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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冬天的柳葉 -【我的竹馬是男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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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34 PM
標題:
冬天的柳葉 -【我的竹馬是男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27 10:25 PM 編輯
【書名】:
我的竹馬是男配
【作者】:
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程三自幼喜歡一同長大的舅家表哥,只是很久之後才知道,俊美無儔、情深不悔的韓家表哥是一種叫「男配」的奇怪生物,只可惜,她不是女主……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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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34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09:58 PM 編輯
第一章 年少不識春風面
天還未亮,少女閨房裡燃著數盞燈。
程微坐在半新不舊的梳粧檯前,默默望進雕描金纏枝玫瑰花紋的西洋鏡裡。
鏡中的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若是細細端倪,一對遠山眉舒揚開朗,黛眉下是形狀優美的內雙丹鳳眼,眼瞳黑亮且大,眼角微微上挑,配在標準的鵝蛋臉上,想也是個初露風姿的青澀小美人兒,只可惜那略黑且粗糙的肌膚,還有額頭腮邊冒出的幾粒紅痘,以及下頷上未褪的痘印,生生奪走了旁人認真看第二眼的興致。
程微卻看了第二眼,第三眼,隨後打開妝臺上放著的雕紅漆牡丹花開匣子,取出一盒印著“巧天成”三個秀雅小字的脂粉,蘸了些小心翼翼往臉上抹。
“別塗脂抹粉了,我早說過,出生時臉著地了得換,靠你一層層的刷臉,有什麼用?”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腦海中突兀的響起,程微卻只是手微微一頓,就面無異色的看向一旁侍候的侍女:“歡顏,我這樣可好?”
那叫歡顏的侍女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卻有幾分呆氣,聽見姑娘問她,認真看了一眼,道:“太白了,像昨日姑娘賞我吃的白饅頭!”
程微嘴角一僵,另一側的粉衣丫鬟忙道:“姑娘,您別聽這小蹄子胡說,您用了這“巧天成”的脂粉,臉龐白淨的像清池中的玉蓮,表公子見了,定會歡喜的。”
程微嘴角忍不住一翹,到底覺得女孩子家聽了這話該害羞的,她也不好把將要見到止表哥的欣喜表現的太明顯,下巴微抬道:“休得胡說,這和止表哥有什麼關係?”
說著話,又抽出潔白的絲帕把臉上的脂粉擦去了一些。
原本兩個丫鬟裡,她更喜歡嘴甜的巧容,可隨著這大半年來腦海中莫名出現的聲音越來越刻薄,以往歡顏那些傻話落進耳中,不再那麼氣悶,反而下意識覺得更靠譜些。
見到程微的動作,巧容臉微沉,眼角餘光狠狠掃了歡顏一眼,繼續討巧道:“是婢子說錯話了,我們姑娘任誰見了都是歡喜的——”
恰巧那聲音又響起:“再擦下去,你那滿臉痘印子又露出來了,我早說了,只要你聽我的,放點血,別說是你這痘印,還有這張黑臉,就是碗口大的疤也能讓它光滑如初——”
一直面色平靜的程微眼中流露幾分驚懼,陡然變了臉,冷喝道:“閉嘴!”
巧容頓時愣住了,眼底飛快閃過不忿,忙跪下來請罪:“是婢子不會說話——”
程微只覺身心俱疲,擺擺手道:“你們都出去吧。”
等兩個丫鬟退出去,才咬了牙,低聲道:“不許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我已經是大姑娘了,才不會被你這孤魂野鬼的花言巧語矇騙了去!”
她的聲音還未脫女童的清脆,自然也沒什麼威脅性可言,那個聲音就嘲諷地笑起來:“呵呵,其實你是心動了吧,所以才這樣害怕聽我說?”
程微一下子把唇抿緊了。
她想,這妖孽一定是極邪惡的,聽它都說了什麼話,去痘印的法子,它有;美白細膩肌膚的法子,它有;甚至連令睫毛變長的法子,它也有!
這些話,哪個少女聽了不心動呢?
幸虧她以往最喜歡纏著二哥講書,聽過鬼怪利誘人心,最後害了人性命去的故事,才沒讓它得逞!
見程微依然不為所動,那聲音越發刻薄起來:“嘖嘖,就憑你這模樣,也難怪被你表哥拒絕了!”
“胡說,止表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程微是真的有些惱了。
外祖家表姐妹不少,可她從有記憶起,每次過去,止表哥都會牽著她的手,帶她賞花吃點心,還一起爬過樹,看過螞蟻搬家,比對表姐妹們都要好。等她大了些,止表哥雖不會再牽她的手,可對她依然溫柔和善。
她雖為樣貌煩惱過,但後來發現,她在意且也在意她的人,比如止表哥,從沒因為這個嫌棄過她,便也漸漸把這煩惱丟到一旁了。
“既然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那你天沒亮就塗脂抹粉的做什麼?”
程微聽了這話,臉上閃過幾分難堪,卻坦然道:“止表哥雖不在意,我卻想讓自己更好看些。”
說到這,她頓了頓,沒等那聲音響起,就堵住了它接下來要說的話:“不過我是不會被你誘惑,用鮮血去鼓搗什麼鬼畫符的,你就趁早死心,別再纏著我啦!”
那聲音陡然安靜了,門外傳來巧容的聲音:“姑娘,二姑娘來了。”
程微臉上表情一下子柔和起來,開口道:“快請進來。”
站起來還沒走兩步,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就從屏風後輕車熟路的轉了進來。
她正處在女子初綻風華的時候,清麗端莊,身量適中,舉手投足間顯出良好的教養,唇畔從未退去的笑容令人望之可親。
程微心頭晃過一個念頭:難怪常聽別人悄悄議論,二姐姐比自己還像個嫡女了,論容貌性情,她確實是及不上的。
少女未語先笑:“我本是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的,沒想到三妹都妝扮妥當了。”
她說著話,眼波流轉,落在妝臺上未合攏的脂粉盒子上,便笑了:“我說三妹今日氣色怎麼格外好,原來是用了‘巧天成’的脂粉,讓我猜猜,這一定又是二哥送的,對不對?唉,除去進宮當了太子妃的大姐姐不算,咱們二房三個姐妹裡,二哥獨獨疼你,也難怪我和四妹心裡總泛酸呢。”
她雖這樣說,面上笑意卻不減,顯然只是打趣,姐妹之間的親昵自然流露。
程微忙替二哥辯解:“不是二哥偏心,是……是我生日那日哭了鼻子,二哥才買了幾盒胭脂水粉送過來的。我這裡還有一盒未開,二姐先拿去用吧。”
提起生日,程微情緒有些低沉,伸手從匣子裡摸出一盒未開封的脂粉遞過去。因是二哥送的,心底雖有幾分不舍,可因為是給二姐,就把那不舍壓下了。
論起來,大姐和她才是嫡親的姐妹,姐妹二人感情也好,可因為年齡差得多,從小玩到一處去的還是只長了她兩歲,生母早逝的二姐程瑤。
“我素來不用這些的。”程瑤挽住程微的手,安慰地拍了拍,“那日也是不巧了,讓那小霸王偷聽了去,嚷的人盡皆知,不然止表哥也不會擺出冷淡的樣子,惹三妹傷心了。”
程微垂了眸,喃喃道:“是呀。”
她生日那日,忍不住對自小親近的止表哥吐露心意,不曾想景老王爺家的小霸王和幾個玩伴躲在一旁偷聽,把這事傳揚開來,讓她成了京城中的笑柄。
到現在,程微都忘不了,止表哥沉下臉說“微表妹請自重”時的神情,之後幾次相見,止表哥都對她冷著臉避之不及,讓她再沒有開口的機會。
今日是止表哥的十六歲生辰,他卻沒法再避了,她只是想問一問,是因為她的表白,讓他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才羞惱的不理會她嗎?
程微心底泛起了委屈。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的生日,二月初二,是大樑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啊!
在這一日,少年男女們大著膽子對心上人吐露心意,只要發乎情止乎禮,是不該被嘲笑的。
等她提醒了止表哥,止表哥便不會對她冷目以對了吧?就算是對她無意,她不能像小時候夢想的那樣永遠住在外祖家,她依然是他的表妹呀。
想起止表哥以往的好,程微心裡篤定了些,雖和程瑤關係好,也不願讓她瞧了脆弱的一面去,抬了頭道:“該走了吧?”
這時巧容笑問道:“姑娘,您今日穿哪一件?”
程微下意識地向程瑤投去詢問的眼神。
二姐總能把尋常的衣飾搭配的出彩,容貌不說,才情心思似乎天生就帶了,任她挑燈夜讀,也趕不上二姐隨口說出的錦繡華章。
程微偶爾也忍不住嫉妒,轉念一想,她雖沒有這些可以炫耀,可還能炫耀姐姐嘛。
她大姐是賢良的太子妃,二姐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是誰家妹妹都有這個福氣的,特別是——還把蓮皎居那討厭的愛哭鬼比下去了!
程瑤掃了巧容呈上來的幾條披風一眼,指了其中一條道:“這條月白色素錦織銀的不錯,襯得三妹清麗。”
她忽然放低了聲音,笑道:“我冷眼瞧著,止表哥喜穿素淨些的。”
程微目光在那條大紅撒花的明麗披風上一掠而過,點頭道:“就穿月白的吧。”
她其實挺喜歡大紅色,不過幾年前二姐就說過,膚色黑的人穿紅色會襯的臉色更黑,從那時起,她就沒怎麼碰過紅色了。
穿戴好,程瑤牽了程微的手往怡然苑而去。
程微個子高挑,又有些豐腴,裹了月白的披風,似是顯得更豐潤了些,單從背影瞧著,才十三歲的她比起體態婀娜的程瑤來,倒更像是姐姐了。
巧容嘴角撇了撇,察覺歡顏靜靜看她,狠狠瞪了一眼,忙抬腳跟了上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09:59 PM 編輯
第二章 程微的必殺技
程微二人還沒走到怡然苑,路口處就遇到了她這幾年來的死對頭,庶妹程彤,和她的生母董姨娘。
程微已經說不清對程彤母女的厭惡是從何而來了,或許是每次對上時,無論緣由,最終父親總是把訓斥留給她;或許是每當程彤哭的梨花帶雨時,旁人看向她的眼神。
也或許,根本不需要找原因,當失蹤多年,她出生後就從未見過的父親,領著程彤母女出現在她和守寡多年的母親面前時,她對這母女二人的情緒,除了厭惡就再也找不到別的了。
程微的父親,程二老爺,是上不過四代的懷仁伯府這幾代子孫加起來,最出眾的人物了。
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還選上了庶起士,入翰林院鍍金過的!
這對頂著勳貴光環,實則程微的高祖父是由一位赤腳大夫逆天混來一個世襲爵位的程家來說,無異於雞窩裡出了一隻金鳳凰。要知道程家這幾代的子弟,就沒有成器的,能識字已經是不給祖宗抹黑了!
也許是木秀于林,少年得志的程二老爺在翰林院混了三年,外放三年回京敘職後更近一步,留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帶著美妾春風得意的再次上路時,就遇到劫匪跌落了懸崖。
程老夫人揪著程老伯爺的耳朵哭暈了無數次,最終只尋回來那美妾的屍首,程二老爺卻落了個屍骨無存的名頭。
那美妾,就是二姑娘程瑤的生母。
不曾想,程微八歲這年,程二老爺領著嬌妻稚子突然出現,說是被董姨娘的秀才老爹所救,養傷期間因為失憶與董姨娘成了夫妻,近來恢復記憶,總算是回家了。
八歲的程微,望著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那對孿生姐弟,只覺身在夢中,茫然望向母親,只收到母親冰冷絕望的目光。
因為這段陰差陽錯的往事,董姨娘委身做妾,比旁人家的貴妾待遇還要高上幾分。在父親的要求下,母親硬頂著拒絕了把三弟程曦記在名下,卻不得不把程彤記下了。
更令人氣惱的是,程彤姐弟還得了父親的允許,在府裡時,能夠對董姨娘繼續叫娘!
這一切的一切,怎麼能不令程微厭惡,幾年交鋒下來,她一見了程彤那張泫然欲泣的錐子臉,就有把繡花鞋脫下來,甩在她臉上的衝動!
“原來是二姐和三姐。”輕柔的聲音響起,盡顯少女嬌怯。
程微垂了眼,盯著鹿皮小蠻靴不無遺憾地想,可惜不是夏天,那帶了汗味的繡花鞋扔過去,才夠爽快!
程瑤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率先微微一福,喊了一聲“董姨娘”。
按理說,程瑤是主子,不必對妾室行禮的,但董姨娘來歷不同,她大大方方施了半禮,既不顯親熱,又不失禮數,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董姨娘露出個笑,喊了一聲“二姑娘”。
便是程彤,看向程瑤的表情都和看程微時不同,搖頭道:“二姐一大早又去幫三姐忙了吧,也不知你掏心掏肺的,人家領不領情呢!”
一聽她挑撥,程微挑眉冷喝:“愛哭鬼,再嚼舌,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誰嚼舌啦?”
