葉刮過,其聲蕭瑟。整個李家集不聞一聲鳥鳴,不見一個活人,沉寂得像一座死城。容塵子走在前面,葉甜緊跟其後,雖面色鎮定如常,卻抽了寶劍握在手中。人只有在恐懼時才會不自覺想到保護自己。倒是大河蚌大大咧咧地跟在身後,不時還東看看西望望,十分好奇的模樣。

  竹林如今早已只剩光禿禿的竹杆,枯黃的竹葉無人打掃,鋪落一地。沿著小路走下來,旁邊有個石窟,裡面還堆著散亂的石條。容塵子踏足其上,突然一陣腥風,枯葉撲面而來,他舉劍相迎,風中卻只有落葉,別無他物。他一劍擊空,卻見石縫裡黑影一閃,一條細蛇直撲葉甜!

  葉甜手心裡全是汗,舉劍相擋,黑影中而斷,血灑一臉,那蛇頭卻毫不停留,張著嘴直奔她面門。黑底紅花的蛇頭、兩排尖利的毒牙,葉甜頓時就有些手軟。她回劍一護,容塵子也搶身來救,還未靠近,那蛇頭已經凝在半空,不遠不近,正與葉甜鼻尖相對。

  葉甜駭得瞪大眼睛,一動不敢動,河蚌纖手微指,那猙獰的蛇頭彷彿被一層清水包裹,水紋微攪,也不見如何劇烈,整個蛇頭卻融於水中,水球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滲入泥土。葉甜氣得暴跳如雷:「你這個賤蚌,你不能早點出手嗎?!」

  她身後河蚌笑嘻嘻的:「格老子的,不是沒咬著你嗎。」

  葉甜還要再言,容塵子輕咳一聲:「好了,都警惕些。」葉甜扭過臉不理他:「你就向著她!」河蚌蹦到容塵子身邊親熱地蹭他,容塵子略帶懲誡地拍拍她的頭,起手很重,落下去卻極輕:「不許調皮。」

  下至山腰時,見到一戶人家,小木屋外插著一紮竹籬笆,院子裡種了許多橙樹,樹上一個一個金黃的橙子在綠葉間搖搖擺擺,小燈籠一樣。河蚌哪裡是見得這個的,她立刻就跳到容塵子身邊:「知觀,人家要吃橘子!」

  「是橙子。」容塵子是想到小木屋裡看看,倒也應下來,「我看看屋裡有無主人,買幾個給你。」

  河蚌這才高興了,她也沒禮貌,伸手就去推籬笆外的小竹門,容塵子趕緊拉住她:「小心,我先進去,萬一裡面有蛇,也好應對……」

  河蚌打斷他的話:「小三兒,快去!」

  三眼蛇從小道士身後游過來,有些不情不願,卻又不敢違抗河蚌的命令,只得輕聲輕腳地游進去趟雷。然後它剛遊到門口,突然裡面有人開門出來,一見這麼一條綠底墨紋的東西,嚇得幾乎背過氣去。

  容塵子急忙接住,才發現是個穿花棉襖的小媳婦,二十來歲,長得清秀,穿得就太過樸素了,衣服上好幾處補丁。見倒在一個出家人臂間,她又是一聲驚叫,還好葉甜上前兩步扶住了她。

  葉甜形象莊重,是個值得信任的道姑模樣。這小媳婦方才放下心來,兀自拍著胸口道:「嚇死俺了,你們是誰?」她再看一眼容塵子,臉色一紅,突然倒是想起來:「莫非是容塵子道長嗎?」

  李家集是個窮地方,連陰陽先生都不怎麼請得動,經常來這裡的道家也就容塵子了。容塵子方才點頭,還未說話,這小媳婦已經轉了態度:「哎,實在是太失禮了。」她用衣擺擦了擦手,又暗暗看了容塵子兩眼,容塵子雖不時過來,但畢竟內外有別,她也就隔著竹簾看過幾眼,這時候無阻無礙,更覺其端方偉岸,「道長快裡面請,裡面請!」

  容塵子也正好有話要問,自然不辭。一行人進了屋裡,小媳婦趕緊去裡屋請自家公公,河蚌卻不耐了:「知觀,橙子!」

  容塵子苦笑,裡屋竹簾一撩,卻見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家拄著拐杖出來,白眉白鬚,眼神清亮,是個和善的模樣:「知觀!」見到容塵子,他驀地激動起來,上前握住他的手就要跪下,「知觀,你可要救救我們吶!」

  容塵子趕緊將他扶住,言語間義不容辭的模樣:「許老放心,除魔衛道,修道之人責無旁貸。但貧道還有一些事想問許老。」這個被稱作許老的老人連連點頭:「能幫得上知觀,搭上老朽這條老命也是值得的啊。老朽倒是活夠了,只可憐村裡的娃娃、丫頭們還這麼小。」

  容塵子很嚴肅地問出了第一個問題,問得清玄、清素都是面色一紅:「許老……你院子裡的橙子能不能賣給貧道幾個……」

  結果不用說,河蚌自然吃上了最大最紅的橙子。許老讓小媳婦找了扶梯,撿那些皮薄汁多的大橙子,狠狠地給她摘了一兜。河蚌對這個老頭以及這個小媳婦立刻好感大增:「嗷嗷小許你們真好,你們家的橘子也好。明年我還來你們家吃橘子。」

  容塵子聽得直皺眉:「怎麼稱呼人的,沒禮貌!叫許伯伯!」

  清玄正在給河蚌剝橘子,河蚌已經拿了兩瓣肉肥汁多的橙子吃得滿嘴金黃,還含糊不清地道:「那他可擔不起!」

  許老倒也不在意,笑得慈祥又帶了些苦楚:「若是明年小老兒家中還有活口,小老兒定然吩咐他們將所有的橙子都留給姑娘,一個也不許別人碰。」

  橙子又大又甜,河蚌立刻下定決心:「你們家全活著,一個也不許死,明年我要過來吃橙子!」

  穿花襖的小媳婦端了幾碗甜茶進來,給了他們一人一碗,看見那條東張西望的三眼蛇,她還是有些怕,遠遠地避開。倒是許老活得久了,見得也多些,且同容塵子熟識,並不畏懼。聽見河蚌的話,他臉上在笑,眼睛裡卻閃著淚花:「只可惜老兒家裡有兩個人已經快要死了。」

  他這話一出,容塵子都變了臉色,當即責備:「許老!如此要事,你應當先提出,如何還經得起耽擱。」他大步走向裡屋,「人在何處……」話未完,他已經看見。許老家裡就兩個臥房,床上躺著他已然骨瘦如柴的兒子和不過八歲的孫子。

  容塵子三步並兩步跨到榻邊,伸手診脈。他診脈時極為專注,河蚌拿著剝好的橙子跳到他面前,餵了他一瓣:「他們家橘子好吃,知觀你將他們治好吧。」

  容塵子眉頭緊皺,床上二人面如金紙,眼見是氣若遊絲了:「是邪物吸其陽氣,竟不像鳴蛇所為。」他面色凝重,河蚌卻不管那麼多,她比許家老太爺還關心這二人的病情:「能治好麼?」

  容塵子語聲低沉:「邪物貧道自能驅趕,但是此二人精氣將盡,已是絕脈之象,只怕……」

  許老聞言,眸中雖溢滿悲傷,但也並不十分意外:「這也是命數,沒想到我一個老頭子一生行善,臨了時竟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又對著容塵子拜下去,慌得容塵子趕緊扶起來,他語聲哽咽,「知觀,老頭子兒孫若亡,便只得這一個媳婦,銀鈴是個好孩子,老頭子求您務必救救她。」

  容塵子還沒答話,那河蚌已經湊了過去:「是不是將精氣補上,他們就不用死啦?」

  她伸手去摸那個小孩,容塵子點點頭:「嗯,但人之精氣十分珍貴,只怕……」

  他話未完,河蚌已經湊到他面前,她吃著橙子,答得漫不經心:「知觀你以前渡給人家的元精,人家都用不完,我渡一點給他們,他們應該能活吧?」

  她瞪著圓圓的眼睛,天真純潔到了極點,把德高望重的容塵子羞得幾乎鑽了地縫。九個小道士幾乎笑破了肚皮,偏偏還不敢顯露。葉甜嘴裡的甜茶全部噴到了牆上。容塵子清咳一聲,壓低了聲音:「已經到你……體內的東西,如何轉?」

  河蚌又餵了他一瓣橙子,拍拍自己已不存在的殼:「都化成清水儲著呢。我身體一時消化不了那麼多。」

  容塵子輕咳兩聲,側過臉去,臉上帶著可疑的薄紅:「嗯,那你給他們吧。」

  河蚌吃著橙子,趴到榻上,如玉的食指靠在床左邊,那個小孩額頭。也沒見如何催動,只見那根食指漸漸地滴出一滴水來,那水很快浸入孩子額際,不過眨眼的功夫,原本氣若遊絲的孩子便漸漸有了顏色。

  容塵子本就是高道,元陽精純,給河蚌的更是沒有一絲馬虎。再加之正神轉世,其精氣可謂至寶。這麼小小一滴,滋潤一個普通人,已是綽綽有餘,若他仙根足夠,甚至可以通陰陽、修正道。河蚌又準備爬到榻右邊許老的兒子許鐵柱身上,容塵子將她挾住,她爬不過去,只得嘟著嘴遠遠地滴了一滴到他額頭。

  許鐵柱也瞬間氣色紅潤起來,許老爺子激動得就要下跪,容塵子扶住他,河蚌也很高興:「你們都活著,明年我要來吃橘子的。」

  許老渾身顫抖,一迭聲地叫:「銀鈴,去把樹上的橙子都打下來,讓仙姑吃好!」

  看著外面累累垂金的橙子,葉甜悚然:「賤蚌,都打下來你自己扛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9:29 AM

第六十四章

  四兩一個的臍橙,河蚌吃了六個!趁著她吃橙子的功夫,容塵子也大致瞭解了李家集的近況——從惡犬食人的事情之後,村子裡頻頻有人失蹤,且最近不知怎的,更是整日裡籠罩在一股沙黃的氣息當中,連日頭也不曾得見了。後來夜晚,有三歲孩子看見被惡狗咬得面目全非的李盤出來走動。

  他動作僵硬,眼球都被扯出來吊在眶外。先前諸人還道小孩子胡說,也不以為意。後來有一晚,李石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見自己血肉模糊的兒子立在門口,臉上都生蟲了。這李石從此就被嚇破了膽,現在還言語不清。

  後來村子裡怪事就越來越多,比如有一家子殺雞的時候,那血流了一地,比一個人的血還多。主人家奇怪之下仍將雞熬了湯,揭鍋蓋的時候發現裡面的湯濃得跟涼粉似的。伸勺子一舀,涼粉下面滾出顆眼珠。他家小兒子就莫名奇妙地沒了左眼眼珠。

  容塵子面色凝重:「如此怪事,為何竟無一人前來清虛觀求援?」

  許老歎了一口氣:「知觀,這村子外面不知道被什麼給圍起來了,進來的人不覺得,卻是出不去了的。好幾撥人來要求您,掉下山崖的都不下三人了,外面像隔了堵牆,怎麼也出不去。」

  容塵子目光沉重:「是貧道大意了。」他歎口聲,語聲滿是自責。當日他便知道李家集瘋狗食人事情有異,當日前來時見地氣躁動,一心也想尋出事情源頭所在。然被河蚌暗算之後,他身受重傷,面上不語,終究意難平,一時竟將李家集的事給忘了。

  諸人交談之時,大河蚌就在旁邊胡吃。她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給這裡帶來了什麼災禍,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容塵子也不忍苛責,摸了摸她的頭。她摸著肚皮,橙子雖沒有全部打下來,然剩下的還有許多。她看了看,想帶走。葉甜一看她的眼神就冷哼一聲,轉過臉去。河蚌只得看三眼蛇,三眼蛇很遺撼:「陛下,這個俺是真背不動……」它轉了轉眼珠,又計算起來,一個勁慫恿河蚌,「不過如果俺修成人形,這點兒東西,肯定不在話下!別說背橙子了,就是背頭大象也行的!」

  河蚌眯了眯眼睛,她又去討好清玄:「清玄,嘿嘿,人家最喜歡你了!」

  容塵子啼笑皆非,將她拎小狗似地拎過來,低聲吩咐清玄:「撿幾個。」

  清韻只得撿了六個讓清明背著,尋思著正好夠她下頓吃。容塵子以食指觸著橙汁,在小木屋上畫了一道符,隨後口中念咒,完畢之後結印將咒語打入符中:「這裡會很安全,儘量別出小屋。待吾救出其他人,會來此處與你等匯合。」

  許老自是應下,待容塵子等人出了門,就將小木屋死死關上。

  河蚌蹦蹦跳跳地走在葉甜身後,突然她足下一動,身似流光,直撲走在最末的清書,地底突然湧起一陣黑風,牢牢裹住清書所在的位置,容塵子持符在手,正要上前,卻見眼前黑影突然呻吟起來,痛苦地扭曲。河蚌無聲無息地脫出它的包裹,清書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後,還有些驚魂未定。

  黑影冒出一股白氣,不過片刻就結成了一坨冰塊。河蚌歪著頭去打量:「連霧都成精了!!」

  容塵子擰緊濃眉:「按理不可能啊,李家集風水不好,哪有靈力供這麼多邪物安身呢?」他將封在冰中的霧妖收入符中,又將封放到收妖袋裡,神色越來越凝重,「大家都小心些。」

  河蚌倒是不在意:「不妨,我施個護身的法門,這點小東西還是好對付的。」

  話落,眾人只覺得身邊環繞出一圈一圈的細紋,身體如沐春陽,暖暖的極為舒適。她這也不知道是何陣法,一旦開啟,便與周圍邪氣都隔將開來,水紋與空氣交接處可以明顯看到細微的黑絲。

  前行兩步,又有邪物靠近,但遇水而阻,似乎被凍住了一般。使清韻能從容不迫地將它們收入收妖瓶裡。連葉甜也發現了內修的玄妙之處,放緩了步子靠她近些。

  河蚌跟在容塵子身後,很有安全感,從鼻子裡哼氣兒:「怎麼什麼雞毛蒜皮的東西都能成精了!」

  第二戶人家在長崗山腳,青磚房,朱紅大門,家境看著似乎比許老家要殷實得多。容塵子知道這就是李家集米行李奇的家了。他上前兩步,舉手敲門。敲門半天方見李奇探出個頭來,一見容塵子,他都快哭了:「知觀……」

  五大三粗的漢子瞬間泣不成聲。

  容塵子將他扶起:「好了,事情吾已知曉。實乃貧道之過。你家中還有何人?」

  李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知觀,出事之後我把米糧都分給他們了,我在做好事啊!您救救我,一定給我條活路啊!」

  他神智不清,容塵子只得將他扶進去。時日並不久,然李家的院子裡然長滿了半人高的茅草。李奇的大小老婆也顫顫兢兢地出來,大老婆生得胖,走到院子裡,顫微微地叫了聲知觀。容塵子目露哀色,上前半扶住她:「你既已死,便該入土輪回,莫再留戀塵世了。」

  面前活生生的婦人立刻變了臉色:「知觀!」她緊緊握著容塵子的手臂,容塵子語聲沉重,「汝身已死,去吧。」

  只見他面前原本形容如生的婦人片刻之間臉色變青,隨後竟長出屍斑,眨眼的功夫,竟如已死亡數日之人一般,已經開始腐爛。她身後李奇的小老婆是李奇買來的,長得漂亮些,如今早已花容失色。

  容塵子將婦人放平,語聲沉靜:「取塊床板,或者木板過來。」

  李奇見老婆身死,似乎又清醒了過來,他一邊哭一邊進去拆了塊門板,容塵子將其屍身平放在門上,隨手找了白布替她纏身。李奇似也知道他要幹什麼,一邊哭一邊從屋裡搬了些火油出來。容塵子將屍身置於後院焚化,又超度了一番,凝神對著煙霧輕聲道:「去吧。」

  那煙霧嫋嫋,繞泣淚縱橫的李奇一圈,逕自去散了。

  河蚌還在啃著橙子:「她不知道她死了麼?為什麼死了這麼多天還活著?」

  葉甜語聲黯然:「因為她捨不得她的家,她愛她的丈夫,她想活。」

  院中人已被火焰吞沒,河蚌然也有些難過:「她丈夫一定也很疼她,那我們也把這家人救走吧。」

  容塵子繞屋一周,確定房中再無活人:「你命本已該絕,但散糧救人,總算還善心未泯,這一劫當有天佑。」李奇神智已經清醒,因為河蚌在用冷水給他洗臉:「你在哭什麼?」

  河蚌眼睛瞪得大大的,又純潔又嬌豔,花兒一般。李奇經冷水一洗,清醒得多了:「我老婆跟我這麼久,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我還買了小老婆,我對不起她……」

  河蚌小大人一樣拍拍他的肩:「算啦,你大男人,現在應該勇敢一些。」

  李奇已經擦乾了眼淚,生死面前,男人總是會狠一些。容塵子沉吟:「此時應讓他們去許老家,但路上恐有不測。」

  河蚌拱到他身邊,大大咧咧:「不難呀!」

  她指指山腰方向:「你現在往那邊跑,不要回頭!看哪個龜兒子敢為難你!」

  李奇將信將疑,這些天他們一直不敢出門,他大老婆像門神一樣保護著他們,她只是個女人,卻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嚇得那些怪物再不敢踏進家門半步。以前李奇雖然是李家集首富,卻怕老婆怕得要命。現在他老婆死了,他心頭像被挖空了一樣,沒有了主心骨。

  河蚌見他沒反應,有些生氣了:「你再不濟也是個男人,勇敢點好不好!」

  李奇也被激起了男兒血氣,堅定地點頭,又回身看了看院中未熄的火焰,拉著小老婆開始往山上跑。

  奇怪的是在他前面漸漸出現了一條透明的路,錦帶一般直至山腰。河蚌一動不動地站著,透明錦帶一路辟開陰邪,直到他們跑進許老的木屋,方緩緩融化了。

  一行人繼續往前,下面是三戶人家組成一個院子。容塵子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不得不以氣勁撫開門閂,一行人踏入院中。就見院中一頭白色家豬足有百餘斤,眼睛綠得像狼一樣,嘴角甚至隱隱可見獠牙。房門口一隻巨大的黑色狸貓正在同它對恃,狸貓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偶爾豬一上前,狸貓便弓起身子,身後尾巴散開,如有九尾,叫聲如裂錦帛,刺耳得緊。

  見到容塵子一行人,狸貓叫聲陡然激昂,似乎在呼喚屋中主人。河蚌跳過去看那個豬,她倒不懼怕這種邪氣催生的東西,那頭豬卻突然全沒了威風,正瑟瑟發抖。大狸貓喵的一聲跳過白豬,就去蹭容塵子。容塵子摸摸它的頭,輕聲道:「此間之事貧道已然知曉,斷無不理你家主人之理。」

  那大狸貓戾氣盡褪,又用爪子碰了碰河蚌,河蚌怕它撓人,它卻又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她的腳。容塵子眼中散出溫暖的神采:「她謝謝你救她主人。」

  屋裡的人自然都認識容塵子,見他如見救星。容塵子將諸人俱都安撫了一番,一個六七歲的小孩走到河蚌面前,把自己貼身帶的銀鎖送給了她,小孩穿得樸素,卻很乾淨,笑起來特別可愛:「姐姐,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姐姐,像神仙一樣。」

  清玄、清韻等人俱都震驚——哪家的小鬼這麼聰明,一眼就看出利害關鍵,簡直是要逆天啊……

  果然河蚌就笑咧了嘴:「救走救走,全部救走!」

  她故伎重施,讓他們沿著水色錦帶跑向山腰的木屋,容塵子進到屋裡,沒有屍體,估計都被這頭豬吃了。人吃豬,又殊不吃豬會不會恨到想吃人。他一劍將豬頭斬落,也是輕聲道:「牲畜命格本也是前世冤孽,你生前不行善事,自然淪入畜牲道,今日也不必不平,去吧。」

  待收拾了這個院子,容塵子回眸看河蚌:「其實你不止兩千歲吧?」

  河蚌立刻接嘴:「怎麼不止,人家還年輕著呢!!」

  容塵子笑容柔和:「那只狸貓已有數百年道行,方能在沖天邪氣中護得住她主人無恙。然卻只能親吻你的腳……」

  河蚌跳腳:「人家就只有一千多歲,還年輕著呢!!」

  這下連三眼蛇都不信了:「陛下,你跟著江浩然的時候就說是千年大妖哇!」

  河蚌急了:「日你仙人板板,老子活了四千一百多年,會撒這點小謊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9:56 AM

第六十五章

  四千一百多年,容塵子也在笑,但是四千一百多年前能夠收徒的妖怪……很少吧?熾陽訣雖然不曾聽說,但江浩然催功之時那雙黃金手在道宗卻似乎有過記載。容塵子牽著河蚌出去,她的手又軟又嫩,小臉上肌膚通透如玉,眸若秋水,從山腰走到這裡,她有些累了,兩頰盛著三月桃花,水色衣袂層疊飄散,風采傾世。

  容塵子便再未深想:「累不累?」

  河蚌搖搖頭,精神還好:「知觀,那邊有水!」

  從院子裡出來,外面有一口古井,泉眼很好,再乾旱的年頭這口井也沒有乾枯過。河蚌奔到井邊,然汲了些水,她臉色變了:「這水裡……什麼味道?」

  容塵子上前,沾了些井水在指尖聞了聞,蛇的味道,帶了些微的腥,彷彿有很多蛇在這井裡滾過水。

  是鳴蛇嗎?它們現在又都在哪裡?那些村民裡面,會不會已經有它們借氣或者寄居的傀儡?

  諸人臉色都有些沉重,河蚌也難得嚴肅起來,她盯著井中,井口方正,僅容一人上下,四方石砌,青苔叢生。從井上向下看去,只見水色清幽。

  「難道它們都藏在水裡?」葉甜開口,話自然是問的三眼蛇,三眼蛇探頭看了看,它比其他人更怕:「如果主人知道了,非剝了俺的皮不可!」

  葉甜踹了它一腳:「真沒看出來你有什麼用!」

  河蚌倒是滿不在乎,立刻就補了一句:「它會用尾巴釣魚,釣得可好了!」三眼蛇立刻哧溜一聲縮到了河蚌身後。

  容塵子無心理會她們的打鬧:「貧道下井看看。」他脫了外袍就欲下去,河蚌遲疑了一下:「知觀,你真要去呀?」

  容塵子點頭,神色堅決。河蚌這才嘟嚷著道:「算啦,還是我去吧,在水裡我還是不怕的!」

  容塵子知她膽小,也不願嚇著她。河蚌卻是個極少虛偽的,話落就往井裡一跳,入水無聲,水面只見一圈漣渏。

  雖然這大河蚌似乎很有來歷,但是容塵子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他注視著井面,難掩眼中焦慮。葉甜站在他身邊,也望著井下,似乎在安撫他,又似乎在安慰自己:「她本來就是水系內修,在水中當不會有事才對。」

  容塵子低嗯了一聲,十一個人加一條蛇都沒有再說話。

  水下幽暗,但河蚌水中視物還算清晰。井中無魚,越遊越覺空曠。漸漸地眼前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星芒狀植物,竟然是一片紅藻,兩邊是水晶柱,中間一條道路,道路盡頭是一座水晶宮殿。身邊的水是碧藍色,輕柔而熟悉。

  河蚌神色驚疑——不可能,怎麼會回到淩霞海域的海皇宮?

  她沿著紅藻走過去,兩邊的水母有桃花粉的、有寶石藍的,景色俱都是她最熟悉的。她行至宮前,大門如往常一般打開。兩個侍衛恭敬地參拜:「海皇陛下。」

  河蚌搖搖頭,殿中一人緩緩行來,紅衣黑髮、步若蓮華:「又去哪裡玩了?」他語聲溫柔得如同冬日暖陽,一邊說話一邊將手中的託盤放在案上:「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蔥燒海參,快過來吃。」

  河蚌夢遊一樣走到案間,水晶碟子裡果然放著蔥燒海參,還有八寶豆沙魚,面前的人容色皎皎、舉止優雅:「又玩得一身汗。」他以柔軟的汗巾擦了擦河蚌的雙手,「好了,趁熱吃吧。」

  河蚌瞬間紅了眼眶。

  那菜香,真香。河蚌嗅了嗅,就開始流口水。可是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問:「我怎麼在這裡,海皇宮怎麼會在李家集的一口井底?」

  淳于臨微蹙秀眉,似乎不懂她在說什麼:「什麼李家集?」

  河蚌突然跳起來:「對了,還有你!你明明已經被鳴蛇拖進石縫裡了,我探過你的脈,是救不活了的,你如何又在這裡?」

  淳于臨坐在她身邊,細心地替她挑去魚中的刺,語聲寵溺中帶著無奈:「陛下,你又在玩什麼遊戲?今早我去東海買海魚了,你答應乖乖待在家裡的,結果又跑出去玩了,現在才回來。哪來的什麼鳴蛇、石縫?」

  河蚌看看殿中擺設,俱是她所熟悉的模樣,她神色可怖:「難道我真的在作夢?容塵子呢?」

  「啊……」淳于臨哄她把嘴張開,將挑過刺的豆沙魚餵進她嘴裡,溫柔如昔,「容塵子是誰?聽著好像是個道士,陛下最好莫要招惹。」

  河蚌如墮幻夢:「不可能……」她打了個哈欠,低頭將自己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那我去哪玩了呢?」

  淳于臨又餵了她一塊軟軟糯糯的魚肉,輕聲問:「好吃嗎?」

  河蚌幾乎連舌頭都要吞下去,她答得毫不猶豫:「好吃!」

  淳于臨淺笑:「那麼快吃,吃完陛下應該午睡了。」

  河蚌吃著美味的魚,還在苦想:「那容塵子呢?」

  淳于臨用汗巾替她拭淨嘴角,笑如曇花:「又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河蚌很快吃完了魚,淳于臨揉揉她的肚子:「飽了嗎?」

  河蚌點頭,淳于臨便抱起她,穿過富麗堂皇的宮殿,走進她的臥房,連被子都是她平常用的。淳于臨將她放在水晶床上,河蚌確實有些昏昏欲睡,她變成大河蚌,整個身子都縮回殼裡。淳于臨輕輕拍著她的殼,哼著一首海洋的歌謠。

  河蚌將要睡著時,突然又醒過來——容塵子在井上等她呢。淳于臨明明已經死了呀,清韻還幫她背著幾個大橘子呢。可是眼前的淳于臨這般鮮活,難道清虛觀的事,真的只是南柯一夢?

  睡意襲來,大河蚌翻了個身抵制睏意——不行,還是得想個辦法試試方好。她在殼裡咬了咬自己的手,痛得眼睛都要流下來,外面淳于臨依舊拍著她的殼,歌聲柔情百轉。河蚌想來想去,突然還真給她想到一個辦法——真身化作人類,不是說那裡會有個什麼膜嗎?如果作夢,那東西肯定還在,嗯嗯,對!

  她眼皮越來越重,卻化作人身蜷在殼裡,伸手去摸自己下面。――

  雖然這個方法很囧,但總算還有效。食指入內,完全無阻無礙。大河蚌用明心訣滌蕩自己神識,驅趕睡意——不對,老道士不是夢,是真有的!那麼……淳于臨就是夢嗎?

  她張開殼看了看溫雅如玉的淳于臨,閉目再睜,驀然起身,一掌劈過去。周圍的一切都碎裂開來,海皇宮、紅藻、水母、守衛,全都不見了。井底依然是井底,幽暗清冷。而可怕的是,淳于臨卻在。

  他看向河蚌的眼神愛而悲傷:「你不願和我在一起了嗎?」

  河蚌搖頭:「不,你已經死了,你是三眼蛇變的!」

  淳于臨輕聲歎息:「和我回海裡去吧,那段日子我們都很快樂,不是嗎?」

  他歎氣的時候總是特別惹人心疼,河蚌緩緩後退:「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她念動佛偈,右手法杖一現,井水如有靈識,直襲淳于臨,淳于臨的身影被水一攪,倏忽之間,散為無形。

  河蚌突然迫切地想回到容塵子身邊,她乘著水向上而行,然井邊空無一人。容塵子又去了哪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10:03 AM

第六十六章

  容塵子在井邊沒有等來河蚌,卻等來了一個他絕計想不到的。

  他腳步微錯,一臉震驚:「淳于臨?」

  淳于臨紅衣曳地,風姿迤逶:「容塵子,好久不見了。」

  他髮如潑墨、眉目精致,言行舉止,優雅如昔。容塵子卻很快看出破綻:「區區幻術,豈能魅吾?」

  眼前淳于臨輕笑,他笑時便若旭陽初升,豔色無雙:「所以我本也不是為迷惑知觀而來。我來只是想告訴知觀一些事情。」他右手微抬,手中出現一卷綠色的文書,容塵子眉目緊皺:「神魔契約!」

  淳于臨右手舒展,便見那契約緩緩打開:「三百餘年前,何盼重傷,為吾子孫所救,與吾訂下神魔契約。她培養一具妖身,令吾附魂,脫出永恆之境。」

  容塵子後退一步,目光銳利如針。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於是很多謎團都可以解開。她身受重傷,仍能從江浩然手中逃出,可見那時候她已完全沒有行動之力,連江浩然也未曾防備她逃走。以她這般柔弱的肉身,在水中如何存活?

  鳴蛇救了她,並將她帶往長崗山,治好了她。代價是她立下神魔契約,助它脫出封印。方法則是培養妖身讓鳴蛇附魂,所以她卷走淳于臨,一心培養他。所以鳴蛇不斷地去找她,卻裝作與她不曾相識。所以她總是對容塵子有所保留,不肯吐露事情真相。

  容塵子閉上眼睛,心若油煎火灼。葉甜略微猶豫:「師哥,我覺得此事最好還是當面問那個河蚌比較好,畢竟這鳴蛇一面之詞,不可盡信。」

  容塵子搖頭:「鳴蛇再不可信,它手中的神魔契約卻造不得假,她定與鳴蛇有此約定無疑。」

  淳于臨淺笑盈盈,陰柔中隱透妖邪之氣:「如今你們還有活路麼?」

  容塵子一道銀色符咒打過去,淳于臨如火焰一般散於無形。連三眼蛇都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陛下早見過我家主人,甚至他們還是一夥的!!」

  葉甜一腳踩在它蛇尾巴上,它跳將起來,還不明白狀況:「那我現在到底是我家主人那邊的,還是知觀你們這邊的?!我到底跟誰是一夥的啊喂!!」

  河蚌站在井沿上,她不懂道術,不識幻術的破解之法。只能單憑修為將之破除。她尋思著自己從下井到現在也走了不遠,再怎麼也還在水井附近,這水肯定是真的。遂將井中之水全部汲出,吹泡泡一般越積越多。鳴蛇真身未出,要制出一方幻境迷惑她本已不易,地方自然就不會太大。如今她用水一填充,立刻就炸裂開來。

  河蚌這才發現自己仍在井底,幻術之中井底與井沿被調了個方向。她再次踩水而上,這下子見到容塵子一行人等在井邊。她歡呼一聲撲上去撒嬌:「知觀!格老子的,那條鳴蛇在下面設了幻境,把人家都嚇了一跳!」

  容塵子竟然沒有安慰她,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河蚌有些奇怪,左右看看葉甜和她身後的小道士:「怎麼啦?」

  諸人不答,連那條三眼蛇也躲在清書身後不露面,容塵子淡淡地道:「無事,走吧。」

  河蚌自然能感覺到氣氛不對,她狐疑地瞅瞅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仍然往容塵子身邊蹭。容塵子內心也很矛盾,到底是應該相信那條鳴蛇的話,還是應該相信一派天真的河蚌?他不是個會被輕易煽動的人,也知鳴蛇立意不純,但至少它說的都是真的。河蚌確實與它訂下了契約,並且淳于臨的身體,確實為他所用了。

  河蚌就挨在他身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不時蹭蹭他賣乖,容塵子更是心亂如麻。

  李家集雖然被邪氣籠罩,但大多不是鳴蛇所為。它將淳于臨的身體帶到此處修煉,是以邪氣彌漫,滋生了諸多怪物。河蚌灰溜溜地跟在容塵子身後,不知道自己哪件事又做錯了。她不是個乖覺的,之所以這般也總是心虛之故。

  容塵子想打她吼她,又想抱過來親一親她,可終究什麼也沒做。即便她與鳴蛇定有契約,但畢竟是前事了,也許自己真的應該試著相信她。

  一直往前走,有個小竹林,竹林外還有個牛棚。如今怪事極多,畜牲大多成了精,牛也不知道哪去了。牛棚旁邊有幾戶人家挨在一起。容塵子自然先去察看,河蚌見過住宅子,沒見過牛棚。她站在牛棚邊歇腳,牛棚是石頭壘的,從方形的小窗口望進去,只能瞧見黑乎乎的稻草。河蚌伸了頭去裡面看。

  正看到栓牛樁,突然一張臉出現在她眼前——眼珠吊在眶外,蛆蟲滾動,另一隻眼睛睜得大大地瞪她。

  河蚌沉默了兩秒,隨後一聲尖叫撕心裂肺,將葉甜都嚇了一大跳。

  容塵子還沒及出來,清玄先迎上來將河蚌扯到身後,眾人終於見到牛棚裡的那個東西。是被狗咬死的李盤。他連唇都變成了黑色,嘴裡噴出綠色的氣體。清玄從腰間布袋裡取出一張鎮屍符,貼在他額上。他動作一滯,不過片刻,鎮屍符無火自燃。還好容塵子從房中趕出來,單手結印,印在屍身額頭的符紙上。

  李盤不停地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容塵子側耳過去,他指著河蚌,掙扎著道:「水妖……殺人……」

  河蚌瞪大眼睛:「誰?我?」

  李盤突然全身痙攣,沒有表皮的腐肉上爆出白色的筋肉,似蟲一般滾動,葉甜早已轉身嘔吐起來。河蚌緩緩退後,她也不開心。如果依著她的性子,這會兒早已經負氣走了。可是她知道自己走不得,所以她超乎尋常地鎮定:「我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這時候你必須信我。因為現在只有高碧心一個內修,且她修習風系法術不過三百來年,有多少底子我最清楚。若單憑她,你們絕對殺不死兩條鳴蛇。」

  她說你們,容塵子心中微痛,突然沉聲道:「我信你。」

  河蚌頗有些懷疑——這番事情她自己都有點心虛:「真的?」

  容塵子語態漸漸沉穩:「嗯。」

  河蚌開心得手舞足蹈,她將臉貼在容塵子胸口,姿態極近親昵:「知觀,你最好了!」

  容塵子摸了摸她的長髮:「走吧,我們去看前面還有沒有人家。」

  河蚌跟在他身後,開開心心地往前走。三眼蛇鬼鬼祟祟地湊到她耳邊,悄悄問:「陛下,你到底是跟誰一夥的?」

  河蚌一腳跺在它蛇尾巴上,跺得它一蹦老高。

  牛棚邊的幾戶人家俱都遭了難,屋子裡一片狼藉,石牆都被染得變了血。更有一戶人家完全不見屍骨,只看見屋頂上一大片乾涸的血漿。容塵子本不欲讓葉甜和河蚌進去,但葉甜擔心裡面還有活人,進去搜尋。河蚌卻是瞧著新鮮,什麼都想看一眼。是以兩個人仍舊進了門。

  進門之後目的也不一樣,葉甜在找臥室,河蚌在翻廚房。――

  李家集本來就窮,這幾戶人家簡直就是家徒四壁,廚房裡自然是沒有什麼好吃的,倒是河蚌從米缸裡翻出一個小男孩。四五歲,棉衣布褲,已經餓得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河蚌覺得不能空手而返,便將他抱出來。葉甜先一步接過去,正好清書背著橙子,就取了些橙汁給他餵下去。

  河蚌伸了腦袋在旁邊看,哪知小孩一睜開眼睛,立刻指著她高聲叫:「水妖!師父,是她殺了我爹、我娘和我姥姥!」

  河蚌摸了摸鼻子,倒是不著急了:「如果是我殺人的話,地上根本不會有痕跡。」

  容塵子臉色突變:「莫非有蛇借了氣,假冒你?」

  河蚌搖頭:「他若修仙,必擅變化。也許變成我的樣子也不一定。」

  容塵子點點頭,又搜索了幾戶人家,救出活人十餘個,終於再無活人氣。容塵子將人全部集中起來,也是歎氣,誰曾想好好的一個村莊,竟遭了這等無妄之災。

  他吩咐葉甜:「我們一起打開結界,讓他們去吧。」

  葉甜自是無話,二人掐訣,也不見如何動作,那層透明的結界竟自消散了。容塵子派了兩個小道士保護他們出了淩霞鎮,前往安國寺先行住下。自己則帶著葉甜、河蚌等趕往長崗山鳴蛇封印處。鳴蛇如今魂識脫困,但肉身還留在那裡。一旦將其肉身毀壞,則大事可成。

  去到長崗山的時候,江浩然等人已經和鳴蛇動上了手,高碧心果然累得面青唇白,她修習風系法術不過三百多年,實在無法與這兩頭上古神獸抗衡。

  見到容塵子等人過來,江浩然也鬆了口氣——他也低估這兩條蛇了。莊少衾喜歡躲懶,這時候倒還好,衣冠整齊、儀態飄然。容塵子一來,他不敢再得瑟,趕緊頂上了。河蚌走到外圍,就不走了。容塵子拖她也不走了。

  江浩然瞭解她深一些,開口也就問得直白:「你想如何?」

  河蚌很嚴肅:「想要幫忙殺鳴蛇,可以。把我的東西還我。」

  江浩然面色微變,高碧心更是駭得魂飛膽喪:「姓江的!你敢應她?!」

  河蚌坐到一塊岩石上,山風自下而上撩起她衣袂長髮,伊人如畫:「那我走啦!」

  她跳將下來,竟然真的就抬腳要走。江浩然驀然握住她的手腕:「盼盼,」他壓低了聲音,極盡溫柔地喚她,「天風靈精已入碧心體內,又如何取得出來?」

  河蚌緩緩抽出玉手,神態冷傲:「當初在我體內不也取出來了嗎?」

  容塵子終於知道她為何要先隨自己去李家集,她意根本不在救人,關鍵還是惦記著那顆天風靈精。在最後關頭,最重要的籌碼。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其目的。

  江浩然猶豫了許久,突然他下定決心:「如果……我將天風靈精還給你,你願意再隨我回嘉陵江嗎?盼盼,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當初你也愛我的不是嗎?不管再晚,你都會等我回家。大冷天你鬧著要吃火鍋,我們一起去江裡抓鱸魚……過去的事,你真的能夠放得下嗎?」

  他扶著河蚌的肩膀,河蚌靜靜地看他,似乎他情真意切地講述的、只是別人的故事:「要我出手對付鳴蛇,可以。」她語聲很輕,一字一句卻分外清晰,「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鳴蛇已經打到一半,江府也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不可能半途而廢。她神色冰冷,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若是兩天之前她提出此要求,估計江浩然還可以請幾位內修一同助陣,然此時提出,他別無退路。他只有看向旁邊的高碧心。高碧心目光滲透著難以言說的驚恐:「不,表哥!」

  河蚌面色淡漠如冰,唯一的反應,只是將一柄透明的錐形刃遞過去。

  葉甜突然想起清虛觀中,她以極淡的口吻說過的那一句——前情後賬,早晚是要清算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10:16 AM

第六十七章

  江浩然握著河蚌的透明錐形刃,高碧心步步後退,他神色沉靜,似乎取出天風靈精像取下高碧心髮間釵環一般簡單:「沒有性命危險,你不必害怕。」

  高碧心連連後退,語聲悽惶:「表哥!!」

  江浩然歎了口氣,緩緩走近她,右手微抬,也不知點到高碧心哪個穴道,高碧心瞬間動彈不得。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目光驚恐欲絕。錐形刃沒有鋒口,卻鋒利無比。江浩然舉刃一揚,擅未接觸肌體,她胸口已經被劃開,事先封住了穴道,血流得並不多。只一縷如尾指般粗細的紅沿著她淺色的衣裙淌過。

  江浩然二指又泛出金色,毫無阻礙地伸進高碧心的胸腔,葉甜已經背過臉去不忍再看。河蚌坐在大岩石上,悠閒地晃著小腳,她還有心思搭話:「你的刀功還是那麼好。」

  江浩然沒有言語,錐形刃再微微一劃,高碧心眼球突出,似將脫眶而出。江浩然二指快若閃電,一觸即出,然後以秘制傷藥替她止血。河蚌蹦蹦跳跳地上得前來,一派天真爛漫的姿態:「這是我配的生肌續骨膏,你給她試試,很不錯的。」

  江浩然將膏藥接過來,她已經一手拿過了天風靈精。在場眾人包括容塵子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天地造化之物。天風靈精一出,長崗山的風陡然安靜下來,似乎在等待主人新的命令。

  它並不像眾人想像那般珍珠般的形狀,只見其細長如絲,卻又時凝時聚,似乎無形。它的顏色也隨四周之景變化,於日光下看來便是金光燦燦,於水中看來又似碧水微瀾,整個如一段流動的光芒。河蚌將它緩緩納入自己心魂,江浩然在為高碧心上藥。

  連容塵子都詫異他如何敢用河蚌的藥,但那藥效果卻當真非常好,不過片刻就止了血。河蚌睜開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水靈靈的十分動人:「高碧心,以後我就不恨你啦!」

  她蹦蹦跳跳地入內去幫莊少衾殺三眼蛇,容塵子和江浩然互相望了一眼,江浩然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長崗山的石縫已經被挖開了,現在封印鳴蛇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凹下兩丈有餘的深坑。容塵子一眼看去,才明白為什麼江浩然不能捨棄鳴蛇——江家調用了大批弟子,如今傷亡人數全然超出了想像。江浩然也不知道裡面有兩條鳴蛇。

  所以他不能退,付出了這麼多,總須有所收穫。

  河蚌得了天風靈精,風助水勢,她原本的水系法術便如虎添翼。何況她畢竟有四千餘年的道行,高碧心之流實在不能比擬。江浩然、容塵子和迦業大師和江家幾個頗有實力的武修抵在最前面,同鳴蛇近戰。行止真人、莊少衾與葉甜等人居中,江家子弟全是水族,有的儲水,有的同河蚌一起遠遠攻擊鳴蛇。

  河蚌再次使用風裂術,眾人只見一團水撲面而來,母鳴蛇吐火欲融,但隨後一股龍捲風一般的黑色風體瘋狂襲來。母鳴蛇不能躲閃,所有的火焰都被攪了回去,它慌亂中以尾相迎,然一陣激風卷過,將它的尾巴擰竹杆一樣絞裂開來。它狂叫一聲,似乎想退。

  但腰間鐵索還未完全掙斷,封印並未失效,它只在地上打了個滾,河蚌第二波攻擊已在。狂風夾水,鳴蛇的火焰根本不能抵擋。連噴的毒液也被兜頭反潑了回去。江浩然心中震驚,連容塵子也頗有些心驚——她來殺鳴蛇,會不會只是垂涎天風靈精?

  激戰在即,他不讓自己想那麼多,努力頂擋鳴蛇的攻擊。

  鳴蛇眼見奈何不得河蚌,只張大嘴巴欲將眼前諸人一口吞下。冷不防河蚌第三團風挾水而來,狂風直接湧進它的嘴巴,它上次本已被容塵子等人重傷,實力大不如前。如今狂風入體,一通刀刮,它瞬間噴出一大片血來,巨大的身體癱軟在地上,微微痙攣了幾下,不動了。

  河蚌躲在莊少衾身後,許久了才探頭去看,幾個人這時候才發覺為什麼高修為的內修一直是幾派爭奪不休的寶貝——門派中有一個內修在,何事不是事半功倍?但也正是內修不好養,又嬌氣又柔弱,導致現在高修為的內修成為鳳毛麟角。

  河蚌重新拿回了天風靈精,這會兒正在興高采烈地試玩,一會兒是風傳、一會兒是風裂,連水系法術都精進了幾個臺階。她手舞足蹈。然而俗話說樂極生悲,諸人見到母鳴蛇倒地,俱都是大鬆了一口氣,連河蚌都微微靠前欣賞自己的成果。冷不防封印中的公鳴蛇猛然躍起——原本束縛著它的封印,風系術法傷害巨大,殺死了母鳴蛇,卻也破壞了封印住兩條蛇的結界。

  眾人俱都大吃一驚,公鳴蛇一經脫困,一口上萬年的障氣直噴開來,諸人皆擋,河蚌卻知道不好了。她施法不及,下意識往容塵子身邊一躲,千鈞一髮之時,容塵子反身抱住葉甜,用力一滾避開。莊少衾下意識就覺得容塵子會護住河蚌,他也抱住了葉甜,三人一團,避過了萬年障氣。

  「知觀!」河蚌伸出手去,只觸到一片涼膩的蛇血。

  濃霧中只聽見一聲悶哼,鳴蛇直撲河蚌,尾巴遠遠一卷,將她拖出了一處洞穴。

  待容塵子清開障氣,他臉色也是大變——雖然反覆說要相信河蚌,可是潛意識裡,他還是懷疑了她。所以臨到危難關頭,他選擇救自己的親人,放棄了她。莊少衾和葉甜都在靜靜地看他,沒有人說話。兩丈有途的深坑裡,母鳴蛇的血已經淹過了腳背,公鳴蛇已然不見。

  容塵子緩緩握緊雙拳,下唇被咬出了血。江浩然也發現不對:「盼盼去了何處?」看見容塵子還擁著葉甜,他突然暴怒:「容塵子!盼盼呢?」

  容塵子垂著頭,他確實不適合當一個武修,一個武修在任何情況之下都只會在意自己的內修。就算身邊瀕死的是自己的至親好友,他也知道誰才是重中之重。河蚌是錯了,錯在太過相信他。如果當時她去往江浩然身邊,江浩然肯定不會不管她。

  之前他一直覺得江浩然失去河蚌是罪有應得,這時候才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鳴蛇處心積慮做了那麼多,不過是為了對付河蚌。也許河蚌真的與它有什麼交易,但二者早已不是盟友了。

  母鳴蛇的身體裡真的有許多上古寶物,縱然沒有天水靈精,也足以令付出十幾個子弟性命的江家欣喜萬分。但這時候江浩然和容塵子都沒有半分喜色——她那樣嬌嬌弱弱的人兒,落在鳴蛇手上,如何熬得過?

  容塵子帶著弟子又重新搜索了李家集,其仔細程度連老鼠洞也沒有放過。莊少衾更是令千戶帶著軍隊搜查淩霞鎮,江浩然去找了龍王,得到同意後領著水師搜索了淩霞鎮海族。幾日下來,一無所獲。

  那條鳴蛇似乎消失了一般。

  容塵子越來越沉默寡言。

  河蚌醒來時在一口鍋裡,是的,漆黑的鍋,她從殼裡探出頭來,四周一片寂靜,聽不到半點聲音。周圍是土壁,乾躁得都宮裂開來。雖然以前她一直很喜歡鍋,但自己身在其中感覺總是不怎麼好。她伸出斧足想要爬出去,然後足一落地立馬就是一聲哧響,她慌忙收回腳,才發現鍋已被燒得紅通通的。只因為她的殼集聚千年靈氣,暫時抵擋熱浪。

  河蚌慌了,如果水分得不到補充,她的殼早晚會被燒穿,那時候怎麼辦?

  她想聚集最後的水遁出去,然而這裡明顯被布下了陣法,結界專為對付水系和風系法術,她施了幾次法,完全沒有效果。水份流失越來越快,她又下不得地,只得嚶嚶啼哭。

  她哭一陣,見沒人理,又反覆挪動蚌殼,只想爬出這口燒紅的鐵鍋。鍋又大又深,下面的火越燒越旺,河蚌求助無門,坐在鍋中央放聲大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10:24 AM

第六十八章

  河蚌不知道在鍋裡待了多少天,鍋裡越來越燙,她的殼已經漸漸隔不住熱量。她只有用體內的儲水一點一點給殼降溫,但水越來越少了,她越來越虛弱。第五天那條公鳴蛇過來看過她一次,穿著淳于臨的身體,河蚌希望他再靠近一點,但他對河蚌明顯很忌憚,並不靠近。

  許多內修都有最後保命或者與敵人同歸於共的絕技,有的甚至不靠法術催動,它是條極為謹慎的蛇,不會讓河蚌有這個機會。它對這個河蚌可謂是恨之入骨,二人仇怨源自三百餘年前,河蚌重傷逃出江府,路遇借氣而孵化出來的鳴蛇,鳴蛇將其帶到長崗山。

  當時封印還非常完整,公鳴蛇看中她的歲數和天水靈精,一心想收為己用,遂以上古血脈保住其性命,也與之訂下神魔契約,令河蚌替他培養法身一具,令其脫困。神魔契約是一種非常嚴肅的交易憑證,限制三界神魔,一旦生效,必須完成。

  河蚌簽了,公鳴蛇很放心,就放她走了。

  本來一切都十分美好,然河蚌走出長崗山就殺了它好不容易才借氣孵化的小鳴蛇,再無音訊。鳴蛇悖然大怒,也曾奇怪有著神魔契約,這貨為什麼還能出爾反爾,後來有一天它閒著無事,和母蛇仔細研究了那份契約,發現上面沒寫生效日期。──

  也就是說河蚌答應替它培養法身,可沒說多少年,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反正沒有期限。

  公鳴蛇丟盡了面子,自此便將河蚌恨了個牙癢癢,是以一旦再有蛇卵孵化成功,他總想找到這個河蚌一雪前恥。如今這個河蚌落到他手裡,哪裡討得到好去?

  只是如今河蚌體內有風、水靈精,它也畏懼甚深,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將其困在泥中,耗盡其體內儲水,令其垂危。屆時不管是要兩顆靈精還是她的性命,還不都是易如反掌、手到擒來?

  河蚌到最後哭都不敢哭了,體內水份越來越少,她瘦成了乾巴巴的一團。這世間有萬種刑罰皆可稱為殘酷,但對於水生物而言,再沒有什麼比渴死更恐怖。河蚌連話也說不出來,四千多年,當初她的師兄放棄她自己逃命時,她都不曾這般絕望過。她縮在殼裡,偶爾呻吟幾聲,不再動彈。

  容塵子找得快要瘋了,李家集和凌霞鎮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然而人到底在哪裡?

  他最近幾日滴水未進,葉甜又著急又心疼:「師哥,你先喝點水吧。即使找到她,我們同鳴蛇還有一場苦戰。你若倒下了,鳴蛇誰去對付?」

  容塵子聽不進這些,道理他都懂,然心中無論如何也難以割捨。她那麼嬌嫩,又貪吃又貪玩,平時少餵一點點都是要喊餓的,也經不得累,走幾步路就要人抱。為了對付鳴蛇,一路上也沒怎麼餵她,上頓還是在李家集吃的橙子。他開始懼怕去想,心若刀絞一般。

  江浩然也在令人四處找尋,不論之前做過什麼,至少他對河蚌也曾有幾分真心。對於尋找河蚌的事,江家還是比較上心,現今河蚌集齊了兩顆靈精,且風、水相輔相成,若再假以時日,必能問鼎術法顛峰。且如遇她虛弱,或可將風、水靈精取回也說不定……

  東海那邊龍王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龍王也派了幾個海族過來。有了海族的支持,容塵子以水脈之氣探尋地氣,終於找出了一些線索——鳴蛇在地底,而且這個地底,赫然就是長崗山。

  無數年月的封印,誰能想到這條蛇將長崗山之下都快挖空了?急中生亂,當時眾人見它突然消失,只道是遁走,又見河蚌失蹤,頓時就添了幾分惶急。卻不想這封印之內,河蚌水遁尚且不能,它如何遁得走?

  位置確定,片刻也不能再耽擱,諸人匆忙挖開一條通道。

  長崗山地底當真已經空了一大塊,通道接通了鳴蛇所挖出來的空洞,然入內卻只覺得如入迷宮。一個洞連著另一個洞,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江浩然走在最前面,容塵子本已十分焦慮,然動作沒他快,只得跟在後面。葉甜居中,莊少衾隨後,後面還跟了行止真人、迦業大師等道宗和江家的人。

  洞穴無休無止,容塵子心憂如焚,擋過江浩然,以元神試探。在情況不明時妄動元神是十分冒險的行為,但他也顧不得了。那河蚌最是膽小的,又怕黑,晚上跟自己睡在一處都是要點盞壁燈的,如今到底怎麼樣了?

  鳴蛇也沒想到對方來得這樣快,那時候它在看河蚌,鍋裡的河蚌已經漸漸被耗乾了,連每日裡降低蚌殼溫度的水都勻不出來了。靈精依附主人生氣存活,若真要殺了她再取,只怕毀了兩件天下至寶。只是不耗到最後,又擔心她尚藏有殺招。鳴蛇猶豫了一陣,緩緩走近河蚌。河蚌開口時聲音嘶啞,像鏽壞的鐵器互相摩擦:「你想要風、水靈精嗎?」

  鳴蛇見她還能說話,不由頓足腳步,再不敢上前——它沒有江浩然那麼好的刀功,能夠取過靈精還保河蚌不死。它對河蚌恨之入骨,一心要好好折磨她一番。如今也是懊悔,早知她能撐這麼久,就該當初趁她昏迷時取出風、水靈精,管她死活!

  他恨恨離開,河蚌在殼裡,她咬破自己的手腕,吮著血維持自己的生命。原來咬手腕真的很痛,她小臉皺成一團卻流不出眼淚。

  容塵子一行人來到大殿時,距離河蚌被鳴蛇抓走已經過去了近十一天。眼前的山洞視線突然開闊,也不再需要火把了。諸人隨容塵子進去,見這個山底洞穴長約丈餘,呈圓形,半徑三丈有餘。裡面有簡單的擺設,還是鳴蛇奪了淳于臨的身體之後不得不依照人類習慣添置的一些桌椅。

  一身紅衣的淳于臨就坐在椅子上,面對眼前的不速之客,他面色淡然,毫不驚慌:「汝等個個修為不凡,實是吾復元之補丸。」

  它被囚已久,功體較之從前已經衰弱了許多,若在世間逗留時日過長,難免要被神界發覺。是以當務之急,自然是恢復功體要緊。

  進來的一眾人也不是被嚇大的,都沒什麼表示。容塵子和江浩然最急的自然不是它玩什麼把戲:「鳴蛇,你將盼盼怎麼樣了?!」

  鳴蛇翹起二郎腿,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那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它咬牙切齒,語聲中承載著滿滿的憤怒,「哼,還不夠本座塞牙縫。」

  容塵子雙手緊拳,一字一頓:「你把她吃了?」

  鳴蛇滿不在乎地冷哼了一聲,驀然起身:「少廢話,讓本座給你們這些黃口小兒一點顏色瞧瞧!」它手一揮,眾人才看清,原來殿內光明的原因,是四周有數十條小鳴蛇在噴著火焰照明。而黑暗中還隱著無數條,這時候均睜開第三隻眼,惡狠狠地瞪向中央諸人。

  那條歸降於河蚌的鳴蛇自一進來開始就擠到這個蛇中間,它確實是有些怕老主人,這會兒也就恬不知恥地做間諜了。

  容塵子等人開始殺蛇,但是蛇皮太韌,他們沒有內修,殺蛇實在太慢。蛇群爭先搶後地迎上來,很快將諸人都包圍在中央,遠遠已經看不到他們的人,似乎已經被蛇群掩埋。

  三眼蛇自然不敢上前,它出世已久,吞食了無數魂魄。假早劉沁芳的時候又學了很多人類的習性——包括貪生怕死。所以這會兒它在尾端作躍躍欲試狀,只是怕公鳴蛇看出異樣。

  容塵子等人與小鳴蛇糾纏了一個多時辰,再這樣下去,鐵人也會累趴下的。

  三眼蛇有些急了,它在外圍爬來爬去,猶豫了半天,最後趁其它蛇不備,它開始趁亂胡咬。其他它智商有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知道按主人的命令辦事。三眼蛇大多有毒液,但都儲在毒牙裡,如果注入體內,照樣受不住。是以這條蛇就開始一路將毒液噴到諸蛇眼睛裡,或者張大的嘴裡。

  蛇群一片混亂,容塵子和江浩然意不在殺蛇,俱都突圍而出,一心找尋河蚌。

  山底又冷又暗,容塵子繼續以元神探路,江浩然跟在他身後。突然他渾身一凜,快步向西邊的洞口鑽進去,幽暗的地底洞穴中,他先摸到一塊衣角,然後是捆仙索。他渾身都在顫抖,驀然撲上去緊緊抱住黑暗中的人兒,那長髮與衣裳都是他所熟悉的,他用力吻著她的額頭:「小何?」

  江浩然也撲上來,先將捆仙索扯斷。他的武器就是一雙手,當真是切金斷玉。黑暗中的河蚌無聲無息,似乎已然昏迷。容塵子急忙將她抱起來,摸摸呼吸和心跳仍在,他運功助她調息,覺得她功體損耗實在太大,內息竟然空空如也。

  他心疼地說不出話,內息運行了一個周天,河蚌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她扯著容塵子的衣袖,語聲妖媚:「知觀,你來啦?」

  容塵子關心則亂,緊緊抱住她:「謝天謝地,幸好你沒事。」

  江浩然用力將容塵子扯開,上前緊擁住河蚌,他的目的與容塵子又不同:「盼盼,待此間事了,隨我回江家,可好?」他語聲急切,「我保證,我絕對不再動不動就發脾氣,姨媽她們……你以後不同她們見面就是。我另外為你修葺你最喜歡的水晶宮,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好不好?」

  河蚌靠在他懷裡,不言不語。

  容塵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外間情況如何還不敢確定,現今必須出去與眾人匯合。江浩然一馬當先抱了河蚌,容塵子在前面引領。他以元神探路,渾身每個毛孔都能感知周圍情況。因感知不需視覺,便完全不受光亮影響。

  公鳴蛇站在一口鐵鍋前,鍋裡的河蚌確實衰弱,但還沒有死亡的跡象。他有些猶豫,不敢冒然下手,又恐她真的死了,風、水靈精被白白毀卻。他在鍋前站了許久,裡面河蚌啞著聲音道:「你想要風、水靈精,為什麼不自己來拿?」

  公鳴蛇冷冷一笑,並不受她所激:「早晚是我的東西,我又何必著急?」

  河蚌強撐著和他說話,妖的規則裡,讓對方看出自己的虛弱之態,就是提前自己的死期。她只有一時虛弱一時又強打精神,讓公鳴蛇分不清到底她到底是何情況。時間緊急,鳴蛇找的這口鍋也不過是從李家集隨手順來的,要融穿它的蚌殼幾乎不可能。但是土剋水,在這樣的環境裡,土下加火,她肉身脆弱,自然生不如死。

  河蚌咬牙撐著,她不想死,她想活。

  然似乎想到什麼,她突然問:「外面是容塵子來了麼?」公鳴蛇冷冷一哼,她心下疑惑,「那你如何還在這裡?」

  公鳴蛇雙手環胸,悠然道:「你猜?」

  河蚌心下幾轉,突然驚怖欲絕:「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10:32 AM

第六十九章:莫問莫回首

  殿外的嘈雜打鬥之聲不絕於耳,但鳴蛇一撥一撥,似乎無休無止。河蚌緊緊縮成一團,殼裡越來越熱,她逼迫自己同鳴蛇說了幾句話,這會兒已經連汗都流不出來。她體內的水分已經全部流失,殼中似火爐,她連哭都早已沒有了眼淚。

  這裡離大殿相隔不遠,她想打開殼看一下周圍情況,然而如果打開殼……也許光憑熱浪已經足以將自己燒焦了吧?

  大殿裡,江浩然抱著河蚌不鬆手,容塵子只有上前抵擋鳴蛇。大殿雖然寬大,但也容不下這麼多的蛇。火焰與毒液在狹小的空間裡縱橫交錯。飛劍和法器穿插其間,使得這一場本應恢宏的場面顯得混亂。江浩然避在角落裡,他懷中河蚌奄奄一息。藉著乍起的火光,江浩然撥開她額前的長髮。

  殿內太過嘈雜,他說的話河蚌也聽不見。他便省下了言語,從懷裡掏出一顆碧綠的丹藥,正要餵到河蚌嘴裡,突然他神色一凜。河蚌抽了他別在腰間的錐形刃,一錐刺入他的胸口。

  江浩然一臉愕然,他眼神迷茫:「盼盼,你還沒有原諒我嗎?」

  他有一雙足以切金斷玉的手,可他只是一動不動地注視她。大殿中火焰明暗不定,他神色哀傷:「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盼盼,千年餘啊,你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嗎?你明知道他們是我的親人,可你連應付一下都不肯。也許我也做錯了很多事,但是盼盼,我是真的愛你啊……」

  他腰間的血越流越多,卻不忍呼喊——她在裡面一定受了很多苦,這時候若驚動旁人,江家的人如何肯放過她?

  周圍全無人發現異象。河蚌持著錐形刃殺進蛇群,漸漸向容塵子靠攏。

  河蚌在鍋裡,可是她的耳力何等敏銳?江浩然的那雙手雖不比內修,然卻也是不可小窺的。相處千年,她早已夠從混亂的打鬥聲中分辨中他金手之音。可是他為什麼沒有出手?容塵子雖在,卻為什麼總是不能平心靜氣?道家講究中正安舒,臨敵時心神不定,不是大忌嗎?

  當初她確實到過長崗山,就在峰頂那汪山泉旁邊,有人同她立下神魔契約。神識交流之中,她只看到黑色的翅膀。李家集與她形貌如一的水妖,是借了氣的鳴蛇嗎?她努力掙扎,容塵子那麼笨,他肯定會上當的!

  可是她出不去,她更加凝神去聽,只聽見打鬥聲中隱約一個女聲:「知觀……」

  河蚌打開殼,熱浪滔天。它伸出斧足,已快融化的鍋面頓時發出一聲哧響。細嫩的足緊緊粘在鍋上,幾乎瞬間就發出熟肉的香氣,河蚌很用力地爬,斧足很快就焦了,濃煙都只一瞬便散了。她痛得恨不能滿地打滾,可是不行,只有一步一步向鍋沿爬。

  原來這就是痛,通紅的鍋面貼著她的身體,原本細嫩的雙足早已面目全非,那樣的痛楚,令這只四千多年的妖恨不得不曾存在過。鍋沿終於近在眼前了,她眼裡含著眼花,卻不能滴落——一滴也捨不得。

  鍋沿的火太大,她閉上眼睛從上面翻下來,落地的時候聽到雙腳碎裂的聲音。她動用了體內儲著的元精,再次幻化成人形。可是她站不起來了,那一雙腿,已經完全毀了。她爬兩步就想哭,可是殼裡一滴水都沒有了。她的嗓子,也再說不出話。

  她只有用力地向室外爬,室內有一條三眼蛇看守,它看見這個河蚌在往上爬,看著她的血肉一點一點地黏在鍋上,很快化為黑灰。可是她真的爬出來了。

  只是這時候的她,是那麼虛弱。即使這條普通的三眼蛇也再不怕她。它緩緩爬近,尾巴一卷就將她拖到跟前,它緊緊捲起河蚌,想將她扔回鍋裡。雙腿被蛇尾緊緊絞住,河蚌幾近絕望。可是不能回去,他們都會死的……容塵子也會死的。

  她取出法杖,沒有水,無法催動術法。但是她還有血。她用法杖在腕上狠狠一割,數十日未曾進食,血也流得不多。她再用力割了一道,裡面方才流出淡淡一縷。法杖沾了血,散發出腥紅的光芒。三眼蛇只覺得眼前一片全是紅色,那豔麗的色澤已經如刀一般劈進了它的身體。

  它緊緊地絞住河蚌,卻再沒有力氣將她扔回鍋裡。白色黃花的蛇身在地上不甘地扭動了一陣,終於斷了氣。可是河蚌還被它死死絞住,她爬不動了,連外面的響動都有些聽不清了。她將頭低下去,很想睡一覺。但是不能睡,她自己如果睡了就醒不過來了。她知道要爬出去。

  用了半天力,腿絞絲不動。她嘶著嗓子哭了一陣,緩緩舉起手中的法杖。杖頭蛇口暗藏斧狀寒精,鋒利無比,她按下機括,一下一下砸著雙腿。血溢了出來,依然那麼紅。她砸到最後,又想放聲大哭,可是周圍空無一人,哭給誰聽呢?

  最後一杖下去,她終於能夠往前爬了,因為她的雙腿已經不在身上了。

  腦子裡似有什麼聲音,忽遠忽近。她強撐起神識,拚命爬出土室。外面陰影裡躺著一個人,紅衣黑髮,容顏皎皎。河蚌爬過他身邊,細細地看他。三百六十餘年的朝暮相伴,他熟悉得像是凌霞海域每一場潮汐退漲。

  鳴蛇許是回了自己的肉身。河蚌在旁邊逗留,最後她爬上去,趴在他身上,沒有一滴眼淚,她的聲音也不再嬌脆,她甚至找不到任何詞彙,只能哽嚥著道:「淳于臨,人家好疼……」

  眼前的淳于臨睡得熟極了。以前夜間,就算他睡著再熟,只要輕輕叫他一聲,他都會醒來。只要她不開心,她就會給她講笑話,給她做吃的。他說她的蚌殼,是整個東海海族裡最漂亮的。

  河蚌在他胸口趴了很久,最後終於知道,他不會再醒來了。

  四千多年啊,師父、師妹、師兄,還有他,他們一個一個,都離開她,獨自去了。

  她從他身上爬下來,滾落到地上,她真不願死。如果連她也死了,那些美好或者淒涼的聚散,那些曾經深愛過她的人們,還有誰去記得呢?

  可生命又哪有永無止境呢?

  她必須勇敢,迎接這場起滅循環。

  她爬到門口,又回頭望,陰影裡淳于臨安靜地沉睡著,彷彿閉上眼,還能看見他溫柔如初的笑容。

  打鬥聲越來越近,河蚌雙手早已鮮血淋漓。殿內的鳴蛇已經被除了大半,蛇屍堆積如山。那條上古鳴蛇背生四驥,正與眾人冷冷對望。江家人已經發現了江浩然的異常,容塵子一眼看見了從鳴蛇身後爬出的河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邊還站著另一個河蚌,身材妖嬈,言語嬌俏。比起她,這時候爬出來的河蚌簡直像個骯髒的死屍。

  可是容塵子一眼就看出來那才是她。儘管臉上一片血污,她的眼神卻是那麼的乾淨、明亮。那種隱忍的痛苦之中甚至略帶了一絲得意,好像在插著雙腰大聲嚷:「格老子的,臭鳴蛇,老子還不是爬出來了!」

  她笑著揚起法杖,容塵子與她對視,唇際在笑,眼睛卻在流淚。他閉上眼睛,回身擁住身邊的假河蚌,在錐形刃刺出的片刻突然出拳,以寸勁將她的掩體連同胸口的蛇身一併打碎。皮下連肌肉都碎成血沫,肌膚卻絲毫不損。公鳴蛇未看出異樣,它搧動四驥,正欲噴火。

  河蚌舉起法杖,腥紅的光線照亮了大殿,鳴蛇這才發現了她的存在。它也吃了一驚,忙不迭甩尾將它捲起來。它捲得那麼用力,整個身體都盤在了一起。「小何!」容塵子淒厲地呼喊,河蚌已無法回應。她的每一寸骨骼都被蛇身的力量絞碎,但是沒有血,沒有一滴血。

  她閉上眼睛,不願自己的死相太難看。鳴蛇還要想風、水靈精,那畢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寶。它將河蚌捲到身前,突然想到什麼,瞳孔中露出驚恐之色。河蚌無聲地扯了扯嘴角,突然砰地一聲巨響,整個大殿都被震得跳了一跳。

  一片血霧。

  橫飛的血肉佈滿了整個大廳,隱約還有法杖的碎片。千年的河蚌,誰知道她殼裡儲著多少珍珠?全部爆炸開來,即使是公鳴蛇這般上古的神獸,也畢竟是血肉之軀,如何抵擋?

  它的蛇身被炸得四處都是洞,內臟外溢,其景越發猙獰可怖。他瘋狂地想要找到河蚌的殘肢再將她撕成碎片,然後他遇到了同樣瘋狂的容塵子。這已經不再是一正一邪的較量,容塵子目眥欲裂,用盡身上所有金色的符咒,什麼道法、什麼天綱、什麼倫常?

  他眼中只剩這漫天血雨。記憶裡伊人笑靨如花,語聲嬌嬌脆脆:「我不騙你……我喜歡你。」

  為什麼一句喜歡,要用這樣多的血淚才能證明?為什麼原本最溫馨甜蜜的表白,一定要臨到最後、無法挽回之時,才去相信?!

  江浩然在角落裡找到河蚌的身體,那柔嫩的肌膚已經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她的瞳孔已經全然失了焦距,那聲音又沙又啞,像鐵器相刮。這是一隻最是愛美的妖怪,四千多年來最狼狽髒污的時刻。可她卻笑著,她看不見任何人,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她還是笑著:「當我還有真心的時候,總是遇不到對我真心的人。後來終於遇到了,又被嫌棄沒有真心了。」

  江浩然想替她捂一下傷口,但她身上的傷真的太多了。他只有看著那血不停地流,河蚌還在喘息,但是身體……漸漸感覺不到痛了。她淺笑:「容塵子……能夠打贏鳴蛇吧?」

  江浩然握著她的手,將臉貼在她耳邊:「能。」

  她聲若夢囈:「江浩然,我欠你們的,已經還了。你們欠我的……我不要了。」

  江浩然靜默許久,緩緩鬆開她的手,那皓腕無聲垂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10:38 AM

第七十章

  一片金光傾洩,鳴蛇的肉身無法再支撐,它無法控制自己噴出的火焰,附近的小鳴蛇都受他所波及,開始著了火。沒有河蚌控水,地下的溫度高得可怕,一些修為差的水族早已堅持不住,暈倒在地上。鳴蛇魂魄離體,化作一道金光,遁離大殿。對付魂魄是容塵子的專長,他劍如流光,一劍刺穿了鳴蛇金色的魂魄。他慘叫一聲,仍然逃入山底洞穴。

  容塵子追過去,葉甜不放心,急忙去扯莊少衾。莊少衾看著角落裡河蚌破碎的屍身,若有所思:「你覺不覺這場景有點眼熟?」

  葉甜已經急得直跺腳:「什麼時候了你還站在這裡?師哥追過去了!」

  莊少衾在地上找來找去,葉甜快急哭了——你不去我去!

  莊少衾也沒有理會——容塵子這時候簡直是魔化狀態,受了傷的鳴蛇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大殿裡滿地的殘肢血肉,鳴蛇巨大的身體被拋在一邊,連背上四翼都被罡風所傷,四處都是缺口。莊少衾走近鳴蛇,四處查看也不見異樣。鳴蛇的第三隻眼,傳說有通陰陽之能,這時候緊緊地閉著。

  他伸手一觸,那蛇眼竟然流出血來。莊少衾輕籲一口氣,難怪鳴蛇力量突然不濟,原來是中間蛇眼受傷。他輕輕剝開青灰色長滿細鱗片的薄膜,下面的眼珠已經全部破碎,只看到淋漓的鮮血和一個黑色的物體。

  莊少衾扯了一塊衣角,隔著手扯出那塊東西,蛇眼中的血如泉噴湧,他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不再說話。

  距離鳴蛇的死,已經過去了三天,官府和道宗一併清除了長崗山下的蛇卵,並將長崗山設為禁地,以防再有漏網的蛇卵借氣成人。凌霞鎮村民雖然仍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但也都遷回了原藉,繼續生活。

  清虛觀卻始終不能走出鳴蛇帶來的陰影,容塵子閉關無量窟,連葉甜也被拒之門外。葉甜憂急不已,莊少衾卻在猶豫。他從鳴蛇眼中摳出一物,灰黑色的外殼,只有嬰兒拳頭大的那麼一塊。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會看著眼熟——那一片金紅色的光,其實不是河蚌的血或者鳴蛇的魂魄,是渡劫成功的祥雲。

  只是當時情況,大家都未曾往這邊想而已。仙道有劫後重生一詞,也就是說,如果這隻嬰兒拳頭大小的河蚌就再不是河蚌了,她是神仙。難怪上次單憑天水靈精便支持她的元神活了幾天幾日,如今風、水靈精同在,卻不過片刻就斷氣了。原來只是重生。只是她明明不想修仙,如何卻渡過了仙劫呢?

  現在莊少衾也沒時間想那麼多,他在猶豫。

  葉甜又過來找他,他開門將葉甜拉進房間,圓桌上除了一套茶具,還有一個灰黑色的東西。葉甜一臉怒氣:「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快想想辦法!」

  莊少衾聳聳肩,朝她指指桌上。葉甜目光往圓桌上一轉,然後她一臉囧樣:「你……你不會以為隨便找個河蚌,就能讓師哥振作起來吧?」她將墊在絲絨上的那個小河蚌拿起來,又仔細看了看,「也許也能蒙過去,不過這個小了點。」

  莊少衾嘆氣:「胡說什麼?你將這個給大師兄,他自然明白。」

  葉甜不懂:「可這個真小了點,他就是個傻子也不會信的!」

  莊少衾卻沒理她:「我先回宮了,離開許多時日,如今事了,也該走了。」他似不經意一般看了一眼葉甜手裡的河蚌,緩緩轉過眼去,「你真正應該擔心的是避免它的消息擴散。如今這樣的內修必是各處爭搶,師兄不擅甜言蜜語,只怕哄不住她,爭不過別人。」

  他收拾了東西,帶著兩個弟子下山了。葉甜手裡還拿著那個河蚌。她一臉狐疑地打量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賤蚌?真的是你嗎?」

  她手裡那個拳頭大小的河蚌一動不動,跟塊黑不溜丟的石頭一樣,葉甜還是覺得有點懸。莊少衾一向不著調,若這只是他隨便從哪個溪裡捉來的野河蚌,師哥瞧見了還不要睹物思人?不,是睹蚌思蚌?

  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這個辦法太矬了,可是如果……她懷著淺淡的希翼,如果這真的是那個河蚌,師哥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她一咬牙,一跺腳:「就靠你了,人家是蚌,你也是蚌,你一定要HOLD住啊!」

  無量窟門口,葉甜敲打石門,無人應聲。她只得大聲嚷:「師哥,我找到河蚌了,你快開門!」

  還是沒有聲音,她急了,就命清玄、清素將石門砸開。清玄、清素俱都狐疑:「師姑……您真的、找到那隻河蚌了?」

  葉甜想著她手裡這個也是個蚌,當下底氣就足了:「廢話!快砸門。」

  清虛觀的小道士這些天日日提心吊膽,總是心繫著師父。如今見事有轉機,一個個幹勁十足,很快便將石門砸開。葉甜衝進去洞內,容塵子坐在冰床上,尚未說話,她已經鼓起勇氣,將手中嬰兒拳頭大小的河蚌一把遞上去:「師哥!我……我找到了,她在這裡!」

  容塵子起初是一怔,隨後他看清了葉甜手心裡的東西。那極小的、灰黑色的一團,蜷在殼裡一動也不動,像顆小小的鵝卵石。他緩緩站起身,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葉甜緊張地注意著他的神色——不是吧,還當真HOLD住了?

  容塵子緩緩伸出手去,他能感覺那團小東西籠罩於全身的仙靈之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將那塊小小的河蚌捧在手心裡,那才是他的珍寶。他埋頭以最輕柔的動作親吻它的外殼,小道士們俱都渾身僵硬——師父……該不會是得失心瘋了吧?

  容塵子快步趕回臥房,急令清玄備水,加糖。小道士們也都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難道還真是那河蚌?

  師父的話不能不聽,他們趕緊去取水。清玄親自跑到凌霞山頂,取了最清甜的山泉,裝了滿滿一缸。容塵子將小河蚌放到自己榻上,用小碗舀了半碗水,加了清濁符,又加了兩勺砂糖。

  河蚌外殼十分乾燥,他用毛巾先沾了水再絞得半乾,緩緩替她敷殼。彷彿感受到外面的水氣,她終於動了一動,只是很輕微地動作,容塵子眼中便溢滿了欣喜。

  敷完殼,他用木勺沾了些水,一點一點地滴到河蚌身上。水很快浸入殼裡,河蚌察覺了。她將兩扇殼張開一條小縫,去接那水滴。容塵子又餵了她幾滴,葉甜悄聲開口,也是怕驚到她:「真是她?」

  「嗯。」容塵子肯定地點頭。葉甜也有些雀躍,好像延綿陰雨終於放晴了一樣。她笑容明豔:「我讓大家再抬些水來。」

  容塵子伸手制止:「她現今受不住,肉身受損太嚴重,如今仙體也十分虛弱。太過激進,只會損了她的仙根。」

  葉甜對容塵子是百分百信任,聞言立刻就有些為難:「那要如何是好?」

  容塵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惟有在河蚌面前,他才會有這樣的微笑,溫柔寵溺,片刻不能相離的眷戀:「慢慢將養吧。」

  對於清虛觀而言,這一天才是真正勝利的一天,才著實應該慶賀。

  容塵子餵了河蚌十幾次,每次都只餵一點點水。次數多了,那個河蚌似乎也知道他是有水的。它爬到容塵子面前,不斷地夾他的手指。那個殼太小,沒什麼威力,容塵子也不十分疼,便任她玩耍。她夾了好一陣,還是沒有水,不由又嗚嗚地哭。

  容塵子輕輕摸著她的貝殼:「別哭,很快就會好的。」

  它完全沒有恢復,沒有聽覺、也沒有視覺,不懂人言。只是哭,哭得久了,又爬起來繼續夾容塵子的手指。

  它一夜沒睡,又夾又咬,容塵子的食指終於被它夾破了。它貪婪地吮吸著容塵子的血,但破口太小,不一會兒就凝了。它卻累得沒有力氣再折騰了,只得又停下來哭。哭了一刻多鐘,終於累了,縮在殼裡沉沉地睡了。

  睡到中途,有水滴落在殼上。它舔了舔,那水卻一點也不清甜,還帶著鹹鹹的澀然。

  早上,葉甜端了些早飯進來,依舊是素粥小菜,還有一碗斑鳩冬菇湯,只有湯沒有內容。但這次是真的斑鳩。容塵子先餵了河蚌一勺湯,再和葉甜一起吃早飯。河蚌覺得這四周肯定是有水源的,所以她在榻上找來找去,還把容塵子的乾坤袋都夾壞了。

  容塵子吃著飯,目光卻不時注意著她,這時候她還在跟容塵子的枕頭搏鬥——這個東西材質不一樣,裡面肯定有水的。它契而不捨。葉甜都笑出聲來:「師哥,她真是渴壞了,你就再餵她一點嘛。」

  容塵子眸中泛起溫暖的神采:「一天多餵一點,她的身體方能承受。」

  河蚌夾了半天,終於承認自己是夾不動容塵子的竹枕頭的,她開始準備撤離這個沒有半點水源的地方。容塵子見她快要爬到床沿了,怕她摔著,忙一手將她拾起來,放在桌上。她很快就發現了那盆斑鳩冬菇湯,頓時不顧一切、拚命地往湯盆裡爬。

  容塵子將她握在手裡,一夜的功夫,她的身體似乎長大了一點,連葉甜都發覺了:「師哥,她在長個!」

  容塵子不顧她的垂死掙扎,將她再次放在榻上,並且用被子圍起來。她的斧足不好走,只急得一陣啼哭。她哭聲也不大,跟雛鳥似的。容塵子拿了幾粒米飯餵她,她一邊哭一邊張著殼吃米飯,時不時還啜泣。

  葉甜終於信了——這貨肯定是她,如假包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8 03:39 PM

第七十一章

  清虛觀從次日開始接引四方香客,村民劫後餘生,仍然心有餘悸,是以來得也特別勤奮。不少人還請了神像回家供奉。容塵子難免就要主持神像開光儀式。他放心不下河蚌,又恐有負村民的一片向道之心。最後還是清玄提議,每天容塵子做道場的時候,就將河蚌安置在道場中央的大鼎裡。──

  原本考慮著那八卦鼎足有半人深,她一來有地方玩,二來也爬不走。但它似乎一點也不喜歡這地方,天天在裡面嗚嗚地哭,這貨生來跟河蚌沒有半點差別,惟一與生俱來的技能就是會哭。容塵子當著弟子、香客的面不好哄她,心神卻全被擾亂。偶爾講經論道至中途,竟自忘了下一句。

  葉甜反正也是閒著,便替容塵子換個手,在他有事的時候就陪河蚌玩耍。

  如果說以前葉甜對這個河蚌是沒有好感,那麼現在她對這個河蚌簡直就是恨之入骨。她從不知道一隻河蚌可以無聊到這種程度——它每天就在地上爬過來爬過去,片刻不消停。更可怕的是它那個殼似乎是癢得慌,不是夾這個就是夾那個。而且她夾東西有技巧——不管什麼材質的東西,它似乎永遠都知道怎麼夾容易夾壞。

  葉甜有心罵它一頓,它又聽不懂,有心打她吧,又怕把她的殼打壞,直氣得七竅生煙。

  容塵子給她安排得很細,一個時辰餵次水,每次餵一小碗。餵之前先化清濁符,加兩勺糖。就這頻率她還經常四處找水源,一不留神就想爬走。

  葉甜從沒帶過孩子,但每天光看這個河蚌,她也真是太累了!河蚌如今已長成巴掌大,但葉甜仍怕踩著她,每日跟看三歲小孩一樣看護著她。葉甜發誓自己連給二師兄看練丹爐都沒有這麼費神過。中午午睡時間都全部犧牲掉了。

  可河蚌還是不開心,她稍不注意,這個破河蚌就會往門口爬。

  還是清玄看著師姑師娘頭疼,這才想著一個法子——給她一個又經得住夾,又新奇的玩具,估計能安靜些。他與諸師弟商量了許久,最後清虛觀諸弟子拿出看家本事,用蘆葦和茅草編了許多蚱蜢、公雞、蟋蟀等等。河蚌果然喜歡得不得了,清素又領著師弟折了一堆小豬、小兔什麼的,讓她一天到晚都有東西玩。

  她每日在葉甜房裡,不是夾著個紙粽子爬來爬去,就是叼著個草蚱蜢猛力死夾。果然不再整天想著走了。葉甜也鬆了口氣,偶爾眯一會兒、打個小盹什麼的,也放心些。

  然一個不小心,河蚌細嫩的斧足就被茅草割破了。這下子她總算是安分了,半天都縮在殼裡一動不動。葉甜也跟打碎了花瓶的貓似的,忐忑不安。畢竟師哥托給自己照管,自己怎麼就讓它割到腳了呢。她破例多餵了河蚌一碗水,河蚌縮在殼裡不出來,喝水的時候哭聲倒是小了點。

  葉甜怕容塵子知道要被訓,便偷偷多餵了幾碗水。河蚌越喝越想喝,漸漸地乖覺多了。

  葉甜拍拍雙手,覺得原來河蚌也不是那麼難養的嘛……只要給足水。這河蚌一停止餵水就哭,葉甜不知不覺間便餵了許多。容塵子領著弟子做完晚課,到葉甜房裡領河蚌,就覺得她……似乎不如往日活潑。

  但想著諸弟子給了折了許多玩具,估計是玩累了,也沒在意。葉甜自是心虛,哪裡還敢多說。

  夜裡,容塵子打完坐,將河蚌抱到懷裡,河蚌縮在殼裡一動也不動。他輕輕撫摸蚌殼上細密的紋路:「不要一天到晚亂爬嗎……快快長個兒,等你長好了,我帶你去山下看廟會。」

  河蚌還是沒理會,往天晚裡她還要吐幾個泡泡的。容塵子只道她精神不濟,也沒同她多說話,將她用胳膊圈住,閉目養神。睡到半夜,他衣袖一冷,伸手一摸,被浸濕了一塊。他只道河蚌調皮,輕輕拍了拍她的殼:「好好睡覺。」

  不料掌心之下的蚌殼又張開,她又吐出了好些水出來。容塵子披衣坐起,將壁燈撥亮,細細看她,這才發現她在嘔吐。他指著河蚌就訓:「你偷喝水了?」

  河蚌似乎很難受,蚌殼張了張,又吐出一小灘水。

  容塵子不敢再耽擱,立刻撿了桌上的油燈點燃,將河蚌用濕毛巾裹了,遠遠隔著火烤。這一下去水極快,但那河蚌似乎驚怖欲絕,那哭聲已經不像是哭聲,倒有些像夜梟尖啼。容塵子都嚇了一跳,急忙將她放回榻上,她整個殼都在劇烈顫抖,容塵子將她貼著胸口放好,略微調息之後,以玄天符火術替她耗盡體內多餘的水份。

  連續運功一個時辰之後,容塵子渾身都被汗濕透,河蚌這才好受了些,開始吐泡泡。

  次日,容塵子睡到辰時末,諸小道士難得見師父晚起,還以為是那河蚌恢復人身了呢。倒是容塵子將河蚌再交付葉甜的時候叮囑了一番:「莫讓她沾水,也莫過多投餵,她不知飢飽,掐著量給就好。還有比較細小的東西不要讓她玩,她昨天還吐了幾個草編蜻蜓。」

  葉甜心裡有鬼,自然不敢多說。倒是將房裡容易割傷她的和容易被她吞食的玩具都收掉了。清玄和清素一商量,又領著師弟用紅繩編了些玩具,都做得大,至少她的殼是裝不下的,這才勉強解決了河蚌的精神娛樂問題。

  河蚌斧足上的傷口老是不好,葉甜生怕容塵子發現,卻又找不到醫治的辦法。還好清韻每天都做斑鳩冬菇湯,這貨只要有湯喝,就沒嘴哭。葉甜不敢餵太多,每次餵一點點。後來次數多了,竟然也餵出了一點心得。這個破河蚌的飢餓也是分星級的,一般有一到六星。如果連續張殼一到三次,說明它不是很餓,只是要好吃的香香嘴巴。如果連續張殼四到六次,說明是真的餓了,要餵點吃的填肚子。

  葉甜笑不可抑,將之講給容塵子聽,容塵子摸摸她的殼,也是笑著嘆氣:「這麼貪吃,以前沒人餵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河蚌在一天天長大,如今已有一尺來長了。葉甜十分欣喜,彷彿養小動物養出了感情,她對河蚌不由自主地便十分精心。河蚌跟她也熟了,每次容塵子早上起床,餵過水,一抱起她,她就知道要去見葉甜了。

  她化作人身的時候懶,變成河蚌卻勤快得很。葉甜不過帶她去了一次膳堂,它就把方位給記住了,並且明白了原來她天天喝的斑鳩冬菇湯是從這裡端出來的!從此它就天天妄想從葉甜的房間爬到膳堂去。經常葉甜一個不注意就爬沒了蹤影,但若沿著去膳堂的路找,一準能找到。

  觀裡的小道士們都習慣了,每次在路上看它爬得費勁,都彎腰抱它一程,將它帶到它的目的地去。它一到膳堂就興奮得不得了,滿地爬來爬去。小道士們連落腳都要看清地上有沒有螞蟻……生怕踩著它。連清貞都不解,他一邊拉著風箱,一邊跟正在給河蚌做湯的清韻吐槽:「師父不是說她渡劫化仙了嘛……」

  清韻很淡定:「那有什麼稀奇的,她作人的時候就特別……成仙的時候肯定也是個特別的神仙啊。」

  清貞看著地上灰不溜丟,正在用力夾清韻的燈籠褲腿、為他加油的河蚌,沉默。

  二月某天夜裡。李家集又有異事,容塵子總擔心鳴蛇一事還有後患,便分外重視,連夜收拾了東西準備趕過去。河蚌睡得正香,他摸了摸它的殼,嘴角微微翹起:「要不要跟我去呢?」

  河蚌不張殼——早上的斑鳩冬菇湯還沒喝呢,它不願意走。容塵子搖搖頭:「那你乖乖地跟著小葉,我去去就回來。嗯?」

  河蚌似乎已經略懂人言,但跟狗狗一樣,常用語它懂,複雜了仍然是一竅不懂。容塵子說完,它就準備往榻下爬,容塵子趕緊抱起她:「我抱你過去。」

  外面天還沒亮,觀中一片漆黑。今年櫻花開得遲,這會兒還沒謝,容塵子抱著它走在石板道上,夜半霜重,他將河蚌貼著胸口抱好:「櫻花的露珠格外清香,要嘗嘗嗎?」

  他懷裡的河蚌就張了殼,容塵子採了幾朵花餵牠露水,又柔聲叮囑:「我不在你要乖,聽小葉的話,不要到處亂爬。」

  河蚌專心喝露水,不理他。它覺得這麼多人裡面最小氣的就是容塵子了,葉甜和清韻他們,只要自己多張幾次殼,好歹總會餵點東西。容塵子是每天掐著時間來,不到時間說不餵就不餵,再張多少次殼也不餵。何況他經常不在,好不容易陪著玩會兒玩具,都總有事要將她送到葉甜那兒去。

  是以河蚌對他並不十分親熱,它還想不明白自己晚上為什麼一定要和他睡,要是能和清韻睡多好呢,清韻會做好多好吃的……

  所以容塵子走後的這晚,河蚌就不見了。葉甜急得差點昏倒,她不過給河蚌拿了個布娃娃,走的時候她還乖乖地在榻上待著,誰知不過片刻功夫,竟然就不知去向。小道士們把清虛觀每個角落都翻遍了,翻出來二十幾隻山河蚌。還真有個頭、顏色都差不多的。

  比較了半天也沒看出是哪隻,葉甜都快急哭了:「賤蚌,到底哪隻是你啊!」

  無奈之下清韻獻出法寶,做了兩個蝦丸,二十幾隻河蚌一隻張殼的都沒有——都不是。

  從晚上找到天色將亮,大家決定吃完東西繼續找,清韻回房換衣服,從自己疊成豆腐狀的被子下找到了這個河蚌,它躲得好,還十分得意,等了半夜愣一動不動。

  清韻將她拎起來,清虛觀上下諸小道士的小心肝這才落回了肚子裡。

  葉甜將她抱在懷裡,半天才敲了敲它的殼:「你不要到處亂跑嘛,萬一被人踩著了怎麼辦!」

  那河蚌接連張了六七下殼——她嗅到蝦球的香味了!