程彤語氣不帶半絲火氣,明明說著是非話,聲音卻還是清清柔柔的,程微的冷喝聲就格外突兀了些,惹得路過的下人們紛紛看來,心道三姑娘似乎又找四姑娘麻煩了。
“年初的賞梅宴,二姐作了一首詠梅詩被止表哥贊了,我怎麼恰巧撞見三姐姐氣得跺腳呢?”程彤笑嘻嘻問道。
程微難得的有了幾分心虛。
是的,她有時候,是忍不住嫉妒二姐姐才情的,這個有時,就是看到止表哥對二姐流露出欽佩讚賞的神情時。
那是止表哥從未對她流露過的神情,哪怕她夜夜練字,抱著詩集看到忍不住睡著了,第二日無奈發現口水又毀了一本詩集,卻依然想不出絕妙的詩句來。
二姐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來,她沒有這份靈性吧。
“那又如何,嫉妒我和二姐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就直說,東扯西扯做什麼?”程微環抱了程瑤手臂,一雙丹鳳眼微挑,斜睨了程彤一眼,挺直了脊背從她身側走過。
程彤忽然動了動鼻子,隨後目光落在程微臉上,一直輕柔的聲音終於有了些波動:“我說今日這樣自得呢,原來是抹了‘巧天成’的脂粉,只可惜再好的脂粉,也看人,白白浪費二哥一番心意了。”
懷仁伯府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這幾年雖略好了些,“巧天成”十兩銀子一盒的脂粉,也不是姑娘們能用得起的,不用多想,這定然又是二哥送的!
程彤打擊程微的容貌不是一兩日了,經歷了腦海中聲音的摧殘,這對程微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她不怒反笑:“誰讓二哥疼我,不怕我浪費呢!不像有些人再稀罕,可惜沒人送。”
她說著一掃董姨娘,笑盈盈道:“是我忘了,‘巧天成’的脂粉四妹是慣用的,有花姨娘給你準備呢。”
程微說完拉著程瑤飄然遠去,留下程彤母女對視一眼,眼中皆有怒火。
程微這聲“花姨娘”,是戳到董姨娘痛處了。
先前說了,董姨娘的父親是位老秀才,董姨娘文學高度不好說,卻生成了一副風花雪月的肚腸,與程二老爺吟詩作對,紅袖添香,不知多和美。
程二老爺喜歡的,正是董姨娘這種多愁善感的才女。
只可惜,這大才女卻有一個相當接地氣的芳名,叫“春花”。
以往在山溝老家,鄉鄰們對唯一的老秀才敬重的不得了,對老秀才的獨女,也學了城裡人,文縐縐叫一聲“董家娘子”。
可自打董姨娘進了懷仁伯府,一串丫鬟跪下磕頭,領頭的喊了一聲“花姨娘”,等她反應過來後差點哭暈在程二老爺懷裡時,程二老爺雷霆一怒把那丫鬟打發去了洗衣房,從此整個伯府,就只有程微偶爾的叫上一聲“花姨娘”了。
程彤盯著程微遠去的背影,同樣狠狠扯了扯帕子。
她實在想不明白,二哥為何獨對程微好了。
若說對她冷淡,她可以理解,可二哥也不過是從旁支過繼而來,當初是以為父親不在了,好給二房延續香火的,對程微,就真的有深厚的兄妹之情了?
要說討人歡喜,二姐不是比程微強許多?
如果是因為程微是嫡女,可她剛來那兩年,大姐程雅還未出閣,她冷眼瞧著,二哥對年齡相近的大姐也不似對程微這般好。
程彤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酸泡泡不停往外冒。
三弟只比她小了一刻鐘,自小呆板無趣,生生讓她失了有一個好哥哥的機會。
他們是二房,二哥和三弟都沒有襲爵的機會,又何必弄成生死大敵似的,她總忍不住對二哥示好,二哥對她卻一直不冷不熱的,實在令人氣惱!
“彤兒,咱們也快過去吧。”董姨娘恢復了平靜,拍了拍女兒肩頭。
前邊眼看著就要到怡然苑門口的程瑤則對程微歎道:“三妹,你又何必踩董姨娘痛腳呢?若是被父親知曉了,又該訓斥你了。”
提起父親,程微下意識皺眉,抿唇道:“我也是氣不過才那樣喊的。”
“二姐明白,只是別常掛在嘴頭上,不然又要落人口舌了。”
程微很乖巧地點頭:“二姐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常掛在嘴頭上的。”
萬一喊慣了,董姨娘適應了可怎麼辦?
姐妹二人已然到了怡然苑門口,經丫鬟通傳後攜手走了進去,齊聲道:“母親。”
坐在美人榻上的婦人抬眼,見到程微抹得白白淨淨一張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三章 母女如陌路
婦人抓起手邊高幾上的茶杯,就擲了過來。
白底紅梅的瓷杯在程微腳邊跌了個粉碎,茶水打濕了她的裙角,素裙染上茶漬,格外顯眼。
程瑤陡然變色:“三妹,茶水熱不熱?沒燙著吧?”
程微搖搖頭:“沒燙著,茶水是溫的。”
十三歲的小姑娘,猶如稚嫩的小荷才露了一角,可就是這個面容還未褪去青澀的小姑娘,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茶杯,還有母親的盛怒,卻顯得格外平靜。
她只是看著婦人,一雙丹鳳眼格外沉靜:“母親怎麼了?”
婦人已是從美人榻上起了身,臉上烏雲密佈,幾步逼近了程微,胸脯的起伏顯示了她極力壓抑的情緒:“程微,你還問怎麼了?”
她伸手扯了女兒一把,把她往西洋鏡前帶:“你看看你把臉抹成什麼樣子?難道你還沒死心,要再丟一次人麼?”
“母親?”程微眼睛微微睜大,顯然沒想到母親的盛怒,和她今日妝容有關。
她這個年紀,固然有那不愛擦脂粉的,比如二姐。
可二姐肌膚無暇,麗質天成,有“清水出芙蓉”的本錢,而大多數少女,臉上肌膚總會或多或少有些瑕疵,不然以高價著稱的“巧天成”水粉鋪子,就不會專為少女推出這一款香粉了。
母親對她一直是冷淡的,自從生日宴上鬧出笑話後,在冷淡之外就更多了斥責。可她未曾想到,原來當一個人嫌棄另一個人時,哪怕只是塗個脂粉,也是錯的,
“你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心思,生日宴上就敢腆著臉和你大表哥胡說了!你知不知道後來你大舅母見我,曲折委婉和我說的那些話?那一個個字,就如一個個響亮的耳光往我臉上甩!”
婦人劈頭蓋臉一通話,把程微都說懵了,她嗓子眼發乾,嘴張了張,不自覺問:“大舅母說了些什麼?”
程微的外祖家,是世襲一等衛國公。當初容氏爭奪天下,從龍之臣無數,封一等國公的不過八人,到了當朝,除爵的除爵,降等的降等,八位國公只剩其二,其中之一便是衛國公府韓家,而程微的大舅母陶氏,正是現任的衛國公夫人。
在程微的記憶裡,這位大舅母弱質芊芊,對她從未高聲說過話,每次去了,總是含笑噓寒問暖。程微小時候曾大逆不道的偷偷想過,要是她的母親像大舅母,祖母像外祖母,那就好了。
是以,她實在難以想像,大舅母說了什麼話,能讓母親氣惱成這個樣子。
“你還好意思問人家說了什麼?”韓氏只覺氣血上湧,怒氣更盛,“自然是怕你高攀了你大表哥,還影響了他的課業!你要是懂事也就罷了,偏偏不知給我做臉,之後幾次過去還想湊上去,讓我聽了那些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高攀?程微眨眨眼,才明白了母親在說什麼。
原來,她對止表哥吐露心意,落在別人眼裡是高攀嗎?
可是,想到這裡,程微越發不明白了。
她的大姐姐是太子妃,二哥拜名士顧先生為師,文武雙全,頗受恩師看重。
而顧先生還有另一重身份,是當今皇上的胞妹德昭長公主的夫婿。她常進宮去看大姐姐,大姐姐早就和她說過,皇親宗室裡,德昭長公主幾乎是除了景老王爺外皇上最看重的人了。
程微活了十三載,把這些條件擺出來想,都沒想明白,而在以往,她更是從未想過的。
在她看來,外祖母對她好,外祖父對她好,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和善,止表哥也好的。她自小常去外祖家小住,更喜歡那裡,要是嫁給止表哥,就能一直和所有對她好,她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這些,和“高攀”有什麼關係?
看著程微茫然的表情,韓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扯著她的手腕對著鏡子指點:“孽障,你塗脂抹粉,是想著再糾纏你大表哥嗎?就算你不要臉面,我這當母親的還要呢,趕緊給我洗了去!”
韓氏也是高挑的個子,衛國公府以武傳家,她少時是學過拳腳的,又是暴怒之下,手上力氣自然不小,這一拉扯,程微就覺手腕鑽心的疼,還發出一聲脆響,是腕上鐲子磕碰到了妝台邊角。
這時程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邊磕頭邊替程微求情:“母親,請您息怒,都是我的錯,是我替三妹梳妝的,您要責罰,就責罰瑤兒吧!”
她伏地磕頭,咚咚有聲,程微下意識掙紮著喊道:“母親,不關二姐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三妹,你快別和母親頂嘴了。”程瑤抬起頭,額頭已經青了,她急急扯了程微裙角一下,目光環顧,然後微微咬唇,鼓起勇氣對韓氏道,“母親,瑤兒和三妹不懂事,惹了您氣惱,您教訓是應當的,只是……先讓幾個伺候的下去吧。”
韓氏手微微一頓。
程微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兩個丫鬟並一個婆子,都是平日在母親跟前伺候的。
她的臉騰地紅了,這種難堪,幾乎比得上對止表哥表露心意那日,那幾個小混蛋突然出現的時候了。
她終於忍不住頂嘴:“我沒有不要臉面,母親您忘了,那日是花朝節啊,母親您當年,不也是在花朝節上看中了父親麼——”
話未說完,一個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臉頰上,把滿屋子人都打愣了,也包括程微。
要說起來,母女二人向來生分,可韓氏動手打她,這還是頭一次。
而韓氏打了女兒後,顧不上心頭一晃而過的些微內疚,身子氣得直抖,厲聲道:“出去做什麼?誰都不必出去,就得要她知道,犯了錯,哪裡還有臉面!雪蘭、霜蘭,打水來,伺候三姑娘淨面!”
雪蘭和霜蘭都是韓氏貼身伺候的大丫鬟,聞言對視一眼,忙出去了,片刻後從耳房折返,一個端著臉盆子,一個托著軟巾等物。
二人走上前來,雪蘭剛要拿起軟巾打濕,韓氏就直接抓過軟巾,浸了水往程微臉上抹。
程微才挨了打,臉上火辣辣地疼,突然沾了濕熱的軟巾,忍不住掙紮著避開,韓氏一邊加大力氣一邊恨聲道:“你還敢躲,是不是捨不得這張假臉,啊?”
臉上的脂粉成了粉湯子,有一些流進了眼睛裡,程微眼睛頓時睜不開了,受了刺激的眼睛,淚珠一串串往下落,與脂粉混在一起流入嘴角,味道甜膩中帶著苦澀,古怪的令人作嘔。
程微緊緊閉著眼睛想,這輩子,她再也不會碰胭脂水粉了!
“夫人,三姑娘眼睛好像進水了,怕是痛得厲害,還是讓老婆子給她洗洗吧。”一直在屋子裡立著的婆子終於忍不住開口。
韓氏不自覺停下,程瑤忙趁機求情道:“是呀,母親,等會兒咱們還要去國公府呢,若是外祖母見了三妹這樣子,定會擔心的。”
聽程瑤提起去衛國公府的事,韓氏心頭漸消的怒火又冒了起來,手一緊,猛然間看到程微狼狽不堪的臉,還有強忍疼痛的神情,到底還是鬆了手,對那婆子示意道:“桂媽媽,你們帶三姑娘去暖閣清洗吧。”
“是。”
桂媽媽扶了程微往暖閣走,程瑤連忙跟上,卻被韓氏喊住:“瑤兒,你留下,我有話要囑咐你。”
經過門檻,桂媽媽口中道:“三姑娘,您小心腳下。”
程微疼得睜不開眼,輕輕點了點頭。
桂媽媽見了,心底忍不住歎了口氣,親母女生分成這樣子的,真是不多了。
她忍不住回頭,正瞧見韓氏面色平靜的說著什麼,程瑤肅手而立,神情恭敬,連連點頭。
嘖嘖,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姑娘才是夫人嫡親的閨女呢。
桂媽媽心裡滑過這個念頭,眼瞧著形容狼狽的程微,不知怎的就生了幾分同情,一邊扶著她往前走,一邊回想起造成這母女二人關係冷淡的緣由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四章 韓氏的心結
衛國公老夫人生有兩女,長女便是程微的母親韓氏。
韓氏自幼跟著父兄習武弄棒,養成了爽直的性子,及笄那年的花朝節與程二老爺偶然相遇,一見傾心之下便大著膽子對他吐露了心意。
要說起來,面對一個姿容明麗的姑娘主動表白,年輕男子即便無心,也會生出幾分飄然,不巧程二老爺數日後就要參加會試,此番匆匆出門,是要與人交流學問的。
面對錦繡前程,再美的姑娘也成紅粉骷髏,程二老爺拒絕的可謂乾脆俐落,奈何太俐落了些,令性子爽直的韓大姑娘當場惱羞成怒,解下腰間軟鞭就抽了過去。
那一鞭抽得不重,可刁蠻粗魯的印象已在程二老爺心頭重重落下了。
少女心思難料,韓氏回想起程二老爺輕輕撥開軟鞭、冷然離去的樣子,那一鞭,卻似抽在了自己心上,回府就對母親說了。
韓氏前面有三個哥哥,三兄不足周歲就夭折,緊跟著便有了她,父母嬌寵可想而知。
衛國公老夫人雖覺那懷仁伯府處境尷尬,可誰讓寶貝女兒喜歡呢,打聽之下程二老爺未及弱冠已是舉人,更是欣喜,忙叫了最出名的官媒去說項。
面對婉拒的結果,老夫人出離憤怒。
看得眼珠子般的女兒居然被歷來視為勳貴中另類的懷仁伯府嫌棄了,這還了得,定是那懷仁伯府上上下下都有眼無珠!這種有眼無珠的人家,她寶貝女兒怎麼能嫁!