  葉甜終於找到對付她的方法,把蝦球放在食盒裡,一次餵牠一丁點,撐不壞它,它也會守著剩下的,用掃把打也不會亂爬。

  太過精心的後果,是容塵子回來之後,河蚌不認他了。

  那日清虛觀桃花盛開,落英飄紅。容塵子給河蚌帶了五香葵花籽,河蚌很開心,但不要容塵子餵牠。容塵子一碰它就哭,它想跟葉甜睡。葉甜剝著瓜籽,笑得合不攏嘴:「師哥啊,讓我說你什麼好,連個河蚌都養不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9 08:49 AM

第七十二章

  容塵子很苦惱。河蚌晚上真不肯跟他睡了,每天夜裡都待在葉甜床上。葉甜對它是真的好,還特地做了搓澡巾給它擦殼用。想著它的殼容易乾躁,又往上塗保濕的香膏,塗得這隻河蚌整天香噴噴的。每天晚上還給河蚌吃宵夜,惹得河蚌一餓了就夾她的衣角亂扯。容塵子將它強行抱回房裡一次,結果它一直哭到半夜也不睡,還是葉甜不放心,又過來抱回去了。

  在葉甜的照顧下,河蚌長得很快,三月中旬已有兩尺長了。這日容塵子去了白雲觀參加法會,特地帶了清韻一道走。清玄和清素一直偷笑——叫你討好河蚌,這下惹師父不高興了吧?

  清韻走了,觀中其他小道士廚藝不佳,葉甜只好親自下廚了。清玄和清素無事時幫著照看河蚌。葉甜在地上鋪了一層涼蓆,它在中間爬來爬去,消耗精力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玩具從清玄手上夾過來,爬到清素面前。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兩大高徒,就坐在涼蓆左右兩邊的蒲團上,邊看經書,連拈著個繩編的玩具等它來夾。

  一個沒留意,它就夾住了清玄的手。那時候它的殼已經算大了,夾在指頭上還是疼。清玄皺了皺眉,還是低頭,突然耳畔一陣笑聲,清脆若銀鈴。清玄、清素同時抬頭,便見涼蓆上坐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身上是水色的泡泡裙,頭上梳了個雙髮髻,甜甜的齊劉海,鬢邊別著一朵潤白如玉的寶石花,耳邊還戴了兩顆紅珊瑚珠,小小的腳丫又白又嫩,卻仍舊沒穿鞋子。

  她粉嘟嘟、白嫩嫩地趴在清玄面前,瞪著圓圓的大眼睛看他。

  清玄生怕驚著了她,卻又不知怎麼跟她打招呼——這模樣叫什麼都彆扭。清素也有些受驚過度,喃喃地道:「師父這是造孽呀……猥褻兒童啊,人家還這麼小……」

  清玄啪地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胡咧咧什麼!師父的事也是你能多嘴的!」

  兩個人瞅了河蚌半天,終於河蚌堅持不住人形,又變了回去。它閒得無聊,又繼續夾玩具玩接力。清玄、清素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之中。

  晚間,葉甜正在給河蚌餵湯,外面就傳來清貞的聲音:「師姑,師父回來了。」

  葉甜還沒有應聲,河蚌就已經掙扎著往外爬,葉甜還比較欣慰——它終於還是想師哥了。河蚌爬出了涼蓆,拚命往門口爬,容塵子和清韻剛剛上得山來,見它吃力地爬過來,眸子裡瞬時有了光彩。他輕輕將它抱起來,摸摸它噴噴香的外殼:「在家裡乖不乖?」

  河蚌在他手上不斷地掙扎,容塵子只得將它放地上。它一脫了束縛,立刻就往清韻身邊爬,夾著清韻的褲管要他抱。清韻清咳一聲,小心翼翼地看看師父,又看看眼前一副熱情模樣的河蚌。不得已傾身將它抱起來,話卻是對師父說的:「又長胖了呢。」

  容塵子站在原處,表情嚴肅,許久才道了一聲:「嗯。」

  清韻只是象徵性地抱了抱,立刻就還給師父,不顧河蚌熱情地挽留(河蚌夾著他衣服),他扯出衣角就往房間跑。河蚌只有待在容塵子懷裡,容塵子回到觀中,就發現了異樣——它或許可以化形了,觀中仙靈之氣四溢開來,令草木繁茂、清泉更盈於往常。敏感的飛禽開始群集於凌霞山,都想沾點仙氣,說不定有緣得道。

  容塵子緊鎖了眉頭,突然輕輕嘆了口氣。

  晚上,河蚌還是想往葉甜那裡爬,容塵子圈著它,他殺妖除魔、匡扶正義什麼的比較在行,討女孩子歡心是真不行。不到片刻河蚌就哭成了個淚蚌。容塵子不慣它,想著不能養成壞習慣,所以晚上從來不餵她,這樣她日間便能多吃點,睡眠也足。白天自己做完早課就將它扒拉起來玩,它的作習時間也會非常規律。

  但河蚌明顯不喜歡這樣的時間安排,它不斷張殼,爬來爬去地表示要吃宵夜。容塵子這個人極有原則,寵則寵矣,然定下的規矩就不能變通。所以他摸摸河蚌的殼:「晚上不能吃東西,睡覺!」

  河蚌嗚嗚地哭了一陣,見他確實是沒有理自己的意思,也就縮在殼裡不動了。待容塵子呼吸漸沉,它覺得這個老道士肯定是睡熟了,就悄悄從榻上爬下來。落地的時候站不穩,摔得啪嗒一聲巨響。把容塵子都驚著了,忙傾身去看它的殼。千年老殼,沒那麼容易摔壞,只是它在殼裡被顛得不輕。

  容塵子覺得是收回主權的時候了,再不給立個規矩,以後不知道要驕橫成什麼樣。他將河蚌抱回來,二話不說就用胳膊壓著:「哪也不准去,睡覺!」

  河蚌在他胳膊下翻來覆去爬不出來,一急之下,它蓬地一聲變成了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靈活地從容塵子腋下鑽出來,就要往葉甜房間裡跑。容塵子的震撼遠比清玄、清素來得強烈。他一把拉住河蚌柔軟的小手,將她扯回榻上,心裡卻糾結不下——這……還讓她和自己一起睡嗎?

  河蚌可不管那麼多,想盡辦法要掙脫他的手。容塵子啼笑皆非,他堂堂一個道門宗師,總不能和一個小姑娘拉扯。當下便牽著她的手腕:「好了!我送你去小葉那兒。」

  河蚌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幸好聽見葉甜,她張開雙臂,容塵子微怔,終於明白過來她是要抱。他抱起河蚌,也發不了脾氣,惟有苦笑。

  葉甜原本已經睡了,開門見容塵子抱了個嬌俏的小女孩,她微微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一臉驚喜:「呀!可以變成人形了啊!過來我看看!」

  河蚌見到她也開心,伸出雙手就去摟她的脖子。一大一小兩個女孩互相打量,葉甜甚至已經在想給她梳個什麼新髮型了。容塵子站在門口,難道……這真沒自己什麼事?

  然而次日,葉甜和容塵子做完早課,河蚌還在睡覺。清韻正在為河蚌做藕粉丸子,山下便有人找來了。一看來人,容塵子就變了臉色。來人見他倒是一臉笑意:「知觀,別來無恙?」

  容塵子微怔,隨後微舒袍袖,以禮相迎:「龍王陛下,大駕光臨敝觀,有何要事?」

  來人竟然是東海龍王,就連葉甜都變了臉色。她倒是想得周到,立刻就給清韻施眼色。可惜清韻太笨,他以為葉甜擔心河蚌餓著了,忙端了藉粉丸子去餵她。

  龍王白鬚白髮,頭上長角,面色倒是和善:「知觀,實不相瞞,這次來只是接回我凌霞海皇。昨日見星象,她傷勢應該已然大好,就不勞煩知觀再代為照料了。」

  容塵子雙手一緊:「陛下此話何義?」

  老龍王笑容不變,氣度不凡:「知觀何故明知故問?鳴蛇一事,乃妖渡仙劫。何盼本就是我海族官員,咳,這個除掉鳴蛇,也算是替天行道,所以這個……受了傷也是工傷嘛。咱們海族的福利一向不錯,何況我們凌霞海皇這是見義勇為,也是我們海族的光榮啊。本王當然要親自來接她了。」

  這下別說容塵子,葉甜都明白了:「我說,你們還真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啊!」她悖然大怒,難怪龍王當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讓何盼成仙之後留在海族。如今河蚌身負風、水靈精,又渡了仙劫,瞬間身價百倍,走到哪裡都是搶手貨,他倒好,先下手為強了。

  容塵子皺著眉頭沉吟不語,葉甜可不給面子,她馬上就改了口:「沒有!她……她她……」葉甜一咬牙,也橫了心,「她殺鳴蛇的時候就死了!你要河蚌倒是多的是,後山石泉,你自己去捉吧!」

  龍王自然不是這麼好忽悠的,他起身,微一揮手,後面便出現有十幾個章魚,每條章魚頭上都頂著一碟吃的。葉甜以手撫額,就連容塵子都閉上眼不忍再看。不過片刻,外面一個聲音歡呼著越來越近:「嗷嗷,海參!蔥燒海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9 08:56 AM

第七十三章

  龍王拈著長長的鬍鬚,面帶微笑。葉甜臉色非常不好看,容塵子抿著唇面無表情。河蚌風兒一般奔進來,伸手就抓章魚頭上的吃的。章魚不躲不閃,葉甜卻將她扯住:「你還沒洗手呢!」

  她略微猶豫,終於將雙手在葉甜身上擦了擦,然後歡呼一聲,開始吃東西。──

  葉甜嘆了口氣,轉頭看容塵子,龍王笑眯眯地看正在狼吞虎嚥的河蚌:「何盼,這次做得很好。如今你傷勢已經養得差不多了,跟知觀道聲謝,和本王回東海吧。」他挺直了腰,說話很官方、很有禮,「自然,清虛觀為我東海官員療傷之事,東海會記得這份恩情。一應費用什麼的,隨後本王便會派人送來。有勞知觀,有勞諸位了。」

  他拱手為禮,就去牽河蚌。

  河蚌覺得他帶的東西好吃,對他的好感也增加了不少,並不打算避開。然龍王卻未能碰到河蚌的手——容塵子擋住了他。龍王故作不解:「知觀,這是何意啊?」

  容塵子將河蚌拉過來,摁到懷裡,他不敢再說出諸如「只要她不同意,任何人也別想帶她走」之類的話,誰知道她會不會同意?懷中還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頭上是葉甜扎的花苞髻,耳畔綴著兩顆明珠,她的小臉粉嘟嘟的,眼睛水汪汪的彷彿會說話。

  容塵子為人素來剛直不阿,如今摟個小姑娘在懷裡,心中多少也有些矛盾,但他態度堅決:「恐怕龍王不能如願了。」葉甜跑上來抱過河蚌,用絲帕替她擦嘴,容塵子神色嚴肅:「她已是貧道的人,貧道在哪裡,她就會在哪裡,誰也別妄想帶離。」

  龍王倒不以為他會這般:「知觀是個明事理的人,本王前來帶回自己麾下官員,天經地義……」

  不待他說完,容塵子便行打斷:「龍王毋庸再言,此事無任何商議的餘地。請回吧!」

  龍王哪有可能就這麼回去,他笑容不減:「可是知觀若要強留我東海之人,未免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裡。是去是留,你我都不能決斷,總還得問過何盼自己的意思。」

  河蚌在葉甜懷裡,嘴裡還塞著好吃的,兩頰鼓得像包子。屋中諸人都看向她,她望望葉甜,又望望海參,最後看看容塵子。容塵子與她對視,目光嚴厲,她不敢再看他,又低頭鑽進葉甜懷裡,很久才低低地說:「想回水裡。」

  葉甜以咳嗽聲將她細若蚊吟的聲音掩了過去,大聲道:「你也看到了,她不過還是個小孩子,如何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若真是要她決定,也得她再長大一些!」

  龍王似乎沉吟了片刻,容塵子是天庭的人,論神位不比他低,他也不能真和他動武:「也好,那本王就待她法力恢復之後再來接回。」

  河蚌戀戀不捨地看著他……身後的章魚,龍王微微一笑:「海裡有許多許多的海參,回去就有得吃了。」葉甜立刻拍了拍懷裡河蚌的頭:「清韻正在做吃的,肯定比海參好吃,走,我們去看!」

  她抱起河蚌,頭也不回地就去了膳堂。

  龍王帶著東海的人走了,容塵子站在原地,方才河蚌那句話,他聽見了。

  她想回水裡。

  晚飯在飯堂裡吃,河蚌坐在葉甜和容塵子中間。他本就是個不苟言笑的,往日裡大河蚌臉皮厚如城牆,還不覺得,如今小河蚌就有些怕他。她靠著葉甜坐,儘量連衣角也不碰到容塵子,容塵子也想儘量對她好些,他嘆了口氣,用公筷挾了海膽丸給她。

  他本是不食葷腥的,以前膳堂俱都是素菜,如今為了照顧這個河蚌,竟也單獨做了些菜色。她埋頭吃菜,似乎知道容塵子聽見了,不敢看他。容塵子卻不打算就此揭過:「在清虛觀……大家對你不好嗎?」

  河蚌海膽丸吃了一半,默默點頭。容塵子神色冷凝:「過得不開心?」

  河蚌搖頭。他語態沉緩:「那為何想去東海?」

  河蚌低著頭,半天也沒吃完一個丸子,容塵子還待再言,葉甜趕緊攔住他:「師哥!你先讓她吃完飯再說嘛!」她起身和河蚌換了個座,河蚌輕聲涰泣,葉甜趕緊挾好吃的給她,柔聲哄:「不哭不哭哦,他沒有罵你,他是壞人,我們不理他。來,再吃塊魚……」

  晚間,河蚌黏著葉甜,容塵子也是心事重重:「今日晚課由你主持。」

  葉甜看看身後的河蚌,想著也應該多給點時間讓他們相處,便也點頭應下。河蚌還扯著她衣角,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心底無由來地柔軟,連帶以前對她的厭惡都消失無蹤了。葉甜蹲在河蚌面前,舉手拭淨她唇角的湯漬:「讓師哥陪你玩,要乖乖的哦。」

  河蚌不是很願意,容塵子只是傾身抱起她,徑直回房。

  回到臥房,河蚌坐在榻上,目光不安。容塵子也有些侷促,如何面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兩個人之間到底應該說些什麼,做什麼,他不知道。以前同她在一起,也總是她主動,要什麼,他再考慮給什麼。如今她已經不知道該要什麼了,而自己竟然也不知道應當做些什麼。

  容塵子站在榻前,河蚌垂頭坐在床中間,他的弟子們做錯了事也經常這種反應,忐忑、畏懼。可是這是他所希望的麼?

  他久無反應,河蚌終於睡著了。她的睫毛很長、唇瓣又鮮嫩又飽滿,安靜下來時像個精緻的瓷娃娃。容塵子有心吻吻她,但她真的太小,小到令他不能逾禮。他只有扯過被子給她蓋好,她睫毛下突然溢出清亮的水珠,如同晨露:「想回水裡。」

  容塵子心中倏然一痛:「別回去。」他吻在河蚌額頭,「我愛你,別回去。」

  彷彿油燈影響了她的睡眠,她鑽到容塵子懷裡,將頭拱到他臂間:「你不愛我,你只愛葉甜。」

  那聲音極低,還帶著囈語的朦朧,可容塵子聽得真切。他一夜未眠。

  熄了燈,耳邊靜謐無聲。黑暗總是讓人多思,他想了許多。從去年九月的相識,到如今的形如陌路。那一日他在海皇宮裡發現睡在水晶殼裡的她時,縱然佳人多嬌,卻也未曾留意半分。後來觀中,雖多有遷就,卻也不過礙於待客之道。及至有了肌膚之親,他的縱容和照管也不過只是礙於男人的責任。

  她背叛了他,暗箭入體,自己雖然也有惱怒,但誰又能說沒有一絲絲的如釋重負?

  他是個道士,半生清修,一心向道,又幾時真的希望被人攪亂一潭無波死水?

  可兩個人似乎總有斬不斷的牽扯,百轉千回之後,他有幸失而復得,然細細想來,才發現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

  他伸手輕輕觸碰河蚌的小臉蛋,她睡得格外香甜,渾然不覺。

  次日,河蚌醒來時發現容塵子還在身邊,手裡握著一卷古書,她眼睛睜得圓圓的——往常這時候,容塵子是會領著弟子做早課的。注意到她醒了,容塵子放下書:「起床了。」

  他將河蚌抱下來,自有服侍的弟子送了熱水進來。以前河蚌的東西,容塵子讓清玄收走了,好在清玄留了個心眼,一直放著沒丟。這時候倒是又派上用場了。容塵子將河蚌放到木盆裡,將她仍化成河蚌。從受傷之後,容塵子一直沒給她洗過澡,怕她偷喝水,平時都只用濕毛巾擦拭。

  如今她傷勢好轉,些許水也不要緊,方用木盆盛了水給她泡澡。

  河蚌是很喜歡洗澡的,它在盆裡爬來爬去,容塵子用絲瓜囊給她擦洗:「好了,快點洗好吃早飯。」

  他聲音倒是壓低了些,不似往日的嚴肅。河蚌將盆裡的水都吸了一半,又全部吐出來,高興壞了,終於和他說話:「知觀不做早課嗎?」

  容塵子捏住她的殼,不讓她喝洗澡水:「我將早課提早了兩刻鐘。」他淡淡道。

  陪她玩了一陣水,清玄送了吃食過來,容塵子仍是清粥小菜,河蚌就豐盛些,光糕點都做了六樣。河蚌低頭狂吃,不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容塵子。容塵子摸摸她的頭,不說話。

  河蚌覺得容塵子空餘的時間開始增加了,他將早課提前兩刻,回來時河蚌還在睡覺,她早上一睜眼就能看見他。中午趁她午睡的時候接見香客,餘下的時間幾乎都在陪著河蚌。她在長個頭,總是殼癢,不時喜歡變成河蚌到處擦殼。容塵子經常一邊看書一邊替她擦殼,她要夾玩具也陪著她,漸漸地河蚌便不似往常般排斥他。

  觀中似乎並無改變,如果一定要說有何不同……也許是諸小道士都發現自家師父聲音小了,連脾氣都好了不少。以往教任何道法、劍術都是演練一遍,稍有懈怠便會厲聲訓斥。如今若有不懂之處,他竟也會細細講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9 09:03 AM

第七十四章:他不願成為過去

  三月下旬,容塵子推掉了諸事,特地帶河蚌去光裕寺的廟會。走的時候河蚌還捨不得清韻和葉甜,但葉甜和清韻卻是知道應多留時間讓二人相處,一同哄勸。當天早上,河蚌吃完早飯,葉甜給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便隨容塵子下山了。

  光裕寺的廟會是附近的盛會,大街上人群濟濟,容塵子抱著河蚌。她如今仍是個女童模樣,連說話都奶聲奶氣,嬌嫩得很。一個道士當街抱著一個女娃,自然怪異。但恐她走丟,容塵子也顧不得了。

  廟會一共三天,光裕寺外一大片空地上全是小吃攤,河蚌高興壞了。容塵子領著她從頭一路吃過去,每樣一份,一樣不落。她從豆腐腦吃到燒肉串,最後被毛血旺辣得慘兮兮的。容塵子給她買了柚子水,她眼淚汪汪地喝了一大杯,吃到最後看見有道菜叫豉椒蛤蜊,她興沖沖地就要點,容塵子趕忙止住,低頭替她擦掉嘴角的辣椒末:「……連這個你也不放過麼?」

  晚間,廟會外有戲班子唱戲,容塵子帶河蚌聽了半夜的戲,又帶去吃了豬腳麵,這才帶回棧歇息。河蚌體力本來就不好,這會兒已經累得不行了,但她還在玩著那十幾個顏色、形態各異的糖牛。容塵子抱著她回到房裡,將她放在榻上,打了水給她洗澡。

  她將糖牛俱都插在筆筒裡,脫了衣服就往澡盆裡鑽,容塵子不由別過臉去。半晌他抿了抿唇,似是下定決心,拿了香膏替她洗澡。她的肌膚一如從前的光潔細嫩,只是那身子還沒開始發育,小小的讓人不敢妄生邪念。容塵子本就是方正之人,是以他給河蚌搓澡搓得一絲不苟。

  澡還沒洗完,河蚌已經睡著了。容塵子怕她著涼,又找了乾淨的大毛巾將她裹住,抱回榻上。

  白日裡累著了,這一覺她睡得特別香。容塵子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聲,不覺也一夢沉酣。

  次日,河蚌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容塵子早已衣著整齊,桌上擺著早飯。她歡呼著坐在桌前,容塵子替她洗過臉、手,這才坐下來和她一道吃飯。她吃沒吃相,容塵子也沒再糾正:「你以前的武修,都做什麼?」

  「武修?」河蚌還小,以前的事零零碎碎記得不全,容塵子細心引導她,「比如你師父,師兄、或者江浩然他們,平時都做什麼?」

  河蚌往嘴裡塞蟹黃包:「師父不怎麼見得著的,他不讓我們說是他徒弟,我們都是師兄照顧的。」

  容塵子很少聽她提起以前的事,這時候也不打斷,靜靜地替她挾菜。她一邊吃一邊想:「後來他被人殺了,殺他的人都是光著頭的。然後我們就過得特別不好,符禺山的妖怪又多又凶,我們總是被人欺負,都沒有吃的。」

  容塵子聽得很認真,河蚌一個一個慢慢地數:「師兄會帶我們去找吃的,對我們還是很好的,只要找到吃的,都會分給我和師妹。可後來……後來遇險,他帶著我逃走,把師妹丟下了。」

  她似乎又看見那日水中瀰漫開來的血,微微發抖,容塵子趕緊攬住她。她倒是沒有哭,時間太久了,再如何深重的悲傷,終也會淡:「再後來,我們再遇險,師兄逃走時把我丟下了。四周全是來搶吃的的水族,好多好多。」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比劃了一個很多很多的姿勢,「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是一隻大鵬叼走了我。它啄不開我的殼,又兼我是內修,便索帶我一起找吃的。我們吃的不一樣,但實在餓極了,我還是會吃點小鳥、小兔什麼的。後來師兄來找過我,當時我覺得他壞極了,再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

  那段日子已經很久遠,她奶聲奶氣地講述,容塵子不時點頭。她似乎想到什麼:「後來……後來一次遇險,江浩然剛好路過,他身邊跟著東海的人,水族不敢惹,紛紛逃竄。他救了我,我就在江家住下啦。那時候江浩然還很小啦,才剛剛修成人形,但他是江家的繼承人,所以地位很高。而且嘉陵江的妖怪不多,吃的卻很多,跟著他就可以吃飽了。」

  容塵子覺得這中間漏了什麼,那河蚌卻漸漸低下頭:「那隻大鵬鳥……當時真的太危險了,它們把我們隔開了,我水遁到岸邊的時候……沒能帶上它。」所以在後來很多很多年的記憶裡,她總是刻意避開這個人,當他不曾存在過。「我恨了師兄很多年,可是直到那一刻,我看著水中的血越來越濃,我才明白師兄其實絲毫不曾虧欠我。我根本沒有資格恨他,他對我,早已仁至義盡。可惜當我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

  容塵子將她攬在懷裡,她將臉貼在他胸口,悶悶地道:「後來的事,你都知道啦。」

  容塵子雙臂施力,牢牢地將她圈在懷裡:「如果……我說如果,你還是江浩然的內修,在遇到危險,不得不為之的時候,你會拋下他嗎?」

  河蚌眯著眼睛仔細想:「應該會吧,反正如果到了實在不迫得已的時候,他肯定會拋下我。內修和武修合作,生命是最後的底線。在危及生命的時候逃脫,本來就不算背叛。」

  容塵子撫摸她的鬢角,時間太長了,長到當年會怨恨自己師哥的小妖怪,已經可以看淡取捨。他默默擁抱她:「你孤獨嗎?從修成人形,有了自己的意識開始,你孤獨嗎?」

  河蚌沒有回答。

  如果身邊朝夕相處的人完全只是一種互利的合作,數千年的歲月,怎麼會不孤獨?

  「我會盡有生之年陪在你身邊,」容塵子親吻她的額頭,「以後……我們都不再孤單。」

  吃過早飯,容塵子帶河蚌去鳴溪泉摸魚。河蚌看見水,高興壞了,在裡面打滾胡鬧。容塵子也不管她,自找了個樹蔭處,坐下樹下,順便照看。待他看完半頁《天集卷》的時候,抬頭一看,水中本來玩得開心的河蚌不見了蹤影。容塵子一驚,倏然起身,如今她是仙體,捉妖那套對她不管用。且又在水裡,她斂藏氣息的法子可多的是。

  容塵子便著了急:「小何?!」

  他走下溪澗,那水及膝,河蚌倒是見了許多,惟獨不知道是哪隻。

  容塵子本是個嚴整的人,平日裡格外注重儀表,這會兒也顧不得了,挽起衣袖便四處尋它。這河蚌也壞,不知道躲到了哪裡,任容塵子左呼右喚,就是不吭聲。容塵子心下微沉,他也清楚,這是水裡,若是這時候不找到它,它不知道又要游到哪裡去。

  她還是想走。

  若是在從前,他斷不會勉強旁人的去留。但這時候他不願再固守所謂的君子之風了,它若走了,自己便會像江浩然、淳于臨一樣成為過去。它一樣會開開心心地生活,說不定回到東海,再找一個武修,整天吃吃喝喝,以食忘憂。

  他不願意就這麼成為過去。

  溪澗清幽無人,容塵子尋了一陣,突然轉身上了岸,他語聲極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儀:「你走不了的,出來。」

  水中毫無動靜,他不過片刻便以陣法困住四方,復又在樹蔭下坐下來,語聲淡然:「餓了就出來,中午帶你去吃佛跳牆。」沒有回應,他也不著急,衣裳濕著,他以內勁祛濕。

  一人一蚌一直僵持到午時,靠近山體的石縫裡突然冒出一串泡泡。容塵子搖頭:「出來,走了。」

  沒有聲音,容塵子還是擔心她餓著,不由又哄:「乖,御香庭的佛跳牆很有名的,走吧。」

  半天石縫裡才有一個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格老子的,你過來幫我一把,我卡住了!!」

  容塵子啼笑皆非,復又下水將它掏了出來,怕擦到它的殼,還細細查看了一番。河蚌變成人形,累得直喘,她還不服氣:「我要是不被卡住,早就跑遠了!!再不怕你這個陣呢!」

  容塵子將她抱在懷裡,咬破食指,在她額頭一點,印下一顆鮮紅的美人痣。河蚌只覺得額頭一燙,忙不迭伸手去摸,自然是什麼也沒摸到。她神色驚惶:「你做什麼?」

  容塵子腳步不停:「別鬧了,再晚沒得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9 09:14 AM

第七十五章:飄風終朝,驟雨終日

  御香庭離凌霞鎮已經有五十多里路了,容塵子也不急,給河蚌折了個小毛驢慢慢走。河蚌手裡拿著十幾串糖葫蘆,一路東張西望,開心得不得了:「知觀,你看那邊有賣河蚌的!」

  那小驢走得穩便,容塵子也不怎麼經管。他行到路邊,看著桶裡一堆吐著泡泡的河蚌,不知為何就心軟了,停步將蚌連桶全買了,也無他話,找了個小河全放生了。回來時那河蚌還在吃糖葫蘆,小毛驢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她嘴角沾著亮晶晶的糖渣,兩頰鼓鼓的。夕陽晚照,風吹柳絲,平淡的風景莫名地就添了一抹亮色。

  前行不遠,容塵子就遇到了一個他絕計不想看見的人,這個人從後面追了上來,緊盯著毛驢上的河蚌,語聲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疑:「盼盼?」

  河蚌回過頭,就看見了江浩然。他身著一襲淡金色的長袍,玉冠束髮,一雙手質如金玉。千餘年,他也褪卻了當年的稚嫩,有了一方之主的氣勢:「盼盼,真的是你?」

  河蚌又含了一粒山楂在嘴裡,斜睨他。那小毛驢與容塵子本就心意相通,這時候倒是往後跳了兩步避開他的祿山之爪。

  「江尊主,別來無恙?」容塵子神色疏淡,江浩然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他,雖然百般不願,卻仍是先見了禮。河蚌有吃的也不著急,就坐在小毛驢上揪驢耳朵玩。江浩然也漸漸平復了情緒,他看了容塵子一眼,正好對上容塵子的目光,他也有了計較:「此處不是個說話的地方,知觀,我們且借一步說話。」

  容塵子身如山嶽,不卑不亢:「貧道同尊主無舊可敘,亦無話可說。尊主若無旁事,還請借過。」

  江浩然可沒有龍王好打發,他對這隻河蚌的習性再清楚不過的。誰給吃的她就覺得誰最好,而容塵子雖然方正嚴厲,但對她也是真有情義的,若是由著他養下去,日後再想要回就難上加難了。心下一思忖,他便攔住了那頭小毛驢:「知觀,我與盼盼之間有點誤會,您是出家人,便應修清虛之道、覓長生法門,這些凡塵俗事,您就不必摻和了吧?」

  小毛驢跳回容塵子身後,容塵子將河蚌從驢背上抱下來,攬在懷裡。河蚌在他懷裡吃著糖葫蘆,他伸手細細拭淨她唇邊的糖渣,沉默了很久方道:「出家也可以還俗。」

  江浩然微怔,連河蚌都目帶驚詫,容塵子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只要下定決心,原沒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若要名分,我入世便是。」

  河蚌隨即又低頭吃果子,不說話。

  江浩然上前兩步,容塵子一手格住他,二人寸步不讓,就這般對恃。江浩然長年禁慾,又修的外家法門,脾氣難免暴烈,這時候早已不耐:「知觀這是要同本尊主動武嗎?」

  容塵子右手握住背上寶劍,威怒不揚,神色淡然:「以你我身份,本不應作意氣之爭,但若關乎於她,貧道絕不相讓。江尊主若再上前一步,今日只怕要血濺此處。」

  「好!很好!」江浩然怒極反笑,他雙手交握,發出金屬相擊的聲音,「本尊主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誰血濺此處!」

  容塵子將河蚌放下,二人狹路相逢,畢竟時候不對。若河蚌長大了,性子穩了,自然也會顧全大局,不讓他們真刀真槍打起來。但如今河蚌智商如同七八歲幼童,正是貪玩的時候。她巴不得看熱鬧,哪裡想得到那麼多。

  容塵子將她抱到小毛驢上,又從包袱裡取了些果子給她,柔聲安撫:「先墊墊肚子,馬上就好。」

  河蚌吃著果子,又看了一眼江浩然。江浩然雙手金光湛湛,眸中怒火熊熊:「不必擔心,你死之後,我自會好好照顧盼盼。」

  容塵子並不理會,兩個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要比劃也要選個像樣的地方,總不能站在路中間。就近有一條溪流,人跡罕至,是個爭風吃醋的好地方。小毛驢駝著河蚌站在柏樹下,江浩然站在溪澗中央的一塊岩石上,容塵子站在他對面,三月春風撫面而過,夕陽漸沉,暮色降臨了。

  江浩然性子火暴,自然是他先動手,容塵子凝神斂氣,不過瞬間,他便平和如晚風。四下無人,江浩然便起了殺心。雖然容塵子是星宿轉世,但如今他未歸神位,也不過是個肉體凡胎。而自己卻至少總有千餘年的道行,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真要說來,他與容塵子並無仇怨,但河蚌居然同容塵子有過肌膚之親,他雖仍想將她帶回江家,但說一點不介意卻也是自欺欺人之言。他自出生便是江家指定的繼承人,可謂一生順遂,有些事難免耿耿於懷。這時候正逢良機,難免不願錯過。

  容塵子是道家仙師,江浩然乃武道翹楚,二人交手的場景可謂是百年難遇。暮色籠罩下的溪澗不時泛出金色的奇彩,江浩然一雙手在淺淡的暮色中看來分外醒目,河蚌啃著糖葫蘆,駝著她的小毛驢也不吃草,在樹下呆呆地站著。她揪揪驢耳朵,也十分無聊:「你們誰贏了誰就帶我去吃東西嗎?」

  江浩然掌風如刃,攪亂一澗溪水,水珠賤散開來,斷枝穿葉。聽得河蚌言語,他語態森然:「容塵子,你若退讓,尚有生理。」容塵子神色淡然,應對之間從容不迫。

  江浩然本就走剛猛一路,對上容塵子,漸漸竟如擊中流光晚風。上次二人交手,他一直認為容塵子不過是趁他不備,僥倖得勝。這時候心中卻漸漸冷凝,論消耗他尚未露頺勢,但他是妖身,千餘年的道行,容塵子是道士,竟然也未施半點道法。他的乾坤袋懸在腰間,但他始終沒有試圖取過符咒。

  江浩然口上不言,心下卻也不得不承認——所謂君子風範,便是如此了。

  他雖好勝,但也著實不算壞,這般想來,殺氣便弱了。容塵子何許人,自然有所察覺,八卦拳法講究借力打力,他氣息均勻,幾乎沒有損耗。但他也不想同這個嘉陵江尊主兩敗俱傷,修道之人,所習法門本應貴生渡人、替天行道,用以爭風吃醋實在不是修道者應行之事。但他立場堅決:「江尊主,貧道還是那句舊話,你我之間本無仇怨,但小何一事,絕無餘地。如若尊主執意相阻,今日你我只能在此一決高下,不死不休。」

  江浩然略微猶豫,容塵子輕身一縱,已至河蚌身邊。河蚌只覺腰間一緊,已經到了容塵子懷裡。他的道袍有些舊了,卻格外妥貼,河蚌將臉貼在他胸口,他向江浩然點頭示意,施騰雲之法,轉眼千里。

  晚上,在御香庭吃過佛跳牆,容塵子要了一間上房。掌櫃的見出家人帶著個嬌俏的小姑娘,難免多看幾眼。容塵子雖有窘色,但讓他放河蚌獨宿卻是萬萬不能的,是以也就厚起臉皮不作理會了。

  河蚌本就身體不好,如今玩了一天,也早就累了。她往榻上一趴,就一動不動地睡著了。這段時間她食物充沛,長得也快。如今已經如十三四歲的荳蔻少女,真身也長有四尺了,再長幾分,也就達到盛年了。她蜷在榻上,容塵子彎腰幫她脫了鞋子和羅襪。

  那雙小腳又白又嫩,容塵子指端不由生出幾許留戀。他反覆把玩,那冰雕雪琢的玉足間一道紅痕格外刺目,他反覆摩挲,心中漣漪漸生——民間女子,十三四歲已可嫁作人婦,如今她應該也可……

  此念恰生,他又羞慚不已——她如今仙體未成,還只是個天真稚子,自己又豈可行此下作之事?

  他更衣上榻,在河蚌身邊躺下。河蚌咂了咂嘴,返身依偎到他懷裡,朦朦朧朧地叫了一聲:「知觀。」

  容塵子低低應了一聲,初生的慾念都化作了繞指柔情。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容塵子就帶著河蚌回了清虛觀。河蚌還在睡覺,容塵子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自己臥房的床榻之上,遂領著弟子做早課。河蚌正睡得香,突然被人抱起,她只以為容塵子早課後返轉,嘟嚷了幾聲又繼續睡。來人抱著她一路前行,彼時正值旭陽初升,河蚌微微張殼便被金光刺得睜不開眼。

  她語聲還帶著睡意未盡的朦朧:「知觀,我們要去哪?」

  抱著她的人也不答話,只是將一塊荷葉肉餵進她的殼裡,那肉又香又嫩,入口即化,餘味中還帶著荷葉的清香。河蚌便更不睜眼了,她吃完就張張殼,對方便會再餵她。她有肉吃,哪管人家腳步不停,身若疾風。

  約有一刻,突然身後一聲怒喝,來人突然停了下來。河蚌張張殼,對方又給餵了一塊肉,她還沒來得及嚥下去,就聽容塵子語態盛怒:「江尊主,做出如此偷雞摸狗之事,有失體面吧?」

  河蚌這才張殼望過去,只見那個抱著它的男人身形高大、顎下美鬚如舊,不是江浩然是誰?她拱了一下,欲從他懷裡爬出來,江浩然忙又餵了她一塊肉。她吃著肉,暗暗猜測江浩然這次帶了多少肉出來,真是太美味了!

  這樣一想,她又想多待一陣——反正容塵子會來救她的,她多待一陣說不定還可以多吃幾塊呢!

  想法未畢,容塵子已然拔劍相向,江浩然幾經思忖,這凌霞山本就是他的地盤,清虛觀建觀幾代,護山大陣經代代加強,威力可想而知。若要強行動手,只怕也討不得好去。只是河蚌……他低頭看看那個還在嚼肉的河蚌,心中輕嘆一聲,終究是將她放在地上。

  見他已有去意,容塵子也就收了殺意,但此人一天不死心,只怕自己也將終日防備警惕,難有寧日。他怒視江浩然,江浩然冷哼一聲,轉身欲走,只覺足下一沉。他低頭,見那河蚌夾住他的褲腿,這貨毫不客氣:「剩下的肉呢,」她在他腳邊撩來撩去,「你到底藏到哪兒去了……」

  觀中諸小道士都捂著眼睛不忍再睹,容塵子一把將她扯過來,冷聲吩咐弟子:「清玄,送客!」

  這事雖然就這麼平息了,然容塵子心下始終不安定。葉甜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江家是世家,勢力龐大不說,門下好手也多如過江之鯉。今日江浩然被發現了,明日後日呢?她遲疑許久,終還是忍不住勸容塵子:「如今……她也長好了,師哥莫若就同她……也讓江浩然死了心。」

  她畢竟是個姑娘家,說這些話,已然面紅耳赤了。容塵子也不好和她談這些,但他還是有自己的顧慮,本來想讓河蚌多玩一陣的,如今看來,她心性始終不定,竟然任由江浩然抱著就跑。

  回到房裡,河蚌在榻上夾繩編的蚱蜢,容塵子掐了個指訣將她化為人身。她腦後斜紮著個花苞髻,嬌俏粉嫩,如同水晶娃娃。如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望著容塵子,眸光瀲灩。容塵子微抿薄唇,半晌似乎下定決心,緩緩褪去衣袍。河蚌還不解,往常容塵子做完早課只是陪她睡會,從不脫衣服的。

  容塵子只著中衣上得榻來,不由分說將她壓在身下。她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目光無邪。容塵子吻過她的額頭,雙手解開她腰間的蝴蝶扣,那身子剛剛發育,如同五月枝頭鮮嫩多汁的櫻桃。容塵子喉頭微咽,他本就是個方正古板的人,即使壓抑許久、愛不釋手,卻終究不好多看。

  他褪了她的衣衫直奔主題,河蚌痛哼一聲,伸手攔他:「知觀,疼。」

  她還太小,也太緊,容塵子頸脖漲紅,這時候他也收不住手,只能含糊道:「忍一下。」

  雖久未親近,但此番仍耗時甚久。河蚌先前還叫痛,後面就不說話,銀牙緊咬,眸子裡全是將溢未溢的水光。容塵子有意延長了時間,她卻一直未情動,眉間眼底都是疼痛之色。約摸半個時辰,容塵子終於收了雲雨,他如今仍是凡人身體,恐濁精污她仙體,也未布給她。

  待起身之後,他極快穿戴整齊,又打水給河蚌擦洗。河蚌不說話,不過片刻又蜷在榻上睡了。

  午間容塵子接待香客,回房時發現河蚌不在榻上,他心中一驚,許久方才在密室的軟榻上找到她。見她闔目似睡,他也未曾驚擾,靜靜地回到自己榻上入定調息。晚膳河蚌不肯去膳堂,清玄、清素是有眼色的,自然送進了師父房裡。河蚌卻也沒吃多少,容塵子看著碟子裡剩下的菜色直皺眉頭——她確實極少有胃口不好的時候。

  夜間給她把脈,也沒發現有何不適。問她也不開口,容塵子也略有些覺得可能上午唐突之下弄疼了她,安撫了好一陣,最後無法,又去山下買了糯米雞。有葷菜,她胃口好了些,卻仍舊悶悶不樂。

  夜間,容塵子睡到半夜,伸手摸摸榻邊,空無一人,方才想起她還睡在密室裡。自二人相處以來她便很少離他,平日裡多是黏他黏得緊,他心中不安,終是披衣起身。

  密室的牙床上,河蚌睡得不安穩,小臉上猶有淚痕。容塵子上榻,將她抱過來擁在懷裡:「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她聞問不答。

  次日晨,祖師殿。容塵子依舊領著諸弟子做早課。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經講到一半,他突然嘆了口氣,古來情絲最難剪,其實主宰萬物的又何止天地?她若不展顏,自己的心境又何嘗不是飄風終朝,驟雨終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8:04 AM

第七十六章:秘術

  河蚌鬱鬱不樂,容塵子自然也心焦難安。清虛觀的天似乎又晴轉多雲了。諸小道士這次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卻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彷彿路上埋著火雷一般。為了讓天氣好轉,諸小道士採取曲線救國的方針,變著花樣給河蚌做吃的、買玩具。清素還特地將一隻貓喬裝打扮,假冒神獸腓腓逗她開心。

  大家不懈努力,她總算精神了一些,卻仍不喜容塵子碰觸,特別一入夜,她寧可睡密室,也不和容塵子同榻。

  容塵子有些無措,他飽讀經書無數,降妖伏魔萬千,但哄女孩子和自己同榻而眠,真的不是他的強項……只是有些事情,旁人是真幫不上忙。他也顧不得身份了,私下裡從諸多道經中找了兩本房中秘術,於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之時老著臉皮翻上一翻。

  兩本秘術非是街頭黃書,描寫可謂十分正經,配圖也注意了馬賽克,但饒是如此,容塵子也是面色緋紅——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一個平日裡道貌岸然、正顏厲色的出家人倚在床頭看這種書……怎麼想也會覺得有點猥瑣吧?

  啊不,尼瑪不是有點猥瑣,實在是太猥瑣了好不好!!

  容塵子幾經猶豫,最後望望密室的方向,他咬牙打開書頁,細細翻閱。書中自有顏如玉,那些招式聞所未聞,翻過幾頁,他不由也生了幾許感慨——世間知識果然還須廣聞博記呀,當初如何想得到這些法門也有用得著的時候……

  他這邊研究秘術,那邊河蚌可待不住。天氣漸漸有些熱了,她更依賴水源了。平日裡容塵子防火防盜防龍王,都將她擱在眼皮子底下,不許離開清虛觀,連後山石泉也不許單獨去玩。她實在無聊的時候就去膳堂,往水缸裡一栽就不起來。

  先前還有早起的小道士無辜路過,見她跪在水缸前,整個腦袋都擱在缸裡,半天一動不動,嚇得對方魂飛膽喪。後來倒是見慣不怪了,只是給她換了個更大的水缸。

  再後來呢,清玄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領著眾弟子在師父院子裡挖了個大池塘,用青石條將四周砌得嚴嚴實實的,每日裡引後山石泉之水注滿,專門供她玩耍。她這才開心了,也不再鑽水缸了,整天泡在水塘裡吐泡泡。

  容塵子心下嘆氣,以往待在密室裡,至少他晚上還可以過去陪著睡一會兒,現在好了,待池塘裡……

  但既然河蚌喜歡,他也無二話,還在晚間離魂去了南海,偷摘了些蓮花養在池中。此蓮不需塵泥,入水即綻,四季皆花期,清華無比。河蚌躲在碩大的粉荷花苞之下,於蓮葉間探出半張臉看他。嬌花照影,人比花豔,容塵子不由就下了水。

  她在水中荷下嬉戲遊走,衣袂如紗若隱若現,容塵子幾番抓她不住,索性握住她衣裳一角。她掙扎不脫,終是被扯到身前,容塵子靜靜望她,綠水荷花映照著她的臉,那眼波尤勝碧水溫柔。他心下微動,忙斂住心神,低聲哄:「回房,明日再玩。」

  河蚌不依,在水裡,她整個人光彩煥發,那浮光逐笑、伊人身若翩鴻,容塵子縱然根基深厚,也有些不能自持了。他將河蚌扯到蓮葉下,輕輕吻過她溫潤的雙唇。

  河蚌居然沒有抗拒的意思,容塵子貪戀那驚世容光,難免與她擁吻許久。待醒過神,他又自責不已——如今青天白日,乾坤朗朗,他竟在院子裡同她……這成何體統!他鬆開河蚌,她輕軟如雲朵般的衣角在他掌心一滑,人又調皮地遊走了。容塵子輕聲嘆氣,掌心中絲滑尚留。

  次日一早,凌霞鎮鎮長特地上山求見容塵子,禮請他前往凌霞鎮的祭天台主持一場法事。原是凌霞鎮經鳴蛇一事,鎮民們俱都嚇得不輕,好不容易回覆了元氣,便想著啟醮作法,一則為鎮子祈福,二則也安定一下人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容塵子自然不曾推拒。河蚌是個十處打鑼九處都在的傢伙,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容塵子知道抵不過她的糾纏,索性也就爽快地答應帶她一併前往了。只是臨行前仍是叮囑良多:「山下民風純樸,對男女之防更是極為看重,你要同我前去也使得,只是不可如在觀中一般任性放肆。何況我此行是前往設壇作醮,乃嚴肅之事,你要聽話,萬不可胡鬧。」

  河蚌瞪著水汪汪的眼睛,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容塵子嘆了口氣,見院中無人經過,遂將她攬在懷裡,只輕輕一擁:「非是我不允你親近,只是我畢竟是道門中人,今又執掌清虛觀門戶,縱有私慾,也萬不敢因吾一人玷辱道家門風。你若心存疑慮,待法事一了,我便脫冠還俗,此後你要如何,便都隨了你。」

  他神色嚴肅,河蚌身體還沒長成,腦子不好使。她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一點:「你是說,如果我要你還俗,這次就不許去看法會嗎?」

  容塵子啼笑皆非:「嗯,但是以後我會帶你去很多地方。」

  河蚌開始作算術:「可是你不還俗我還可以去看法會,以後你還是會帶我去很多地方的!」她終於得出答案,「那你不還俗吧,我要去看法會!」

  ……

  容塵子開始收拾行裝,因著上次鳴蛇之禍,這場法會也格外隆重,要準備的法器也就極多。容塵子帶上九個清字輩的弟子一併下了山,觀中事務交給葉甜處理。葉甜也無二話——法會什麼的,她參加過無數場,實在是無聊透了。還不如待在觀中自在。

  只是她對容塵子帶河蚌出門還是有些不放心,如上次一般將河蚌吃的、穿的、玩的都裝了滿滿一箱。河蚌臨走時還偷偷俯在她耳邊說悄悄話,逗得她哈哈大笑。經過這次災禍,二人的嫌隙倒是冰消雪融了,河蚌待葉甜比待他更親。

  容塵子是個細緻的人,不免又囑咐了葉甜一番,這才帶著河蚌和一干徒弟下了山。

  山下自有一干人前來迎接,來人太多,容塵子怕河蚌亂跑,吩咐她待在馬車裡,哪也不許去。河蚌噘著小嘴,滿臉不高興。容塵子十分無奈,只得以眼神支付自己弟子清韻。清韻頭皮一麻,卻也不敢逆師父的意思。

  容塵子下得車來,便看見劉閣老,他上頭有人,官府對他自然百般照顧,這次災禍劉府上下也並無損傷,只是劉家小姐劉沁芳失蹤了。鎮上突遇變故,魍魎魑魅橫行,他也顧不上這個女兒。這會兒容塵子到了,他一如以往的熱情:「知觀,許久不見,知觀別來無恙?」

  容塵子打了個稽首,權作回禮:「一切安好,勞煩閣老掛念。」

  劉閣老同他把臂而行,還是想讓他推算一下自己女兒的下落。河蚌又豈是個閒得住的?她待在車裡就跟墊子上長了刺似的。清韻怕她當眾搗亂,讓師父下不了台,只得從包裡掏出幾根素鴨脖哄她。這是他最近研製出的新菜色,雖然自己不嘗,但看河蚌的表情就能知道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味道。這東西是鑽石級法寶,他做得也不多。

  河蚌有素鴨脖耐心倍增,也就不管前面二人了,待在車裡慢慢啃。

  劉閣老的意思,仍是請容塵子下榻自家別苑,容塵子覺得劉府人多眼雜,難保這次又鬧出點什麼事來。何況河蚌本就活潑好動,與旁人同居一宅,總是不便……這般一想,他便婉拒其意,帶著諸弟子住在鎮長特地為他安排的客館之中。

  客館雖不比劉府奢華,但勝在環境清雅。馬車在朱門之前停下,容塵子也停住了腳步,他素來在凌霞鎮便頗有威望,這個日子又兼著大災過後眾人心有餘悸,故而等在門口的人更多。那時候民風純樸,他為眾人奔走,眾人難免要送他些瓜果、雞蛋什麼的。

  他反正推拒不得,索性便讓諸弟子收下了。鎮民送了東西,反倒心安了,圍著他問些八桿子打不著的事兒,比如自己老婆這胎懷的是男是女、比如前些日子老余家的母豬咬死了自己的小豬,會不會是不詳的預兆等等。

  然而這一切問題,都在一瞬間止住了。聚著好幾百人的客館門前,突然靜得落針可聞。容塵子回過頭,只見馬車裡,那河蚌掀簾而下。早上她惦記著要出門,死活不讓葉甜梳頭,最後出門時順手摘了幾串鈴蘭,編了個頭環。雪白嬌小的鈴蘭花在她髮間額際綻放,那一身羽衣被風吹起,朱陽鍍光,她像是清晨繁花之間的精靈。

  諸人張大嘴巴,人群死寂。許久方有人低聲問:「這這這,這是誰家仙姑?」

  有人用更低的聲音答:「她你都不知道?!咱知觀的鼎器,長得那叫沉魚落雁,以前咱去觀裡上香,還看見過她出來玩。清玄小師父追著哄呢,嘿嘿。不過那時候看起來沒有這麼小……難道雙修之術真的如此神奇,居然能讓人返老還童?!」

  「呸,你懂什麼呀。知觀本就是神人,她承接了知觀那麼多雨露恩澤,咳咳,肯定會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呀!」

  「這姿色,怕是仙女也給比下去了,難怪知觀神一樣的人物也動了心……」

  容塵子被人議論得想死,那河蚌卻絲毫不自覺,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容塵子身邊,足踝間的紅線金鈴聲音清悅:「知觀,今天就住這裡嗎?」

  容塵子厚了半天臉皮還是沒去牽她的小手,只低低地嗯了一聲。她便率先向院子裡跑去:「那我先睡會,走了好久的路,累死人家了!」

  她跑起來像一隻滾動的雪球,諸人的心彷彿都跟著那節奏顫慄了。容塵子鼻端尚有餘香,卻駐足原地,不能跟上。師父不好去,清韻只有在後面追,心裡暗道——師娘,您今天根本沒走路好不好!下山後您坐的馬車,下山前的山路師父抱了半截,後半截您老騎的驢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8:12 AM

第七十七章:妖怪的德性

  客館進門處是一大片錦帶花。此時正值花期,遠遠望去,當真花如錦帶,豔麗無比。鎮長、劉閣老等人陪著容塵子進去,容塵子口中答話,目光卻不時瞟過前面奔跑的河蚌。

  她的身影極快地穿過回廊,兩個丫環帶著她進房歇息了,容塵子這才收回視線。正逢鎮長小心翼翼地問:「知觀,咱們鎮子上……不會再出什麼事兒了吧?」

  容塵子心下也多有無奈,世間人、事,又哪有永絕後患、一生順逐的道理。只是為安眾人心,他還是略略點頭:「淩霞鎮靈氣充沛,本就是塊福地。只要大家積德行善,總有好報的。」

  這話等於沒說,但於他說來份量又不一般,當下大家都放寬了心。

  這次所做法事,又稱陽醮,乃為活人所做,主要用於祈神禳禍,佑人口平安。這樣的法事對於容塵子來說卻是沒什麼難度,但他仍是沐浴更衣,十分鄭重。劉閣老一直央著他替自己找女兒,一個下午也沒離開。

  容塵子心裡記掛著河蚌,對劉沁芳暗傷河蚌一事仍耿耿於懷,但他畢竟乃出家人,終究也念著她也是一條命。如今河蚌無事,查查她的下落也無有不可。

  劉閣老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這才苦苦哀求。若是換成河蚌,他別說央一個下午了,就是跪個千八百年,那貨也絕不會搭理分毫——若是心情好,或許順手送他個蒲團什麼的還有可能。

  河蚌睡醒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她在院子裡找了好久也沒見著容塵子,便嘟著嘴一路出了院子。清韻以為她要睡到子時左右,便沒留意,逕自在廚房給她做素鴨脖。

  她依舊著白羽紗裙,赤足散發,因著睡眠充足,兩頰俱帶著嬌嫩的紅暈,鮮如秋果。這時候淩霞鎮正是熱鬧時分,木樓前的燈籠全部點亮,無數小攤正在吆喝攬客。河蚌本來是想找容塵子的,但被香味一引……她就有點忘了正事。

  她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淩霞鎮畢竟民風純樸,穿成這樣的姑娘絕對聞所未聞,眾人眼睛都瞪成了烏雞,一路追著她。幸好有在客館見過她的,私底下跟著解釋:「噓,可莫驚了她,知觀寶貝得很的。」

  她在一個烤鴨鋪子前停下來,皺著眉頭考慮是先去找容塵子還是先吃點東西。正在糾結間,鋪子老闆不敢怠慢,手腳麻利地切了幾碟烤鴨,還給卷好了蘸上醬端給她。那香味勾得她口水橫流,這貨便把找容塵子的事暫時給忘了。

  清韻做好了素鴨脖,自然就派了客館的侍女去看看她,這才發現她不見了!

  清韻急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忙令客館諸下人都前去找尋。

  容塵子正帶著清玄、清素諸弟子同劉閣老一齊尋找劉沁芳。他也感事情怪異——他用劉沁芳的生辰八字推演她的命理,此人陽壽未盡,即使意外身亡,也是橫死之人,不會為陰司所留。

  但如今她生不見人,死不見魂。容塵子以血為引,用她平素最喜歡的首飾施尋蹤術,但她的氣息在一處簡陋的民房便消失怠盡。無論如何再無線索。

  容塵子皺著眉頭沉聲問:「裡面所住何人?」

  劉閣老不清楚,鎮長卻知道:「這是余柱生家,平常大家都叫他老余,家裡有爺爺、老婆,還有一個小孩,叫余春。」經過鳴蛇一事,他膽尚寒,「知觀,難道這家人已經被蛇妖附體了?」

  容塵子搖頭:「不要胡亂揣度!」

  他敲門進去,老余背有些駝,他從未如此接近過容塵子這般人物,面露膽怯之色,看得出是個老實人。容塵子快步前行,發現與方才尋蹤術所至的位置僅一牆之隔的地方,原來是老余家的豬圈。

  裡面養著好幾頭豬,此時不是睡覺就是在圈裡拱來拱去。豬圈裡味道不好聞,劉閣老和鎮長都捂著鼻子沒跟進來。容塵子緩步行過幾格豬圈,若有所思。

  他似乎聽見一種極細微的聲音,像是魂哭。魂哭,是人在飽受不可忍受的摧殘與折磨之後發出的聲音,其間痛苦偽裝不來。但他尋不到來源,這裡一切正常,並無絲毫邪氣。

  行至最後一格圈,見其中關著一頭黑色的母豬,遍體傷痕,此刻正躺在一堆稻草上喘息。他微皺了濃眉:「這是……」

  老余還沒答話,那豬似乎聽見他的聲音,它猛地睜開眼睛,奈何豬的眼睛看不遠,它怎麼也看不到誰在說話。容塵子心中暗驚——這頭豬似乎認得他的聲音!他輕聲又說了一句:「你聽得懂貧道之言?」

  那豬怔了許久,突然瘋狂,它跳將起來,不顧傷病前腳猛然躍起,搭在圈欄上,叫聲淒厲如血如泣。諸人都被驚得面色如土,容塵子穩如山嶽:「你若要讓人聽你說話,總要先安靜下來。」

  那頭豬眼淚滾滾,老余也嚇得不輕,顫顫兢兢地離了好遠:「知觀,這可不關我的事啊!這豬是養了好幾年的,前幾年都好好的,前些日子開始越來越不對。不吃東西不說,還把它帶的十一個小豬全都咬死了。十一頭小豬啊,我餵了它多少糧食,我容易嗎我。這不小的一時氣不過,這才打了它……」

  容塵子豎手制止他的話,他語聲沉緩:「劉閣老,我想我們找到令愛了。」

  說這話時他語聲沉重,怎麼把一個人變成一頭豬,竟然能讓他用盡各種法器也難以察覺?劉沁芳一個閨中弱質,到底和這個人有何深仇大恨,他要使出這般陰毒的法子,令她生不如死?

  容塵子幾乎不用想就能出答案。心裡有些唏噓,卻也沒有多少怨懟,他似乎變得不像以前嫉惡如仇的他了。那隻河蚌還是改不了妖的德性,但是誰又能說她錯了?她是不夠包容,沒有心胸,但是這世上誰又有義務必須要胸懷如海、事事懷容?她不生害人心,但若為人害,必還之以千百倍痛苦。

  他歎了一口氣:「此事雖過於陰毒,但若不是你謀她至寶在先,起了歹念,又何來此一劫?」那頭豬眼中泣血,容塵子低聲歎氣,「你如今固然痛苦,但她若非巧遇機緣,如今早已命喪黃泉,數千年修行都將毀於你手。她難道就不痛苦嗎?」

  那頭豬生怕他就此離開,兩個前腳拼命試圖抓住他,鎮長還沒回過神,倒是劉閣老畢竟見多了世面,淡定一些:「知觀……您是說這頭豬……」

  他沒有再問下去,容塵子的目光肯定了他的疑問。他回頭再看了一眼那頭豬,自己的女兒雖然不算沉玉落雁,卻至少也清秀可人,而今這頭豬……

  他沉吟不語,自己好歹也是帝師,於內於外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今帶頭豬回去,豈不貽笑世人?那頭豬聽見他的聲音,更加瘋狂地想要靠近他。他避到容塵子身後,神色變化不定。

  約一柱香之後,他整了整容色,肅然道:「知觀,小女當是遭了不測。世事無常,原無法預料。想老夫一生行善,未做半點醃臢之事,想不到最後仍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他緩緩退出豬圈,目光悵然卻堅決,「有勞知觀,回吧。」

  那頭豬能聽懂他的話,它用頭撞著圈欄,粗糙的豬皮被劃破,舊傷又裂,鮮血淋漓。容塵子歎了一口氣,他是出家人,此情此景,實是不忍。他轉身出了豬圈,那頭豬發出最後一聲慘嚎,淒厲而絕望。

  出了老余家,鎮長一聲不吭,劉閣老是帝師,雖已賦閑,地位不減。他的事如不該插手,自然是少說話為妙。容塵子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如今劉閣老的想法——有個變成了母豬的女兒,他如何見人?

  自然是當沒有這個女兒,免得損了家風門楣。只是父女之情本是血濃如水,這般薄情,難免讓他這樣的正直之士生了幾分鄙薄之意。

  他不願再同諸人同行,作別之後領著弟子回客館。路上突然嗅到一陣香氣,他心中鬱氣稍減,嘴角竟然現了一絲笑意——那河蚌若見到這個,肯定歡喜。

  他略一停頓,清玄、清素跟他甚久,自然就明白了意思。二人立刻上前準備包幾隻烤鴨回去。然後走到門口,他們又回來了:「師父……徒兒覺得……這烤鴨興許不用買了。」

  容塵子一挑眉,上前幾步就看見正在裡面狼吞虎嚥的河蚌!她嘴角全是油,身邊堆著一堆碗碟!老闆滿頭大汗地在烤新的鴨子!

  容塵子啼笑皆非,忙去會錢。老闆說什麼也不要:「知觀見外了,您平日裡幫了鄉里鄉親多少忙,小人又豈能計較這點錢。」

  容塵子哪能讓河蚌白吃白喝,硬是付了錢,拖著河蚌出了店門。河蚌皺著眉頭,開始貪吃,不覺得,如今她又有些膩了。她扯著容塵子的手去摸自己胸口,眾目睽睽之下,容塵子趕緊抽回手:「何事?」

  河蚌嘟嚷:「知觀,人家這裡難受。」

  容塵子就知她是被油著了,他歎了口氣,不免又回店裡倒了杯水,化了一道清濁符進去,餵河蚌喝下去。河蚌靠著他哼哼,他只得派清玄雇了馬車,讓她上車,免得一路被圍觀。

  回到別館,清韻已經急得快自燃了,見她同容塵子一起進門,一顆心這才砰地一聲落了地。容塵子急令弟子備了熱水,讓河蚌沐浴。別館有侍女侍浴,他也就不好在場。

  河蚌乖乖地泡了個熱水澡,洗得香噴噴地跑到容塵子房裡。容塵子坐在書案邊看書,案上一方燭臺,一盞清茶。清玄本侍立在旁,見她進來,自然不好久待,忙退了出去,順便帶上房門。

  河蚌嬌滴滴地倚到容塵子懷裡,聲音又脆又嫩:「知觀~~~~」那尾音轉了個花腔,容塵子低歎,不由放了手中書卷,替她揉揉肚子:「可有好些?」

  河蚌靠在他懷裡讓他揉肚子,舒服得真哼哼:「人家要知觀抱著睡!」

  容塵子將她抱起來方發現她身上只披了一塊大浴巾,裡面什麼也沒穿。他頓時一臉怒色:「你、你你!你又穿成這樣出來!如被人撞見如何是好?!」

  那神色太凶,河蚌頓時就眼淚汪汪了:「你不疼人家,一天到晚盡訓人家!嗚嗚嗚……」

  容塵子深呼吸一口氣,去她房間給她取衣物,也順便冷靜一下,打算回來之際降兩個調再跟她說話。然等他拿了衣裙回來的時候,河蚌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半床薄被只圍住了腰際,她的雙腿修長筆直,雙足精巧玲瓏,後背更裸出一大片光潔的肌膚,長髮披了半枕。

  容塵子雖定力極佳,但他對河蚌本就情深,一時也有些動意。他粗糙的手掌緩緩撫摸河蚌的後背,那肌膚嬌嫩柔滑,她似有所覺,睜開惺忪睡眼。容塵子喉頭發乾,右手緩緩握住她的纖足,輕輕揉搓。

  河蚌睜開眼睛,明眸似水。容塵子不再提先前的事,語聲溫柔:「明日我帶你去個地方。」

  河蚌將螓首擱在他頸窩裡,慵懶嬌憨,全然安全無害的模樣:「去哪?」

  容塵子輕拍她的後背哄她入睡:「去見一個故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8:21 AM

第七十八章

  次日一早,河蚌照舊睡到日上三竿。容塵子一大早就被鎮民請去瞧病,回來陪她吃了早飯。她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裙衫,領口開得太低,被容塵子揪回去又披了一條肩巾,這才允許出門。

  凌霞鎮的街道格外乾淨,道旁樹又添新綠。容塵子與她並肩而行,清玄、清素背著包袱跟在身後。晨曦將四個人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河蚌沿著青石板之間的縫隙跳格子:「知觀,我們去哪呀?」

  容塵子語聲溫柔:「就到了。」

  轉過兩條小巷,漸漸地來到一間民房,河蚌歪著腦袋打量:「眼熟。」

  容塵子扣開房門,開門的是余柱生家女人,他們起得早,這會兒全家已經吃過早飯了。見到容塵子一行,余柱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知觀,您怎麼來了?快快進屋坐。」

  容塵子也不過多寒暄,直接領著河蚌去了老余家的豬圈。老余家豬比人吃得早,這時候每頭豬都在睡覺,只有最後一欄那頭黑色的母豬槽裡還剩下大半槽豬食。

  余家人不知道這頭母豬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幾天正在商量著將它賣給豬販子。河蚌在欄前看了一陣,那頭豬早已餓得奄奄一息,瘦得皮包骨頭的身上舊傷、新傷斑駁難辨。這時候它靜靜地趴在潮濕的稻草上,甚至不像是活物。

  河蚌終於想起來這個地方為什麼眼熟了。

  「劉沁芳。」她輕輕喚出這個名字,言語之間貓兒一樣的溫柔無害,似乎只是舊人道旁相遇,懶懶地打了個招呼而已。那頭豬卻猛然顫抖起來,它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站起身來,尋聲狂奔而至,已經被皺紋遮蓋一半的眼睛裡淚水滾滾而下。

  河蚌伸出手想摸摸那頭豬,又嫌它髒,最後她握著清玄的手去摸了摸豬頭:「你還在這裡啊。」

  那頭豬抖得像一片落葉,它不敢躲開清玄的手,又不敢靠近河蚌再惹她不悅,只能站定,一味流淚。

  河蚌抬頭環顧了四週一圈,也嘆了口氣:「這裡……多少是簡陋了一點,千金小姐住不慣,我也多少能理解。不過你再適應一下嘛,住住就習慣了的。」

  圈裡的豬哪裡聽得這話,但出乎眾人意料,它居然跪在了河蚌面前。一頭豬下跪,姿勢多少有點怪,但沒有人笑得出來,它眼中流出了兩行血淚。

  河蚌這才懶洋洋地道:「淳于臨沒了之後,我身邊一直沒有人照顧,也著實很不習慣。我想找一個乖一點、機靈一點的僕人,只是劉小姐千金之軀,怕是幹不了伺候人的活。」

  圈中的豬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它拚命衝到河蚌面前,一個勁兒低號。河蚌歪著頭聽了一陣,最後她也不知從哪掏出個海螺,右手一掐訣,但見那頭豬身上散出十點星星般的光點,漸漸沒入海螺之中。容塵子這才牽了她,臨走時也安撫了老余家一番,賠了人家十一頭小豬的錢。

  回到別館,河蚌破天荒地沒有睡覺。她將自己殼裡所剩不多的寶貝都倒了出來。裁玉為骨,以水為肌,做了個少女的身子。容塵子在旁邊看得啼笑皆非——倒也難得見她這般細緻。

  河蚌將劉沁芳的魂魄揉進這副身子裡,但她也是有言在先的:「今日開始,你我關係便是主僕,為期五百年,五百年之內,你叫玉骨。我可沒有義務白救你的,所以日後若是我不滿意,你哪來的還回哪去。」

  這時候的劉沁芳哪還有當初劉家小姐的偏執矜持?她跪伏在河蚌面前,身子瑟瑟發抖,四肢尚不能協調,著急之下更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河蚌已經開始佈置任務了:「清點好我的隨身物品,做一個下人應該做的一切。給你半天時間適應現在的身體。」

  劉沁芳站了幾次都沒站起來,還是清玄看她可憐,略扶了一把。她站起身便跌跌撞撞往外走,容塵子搖頭嘆氣:「她畢竟還是個孩子,你多容忍些。」

  河蚌裁了半天玉,也真是累了,她伸伸懶腰瞪大圓圓的眼睛:「人家也是孩子,又不見你容忍人家!!」

  容塵子:「……」

  事實上,劉沁芳……也就是現在的玉骨並沒有等到第二天再履行她的職責。她用了一個時辰來適應自己的身體,那個河蚌的話她不敢不信,她真的害怕再回到那段恐怖絕望的時間裡去。

  下午她便將河蚌的衣物、玩具俱都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河蚌雖然懶,卻愛乾淨。當天的衣服一定要好好清洗,尤其是衣物上不能裝飾太硬的東西。其次是要有一手好廚藝,能做很多好吃的,要討她歡心便容易許多。

  玉骨小心翼翼地向清玄、清素討教河蚌的生活習性。

  時間是最鋒利的刻刀,總是情無聲息地磨平世上最尖銳的棱角。

  接下來幾日,是凌霞鎮的祈福法會。為了慶賀新生,除了高道論經大法,鎮長還組織了許多民間的娛樂項目,比如胸口碎大石、喉頭折鋼纖、空口吞碳火等等。自然也不乏許多賣金剛大力丸的傢伙湊個樂子。場面一時間熱鬧非凡。

  晚上,河蚌正吃著玉骨做的烤魷魚,突然有幾個道宗打扮的人進了別館。這群人個個衣著嚴整、容色肅然,還有個老頭連鬍子都白了,看起來定是道宗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見到河蚌也是一怔,還是清玄迎了出去:「于琰真人,您怎麼來了?」

  來者正是正一道的于琰真人,他在道宗地位尊崇,如今突然出現,想必也是出了大事了。于琰真人打量了河蚌一番,不由皺了眉頭:「汝師何在?」

  清玄急將諸人讓入廳中落座,自有僕人奉茶。他恭敬地侍立於旁:「回真人話,家師近日主持凌霞鎮的祈福法會,這會兒正在沐浴更衣。」

  于琰真人略略點頭,他與容塵子的師父紫心道長乃八拜之交,是以對容塵子也是長者之態。此時語聲便不掩責備之意:「既是主持法會,如何還帶女眷?」

  清玄滿頭大汗,暗道師父也不想帶啊,但是不帶不讓走哇……

  容塵子聽聞于琰真人前來,自然也急忙整衣過來。于琰真人見著他,自然又是一番訓教:「你本就是個穩重的,如今行事卻越來越荒唐。你不畏人言,也不為清虛觀和紫心老友的留幾分顏面麼?」

  容塵子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還未答言,那邊河蚌不樂意了:「你這個老道士好沒道理!!如何帶女眷出行就是荒唐事了?」她可不管什麼輩分、尊卑,當場就要于琰真人好看,「你也是女人生的,卻看不起女人,出家了就可以不孝了嗎?」

  于琰真人何嘗被人這般頂撞過,還是當著道宗諸人的面,他頓時面色鐵青。可是河蚌的話才起了個頭:「那個什麼經裡面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什麼狗』,既然我們都是那什麼狗,你這個什麼狗,憑什麼看不起我這個什麼狗?」

  于琰真人氣得鬚髮皆張,容塵子趕緊低喝:「休要再言!」

  河蚌這才悻悻地坐回去,重新吃烤魷魚。容塵子親自給于琰真人斟茶:「鄉野小妖少不更事,真人萬莫見怪。」

  于琰真人也不能真同一個女妖置氣,他喝了一口茶,冷哼了聲:「長崗山之北不過數里的大風坡最近失蹤了不少村女,我觀氣象,恐有妖物借昔日鳴蛇之邪氣成了氣候。為免再禍亂世間,這才帶人匆匆趕往。你既在此,便隨我同去。希望不是鳴蛇復生。道宗近年人才凋零,我實在不願再因一時輕敵折損同仁。」

  容塵子自然無二話,當下就令清玄收拾了東西,準備同于琰真人出發。

  河蚌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也欲同去。道宗的人雖多次聽聞容塵子這個鼎器,然見過的著實不多。這會兒見她果如傳聞般嬌美欲滴,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容塵子微側身略擋了眾人視線,低聲道:「這次你不去了,乖乖地留在這裡。我很快就回來。」

  河蚌一聽就不幹了:「人家就要去,就要去!!」

  身後諸人哪裡見過這般奇景,忍不住地笑。容塵子低聲跟她解釋:「若此妖物吸食女子精魄,場面必然不堪。你一個女兒家去作甚?」

  河蚌又哪裡是個講理的,一看容塵子是真不打算帶她了,她抱著容塵子的胳膊,眼淚立馬就在眼眶裡打轉了:「人家就去,就去!」

  容塵子有理說不清,看看周圍諸人的神色,他清咳一聲:「好吧,那回房換衣服吧。」河蚌這才開心了,歡呼一聲便回了房間。容塵子緊隨其後,不顧于琰真人的臉色,輕聲道:「煩請諸位稍等片刻。」

  清玄自然又上了些點心略略招待。

  回到房間,玉骨正在給河蚌洗手。容塵子略略施了個眼色,她便躬身退了下去。容塵子將門閂好,這才替河蚌洗臉擦手。河蚌還在盤算:「人家要穿什麼衣服呢?我覺得這件就很好嘛。」

  「嗯。」容塵子吻吻她的額頭,順手將她抱到榻上,河蚌是個衣來伸手的,立刻就張開雙臂任他寬衣解帶。容塵子將她的衣裙放在一邊,冷不防覆身而上。紗帳垂落,遮住帳中風光。

  第一次河蚌還是比較享受的,第二次她就覺出中計,不由哭鬧不休。容塵子前幾日學了些房中術的法門,這下子有了用武之地。三兩下逗得她再度興起,這才遂了願。許久之後,容塵子整衣起床,河蚌還帶著哭音哼哼:「人家也要去。」

  容塵子繫著衣上繫帶,語聲溫柔:「嗯,那起床換衣服吧。」

  河蚌沒有回應,容塵子穿戴整齊再俯身去看,她已然睡熟了。那睡顏太過恬靜美好,容塵子不由又吻了吻她的額頭,輕嘆一口氣喚了玉骨進來照看。

  廳中于琰真人等待已久,但見那個河蚌沒有跟來,大家還是都鬆了一口氣。畢竟一群道宗之人同行,跟著個嬌滴滴的女子總不像話。

  容塵子隨同諸人一併到了大風坡,附近百姓聽聞道宗高人除妖,俱都前來圍觀。大風坡別無他物,但見參天古樹旁一片茂密的斑竹林,其竹高異常,根株肥厚。諸人都面色嚴肅:「看來是這叢斑竹作怪了。」 容塵子開始佈陣,于琰真人於旁邊一根條石下發現一個洞口。弟子輩的道士也不用自家師父招呼就開始掄鋤去挖。洞口初時不過碗口大,裡面卻越來越寬。外面圍著的百姓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想上前不敢上前,想退後又捨不得退後。

  洞口居然還帶拐彎,挖過轉彎處,突然一股臭氣薰得眾人皆吐。容塵子和于琰真人俱都皺了眉——是屍臭。看來村裡失蹤的少女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8:31 AM

第七十九章

  洞越靠近山裡,挖掘便越困難。眼看著天色漸漸晚了,于琰真人不得不下令停止挖掘。容塵子看看天色,也是暗自著急,再晚些時候只怕家裡的河蚌要醒了。她若醒來發覺得容塵子不在,定然不會同他干休的。

  于琰真人也瞧出他心不在焉,頓時就板了臉:「道家本就有雙修的法門,我原道你即使養個鼎器也不算什麼。可是如今你看看你,不過分開片刻,就連魂都快被勾走了。自古溫柔鄉便是英雄塚,何況你我出家之人,更應遠聲色、黜嗜欲。你呀,凡名俗利倒是入不得眼,就恐情關難過。」

  容塵子面色赧然,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多年來他也曾無數次講給自己的弟子聽。然情絲無形,蝕心蝕骨,又豈是揮刀能斷的?

  他輕聲歎息:「真人教誨,晚輩定當銘記。只是她性子頑劣,若晚間晚輩不歸,只怕鬧將起來,客館丫頭哄她不住。」

  于琰真人面上現了些怒容:「看來方才我的話,你當春風過耳了!也罷,如今紫心老友已經過逝,你貴為一派之尊,旁人也管不住了。」

  畢竟是長者,于琰真人發了怒,容塵子也走不得,只得站在一邊,留意洞穴的挖掘情況。

  這次鳴蛇的動靜實在太大,莊少衾身為國師也有些風聲鶴唳。今接到于琰真人傳信,他也不敢擱耽,立刻就帶了十幾名身手矯健的兵士趕到了淩霞鎮。

  原意自然是先同容塵子會合,得知容塵子已經先一步趕往大風坡,他也欲追上。路過客棧遇到出來採買食材的玉骨,他駭了一大跳,還以為是漏的鳴蛇,不免又仔細查問了一通。

  在得知河蚌還在客館,他頓時就發了一點善心——決定將這貨給自己師兄帶過去。於是他去客館把原本睡得正香的河蚌叫醒了……= =

  河蚌醒來之後可就不好了,她氣得火冒三丈,立刻就要衝到大風坡把容塵子啃了。莊少衾雖擅花言巧語,可也哄不住吃貨,他揉了揉眉心,看著水遁而去的河蚌,輕聲歎:「師兄,你乃正神轉世,定會逢凶化吉的……吧?」

  就在諸道士刨洞刨得最起勁的時候,河蚌出現了。諸道士一轉身就看見了她,因著剛睡醒,她長髮微亂,身上還穿著那件羽衣,她雙手拎著裙角,赤裸著雙足,踝間金鈴依舊。天地之間都失去了聲響,她像是古卷中走出一頁錦鏽華章,又如繁華碧葉間流淌清露一行。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怕點滴聲響驚憂了這半山綺麗。河蚌出乎意料地沒有哭鬧,容塵子沒有過來抱她,顯見這次這個老道士更厲害,哭鬧肯定不管用。

  她站在離容塵子三步遠的地方,臉龐尚帶醉人的桃紅,那雙眸子似被清愁擦拭,泛出濕漉漉的輝光。夕陽的餘輝斜斜鋪散,她微微仰起頭,清淚將落未落:「老道士,你又不要我啦?」

  原本不欲再觸怒于琰真人的容塵子,頓時就上前擁住了她:「說得什麼胡話?」

  河蚌悲悲戚戚地任他緊緊相擁,然後隔著容塵子,她轉過臉,伸出小舌頭向一旁面色鐵青的于琰真人做了個鬼臉,氣得于琰真人差點腦溢血。

  晚飯時分,莊少衾趕了過來,當然把河蚌的隨侍玉骨也帶了過來。河蚌和容塵子坐在一起,莊少衾正感歎師兄福大命大,就瞧見河蚌取了個饅頭,正拼命往上蘸糖。

  容塵子將她的菜都分好挾到她的碟子裡,一面和于琰道長談論洞裡的異事:「吾觀洞中妖氣厚重,只怕妖類數量繁多,所結陣法總恐有所疏漏。若令其中一隻逃脫,淩霞鎮只怕又將不得安寧……」

  他這頭說著話,河蚌手裡的饅頭已經蘸得糖比麵粉厚了。她興高采烈地舉起小手,將饅頭舉到容塵子唇邊。容塵子飲食本就清淡,如何受得了這許多糖,只嘗了一口濃眉就皺到了一起。

  河蚌只當不覺,又將饅頭厚厚蘸了一層,再舉高了餵他。容塵子垂眼望她,見她笑顏如花,他輕歎了聲,遂緩緩張口,就這麼不緊不慢地任她蘸糖吃了大半個饅頭。次數多了,那河蚌就有些狐疑——難道這糖不夠甜?

  她看看手裡剩下的一塊,不由就伸嘴去咬,容塵子不著痕跡地取過來,就著清粥一併咽了下去。

  山洞刨出了斑竹的根系,腐臭的氣息越來越重,容塵子本是不允河蚌跟來的,但她那樣好熱鬧的性子,又哪裡攔得住。也幸得容塵子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她才沒能第一個衝進去。

  裡面的情景,比想像中更為恐怖。山洞中全是女子的屍體,看樣子不止大風坡,附近的村莊也遭了難。時間不長,屍身俱被剝去衣裳,有的已經呈腐敗之狀,有的還十分新鮮,死相俱都慘烈。

  內中多有孕婦的屍首,胎兒從子宮被掏出,羊水、鮮血混著五臟六腑零零碎碎流了一地。容塵子將河蚌護在身後,語聲凝重:「胎兒靈氣最重,慘死之人怨氣最強,都是邪門歪道最好的補藥,看來有什麼東西急切地想要補充自己的法力。」

  陳屍的洞穴腐臭難聞,沒有人說話,這麼多條人命,如果是因為鳴蛇之事未處理乾淨,那麼整個道宗都有責任。

  許久之後,莊少衾終於出言道:「妖物必已退至穴底,想必還有一場惡戰,都把情緒收起來吧。」

  于琰真人也沉聲道:「如此枉顧人命的妖孽,實應千刀萬刮!!」

  道門諸人的憤怒終於找到了一個缺口發洩,所有的劍都出了鞘,所有的法寶都被祭起,只等斬殺穴底的妖孽。

  然真正尋至穴底時,容塵子便皺了眉頭——這裡確實聚著一群妖,數量不下百餘,卻俱都是剛剛化形的小妖,想必是借著鳴蛇的邪靈之氣開啟了靈智。小妖種類繁多,有斑竹、草木,更多的是家畜。

  見諸道士殺氣騰騰,它們反倒嚇得縮到了角落裡,尚未完全化形的瞳孔裡溢滿驚懼。

  兩下相望,怒不可遏的人群反倒有些尷尬。于琰真人看了一眼容塵子,事態很明顯,它們之中絕大部分都沒有傷人的本事,看來是受大妖脅迫。如今大妖不知去向,單單留下了這一群連妖都不算的弱僕。

  容塵子緩緩收起長劍:「當務之急,必須抓到逃走的孽障。」

  于琰真人沉默不語,一個道號玄雲子的道士低聲相詢:「這群小妖如何處置?」

  容塵子望向那一片驚慌失措的妖物,沉吟半晌,正要說話,冷不防一道狂風平地而起,直接卷向妖群。小妖全無反抗之力,只聽得一聲慘呼,當下就有四隻被絞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容塵子攥住河蚌的手腕,喝了聲:「小何!!」

  河蚌右手掐訣,又是一道狂風,一群小妖驚恐之下開始拼死反抗,企圖逃離。但它們連腿都未長好,又豈能突出一群道門高人的圍捕?

  腐氣森然的洞穴裡開始彌漫嗆鼻的血腥氣味,河蚌轉頭看容塵子,語聲平靜:「它們必須死。」

  容塵子握著她皓腕的五指漸漸收緊:「它們根本無力傷人,定是被人利用。除魔衛道之劍,豈可用於斬殺家禽草木?」

  周圍沒有人說話,只有松香火把獵獵燃燒。道宗的宗旨畢竟是降妖除魔,不是濫殺無辜,諸道士雖然阻止小妖奔逃,卻也猶豫著沒有趕盡殺絕。

  出人意料的是,于琰真人和莊少衾也一直沉默。河蚌撥開容塵子的手,低聲道:「你若不忍,出去吧。」

  所有人都止步不前,看她將一眾小妖屠戳殆盡,有小妖紅著眼睛拼死反抗,但畢竟道行太淺,她三步殺一妖,濺得一身鮮血。

  約摸盞茶功夫,所有小妖俱已殞命,玉骨全身發抖,卻仍是持鮫綃替河蚌擦拭身上的血跡。于琰真人的聲音帶著回音在洞穴中響起:「將妖物屍體拖出去,於洞口焚燒。通知民眾,作亂小妖已被我等正法,讓他們進來認領屍首吧。」

  莊少衾應了一聲,見容塵子仍舊站立不動,只得把著他的手臂一同出去。小妖的屍體一具一具拖出來,血染得土地都變了顏色。民眾有的大放悲聲,有的感恩戴德,沖著諸道士又跪又拜。

  莊少衾命官兵將火油澆到屍體上,不多時,大火沖天而起,山風中飄散著熟肉的香氣。

  是的,不管什麼原因,它們都必須死。如果它們不死,沒有這一地鮮血殘肢,村民的激憤如何平息?如果它們不死,沒有戰果,宮裡的聖上會如何評價道宗?

  若上失信於朝廷,下失威於百姓,會不會有新的宗教崛起?

  一旦道宗威儀不存,那麼多的道觀、道士日後又當如何?