老夫人態度轉變略快,韓氏一時適應不良,衝動之下就跑進宮去和手帕交馮皇后哭訴,偏巧還被皇上碰到了。
於是張榜那日,向來門前冷落的懷仁伯府,報喜人前腳剛至,賜婚的聖旨後腳就來了。
婚後,程二老爺對韓氏一直不冷不熱,數年後遇劫匪身亡的消息傳來,韓氏已有了一生下就被視為未來太子妃的長女程雅傍身,對肚子裡的這一個,無論是她,還是老伯爺夫婦,都盼著是個兒子,好延續二房香火。
韓氏臨盆之時九死一生,足足生了兩日一夜,誕下一對龍鳳胎,可惜是哥哥的男娃不足三斤,沒活過三日就沒了,女娃卻足足有六斤重,喝奶的勁頭比尋常單胎的嬰兒還足。
用太醫的話說,在母體時,這哥哥的營養都被妹妹搶走了,才有這般狀況,更令人歎息的是,韓氏因為難產,已是不能再生育了。
後來老夫人做主,過繼了程家旁支的男娃養到韓氏名下,韓氏對次女程微一直不怎麼親熱,待數年後程二老爺領著花姨娘母子三人出現,後來與花姨娘又生一子,只有兩女和一個嗣子傍身的韓氏,對次女態度就越發冷淡了。
桂媽媽轉念極快,把這番緣由想過,就聽到了霜蘭的驚呼聲:“呀,姑娘臉腫起來了。”
“一驚一乍的做什麼!”桂媽媽瞪了霜蘭一眼,目光落在程微有些紅腫的左臉頰上,忙安慰道,“三姑娘莫怕,等會兒老奴給您塗些脂粉遮掩了,就瞧不出來了。”
三姑娘對去衛國公府是最熱衷的,要是因為面上不雅被留下,這母女二人關係就更僵了。
一直安安靜靜的程微猛然睜開眼:“我不用脂粉!”
她眼裡進了污水,清洗後通紅一片,這麼一揚眉,一瞪眼,真真不是一個小姑娘能有的氣勢,竟是讓一把年紀的桂媽媽下意識退了一步,才訕笑道:“好姑娘,收拾妥當了才好出門呢。”
“那便不出門吧。”程微瞧了菱花鏡中的自己一眼,洗淨脂粉的臉露出微黑粗糙的膚色,左邊面頰的紅腫更是讓那幾粒紅痘不堪入眼。
她在繡墩上坐下,盯著染了汙漬的鹿皮鞋面出神。
“三姑娘,莫鬧脾氣,幾位姑娘還等著呢。”
程微抿唇看著桂媽媽,開口道:“桂媽媽,我沒有鬧脾氣,是真的不想去了,勞煩你和母……”
“母親”兩個字在她舌尖打了個轉,壓下要湧出喉嚨的苦澀,才吐了出來:“和母親說一聲吧。”
見她倔強的模樣,桂媽媽搖搖頭向韓氏回稟去了,留下霜蘭覺得氣氛尷尬,忙笑道:“三姑娘稍等,婢子去拿個熟雞蛋,給您臉頰上滾一滾。”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厚重的薑黃色細棉布團花簾子微微晃動,程微這才雙手捂住臉,雙肩抽動,無聲哭了起來。
桂媽媽進去時,正瞧見程瑤依偎在韓氏身旁說話逗趣,韓氏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意,聽到動靜看過來。
“夫人,三姑娘精神不大好,想留在家裡——”
韓氏面色陡然一沉:“我就知道,她倔脾氣又犯了,不去便不去,隨她!”
程瑤忙站起來,拉著韓氏胳膊柔聲道:“母親,三妹還小呢,難免會鬧小孩子脾氣,其實她心裡定是想去的。三妹今日心裡委屈,若是再出不了門,心裡就更難受了,到時候母親不也心疼麼?讓瑤兒去勸一勸就好啦。”
“她做錯了還覺得委屈了?”韓氏一挑眉,不過最終沒說別的,算是默許了程瑤的話。
程瑤見狀,抬腳尋程微去了。
韓氏沖桂媽媽歎口氣:“不說和雅兒比,那孽障要是能有瑤兒一半懂事知禮,便好了。”
“大姑娘賢淑,二姑娘文雅,三姑娘率真,都是好的呢。”桂媽媽勸道。
韓氏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媽媽也別寬慰了,我已經打定了主意,等這次回來,就進宮和雅兒提一提,討一個有經驗的教導嬤嬤來拘一拘那孽障的性子,省得再鬧出笑話來,丟了我的臉面是小,若是連累了雅兒,那真是容不得了!”
長女身為太子妃,外人看著風光,其中艱難,也只有她做母親的最清楚了。
韓氏說完這些,才轉頭對立在一側的雪蘭道:“叫董姨娘她們進來吧。”
衣袂窸窣,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董姨娘走進來,盈盈拜倒給韓氏請安,還不忘暗暗拉了拉身側的四姑娘程彤。
韓氏居高臨下,早把程彤暗藏的不忿看個清楚,又惱恨董姨娘的惺惺作態,當下一聲冷哼,好大一個白眼飛了過去。
桂媽媽見了嘴角猛抽,恨不得沖過去把韓氏搖晃清醒。
夫人吶,您就裝個賢良的正室,會少一塊肉啊?回頭老爺得知這對母女受了委屈,又該給您臉色瞧了。
桂媽媽緊挨著韓氏站著,同樣悄悄碰了碰她,韓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道:“起來吧。”
“多謝夫人。”董姨娘嫋嫋站起來。
韓氏最見不得她這樣子,板著臉沖雪蘭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收拾妥當沒,時候不早了。”
正說著,簾子挑起,程微和程瑤已經攜手走了進來。
程微重新換過了衣裳,臉上脂粉未施,因為膚黑,紅腫已經不大明顯,就是臉顯得胖了些。若是單獨來看,頂多覺得這姑娘不夠秀美,可偏偏旁邊站了個同樣素面朝天,卻更顯清麗的程瑤。
韓氏看一眼女兒,怎麼看怎麼像女妖精被打回了原形,成了女妖怪,忽然就有些後悔先前的舉動了,又不好自打嘴巴,於是捂著發堵的心口站起來,一甩衣袖:“走吧。”
她大步流星從董姨娘身旁經過,連眼角都未抬,董姨娘卻不以為意,給了程彤一個安撫的眼神,婷婷嫋嫋回住處哄才四歲的小兒子去了。
韓氏帶著程微姐妹三人從念松堂經過,並沒有進去請安,而是直奔垂花門去了,其他人也不覺有異。
這其中,還有個緣故。
懷仁伯老夫人年輕時操勞過度,落下了偏頭疼的毛病,夜裡常失眠,早上時卻是睡得最熟的,最忌諱人打擾,所以懷仁伯府和尋常人家的規矩不同,給長輩請安,要晚上一個時辰。
而在大樑,男子雖仍沿襲古禮二十加冠,可在十六歲生辰過後,大多殷實些的人家就會給兒子安排啟蒙人事的通房了,所以十六歲生辰算是行小成年禮,亦是比較鄭重的,慣例請的都是近親密友,韓氏當姑姑的自是要早去,是以昨日便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一行人剛到二門口,一個穿玫紅比甲的丫鬟就匆匆追上來:“二夫人,等一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五章 毒舌也是技術活
韓氏回過頭,認出追來的丫鬟是大姑子程芳英跟前伺候的,臉下意識就一沉,問道:“何事?”
“二夫人,我們姑娘身子安好了,姑太太說讓她隨您一起去長長見識,請您略等等。”那丫鬟面不改色地見禮道。
懷仁伯府共三房,三老爺是庶子不提,大老爺雖襲了爵,才能卻平庸,府裡上下都清楚,真正的主心骨是二老爺。而二老爺鮮少往正院來,放在心尖上的是蓮皎居那娘兒幾個。
且二夫人娘家雖顯赫,奈何與其母關係不睦,也從未聽聞她回娘家訴過苦。長女雖是太子妃,太子對她的冷淡也是瞞不住人的,現在雖礙於百年前的聖詔占著太子妃的位置,等將來太子繼位,這皇后的位置留不留給她,就難說了。
因著這些緣由,在這丫鬟乃至府中大半下人的心裡,出身高貴的二夫人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
“昨日不是說,有些發熱麼?”
丫鬟不緊不慢道:“昨晚喝了三老爺配的薑糖茶,今早已是好了。”
韓氏皺了皺眉,她雖和大姑太太程芳英向來不睦,卻也無意為難一個小姑娘,於是點點頭道:“我們在馬車上等著,讓靈芸俐落些。”
程芳英嫁的陳家是京郊大戶,祖上出過京官,現今雖無人出仕,家底卻厚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奈何兩年前程芳英與陳家和離,帶了女兒陳靈芸回娘家常住,把兒子留在了陳家。
丫鬟口中提的姑娘,便是陳靈芸了。
韓氏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小巧馬車,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輛大些的,等了一刻鐘左右,就聽細碎腳步聲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響起:“二舅母,我來遲了,您可別惱。”
話音剛落,還沒等韓氏答話,棉布車門簾掀起,一個和程微年紀仿佛的少女攜著一股冷風就鑽進了馬車裡。
她面貌尋常,濃眉大眼卻顯出幾分機靈,掃一眼車裡,先是對程瑤打了招呼,接著斜睨一眼程微,發出不屑的冷哼,就緊挨著程彤坐下,二人親親熱熱說起話來。
“怎麼不好好歇著,又不是以後沒機會出門了。”程彤嗔怪地問道。
近些年來,大樑對女子的束縛確實鬆散了許多,姑娘家想要出門,只要請示過長輩,帶上丫鬟婆子護衛,大都是被許可的,出門的機會自然就沒那麼難得了。
陳靈芸目光落在程微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本來我娘也是不讓的,我是想著,你一個人落了單,萬一被某些蠻橫不講理的人欺負了去,可怎麼好?”
放在往常,程微早就與陳靈芸針尖麥芒地吵起來,可她自打挨了韓氏那一巴掌,心就空落落的,面對陳靈芸的挑釁眼簾都沒力氣抬,表情木然。
陳靈芸詫異挑眉,衝程彤眨眼問道:“今兒個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先前韓氏讓董姨娘母女在外久候,不過是一個銀戒子,程彤就從小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聽陳靈芸問起,掩口輕笑,與她咬起耳朵來。
程彤聲音輕柔,“塗脂抹粉、”“攀附”、“挨了巴掌”等字眼卻清晰落入程微耳中。
程微手動了動,抬起又落下,最後緊緊按住左手腕上一隻花紋奇特的鐲子,控制著心頭升騰而起的怒火。
程微的沉默卻似乎讓陳靈芸發現了新的樂趣,她一邊咯咯笑著聽程彤說,一邊拿眼瞟過來,見往日對頭依舊不語,揚了揚唇道:“人家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一點不錯呢!”
這就是諷刺韓氏當年求了聖旨強嫁給程二老爺的事了。
程微終於抬眸,冷冷掃陳靈芸一眼。
陳靈芸恍若未見,歎口氣道:“要不然,二舅舅和你娘舉案齊眉,該多和美。”
“別說了,誰讓我娘命苦呢,好好的正房太太,忽然就成了妾室,我雖有個嫡女的名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三弟和四弟就更命苦了,嫡子成了庶子,將來總是低了人一頭。”程彤熟練的從袖口裡抽出白手絹拭淚。
程瑤這時開了口:“四妹快莫哭了,今日去慶賀止表哥生辰,原該高興的。這些年你心裡雖不好受,但也應該清楚,其實這也不關三妹的事。”
程瑤的維護卻讓程彤更委屈了,揪著帕子抽泣道:“是呢,是不關三姐的事,誰讓從太太肚子裡出來的,都命好呢!”