  從大風坡回到客館的路上,容塵子和于琰真人都一言不發,莊少衾安撫民眾,玉骨伺候河蚌洗了個澡、換身衣裳。于琰真人將容塵子叫到書房,容塵子眉目之間仍然矛盾自責,他自入道門,一直修身正德,未曾想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于琰真人也在沉思,許久之後,他將一枚板指丟進杯盞中的茶水裡,爾後伸二指緩緩撈起:「其實這世道,就如這一杯水,要想從裡往外撈東西,難免就要濕了手。」

  容塵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微微點頭:「謹記真人教誨。」

  晚餐是素齋,席間諸道士仍舊極少言語,氣氛低沉。只有大河蚌坐在容塵子旁邊,左右刀右手叉,大塊朵頤,忙得不亦樂乎。莊少衾有意打破僵局,他是感激河蚌的,否則這送去宮裡的書函還真不知道怎麼寫:「當務之急,怕是必須要捉住那隻逃跑的主謀。」

  此話一出,諸人總算暫時繞開了先前的事:「當初應該留下幾個活口,如今這大妖何處尋得?」

  河蚌的晚飯是玉骨單獨做的,有魚有肉,她吃得兩頰鼓鼓的:「我有懷夢草,能以其為介質窺探天道,待會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話一出,諸道士俱都面色大變。懷夢草乃神話中的異寶,傳說東方朔曾獻於漢武帝,想不到這河蚌還藏著一株。容塵子用公筷給河蚌剔著魚刺,似乎對此草並不感興趣,莊少衾就關心些:「你來找我師兄,也是因為提前偷窺了天道?明知差點賠上性命,還敢前來垂涎我師兄的血肉,你倒也膽子不小。」

  河蚌不滿:「什麼叫偷窺,人家光明正大地看的!!不過我也是被它騙了好不好,當時看的時候,知觀有一截在我嘴裡呀,那我就以為吃得到呀!!誰知道差點掛了!!」

  容塵子將一塊雪白肥嫩的魚肚子肉挾到她碗裡,仍是鬱鬱寡歡:「我哪一截在你嘴……」

  話未落,他一把撲過去捂住了河蚌的嘴。席間諸道士一臉嚴肅地沉默半晌,隨後集體暴笑。于琰真人怒而起身,拂袖而去。容塵子整張臉都著了火——于琰真人,您回來,貧道冤枉啊,我對天發誓那招根本就還沒用過啊……

  這頭河蚌還在生氣:「當時為了看得清楚些,我還借了東海海水呢,格老子的,費了那麼大勁它還不說清楚!」

  莊少衾給她挾了一箸炒青菜,不由為天道叫屈:「咳咳,其實吧……那真的……已經很清楚了……」

  「納尼?」河蚌眯著眼睛看眼前的一干道長,「很清楚了嗎?」

  在座二十一位道長悲憫點頭——這年頭,注重妖怪的德、智、體全面發展是一件多麼刻不容緩的事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8:42 AM

第八十章:鬼迷心竅

  次日,容塵子剛剛梳洗完畢就被于琰真人叫進了書房,容塵子雖執掌清虛觀門戶已久、在道宗也是德高望重,但在這位師長面前,還是頗為拘謹。于琰真人在書案前坐下,許久才開口:「聖上傳下話來,這次鳴蛇之事鬧得人心不安,怕是上天降罪於我朝,命令道宗設壇作國醮。」

  容塵子亦神色肅然,所謂國醮,不同於一般的齋醮。道門齋醮,分為上三壇、中三壇和下三壇,其中上三壇乃為國祈福,中三壇為官僚所設,下三壇為士庶設之。而內中上三壇,又分為順天興國壇、延祚保生壇、祈谷福時壇。而國醮,即順天興國壇,含星位三千六百,乃普天大醮。其規模之宏大自不必說。

  于琰真人喝了口茶,將話說完:「上次國醮,吾師尚在,由他任高功法師。如今吾師仙逝已久,聖意本是讓貧道代之。但是容塵子,吾已到知天命的年紀,這道宗後輩之中,誰有領袖之才?少衾雖道法精湛,終是性子頑劣;吾徒守義忠厚有餘,終缺乏歷練。」他望定下方垂首肅立的容塵子,又嘆了口氣,「道宗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啊,紫心好友臨去之前百般囑託,一直以來,吾亦誠惶誠恐,惟恐凡名俗事,誤了你的修行。」

  容塵子如何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當下欲開口,于琰真人擺手:「但今吾觀來,只怕壞你修行的正是紅塵色相、粉紅骷髏啊。如今我已奏明聖上,推舉你出任高功法師。日後道宗都將以你馬首是瞻,你得做出表率,那女子……身懷異術,雖領仙藉不登仙道,恐心思叵測,你萬不可再留於身側。」

  二人密談了足有一個時辰。河蚌都吃完早飯了,容塵子這才出來。見他心事重重,河蚌習慣性地往他身上靠:「那個老頭兒說我壞話啦?」

  「不可無禮。」容塵子啼笑皆非,終是恐于琰真人見怪,將她帶到房裡,在桌前坐下來:「于琰真人今日同我一番長談,對你甚是放心不下。」

  河蚌整個人都趴在他懷裡,嬌俏的小臉上儘是不滿:「那你要趕我走嗎?」

  容塵子握住她又軟又嫩的小手,指腹輕輕摩娑:「別胡說。」

  河蚌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裡:「那他不喜歡人家怎麼辦?」

  「于琰真人終究也是用心良苦,如今他對你知之甚少,難免心存憂慮,待假以時日,必會理解。」容塵子軟玉溫香抱滿懷,倒也沒有忘記正事,「查看一下大風坡逃走的妖物吧,務必在它再次傷人之前阻止它。」

  河蚌還是有些不放心:「即使他不喜歡我,知觀也不會聽他的對吧?」

  容塵子啼笑皆非:「嗯,別胡思亂想。」

  下午,宮中來人宣旨。也不知道莊少衾報了些什麼功勞,總之聖上龍顏大悅,在諸道士都嘉獎了一番。甚至提出請容塵子入宮小住,以便請教道家方術。對此于琰真人力勸容塵子前往,如果得到朝廷的支持,不管是對道宗還是容塵子自己都將大有助益。

  那時候河蚌在房裡吃爆米花,玉骨別出心裁給炒的,她十分喜歡。玉骨倒是機靈,先去外面聽了消息,回來報給河蚌。河蚌抱著紙筒,心思似乎都在爆米花上:「于琰真人定是主張讓知觀入宮吧?」

  玉骨聞言點頭:「我走時正在勸呢,主人,要不您找個時機討好他一下,也免得他對您老是心存誤解。」

  河蚌挑了挑眉,復又輕笑:「我若擅討人歡心,又何來今日田地?」

  玉骨給她倒了蜜茶,這些日子她似乎終於適應了自己的角色,也開始揣摸河蚌的心思:「可是于琰真人對容知觀畢竟不同於別人,他若對主人一直心懷介蒂,玉骨只怕……」

  河蚌抿了口茶,語聲淡漠:「我們家知觀是個有主見的,否則你以為他為何主張知觀入宮伴駕?」

  玉骨想了想,驚聲道:「莫非他想對主人不利?」

  河蚌抱著爆米花坐到榻上,語笑晏晏:「他畢竟是知觀的師長,若我有不測,知觀總不至於向他問罪。何況一個內修,即使道行高深,也是十分脆弱的。激戰之中有所閃失,真是再正常不過。」

  玉骨頓時花容失色:「那您得趕緊勸知觀留下來。」

  河蚌大笑:「留下來?」她繼續吃著爆米花,「這個味道真是不錯,你再去炒一點。」

  玉骨見她不想多說,也不敢多問,只得忐忑地出了房間。

  有頃,容塵子進得房間,他本是面色凝重,見河蚌坐在榻上翻《南華經》,嘴裡零食不停,這位道門宗師也不由微揚了嘴角:「又在榻上吃東西。」

  雖是責備的話語,然字句之間又哪來半點責備之意?

  河蚌伸了個懶腰,容塵子取了汗巾幫她擦手和嘴,逕自在榻邊坐下,將聖上宣他入宮的事輕描淡寫地提了提。河蚌將頭枕在他腿上,居然也是個思考的模樣:「這倒也是好事,若那個皇帝欣賞你,以後會撥更多的錢修道觀、養道士吧?」

  容塵子忍著笑:「倒是話粗理不粗。」

  河蚌很乾脆:「那知觀你去吧,早點回來,聽說宮裡有好多好吃的,你回來時記得多帶些哦。」

  容塵子拍拍她的頭:「可是大風坡命案的妖物還未查出,于琰真人畢竟也上了年歲,我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河蚌歪著頭:「還有我呀,我我我。」

  容塵子撫摸著她微涼的長髮,許久方輕聲道:「我已修書請行止真人趕來相助,今日先查出妖物的來歷去向,待行止真人趕至,我送你回清虛觀,再去宮中拜見聖上。」

  河蚌仰起粉臉,深深凝望,容塵子輕輕觸碰她細嫩的臉頰:「夜間看看妖物下落吧,我替你護法。」

  請來行止真人、送河蚌回清虛觀的決定,遭到了于琰真人的強烈反對。但容塵子堅持己見,任由于琰真人如何勸說,他均不為所動。最後于琰真人也動了氣:「你是擔心貧道會對她不利?」

  最後連莊少衾也低聲相勸:「師兄,何盼雖然貪吃,但是若有她在,我們除妖定然時半功倍,又何必一定要……你若擔心,除妖之後我送她回觀便是。」

  容塵子略略搖頭,輕聲道:「你不能理解。少衾,若放任她獨自在此,我定……日夜牽腸。」莊少衾微怔,再不言語。容塵子轉而向于琰真人深深一揖,「真人,您一片苦心容塵子銘感五內,任何事但凡對道宗、百姓有利,我願赴湯蹈火。但是她……她雖有異能,終究體質柔弱,大凡內修,本應養於深院豪宅,錦衣美食、僕眾雲伺,如今隨我四方奔波本已不該,實在不能獨留於此。」于琰真人還待再言,容塵子咬咬牙,下定決心般地道,「真人……就當我鬼迷心竅吧。」

  不多時,玉骨抬了水進來給河蚌刷殼,不免就將前面的事講給河蚌:「知觀要送主人回清虛觀,還和于琰真人起了爭執,不過真人同意了。」

  河蚌翻了個身吐了一串泡泡:「他應該感謝容塵子,哼,白撿回一條命。」

  玉骨頓時色變:「您是想……」她不敢再說下去,拿了特製的澡巾仔細地幫她擦殼。

  夜間,容塵子為河蚌護法,助她再窺天道。對於這個,河蚌是輕車熟路,也不大在意,伸伸懶腰就藉著懷夢草離魂,容塵子比她謹慎得多,在外布了陣防止妖邪相侵。

  約摸一刻,榻上盤腿而坐的河蚌突然繃直了腰身,容塵子立刻安她魂魄,不多時,她倒也順順利利地返轉。

  「如何?」容塵子以她懷中的鮫綃拭去她額間細密的汗珠,又倒了糖水餵她。河蚌喝了半盅甜湯,方才垂眸道:「大風坡右側二百七十餘里,有處綏山,妖怪就在那裡了。我觀它不過一千多年的道行,老頭兒和少衾他們同去定無大礙。」

  容塵子這才放了心,又低聲訓:「不許胡亂稱呼!」

  次日,行止真人帶領門徒趕到,容塵子也就帶了河蚌和幾個徒弟準備返回清虛觀。出發之時天色未亮,河蚌還沒睡醒,容塵子連喚了幾次,然她睡覺最是打擾不得,一時只急得嗚嗚啼哭。容塵子啼笑皆非,只得將她化為河蚌,打成包裹挎於臂間。于琰真人有心再勸,然觀他愛憐之舉,也終是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莊少衾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免也多有不解:「真人,這河蚌雖然頑劣,但自從跟著我師兄以後,也就是貪吃了些,並無其他惡行。如今她身懷天風、天水靈精,更是已登仙道,各處無不爭搶。她隨著師兄,未嘗不是好事。再者,師兄從小到大,從未有一件事物能入得他眼,如今好不容易心有所屬,您又何必如此擔憂呢?」

  于琰真人眉宇難舒:「少衾啊,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別人爭搶的物什,未必適合任何人。這河蚌雖然已登仙道,但容塵子畢竟是天生正神,兒女私情,他若回歸神位之後吾也就不再操心了。可如今萬一有所閃失,我如何向紫心好友和整個道宗交待……」

  莊少衾為人最是灑脫不拘,對這種沒事找事的杞人憂天之舉,他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好在于琰真人也沒有非要他理解:「通知行止,我們出發吧。」

  容塵子御劍而行,將河蚌送回清虛觀也不過半個時辰,天色剛亮,七月盛夏的清晨,山間蟬鳴初起,空氣中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行走其間,令人神清氣爽。

  容塵子將河蚌先送回自己房間,她仍在熟睡中,還時不時往殼外吐泡泡。容塵子輕輕搖頭,摸了摸她灰黑色的蚌殼:「我先進宮面聖,聖上下令設國醮為國祈福,國醮乃聖事,期間也難以和你見面,只怕須兩個月光景,你要乖乖聽小葉的話,不要亂跑。」

  河蚌睡得正香,身邊有人聒躁不休,她不耐煩地合緊蚌殼,連泡泡也不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01 AM

第八十一章

  容塵子出得房門,這次國醮他準備帶清玄、清素同往,清虛觀的事仍交由葉甜打理。對於葉甜他是放心的,只是叮囑她開啟護山大陣。葉甜比較細心,平日她隨莊少衾住在宮裡,對這個一心慕道的皇帝也頗有些瞭解,不免就將皇帝的喜好一一告知。

  容塵子也不在意:「師哥此去並非討聖上歡心,一些繁複瑣事,不記也罷。」

  清虛觀香火鼎盛,山門剛開,已有香客陸陸續續前來,葉甜忙著接引善信,河蚌也睡醒了。醒來後她就發現容塵子不見了。

  觀裡的小道士生怕她哭鬧,又給做了許多吃的,再加上玉骨開的小灶,容塵子的房間裡到處都是好吃的。這河蚌左右看了看,終於開始啃素鴨脖,一邊啃還一邊思考,這個老道士肯定進宮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吃完再哭也來得及。= =

  她邊看《封神榜》邊吃東西,她識字不多,看也是半讀半猜。就這麼一直吃到中午,然後她又睏了。她揉了揉眼睛,玉骨趕緊過來餵了她一蠱羅漢果蓮藕甜湯,用絞得半乾的毛巾給她擦臉和手,擦完之後將床邊竹籃裡的骨頭、果核等收走。

  盛夏天氣炎熱,雖然山間溫度低很多,但河蚌天生是受不得熱的,諸小道士特地給她買了瓷枕,河蚌枕在上面冰冰涼涼,十分舒適,也就不受炎夏所擾了。

  下午,葉甜過來看了她一次,見她睡得乖,也就沒有打擾,只吩咐玉骨好生照看。如今她對這河蚌倒是全無惡意了——其實她也就是一個天真小妖吧?在她眼裡只有三種人,敵人、朋友、陌生人。敵人一定要殺死,朋友要好好保護,陌生人不用搭理。

  這樣的生活,簡簡單單、無憂無慮,比世上大多數人都幸福得多。

  葉甜剛剛走出房間,河蚌便起身,玉骨趕緊上前伺候,她卻只是擺了擺手:「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玉骨恭身應承,反手帶上門,守在門口。河蚌雙手掐訣,不多時已離了魂,往長崗山方向而去。七月的午後,陽光酷烈如火。魂魄不出汗,但河蚌也真是熱得受不了。片刻之後,她在李家集那口水井前停下來,周圍凡人看不見魂魄體的她,她縱身躍入水中。

  井水清涼怡人,但她顧不上享受,一路向下。井下儼然是另一片景象。只見一片紅色星形的水藻綿延向前,盡頭是一座水晶宮,比凌霞海皇宮規模略小,但玲瓏別緻。

  河蚌緩步入內,有剛剛化形的魚妖向她恭敬行禮。

  水晶宮內的陣設同海皇宮亦是相差無幾,一個人正在往桌上擺吃的,那些菜一碟一碟琳瑯滿目,有清蒸梭子蟹、麻辣沙魚喉、涼拌蟄皮等等。河蚌腳步很輕,桌前的人頭也沒回:「陛下來了啊。」

  那紅衣、黑髮,乃至聲音語調都是她所熟悉的,河蚌也有些迷糊了:「你到底是誰?」

  「還差一個蔥燒海參,馬上就好了,快過來坐下。」他拉著河蚌坐在桌前,給她挾了一個香波螺。想像著那滑滑嫩嫩的螺肉、彷彿入口即化的鮮香,河蚌又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離魂前來了。

  見她喜歡,面前人兒眸子裡都溢出了笑意:「我去準備食盒,陛下帶回去吧。」

  彷彿什麼也沒有改變,他還是凌霞海域的淳于臨。河蚌輕聲道:「你既然逃脫,便應尋一處清靜之地好好修行,為何一定要為禍人間?」

  淳于臨未答話,不多時便取了蔥燒海參返轉。他細心地將每碟菜都裝到食盒裡,河蚌用力推他:「說話!」

  他微微錯後一步,許久才抬眸淺笑:「不願遠離陛下。」

  河蚌抬手輕撫他的臉,他靜靜站立,容光驚世。許久之後,河蚌終於下定決心:「走吧,不管你是鳴蛇還是淳于臨,離開這裡,遠避人群。千年之內,我不想再聽到你的任何音訊。」

  她大步走出去,不多時又回轉,將所有的食盒全都撥到一起,借水而遁,直接回了清虛觀。= =

  及至酉時,于琰真人那邊傳來消息,稱已經殲滅綏山的妖物。諸人都放了心,開始籌備國醮事宜。聖上的性情莊少衾最清楚,這事雖然高功法師禮請的容塵子,但他畢竟是國師,各處關節也非同他商議不可。

  綏山不是談話之處,反正離清虛觀不是很遠,諸道士也就轉道清虛觀,一應器具均由觀中小道士協助採買。

  清虛觀更添了些熱鬧之象,見觀中事務井井有條,于琰真人自然也誇讚了葉甜一番。自從紫心道長仙逝之後,他便如同這三個孩子的師長,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這個父親在容塵子、莊少衾面前都嚴厲得緊,惟獨在葉甜面前很和藹。

  葉甜是個懂禮數的,平日裡從不恃寵生驕,在他面前一直舉止得體。他與葉甜煮茶論道,見她舉手投足穩重大方,頓時就想起那個輕浮無狀的河蚌。這位德高望重的道長也不免不解——容塵子那般端方正直的個性,怎麼會放著葉甜在眼前卻喜歡上了那樣不知羞的女子呢?

  莊少衾同諸道士議完國醮進程,沒有看見河蚌的影子,當下便去了容塵子的臥房。那時候朱陽高照,院門口玉骨侍立於旁,片刻不敢大意。莊少衾衝她點點頭,本意是讓她進去通知河蚌,她倒是開了院門,被太陽烤得通紅的臉上還露了幾分笑:「主人吩咐不許道宗的人亂闖,您定是無礙的。」

  見她香汗淋漓,莊少衾也不由去了幾分厭色:「我已叮囑道友,不會有人到此騷擾,你下去吧。」

  玉骨低著頭應聲,卻仍不敢離開。莊少衾略略搖頭,大步進了院子。

  入目先是那方池塘,裡面荷花全然無視炎炎烈日,開得生機勃勃,一望而知非世間凡品。河蚌就坐在荷花陰影裡玩水。她仍舊赤著足,兩隻小腳泡在池水裡,不停地甩來甩去,濺起一片水花,驚得水中游魚遠避。

  莊少衾在她身邊坐下,目光不由移向那雙玲瓏玉足。那小腳生得當真巧奪天工,如今清水洗濯,又蘸著朱陽之光,更顯得欺霜賽雪。他雖無戀足的癖好,卻有愛美之心,一時半刻竟移不開視線。

  河蚌頭也沒回,卻突然問:「好看嗎?」

  莊少衾不由自主就答了句:「好看!」

  河蚌明顯不開心,悶悶地道:「見過的人都說好看,只有知觀沒說過。」

  莊少衾不由哧笑:「這話他是說不出來。」

  河蚌嘟著嘴,語聲中帶了些委屈:「都好多天了,他一次也沒回來過!」

  「原來是想師兄了啊。」莊少衾盤腿而坐,對道家科儀,他最是熟悉,這會兒便也講給河蚌聽,「聖上禮請他任國醮高功,這次國醮規模甚大,須耗時七七四十九天。這段日子他還在宮中,下個月國醮一開始就會去往宮廟,無論如何也是抽不出時間回來的。」

  河蚌急了:「那我可以去找他嗎?」

  莊少衾只是搖頭:「國醮非同兒戲,如讓人知道高功法師帶女眷前往,不止師兄,只怕整個清虛觀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河蚌又轉頭去看那片荷花,一臉悶悶不樂:「哼,玉骨都跟我說了,宮裡漂亮宮女好多的,他肯定不願回來了!」莊少衾啼笑皆非:「師兄是道家,宮裡宮女再多,伺候他的肯定也是太監,這個不必擔心。」

  河蚌終於找到癥結所在,大聲囔:「那他肯定是喜歡上哪個太監了!」

  莊少衾哧笑,只得哄勸:「這個實在是……太重口了。別瞎猜,師兄是真有正事。兩個月嘛,很快就過去了。你若無聊,多和清韻、昊天他們玩。」

  七月中旬,國醮正式開始。莊少衾身為國師,自然要回朝。為示隆重,道門但凡有頭有臉的人都有到場,葉甜也有些想去,畢竟國醮是件盛事,難得碰上一次。

  出乎意料的是,于琰真人託病未往,道門諸人都明白——他這是當真想將道宗的重擔交到容塵子肩上了。

  清虛觀,于琰真人同葉甜對坐飲茶。于琰真人考較了一些典藉、道法,葉甜均對答如流,他摸摸山羊鬍,十分滿意:「紫心道友命好,門下三個弟子都能有所成就。九泉之下,想必他也能安心了。」

  葉甜略作謙遜,于琰真人轉而又道:「這次國醮場面少有,你也前去吧,見見世面也好。」

  葉甜也有自己的難處,于琰真人慧眼如炬:「清虛觀的事你不必擔心。容塵子主持完本次國醮事宜,道宗諸人必然前來清虛觀相賀。近日貧道也無事,就留在清虛觀,你也可放心前往了。」

  他在清虛觀,確實應當萬事無憂。葉甜也就放了心:「那……晚輩就去往宮廟啦,清虛觀的事,就有勞真人了。」

  于琰真人淡笑著揮手:「去吧。」

  下午,葉甜備好行囊準備下山,臨走時再去看了看河蚌,見她在午睡,也沒有打擾,只是再三叮囑清韻要好生照看,不可大意。

  而葉甜走後,河蚌的苦日子就來了。

  起初幾天,于琰真人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河蚌的所在。容塵子平日管教有方,清虛觀各小道士早已習慣了各司其職、各行其事。如今即使他多日不在,清虛觀事務也算是井然有序。

  于琰真人將宮觀各處都檢視了一番,本無大事,真正令他生怒的是一件小事——觀中居然有人私做葷菜,且一日數餐。他當即便抓獲了正在廚房開小灶的玉骨:「道觀乃清修之地,豈可擅設葷腥?」

  玉骨自然是認得于琰真人,但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以往觀中為河蚌開小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從未有人反對過。她只得強笑:「小女子拜見真人,真人有所不知,奴婢主人不喜素食,所以每日裡多少會加點葷菜。以往知觀在時,也是知道的。」

  她千錯萬錯不該將容塵子抬出來,果然一提容塵子,于琰真人立刻火冒三丈:「豈有此理!他身為知觀,竟公然罔顧道門清規,全然不將禮法放在眼裡!」他對垂首站在一旁的一眾小道士怒道,「今日之後,觀中任何人飲食皆統一規格,任何人也不得特殊照顧。還有,以後膳堂用飯時間晨間半個時辰,中午一個時辰,晚上一個時辰,過時之後一律不再開放。」

  其實道門爐鼎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除了使用者院落以外,宮觀之內不許隨意走動,以免惹人非議。不管什麼時候,爐鼎都是一個讓人十分尷尬的存在。也就是貧窮人家的女兒,為了吃一口飽飯,賣身方士。平日裡雖不說苛待,地位卻著實可忽略不計。

  也難怪于琰真人見容塵子帶大河蚌一併出行會諸多不滿。

  但河蚌是個例外,她待在容塵子臥房的院子裡不是因為不許走動,而是懶得動。當然了,這是在食物充足的時候。沒過兩天她就發現她所有好吃的通通都不見了。她一日也只有三餐,且都是素菜和饅頭,偶爾有包子還是白菜餡的!

  何況她睡覺時間本就不在飯點,每次醒來飯菜都涼了,那個時候膳堂也關閉了,也沒處熱去。次數多了,她難免就歪著腦袋看前來送飯的玉骨。玉骨哪敢惹她,慌忙就將觀中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於是這個豔陽高照的午後,河蚌終於走出了容塵子的院子。那時候香客往來不絕,小道士們都進出忙碌。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薄綢裙,沒有披肩紗,僅有兩根綢帶交叉繞過玉頸,在脖子後面懶懶地打了個蝴蝶結。

  薄綢裙下襬極寬大,質地更是柔軟輕薄,行走之間裙裾飛揚如繁花怒綻,腰身卻勒得極緊,胸前以白色細紗滾的邊,如今她未披肩紗,便裸出一大片溫潤如玉的肌膚,她人身纖瘦,鎖骨形狀優美,雙肩更是膚光勝雪。一路行走,惹得一些香客眼球呼之慾出。

  那時候于琰真人在房內打坐,觀中無事時小道士們是不敢打擾他的。河蚌卻不管那麼多,她一腳踹開房門。而于琰真人比容塵子更保守古板,哪裡見過這般不知廉恥的裝束,差點就吐了血。河蚌卻不管這些,她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十分生氣:「老頭,你為什麼苛扣本座吃的呀?」

  于琰真人氣得手腳直抖:「你你你……難道你竟不知爐鼎不許隨意走動的規矩麼?!」

  河蚌莫名其妙:「不知道呀,為什麼不許走動?」她在屋子裡上竄下跳,將書架、書案俱都踩了一遍,「為什麼不許走動?!」

  清韻急忙進去想先哄她出去,她哪裡肯聽,給什麼吃的也不走。于琰真人怒而拍桌:「胡鬧,這成何體統!清韻,立馬將她趕出清虛觀,不得再踏進山門半步。日後汝師問起,讓他前往洞天府責吾!!」

  清韻也是暗暗叫苦,只得低聲勸這位形同師公的長輩:「真人,她其實平日裡不這樣,且待在家師院子裡也甚少出來。這次只是餓了,您看不如還給她單獨做點吃的……」

  話未落,河蚌已經囔開了:「你這個老頭好不曉事,我出門難道還要經你同意麼?我又不是你養的!!我就要出門,就要到處走!你算個球,好好的自己洞府不住,跑來這裡撒野,還真把自己當盤菜啦?!格老子的,再敢拍桌子,剁了你的手!」

  于琰真人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清韻急急拉住河蚌:「師娘,少說兩句師娘,先回房裡好麼。我保證,一會就給做吃的,不不,馬上就做。您先回去吧。」

  河蚌橫眉怒目:「不回!就不回!!」

  于琰真人恨不得打她一頓,又覺得有失身份,當下手腳顫抖:「拖下山去,拖下山去!!」

  諸小道士也俱是如喪考妣——師父很疼她的,誰敢當真拖下山去啊?但是于琰真人的話又不能不聽……

  見小道士們猶豫不決,于琰真人怒火更盛,欲自己動手,那河蚌又衣著清涼。他掏出一紙黃符,欲先將這河蚌打回原形。一見他動手,河蚌可就不客氣了!

  一時之間房裡狂風四起,諸小道士在外面只看見石砌的宮觀跟個噴泉似的拚命往外噴水,水柱高有丈餘。香客以為神蹟,頓時圍觀不去。

  諸小道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約摸盞茶功夫,河蚌從屋子裡跑出來,哇哇大哭著跑進了容塵子的臥房。玉骨趕緊跟過去伺候,卻見她正在把自己喜歡的衣服、玩具、首飾全部打包。

  玉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道她被于琰真人欺負了,只得同她一起收拾東西。

  諸小道士也急急地去尋于琰真人準備再為師娘求情。但一推開門,他們就驚呆了,只見于琰真人猶如落湯之雞,他束髮的玉簪被抓掉了,頭髮被狂風颳成了爆炸式,山羊鬍被揪得零零落落,臉上還有一道抓痕。

  整齊的道袍被扯成了一身碎布條,腮幫子還被打腫了,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挪不轉。那慘樣,像是被七七四十九個大漢蹂躪了七七四十九次……

  諸道士見狀就要吐血——師娘,你……

  于琰真人這副模樣,諸小道士想走又不敢走,進去又不好進去,正自叫苦連天,那頭河蚌已經收拾好東西,帶著玉骨下山了。

  玉骨還在安慰她:「于琰真人畢竟是道士嘛,主人打不過也正常。只不過以後清虛觀住不得了,我們又到哪裡去呢?」

  河蚌淚珠兒還沒乾呢,已經在想別的事:「玉骨,爐鼎是什麼?為什麼老頭說不準到處走呢?」

  玉骨還是有些羞澀:「爐鼎啊,就是道家方士為了調和陰陽,買了些女子放在密室裡,需要的時候雙修一下……增進功力。」

  河蚌還是不大理解:「那為什麼不許到處走呢?」

  玉骨換了副身體,氣力也非普通女子可比,下山的路走得也不吃力,還能一邊扶著河蚌:「呃……因為爐鼎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主人不想讓人知道,就不放出來走動的。」

  河蚌似乎有些失望,許久才回答:「哦。」

  國醮的宮廟,河蚌是不知道地方的,但玉骨畢竟在世間生活了十多年,不知道路至少她知道問。兩人就這麼一路問一路走,刨去中途河蚌停下來吃吃喝喝的時間、加上玉骨問明方向河蚌水遁的時間,一共走了六天。

  六天之後,玉骨再問路,發現河蚌遁過頭了,二人又往回走了三天。= =

  九天之後,目的地。周圍人山人海,有披甲帶刀的侍衛,有受邀前來參加國醮的高士,也有前來湊熱鬧的百姓。

  河蚌在附近轉了轉,破天荒沒有找吃的。天氣炎熱,玉骨給她撐了傘,還買了冰水。因為聖駕親臨,宮廟守衛森嚴,即使前來觀禮的人群,也只能遠遠觀望。

  河蚌帶著玉骨一擠過去,悄無聲息就吸引了許多目光,自然也有許多登徒子想上來揩點油。對於流氓這東西,玉骨還是懂的:「主……」考慮主人這個稱呼於人前有點奇怪,她果斷改口,「小姐,小心別讓他們蹭到!」

  河蚌還大大咧咧:「為啥?」

  正說話間,就有人往她胳膊上使勁蹭了一把,河蚌沒被人揩過油,正疑惑不解,突然又一隻手伸過來準備摸她!她公然開了水紋護體,旁邊玉骨這才來得及解釋:「就是男人看見漂亮女人XXXXX……」

  河蚌一聽,索性撤了水紋,一路擠過去。玉骨拉她不住,不多時二人也擠到了前面。兩個人俱都香汗淋漓,河蚌喝了一口冰水,一抬頭就見容塵子頭戴九玉雲冠,身著魚鬣仙衣,腰繫飄風寶帶,足登步雲仙鞋,氣勢凜然,令人不敢直視。

  可河蚌卻敢直視!!

  她歡呼一聲,張著雙臂就往前撲:「知觀!!」

  那時候正值上表時節,容塵子持圭掐訣準備開壇,突然轉頭往人群這邊望來。莊少衾和葉甜也知道不好,雖然當時人群濟濟,但河蚌一身嫩黃色太過打眼,三人幾乎一眼瞧見。

  葉甜自然吃驚不小:「這……走時還乖乖待在觀裡的,如何跑這來了?」

  河蚌拚命往前面擠,她沒有殼的時候十分滑溜,不多時已經擠出人群。人群裡一陣騷動,自然就有官兵上前阻攔。但見她生得美貌異常,倒也沒動粗,只是吼了句:「退後,不得喧譁!」

  河蚌一見到容塵子,頓時就委屈得不得了:「知觀!嗚嗚嗚,老頭不給吃的,還罵人家……嗚嗚嗚嗚……」

  天氣炎熱,她本就擠得一身是汗,這會兒一哭起來著實可憐。容塵子頓時心思全亂,連御椅上的皇帝都察覺到什麼:「發生何事?」

  他身邊莊少衾趕忙答話:「無事,有民女喧譁生事,貧道前往查看。」

  他快步走下御階,不停示意容塵子開壇。

  容塵子望向人群裡的河蚌,她還哭鬧不休,周圍兵士正持刀驅趕。容塵子生怕那利器傷了她,幸好莊少衾已經快步趕到。容塵子斂神開壇,大河蚌見他不過來抱自己,頓時哭得更傷心了。

  帝王在側,莊少衾也不敢她多說,只低聲叮囑玉骨:「城南有座通源客館,先帶她過去,報我名號,會有人妥善安置你們,餘事晚間過來細談。」

  「知觀!」河蚌嗚咽著喊,壇上容塵子只是參拜五方,頭也未回,彷彿同她並不相識。

  玉骨扯著河蚌的袖角,低聲哄:「小姐,我們先走吧。天氣熱,這裡人太多。」

  河蚌大大的眼睛裡盛滿水光,莊少衾吩咐左右兵士:「聖壇面前不可無禮,送出去便可。」

  兵士恭身行禮,倒也沒有推搡,一路將她們帶出了人群。容塵子繼續法事,只在莊少衾回返的時候望了他一眼,莊少衾略略點了點頭,示意放心。

  可實際上容塵子一個下午也沒能放心,他強撐到傍晚法事結束,結果聖上又要與他討論道法。他心亂如麻,哪有什麼心思論道?

  莊少衾自然也看出來了,但這時候他顧慮的又不一樣。趁著寬衣的時間,他得以接近容塵子:「師兄,這時候您不能去,我也去不了。只能晚間讓師妹去一趟。不論發生什麼事,她既然好好地到了這裡,您也就不必擔心了。如今朝中局勢瞬息萬變,這本是光耀清虛觀的大好時機,可一旦您出去私會她的事被有心人傳到聖上的耳朵裡,只怕適得其反。」

  容塵子如何不明白此間道理,只是他實在不能心安。莊少衾也只得好言相勸:「她畢竟是得道大妖,師兄您不必憂慮過甚。通源客館有我的人,自會好生照應她,況且晚間師妹若去了,您就更不必擔心了。」

  容塵子嘆了口氣:「必須速去,她性子貪玩,只怕不會乖乖去客館。」

  莊少衾自然應承:「師兄先去面聖吧,我這就找師妹去。」

  容塵子同聖上一直談到入夜時分,莊少衾自然需要陪伴左右,而葉甜卻一去未回。容塵子心若油煎,還好有莊少衾頂著,倒也沒露心不在焉之態。

  而子時過半,葉甜匆匆返回,先去找了莊少衾:「她根本就沒去過通源客館。」

  莊少衾立刻動用關係在城中找了整整一圈,最後看見那個河蚌的是個烤羊肉串的攤主。= =

  這事兩個人誰也不敢告訴容塵子,葉甜催著莊少衾再去找,莊少衾也是十分無奈:「她一個水遁縮地成寸,頃刻千里,我就是動用所有人去找也難有消息。當務之急是,這事千萬別讓師兄知道,讓他安心主持國醮才是要事。」

  而第二天,國都也出了事,幾個男人的手掌起初是長水痘,不過兩刻功夫竟然開始浮腫,隨後整個手腫得透亮。其中也不乏有錢的,請遍了國都的名醫,竟沒人能開出一個方子。

  莊少衾聞知,疑心是疫情,然而將十幾個病患集中到一塊,發現患病的全是男人,且患處全都在手,只是左手右手不盡相同。病雖古怪,卻全然不見傳染擴散。莊少衾以符水試探,也不見反應。只是到當日下午,十幾個人的手上皮膚都開始脫落,裡面流出清水,隱隱可見泡得發白的筋肉。

  終過多番盤問,終於有人吱吱唔唔地摸出一件無恥事來:「……事到如今,小的也再不敢欺瞞國師了,昨日國醮時,小人見一黃衣姑娘貌美非常,一時鬼迷心竅,就忍不住摸了一把……當時只覺得手癢,回家就開始發病……」

  他這一招,其餘人也盡皆招來。莊少衾又好氣又好笑,也不願再管他們,只書二字上報皇帝——神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09 AM

第八十二章:現在就可以走

  河蚌失蹤的第三天,容塵子就知道了——他始終放心不下,趁葉甜謊稱同河蚌在一起的時候要求以傳音符同河蚌對話。

  莊少衾也沒奢望能瞞得幾時,他只是擔心容塵子得知河蚌走失,再無心醮事。不料得知這事,容塵子卻未有他想像中的焦慮:「我曾於她身上種下同心砂,尋著氣息定能找她得到。待晚間我離魂去尋。」

  同心砂是道門至親之人尋音追蹤、互通有無的法門,莊少衾聞言倒是鬆了口氣:「師兄你早說啊,無端驚了我一番。」

  葉甜也是心下大定:「說起來也有我的不是,明知道于琰真人對她無甚好感,還將她獨自留在觀中。」

  容塵子擺擺手:「此事與你無關,先歇著吧,我自去尋她。」

  有同心砂追尋氣息,容塵子幾乎很快就尋得了這個不聽話的傢伙——國都有護城河,護城河有一支流往東而去,流經東邊的山石迂迴處,形成一處水草豐美的桃源之境。是青年男女踏青的好地方。

  周圍便多有小攤小販,吃食繁多。天熱,河蚌懶得走,便在這清潭之下的巨石洞裡做了個洞府,又涼爽又清靜又有吃的。她覺得十分舒適,便預計住到秋來暑去的時候再搬走。

  容塵子趕到時玉骨剛剛伺候她睡下,見到容塵子她還是忐忑不安,只垂首道:「知觀。」

  容塵子自然無意為難她——她在河蚌面前就是個兔子,河蚌想怎樣,她攔也是攔不住的。石洞並不大,但住三四個人還是綽綽有餘。容塵子一路行進去,見洞裡只有一張大圓桌,桌邊有一團格外茂盛的水草。

  如今河蚌就鑽到這團水草裡,關著殼睡得正香。容塵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在他是離魂來此,當下做了個法兒,也鑽到了河蚌殼裡。

  殼裡散發著柔和的珠光,中央的河蚌十分嬌小,約摸三尺有餘,容塵子握著她柔軟的小手,在她身邊躺下來,也是輕聲嘆氣:「如何又到處亂跑了?」

  河蚌先時還以為自己作夢,不多時使勁眨了眨眼睛,方見容塵子是真在自己身邊。她立時便著惱了:「你既不理人家,如今又尋來作甚?!」

  容塵子握著她雪白的皓腕,緩緩扯過她抱在懷裡。道家法術神奇,他雖只是元神前來,卻如實體:「我幾時不理你嗎,只是國醮非同小可,萬不能造次。你乖乖聽話,過幾日醮事結束我便帶你回去。」

  河蚌嘟著粉嫩嫩的小嘴兒,翻了許久的身側躺過去,只把背對著他:「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容塵子只握著她的小手扣在自己胸口,也不多言,攬著她睡了。

  次日一早,河蚌醒來時容塵子已經走了。她還疑心自己作了夢,還是玉骨送吃的進來方告訴她:「知觀回宮廟了,說是晚間再來。」

  河蚌餘怒未消:「哪個稀罕他來?等天氣不熱了,我就回東海了!」

  玉骨小聲道:「主人,您真的不跟著知觀了?」

  河蚌嘟著嘴想了一會兒,不多時又往嘴裡塞了一塊煨得軟軟糯糯的牛蹄筋:「可是爐鼎地位太低呀,以後會很可憐的。」

  她本是數千年的大妖,風浪經過,事情也就想得長遠一些。其實萬物甘苦,無非都是自己求來的。實在犯不著為了貪圖幾十年的歡愉最後落個淒涼的收場。

  主人有這番想法,玉骨哪敢再說什麼,只得把食物備足,讓她吃飽睡好便是。

  次日夜,果然容塵子一做完醮事又離魂前來。他行至石洞也不言語,逕自將剛剛吃飽的河蚌拎起來。河蚌團在殼裡正要睡覺,冷不丁被打擾大為不滿。但還來不及發作,就見外面月朗星稀,涼風徐來,清爽怡人。

  帝都人民的娛樂生活比凌霞鎮要豐富得多,當時沒有宵禁,夜間也正是熱鬧時候。容塵子帶河蚌去看皮影戲,梨園裡多有攤販兜茶水、點心、甜棗、瓜籽什麼的。容塵子在桌上鋪一方柔軟的絲綢,小心翼翼地將河蚌放到綢子中央。座位靠前,河蚌張著殼看戲台,容塵子不時餵她些葡萄乾、紅棗、瓜籽仁什麼的,她吃著零食看著戲,嗑睡蟲就漸漸地跑了。

  她的殼隨著戲台上皮影打鬥的角度而移動調整,不多時,又轉過來看容塵子。容塵子倒沒怎麼看戲,修長乾淨的一雙手剝了一堆瓜籽和花生,仁全堆在一起。這時候正捏碎了幾個核桃,將核桃肉剔出來,剝得乾乾淨淨。

  察覺河蚌在看他,他不免又餵她一個核桃仁。

  河蚌開開心心地看了會戲,又覺得花生和瓜子都不甜,不多時一個賣糖裹花生的小販站在旁邊,正在給看戲的客人稱花生,河蚌垂涎那一粒一粒沾滿麥芽糖的花生,見沒有人留意,不由就伸出柔軟的斧足去籃子裡裹。

  台下燈光偏暗,小販忙著做生意,也沒留意。河蚌得了甜頭,索性連容塵子餵過來的瓜籽仁都不吃了。

  許久之後,周圍的不知哪個富人的小妾突然尖叫一聲:「天啊,這個河蚌在偷糖沾花生!!」

  =口=

  第二夜,有武林人士特設了擂台,為自己女兒比武招親。容塵子帶了河蚌去湊熱鬧,河蚌早就眼巴巴地盼著他回來帶自己去玩,吃飽了也沒睡。

  容塵子牽著她行過街市,給她買了盞蓮花燈,她拎在手裡東照西照,高興得不得了。及至到了擂台,她又聞了包子的香味。容塵子只得去買,她站在擂台邊上,嫩黃色的長裙被晚風斜斜吹起,衣袂飄舉,她比落花輕盈,素手輕提的花燈隨風搖擺,彷彿瑤池仙子降臨。

  周圍無數人只以為她便是那擂台招親的小姐,頓時人聲沸騰,諸英雄士氣大振,紛紛吵鬧著上前獻慇勤,誓要為美人拋頭顱、灑熱血!!

  還是容塵子買了包子回來,帶她到附近的茶攤上坐著。他一身出家人打扮,便有人疑心是哪個觀裡的無良術士拐了美嬌娘出來賣。喝一壺茶的功夫便有十餘個人上來,個個賊眉鼠眼地套近乎,然後拐彎抹腳地問價錢。幾方爭執不下,價錢一路狂飆,最後索性大打出手。

  也幸得道家最是注重修身養性,否則容塵子只怕早已用拂塵敲破了他們的頭。

  第三天夜裡,容塵子帶河蚌去看國都的鐘樓。這是國都最高的建築,樓身高逾十二丈,其形如塔,最上層懸一口青銅大鐘。容塵子擁著河蚌站在鐘樓寶頂上,只見人間萬家燈火,那星星點點的光芒忽聚忽散,流光璀璨,彷彿整個星河被鋪陳於腳下。

  涼風徐徐而來,河蚌張開雙臂迎著風,髮絲與裙裾翩躚舞動。圓月在她背後升起,夜空如整塊藍寶石,河蚌閉上眼睛享受涼風吹撫,許久才道:「站在這裡,像站在天上一樣。」

  容塵子淡然一笑,擁著她在樓頂的琉璃瓦上坐下來。他現今只是魂魄前來,聞不到神仙肉的香氣。但河蚌卻覺得心裡滿滿的,似乎就這麼坐一輩子也無甚不好。容塵子任她依靠,許久才道:「百年之後,隨我回天上嗎?」

  河蚌突然轉頭摸著鐘樓鎏金的寶頂:「這個好像糖葫蘆呀!!」

  容塵子也不願迫她,終攜了她道:「走吧,下去買糖葫蘆。」

  第四夜,容塵子再過來的時候,河蚌不願和他出去玩了。離魂本就損耗巨大,容塵子如今肉體凡胎,白日整天忙國醮的事本已十分辛苦,晚間離魂過來還要陪她出去玩耍,如此晝夜不歇,便是他這樣的高道也是熬不住的。

  他仗著自己修為深厚,從不提及,但河蚌有著內修的敏感,她能感覺到他的疲憊。是以當天也就將讓玉骨將他擋了回去,自己合在殼裡睡覺。

  玉骨守在石洞口,河蚌傳了她一些御水的心法,她無事時便自行修煉。因有著以前淳于臨給打的底子,再加上鳴蛇的一滴蛟血,學起來倒也無甚難度。只是那河蚌懶得很,傳得也十分有限。

  時至三更,突然外面傳來異響。玉骨霎時驚醒,抬眼望去,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清冽的潭水中,一個人緩步行來,紅衣瀲灩、黑髮飄搖,風華絕代。

  她全身都繃得僵直,許久才顫抖著喚了一聲:「師父?」

  來人見她在此,也微微一怔,隨便輕聲道:「你也在這裡啊。」

  那語聲一如以往的溫柔,玉骨眼眶溫熱:「師父,你還活著!!」她衝過去環抱著那柔軟的腰肢,眼淚滂沱:「你還活著!」

  來者自是淳于臨無疑,他精緻的臉龐緩緩浮起一個笑,輕輕拍了拍玉骨的背:「我自然活著,不必難過。」

  玉骨哭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我去告訴主人!」

  淳于臨微微點頭,腳步不停,隨著她進了河蚌的石洞。

  玉骨將熟睡中的河蚌叫醒,河蚌打開殼看見他,那紅衣映得她眸子裡都如同著了火,但是她沒有半點喜色:「何故尋我?」

  欣喜若狂的玉骨不以為她這般冷淡,一時有些困惑。淳于臨卻自顧自在石桌前坐下來,語聲清亮:「天氣炎熱,見陛下在此徘徊不去,放心不下,自然要過來看看。」

  河蚌望定他溫柔如水的眼眸:「你看完了?」

  淳于臨神色一滯,河蚌即行逐客:「那走吧。」

  「主人……」玉骨低低喚了一聲,終是不敢逆河蚌之意。淳于臨右手一伸,隨手掏出一個盒子,遞給玉骨:「裡面是一些陛下愛吃的甜食,我先離去,她體質柔弱,你要好生照應。」

  玉骨目帶不捨,卻也不敢相送,只能接過食盒,目送他離開。

  「主人。」她回身欲勸說河蚌,被河蚌冷冰冰的一句話給堵了回去:「你若要隨了他去,現在就可以走。」

  玉骨大驚失色,忙不迭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今生今世都將效忠主人!」

  河蚌合上殼,許久之後還是給了她一句提示:「淳于臨只有三百多年的道行,鳴蛇卻是不下萬年的凶獸。即使兩者合一,你認為活下來的可能是淳于臨嗎?」

  玉骨眼裡又泛出淚花:「所以他……」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知道應該相信河蚌的話,因為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河蚌實在沒必要騙她。可她同樣心存著近乎僥倖的希望——那容顏、那目光、那言語神態,哪一處不是淳于臨呢?

  也許是真身行走實在不便,所有的河蚌都是極懶的。哪怕是修煉了四千多年的大河蚌也改不了這天性。是以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河蚌還是很乖的,基本不到處走,吃飽就睡覺。

  容塵子每每做完一日的法醮就會過來看她,見她睡覺從不打擾。淳于臨也時時過來,無非送點吃的。玉骨每每擔心兩個人會碰面,但兩個人好似約好一般,從未撞見過。

  她隱隱覺得現在的淳于臨確實與當初有了極大的不同,總覺得現在的他骨子裡透出一股妖異的氣息,令她覺得莫名地恐懼。可細細想來,也不知道這種壓迫感來自何處——現在的他還是跟從前一樣,會很溫柔地跟她說話,雖無親密之舉,但每次他開口時,連眸子裡都帶著溫暖柔和的神采。

  不論白天黑夜,深潭下永遠寂靜無聲,光線照不到的角落漆黑一片,石洞裡只有懸珠的冷光。河蚌驚聲坐起,玉骨聽見聲響,趕緊過來伺候。見她惡夢初醒的模樣,也不敢問夢見了什麼,只得兌了甜水給她。

  河蚌喝了一碗甜水,又縮回殼裡重新閉上眼睛。心裡空空落落的,無端地便開始想容塵子,她活了四千多年,不知相思何物。從容塵子主持國醮這段時間的分離之後,倒是慢慢品出些味來。

  這時候在殼裡輾轉難眠,不免就想到容塵子寬厚溫暖的胸膛、強壯有力的臂膀、帶著薄繭的手掌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

  不過她也知道這時候不能讓容塵子過來,自她從清虛觀跑到這裡,容塵子對她便十分遷就,料是覺得她在觀中受了莫大委屈,心中愧悔難安。她若開口,容塵子夜間定然過來,且會一陪到天亮,但明日他尚有事要忙,難免過於辛苦。

  她翻來覆去,模模糊糊地入睡,一睜眼發現容塵子的臉離她不過兩三寸,那溫潤的唇瓣燙過臉頰,河蚌不由揉了揉眼睛:「知觀,你怎麼過來啦?」

  身上容塵子淺笑不答,只緩緩吻過她的唇、下巴,然後吻到喉頭,河蚌舒服得直哼哼。突然,容塵子的脖子後面猛然伸出一顆猙獰的蛇頭!!

  河蚌心中一驚,驟然驚醒,方發覺又作了個惡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18 AM

第八十三章:這個吝嗇鬼臭鳴蛇

  四十九天的國醮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這一日,河蚌睜開殼的時候,發現葉甜、莊少衾等人都在,她揉了揉眼睛,語態慵懶:「玉骨,你怎麼也不叫醒我。」

  諸人哧笑,玉骨趕緊扶她:「叫了半個時辰了您都沒醒……」

  國醮期間大家都比較辛苦,這一餐自然是要犒賞一下肚皮。莊少衾對這裡地勢熟,便帶他們去了一棟碧色小樓,名字很特別,叫羊踏菜園。

  河蚌剛剛睡醒,還由葉甜抱著,一人一蚌邊走邊說悄悄話。然而一進園子河蚌就氣憤了,小二攔住眾人,見他們氣度不凡,倒還算客氣:「喲,各位爺,小店不能自帶食材的,這河蚌……」

  他估摸也沒見過這麼大個頭的河蚌,這時候一個指頭戳過去,河蚌猛力一咬,差點沒把他的手指頭夾掉。

  上菜的時候河蚌還在跟葉甜告狀,將于琰真人的「惡行」一件一件列出來,諸人平日都視于琰真人為長輩,哪敢論他的不是。如今聽她添枝加葉說得痛快,不免憋著笑偷聽。

  還是容塵子將她抱到身邊,低聲斥:「不許瞎說!」

  玉骨本是伺立在旁,如今幾個人一坐,剩她一人站著,河蚌身邊容塵子正給餵湯,她也幫不上忙。容塵子不免微揚下巴:「坐吧,這裡我來。」

  玉骨不敢動,又看看河蚌,河蚌只要有人餵,不管餵的是誰。她便在清玄、清素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一群人這才開始吃飯。

  而很快河蚌就發現羊踏菜園這個名字是騙人的:「這裡根本就沒有羊肉!!連羊毛都沒有一根!!」

  幾個人大笑,容塵子餵了她一塊妙手豆皮兒:「這裡本就只有素食,已經吩咐夥計另外置辦了,來,嘗嘗這個豆皮……」

  這頭正其樂融融地吃著飯,那頭已經有道童急匆匆地尋來。也不待諸人說話,他俯到莊少衾耳邊就是一陣嘀咕。莊少衾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最後擰成一個圪塔,他望向容塵子,許久才道:「宮裡出事了。」

  連正吃著花菇的河蚌都轉殼看過去。

  莊少衾帶人入宮,自然不會遇到任何阻攔。但一行人走的卻不是去往正殿的路。前方帶路的小太監將諸人皇宮後面的一扇小門領進去。容塵子抱著河蚌與莊少衾並肩而行。

  前方本是御花園,再轉過一個拱門,眼前是一處偏殿,看陳列似乎不像住人的地方,打掃卻十分乾淨。

  容塵子正待發問,太監抬頭看了一眼莊少衾,顫抖著將牆上一盞壁燈左右旋動。不多時,右邊一堵牆輕微一響,露出個成人身高的小門。

  門居然也是青銅所鑄,領路太監摸出鑰匙將門打開,裡面竟然是一處暗室。莊少衾當先沿階而下,語聲平靜:「是皇宮的地牢。」

  容塵子瞭然點頭,宮裡見不得人的事本來就多,有處秘密地牢不稀奇。

  台階不過二十級,但每級都設有機關陷阱,如未經允許進入,觸動機關之時人在半空,定然凶多吉少。

  懷裡河蚌打了個哈欠,容塵子摸摸她的殼,話卻是同莊少衾說:「吾觀此處,怕不止是地牢吧?」

  莊少衾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過來:「龍脈?」

  事關重大,莊少衾也不敢多說,只得往前直走。

  此處雖設在地下,然並不狹窄。青石板鋪的正道,兩邊是囚室,厚重的青銅大門,上面開了個巴掌大的小窗,可觀裡面犯人的動向。最下面開了個碗口大的孔洞,想是送水送飯的地方。

  前行不多時,又過一道鐵門,太監往右一拐,將諸人帶入一間石室。石室裡幾張石床,上面躺著六七具屍體,全部用白布罩住全身上下,連腳也沒露出來。

  莊少衾見門上黏著他親手畫的鎮屍符已知不妙,但當太監揭開最右邊那具屍首上的白布時,他陡然色變——只見那具屍首頭已被斬落,血淋淋地放在頸子旁邊,而腔子裡赫然露出一截黑底黃花的蛇身!

  諸人都驚得怔在當場:「鳴蛇還活著?」

  莊少衾也是神色嚴肅:「是文大人。」

  太監顫微微地點頭:「今日拂曉,文大人不知何故被殺死在家中。家人本已驚嚇過度,然收拾其遺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腔子裡竟然有一條大蛇!現在蛇頭還卡在腦袋裡。聖人命人將屍首停放在這裡,就等著國師您過來處理呢。咱家給嚇得呀……」

  莊少衾無意聽他廢話:「我已知曉,先退下吧。」

  容塵子也在觀察屍首,他將河蚌交給葉甜抱著,俯身去看那屍體。這位文大人名叫文從書,說起來和容塵子還有過一面之緣。他官至參知政事,朝中從二品大員,平時為官清廉,官聲頗好。

  容塵子戴了旁邊的皮手套,也不顧血腥,將蛇身從人的腔子裡拖出來。此蛇身約摸手腕粗細,黑底黃花。莊少衾以腰刀割其皮肉,半天僅劃破淺淺的一點皮肉。

  他起身,肯定地點頭:「確實是鳴蛇,只是文大人居然是鳴蛇的蛇卵借氣而化。」他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殺了真正的文大人,冒名頂替?」

  容塵子在看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又是誰殺了它呢?吾觀它並無其餘傷痕,也未有破體而出的跡象,誰看破了它的真身?又如此輕而易舉地殺了它?」

  一群人兀自費解,葉甜挺身道:「我先去文大人家裡看看。」容塵子點頭,河蚌突然夾住葉甜的衣襟:「甜甜,我要回那個什麼菜園子,我餓了。」

  葉甜也怕餓著她,忙吩咐玉骨:「那你們先回羊踏菜園,處理了此間事務我等自會前來匯合。」

  玉骨應了聲,接過河蚌抱在懷裡,沖諸人行過禮便出了石室,自有小太監領她出宮。出得宮門,玉骨抱著河蚌就往羊踏菜園的方向走,走到半路,河蚌突然悶聲道:「凌霞山在哪個方向?」

  玉骨微怔,指了指方向,突然眼前一花,身上刀刮般一陣痛。她還死死抱著河蚌,再睜眼時卻只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

  眼前清山綠水,鳥語花香,儼然正是凌霞山。河蚌語氣破天荒地凝重:「去九鼎宮。」

  玉骨現在脫胎換骨,確實有點力氣,很快就抱著河蚌翻到了九鼎宮。守在門外的弟子見她二人前來,不免盤問,河蚌也不囉嗦,直接遁進了宮門。

  最先發現她們的是浴陽真人,他仗劍而立,一臉怒容:「何人擅闖?!」

  玉骨不知道怎麼答話,還是河蚌化作人身,省下了客套寒暄:「行止真人現在何處?」

  浴陽真人自然也認得她,倒是收起了劍,只是語氣仍不善:「海皇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行止真人在閉關,密室的地板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他盤坐於八卦中央恍若老僧入定,頭上銀簪束髮,一身道袍整齊如新。

  不多時,他突然睜開眼睛,只看見眼角火紅的衣角,他緩緩抬頭,瞳孔縮成一針頭大小。時間太久了,他竟然已經不習慣再如多年前一樣稱呼他,只得淡然道:「你果然還活著。」

  來的正是已被鳴蛇佔據肉身的淳于臨,他五指拈了室前桌案上行止真人用以占卜的蓍草莖,笑聲雖然柔和,眼底卻激流凶險:「作了許多年的人,連背主忘義都學會了。」

  行止真人仍盤腿而坐,眼底竟然褪去了先前的驚懼,又顯得平靜安寧:「自當初決定長留九鼎宮,便知會有今日。多年來我一直恐懼不安,這一刻,倒是心中坦然。」

  淳于臨五指微微用力,掌中蓍草盡成齏粉:「那便將吾賜予你的還回來吧。」

  他伸出精緻修長的五指,行止真人仍然端坐不移,卻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死亡的氣息漸漸逼近,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他唸著《清靜經》,只覺神台清明。

  「如果,」微涼的五指撫上他的臉龐,毒蛇一般滑膩,「如果給你一個再生的機會,也不要了嗎?」

  「不必。我欠你的……請拿回去吧。」行止真人睜開眼睛,他的力量並不強大,但淳于臨身體裡的鳴蛇突然發現那個當初賤如螻蟻的小蛇,已不再如塵埃般渺小。

  他美麗的眸子裡添了幾分恍惑,行止真人看懂了他的困惑,他淡淡一笑,神色從容:「非是有意背叛,只是我愛上了一種作人的感覺……可以弱小,絕不卑賤。」

  「那便成全你吧。」淳于臨五指微曲,一手握住他的頸項。

  那隻手沒能擰斷行止真人的脖子。

  現在河蚌正將它攤在掌心裡,仔細端詳。淳于臨的聲音莫名便淡去了陰邪:「陛下在看什麼?」

  河蚌輕輕撫摸那掌心間蔓延開來的紋路,許久才輕輕道:「我在悲傷。這一雙手,我用了三百多年來教它修煉熾陽訣,找了東海最博學的先生教它習字,它會做整個海域最美味的飯菜。」她的目光終於從那五指之間交纏的紋路上收回,「而你卻用它掏出不足月的胎兒、挖出別人的心肺,擰斷別人的頸脖。」

  淳于臨輕聲嘆息,他嘆氣的時候彷彿朱陽都失去了光彩,隨他心意而陰晴:「陛下還沉湎於過去,可是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

  河蚌靜靜放開他的手,卻趁著這個機會不著痕跡地隔開了行止真人:「你的力量,終於足以對抗道宗了麼?」

  淳于臨語聲含笑:「道宗不過是群鼠輩,有何可懼?不過陛下貴人之軀,當遠離才是。」

  河蚌也笑了一聲:「如果我不讓你殺他,你我今日要在這裡動手嗎?」

  淳于臨略帶無奈地彎了彎嘴角:「陛下實在不應該插手這些。但是既然這是陛下的意思,我自然也只能遵從。」

  他居然真的轉身離開,玉骨輕聲喚了一句:「師父。」

  他回眸一笑,容光皎皎、風情萬種。

  他走之後,河蚌望定玉骨,突然低聲道:「追上去,告訴它本朝龍脈就在御花園之下,地牢之後。」

  玉骨驚疑不定,她開始有了和當初那條假冒她的三眼蛇同樣的困惑——主人,咱們到底是跟誰一夥的?!

  但河蚌的話她不敢違逆,當下便追了上去。

  密室裡只剩下兩個人,行止真人回過神來,聲音也已歸於平靜:「海皇怎會知道我是借氣而化的鳴蛇?」

  河蚌在他的蒲團上坐下來:「你破綻很多呀,每次抓鳴蛇你都磨磨蹭蹭、莊少衾和淳于臨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條三眼蛇都抓不到。」

  行止真人瞳孔微縮:「就是從這些,你就確定我是鳴蛇?」

  「哦,那倒不是。」河蚌搖頭,露了個近乎猥瑣的笑臉,「鳴蛇和我簽定神魔契約的時候,我用懷夢草隨手翻了翻,看到你和它的契約了,而且也沒有生效日期。」

  ……

  玉骨回轉,本在餘悲之中,聞言差點跌倒——難怪這貨在山裡被困了幾千年……粗心大意害死蛇呀……

  河蚌的午飯本來是浴陽真人要請客的,好歹河蚌救了他師兄麼。河蚌高高興興地在桌前等了一刻鐘,到菜上齊她一看,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哇哇大哭:「嗚嗚嗚,我要回那個什麼菜園子!行止你這個吝嗇鬼、臭鳴蛇!我要跟知觀告發你!把你燉了!喝你的蛇膽……嗚嗚嗚……」

  浴陽真人急得抓耳撓腮,怎麼哄都哄不住,最後還是玉骨掏出兩個炸雞翅哄著:「好了好了,我們先回去,那邊肯定有好吃的。」

  浴陽真人還不知道錯在哪裡,玉骨將化為原形的大灰河抱在懷裡,也不知道該不該笑:「呃……我家主人不吃素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27 AM

第八十四章:為何妻子又稱作嬌妻

  待一人一蚌回到羊踏菜園,葉甜和容塵子一行人已經等待許久了。容塵子接過河蚌,也是不解:「去了何處?」

  他心知同心砂能探知她的去向,只以為她又貪玩閒逛,也沒追究。那邊河蚌十分著急,在殼裡悶聲喊:「玉骨快去拿碗!」

  玉骨遞碗過去,就見她從殼裡裝了羊肉串、煎餅果子、花生糖,甚至還有一塊切糕!!看得玉骨大驚失色:「我……我只是抱您從街頭走過來而已啊……」

  葉甜又好氣又好笑,一巴掌拍在河蚌殼上:「不許偷東西,賊蚌!」

  一頓飯罷,容塵子本來打算帶河蚌出去玩,但河蚌今日又是風傳又是水遁,這時候已經很累了,好不容易吃飽了,她就想睡。莊少衾還在為文大人之死煩心,這時候也不放心容塵子等人離遠,自然將他們安置在自己國都的私宅裡。

  他的宅子比起一般權臣少了許多浮華,只是設陣無數,都是閒來研究的試驗品,成功的他還能撤去,留下這無數的失敗品,本領越高超的人越走不出去——失敗品嘛,誰知道陣眼在哪裡。

  一行人飛簷走壁,跟作賊似的來到後院,容塵子和河蚌自然是一間房,玉骨本習慣了睡前給河蚌刷刷殼的,結果被葉甜叫住,葉甜想得周到:「他二人久未相處,這類事……就交給師哥吧。」

  玉骨作人時雖待字閨中未曾嫁人,這類事卻也略懂一二,頓時羞紅了臉。

  容塵子給河蚌刷完殼,見她睡得香,也不擾她,逕自躺下來閉目養神。河蚌睡醒過來,左右轉了轉小腦袋,見容塵子睡在身邊,不由就生了玩心。她又軟又嫩的小手在容塵子身上一陣亂摸。

  容塵子也由著她鬧,逕自閉目不動不語。她摸著摸著就更不像話,往緊要的地方進軍,容塵子身上漸漸繃緊。

  這河蚌跟容塵子在一起之後,數度嘗歡。但容塵子是個保守之人,即使在榻上也是中規中矩,且多在暗中行事,平日裡讓河蚌接觸的人、事、物又十分純潔,導致河蚌半懂不懂,至今仍對天道的啟示怨念至深,令天道含冤莫白。

  這會兒她覺得容塵子睡著了,不免就要去看看那個老在她面前逞威風的東西。她小手碰得一碰,又被燙了一般縮回,小臉上滿是得意。容塵子何嘗受過這般刺激,有心握住她搗蛋的手,又見她正玩得開心,不免有些猶豫。不想她得寸近尺,居然要動嘴!

  容塵子握住她的雙肩,一把將她拎上來靠在胸口:「別胡鬧。」

  河蚌嘟著嘴:「古板的老道士。」

  說完,她又俯在他胸口貓兒一樣亂舔,容塵子將她拎到身下壓得扁扁的,鼻息漸重:「老道士又古板又守舊,玩不了太刺激的東西。」他輕吻河蚌的鼻尖,動作溫柔,「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要嚇到老道士。」

  「可是人家很想你。」河蚌攬著他的脖子舔得歡,舔著舔著眼淚就下來,「人家每天都想你。」

  「嗯。」容塵子伸手拭淨她眼角的水光,劃破食指,將傷處餵進她嘴裡,許久才道:「我知道。」

  那鮮美的滋味在唇齒之間繚繞不去,河蚌吮著吮著就睏了:「那我們睡了嗎?」

  容塵子低聲道:「半個時辰之後再睡。」

  河蚌已經很嗑睡了:「做什麼?」

  容塵子語聲淡然,面上卻現了一絲緋紅:「做一些……不是很激烈,但又能讓老道士……和小妖怪都喜歡的事……」

  次日清晨,天色尚早,突然有人敲門:「知觀?海皇陛下?」

  容塵子聽出乃行止真人的聲音,忙整好衣冠,起身相迎。開門之後,行止真人卻面帶難色:「知觀,我有一不情之請……」他頓了一頓,似乎下定決心,「我有一事,想單獨同海皇陛下商量。」

  容塵子雖是不解,然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真人,此時天色尚早,她一向貪睡的……」

  行止真人卻又哪裡等得及:「知觀,人命關天。」

  容塵子只得將他讓進屋子裡,河蚌在榻上熟睡,羅帳低垂,行止真人止步榻前,難掩焦急:「陛下?海皇陛下?」

  河蚌本來就是要睡很久的,何況昨夜本就累壞了,這時候有人在耳邊聒噪不休,她睡不好,不由就嗚嗚嗚一陣假哭。

  容塵子忙將行止真人領出去:「她……孩子心性,若睡不好,定然要鬧個不休,再過一個時辰,等她睡醒吧。真人所指究竟何人?若真有性命之憂,不如先將他接過來,此處我等俱在,保其性命無虞當不難。」

  行止真人猶豫半晌,終於從衣袖中取出一份名單:「知觀可否將這些人接到此處,但請先什麼都不要問。」

  容塵子接過那份名單,果然也未多問,立刻去尋莊少衾。

  河蚌一直睡到辰時,玉骨早已經等了多時了,她一醒便進來替她洗了手、臉,又餵了一盅煲得濃濃的骨頭湯。

  河蚌這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行止真人同河蚌接觸實在不多,不知她心性,這時候有把柄在她手上,也只得忍著她的傲慢無禮,好言道:「陛下,當年我鳴蛇一族確有許多流落世間,他們也只是想安分作人,並無任何害人之意。但如今主人脫困,對當年不肯破它封印的族人憤慨至極、肆意殘殺。陛下……」他神色肅然,突然就欲下跪,「我對道宗亦非有意相瞞,只是道宗對鳴蛇一族十分不齒,我若說出真相,只怕他們早晚必除之,反倒害了同族性命。求陛下搭救我族。」

  河蚌讓他跪著,沒有絲毫相扶的意思:「你們的主人都已瘋魔,我如何搭救?」

  行止真人咬牙:「如今于琰真人已生退意,道門牛耳執於知觀之手,還請陛下轉達吾意,鳴蛇一族感激不盡。」

  河蚌的笑容突然變得很奇怪:「行止,鳴蛇一族需要的不是道門。」行止真人愕然相望,河蚌傾身在他耳際輕聲道,「你們需要一個王。」

  行止真人眸露痛苦之色,許多年前鳴蛇一族便在那兩條蛇王的統治之下,它們殘暴嗜殺,終被正義之士封於長崗山下永恆之境。大部分鳴蛇在那一場浩劫中死去,少部分不肯聽其指揮,趁機逃脫。

  如今,鳴蛇一族早就沒有王了。

  河蚌深深凝視他,彷彿看進了他的心裡:「鳴蛇一族的王,很快就將誕生。」

  行止真人語帶試探:「天道中……透露了?」

  河蚌只是笑,不再言語。

  雖不知行止真人為何突然讓他們保護名單上的人,但莊少衾還是將這些人都接到了一處,約摸一百六十餘人,有經商的、入朝為官的、甚至還有種地的。

  莊少衾也十分無奈:「真人,您至少告訴我一個原由吧,不然突然接這麼多人過來……」

  行止真人欲言又止,最後只得一揖到底:「國師,行止有不能說的難處,請國師見諒。」

  一日無事,夜間,餐桌之上,河蚌吃著肥嫩的水煮蝦,玉骨正幫她剝蝦殼。容塵子等人還在想著文大人的事。葉甜調查了文大人一家,其家人表示文大人性格溫和,平日裡少有仇家。且近日也沒有性格大變的異常反應,臨死前一刻鐘還有家奴進去送過茶水,那時候他正在房裡看書。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莫非文大人一直就是條三眼蛇?」

  行止真人一直端坐不語,他也不知為何河蚌一直不告訴諸人情況,這時候也只有沉默。如今諸人也理不出頭緒,除了文大人莫名身死的屍首,沒有任何線索——兇手是誰?目的何在?文大人為何竟是條三眼蛇?

  河蚌卻是不管這些的,她吃得飽飽的,自然就要美美地睡上一覺。

  所以容塵子回到房間時,她已經睡著了。八月盛夏,即使夜間天氣也很炎熱,饒是玉骨給她備了冰枕,她額際仍是微微出汗。容塵子不由取了扇子替她搧風,她睡得朦朦朧朧,覺得容塵子這邊涼快,不由就滾過來,貓兒一般蜷在他身邊,繼續睡。

  容塵子輕撫她微涼的長髮,突然明白為何妻子又稱作嬌妻。

  次日一早,河蚌是被一陣嗩吶聲吵醒的——外面文大人出殯。雖然他的屍身被帶入皇宮了,但家人仍是將他的遺物放在棺材裡先行安葬。河蚌站在門口,見棺材從面前抬過去,文大人生前人緣不錯,這時候哭喪的人也多。

  放眼一望,整條大街都是白色的紙幡,令路人也不由生出幾分哀色。容塵子和莊少衾等人也在路邊駐足,見河蚌出來,容塵子將她攬到身邊。

  河蚌難得安靜地望著悲痛欲絕的送葬人群,突然她踮起腳尖歪著腦袋看容塵子:「知觀,如果你死了,會給我留遺產的吧?」

  容塵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34 AM

第八十五章:不許亂脫衣服

  回到宅子,玉骨張羅了早飯,莊少衾暗暗遞給容塵子一個孔雀石的胭脂盒,做工精巧細緻:「貢品,很難得的。」

  容塵子挑眉:「何為?」

  莊少衾搖頭:「當然是討好美人,難道師兄你我還能留下來偷擦不成?」

  容塵子倒是明白過來:「她就在席間,你直接送她便是。」

  莊少衾一臉歎服:「師兄,你到底是如何得美人芳心的?給你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容塵子將粉盒納入袖中,卻只是淡淡道:「她孩子心性,也不喜胭脂水粉。此物我當轉贈。」

  莊少衾撫額——這天下,美人都瞎了……

  正自不平,突然有道童來報:「國師,聖上請您速速入宮。」

  莊少衾微微皺眉:「何事?」

  「傳旨的公公說……聖上夜夢不祥。」道童垂著頭低聲道,莊少衾瞭然:「師兄,行止真人,你等都隨我一併見駕吧。」

  那河蚌卻大為不滿:「我呢?還有我我我!」

  莊少衾頗為無奈,只得看容塵子,容塵子有什麼辦法,只得叮囑她:「皇宮不比別處,不許胡鬧。」

  河蚌這才高興起來,攬著容塵子的脖子狠狠親了他下巴一口:「格老子的,人家什麼時候胡鬧過!」

  幾人入得宮中,聖上沉迷道術,住在清虛宮,皇宮的建築也是以日月星辰環繞拱衛紫薇星座,以示皇權至上。

  因聖上慕道,宮中嬪妃也多奉道,日日著道袍,持拂塵,襯得皇宮比道觀更像道觀,看得河蚌大失所望。

  行過迴廊,穿過花林,皇帝在一處六角小亭裡看書,旁邊有兩位素顏宮妃作伴,亭外琴師撫琴,襯得這皇宮內苑如同世外清靜之地。

  莊少衾領著諸人行禮拜見,河蚌轉著小腦袋左右觀望,隻馬馬虎虎行了個禮。好在聖上也沒怪罪,只令諸人進到亭中:「國師,各位仙師,朕昨日偶得一夢,見群蟻噬蛇,而蛇漸體衰,醒來後心中一直不安,遂召汝等前來。」

  莊少衾還未開口,那河蚌卻已經蹦噠到亭邊坐下了:「蛇乃龍之象,群蟻噬蛇,定是國本不安,龍氣流失之兆。」

  她語聲又嬌又脆,那靜坐看書的聖上這時候方注意到這群道長之間還跟了個活蹦亂跳的河蚌,他雖喜清靜,然對她倒也算和藹:「你是何人?」

  莊少衾趕忙將河蚌揪下來,葉甜幫著解圍,不免又將這河蚌吹噓了一通:「回皇上,她是貧道摯友,擅占卜、解夢,法術通天,只是長居靈山,難免失之禮儀,還請皇上萬勿見怪。」

  她雖然不如其他人謹小慎微,一臉笑容還是向日葵般燦爛可愛。皇帝也不與之計較:「那麼她所言當真?此夢當真是龍氣流失之兆?」

  莊少衾心中也是暗自嘀咕:「皇上乃天人下凡,既作此夢,定是神托。待貧道前往龍脈一觀,查明原因,再稟告聖上。」

  皇帝略略點頭,河蚌聽不慣這些委以虛蛇的話,伸手就想去拿桌上的果子。莊少衾忙一巴掌拍下她的手,她小嘴兒頓時翹得老高。皇帝微微一笑,伸手取了串荔枝遞給她。

  她當然不客氣,伸手就接了過來,而且還亂丟荔枝殼和核!莊少衾不敢久待,忙道:「即是如此,貧道等先行告退。」

  皇帝抬眼瞧了瞧河蚌,語聲倒是含了三分笑:「是該告退,不然這兒要堆一地果核了。」

  莊少衾也是低笑,葉甜把著河蚌的胳膊把她扯出去,莊少衾正欲告退,埋頭看書的聖上突然道:「久聞容仙師這個鼎器美貌非常,如今一見,倒是名不虛傳。」

  莊少衾微怔,抬頭看他,他卻又揮手道:「朕也乏了,國師自去吧。」

  莊少衾再度行禮,心下也是微凜——宮裡這位看似不問世事,心裡卻不糊塗。

  諸人出得皇宮,容塵子便牽了河蚌,河蚌果是將前幾日不快忘得乾乾淨淨了,這會兒正摟著他的胳膊:「知觀,人家還想吃那個荔枝。」

  「嗯。」容塵子將她手上和臉上的汁水細細擦拭乾淨,「現在就買。」

  夜間,待諸人準備妥當,自然是要一探國都龍氣匯聚之處。河蚌坐在桌邊吃荔枝,容塵子準備好符籙就欲走,行止真人低聲問:「不帶陛下一同前往嗎?」

  容塵子搖頭:「她體質柔弱,禁不得勞頓。」

  行止真人卻有自己的顧慮:「只是殺死文大人的兇手尚未捉住,如今留陛下在此,知觀不擔心嗎?」

  容塵子略一思索,轉身將河蚌抱進房裡,替她換了件輕便柔軟的衣服。河蚌小狗似地在他脖子上舔來舔去,他仔細地替她繫好衣帶,只是淡笑:「別鬧。」

  子時過半,一行人進了御花園地牢,沿著甬道向裡走。行至盡頭,一道石牆橫隔於前,似乎到此再無通路。莊少衾伸手觸摸石壁,不見機關。二人摸索了約有三刻,未有所得。

  容塵子蹲身細看壁下的塵埃,突然道:「有東西已經進去了。」

  莊少衾也是十分嚴肅:「何物如此大膽,竟敢吸食龍氣,動搖國本?」

  行止真人有些不自在,轉頭看了一眼河蚌,河蚌神色如常,彷彿她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

  身後有掌印太監上前,右手托著玉璽,他將璽盒打開,握住玉璽往那方石牆凹陷處用力蓋下去。原本平淡無奇的石牆突然發出細微的聲響,周圍塵土抖落,許久之後,石牆突然緩緩升起。一股靈氣逼人而來,牆旁的人俱都神思一清,連容塵子都不由道:「這條龍靈氣迫人,看來外物的入侵,尚未造成太大的影響。」

  莊少衾也不敢耽擱,趕緊招呼一行人進到裡面:「為防地氣外洩,此門不可久開,快走吧。」

  一行人魚貫前行,河蚌突然展臂攔住緊跟在她身後的玉骨,借從她包裡拿肉脯的時機輕聲道:「去趟長崗山,找個人,把他帶到這裡來。」

  玉骨十分為難:「主人,長崗山距這裡好幾日的功夫呢,我……」

  河蚌一拍腦袋:「忘了教你點遠行術了,容塵子也是,我不教他也不教,哼!」她從胸口的衣襟裡掏出鮫綃,遞給玉骨,「這個帶你去。」

  玉骨將鮫綃接過來,她還有疑問:「主人,那人到底是誰,長什麼樣?長崗山挺大的,我怎麼找呀?」

  這個河蚌十分放心:「你就站在長崗山最高的地方,大聲喊蠢貨,答應你的就是了!」

  玉骨往後一走,容塵子便發現了:「何事?」

  河蚌一邊把玉骨推走一邊道:「讓她回去幫我拿肉脯!」

  容塵子牽起河蚌,語帶薄責:「不許多事。不過裡面情況不明,玉骨先回去也好。」玉骨不敢多說,連連點頭,轉身出了地道。河蚌還在感嘆:「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麼蠢的。」

  容塵子一巴掌拍在她頭上:「不許罵人。」

  河蚌伸手去他腰間的乾坤袋裡取葡萄乾:「人家又沒有罵她。」

  石牆之後約十步遠,掌印太監便不再跟隨諸人一起前進了。前面似乎是一條深不可測的地下河,上面原本架有鐵索橋,但現在橋面的木板已經被抽去,只剩下幾條鐵索,且俱已鏽蝕不堪。

  好在一行人都身手不凡,很快就過了橋,靈氣越來越強烈,走在最前面的莊少衾突然停住了腳步,河蚌將腦袋從容塵子身後探出來,也不由有些意外。諸人行走多時,此地當已經走出皇宮,只見面前居然是一座山,山前有一灣清水淺淺流淌,四周山勢所襯,正是渴龍飲水之局。

  「這……莫非是當今皇室的祖墳所在?」莊少衾引著眾人往前走,山上道路細窄曲折,四處都是粼粼鬼火,除了水流的聲響,再沒有任何聲音。

  容塵子牽著河蚌,任他見識廣博也不免有些驚詫:「誰能想到本朝皇室的祖陵竟然會建在這種地方,這世道真是無奇不有。」

  諸人盡皆感嘆,這一山一石,在風水寶地又人為地彙集靈氣,再加之山前水潭以靈氣補充流失的地氣,設此祖陵的不知是何方奇才。

  河蚌卻在想別的事:「皇帝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讓我們這麼多人進到這裡?他不怕這事洩露出去嗎?」

  行止真人頗有些緊張:「還是盡快找出龍氣流失的原因,離開這裡吧。」

  言語間一行人已經行至下馬道,神道兩旁俱是玉製神獸像,暗綠色的鬼火之中,石碑隱隱在目。容塵子從袖裡取出前日莊少衾贈給河蚌的香粉,那粉質地極為細膩,他打開粉盒,輕輕一吹,香粉飄散在空中,搖搖曳曳。

  片刻之後,容塵子將餘下的香粉遞給河蚌:「靈氣流轉正常,地勢沒有問題。看來得去水下看看。」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看河蚌。躲在容塵子身後的河蚌極為惱怒:「有沒有搞錯,我躲在這裡你們都能看見。」

  容塵子淡笑:「我下去吧,你乖乖的不要搗亂。」

  河蚌拉住他:「算啦,哼!」

  容塵子還在觀察附近地形,河蚌自顧自地脫衣服準備下水。那雪白晶瑩的肌膚在暗綠色的鬼火中更襯得潤澤無比,旁邊諸道士瞠目結舌,莊少衾眼睛都瞪成了青蛙。容塵子一回頭,臉色頓時比鬼火還綠,他拾起地上的外披一把將河蚌裹住,又是一巴掌拍下去:「不許亂脫衣服。」

  河蚌嘀嘀咕咕地下了水,卻驚覺這水潭深不可測,她本就不願意找,嘀嘀咕咕地象徵性游了一圈,又慢吞吞地爬上去:「沒有,什麼也沒有。」

  眾道士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盯得她心裡發虛:「幹嘛?你們難道居然還敢懷疑我嗎?!」

  最後還是清玄低聲道:「師娘,看身後。」

  河蚌一回頭,就見著一個人,紅衣黑髮、極豔似邪,如今正似笑非笑地看她。河蚌眯起眼睛糾結了一陣,她還想給自己洗白:「那我又沒看見他,他在我身後嘛,我身後又沒長眼睛,是吧?」

  容塵子將她拉過來護到身後,從乾坤袋裡掏了一顆蘋果堵住了她嘴。莊少衾挑眉:「淳于臨?不……你是鳴蛇?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吸食龍氣?就不怕引動雷劫嗎?」

  面前淳于臨在看河蚌,似乎根本就沒有把道宗這一群人放在眼裡:「過獎了,你們居然就這麼前來送死,膽子也不小。」他緩緩上前,突然向河蚌伸出手,「不過,何必帶著我家陛下。」

  河蚌仍然躲在容塵子身後,她還啃著蘋果,說話也含含糊糊:「別過來,你們膽子都大,我膽子小。既然你們在這裡遇到了,說不得肯定有一場好打。你們先打吧,我就不打擾了。」

  「……」話雖然太粗淺,倒也還是事實。諸道士俱都祭起法器,淳于臨右手掐訣,「也罷,先送各位上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40 AM

第八十六章:胖若兩人

  眼看一場大戰迫在眉睫,河蚌吐了蘋果核,突然道:「慢!」

  諸道士都轉過頭去,連淳于臨也暫停唸咒,河蚌在行止真人身上擦乾淨手:「我覺得吧,咱還差了一個環節……是什麼呢?對了,正邪相對,不是應該互相辯論一通,把正邪都論清楚,以證明邪不勝正。然後再動手的嗎?」

  「……」諸道士沉默,終於清玄靠過來,「師娘,我們這邊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全不擅口水。再說了,對方還是一條蛇,您不覺得一堆道門聖師罵一條蛇有失身份嗎?何況現在咱是以多欺少,還勝負未分,萬一口水的時候把話說滿了,最後被鳴蛇端了,豈不是當眾打臉?」

  河蚌還是不滿意:「那鳴蛇你怎麼也不說話?」

  淳于臨溫柔地望著她,許久方道:「我怕陛下在如此緊張、嚴肅的時刻笑場。」

  ……

  河蚌還是不甘心:「那這一場大戰,肯定會有所傷亡,我看大家最好還是把遺言交待清楚,啊不!最好每人寫份遺書,安排好後事,也算是有始有終嘛。」

  這下連淳于臨都看出來了:「陛下在拖延時間,是要等誰呢?」

  他細細看過在場眾人,語帶不解:「我實在想不到,如今道宗,陛下還能指望誰。」

  河蚌也十分無奈:「如果你真的好奇的話……跟我一塊等等?」

  淳于臨笑容未斂,語聲溫柔:「既然陛下在等,他早晚總會來的。何必空等呢?」

  話落,他念動咒語,滿山鬼火頓時光芒大盛,山前的深潭如同沸水般滾動。所有的鐵石都被燒得通紅。行止真人怒喝一聲,當先衝出。莊少衾祭出一道銀色符咒,也隨後而上。

  容塵子摸摸河蚌的頭,低囑了一聲小心,也持劍而上。河蚌體內有天風靈精和天水靈精,很快就將溫度壓了下去。鳴蛇畢竟是上萬年的凶獸,雖上次一戰損傷嚴重,但如今獲得龍氣補充,其法力復原甚快。

  如今他有盛年時的七成法力,自認為對付這群道宗的肉體凡胎已不費吹灰之力,是以並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倒是河蚌修為不凡,體內又有天風、天水靈精,不可小覷。

  河蚌坐在石碑上,只是控水,並不幫忙。這裡處於皇陵,龍氣充溢。淳于臨可以肆意吸收,她卻不行——吸收龍氣乃是禍國,但凡影響國運,那就是影響千千萬萬人類的性命,比天災嚴重得多。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般妖怪若道行不夠,連皇室貴族都不能接近,否則必被龍氣所傷。而修為通玄的妖怪更不願沾染這龍氣,以免引動天劫。

  河蚌倒早已不懼龍氣,但如今困在這裡,淳于臨有龍氣補給,她守著無盡靈氣也不敢動,能用的只有這一潭水,大大處於弱勢。再加之鳴蛇生來就是異獸,上萬年修為,她如果不是身負風、水靈精,還真是不夠看。

  她又將蠢貨罵了一遍,最後從懷裡掏出個海螺,輕輕一吹,中間的淳于臨似乎想起什麼,突然變得非常憤怒。他不顧周圍的道士,縱身撲向河蚌。

  幸而容塵子也一直留意河蚌,當下祭出靈符,借此一阻將河蚌抱開。河蚌還順手從他的乾坤袋裡偷了幾個糖果。

  吃糖果的時候沒法吹海螺,淳于臨似乎也冷靜了下來。等吃完糖果,河蚌又吹了一聲,他猛然回過頭,沿著鐵索爬過來,彷彿沒有骨頭一樣。河蚌收起海螺,緩緩後退:「淳于臨。」

  他努力搖搖頭,突然回身抓住一個道士,用力撕成兩半。血雨四濺,腥氣刺激了他,他逼向行止真人,一掌將他打落水中。葉甜驚呼一聲,容塵子回劍欲救,淳于臨卻突然也隨其沒入水中。

  一直隔岸觀火的河蚌突然站起身來,咂吧咂吧嘴:「唉呀,行止不能死呀。」

  她縱身躍入水中。淳于臨五指剛剛觸到行止,突然水潭中央捲起一道狂浪,他望向河蚌,笑容溫柔如水。河蚌猛然一驚,他卻突然上躍,河蚌剛剛將行止真人扯到身邊,突然整潭水全部結冰。

  淳于臨站在冰上,隔著冰面觸摸她:「陛下,天風靈精和天水靈精固然威力巨大,但是二者都需要流動。如在深海,大抵沒人能控得住水。但若在湖泊水潭,萬不可被困於水中。您御水千年,卻不明白這個道理。」

  河蚌被裹在冰塊裡,一動也不能動,風系法術也因為沒有空間而無法施展。她可以一點一點融掉身邊的冰塊,但是那要融到幾時才能動彈?