這話卻勾起了陳靈芸的怒火,她當下臉一沉,不陰不陽地道:“彤表妹說的一點不錯,微表姐命好,雅表姐命就更好呢,生下來就是內定的太子妃!”
見程微木著一張臉,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冷笑一聲道:“只可惜,太子妃之位再尊貴,也有不足之處呢!”
程彤忘了抽泣,問道:“什麼不足?”
陳靈芸撲哧一笑,伸手一指程微:“和微表姐一樣,都不得心上人歡喜呀!”
話音剛落,就見程微矮著身子站了起來,馬車空間總是有限,眨眼的工夫已經到了近前。
陳靈芸一愣,翻了個白眼道:“幹嘛,想打架啊?”
程微抿唇,居高臨下盯著陳靈芸。
她唇色比尋常女子要紅,且薄,這樣緊抿著,眸色深深,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豔驕傲勁兒,不像才十三歲的小姑娘該有的,令人下意識忽略了容貌不足之處。
陳靈芸一時有些看呆了。
就在其呆愣的工夫,程微果斷抬腳,鹿皮小靴踹上陳靈芸肩頭,一腳把她蹬了個四腳朝天。
抽氣聲響起,程瑤和程彤不約而同的互望對方,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程微。
這是什麼情況,大家閨秀有矛盾,不就是言語交鋒嗎,你一言,我一語,就把那些恩怨是非化成了利刃,插在了對方心尖上,這直接用腳踹是怎麼回事兒?
旁觀的二人都看傻了,至於挨踹的陳靈芸就更懵了,一時之間連驚叫都忘了,仰面躺著手腳胡亂揮動,想不起以這樣不雅的姿勢該如何優雅的站起來。
程微卻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挨著程瑤重新盤腿坐下,一雙丹鳳眼睃了陳靈芸一眼,不屑地道:“烏龜!”
“呃?”連同陳靈芸在內,三人沒有一個反應過來的。
程微挽著程瑤胳膊笑盈盈道:“二姐你看,她這樣,像不像玄清觀放生池裡的小烏龜呀?”
程瑤下意識看去,竟然真覺得有些相像,強忍著嘴角上翹的衝動,咳嗽一聲道:“三妹,你太頑皮了,怎麼能這樣對靈芸表妹呢?”
而陳靈芸也終於找回了手腳,爬起來顧不得去扶搖搖欲墜的釵環,就向程微沖來:“程微,我跟你沒完!”
程微眼皮都沒抬,面無表情地道:“來唄,反正我這樣子也無所謂了。”
這話卻比靈丹妙藥還管用,陳靈芸一下子止住了身子,怒視著程微咬牙切齒地罵:“程微,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給不給伯府丟臉!”
程微那一腳踹的酣暢淋漓,頓時恢復了往日的戰鬥力,冷笑道:“陳靈芸,你也別張牙舞爪,不就是你娘因為麻子臉與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然後你們母女就遷怒到我大姐頭上了麼!”
程微的高祖原本只是一個游方郎中,以賣狗皮膏藥為生,還兼帶著燒符化水,替人治病驅邪,誰知道一來二去竟混成了出名的符醫,還特招進了太醫署,一時被傳為奇談。
而這還不算完,沒過多久當時的太子遭逆賊算計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之際一眾禦醫束手無策,上至皇帝老兒,下至京中百姓,只覺天都要塌了。
蓋因數年前的藩王之亂後,皇室男丁凋零,只剩了太子一根獨苗,這太子要是沒了,皇帝老兒坐慣的舒舒坦坦的龍椅,百年之後可就要便宜侄子們了!而對淳樸百姓們來說,國無儲君,這不是天下將亂,生靈塗炭的徵兆嗎?
就在這從上至下飽受折磨的緊要關頭,程家高祖登場,一出手居然就把太子給治好了!
皇上大喜,一眼掃見程家高祖身旁的小女嬌娘,脫口而出,許了太子妃之位。
對歡喜至極的嘉德帝來說,太子妃出身低些算什麼,其父能替他保住兒子,把這江山一代代傳下去,就是天大的功勞,更何況這其中太子妃還出了力。
原來程家高祖有三子一女,獨獨最疼嬌娘,傳其醫術不說,出門問診時也常帶著給他打下手。
彼時,嬌娘很有些聰慧名聲在外。
不料紅顏福薄,沒過多久,嬌娘竟急病而亡了。
嘉德帝見此,重新下旨,賜了程家高祖懷仁伯的世襲爵位,以示皇恩。
原本事情也就到此為止,可沒出半月,嘉德帝又下了一道聖旨,而這道聖旨,不但驚掉了當時文武百官的下巴,更令百年來的史官們費解。
嘉德帝竟許諾,懷仁伯府後人中第一個品貌端莊的嫡女,以太子妃之位待之。
說來也怪,自此後,懷仁伯府再無嫡女出生,族中子弟更是平庸,直到程微的大姑姑程芳英出世,京中人人側目,都道懷仁伯府總算可以翻身了,不料沒出幾年,一場天花讓程家這顆明珠成了麻子臉,自然無緣太子妃之位了,這才有了後來程雅的事兒。
只是因為先前那兩樁未成之事,京中漸漸流傳出一種說法,懷仁伯府泥腿子出身,福薄根淺,受不住這潑天富貴,再加上程雅不得太子歡喜也不是秘密,懷仁伯府雖出了太子妃,在勳貴圈子中卻依然不被看好。
但對程芳英來說,失去太子妃的尊榮,已經足夠她耿耿於懷一生,從而遷怒韓氏母女。陳靈芸耳濡目染,有這番言語便不稀奇了。
“你胡說!”聽程微說母親是麻子臉,陳靈芸氣得面紅耳赤。
程微抬了下巴,理直氣壯地問:“哪裡胡說?是說大姑母麻子臉,還是說你們遷怒我大姐?”
“三姐,你這樣說就過分了——”程彤蹙眉指責。
“你也閉嘴吧!”程微嘴角一挑,帶上譏笑,“口口聲聲說我母親占了你娘的位置,父親對你娘才是真心,若真是如此,父親明知回了伯府會委屈你娘做妾,怎麼還歡歡喜喜的回來了?”
說到這,程微像是一隻鬥贏了的貓,懶洋洋又驕傲地靠著彈墨靠枕,輕笑道:“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什麼嫡子、庶子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笑話,就留在那山溝子裡,長大後不就是刨地嗎,只聽說襲爵時有嫡庶之分,分家產時有嫡庶之分,祭祖時有嫡庶之分,別欺負我年紀不大見識少,可沒聽說過刨地還有嫡庶之分的!”
“你,你——”程彤是真的又氣又惱,反而忘了哭了。
這時馬車吱呀一聲響,停了下來。
程微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去,才發覺衛國公府已經到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六章 論如何成為被討厭的表妹
朱門金匾恢宏依舊,獸頭輔首兇猛威嚴,立在門口迎客的少年面帶微笑,眾人簇擁之下,耀眼如明珠美玉。
熟悉的人和景映入眼簾,程微不自覺露出歡喜笑容,忙放下了簾子。
“靈芸表妹,你發有些亂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程瑤開口道。
“我來便是了。”坐在陳靈芸一旁的程彤道。
程瑤微微一笑,碰碰程微:“三妹,那我們先下去吧。”
“好。”程微一刻不想在車廂內多呆,當下便站起來,彎腰提裙,從靠近車門而坐正匆忙整理儀容的陳靈芸身側經過。
她見後面載著丫鬟們的馬車還未停穩,而少年已經抬腳迎向韓氏,便扶著車壁跳了下去,誰知腳還未落到實地,就覺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慌亂之下,程微下意識反手一抓。
一聲驚呼響起,把人們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程微只見程瑤忽然擋在她前面,二人一起往下倒去,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比二姐壯實的多,要是這麼壓下去,豈不是把二姐壓成柿餅了?
落地瞬間,她忙以手撐地,慣性之下,手肘一曲擦在了地上,左手腕的鐲子與青石地面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久違的聲音頓時在腦海中響起:“你幹嘛呢,作死呀?”
程微早就察覺那聲音似乎感知不到外界的動靜,只能與她言語交流,當下置之不理,望著面露痛苦之色的程瑤急忙問道:“二姐,你沒事吧?”
“姑娘,您沒事吧!”程瑤的貼身丫鬟抱琴疾奔而來,周圍更是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於是,程微的詢問就淹沒在一片嘈雜裡。
迎向韓氏的少年腳步一頓,徑直向這邊大步流星走來,相距不過一丈時停下腳,臉色數變望著倒地的姐妹二人,抿了抿唇才恢復淡然,側頭吩咐道:“還不快把兩位表姑娘扶起來!”
被這番變故驚住的侍女們這才醒神,忙七手八腳把二人扶起。
“兩位表妹沒事吧?”
程微忽略了手肘處的刺痛,下意識揚起一個笑:“止表哥,我們沒事兒——”
話說了半截,卻見韓止目光半分沒往這邊落,望向程瑤的眼神溫和關切。
程微一下子住了口,忽然間就覺得很委屈,只是她倔強慣了,不願示弱人前,只狠狠咬了唇抬抬下巴,把洶湧而上的淚意強壓了下去。
韓止察覺程微忽然安靜下來,投來淡淡一瞥,瞧見她這神情,幾乎是下意識擰了眉,嫌惡失望之色一閃而過。
程微一下子愣住了,輕輕眨眨眼,似是不相信看到的一切。
前幾次踏入衛國公府,韓止對程微冷淡疏離,已是讓小姑娘百般費解,反復琢磨,這才想著趁今日的機會說個清楚,二人好恢復以往的樣子,卻不想才下馬車,就被對方冷淡之外多出的嫌惡給了迎頭一擊,呆愣當場。
“三妹,你沒事吧?”程瑤推開丫鬟的攙扶,拉著程微上下打量著。
“我沒事。”程微順口道,雙眼依然望著韓止,見他長身玉立,表情清淡如往昔,心中又閃過疑惑:莫非——是瞧錯了?
這時的程微還不懂得,有的時候,女孩子會對明顯的事實避而不見,不是她沒有判斷力,就只是——不願相信而已。
程瑤長舒一口氣:“沒事就好。”
站在韓止身旁的紫衣少年再也忍不住,盯著程微低聲道:“再沒見過這般惡毒的!”
“容昕!”韓止警告地喊了一聲。
原來這紫衣少年,就是景老王爺的孫子,在京中有個“小霸王”的諢名,言行最是肆無忌憚的。
這時韓氏已經走過來,有些氣急地瞪著程微,斥道:“胡鬧!”
“姑母,侄兒扶您進去吧,我讓人領兩位表妹去收拾一下。”
韓氏也不願眾目睽睽之下教訓女兒,順著韓止遞來的臺階點點頭,警告地看程微一眼:“好生跟著你二姐,莫要再惹事!”
一行人轉了身往裡而去,程微由歡顏扶著,如提線木偶般跟著領路的侍女走,等進了一處佈置精緻的客房,避在四季花開屏風後面換衣裳時,才發出呼痛聲。
“三妹,怎麼了?”先一步換好了衣裳的程瑤聽到動靜問道。
程微這才醒過神來,皺眉盯著手肘處的血跡,有些灰心地道:“沒事。”
她換好了從家中帶來的備用衣裳,自屏風後轉出來。
程瑤迎過來,牽了程微的手坐在供客人小憩的美人榻上,柔聲問:“怎麼啦?”
見程微不語,抬臉對二人的丫鬟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抱琴微微屈膝,見歡顏站立不動,伸手去拉,“歡顏妹妹,咱們出去吧。”
歡顏面無表情,緩緩看人的動作顯得有幾分呆氣,沖抱琴搖搖頭,看向程微。
因為程瑤混得開,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庶女,抱琴也算有臉面的丫鬟了,見狀頗有幾分惱火,手上力氣加重,語氣也重了幾分:“歡顏妹妹沒聽到麼,姑娘叫咱們出去呢。”
歡顏慢條斯理看她一眼,一動不動:“姑娘沒說。”
“怎麼沒說?”抱琴真的惱了,“二姑娘說的話,你沒聽到麼?”
兩個丫鬟的小爭執,倒是把程微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程瑤臉微沉,斥道:“抱琴,你怎麼越發不懂事了,敢在姑娘面前拌嘴了,還不快出去!”