  容塵子等人見她無恙,先是鬆了一口氣,爾後也只有乾著急。淳于臨纏著容塵子,意要非殺他不可了。莊少衾盡力幫忙,葉甜修為不比二人,只急得不知所措,其餘清玄、莊昊天等人比她更不如,幾乎沒有戰鬥力。

  容塵子對付他自然吃力,他如今畢竟是血肉之軀,單論法力也不過幾十年光景,實力實在不對等。淳于臨步步逼近,語帶譏嘲:「像你這等人,陛下到底看上你什麼?除了一身美肉……」

  容塵子祭起一張銀色符咒,凌空祭出,再同他戰到一場。冰底下河蚌掙扎了半天都動不了,急得一陣大哭:「知觀!人家被冰卡得痛死了,嗚嗚嗚……」

  容塵子聽不得她哭,頓時以掌風迫開淳于臨,他欺身落在冰面上,一掌拍下,力道正好,河蚌身邊的寒冰破開一條極細的裂紋。淳于臨哪肯放過如此良機,頓時一掌拍在他背上。

  容塵子強忍著一口血,又一掌向冰面拍下去,冰紋頓時擴散開來。淳于臨再一掌下去,他一口血噴在冰面上。

  淳于臨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垂死的玩物:「你何德何能配留在她身邊?」

  容塵子唇際鮮血未乾,聞言卻是淡笑:「你雖存活千萬年,也終不過人間走獸,如何懂得人類情感?」

  裂開的紋路縫隙極小,但對河蚌而言,哪怕只是一丟丟的空間也夠了。她用風裂將冰面攪開,費盡千辛萬苦才將行止真人也從冰縫里拉出來。一邊拉一邊還不平:「知觀,人家還是河蚌呢……真累,不許歧視動物。」

  見她無恙,容塵子唇角微揚:「嗯。」

  淳于臨也不在意,反倒安慰河蚌:「陛下何必動怒,片刻之後,他將成為一具死屍。那時候動物也好、人類也好、神仙也罷,有何區別?」

  河蚌坐在冰縫旁邊大喘氣:「還是有的,知觀肯定比別的好吃。」

  淳于臨笑容更溫柔:「那麼到時候,我將之做成醃肉,慰勞陛下。」

  河蚌這時候變得很有骨氣:「你這個臭蛇,再敢打我家知觀,待會就把你燉了!!」

  葉甜急了:「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河蚌攤開手:「我錯了,我不應該相信那個蠢貨。」莊少衾符籙已經祭了許多,這時候也消耗過度,但仍拚命抵擋淳于臨,減低容塵子的壓力。

  河蚌躍到容塵子身邊,伸手抵在他天突穴,容塵子微怔,突然體內靈力流轉開始加速,片刻之後,他略一運氣,只覺體內靈力充盈無比。待回頭看過去,那河蚌已經站在莊少衾身後了。

  淳于臨輕聲嘆息:「即使這時候,也不改變立場嗎,陛下。」

  河蚌冷哼:「別騙我了,臭蛇。淳于臨早就死了,你本就恨我入骨,這時候不過就是等殺了他們再來殺我罷了!」

  淳于臨笑如曇花:「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陛下。」

  「任你口吐蓮花,我也不會相信你的,哼!」河蚌站在容塵子身後,容塵子百忙之中從乾坤袋裡摸出一枚糖果餵她。她含在嘴裡,淳于臨右手隱隱現出紅光:「那麼……只有暫時冒犯陛下了。」

  他閱歷比河蚌廣得多,知道什麼方法對付河蚌最有效。河蚌緩緩後退,容塵子擋在她面前,身形凝如山嶽。河蚌膽氣就壯了不少:「格老子的,我才不怕你這條臭蛇呢。這個蠢貨怎麼還不來……」

  他正喃喃罵,突然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聲音老遠就囔:「陛下?陛下?嘿嘿嘿嘿,俺回來了陛下!」

  河蚌一聽,頓時破口大罵:「你個蠢貨,吸收個天火靈精用了大半年!」

  眾人抬目望過去,卻見一條蛇正搖頭擺尾地爬過來。它如今有水桶粗細,綠底墨紋,雖然身體粗壯,卻靈活無比,正是當初借命給河蚌的小三眼蛇。它爬到河蚌身邊,親熱地蹭來蹭開:「陛下,嘿嘿,陛下,人家想死你啦。好久不見,陛下您依舊是貌若天仙、豔若桃花、胖若兩人……」

  河蚌悖然大怒,一腳踹將過去:「你才胖若兩人,你全家都胖若兩人!!你個死蛇臭蛇爛蛇……快給老子上!!」

  看見淳于臨,這貨還是有點慫:「可可可可……陛下,俺還是有點怕他咋辦?」

  河蚌這回是真踹了一腳:「那你就去死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48 AM

第八十七章:我不怕天毀地滅,又何懼禍世妖魔

  它身後玉骨也跑得氣喘吁吁,且一身塵土、衣裳不整、狼狽不堪:「主人,你說得沒錯,這真的是個蠢貨……我說用鮫綃回來吧,它非要馱我!結果一路把我摔下去六次……」

  雖然場合不對,但還真的是惹人笑場。= =

  淳于臨緩緩後退一步,目帶猶疑:「不可能,吾身一死,天火靈精當自毀,怎麼可能……」

  河蚌得意洋洋:「本來是要自毀的,不過當時我迸到你的天眼裡,發覺天水靈精和天風靈精的靈力能夠滋養它暫時不死。正巧答應讓這條蛇五十年之內修成人身,就便宜它了。它一條三眼蛇,原本不足以吸收天火靈精,但有你的肉身為食,也是有可能存活的。」

  淳于臨恍然大悟:「你一直藏著它,用來對付我。」

  河蚌趴在容塵子肩膀上,伸手去他乾坤袋裡偷吃的:「我仙體被天火靈精灼傷了,長了幾個月才復原。這期間如果將它的事洩露出去,必然引人奪寶,它活不成。用來對付你嘛……不過磨一把刀而已,本不想對付誰。但我說過讓你走,你若不走,我自然要為你尋一個歸宿。」

  淳于臨垂下眼簾,語聲淡若輕風:「葬身之地嗎?」

  河蚌往嘴裡塞了一粒果脯,很久才道:「算是吧。」

  這條小鳴蛇吸收了鳴蛇王的肉體,又得了天火靈精,至少擁有鳴蛇盛年時的四成功力,再加上河蚌和容塵子等人,他已然完全沒有勝算。

  容塵子鬆了口氣,從乾坤袋裡掏了一粒傷藥,納入口中時方發現是粒糖丸。= =

  有了這條三眼蛇,戰局瞬間逆轉,河蚌卻另有所思:「這裡如果再加一隻守護神獸,定可延長國運。」她看向淳于臨,目光幽深,「百餘年後,你身上的邪氣也會被龍氣融化汲取,那時候再另外為你尋一個去處吧。」

  淳于臨卻突然狂亂:「不!我寧可死!」

  容塵子低聲嘆:「它是被封印怕了,但凡事有因自有果,這也是你自己造的惡果。」

  「不,你們休想!」他厲聲道,轉而奔向容塵子,招招致命。容塵子修為雖不如他,然進退有度,他一時也奈何不得。小三眼蛇將他逼到冰面的裂縫處,他體內的天火靈精瞬間將冰面融化,潭水重新流動。

  淳于臨被他們逼入水中,河蚌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容塵子在前方引路:「國運會不斷消耗龍氣,一旦龍氣耗盡,一朝便就此傾覆。這裡一定有一處最接地氣的地方,將它困入其中,則此穴會很快耗盡它的靈力。它是上古神獸,延五十年國運自當無虞。」

  泉下一片黑暗,河蚌取出珍珠照明,眾人迫著淳于臨入到山底,見一處水流激盪,原本無波無瀾的潭水如同一口海眼,不斷吞噬著周圍一切。

  三眼蛇正要將淳于臨趕進去,突然水流激變,河蚌本就是水生物,在水裡極其敏感。她靜聽了片刻,突然道:「地表在變。」

  諸人不由回身望她,她抬頭向上看:「怎麼回事?這裡在下沉。」

  莊少衾面色大變,立刻就要上去查看,三眼蛇也慌了:「陛下,那他咋辦?」

  河蚌開始微微發抖:「不對,這裡有古怪,快走!」

  容塵子牽著她,莊少衾護著葉甜,連小鳴蛇也在混亂中馱起玉骨。一群人衝上潭水表面,上面格外安靜,一切未變,連水面也半點波瀾不起。容塵子看看河蚌:「錯覺?」

  河蚌化作真身,往潭水中一浸,半晌化為人形:「不,這裡真的在下沉!!」

  一群人往來處飛奔,但周圍越來越熱,潭水開始沸騰。河蚌控水降溫,但溫度仍然高得常人無法承受。河蚌能夠感知水流,她四處張望:「熔岩。」

  此言一出,眾人不免大驚失色:「此處有火山?」

  河蚌搖頭:「當是人為,在陵寢下沉時有活物逃出會觸動它。規模不大,但殺死裡面所有的活物綽綽有餘。機關肯定不會毀壞陵墓,所以現在我們可以逃回陵地,暫時不死。只是這座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升上來,我們不知道要被困多少年。也不知道陵墓裡還有什麼機關陷阱。」

  裡面越來越熱,四周已經可以看見紅色的岩漿流下來。

  幾個人汗如雨下,突然有人尖叫一聲,河蚌回過頭,就見葉甜所站的鐵索突然斷裂,原是身後淳于臨追了過來。他手中日環斬斷了鐵索,右手月環直襲葉甜。

  葉甜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如今一時不察,頓時直線下墜。河蚌驀然伸手,一把攥住葉甜的手腕,右手掐訣擋住了破風面來的月環。

  時間倉促,她只來得及結了一重水紋,月環砰的一聲破開水紋,她右手頓時見了血。她咬著牙,仍是緊緊抓住葉甜的手腕不放。就是這片刻的時間,已經足夠容塵子和莊少衾趕過來救援。河蚌肉體本就脆弱,左手堪堪抓住葉甜手腕,就響起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葉甜吃驚抬頭,只見她咬著唇,雙手緊緊抓住她,那力道像是要將她的手腕擰碎。

  她身後玉骨急忙拋下鮫綃,葉甜用右手握住,玉骨將她拉了上來。河蚌咬著牙,一頭冷汗。容塵子牽著她一直往前跑,紅色的岩漿片刻之間就開始上漲,離鐵索越來越近。

  幾個人縱然身輕如燕,然對這鏽蝕的鐵索而言彷彿是千斤重量。

  河蚌聚起體內的存水,將諸人一併水遁至出口,然而到達出口處,發現那裡早已被岩漿覆蓋,根本沒有出路。

  河蚌沒有辦法再用水降溫,容塵子和莊少衾也沒有時間追殺淳于臨,容塵子將她護在懷裡:「這裡不是出口,不然此墓絕不可能再度開啟。莫非它是旋轉下沉?」

  行止真人這時候也是面色凝重:「所以出口被它轉到了別處?只是這又如何找尋?」

  河蚌是個沒有方向感的,這時候更是一片混亂。岩漿越來越多,離鐵索越來越近了。熱氣蒸騰,河蚌水遁三次,東、西、南四個方向都沒有,她喘著氣,體內水分也帶不動這許多人了:「往北跑吧。」

  溫度太高,其他幾個人都是凡胎,這時候能夠清醒已是不易。小鳴蛇馱著眾人往北面跑,那場面實在是太刺激,嚇得眾人連昏迷都不敢,連行止真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北邊的出口就在眼前,周圍果然沒有岩漿,裡面溫度已經太高,高得諸人都以為眼前的門是幻覺,小鳴蛇術法屬火,尚能忍耐。它將行止真人、玉骨、清玄等人全部馱到甬到口。

  行止真人本就受了傷,如今非常虛弱,容塵子先將他送到甬道口,莊少衾將葉甜和幾個弟子都送上去。

  容塵子回身向河蚌伸出手,河蚌不由自主抬手,突然肘間一陣巨痛,她手一失力,整個人突然往下直墜。容塵子駭得魂飛魄散:「小何!!」

  河蚌也嚇得魂不附體,她足尖微惦,欲用風傳,突然腰身一緊,被一物攬在懷中。追趕而來的容塵子瞬間投鼠忌器,再不敢動:「別傷害她!」

  河蚌扭過頭,就看見淳于臨。他也是長髮凌亂、形容狼狽。但他仍是微笑著:「怎麼如此不小心呢,陛下。」

  河蚌一張嘴又哇哇大哭,地道口眼看就在面前了,她卻進不去。容塵子心急如焚:「你要如何?不論如何,先出來!」

  淳于臨站在地道口,周圍岩漿冒著氣泡不斷上漲。淳于臨溫柔地凝視河蚌,緩緩拭淨她臉頰的眼淚:「別哭。」

  腳下岩漿翻滾,河蚌一動不敢動。淳于臨抱著她往回走,語聲溫柔:「你所言不錯,如今道宗我已無勝算。但寂寂古墓、無盡歲月,若有陛下長伴,也不算孤單。」

  河蚌放聲大哭:「知觀,知觀救我呀!我不要被關起來,這裡沒吃的呀!」

  容塵子握劍的手都在抖:「放過她,你要如何我都答應。」

  淳于臨腳步不停:「我已不想如何,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既成弱者,焉有何求?」

  河蚌體質太過柔弱,這麼近的距離,誰也不敢有所動作。她在淳于臨懷裡哀哀的哭,容塵子全身發抖,突然他百匯穴凝起一道金光,金光直衝淳于臨。

  淳于臨尚不及反應,整個身體突然一麻,失去了知覺。

  地道口的諸人只見他僵硬地抱著河蚌,直往下墜。小三眼蛇奔過去接住二人,一併送到甬道口。莊少衾眼中有瞬間的哀慟——凡是道門中人俱都知道,所有的靈氣裡面,龍氣是最強烈的,所有靈氣在它面前都會被吞噬融化。

  而魂魄,是靈氣中非常微弱的一種。一旦在龍氣中魂魄離體,不過片刻就將被化為烏有。

  他動作僵硬地將河蚌放在地道口,輕輕湊近她:「夏分天下為九州,一州鑄一鼎,九鼎即為天下。所以所謂鼎器呢,就是很寶貴、很寶貴的意思,重逾生命。」

  皇陵漸沉,岩漿遮沒了一切,視線中只剩下一片熱氣蒸騰的紅。眼前淳于臨的視線漸漸清明,在他神識復位的瞬間,三眼蛇一尾巴將河蚌卷離他身邊,噴出一股火焰將他重新逼向地道口的熔岩之中。

  莊少衾以符籙步步緊逼,葉甜扶起容塵子,驚懼欲絕:「師哥?!」

  容塵子神色呆滯,似乎對周圍所有事都無知無感。行止真人自然最關心鳴蛇王,他語帶不解:「他法身屬水,術法屬火,按理水火不融才對,怎麼可能如今水火相濟,互不影響呢?」

  河蚌呆呆站著,彷彿也失了魂,行止真人握住她雙肩:「陛下?陛下?此時不是悲傷之際,蛇王必須除之,否則一旦出了此處,它功體恢復,道門又將前功盡棄!」

  河蚌木然地望著容塵子,葉甜的哭聲聞者斷腸。她突然微扯嘴角,竟然露了一個笑:「它逃出去如何?前功盡棄又如何?我不怕天毀地滅,又何懼禍世妖魔?」她望向容塵子,語聲漸漸低微,「我只怕你輕描淡寫一句話,鎖我千年萬年,從此以後,我再回不去我的深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0 09:58 AM

第八十八章:你才犧牲,你全家都犧牲

  「海皇陛下?」行止真人輕聲長嘆,「請暫止悲傷,容塵子不能白白犧牲。」

  河蚌終於望向他,那終年靈動的眼眸沾染了冬天的森冷:「你才犧牲,你全家都犧牲,你一戶藉本都犧牲。」

  行止真人生怕她這時候失常,敵友不分,頓時哄勸:「是貧道所言不當,所言不當……不過……」

  不待他繼續說下去,河蚌忽又輕聲道:「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天地無極,光陰漫長,還有無盡的時間需要悲傷。又何必急於當下。」

  淳于臨方才被容塵子元神一沖,也被龍氣所傷。但單憑三眼蛇和莊少衾他還是有一搏之力。

  河蚌右手微握,一隻冰錐緩緩顯現在空中,淳于臨拚力抵擋莊少衾和三眼蛇,卻仍有餘力輕笑:「陛下要殺了我嗎?」

  河蚌於其中種了一粒血珍珠,她並不答言,只是素手一揮,冰錐挾風,以雷霆萬鈞之勢破空而來。淳于臨借水勢緩和冰錐來勢,片刻之後將冰錐握在手中,施力捏碎:「容塵子本就是自尋死路,陛下何必理會?如今他元神已滅,這道宗豈會容得下陛下?回到我身邊吧。」

  河蚌望定他,突然淺笑,她紅唇輕啟,語聲清澈:「鳴蛇,其實淳于臨從來沒有愛過何盼。」一直優雅溫柔的淳于臨突然狂亂,河蚌目光中帶著深重的憐憫,「他只是中了我的法術。」

  「不!」淳于臨面上突然現出難言的痛苦,火系術法不能適應水系法身,他不過靠著淳于臨殘存的意識控水,保持二者平衡。而如今淳于臨神識瀕臨崩潰,他苦痛難當,拼著受莊少衾一劍衝向河蚌。

  河蚌不躲不避,右手冰錐再出,一錐正中他心臟。那力道帶著他退出數步,他體內水火相激,痛苦不堪:「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河蚌再度凝出一根冰錐,語聲冰冷:「我又豈會愛上專門為你培養的法身?只不過擔心前路多變,讓他死心踏地眷戀著我。有朝一日你我為敵,不論勝負,我總有一條活路。」

  淳于臨哀嚎一聲,他的血開始燃燒,火焰灼穿了身體,光芒四濺。河蚌抿唇,第三根冰錐再度穿透他的身體,三眼蛇再度噴出一口火焰,他站立不住,頓時跌入熔岩。

  河蚌的眼前突然一片朦朧,她快步奔上前,握住了淳于臨的手。那手的溫度燙得可怕,有水珠一滴一滴打落在他的腕間、臉頰。淳于臨抬起頭,一身鮮血獵獵燃燒:「你哭了?」

  河蚌脫臼的手早已沒有了知覺,心中也沒有了知覺,她只知道這樣緊緊地抓牢他,面上甚至還帶了三分笑意:「是啊,不過我的眼淚不值錢,我一天哭八頓,每次流半斤,早就哭習慣了。」

  淳于臨仍然笑著:「這倒也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淚……咳咳,比我的血還燙。」

  溫度過高,他體內的珍珠砰然炸裂,整個人燃燒成一團璀璨的火焰。河蚌仍握著那隻手,那隻手依然那麼柔軟修長。在玉骨的哭泣聲中,莊少衾奔過來,用力將她的五指撥開,於是連那隻手也墜入了滾滾熔岩。河蚌緩緩收緊五指,掌中餘下撕心的滾燙。

  地道口一陣震動,三眼蛇銜起容塵子、馱著玉骨、葉甜等人拚命往出口處奔逃,莊少衾牽著河蚌也一步不敢停。河蚌回頭遙望那片火紅色的岩漿,一些什麼東西就這樣從心中掏出來,鮮血淋漓地留在了過往。

  地道緩緩沉下去,他……他也成為過去了。

  凌霞山清虛觀。

  木芙蓉又開了漫山遍野。

  院前風有些涼了,河蚌拿了一件披風披在容塵子身上,隨後倚在他身邊:「知觀,後山開了好多花,每朵都好大好漂亮。可是今年我很乖,一朵都沒有摘哦。」

  她在容塵子身邊絮絮叨叨:「後山的泉水今年特別清亮,我不過往裡面投了塊石頭,老頭就跑來痛罵了我一頓,你也不幫人家。」

  「我用懷夢草看了無數次天道,它不肯告訴我結果。後面一頁一頁,全是空白。也許是需要我選擇,但是也沒什麼好選的吧,反正我是走不了了的。」她身邊的竹編籐椅上,容塵子安靜地躺著,不言不語不動。河蚌抱住他,在他唇邊親了一口:「起風了,我們進屋吧。」

  容塵子毫無反應,河蚌用風傳將他帶回臥房,扶著他在榻上躺下。外面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多時于琰真人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不知從何處名山勝水找來的高人隱士。

  進到房間,他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河蚌,自領著人替容塵子把脈。

  容塵子抱恙在身,由葉甜暫代主持。于琰真人也一直沒能回到洞天府,他的頭髮更白,原本筆挺的腰身也變得佝僂。曾經中氣十足的長者,如今像一個行就將木的老人。

  這位隱士同樣未找出有效的治療方法,河蚌也不失望,仍然日日守在他身邊.

  葉甜也經常過來,一則看望容塵子,二來陪河蚌說說話。可河蚌一不哭二不鬧,冷靜得可怕。葉甜連勸慰的話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河蚌反倒是安慰她:「以前吧,凡事只要哭一下,總會有人動手解決。現在哭不靈了,難免只有自己動手了。我無事,因為有事也於事無補,所以希望你們也無事才好。」

  容塵子遇害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無數妖物聞風而動,明裡暗裡,俱奔神仙肉而來。于琰真人欲傳信令整個道宗來救,但次日所有的妖怪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河蚌將一條千年蛇妖掛在清虛觀山門前,生剖其腹,將其皮肉用竹籤撐開,用勺子將其五臟一勺一勺全部刮盡,一直刮了兩天。蛇妖的慘嚎驚住了無數妖魔,它靈氣不滅,一直哀嚎了四日才漸漸死去。

  風乾的蛇屍枯枝一樣掛在山門前,比任何驅妖的符咒都管用,沒有妖怪敢上前一步。

  凌霞鎮的百姓卻來得更勤了,不時有善信請求探望容塵子,葉甜自然全部婉拒。但來者仍絡繹不絕,許多村民都請了容塵子的長生牌位,早晚供奉。

  河蚌拒絕了道門的相助,也趕走了莊少衾派來保護清虛觀的官兵。清虛觀巋然不動,且正常接引香客。所有小道士一律各司其職,一切如常。

  道門乍逢巨變,為免分裂,于琰真人努力控制局面,但他畢竟年勢已高,很多事情難免力不從心。

  而鳴蛇之王一死,鳴蛇一族群龍無首。河蚌找到行止真人,開門見山、毫不遮掩:「流落在人間的鳴蛇一出事第一時間聯絡你,想必你在它們之中威望極高,也最值得信任。如今鳴蛇一族如同一盤散沙,一旦讓道門中人察覺,只怕有滅族之災。」

  她太平靜,行止真人也不敢惹她:「陛下請直言。」

  河蚌翻撿著他桌上的茶盞:「由你出面,舉薦三眼蛇作蛇王,重新統一鳴蛇一族。」

  行止真人其實心中也早有猜測,但他還是有點為難:「陛下,貧道也就直說了。這條三眼……呃,鳴蛇雖然如今實力大進,在上一戰中也功不可沒,但毫無師承來歷。貧道恐怕……」

  河蚌豎手制止他:「它會拜我為師,內功心法出自我門下,其餘一應課業由國師莊少衾傳授。」

  行止真人瞬間瞭然:「貧道拜謝陛下。」

  次日,河蚌為三眼蛇賜名何為,並同莊少衾、行止真人將所有的鳴蛇全部召集在一起。這條三眼蛇資歷雖淺,但它前有行止真人力薦、後有河蚌為盾,中間有莊少衾作保,且消滅鳴蛇蛇王立了大功,諸鳴蛇紛紛投效,鳴蛇一族暫時安穩。

  這條三眼蛇成了蛇王,但依然二得狠。它時不時釣幾尾魚、帶點肉食上來孝敬河蚌。只是河蚌最近胃口不佳,連睡覺都不香,它帶什麼吃的也極難討她歡心。

  而于琰真人獨木難支,許久之後終於決定由莊少衾暫領道門。莊少衾雖威望不如容塵子,但他如今身居高位,道門諸子倒也不敢有異議。

  夜間,桂花香飄滿山間。

  河蚌將容塵子搬到院中的水池邊,自己在池子裡泡水。因院中無人,索性脫了容塵子的鞋襪給他洗腳。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在你身邊的時候總是特別睏,現在你不理我了,我特別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有時候我在想,其實當時我應該跳進岩漿裡面死掉,因為這樣的日子真的太可怕。而最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現在竟然連離開的勇氣都沒有了。」

  容塵子依舊不說話,河蚌怕他著涼,將他的腳擦乾,又將鞋襪俱都給他穿好。穿著穿著,她整個人又膩到他懷裡:「知觀,今晚月亮真圓。」她扯過容塵子的胳膊環在自己腰間,月光澹蕩,晚風吹送落花紛揚。河蚌撫去他衣上落英,又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老道士,你再不醒來,我把你耳朵咬著吃啦?」

  容塵子木然地望著傾洩一地的月光,河蚌當真舔舔他的耳朵:「我真咬啦?」

  容塵子全無動靜,河蚌舔了一陣又不免嘆氣:「以前不讓我吃的時候呢,想吃,天天都想吃。現在任由我吃的時候,又下不了嘴了。」

  外面有輕微的聲響,她轉過頭,便看見莊少衾緩步行來:「天涼了,帶師兄回房吧。」

  河蚌窩在他懷裡不想動:「他衣服穿得厚,不礙事的。」

  莊少衾低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來:「小何,假如……我說假如,師兄永遠不再醒過來,你怎麼辦?」

  河蚌將臉貼在容塵子胸口:「我能怎麼辦?好好待著唄。不然哪一天他醒過來,發現……咦,清虛觀知觀換人了,道門主事也換人了,就連鼎器也不見了……豈不是很悽慘?」

  莊少衾聞言苦笑:「你還真是……」

  河蚌語聲清亮如月光:「所以我要乖乖地待在他身邊,待到他醒來,看見他的師兄、師妹、弟子都在,清虛觀還在,道宗安然無恙,我……也還在。」

  「你這麼想,我也就不勸了。」莊少衾再度替容塵子把了脈,許久方道,「以後任何需要,派人傳信於我。」

  河蚌唔了一聲,又轉頭看他:「你要回皇宮?」

  莊少衾點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皇上身為皇族,肯定知道皇陵機關的玄機,他故意安排我們在最後時刻進入陵寢,多半是打著讓我們和鳴蛇同歸於盡的主意。但是我必須回去,因為必須有一個人在他身邊,確保我道門安然無恙。只有我們自身安全,才能更多更好地為百姓做事。」

  河蚌挑挑眉,倒也沒有反駁:「你知道所有方士開給知觀的藥,為何全部毫無起色嗎?」

  莊少衾終於不解:「為何?」

  河蚌抬頭,月光墜入眼眸,波光粼粼:「因為我根本沒有餵他喝藥。」

  莊少衾目光鋒利如刀:「繼續說。」

  「知觀元神是被龍氣所傷,所有補充進體內的靈氣都會被龍氣吞噬,靈氣越充盈,他的魂魄只會越衰弱。我抽乾了他體內所有的靈氣。」

  莊少衾焦急擔憂之色溢於言表:「難怪,我竟感覺不到師兄體內靈力的流轉。但是沒有靈氣支撐,他的身體只會越來越衰弱,如果找不到解決辦法,很快他的身體就會死去。」

  「當年淳于臨妖劫迫在眉睫,知觀的一碗心頭血將之無限後延。是因為神之血脈中和了妖氣,令天道不能察覺。而今知觀元神被龍氣所傷,他待在體內即使再如何將養也斷難復原。當今聖上雖非明主,然也是天道選定的君主。若能取他一碗心頭血……」

  莊少衾面色大變:「你是說……」

  河蚌直視他:「如今知觀體內沒有任何靈氣,已經完全可以容納龍血。當龍血在他體內流動,龍氣便能為他所用,於是不但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反而會令他得益無窮。」

  莊少衾眼中的驚疑漸漸淡去,竟然露了一分喜色:「好主意。只是聖上……只怕會……」

  河蚌毫不猶豫:「會死。上次見面我觀他氣虛血弱,以容塵子的修為被取一碗心頭血也幾乎喪命,何況他。」

  莊少衾站起身來:「他死就死吧,為了師兄,也顧不了那麼多。」

  河蚌一手握住他肩頭,展臂將他壓得復又坐下來:「難道你還想直接撲倒他,在他胸口挖個洞取血不成?」

  莊少衾凝眸:「所以?」

  河蚌搭在他肩頭的手緩緩用力:「告訴他,皇陵的龍氣融化了鳴蛇的元神,雖然它的靈氣足以將延長國運五十年,但因其邪氣亦化於龍氣之中,吾朝從此以後,必將主德不倡。」

  莊少衾不解:「此乃實情,但如實稟告……他必令我等想法化解。與取其心頭血有何關聯?」

  河蚌收回手,環住容塵子的腰:「如何化解龍氣中的邪氣?」

  莊少衾苦思良久:「邪氣混進龍氣之中,無法釋盡龍氣,豈可根除邪氣?」

  河蚌點頭:「上次皇陵之事定是有人獻策於皇帝,慫恿而成。宮中有不少高人方士吧?」

  莊少衾語帶沉吟:「嗯,聖上慕道,宮中修道之士甚多。」

  河蚌覺得容塵子體溫略有下降,忙將他扶起來,莊少衾將他扛回臥房。待安頓下來,河蚌方道:「只須將此事稟報皇上,不懂的就坦白承認不懂吧。」

  莊少衾一頭霧水,但只要能救容塵子,他必須嘗試:「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1 01:02 AM

第八十九章:我在這裡,睡吧。

  兩日後,莊少衾回到皇宮,將此事稟明聖上。聖上屢求解決之策,他只得實言相告,惹得聖心不悅。第三日,有方士向皇上獻策,稱自己有辦法調和皇陵邪氣,但需取五百童男童女,進行血祭。

  莊少衾聞言,心中震驚無比,宮中有數名道士也竭力勸阻。但無人有更好的辦法,聖上一怒之下,將莊少衾等人俱都痛斥了一番,並令各州府進獻童男童女。

  莊少衾怒極,夜間就御劍趕回清虛觀。

  那時候河蚌在喂容塵子喝水,見他一臉怒容,只是淡淡問:「怎麼了?」

  莊少衾接過她手裡的水,自己先喝了半碗:「庸主!他竟聽信小人讒言佞語,要用五百童男童女血祭。童男童女魂魄雖然乾淨,但無辜慘遭殺戮,豈會不生怨恨?怨氣融入龍氣之中,同邪氣有何區別?」

  河蚌淺笑:「你堂堂國師,要弄到這幾百童男童女父母的名單,應當不難吧?」

  莊少衾還是有些猶豫:「何盼,我理解你想要救回師兄的心情。但這畢竟是幾百條人命。如果師兄知道此事,也絕對不會由著我們犧牲數百條性命去救他。我能輕易接近他,殺他更是易如反掌,不如……」

  「閉嘴!」河蚌扶著容塵子躺下去,將被子替他蓋好,「要他腦袋本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但你知道謀殺真龍天子在天道之中該當何罪嗎?!你可能會淪入畜牲道,從此不得為人!聽著,在眾多獻子的父母之中,挑一個強壯、大膽的,弄到他的生辰八字,帶來給我即可。」

  莊少衾還有是有些擔心:「不要亂來,一旦被察覺,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河蚌眯著眼看他:「他還能跑到水裡把所有的河蚌都捉來殺了?」莊少衾很是無奈:「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河蚌將他推著出門:「走了走了,囉嗦!」

  一個月後,宮中強徵童男、童女數百名,惹得百姓怨聲載道。三日後夜間,聖上遇刺。有人用一根削得極為鋒利的細竹筒刺入他的心臟,令其血流過多,最終不治。

  而即使睡在他身邊的宮妃,也沒有看見兇手。

  宮中一片混亂,清虛觀仍舊是清靜之地。

  葉甜進到容塵子臥房,發現玉骨扶著容塵子,河蚌正餵他喝湯。那湯鮮豔若血,她不由湊過去:「這是何物?」

  河蚌嘻笑著將她趕開:「藥呀,我還會害他不成?」

  葉甜將手中的甜湯放在一邊,她的眼睛仍紅腫著:「我最近老是夢到師哥,總是想起好多陳年舊事。他突然這樣,我覺得天都陰暗了。盼盼,你還好嗎?」

  河蚌一口一口餵容塵子:「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葉甜轉頭望她:「盼盼,我害怕,我真好害怕!師父死了,于琰真人越來越憔悴,他快要將自己都熬乾了。二師兄還願意回到那個皇宮,他心裡只有國師的權位!如果于琰真人也……以後清虛觀該怎麼辦?」

  河蚌回頭看她,她曾經還算高挑豐滿,如今卻瘦得骨立形銷,原本剛毅的目光如今充滿無助和不安。她雖修道,然生來便受盡寵愛,雖不似普通女兒般嬌縱,但從來未經變故。即使紫心道長仙逝,也有容塵子和莊少衾全權料理,她只負責悲傷。

  河蚌放下碗,緩緩展臂抱住她:「知觀會醒過來,少衾心裡還有你們,清虛觀必會安然無事。別害怕。」

  葉甜在她懷中,突然淚如泉湧——她擔憂得太多,而心太小,裝不下那麼多的負擔:「如果當時你沒有救我,你的手就不會有事,你就不會落到鳴蛇手上。師哥也就不會有事!都是因為我!我當時為什麼不自己掉下去,如果我掉下去師哥就沒事了!」

  河蚌輕拍她的背,語聲溫柔:「誰都不用掉下去,我們都要活著。」

  葉甜第一次在人前顯露出軟弱,卻是在這個河蚌面前。她脫出河蚌懷抱,擦乾眼淚,語帶哽咽:「盼盼,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對師哥的感情是假的,而有時候,我又害怕你強作歡顏,撐苦了自己。」

  河蚌淡笑,重又端起碗,繼續給容塵子餵湯。旁邊玉骨不滿意了:「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家主人對知觀的事,哪一件不是親力親為?于琰真人天天罵她您不管,反倒懷疑她。」

  河蚌輕踢了她一腳,語聲仍然極輕:「甜甜,如今我是整個妖界最強的內修,而何為承襲上古神獸血脈,又得天火靈精,現在實力只稍遜於江浩然。它是我的徒弟,體內又還有我一顆珍珠,絕不敢逆我之意。只要它在我手,妖界生不起事。如今道宗能人不多,即使老頭死了,道宗也翻不了天。少衾在宮中,道門在本朝會繼續得勢,一切都不會改變,別害怕。」

  那不驚輕塵的語氣無形中安定了人心,葉甜深吸一口氣,突然重重點頭:「嗯。」

  而那以後,河蚌開始晚睡早起,天天汲取日月精華,存儲靈氣。葉甜有時候幾日見不著她面,連于琰真人都覺得她的存在感微弱了許多。就連想罵一頓出出氣也要找半天。

  不幾日,宮中傳來皇帝遇刺的消息,國都戒嚴,莊少衾也不敢隨意走動。及至十月末,新帝初登基,為攏絡民心,採納了莊少衾等人的諫言,放回了先前強徵的五百童男童女。祭祀皇陵的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十一月,莊少衾抽空回了一趟清虛觀。葉甜還在生他的氣,他只能去找河蚌。河蚌見到他來倒是歡喜:「少衾,你看知觀氣色是不是好多了?」

  莊少衾替他把脈,只覺其體內元氣充盈更勝以往,不免也有幾分喜悅:「希望師兄早點醒來。」

  河蚌貼著容塵子的胳膊,眸光如水:「一定會的。」

  莊少衾卻還想問別的事:「你……到底如何取先皇的心頭血?」

  河蚌為容塵子擦完手臉,將毛巾遞給玉骨:「很簡單呀,我託夢給一個孩子的父親,告訴他如果新帝繼位會大赦天下,他的孩子也會得救。順便給了他一根竹筒,教了他一個隱身咒。他很聰明,用隱身咒潛進宮裡,把皇帝殺了,我順便取了一碗心頭血。」

  莊少衾也暗暗捏了一把汗:「何盼,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

  河蚌毫不在意:「問。」

  「上次,王上夢見群蟻噬蛇,是不是你搞得鬼?」

  河蚌望了他一眼,淺笑不語。莊少衾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一直奇怪,皇上祖陵本就是極度機密之事,那鳴蛇受傷之後自顧不暇,怎麼會找到這裡。你故意將皇陵位置透露給它,引它前去。又託夢給聖上令我等前去降伏,就是為了讓龍氣融化它身上的邪氣,待百餘年後皇朝氣數一盡,便可將它帶出,重新修行。這打的倒也是個好主意。」

  「這有什麼錯?將鳴蛇關入皇陵,至少可延王朝國運五十年,我本沒打算害他。若不是他擅自開啟皇陵機關,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害知觀魂魄受損,我又何必取他一碗心頭血?」河蚌摸摸容塵子額頭,又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溫度,語笑嫣然,「這就是因果,此事說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

  莊少衾看了眼榻上沉睡不醒的容塵子:「你對那個魚妖,倒也真是用心良苦,哪怕只剩一絲殘魂也這般眷戀不捨。」

  河蚌垂眸:「少衾,我和你們不同。你們心很大,可以裝很多很多人,可我的心很小,裡面能裝的也太少。所以裝在裡面的每個人都特別特別重要。」

  「只是……你還是放棄了他。」莊少衾輕聲嘆氣,河蚌卻已經釋然:「我說過了,心很少,裝的也少啊。有人要進來,自然就有人必須出去。」

  她將臉貼在容塵子臉頰,笑得又得意又狡猾:「你現在只管可憐我吧,等知觀醒過來,你可就只能眼紅我了!」

  莊少衾也帶了一絲笑,目光卻是看向榻上的容塵子:「其實我現在有些眼紅師兄。」

  這個冬天,于琰真人開始咳血,葉甜和他的弟子衣不解帶的照顧,莊少衾也很忙,宮中新帝初初登基,他地位不穩,難免還要多多用心。

  容塵子這邊自然就只有河蚌照顧了,河蚌日日為他汲取靈氣,如今他體內龍氣流轉順暢,只是整個人仍然沒有意識。

  于琰真人拄著枴杖進門,在他榻邊坐下來,他鬍子都白了,眼看活不到來年冬天的樣子。清玄跟在他身後,也是愁眉不展。于琰真人再度替容塵子把脈,不知道怎麼回事,容塵子體內竟然適應了龍氣,如今內息順暢、靈氣充沛,卻一直不醒。

  他長吁短嘆地坐了一陣,冷不丁那條河蚌取名何為的三眼蛇爬了進來。見河蚌不在,它多少有些失望,又見于琰真人一副愁雲慘淡的模樣,不由就要開導一番:「真人,依我看吶,知觀現在已經復元了,一直沒清醒說不定是刺激不夠。他一向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如果見到壞人,說不定得兒地一下,就給氣醒了!!」

  「……」于琰真人對河蚌沒好感,對它更沒好感——道門本就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豈能與妖物為伍?這時候他也對何為的話聽若未聞。

  好在何為臉皮不薄,也不以為意:「清玄,俺師父呢?」

  清玄視它為師弟,倒是和氣得多:「師……咳,陛下最近經常不在,好像在採集靈氣。你去後山看看吧。」

  何為應了一聲,隨後就爬向後山,翹得老高的蛇尾巴上還掛著一條乾魚。= =

  何為走後,清玄低聲道:「真人,晚輩覺得這何為說的也有道理,說不定刺激師父一下……師父還真醒了呢?」

  于琰真人也是沒有辦法了,病急亂投醫,他輕嘆一聲,只要別太胡鬧,且作一試吧。

  小道士把所有能刺激容塵子的事都想了個遍,於是先有清玄推開門,老遠就囔:「師父師父,咱們膳堂的水缸著火了,師父你快醒醒啊!!」

  後有清素緊跟:「師父師父,鳴蛇又出來吃人了!!」

  隨後又有清韻衝進來:「師父師父,官府要買下清虛觀開洗腳城啦……」

  ……

  如此折騰了三天,容塵子依然沒有醒轉。

  這一天,河蚌趁著外面日頭暖和,將容塵子搬到院子裡曬太陽。她坐在池子邊玩水,池裡從南海觀音處偷摘過來的荷花終年不謝,河蚌在池邊陪容塵子坐了一會,見左右無人,開始偷偷脫衣服。

  她皮肉細嫩,本就不喜衣物的束縛,現在無人管束,更加無所顧忌,再加之天氣暖和,有水有陽光,難免她就想泡泡水。她趴在容塵子身上,左右望望:「你還不醒啊??」容塵子自然沒有反應,河蚌索性將衣裙一件一件擱在他身上,「那你幫我抱著衣服吧。」

  她三兩下脫得清潔溜溜,魚兒一般悄無聲息地入了水。在水中嬉戲遊玩一陣,她出得水面,淡金色的陽光調和了水光,為她鍍上一層柔美的光暈。如絲黑髮被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黑白交加,更襯得肌膚如玉。她伸了個懶腰,足尖一點站在一朵荷花上,雙手掐訣緩緩吐出一顆比珍珠更圓潤通透的明珠。

  此珠虛浮於她雙手之上,周圍所有陽光彷彿都被它吸引,緩緩注入它體內,它光芒流轉,五彩斑斕。

  「何盼!!」河蚌正吸收日之精華,突然身後一聲怒喝,她回過去頭,見籐椅上容塵子一臉怒容,「你……光天化日,你竟穿成這樣!!讓人撞見如何是好?」

  河蚌收回內丹,歪著腦袋看他:「穿成哪樣?我明明什麼都沒穿!」

  容塵子肉體久未活動,有些不靈便。他吃力地站起身來,指著河蚌的手氣得直抖:「你給我上來!快把衣服穿好!」

  河蚌站在荷花上一動不動,這一切太像一場夢,她怕稍微一動就會醒來,醒來後容塵子仍躺在躺椅上,任她百般呼喚,不言不語。

  而容塵子的聲音卻將其餘人給招了來,先是守在外面的玉骨,她奔進來聲音更大:「知觀!知觀你終於醒了!」

  容塵子懷裡還抱著河蚌的衣裳,他只怕玉骨的聲音引來別人,更是氣急敗壞,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壓低聲音訓:「我剛醒過來你就要把我氣死是不是?」

  河蚌眯著眼睛想了想,終於輕輕一躍跳到池邊,容塵子趕緊用外衣將她裹住。隨後進來的是清玄、清素,二人也不顧禮儀,一把抱住容塵子,只叫了聲師父,就再說不出話。

  隨後葉甜也奔了進來,整個清虛觀都被驚動。容塵子卻在想別的事:「給我回房,馬上把衣服穿好!!」河蚌調頭往臥房跑,容塵子趕緊又補了一句:「去密室換!!」

  于琰真人聞得動靜,也匆匆趕來,容塵子任他們圍觀,這一番醒來,大家都有許多話要說。容塵子見于琰真人和葉甜俱都憔悴不堪,自是愧疚心酸。他跪在于琰真人腳下:「晚輩無能,令真人費心了。」

  于琰真人伸手將他扶起來,眼眶溫熱:「無恙就好,無恙就好。」

  「師哥!」葉甜緊緊抱住他,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裳。容塵子拍拍她的背,也是低聲安撫:「沒事了,這段日子……難為你們了。」

  諸人又說了許多話,終是擔心他的身體,于琰真人將其餘人都趕了出去:「你自行運氣,查看體內是否還有異樣。」

  容塵子點頭,于琰真人也出了房門,順手帶上了門。

  容塵子立刻按下房中的山松圖,進得密室。河蚌還裹著一件衣服坐在床上,正對著一床的衣服糾結,容塵子皺緊眉頭:「還沒換好?」

  河蚌委屈得不得了:「人家在想哪套衣服最好看嘛!」

  容塵子的心霎時變得無比柔軟,他上前將河蚌緊緊擁在懷裡:「小何穿什麼都好看,都最好看。」

  過了很久很久,河蚌才回抱他:「知觀,你不會再走了吧?」

  「不會,」容塵子輕輕吻過她的額頭,「再也不會了。」

  河蚌張口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如果下次你再離開的話,走之前一劍把我殺了吧。」

  容塵子心如針刺:「傻話。」

  容塵子剛剛甦醒,道門、故交、善信,前來探望的人不計其數。于琰真人卻突然精神起來,他們始終擔心容塵子的身體,也就將這些人擋在門外。

  容塵子的身體已經無礙,卻也極少見客。河蚌最近格外黏他,一次他替河蚌擦殼,突然驚覺她瘦了好多,連殼都小了。他心中暗驚,方才注意到她晚上總是睡不好,最近吃得也少。

  容塵子安排清韻天天做拿手菜,也裝作看不見玉骨做葷食,可她依舊吃不多,天天黏在他身邊,不見片刻也要四處尋找。

  夜深人靜,她又翻來覆去不肯睡。容塵子將她攬在懷裡,柔聲安撫:「我在這裡,睡吧。」

  河蚌嘟著嘴:「睡不著,會不會我睡著了,你也睡著了,然後你又不醒了。」

  容塵子伸出手讓她舔:「要怎麼樣才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河蚌攬著他的脖子,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看他:「要不我把你吃了吧?吞進肚子裡,省得再想。」

  容塵子解開衣領的繫扣,翻身壓住河蚌,很是大方:「吃吧。」

  房裡的燈被熄去,好久好久才傳出河蚌的聲音:「我是說用腦袋上這張嘴吃,討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1 01:10 AM

第九十章:救命!救命!!