因程瑤平日頗為和氣,抱琴並不怎麼懼怕,有些委屈地辯解道:“姑娘,不是婢子想拌嘴,是這丫頭不聽吩咐。”
歡顏比抱琴還委屈,理氣直壯道:“我沒不聽,我家姑娘沒吩咐。抱琴姐姐,二姑娘吩咐了,你快出去吧,不然二姑娘要生氣了。”
抱琴先是呆了呆,才氣得跺腳:“姑娘,您看這小蹄子——”
程瑤似是有些難堪,看向程微。
一直沉默不語的程微目光掠過程瑤看向歡顏,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又有一種說不清的開心滿足湧上來。
原來,除了二哥哥,還會有別人,是不論其他人有多好,也只願意聽她說的。
小姑娘大抵都是這樣,哪怕之前很生氣很生氣,也許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會把煩惱暫時忘到腦後去,程微也不例外。
她揚起嘴角,聲音輕快起來:“歡顏,你出去吧,我和二姐說說話。”
說到這,有些心虛沒有維護程瑤臉面,沖她解釋道:“二姐別和這丫頭置氣,她向來是個呆的。”
程瑤見狀,自是沒有什麼可說的。
歡顏這才抬腳跟著抱琴往外走,走到半途開口道:“抱琴姐姐,我很呆,你別和我置氣。”
抱琴哆嗦著嘴唇吐不出一個字來,胸脯氣得一起一伏的,狠狠冷哼一聲,丟了個白眼轉過頭去。
不料二人已經走到門口,她這麼猛然一轉頭,已是來不及剎住腳,臉直接貼在了門框上。
程微和程瑤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無語。
抱琴大窘,推開門掩住面就沖了出去,歡顏輕輕帶好門跟上,隱隱傳來二人的對話聲。
“抱琴姐姐,我的手帕是軟綢的,我家姑娘給的,你要不要擦擦臉?”
“不用!”
“可是,你臉上有撞出來的門格印子,真的不用擦擦嗎?”
“閉嘴!”
之後終於沒了動靜,程瑤頭一次在程微面前露出難堪的神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1 PM 編輯
第七章 紅顏多薄命
“那丫頭被我寵壞了,讓三妹看笑話了。”
“不會,我怎麼會和一個丫鬟計較。”程微很隨意地道。
程瑤一愣。
程微不假思索的回答,讓她意識到,原來,總有一些人,就算在旁人眼裡再不堪,骨子裡的驕傲也是許多人學不來的,比如——她。
甚至,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從未意識到,這種理直氣壯的驕傲,讓她如此的豔羨,又……討厭。
見程瑤神情有異,程微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收起鋒利爪子的貓,面對信任的人少了威脅,只剩溫順:“再說,我才不會笑話二姐呀。”
程瑤再次愣了愣,深深看了程微一眼,恢復了往常的笑容:“是呢,三妹對我最好了。我們過去吧,不然該遲了。”
“嗯。”程微起了身,與程瑤挽手往外走,走到門口處停下來,有些踟躕。
“三妹,怎麼了?”
程微咬了咬唇。
大姐姐遠在宮中,一些女兒家的話是沒有機會說的,二哥又隨恩師去了薈城,年底才能回來,想來想去,能一吐煩惱的,只有二姐了。
“二姐,你說,止表哥是不是討厭我?”
“怎麼會?”程瑤失笑,“你忘啦,小時候,眾多表姐妹裡,止表哥最愛帶你玩的。”
“可是,今日止表哥看我的目光,就像……就像我看四妹似的!”程微只要一想到止表哥若是討厭她,像她討厭程彤那樣,心都碎成了渣。
“你定是看錯了。”程瑤撲哧一笑,“三妹,我聽說,止表哥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面皮薄,興許是為了二月裡那事,還在避著你呢。”
程微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抿唇一笑。
二姐也這樣說,看來她果真看錯了呢。
“這下放心啦?走吧,止表哥見你去遲了,說不定才真會生氣了呢。”
二人推門而出,帶上各自的丫鬟,由候在廊蕪下的引路丫鬟領去了女眷所在之處。
一踏進花廳,程微就快速掃了一眼。
廳裡都是些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坐首位的是外祖母,與她說話的是小霸王的母親曾氏,也算是程微的姨母。
說到這,不得不提起一段傷心往事。
衛國公老夫人原本有二女,長女是程微的母親明珠,次女閨名玉珠,自幼殊色天成,還未及笄就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譽。偏偏她還通武藝,性格舒朗,京中貴女非但不嫉妒她的美貌,還大半與之交好,常相約一同出門遊玩,卻不料有一次踏青,路遇了歹人,待歹人切西瓜般把跟來的丫鬟護衛砍翻,韓玉珠挺身而出與歹人力戰,從而給了好友們逃生的機會,自己卻被歹人擄走。
雖說沒過多久,韓玉珠就被人救回,名聲卻是受損了,更糟糕的是,她竟有了身孕!待八個月後早產下一子,便用一根腰帶結束了鮮花般的生命。
而曾氏,就是當日與韓玉珠一同出門的好友之一,韓玉珠自盡後,她就主動認了衛國公老夫人為義母,而後嫁人生子直到如今,老夫人已是把曾氏當真正的女兒待了。
外祖母下首,則依次坐著大舅母陶氏,二舅母劉氏,小舅母趙氏,母親韓氏,其餘的,則是陶氏的娘家人及密友,還有幾位表姐妹了。
一見程微進來,衛國公老夫人就露出歡喜的笑容,招手道:“微兒,來外祖母這裡。”
程微也是不自覺揚起嘴角,腳步輕快地走過去,施了一圈禮,然後伏在衛國公老夫人膝頭,喊了一聲“外祖母”。
衛國公老夫人撫著外孫女黑鴉鴉的頭髮,歡喜的不行:“微兒貌似長高了,也長胖了,不錯。”
對老人家來說,瞧著晚輩長胖些,總是欣慰的。
角落裡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女撲哧一笑,與一旁的少女咬耳朵道:“三姐,你看祖母偏心的,微表姐一張臉都成發麵饅頭了,她都覺得好看!”
另一個年齡仿佛的少女撇嘴道:“還不是微表姐小時候總有人說她長得像早逝的二姑母。那時候太小,記不得了,可你看她這又黑又胖的模樣,不用說,定是那些人一味奉承,哄祖母高興呢。”
不遠處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瞪了二人一眼,二人這才悻悻住口。
“婉娘,你瞧微兒,是不是越發好看了?”衛國公老夫人側頭問曾氏。
這下子,便連那十七八歲的少女都有幾分尷尬,同情地看著曾氏。
孰料曾氏面不改色,仔細瞧了程微一眼,笑道:“確實呢,待過上幾年微兒長開了,就更出眾了。”
聽了這話,衛國公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一般,舒坦地臉上笑褶更深了。
韓氏實在聽不下去了,硬邦邦道:“母親,您再這樣,她越發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哪樣了?”老夫人臉一板,“你自己的閨女,你瞧不出好來,還不許我這當外祖母的實話實說了!”
一屋子人悄悄看看程微,又看看老夫人,忽然深刻理解了實話實說的含義,俱是低頭忍笑。
坐在不起眼處的陳靈芸再也忍不住,低聲對程彤道:“她臉皮也夠厚的,要是我聽了這樣的誇獎,早臊的躲出去了!”
程彤嘴角一直掛著淺笑,輕聲細語道:“老夫人這麼說,咱們就聽著唄,誰不是聽著呢。”
這話說的極妙,一等國公府的老夫人誇讚自己外孫女,旁人可不就是聽著,難道老夫人說外孫女是九天上的仙女,她們非要提醒一句可惜是臉著地麼?
這其中,也只有韓氏身為程微的母親,一方面覺得尷尬,一方面怕女兒時常聽著這些話,越發認不清自己斤兩,再鬧出更大的笑話來,才與老夫人起了爭執了。
衛國公夫人陶氏悄悄搖了搖頭。
想當年,婆婆最寵的就是韓氏,韓氏執意嫁到懷仁伯府後,守寡的那幾年婆婆常因擔心她過不好派人去請,韓氏卻十次有八次推了不來,就連玉珠沒了都鮮少回來開解老母,一來二去的,母女便有了隔閡。
“老夫人,時辰快到了。”陶氏可不想兒子的十六歲生辰鬧出什麼不快來,忙提醒道。
“那便過去吧。”老夫人起了身,還不忘程微,“微兒扶著我吧,外祖母這兩日腿有些疼。”
“外祖母腿怎麼啦?”程微聽了有些擔心,忙伸手去攙扶,卻見老夫人使了個眼色過來,帶著幾分邀功的得意。
程微不由怔了怔,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外祖母對她是極好的,可有時候,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靠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1 PM 編輯
第八章 側耳聽雪落
也不怪還稚氣未脫的程微這樣想自己外祖母,她可忘不了八歲那年因為忽然多了個父親還有一雙弟妹,惱得跑來外祖家小住,有一日心煩爬到樹上摘桃丟著玩,有一顆正砸進來園子裡溜達的外祖母懷裡。
程微已經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甚至叛逆地想借此哭鬧一番發洩連日來的鬱悶,卻不想外祖母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說不甜,並問她:“微兒可知道什麼樣的桃子最甜?”
程微茫然搖頭,就見外祖母撩起裙擺往腰帶裡一塞,三兩下就爬到了樹上去,摘了桃樹尖上一顆粉裡透紅的大桃子向程微顯擺,然後祖孫二人在侍女們的尖叫聲中壓垮了老桃樹摔了下來。
那個季節桃子本來就是熟透的,這麼一來,桃子直如雨點般砸了下來,二人雖沒摔傷也沒被砸傷,可程微足足洗了三次澡還能隱約聞到身上一股子桃子味,總覺得桃毛沒洗掉,讓侍女撓了一夜癢。
別人家熊孩子爬樹頂多招來一頓訓斥,她爬樹招來一個祖母!
這事給程微留下的心理陰影略大,她從此再也沒爬過樹!
程微預感很快成真,就聽韓氏嗔怒道:“母親,止兒的小成年禮,微兒怎麼好跟過去看!”
與正式加冠不同,這種只流行於京城一帶的小成年禮,不成文的規矩,就算是關係親近的女孩兒,也不好去看的。
老夫人臉微沉,瞪了韓氏一眼,嘀咕道:“你兩個哥哥的小成年禮,你也沒缺席!怎麼輪到微兒,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這話雖說的小聲,可因為陶氏和韓氏離得最近,都聽到了。韓氏自覺在長嫂面前丟了面子,不好和母親硬頂,一個眼刀向程微飛了過去,斥道:“還站這兒做什麼,去和你二姐還有表姐妹們玩去。”
在場的人,都是多年常來往的,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有那十七八歲的少女,站在人後,看向程微的目光帶了幾分同情。
程微鬆開了老夫人的手,垂眸:“外祖母,那微兒就在這兒等著您啊。”
老夫人無奈地看了韓氏一眼,抬手憐愛地撫了撫程微的髮絲:“在這兒等外祖母作甚,你大表哥行完小成年禮,你外祖父他們都去喝酒,我們就聽戲去,你們小姑娘家不愛聽這個,先去聽雪林玩吧。”
小成年禮到底比不得加冠禮,換了尋常子孫,祖母輩的都不出席的,可韓止是衛國公世子,長子嫡孫,身份自是不同。饒是如此,等觀完禮,長輩們或聚或散都隨心意,至於同一輩的,則由今日的主角招待,待客地點就是衛國公府聞名京城的聽雪林了。
老夫人說完,抬眼越過人群,落在那十七八歲的少女身上:“秋華,先替止兒照應著妹妹們。”
那少女含笑道:“祖母放心就是了,秋華定會招待好妹妹們的。”
老夫人這才放心的轉身,在眾人簇擁下出了門。
花廳裡很快只剩下小姑娘們,氣氛陡然一鬆。
“哎呀,總算能去聽雪林了,大表姐,我可盼了好久了。”說話的少女十四五歲年紀,粉衣綠裙,杏眼桃腮,是衛國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女,閨名心怡。
“看你猴急的。”與陶心怡挨在一起的少女掩口取笑。
陶心怡嗔道:“嵐郡主,你還笑我!我又比不得你,想來這裡隨時就來了。要不是趕上止表哥生辰,說不準要開春才過來呢。”
陶氏娘家在嘉陽,離京城雖不算遠,可往來到底不如同住京城方便。
“哪有想來就來的,母親說我年紀大了,不比小時候,這些日子拘著我做針線呢,你看我手指上的針眼!”嵐郡主把手一攤。
程微忍不住看過去,只見少女白嫩嫩的手指水蔥似的,那針眼……抱歉,許是站得遠,她沒找到!
“還真是呢,其實你便是不學,將來也不打緊。”
嵐郡主歎氣:“母親說了,將來就算用不上,該會的也要會。還是哥哥好,現在怎麼鬧都不打緊。”
原來嵐郡主就是小霸王容昕的親妹妹,其父是王世子,其兄是世孫,一出生就比景王府其他姑娘來得尊貴。
“還是世子妃說的有道理,難怪郡主樣樣出眾呢。”先前坐在角落裡取笑程微的兩個少女圍了過來。
嵐郡主放下手,矜持地翹了翹嘴角,算是給了回應,態度卻比先前冷淡多了。
一直未曾出聲的韓秋華這才淡淡開口:“妹妹們先隨我過去吧。”
說到這,特意伸了手去拉程微,並對程瑤笑道:“瑤表妹,你和心怡表妹有些日子未見,她先前可是問起幾次了,你們好好敘舊,就讓微表妹和我作伴吧。”
程瑤笑容溫和:“那就勞煩大表姐替我照顧三妹。”
“說什麼照顧不照顧,我比你們長好幾歲,和我在一塊你們這些小姑娘定會嫌悶的,就只好委屈一下微表妹了。”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少女紛紛輕笑,眾人穿上披風大氅,平日關係好的湊在一起,三三兩兩向著位於國公府東北角的聽雪林走去。
聽雪林,顧名思義,應是賞雪景之處,而在衛國公府賞的卻是梅景。
每逢冬日,數百棵梅樹一同綻放,白梅綠蕊,玉潔冰清,風過枝搖後花瓣簌簌而落,遙望之人辨不清是梅是雪,只能閉眼輕嗅,以梅香判斷,聽雪林因此得名。
閉眼嗅梅香,側耳聽雪落。
衛國公府雖是武將傳家,可衛國公夫人陶氏卻是個風雅人,每年舉辦的賞梅詩會都熱鬧非凡,漸成盛景。
程微由韓秋華牽著手緩緩而行,入目是成片的白梅怒放,腳下一層層落梅雪堆玉疊,仿佛把小蠻靴都染上了梅香,令人不忍踐踏。
耳畔響起了少女們的驚歎聲,程微對此卻早已司空見慣,目光散漫,顯然思緒又飄遠了。
韓秋華見此微微一笑,伸了手在程微眼前搖晃:“微表妹,在想什麼呢?”
程微回神,瞧著面帶微笑的韓秋華,在韓氏面前豎起的冷硬外殼收起,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落梅,露出孩子般的頑皮笑容:“我想起小時候,止表哥常領著我們一眾兄弟姐妹來梅林玩耍,平表哥淘氣,總愛把我引到無人處,害我時常迷路,幸虧每一次都是止表哥把我尋回來的。”
“是麼?”韓秋華溫和看著程微,“我那時玩樂的少,竟不知道呢。”
“是呢,那時止表哥偷偷領我們去玩,二舅母管的嚴,誰都不敢喊大表姐。”
“若是喊我,我便去了。”韓秋華說到這裡,神情頗有幾分惘然。
韓秋華的父親是衛老夫人的次子,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幸虧當時妻子劉氏已經有了身孕,數月後生下一個遺腹女,取名秋華。
韓秋華成了二房唯一的血脈,同時也是衛國公府第一個孫輩兒,劉氏打定了主意不過繼嗣子,要等女兒長大了招婿,是以她自幼課業要比尋常女童繁重的多,沒人攛掇又不好意思主動翹課,可心底,不是不羨慕的。
而今韓秋華已是二九年華,這點感概自是隨風而過,望著程微比尋常少女要胖乎一些的臉蛋,忍不住伸手去捏,手伸到一半,卻臉色微變:“微表妹,你的臉……”
說到這裡頓了頓,顧及小姑娘面皮薄,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是不是磕碰著了?”
“沒有呀,在門口不小心和二姐一起摔倒,只碰到了手肘——”程微下意識去撫摸面頰,猛然意識到韓秋華真正想問的事,一下子沒了聲音,只緊緊咬著唇,一聲不吭。
韓秋華見此,哪還有不明白的,低歎一聲,撫了撫程微髮辮:“微表妹閑了就多來陪陪我,二妹不常見人,三妹四妹年紀又小,等閒我也沒個說話的人呢。”
說到這裡,笑了笑:“我知道你和瑤表妹形影不離的,怕是捨不得。不過我瞧著,瑤表妹穩重,倒襯得你這傻丫頭更跳脫了些。”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1 PM 編輯
第九章 程微有位好兄長
“和二姐不相干,我一直是這樣子,不懂得如何討人喜歡。”承認不如人處,總是令人不那麼愉快,程微下意識抿唇,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一雙丹鳳眼如盛了碎鑽,儘管衣著寡淡,蒼白如一片風乾的素梅,在此刻還是驟然迸發出耀眼光彩。
就連一向穩重的韓秋華都不由怔了怔,隨後心中一歎,可惜了微表妹一雙極好的眸子!
程微不知韓秋華突如其來的惋惜,說得認真:“不過二哥告訴我,一個人的品性是教導出來的,性子卻是天生的。什麼樣的性子都有優點,要是為了旁人偽裝自己的性子,會活得很累很累,我只要做好自己,問心無愧就好啦。”
“微表妹,澈表哥說的不錯。他對你,也真是極用心了,以後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來不及問我,就多去問問澈表哥。”
程微眉微挑:“那是當然,二哥是最好的哥哥,什麼都懂的,可笑程彤還總想著把二哥搶走呢!她卻不知道,早在五年前二哥就說啦,只有我才是他的妹妹,誰都無法替代的。”
五年前,正是程微的父親攜嬌妻稚子出現的時候。
小姑娘說到得意處,眉飛色舞,歡喜的好像再無別的煩惱。
韓秋華不由心生感慨,微表妹這心無城府的性子,在真正能欣賞的人眼裡,又怎麼會不好呢?
她忽然起了促狹的心思,問道:“那雅表姐和瑤表妹呢?”
“呃?”程微一怔。
韓秋華撲哧一笑:“你剛剛說澈表哥只認你一個妹妹呢。”
程微頓時被問住了,張了張口,有些心虛地道:“又不是我說的。”
可不知怎的,想起二哥那番話,她心裡就忍不住高興起來,同時又有幾分慚愧。
陳靈芸總罵她霸道,其實有的時候也沒說錯。
韓秋華見狀不再為難,伸手一指道:“到了呢。”
眼前是一座兩層木質小樓,樸拙雅趣,又有一長廊與之相連。廊下石桌有圓有方,鋪了一水的月華素面錦布,其上擺滿了各式糕點堅果;石凳長短不一,錯落有致,俱是鋪著厚厚的喜上眉梢妝花棉墊;每隔半丈有餘,就有一個侍女立在廊柱旁聽候吩咐,另有專門留意著火盆以便及時添加炭火的小婢。
看了這場面,陳靈芸眼底閃過豔羨。她寄居在伯府,雖和程微等人待遇相同,都是兩個貼身丫鬟並兩個小丫頭,可一走出來,別說比起玉堂金闕的衛國公府,就連一般貴女的排場都不如。
想到這裡,她不由暗暗瞪了程微一眼。
母親說的不錯,再沒有比二房母女更討厭的人了。
程雅撿了母親便宜不說,出閣還耗光了伯府家底,外祖母說什麼太子妃的嫁妝不能太寒酸,程雅過好了受益的還是伯府,可她成了太子妃這些年,府裡未曾見過一絲一毫好處不說,反要為了撐起太子妃的面子每年遞銀錢進去,害得府裡越發艱難,帶累她也要過緊巴巴的日子。
陳靈芸正不忿地想著,韓秋華的聲音適時響起:“走了這麼久,妹妹們都累了,且先在這兒歇歇,淨了手用些茶水糕點。”
聽了這話,陳靈芸下意識往四處瞧去,恰巧一旁是個木質雕花高幾,其上擺著青花瓷盆,盆中盛著清水,高幾旁半蹲著個粉衣小婢,正用火鉗往火盆裡添炭。
她嫌粉衣小婢拿過火鉗的手再給自己端盆遞帕子有些不淨,就徑直伸了手在青花瓷盆中洗了洗,隨後拿起半搭在盆沿上的軟巾擦拭起來。
擦手的動作進行了一半,陳靈芸察覺氣氛有異,不由抬眼望去,卻見眾人都直直望著她,表情各異。
陳靈芸向一旁的程彤投去詢問的目光。
程彤表情尷尬,欲言又止。
陳靈芸更加困惑,卻也知道恐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
先前暗笑過程微的兩個少女齊齊輕笑出聲。
韓秋華警告般瞪了二人一眼,對著陳靈芸笑如春風:“是我忘了說,這水都冷了呢,怠慢陳家妹妹了。”
說著對那些侍立的婢女道:“還不快去把水換了。”
婢女們皆斂眉稱是,端了青花瓷盆列隊而行,只有一個年紀稍小些的露出幾分異樣來。
而這隊婢女還未走進與長廊相連的木樓,就有一隊侍女從木樓魚貫而出,落腳無聲很快到了眾女面前,兩人一組,一人端了琉璃水盆,一人捧了雪白軟巾,俱是半蹲在姑娘們面前,齊聲道:“請姑娘淨手。”
琉璃盆中清水透亮,其上浮著玫瑰花瓣,還傳來淡淡甜香。
若是其他名貴香露,陳靈芸恐怕認不出來,這縷甜香,她卻印象深刻。
那時母親才帶她回了伯府不久,有一日哥哥前來探望,送她一瓶香露,她興致勃勃拿去與表姐妹們分享,卻被眼熱的程微故意打破了,更令人氣惱的是,程微還死活不承認,最後更是翻出一瓶淡橙色香露跟她顯擺,說什麼這是“巧天成”的“凝橙香”,澈表哥才送的,犯不著眼熱!
而這縷淡淡甜香,正是“凝橙香”的味道。
陳靈芸的臉迅速變得通紅。
到了這時候,她哪還有不明白的,先前韓秋華說什麼水冷了重新換過的話,分明是替她圓了臉面,擺在眼前的才是姑娘們淨手要用的!
她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盯著幽香四溢的琉璃水盆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偏偏這時候,還有水聲響起,隨後傳來少女的輕笑聲:“行了,快撤下去吧,這種天氣,說涼就涼了,免得一會兒用錯了。”
陳靈芸猛然站起,一張臉臊得能滴出血來,狠狠瞪了說話的少女片刻,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面就往外奔去。
程彤向來和陳靈芸交好,見狀想站起來追,奈何她平日走的是弱柳扶風路線,猛然一站起來,忙扶了扶額頭,“哎呦”一聲又柔弱的跌坐回石凳上。
程瑤一把拉住陳靈芸,一邊用手輕撫她的背,一邊寬慰道:“靈芸表妹,快不要哭了,這也不算什麼事,誰沒有弄錯的時候呢?你這樣子,等下被止表哥他們瞧見,才不好呢。”
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體貼入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長廊另一側梅樹旁的數位少年俱是暗暗點頭,投來欣賞的目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2 PM 編輯
第十章 超級路癡嵐郡主
廊下的少女們注意力全被這場熱鬧吸引了,竟是無人察覺有人前來。
陳靈芸聳肩抽泣,程瑤耐心替她拭淚,程彤也走過來勸慰。
負責招待小姑娘們的韓秋華真的惱了,臉一沉,對那少女道:“三妹,昨日你說有些頭暈,我看今日還不大清醒,還是早些回房歇息的好。你們扶三姑娘回去吧。”
侍立一旁的婢女不敢遲疑,立刻應了一聲是,就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了韓三姑娘,齊聲道:“三姑娘,婢子扶您回房。”
韓秋華這一發怒,韓三姑娘竟是不敢反抗,只是委屈地辯解道:“大姐,我也沒說什麼呀,是她自己丟了臉面,又小性兒,哪有半點受不住說跑就跑的!”
一旁年紀更小些的韓四姑娘不敢開口求情,只是猛點頭表示贊同。
“不必多說,送三姑娘回去!”韓秋華半點沒有鬆口,心中卻是歎了口氣。
先前還憐惜微表妹,實則,哪家沒有本難念的經!