  次日,天還沒亮,容塵子睜開眼睛,發現河蚌已經睜著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不知道多久了。以往只要夜間有活動,她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容塵子起身著衣,許久之後他將河蚌扯起來,語聲像發誓一般鄭重:「如果此後你我再有分離,我會在離開之前殺了你!」

  河蚌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容塵子初初醒來,難免要考較弟子武藝和道法修為,再加上各路賀客,他至交好友甚多,實在是疲於應付。

  夜間,葉甜做了許多吃的,清韻更是大顯神通,吃的擺了滿滿一桌。所有的小道士都聚集在膳堂裡。沉寂已久的清虛觀終於重又現了歡聲笑語。席間于琰真人居上,容塵子坐在他右手方,河蚌自然是坐在容塵子身邊。

  「體內真氣流轉如何?」于琰真人神色和藹,連面上的病態也去了幾分。

  「勞煩真人關心,一切無恙。」容塵子恭恭敬敬地回答,于琰真人也放了心:「日後行事須慎之又慎,萬不可再掉以輕心。」

  容塵子自是應下,倒是葉甜給于琰真人挾了菜:「真人,飯桌上能不能先別談這些嘛。」

  于琰真人也笑了:「都吃飯吧。」

  諸小道士免不了要以茶代酒敬容塵子一番,容塵子頻繁應付,河蚌就老大不高興,她挾了兩箸菜,食之無味,又坐了一陣,索性回了房。

  房間裡安安靜靜,河蚌在容塵子榻上趴了一陣,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怒之下爬將起來,又跑回密室的牙床上趴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眼前是凌霞山的後山,河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還一邊嘀嘀咕咕:「明知道人家不喜歡走路,這誰呀這,作夢都要讓人家走一段,太缺德了!」

  前面一聲笑,清朗無比:「孩子,這裡來。」

  河蚌老大不高興,還是嘀嘀咕咕地走過去。前面是一大塊山岩,岩石上擺著幾碟小菜,對面坐著個白鬍子白頭髮的老頭,長得倒是慈眉善目,穿一身道袍,胳膊裡還靠著一把拂塵。河蚌還沒坐下來就一手抓起筷子,尚沒下嘴呢,就發現那邊于琰真人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

  「老友,別來無恙否?」白鬍子老頭招呼于琰真人也坐下來,河蚌突然靈光一閃:「你不會是容塵子那個叫紫心的師父吧?」

  白鬍子老頭笑得溫和慈祥:「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

  河蚌這貨最經不得誇,立刻就對這老頭生了幾分好感:「你這個老頭眼神倒是不錯,我當然是最聰明的啦。」

  「貧道豈止眼神不錯。」白鬍子老頭給她挾了箸菜,言語溫和。河蚌嘗了一口菜,咂了咂嘴:「你的菜也好吃,嗷嗷嗷嗷,聽說你早死啦?」

  白鬍子老頭含笑點頭,河蚌一臉遺憾:「可惜哇,天道不公,不該死的死了。」話落,她又瞄了一眼于琰真人,繼續嘀咕,「該死的偏偏活著。」

  于琰真人氣得差點吐血,紫心道長伸手攔住他:「孩子,容塵子醒來,你開心嗎?」

  河蚌歪著腦袋:「當然是應該開心的啦,」她又想了想,頗有些費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有點不開心。老頭,你說為什麼知觀就有那麼多人關心?有那麼多人對他好呢?」

  白鬍子老頭又給她挾了箸菜:「因為這就是他的道啊,他是正神,注定了為維護天道秩序而生。他的道就是仁德濟世、普渡眾生。孩子,你呢,你的道是什麼?」

  河蚌咬著筷子頭,皺著眉想了半天:「不知道。我的道是什麼?」

  老頭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想了四五千年,都沒有想到嗎?」

  河蚌搖頭:「以前我只是想活著,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在皇陵裡知觀的魂魄被龍氣融化的時候,我想讓他活著。現在他活了,我是不是應該繼續吃好多好吃的?」

  那邊于琰真人氣得牙都倒了:「你是豬嗎?!就知道吃吃吃!」

  河蚌大怒:「你這個死老頭,再敢罵我我打你喔!!」

  白鬍子老頭止住于琰真人,又給河蚌挾了豆皮兒,河蚌吃著豆皮,頓時就老實了許多。他隨手一揮,岩石上便多了一壺茶,三隻竹杯,他起身斟茶:「孩子,人在迷路的時候有兩種選擇,一是隨便選一個方向走。二是跟著知道路的人走。」

  河蚌好像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跟著知道路的人走嗎?」

  老頭將茶遞給她,語聲親切:「至少不會走錯對不對?」

  河蚌點頭,但還是有點鬱悶:「可是關心他的人好多好多,我豈不是一點都不重要了嘛。」

  于琰真人覺得和女人溝通實在是不可理喻:「在你心裡只有這些小情小愛,你身懷天風靈精和天水靈精,甚至得緣成仙,卻哪裡有半分仙者的胸懷?」

  「呸!」河蚌唾了他一臉茶葉,「少拿你們忽悠人那一套來訓我。你口口聲聲仙者胸懷,還不是因為我是個妖怪出身就看不起我?嗯?難道是你喜歡知觀,所以要殺了我獨佔他不成?」

  于琰真人又要吐血,老頭又替她倒茶:「你心裡只有他一個,可他心裡有很多人,你覺得不公平,是嗎?」

  河蚌嘟著嘴,老頭笑如暖陽:「孩子,你抬頭看。天上只有一個太陽,這唯一的一個太陽需要照耀很多很多人。可太陽底下的每個人卻都能得到溫暖。」

  河蚌難得開動了一下腦筋,想了片刻,低聲重複:「跟著認識路的人走……」

  老頭拈了拈漂亮整齊的鬍鬚:「這個人會小心翼翼地帶著你,走最正確的那條路。」

  河蚌又低頭開始吃菜:「老頭,你的豆皮真好吃!」

  老頭又摸摸她的頭:「老夫座下童子最擅做這妙手豆皮,來,再吃一塊……」

  吃完豆皮,河蚌就醒了。三個人圍坐的岩石只剩下兩個人,于琰真人還在氣憤:「老友!」

  紫心道長笑如明月清風:「她不知禮數,行事也確實不擇手段,但是四千餘年的妖,經歷過多少炎涼?比容塵子更果斷,比少衾更多智,比小甜更堅強率性,老友啊,她也是個好孩子。」

  次日一早,膳堂。

  河蚌喝著玉骨做的鮮蝦蟹黃粥,突然想起什麼:「知觀,我昨晚夢見你師父了!」

  容塵子往她碗裡挾了塊炒地瓜:「師父說甚?」

  河蚌咬著筷子頭,皺著眉頭想了大半天,終於靈光一閃:「哦,我想起來了!!你師父說,他座下有個童子最會做妙手豆皮兒!!」

  上座的于琰真人身子一歪,卜嗵一聲連人帶椅仰面栽倒。

  容塵子身體大好之後,清虛觀又恢復了往日氣象,莊少衾大喜,趕回來同容塵子秉燭夜談了一個晚上,隨後迫不及待地將道門這個大皮球一腳踹給了容塵子。

  何為也幾乎視清虛觀為固定住所,容塵子見他統領鳴蛇一族,說不得也總得教點本事。何為也好學,日日跟著清玄等人修道學法。河蚌覺得反正容塵子教他們也是教嘛,就把玉骨也一併踹了過去。

  容塵子在觀中的生活十分固定,每日天不亮就起床,領著諸弟子做早課,做完早課把河蚌抱起來吃早飯。吃過早飯清虛觀開山門,接引香客。

  容塵子或接待香客,或看書、習字、練劍、占卜,而大河蚌要麼是和清玄、清素、葉甜、何為他們玩,要麼是和觀裡的小貓小狗玩、要麼就和後山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玩。

  中午吃過飯,容塵子領著弟子作午課。河蚌一般睡覺。

  及至下午,容塵子教諸弟子經書、樂器,辨識一些常用的藥草,瞭解簡單的醫術。而河蚌醒來後會繼續玩,玩得開心了,半個清虛觀都能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

  到傍晚用過晚飯,容塵子領著諸弟子做晚課,河蚌也玩累了,玉骨會給她擦殼。擦完殼之後她會跟容塵子玩,玩完睡覺。

  針對這種豬一樣的生活,于琰真人一直頗有微詞,但想著紫心道長的囑託,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過問了。

  過了半個月,于琰真人見容塵子當真痊癒,也就動身回了洞天府。容塵子依舊時常帶著弟子下山走動,為附近百姓驅妖捉邪,附近百姓有個什麼頭疼腦熱也依舊上清虛觀求藥。

  這個春節,凌霞山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清玄、清素領著師兄弟貼完對聯,大河蚌高興壞了,在後山堆了個大大的雪人,還和清玄他們滾雪球。

  容塵子是個嚴肅之人,顧忌儀態,自然不會參加。他在一邊烹茶,河蚌和葉甜、玉骨三個女孩子一夥,將所有小道士都砸得滿頭滿身雪。何為命三眼蛇們搬了許多煙火爆竹上得山來,見他們滿山打雪仗,一時尾巴癢。它尾巴捲起一個大雪球,用力擲出去。真是蛇有旦夕禍福,雪球噗地一聲正中河蚌腦袋。

  河蚌冷不丁被暗算,頓時大怒,追著它一通亂砸,砸得它嗷嗷亂叫、抱頭鼠竄。

  容塵子竟也沒有阻止他們胡鬧,逕自低頭看書。河蚌砸得何為跪地求饒,終於心滿意足,抬頭見容塵子在這邊煮茶看書,冷不丁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知觀!」

  人未到,一個雪球先飛過來。容塵子袍袖一撫擋開,語帶薄責:「別鬧。」

  河蚌整個人乳燕歸巢一般撲進他懷裡,腦袋往裡面用力一拱,兔毛的圍脖又暖又軟地貼在他頸窩:「知觀,和我們一起玩呀。」

  容塵子啜了口茶,翻著手上道經:「長不似長,幼不似幼,成何體統。」

  河蚌狠狠抓了一把雪,冷不丁塞進他領子裡,笑得又狡猾又得意。容塵子怕爐火燙到她,一歪身將她壓在雪地裡,再不許她亂動:「再不聽話,信不信我打你,嗯?」

  河蚌在他身下左右掙扎,奈何力氣太小,如蚍蜉撼樹。她怕容塵子也往她衣服裡塞雪,立刻就哇哇假哭,一邊哭還一邊嚷:「救命!救命!!」

  容塵子怕雪化在她衣服裡,只是將手冰得透涼,隨手伸進她衣襟裡取暖,河蚌急得雙腿亂蹭:「甜甜!甜甜救命!」

  葉甜趕過來,見二人於雪地交頸重疊,只有河蚌一雙小腳在容塵子身下蹬來蹭去。她頓時紅著臉和玉骨跑開了,連何為這種二貨都知道繞著道走,又有哪個真會來救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1 01:24 AM

第九十一章:知觀,你別丟下我呀!

  一年到頭,道宗也要對年輕一輩的弟子進行考核,這是道門一年一度的盛會,也是給少年弟子一些揚名的機會,讓秀木早些展露頭腳。以往的考核都定在于琰真人的洞天府,由于琰真人主持,道門大凡有些名頭的都須到場。

  今年若按于琰真人的意思,本是在清虛觀舉行的。但容塵子慮及于琰真人身體,仍是定於洞天府。

  清虛觀容塵子的九個清字輩的弟子都有資格參加,容塵子也便將他們都帶上,一併前往。這種熱鬧的地方,河蚌是肯定要去的。

  容塵子考較幾個弟子的遠行術,清玄、清素、玉骨等都是各自行走。河蚌站在容塵子的劍上,冷風直往脖子裡灌。她縮到容塵子懷裡,容塵子語聲溫柔:「待會去到洞天府一定要聽話,于琰真人再如何也是我的長輩,最近又有恙在身,你萬不可再氣他。」

  河蚌嘟著嘴:「那他氣我你怎麼不管?」

  容塵子吻她額頭:「要乖嘛。」

  河蚌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不乖!!」

  「啪。」容塵子一巴掌拍在她頭上:「不乖下次不帶你出來玩!」

  洞天府正是最熱鬧的時候,無數道門精英彙集於此。河蚌叼著個糖牛,她還在耿耿於懷:「不帶我出來玩,你想帶誰出來玩?」

  容塵子也知道小人與女子難養,聽若未聞。一路上許多人同他打招呼,河蚌氣哼哼地跟在後面。

  洞天府也是個大派,弟子無數。容塵子牽著河蚌,難免引許多人明裡暗裡偷望。容塵子一邊走一邊低聲教育:「記住我說的話。」河蚌哼哼,不合作,容塵子又低聲道,「回去給你抓腓腓。」

  河蚌這才有了點興趣:「真的?」

  「嗯。」

  正逢年頭歲末,于琰真人因著身體不好,也沒有迎出門外。容塵子同諸人入內拜見,于琰真人雖然對容塵子帶著河蚌到處晃的行為頗有微辭,但諸人都在,他也沒有發作。

  河蚌坐在容塵子身邊,小輩自然要向于琰真人拜個年說點吉利話。容塵子不著痕跡地餵了個果脯到她嘴裡:「要乖。」

  河蚌這回還算是合作,全程一聲不吭。

  于琰真人給每個晚輩都準備了紅包,錢不多,也就是圖個喜慶。能夠親自給他拜年問好的都是各宗派嫡傳、優秀弟子,每年都是早就記載在冊的。于琰真人一發的時候就發現問題——少了一個。

  道宗嫡傳弟子就那麼幾十個人,他抬頭一望就知道原因——容塵子帶了河蚌進來。歷來也沒有給鼎器發紅包的道理呀,所以登記的弟子也就沒敢記。

  于琰真人雖不喜河蚌,但到底也是長者,再如何也不能讓個女子當眾難堪。他不動聲色,將紅包每人發了一個,除了自己的大弟子于守義。

  河蚌拿著紅包看來看去,她可沒見過這個:「這是什麼?」

  容塵子淡笑:「壓歲錢,每年年頭,長輩發給晚輩,鎮惡驅邪、辭舊迎新。」

  河蚌打開看了看,容塵子就知道不好,但手沒她嘴快,河蚌已經嘀咕出聲了:「這麼點錢,鎮得住惡嘛?」

  旁邊幾個弟子噗哧一聲笑出了聲,于琰真人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半天咳嗽一聲:「守義,你是我大弟子,洞天府的重擔早晚要交給你。所以今年為師就不給壓歲了,你已長大。」

  他將洞天府的掌門印信傳給了自己的大弟子。

  後輩滿堂,于琰真人難免頗多感慨:「到現在我還經常想起當年,你們都是半大的孩子,毛手毛腳,行事衝動,不計後果。現在你們也都長大了,成了道門的中流砥柱。咳咳……」他咳嗽不停,身邊有弟子趕緊遞了藥茶過去。他喝了口茶,又緩緩道,「人啊,總是活著活著就老了。還沒察覺,頭髮已經全白了。我已時日不多,但是看到今日的你們,又覺得像是看到初升的太陽,讓人充滿希望。」

  氣氛突然有些沉重,河蚌從容塵子背後探出頭來:「我說老頭,不要說得那麼悲觀嘛,我看你的身子骨倒還是滿好的,暫時也死不了。」

  她一說話,難免就有許多目光聚集過去,河蚌又搖頭晃腦:「凡事用手做就行,別往心裡擱。你管他朝陽夕陽,管他頭髮是黑是白呢。心眼就那麼小,」她用兩隻手比劃了個小圈圈,隨後又比個大圈圈,「你非要裝那麼多的東西,不早死才怪。」

  容塵子再餵了她一粒果脯:「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過了半個時辰,諸人不願打擾于琰真人休息,起身告辭。容塵子牽著河蚌出去,經過于琰真人榻前,河蚌彎下腰,迅速往他嘴裡填了一塊杏脯:「我是說真的,老頭。」

  于琰真人還來不及反應,突然嘴裡一甜,他從小到大也沒吃過零食,頓時皺緊眉頭。容塵子不由又拍了拍河蚌的頭:「不許調皮。」

  午飯安排在洞天府的大廳,因為道眾太多,容塵子也不好單獨給河蚌安排葷食。好在玉骨隨身帶了不少肉脯,哄著勸著,河蚌也沒鬧,乖乖吃完飯。

  飯後容塵子還有許多應酬,河蚌卻是坐不住的。當時大雪未融,洞天府旁邊有處湖泊,積雪成堆,湖泊裡魚都凍得不再游動。河蚌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魚擠在水底,高興得不得了,就在湖邊玩耍。

  她用鮫綃做了個魚網,將魚一條一條網出來。那魚又肥又大,她饞得不得了,又有了些捕獵的滿足感,玩得不亦樂乎。

  外面天冷,容塵子讓她穿了那件白色的羽衣,護體的法衣抵擋了冬日的嚴寒。衣裙無袖,葉甜給她做了雙兔皮的長手套,一直護到手臂。脖子上也戴著白色的兔毛圍脖,頭上還戴著一朵白色兔毛的絨花。寒風一過,她像隻毛絨絨的小動物,嬌俏可人。

  「哪裡來的女娃兒,竟然敢私闖洞天府?」身後一聲低喝,河蚌抬頭看過去,見一個藍衣道人緩步行來,看模樣當是洞天府的守山弟子。

  河蚌歪著頭看他:「誰私闖啦,討厭。」

  她語聲又軟又糯,來人微怔,待走近之後更是心神大震——她雖玩得一身雪,卻容貌端麗、俏不可言。湖泊地處偏僻,平日本就少有人來。來人頓時就起了歹念。

  河蚌還在那裡網魚,旁邊已經放了十幾條了。她網得開心,也不管吃不吃得了。來人輕輕走到她身後,冷不丁突然抱住了她。

  她轉過頭,身後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壯年道士,五官本來端正,卻掩不住一雙眼睛的淫邪。河蚌眯起眼睛:「你幹嘛?」

  壯年道士喉頭微咽,埋頭在她脖子上深深一嗅:「你上山何求?尋人?還是求藥?美人只要你從我一次,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河蚌歪著腦袋:「可是我也不用尋人求藥呀。」

  對方哪管那麼多,右手握住她的腳踝,手就緩緩往上摸。河蚌右手掏出個小勺子,還是上次用來吃螃蟹時留下的。那道士已經快摸到她大腿了,她卻突然收了勺子,身後傳來一聲斷喝:「你們在做什麼?!」

  河蚌先看到的是于守義,他後面跟著容塵子。=口=

  「幹什麼?」河蚌一臉困惑,「我在抓魚啊。」

  容塵子的目光卻是看向那個還摟著她不知所措的道士,更刺目的是那隻髒手還搭在河蚌腿上!!于守義一腳將人踹開,也是羞愧難當:「是貧道律下不嚴,竟然出了如此敗類,實在是污了洞天府門楣。此人交由道兄全權發落,貧道這就前去向師尊請罪。」

  小道士這才反應過來,跪地不斷求饒。

  「我看你還是別去了吧。」河蚌從地上爬起來,拍拍一身落雪,她倒是滿不在乎,「你們那老頭本來就身體不好,心眼又小,別一下子氣死了。」

  「……」于守義望向容塵子,容塵子上前兩步,將河蚌牽在手裡,淡淡道:「洞天府門規,身犯淫行者該當如何?」

  于守義抽出寶劍:「剁其雙手,逐出師門。」

  「掌門師兄,饒命啊!」小道士一個勁磕頭,容塵子語聲冷淡:「門規處置吧。」

  于守義點頭,他已經牽著河蚌回房。河蚌訕訕地搭話:「知觀,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容塵子只牽著她往客房走,一言不發。河蚌討好地蹭蹭他:「你不是在陪那些道士聊天嗎?」

  回到房間,容塵子關好房門,就想將這河蚌痛打一頓。河蚌見勢不對,趕緊哇哇大哭,容塵子舉起的巴掌這才沒打下去。她哭了一陣,見容塵子坐在桌邊悶聲喝茶,不由又掛著淚花兒蹭過去:「知觀,你生氣啦?」

  「不生氣。」容塵子幾度深呼吸,隨後放下手中杯盞,良久之後又怒喝,「不生氣我還是人嗎?!別人心懷不軌,你不知道躲?不知道殺了他?竟然由著歹人輕薄!」

  河蚌怕他真打自己,趕緊又退回榻上:「法衣有三重結界嘛,他又沒摸到。而且我發誓我是正準備躲,你們就來了。」

  容塵子一想到方才不堪的情景,怒氣又蹭蹭往上冒:「你還敢狡辯!」

  河蚌縮了縮頭,又可憐巴巴地湊過去,抱著容塵子的胳膊撒嬌:「那人家在湖邊玩,也不知道會有壞人過來嘛。」

  她的身子又軟又嫩,容塵子一想到竟有好色之徒心存齷齪念頭,就急怒攻心:「先送你回清虛觀,日後就給我待在觀中,好好讀書寫字!」

  河蚌大驚失色:「知觀,人家錯了,人家再也不敢了!!」

  容塵子開始收拾她的衣裳,她急了,這回是真哭了:「人家被壞人欺負了,你還罵人家!嗚嗚嗚嗚,跟你出來玩,你不給買吃的,也不理人家,就知道和一幫人聊天。嗚嗚嗚,現在還要趕人家……」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從指縫裡偷瞧,見容塵子還在收拾衣裳,不由哭得更凶,「我要回東海,我要去找江浩然,嗚嗚嗚……」

  容塵子微怔,河蚌一看有戲,趕緊又哭開了:「江浩然還知道帶人家玩,給買好吃的呢……嗚嗚,他會打壞人,不會罵人家。」

  容塵子良久才嘆了口氣:「過來。」

  河蚌哭哭啼啼地走過去,容塵子握住她的手,許久方道:「以後無事就在房裡玩,要出門讓玉骨跟著。我忙完帶你到外面走走。等考核結束我們就去霍山抓腓腓。」

  河蚌這才收了眼淚,整個人都窩進容塵子懷裡,她抬頭在容塵子下巴上狠狠親了一口,又笑得陽光燦爛了:「嗯。知觀最好了!!」

  容塵子又深深嘆了口氣,緩緩展臂,緊緊抱住了她。

  正月十五,上元節。

  正逢道門考核結束,山下有燈會,容塵子自然帶著河蚌去玩。夜裡正是熱鬧的時候,街道兩旁掛滿花燈,中央還有彩紙糊的燈輪,高約十餘丈,上掛綵燈無數。遠遠望去如同仙閣。

  河蚌興高采烈地東瞧西望,人群擁擠不堪,容塵子生怕她走丟,一直牽在手上。有玩的地方自然就有吃的地方,河蚌從豆腐腦一路吃到烤肉串,容塵子將她嘴角的醬料擦拭乾淨,一邊責她貪吃貪玩,一邊替她尋下一個好吃好玩的地方。

  前面鑼鼓喧天,有人在踩高蹺、舞獅子。河蚌擠過去,旁邊是一條小河,河水迂迴處繞著一片草地,因為臨近水源,官府專門劃出來燃放煙花、爆竹。

  河蚌冒頭一看,趕緊又往回擠。容塵子攬住她:「怎麼了?」

  她吃著雞蛋糕,許久才糾結道:「他們在放鞭炮。」

  容塵子點頭:「走吧,過去買。」

  旁邊鞭炮一聲響,河蚌縮了縮頭:「還……還是不要了。」

  容塵子這才發現她怕鞭炮,他頓時也有幾分好笑:「怪不得上次何為扛上來的煙花你也不玩。」

  河蚌摸了摸鼻子:「以前啦,我還是個河蚌的時候,有一次爬到岸上,不知道是誰突然丟了個鞭炮,嘭地一聲炸在我殼上,太討厭啦!!」

  容塵子笑不可抑,牽著她擠到賣煙火的攤子面前,買了許多仙女棒。河蚌開始不敢放,容塵子一點燃她就躲得遠遠的。後來見那煙花燃燒時並沒有鞭炮驚天動地的聲響,她猶猶豫豫地靠過去,容塵子握著她的手,把燃燒的煙花交到她手上。

  她放著放著膽子就大了,舉著一把燃燒的仙女棒到處亂揮。她的笑聲混在人群裡,那五彩斑斕的光芒在她素手旁雀躍舞動,將隆冬夜色撕扯得殘破不堪,燃盡了一季寒涼。

  容塵子駐足於旁,只見亭檯燈火中,世界煙花裡。

  而她站在小河畔,笑比煙花燦爛。

  清玄清素隨于守義一眾人逛燈市,玉骨眼神好,好遠就看到河蚌在小河邊瘋玩。

  「主人?」她遠遠喚一聲就想奔過去,于守義伸手擋住她:「玉骨姑娘,貧道想,這時候他們估計不需要人伺候。姑娘還是同我們一道吧。」

  河蚌玩夠了仙女棒,又要煙花筒,容塵子怕她炸傷自己,手把手和她一起放。煙花在長空綻放,點點泛金綴入河中,水草都被暈染得變了顏色。河蚌靠在容塵子懷裡,突然低聲道:「知觀,我愛你。」

  容塵子環住她的腰,將下巴抵在她頭頂,許久才道:「嗯。」

  河蚌還在抬頭看煙火,容塵子將她腦袋壓下來同她對視:「百年之後,隨我回天上嗎?」

  河蚌這次終於沒有裝傻,她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容塵子知道她不怎麼動腦子,細細給她分析:「如今鳴蛇已除,我可歸神位。你也已渡仙劫,我們可以回神界。如果你不願意,我便以肉身修地仙,按如今仙緣來算當不成問題。到時候陪你天涯海角,也是可以。」

  河蚌還是想了許久:「可是他們說天界仙規好多的,動不動就被打下凡塵,我不想去。」

  容塵子只是淡笑:「聽誰胡扯。」

  河蚌振振有詞:「當年那個什麼捲簾大將啊,不過打翻了個酒杯,就被打下凡間了呀!」

  容塵子將她攬得更緊些,仔細想了想:「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高空拋物,在哪裡也是很不文明的行為吧?」

  「啥?!」河蚌的三觀裂了,「不是因為他打壞的是上頭最喜歡的東西嗎?」

  「一個琉璃盞算什麼,天庭是按高空拋物判的。」

  「……」

  考核結束後,容塵子帶著河蚌回了清虛觀。日子又恢復了平靜,時間一年一年過得特別快。第三年,于琰真人仙逝,容塵子帶著河蚌前往洞天府,以弟子身份協助于守義料理後事。

  因要守孝,便將河蚌留在了清虛觀。河蚌也沒有胡鬧,乖乖地跟葉甜玩。

  兩日後,凌霞鎮外五十里的錢家莊鬧殭屍,已經連續三日發生家畜失血過多而死的現象。為歷練清玄,容塵子索性由著他們自己處理。

  清玄擔心時日過久,邪物壯大傷人,只得連夜趕往錢家莊。那個時候河蚌本來在啃百香果,見他和清素要走,頓時就要跟著去。

  清玄哭笑不得:「師娘,師父說這次只准我們自己動手,不許長輩幫忙。」

  河蚌歪著腦袋:「那我去看就行了嗎,不幫忙。」

  清素也是勸:「可是師父說了讓您好好在觀裡玩……」

  河蚌不依:「不管,人家就去,就去!!」

  清素比較靈活,向清玄施了個眼色,兩個人趕緊施緩兵之計:「師娘,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錢家莊的事也不急,咱過兩天再去。」

  河蚌一聽,只得作罷,又回房裡啃果子。

  清玄清素偷偷出了清虛觀,作賊似地下了山。

  河蚌半夜睡醒,得意地帶好自己的玩具、零食,一個水遁就遁到了山下。清玄還在御劍,清素站在劍後,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師兄。」

  「嗯?」清玄回頭,清素大拇指向後,清玄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見那河蚌也站在劍上,笑得又狡猾又得意。

  兩個人沒辦法,也只得帶他一起。

  及至二更,三人行至錢家莊,清玄、清素手持羅盤在莊子裡轉來轉去。河蚌跟在身後,不停地打哈欠——往常這時候她早該睡了。

  又走了一陣,她終於不想走了,坐在地上不動。清玄只得讓她變成原形,用鮫綃打成包裹綁在身上。

  容塵子雖在洞天府守孝,心裡還是想著自己徒弟,他以傳音符同清玄聯絡,清玄那邊已經探得邪物蹤跡,正一路追蹤。容塵子正要說話,便聽見那頭一聲歡呼:「花生,嗷嗷,我要吃花生!!」

  清玄來不及跟師父說話,趕緊追過去:「師娘,花生是別人種的,我們不能不告而取的!!」

  容塵子皺眉:「誰帶過去的?」

  清玄一臉無辜:「非要跟著來,打都打不走!」

  容塵子眉頭皺得更緊:「你們打她了?」

  清玄慌忙改口:「誰敢打她呀師父,哄都哄不走!」

  容塵子無法:「看見邪物了麼?」

  清玄點頭:「看見了,人形、腥氣很重,羅盤有反應,可能真是殭屍。」

  容塵子略略沉吟:「雙目呈何顏色?行動速度如何?」清玄一一作答,容塵子心中便有了數,「讓清素把她給我送過來。錢家莊的事你自己解決。」

  河蚌去到洞天府,一切如故。許多道宗的人前來弔唁,容塵子將她也接到靈堂,點了柱香給她:「來,給真人上柱香。」

  河蚌倒沒鬧,正正經經地給上了柱香,還像模像樣地嘀咕:「老頭,你的徒弟很能幹的,你安心走吧。」

  容塵子將她送回房間,摸摸她的頭,河蚌返身抱抱他:「知觀別難過了。」

  容塵子攬她在懷裡:「嗯。」

  又過了幾年,清虛觀九個清字輩的弟子都收了些質資不錯的弟子,凌霞鎮一片安寧。何為的熾陽訣心法修煉到一定程度,河蚌便將它踹給了行止真人。玉骨現在用的玉的身體,乃是玉妖,修行路數同何為大致相同。河蚌現在有容塵子伺候,便將她踹去跟隨何為。容塵子要麼閉關,要麼帶著河蚌遠遊,常常不見蹤影了。

  十餘年後,容塵子算定自己陽壽將盡,將諸弟子叫到面前,細細叮囑自己的身後事:「大道理當說的都已說過,以後清虛觀就交於汝等之手。只有一言須記,吾身若故,焚化為塵,灑於後山。訃訊不必聲張。若蒙舊友相詢,就言為師遠遊了罷。」

  河蚌趴在他懷裡,仍是水靈靈的,鮮嫩嬌豔如同十八歲的小姑娘。容塵子握著她的手,他最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幾個弟子,他們都是穩重的孩子,知道分寸。最不省心的傢伙就是面前這隻。

  「星宿歸位,手續繁複,我須先至地府消去陽壽,後至天庭報到。你就在清虛觀等一段時日,待辦完手續,我回來接你,好不好?」

  他低頭看下去,河蚌清幽幽的眸子裡倒映著他的臉,容塵子柔聲哄:「這裡好吃的多,天地之間九萬里,我實在不願你隨我奔波。」

  河蚌還是講理的:「噢。」

  結果第二天中午,容塵子沐浴更衣,準備順應天命。諸弟子都換好素服,三拜九叩之後,河蚌抱著容塵子嚎啕大哭,死不撒手。星宿歸位是件大事,天際仙樂飄飄,祥瑞千條,陰司自然有人前來相迎。

  大庭廣眾之下,陰司的人笑得臉都僵了,好話也都說了個遍。這河蚌就是哇哇大哭。容塵子撥開她的手:「乖,要不了多久的功夫。」

  河蚌死攥著他不鬆手,哭得淚雨滂沱:「知觀,你別丟下我呀!」

  容塵子微怔,驀地又緊緊握住她的手,心中有一種酸楚層層湧動,他將她擁在懷裡,細細拭淨她眼角淚珠,深深嘆氣。再顧不得什麼顏面,他語聲溫柔:「疼還疼不過來呢,怎麼會捨得丟掉?」

  陰司的人這時候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容塵子揮手:「諸位先回吧,明日我自行前往。」

  對方沒有辦法,也只得領命而去。

  第二天,李家集。

  當年的許老早已過逝,他的兒子許鐵柱也上了些年歲,但有當年河蚌滴的一滴元精,他容色絲毫未顯老態。容塵子許鐵柱自然認識的。當他早上開門,看見容塵子站在門外時,頓時喜出望外:「容知觀,您怎麼來了?快請進。孩她娘,容知觀來了,趕緊做點吃的!!」

  容塵子衣冠如雪,他牽著河蚌進了屋,擺擺手不讓許家人麻煩:「今年莊稼收成如何?」

  許家人將他和河蚌迎到桌前坐下,將年成一一都答了,容塵子略略點頭,外面已經有人給河蚌摘了最大最紅的橙子進來。河蚌一見橙子就樂壞了,容塵子給她一一剝好,她吃得滿臉都是汁水。

  一直耽擱了大半天,天色將大亮了,晨霧將散。許家人做了豐盛的早飯,容塵子卻婉拒了,他細細拭淨河蚌臉、手,牽著她出了門。許家人一直送到門外,外面突然一陣喧譁,有人從山路那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容……容知觀昨夜仙逝了。」

  許家人聞言大驚,待回首看去,濃霧已散,哪裡還有容塵子和河蚌的身影?只有房裡桌上還留下好幾塊橙子皮。

  山路盡頭,河蚌走得越來越慢:「知觀,人家睏了。」

  容塵子將她變回河蚌,用鮫綃小心翼翼地裹好綁在胸前,山間的空氣清冷中帶著濕寒,前路隱在霧中,漫漫無邊。容塵子抱著她行走在山路上,河蚌張殼打了個哈欠,不一會兒就睡熟了。她沒有問容塵子去哪。

  ——反正他知道路,管他去哪兒呢。

  (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2-11 01:31 AM

番外:北斗七仙君的幸福生活

  天庭,祿存星君府。

  北斗七星已經到了六星,這時候俱都焦急不已。

  貪狼星君已經開始疑惑:「按時辰三弟早該歸位了,怎麼這時候還不見人影?」

  天璇星君比較穩重:「可能地府手續繁瑣,誤了些時辰也是有的,要麼派個人去看看?」

  文曲星君到底性子直:「得了吧,別裝好人了!三哥再笨肯定也知道咱們把他賣了,這時候肯定在生氣呢!!看這架式,咱不去道歉,他怕是不肯歸位了。」

  這話一出,廉貞星君隨即縮了頭:「要去你們去,三哥的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時候誰去誰挨打!!」

  一提到挨打,所有的目光就轉向了開陽星君——他是武曲星!

  「憑什麼是我!!」開陽星君大聲嚷,「當初騙他下去歷劫的可是貪狼大哥!!」

  貪狼星君和善的面色瞬間變臉,猙獰無比,比川戲還誇張:「因為我是大哥!」

  開陽星君不服:「還有破軍呢,我又不是最小的!!」

  破軍揚起一張天真純潔的臉:「六哥,你當然不是最小的,我才是最小的。」

  開陽星君一臉絕望:「三哥如果見到我,會怎麼樣呢?」

  六星君一齊抬頭,望向頭上的祿存星君府的牌匾——六十年前,西方如來突然下令,愣說是有妖渡劫,需要上神引渡。

  北斗七星早就閒得身上長毛了,個個摩拳擦掌,要求下凡歷劫。惟有一向性子清冷的祿存星君無動於衷,在六星宿鬧騰的時候,他幾乎包攬了星宿廳所有的事務。

  六星君擠破了頭,就差沒內訌了。突然有一天,人緣最好的文曲星退出爭鬥,果斷把下凡歷劫、公費長假旅遊的美差讓給了五個兄弟。

  北斗七星何許人也,頓時覺出有詐!遂刑訊逼供。而更慘的是,文曲星口才瞭解,奈何身手不濟——他動口,其餘兄弟動手。最後實在是熬不過酷刑。

  ——他們撓他腳底板兒!!

  文曲星招了。

  原來此劫內容,乃渡妖成仙不假,但是渡的妖卻非一般良善之輩。此妖據傳還有後台,乃西方如來棄徒之獨傳弟子。

  如來有個愛徒叫文華,才思了得,本來深受如來喜愛,誰知最後墜入魔道。如來不得已,派觀世音菩薩清理門戶,卻終難捨舊誼,留下了文華的三個弟子。

  不料最後這三個弟子有兩個死於非命,只留下一隻好吃懶做的河蚌精依然在人間晃蕩。

  時隔數千年,眼看這隻河蚌精也有了些道行,如來思徒心切,便有意渡化。

  若真是如此也不算什麼,畢竟有點背景也算是建個交情。可是這次的劫乃是情劫,就是要讓堂堂神仙去愛戀一隻妖怪!!

  北斗七星都是天命正神,哪能接受這樣的設定?!況且還是個河蚌,實在是太重口了,太沒節操了,太有失神格了!!

  所以文曲星不樂意了,所以剩下五星都不樂意了。

  在北斗七星有六星都不願意的情況下,大家只好一致把目光投向了七星裡最靠譜,但女人緣最差的祿存星君。

  「唉,三弟一向只知道埋頭做事,為我們付出了那麼多,也應該讓他放個長假輕鬆一下了。」貪狼星君聒不知恥地說。

  「唉,我們六兄弟能有如今的逍遙日子,三弟功不可沒,這樣的美差我們只顧自己,太不應該了。」天璇星君一臉愧悔。

  「我們七兄弟裡面就三弟最木訥……呃,最沉穩,由他渡情劫,肯定是最保險的,絕對會安然無恙地歸來的!!」開陽星君開始鼓掌!

  「可是……」文曲星其實還是有點良心,「可是這次是和一個河蚌女妖渡情劫,三哥愛上一個河蚌……」

  剩下五雙眼睛都看過來:「要麼他,要麼你!」

  文曲星君一臉大義凜然:「三哥出馬,一匹頂倆!他一向就是我們兄弟中最優秀、最沉穩、最靠譜的!!」

  六星君商議一刻鐘,此事遂定。

  那時候祿存星君在星宿廳處理北斗七星的公務,半晌他突然打了個噴嚏,跟著就看到自己的六個兄弟找了來。

  貪狼星君是大哥,他很快就把事情講清楚了:「三哥,這些年來你一個人處理我們七個人的公務,實在是太辛苦了。兄弟們都看在眼裡,這不,這次公費長假、免費旅遊的美差,兄弟們終於給你爭取來了。」

  祿存星君又不是傻子,他當然將信將疑:「究竟何事?」

  貪狼星君咳嗽一聲,瞬間嚴肅起來:「如來佛祖流落在外的徒孫渡劫,特命星宿廳派一名正神下凡應劫引渡。」

  祿存星君沉吟:「引渡仙友,乃我輩分內之事,原也不算什麼。只是你等……」

  不等他話說完,天璇星君立刻接話:「三弟,這些年你勞苦功高,也確實應該放個長假休息一下了,你安心地……去吧!!」

  祿存星君還是有些遲疑:「……我怎麼聽著這話磣得慌……」

  六星君不由分說,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祿存星君,一路將他「押送」到司命部,眼看著他辦完手續,又一路跟去地府,送他上奈何橋,看他飲孟婆湯。

  祿存星君感慨於兄弟情深,挨個拍了拍肩膀:「吾走之後,汝等要勤勉做事,不可再如以往胡鬧。」

  一席話,說得六星君都紅了眼。開陽星君最動情,一下撲過去抱住了他:「三哥……我們會想念你的。嗚嗚,其實我很捨不得你……」祿存星君心上一暖,又聽他哭道,「以後週報、月報、年報誰幫我寫,公文誰幫我批、公務誰替我做啊……嗚嗚……」

  他一哭,其餘五星君也動了情。

  「以後嫦娥仙子再開舞會,誰來替我當班啊……」

  「以後再做錯了事,誰來替我頂缸啊……」

  六星君在奈何橋上哭作一團,祿存星君看著手中的孟婆湯:「你們再說下去,我是真想走了……」

  = =

  這時候突然想起一件要事,祿存星君表情嚴肅:「此次歷劫內容是?」

  六星君瞬間安靜,貪狼星君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道:「吾弟去後,人間不久會有鳴蛇作亂,待三弟與有仙緣者除去鳴蛇……」

  他話停在此處,祿存星君便明白了:「是殺劫,吾已知曉,汝等且回去吧。」

  他大步走向轉回司,等到身影再也看不見了,貪狼星君方繼續道:「待到除去鳴蛇,吾弟再與那妖精纏綿一番,不論偷搶拐騙奸都好,哄得她肯成仙就算是渡劫成功了。」

  六星君一致拱手:「大哥,您真是卑鄙無恥下流……」

  貪狼星君面不改色,十分謙遜:「哪裡哪裡,本星君為人忠厚老實,從不行欺瞞之事,整個天界都是知道的……」

  奈何橋上哇的一聲——孟婆吐了……

  祿存星君府,開陽星君從清虛觀返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貪狼星君很淡定:「如何?」

  「不、不、不好了……」開陽星君一臉菜色,「三哥……」

  其餘五星君心中瞭然——祿存要回來報仇了!!

  正尋思著跑路,突然外面一陣腳步聲。貪狼星君立刻擺出興奮欲絕的架式:「音樂起!!」

  仙女一陣絲竹管弦,仙音渺渺,周圍有仙婢撒著粉色的花瓣,幾位星君齊賀祿存星君歸位。

  漫天花雨中,祿存星君的府門漸漸打開,六星君同時屏住呼吸,等待表面河蟹,內裡卻萬分凶險的一刻。

  他們首先見到了一隻腳,那是一隻怎樣的腳呢,隻手可握,只穿了海水凝結的鞋子,旁邊還有一尾小小的游魚。五趾如玉雕冰琢,肌膚細膩、紋理精緻,不見一絲暇疵。

  然後是一條修長筆直的玉腿,再往上,天啊,他們看見了什麼!

  只見一個白衣麗人頭戴著五彩的花環,耳朵戴著珍珠耳環,脖子上圍著白色兔毛的圍脖,又嬌俏又聖潔。

  天庭當中敢穿白衣服的仙女隨處都是,但是她站在嫦娥仙子身邊也絕對毫不遜色。真正的獨領群芳,真正的豔色傾城。

  六星君這才是真正地屏住了呼吸——這是哪一家的仙子?不不,這不是重點,關鍵是她是來找誰的?!

  而那仙子沒有安靜片刻,她立刻發現了什麼:「嗷嗷,花瓣兒雨,我喜歡花瓣兒雨!!」

  貪狼星君眼睛都直了:「快撒,不夠的話把後園的花都採來撒!」

  文曲星君比較冷靜:「他後園還不夠去我府上花園採,快去!」

  開陽星君最無奈:「大哥、五哥,我覺得你們名字前面的貪和文字不太寫實,改成色字怎麼樣?」

  「滾!!」

  容塵子在和仙童吩咐完河蚌的飲食起居注意事項之後,一踏進府門,就看見自己的六兄弟正在狂嚥口水。再一看,那河蚌抱了滿懷的花瓣,正在瘋玩!

  他大步上前,先將河蚌拎在懷裡,方才咳嗽:「我回來了!!你們就沒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貪狼星君最先醒過神來,頓時伸出手去:「我是北斗七星之首貪狼星君,您是新近飛昇的仙子吧?敢問貴姓芳名,師出何門,仙鄉何處?」

  其餘五星這才擠上來,爭相自報家門。

  容塵子擋在河蚌面前,最後六星君終於看見了他——這個障礙物,他們把他推出府去,並且果斷關上了府門。

  狼太多,肉害怕了。河蚌哇地一聲就哭了:「知觀!!」

  容塵子三下五除二踹開府門,將一眾星君趕出府去。當府門砰地一聲關上的時候,貪狼星君突然驚醒:「擦,這不會是那個河蚌精吧?」

  「啥?!」其餘六星君聞言大慟,「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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