衛國公老夫人原本生了四男二女,三子早夭,次子年紀輕輕戰死沙場,只留下遺腹女韓秋華。長女少時千嬌百寵,出閣後卻夫妻不睦,次女慘遭歹人淩辱,拋下了剛出生的孩子自盡身亡。
長子是現任衛國公,卻因年輕時隨父常年征戰在外成婚太晚,耽誤了子嗣,到現在只有一個獨苗韓止。
老夫人見勢不妙,忙逼著才十五歲的幼子早早成了親,且專門挑了一看就好生養的趙氏。
奈何還是半大少年的韓四死活看不上趙氏這膀大腰圓款的,連同房都是屈服在親娘的淫威之下,物極必反,沒過多久就弄出個外室女來,就是二姑娘韓秋露。
老夫人也知道逼得狠了,對此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待趙氏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韓四自覺圓滿完成任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只奔著如花美妾去了。
三姑娘韓秋夢、四姑娘韓秋靜俱是妾侍所生,還有一個通房所出的五姑娘才三歲,今日沒來湊這番熱鬧。
這番情形下,唯一的嫡女要招婿,三姑娘和四姑娘雖是庶女,身為一等國公府的姑娘,走出去分量不比尋常人家的嫡女輕。
偏偏老夫人接連被兩個女兒傷了心後,留下的力氣只夠疼嫡出的孫女、外孫女的,對庶出孫女俱是淡淡的,而嫡母趙氏早就預見到,風流倜儻的韓四老爺至少還能風流二十年,不知會折騰出多少庶子庶女來,有三個兒子傍身的她直接無視了庶女們的存在,懶得費半分力氣教導,於是兩個小姑娘的性情就有些令人頭疼了。
韓秋華揉了揉太陽穴,不再看三姑娘韓秋夢,走上前對陳靈芸賠罪道:“陳家妹妹勿怪,都是我招待不周,才出了這種紕漏——”
程瑤忙打斷她的話:“大表姐太客氣了,都是我的疏忽,帶妹妹們出來原該好好照顧她們的,誰知鬧出這番事來。”
將這番熱鬧盡收眼底的嵐郡主對陶心怡耳語道:“不是我說,韓程兩家,也就是大表姐和程瑤還過得去,其他人呀……”
話說了一半,輕笑道:“所以呀,我就只盼著你來了。”
一直沒吭聲的程微終於看不過去,猛然站了起來。
她雖只有十三歲,個子卻高挑,這麼忽然站起,頓時把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沒等旁人發問,程微眼一掃,對半蹲在面前的兩個侍女道:“你們站起來端著,我不慣坐著淨手。”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忙站了起來。
程微伸出手,在那香氣四溢的琉璃盆中洗了洗,接過另一位侍女遞過來的軟巾擦拭後,直接把軟巾丟進了琉璃盆裡。
水花濺起,雪白的軟巾一寸寸沒入,嬌豔的玫瑰花瓣打著旋兒飄蕩,漸漸附著在軟巾上,有種別樣的綺麗。
而這番動作雖然隨性到近乎粗魯,卻生生被程微作出睥睨一切的氣勢來,仿佛站在眾人面前的,不是失寵于父母,取名為“微”的程三姑娘,而是有權利任性的金枝玉葉。
見眾人都默默望來,程微嘴角微牽,似不屑,又似嘲弄,還未脫女童清脆的聲音如珠似玉,擲地有聲:“不過是淨個手,有什麼錯不錯的,也值當的一個眼巴巴盯著諷刺,一個羞惱的掩面而逃,最後還帶累的大表姐和二姐心裡難受!再者說,即便是錯了,那首先錯的也不是靈芸表妹。”
“你什麼意思?”韓秋夢一怔。
眾人皆露出詫異神色,就連剛到不久恰好看了這番熱鬧的幾個少年都面面相覷,原本抬腳要走過來的,此刻不由站住了。
“今日止表哥宴客,你也算主人之一,有客人不知擺在一旁的清水是什麼用途,鬧出誤會來,身為主人不感到歉然,反而看笑話,要我說,這才是真的丟人呢,連自己是什麼位置都看不清楚!該羞惱的不羞惱,不該羞惱的自尋煩惱,還弄得旁人不自在,這不是沒事閑的嗎?”程微說完坐下,隨手拿起一旁的棗糕吃起來,仿佛從未開口過一般。
陳靈芸像是頭一次認識程微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見她皺了眉,一臉嫌棄地把蜜棗從糕裡剔出來棄之一旁,不由翻了個白眼。
沒錯,還是那個討人厭的程微,吃棗糕不吃棗,除了她,再沒人能幹出這種蠢事了!
而韓秋夢在短暫的錯愕之後,頓時惱羞成怒,口不擇言道:“真是笑死人了,什麼叫該羞惱的不羞惱?那微表姐你呢,整日裡纏著大哥哥不放,被大哥哥嫌棄的事滿京城都曉得了,也沒見你羞惱!”
程微左手拿著棗糕,右手因為手肘破了,牽動起來就疼得厲害,一直垂在膝頭,聞言暗暗握了握,一雙丹鳳眼微挑,眼波橫斜,不緊不慢道:“干卿何事?”
事情往往是這樣,當被認為做了醜事的人表現的毫不在乎了,說嘴的人就沒轍了,只能乾瞪眼。
韓秋夢嘴張了又張也沒想出反擊的話,在韓秋華警告的眼神下悻悻坐了下來,不過很快想到自己可以不必回房了,心情又好了一點點。
場面恢復了熱鬧,小姑娘們都揀了喜歡的糕點,邊吃邊談笑。
陳靈芸坐下後想了又想,還是低聲對程微道:“程微,你別以為今日替我說了話,我就要感激你了。”
程微斜睨她一眼,冷笑:“誰稀罕你感激了,你也就是窩裡橫!”
說完皺皺眉,把吃了大半的棗糕放下,起身走了。
看夠了熱鬧的嵐郡主對這些點心並無多大興趣,拿一雙銀筷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眼前的核桃酥,碰了碰右手邊的陶心怡:“我忽然覺著,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沒得到好友的回應,嵐郡主不以為意,繼續道:“要說起來,程三雖說毒舌了些,臉皮厚了些,蠻橫霸道了些……偶爾,也挺有趣的。”
“謝謝。”程微抬了抬眼皮,從嵐郡主身側的石桌上淡定地端起一碟蓮蓉酥,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嵐郡主一臉呆滯,喃喃道:“心怡呢?”
左手邊響起陶心怡無奈地聲音:“我在這邊!”
有個毫無方向感的手帕交,真是夠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姍姍來遲的表哥
說人是非被捉個正著,即便尊貴如郡主,依然會感到尷尬,嵐郡主捂著發燙的臉頰往外望去,不由一怔:“大哥?”
站在梅樹旁的紫衣少年見被親妹子發現,揚了揚眉,抬腳走來,幾個少年見狀忙跟上。
廊下少女們聽到動靜,皆訝然回頭,見走在前面的是景王世孫容昕,鼎鼎有名的混世魔王,都覺頭皮發麻,忙見禮道:“拜見景王世孫。”
容昕走至韓秋華身旁,笑吟吟道:“大表姐,你這個樣子,讓我母親看見,又該罰我了。”
韓秋華笑道:“禮不可廢。”
容昕對這位大表姐顯然收斂著脾氣,聞言搖搖頭,環視一圈,目光在程微身上停了停,才懶洋洋道:“快起來吧,都是相熟的,用不著多禮。今日我就是個湊熱鬧的,大家自便就是了。”
在場的少年少女,不是兄妹就是表兄妹,關係最遠的也是自幼相識,見面稱一聲“世兄”、“世妹”的,容昕發話後,便無人拘束,氣氛很快恢復了熱鬧。
程微最是不願見這位小霸王的,趁機往一旁挪了挪,躲在了程瑤身後。
容昕似有所覺,一雙星眸含著冷光,往那個方向瞟去。
“世孫,大弟怎麼沒隨你們一起過來?”韓秋華見今日來府上的少年人都齊了,獨獨少了今日的主角,開口問道。
“嗯?”容昕收回了目光,顯然是沒聽清楚韓秋華問什麼。
韓秋華暗歎口氣。
要說起來,微表妹也是運道不佳,招惹了誰不好,偏偏自幼就和這小霸王不對付。而容昕又是不拘俗禮的,搗蛋起來,才不管你是不是女兒家,什麼捉弄人的法子都想得出來,也敢做!
“大弟怎麼沒隨你們過來?”
“噢,我看老夫人她們叫了韓止說話,就先帶他們過來了。大表姐你是知道的,不說別人,就是我母親,一旦嘮叨起來,聽的人耳朵都要起繭了——”
“大哥!”聽容昕越說越不像話,嵐郡主警告地喊了一聲。
容昕對這唯一的同胞妹妹還算不錯,聞言總算住了口。
韓秋華沉吟片刻道:“即然如此,咱們乾脆先進聽雪樓去,這裡雖生著火盆,到底不如屋裡暖和,妹妹們要是著涼就不美了。”
“就聽大表姐的。”容昕笑著道。
聽雪樓構建小巧,一進門繞過花開四季的花梨木圍屏,就是一個敞亮的大廳,歇腳的地方則設在二樓。
大廳正中擺有兩個大桌,眾人分男女各自坐下,侍女們魚貫而入擺上了乾果酒水。
“怎麼是果子露?”容昕一瞧水晶杯中一汪碧綠,不由皺了皺眉。
韓秋華笑道:“喝果子露正好,不然妹妹們喝多了,我該挨駡了。
少年中年紀最小的韓羽不滿道:“大姐,大哥都說了,今日允許我喝酒的。”
對自家小堂弟,韓秋華就沒那麼客氣了,睃他一眼道:“要想喝,等你大哥過來再說。”
才八歲的韓羽不敢挑釁大堂姐的威嚴,做了個鬼臉,悻悻不說話了,容昕卻是不怕的,笑道:“既然這樣,你們喝果子露就是了,我們喝這甜膩膩的玩意兒作甚?”
說完,不待韓秋華開口,就側頭吩咐立在一旁的侍女道:“把這桌上的果子露撤了,換梨花釀來。”
景王世孫一發話,侍女們自是不敢耽誤,很快就把果子露撤下,換上了梨花釀。酒封才啟,甘冽醇甜的酒香就溢滿了大廳。
微醺的氣氛讓人下意識放鬆了心情,沒過多時,就連喝果子露的小姑娘們都有幾分飄飄然,膽量比往常大了起來。
三姑娘韓秋夢舉著水晶杯道:“大姐,我們這樣乾等著多無趣,不如來行酒令吧。”
這一提議,頓時引來了一片附和聲。
“行詩令怎麼樣?”陶心怡提議。
陶家在嘉陽是有名的書香世家,祖上曾出過帝師,論才情,陶心怡雖不如程瑤盛名,卻也是有真材實料的。
程彤眼角餘光掃了程瑤一眼,面帶微笑,聲音輕柔:“每次都是行詩令,依我看,不若擊鼓傳花來得熱鬧呢。”
平日裡,因為有程微這個死對頭在,程彤對程瑤態度尚可,可要說姐妹情,實則沒有多少。
董姨娘自詡才女,程二老爺更是自恃才高,尤喜兒女能繼承幾分,耳濡目染之下,程彤用在詩文上的精力不少,原本很該自得的,可偏偏上面有個京城第一才女的程瑤壓著,心裡能爽快才怪了,見在場的都是年齡仿佛的少年,更有景王世孫這樣的皇親貴胄,下意識就不願程瑤大出風頭。
程彤雖駁了陶心怡的提議,因天生一副嬌柔嗓音並不惹人反感,且在座的少年男女們未脫孩子心性,還沒有一味追求風雅的覺悟,一聽是擊鼓傳花,覺得比行詩令有趣,都應了下來。
只有程微忽然出聲道:“我喝不得酒,就不參加了吧。”
場面陡然一靜,眾人目光都投了過來。
“那怎麼行呢,大家一起才熱鬧,少了一個多不好。”程彤道。
看她一副關心的樣子,程微恨不得用鹿皮小靴踩一腳,沒等反唇相譏,韓秋華已經出聲:“微表妹確實喝不得酒,今日這果子露我都沒敢讓她喝呢。”
這才有人注意到,程微面前的水晶杯裡盛的只是清水。
聽到韓秋華開口,程微這才醒過神來。
今日是止表哥十六歲生辰呢!
先前在長廊下,都是姑娘家,起些小爭執也就罷了,此時她若再和程彤針鋒相對,豈不是給止表哥的生辰宴掃興。
那樣,止表哥也許真的會討厭她了吧?
再驕傲的小姑娘,一旦遇到與心上人相關的人和事,總會忍不住低頭的。
程微只要一想到止表哥會用嫌惡的眼神看她,一顆心就像浸在了醋水裡,又酸又澀又疼,罕有的沒有和程彤對著來,而是起身接過侍女呈上來的花鼓道:“那我來擊鼓吧。”
“不成,不成。”陳靈芸跳了出來,“等會兒花傳到哪裡,都掌握在擊鼓人手裡呢,要是和你關係好的輕輕放過,專門落到平日不對付的人手中,那該怎麼說?”
“我不會這樣。”程微冷然道。
“這可不是只聽你說的——”許是喝多了果子露的緣故,陳靈芸一時忘了這不是在懷仁伯府,說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少年中一個相貌平平的皺了皺眉,奈何女孩子家起了爭執不好插口,便悄悄對年紀最小的韓羽耳語幾句。
韓羽點點頭,湊過來,一臉的天真無邪:“微表姐,你想當擊鼓人的話,可以把眼睛蒙上啊。”
雖是童言童語,卻是個好建議,總算是堵住了陳靈芸的嘴。
程微接過侍女捧上來的紅綢巾,雙手抬起,右手肘一痛,不由又放了下來。
容昕一直端著酒杯盯著程微,見狀面上厭煩之色一閃而逝。
真是醜人多作怪,不過是玩個擊鼓傳花,她又想做什麼?
“替我把眼睛蒙上。”程微吩咐一旁的侍女。
紅綢巾覆蓋住雙眼,一切都暗了下來,程微不大適應,摸索了一下鼓面,然後以左手握槌,深吸一口氣道:“那就開始吧。”
鼓槌落下,“咚”的一聲響起。
而此時,韓止恰好走了進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3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程微外祖家有四位表兄弟、五位表姐妹,除了大表哥韓止、大表姐韓秋華,二表哥韓平、三表弟韓屹、四表弟韓羽還有四個表妹全都是小舅的子女。
而自幼就受母親冷落的程微很小就能感受到小舅的冷淡,於是對這些表兄妹們同樣親近不起來,加之大表姐被二舅母管得嚴,幾乎很少玩耍,程微對韓止的親近,幾乎是必然的。可以說,從幼時起,她在衛國公府的日子裡,大半的時間都是和韓止在一起的。
程微對韓止有多熟悉呢?
她蒙著眼,在眾多嬉笑的聲音中,僅憑腳步聲就聽出是誰來了。
韓止幼時體質不大好,不像大部分男孩子那樣愛跑跑跳跳,養成了走路輕穩的習慣,便是後來習了武,年歲漸長,這個走路的習慣依然未改。
那腳步聲穩穩的,仿佛每一步都丈量過,從容不迫,落到地面上又輕輕的,像鵝毛從程微心尖上一掠而過,讓她不由自主的歡喜又緊張起來。
這一緊張,落下的鼓槌敲響第一下後,就忘了繼續敲。
在場眾人中,以景王世孫容昕身份最高,這擊鼓傳花自然由他開始。
容昕接過侍女新折的白梅還沒決定從哪個方向傳起呢,這鼓聲就停了,於是所有人視線全都落在他手中白梅上,連走進來的韓止都無人注意了。
容昕盯著手裡還沾著水珠的白梅,臉上烏雲密佈。
那醜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她這是報復先前在大門口時,他罵的那句話吧?
他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自己摔倒,還要拉著姐姐墊背,事後不但毫無愧疚之心,替她受罪的人還要反過來安慰,說她一句惡毒,已經是看在自小相識的份上了!
容昕越想越惱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眾人愣神之際,幾步走到程微面前,伸手把遮住她眼睛的紅綢扯了下來。
眼前驟然一亮,程微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又睜開,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怔怔道:“怎麼了?”
“怎麼了?”容昕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邪氣。
面前的少年唇紅齒白,眉如墨畫,灼灼星眸直視一個人時,哪怕是在發怒,也好似含情凝視,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
程微卻好似冰人兒一般,並沒有尋常少女的反應,見他露出熟悉的壞笑,心生警惕之餘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蹙了眉瞧著。
“程微,你今日是不是有意尋我晦氣?”容昕才不管什麼男女有別,欺身上前,抓住了程微手腕。
他抓的恰是肘部受傷的右手,程微只覺一陣鑽心疼痛襲來,又是大庭廣眾之下,頓時又羞又惱又痛,再顧不得這人是什麼身份,一腳狠狠踩了下去。
“嘶——”容昕萬萬沒想到程微膽子這樣大,吃痛之際手一鬆,隨後更是氣得臉都紅了,“醜丫頭,你行——”
忽然看見程微面色發白,大滴大滴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滾落,一下子忘了後面要說的話。
在他印象裡,很少見這醜丫頭哭的。
他記得,第一次見這醜丫頭時,她才五歲,生得玉雪可愛,一把頭髮又濃又黑,不像尋常黃毛丫頭頭頂了兩個小包包,就那麼披散著像黑緞子似的。
他忍不住扯了扯,醜丫頭居然狠狠咬了他一口,氣得他弄了臭泥巴糊到了她頭髮上。
本以為醜丫頭要哭個驚天動地去告狀的,沒想到她不知從哪裡尋來一把剪刀,愣是把沾了泥巴的頭髮齊刷刷剪掉了。
最後的結果,兩個人誰都沒討到好,他吃了一頓竹板燉肉,醜丫頭被她母親拎回了懷仁伯府,足足有半年沒出門。
從那時候起,二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可是,就是她剪了頭髮的那一次,都未曾哭過。
“容昕!”韓止走了過來,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微表妹還小,別和她計較。”
“誰和她計較了!”不知是不是瞧見程微哭鼻子的緣故,容昕心裡有些怪怪的,連平日十分之一的霸道勁都沒了,悻悻道,“我是覺得就她事兒多,簡直是醜人多作怪——”
說到這裡,容昕不知怎的有幾分心虛,飛快瞄了程微一眼。
“我願意醜,關你何事?”在心上人面前被揭短,就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程微從來不是好脾氣的,當下反唇相譏。
這話卻一下子引爆了小霸王的脾氣,他當下冷笑:“是,只要你自己願意的,就都不關別人的事,所以你就死纏著韓止,哪怕被全京城的人笑話!自己要摔倒怕受傷,就趕緊把程瑤拉過來墊在身下,全然不在意瞧見的人會覺得你惡毒!”
“你說什麼呀!”程微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她什麼時候拉二姐墊背了?
大門前摔倒的那一幕在腦海中漸漸重播。
那時候,慌亂之間她似乎隨手抓了什麼,難道說……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二姐,其實是被她扯過來的?
是了,當時下車,二姐就在她身後!
程微一張臉漸漸白了,沒了與容昕針鋒相對的氣勢,有些自責,又有些委屈,喃喃道:“可我不是故意的……”
而程微這番話,落在容昕耳中,無異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當下更覺氣憤失望,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說完這番話,容昕忽然覺得這樣的爭執索然無趣,把那枝白梅隨手丟在地上,轉身向座位走去。
從小吵到大,程微並不在意容昕的態度,只是看著韓止,咬了唇重複道:“我不是故意的……”
韓止與程微之間有半丈遠的距離,臉上笑容仿佛也因這段距離而淡了些:“微表妹,回去坐吧。”
“止表哥——”
韓止卻沒再回頭,來到了眾人中間。
程微和程瑤在大門口齊齊摔倒那一幕,這些小姑娘們並沒見著,聽了容昕剛剛的話,都低聲議論起來。
而韓秋華也從堂弟那裡問清了來龍去脈,見韓止和容昕都走過來,起身站在容昕面前,神情嚴肅地道:“世孫,微表妹和瑤表妹摔倒的事,我並沒有親眼瞧見,但我剛剛問了三位堂弟,他們都說只瞧見兩位表妹摔在了地上。雖然微表妹當時在上邊,不像瑤表妹摔得那麼重,可這也不能說明是微表妹故意拉著瑤表妹摔的。”
韓秋華說到這,看了程微一眼,心中一聲輕歎,接著道:“雖說今日是大弟生辰,說這些話有些煞風景,好在在場的都是兄弟姐妹,並無外人,縱是有什麼爭執誤會,把事情攤開了說明白也就過去了。”
她向前幾步拉了程微的手,把她帶到身旁,直視著容昕:“世孫,既然你剛剛說大家隨意,今日我就以姐姐的身份說一句,微表妹畢竟是女孩子家,不是證據確鑿,可擔不起世孫剛剛的那一番話!世孫往後說這些話時,也請三思!”
“難道我還誣陷她不成?”容昕攥了攥拳頭,一想韓秋華說其他人只瞧見二人摔在地上,並沒看到程微拉著程瑤,在氣惱之餘又有幾分尷尬。
他當然不能和別人說,每一次只要程微一出現,他就精神抖擻準備著鬥嘴,注意力第一時間就放在了她身上,當時確實是看到她拉過了程瑤擋在身前,才一起摔倒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格外的生氣!
至於是生氣程瑤的遭遇,還是生氣程微的變化,連小成年禮還未過的少年還太年輕,並沒有學會細想。
他賭氣道:“大表姐問問韓止就是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3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曾經兩小無嫌猜
聽容昕提到韓止,程微心頭一緊,與韓秋華相握的手不由動了動。
韓秋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問韓止:“大弟,微表妹是什麼樣的人,咱們自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比我還瞭解的。世孫說的事,你看清了嗎?對世孫解釋清楚就是了。”
韓止不由自主看向程微,見她神情忐忑,微仰著頭,勉強沖他露出個笑容,心中一冷。
正是因為瞭解,他才清楚,以程微的倔強傲氣性子,此事要是冤枉的她,恐怕早就不管後果和容昕對峙起來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安靜地站在大堂姐身旁,不安地望著他!
更可況——
韓止忍不住回憶那個時候的情景。
天青色的竹紋棉簾掀起,披了月白斗篷的程微目光緊盯著大門口的方向,急慌慌往下跳去,而他目光越過去,不自覺落在了緊隨其後的那抹淡粉色倩影上。
再然後,就是程微拉著她的手,以她墊背,二人齊齊摔到了地上!
那個時候,他一顆心都抽緊了,不知道直直摔在地上的她到底有多痛,更何況,身上還有程微壓著!
韓止清楚記得當時的心情。
心痛,憤怒,最後,在姑母面前,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只得選擇壓抑,把所有不該外露的情緒都小心翼翼收起來,表現的與其他表兄弟無異。
韓止的沉默不語,讓在場的人神情各異。
其實這只是很短的時間,可是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感覺到了那種令人尷尬的漫長。
而程微,在這樣難堪而漫長的沉默中,死死咬著唇盯著韓止的眼睛,執意想得到一個答案。
止表哥一定明白,她絕不會故意做出那樣的事來吧?
別說二姐是她最親近的姐妹,就是令人討厭的程彤,她都不會那樣做!
曾經的程微,覺得這是個肯定的答案,可是經歷了對方長達半年多的冷淡疏遠,卻有些不確定了。
於是,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推到了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面前,無法不緊張忐忑,等待著對她來說無異於審判的答案。
程微並沒有等到韓止開口,程瑤就已經站了出來:“世孫,止表哥,你們都誤會了,三妹對我最好不過,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呢,當時完全是意外……”
韓止目光溫和的看著程瑤,有疼惜,有無奈。
瑤表妹這樣的性子,也太過良善了,分明是微表妹傷了她,還一直替微表妹著想。
“止表哥,你就說句話呀——”程瑤比程微個頭還矮些,微仰著頭催促,目光中滿是祈求。
韓止一顆心便軟了下來。
他記得,最開始時,他親近的只有姑母所出的微表妹,對庶女出身的瑤表妹一直淡淡的,直到有一次,微表妹落了水,等他趕到時,見到只比微表妹大兩歲的瑤表妹死死抓著微表妹的手,一直堅持到他把微表妹救上來,才脫力昏了過去。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小小的少女昏迷前說的話。
她說,三妹是她最疼愛的妹妹,無論怎麼樣,她情願受傷的是自己,也不願意是三妹!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不自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看著她漸漸綻放光華,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也包括他。
既然是瑤表妹所求,他自然不會違了她的意思。
韓止衝程瑤微微一笑,而後看向程微。
程微下意識把唇咬的更緊了些,隱隱嘗到了血腥味而不自知。
然後,她終於等到了那個答案。
就聽韓止語氣淡淡地說:“確實只是個意外。容昕,看在我的面子上,這件事以後就莫要提了,畢竟事關微表妹的閨譽。”
“韓止,你這是什麼意思?”容昕臉沉了下來。
他生得極俊美,偏偏因為自小隨性慣了,在俊美之外又多了幾分玩世不羈,二人並肩而立,竟是比明珠美玉的韓止還要奪目些。
“這是以後提不提的事嗎?”容昕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程微一眼,才對韓止道,“你再這樣縱容下去,才是真的害了她!”
“不是的。”原本清脆的少女嗓音帶了幾分暗啞,引得人都把注意力投了過來。
程微目不轉睛的望著韓止。
不是這樣的,那種真正的縱容和寵溺,她是曾經擁有過的,可是,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它弄丟了。
止表哥的話,聽來是為她著想,可她為什麼感覺不到開心,甚至,特別特別委屈呢?
尤其是當容昕說出這樣的話時,她委屈的控制不住要出聲否認,因為她覺得,這簡直是對“縱容”兩個字的嘲笑,更是對她的嘲笑。
程微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想瞧個清楚。
在對方毫無溫度的目光裡,程微心中一直堅信的某樣東西轟然倒塌,驟然明白了她的委屈從何而來。
原來,她把他當做最親近喜歡的人之一,而他遮掩在對她縱容外衣之下的,卻是漠然。
“醜丫頭,不是什麼,你還不承認麼?”容昕見程微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忽然睜得大大的,少了以往的靈動倔強,暮沉沉的讓他心裡發慌,不由地抬高了聲音。
聽到了熟悉又討厭的聲音,程微回神,明明難過的想要掩面痛哭一場,卻生生逼退了淚意,挺直了脊背。
就算要哭,她也不要在討厭的程彤和容昕面前哭,讓他們看了笑話去,更不要在大表姐和二姐姐面前哭,讓她們跟著擔心。
尤其不要……在已經冷淡漠視她的止表哥面前哭!
程微看容昕一眼,冷冷道:“你想要我承認什麼?無論如何,我不會故意害二姐姐的,你這樣認為,才是可笑!”
她說完,強逼著自己不去看韓止的表情,微微側了身,對韓秋華道:“大表姐,我覺得屋子裡有些悶,想出去透透氣。”
未等韓秋華說話,程微已經挺腰直背,急急轉身往外走,小姑娘艱難武裝出的驕傲終究遮掩不住狼狽的心情,讓一直默默看著的陳靈芸不由自主出聲:“其實,我瞧見是瑤表姐伸手拉的微表姐呢——”
話未說完,陳靈芸忙住了口,死死咬著唇,懊惱的恨不得以頭捶地。
她腦子有坑吧,明明打定主意看笑話的,怎麼就忍不住開口了呢!
剛剛說話的一定不是她!
陳靈芸做完自我催眠,若無其事的端起水晶杯抿了一口果子露。
只可惜,這樣的掩耳盜鈴顯然沒什麼效果,韓秋華伸手拽住程微,不動聲色地問:“陳家妹妹,這麼說,當時的情景你瞧清楚了?是瑤表妹拉的微表妹?”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4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靈芸神情漸漸認真起來。
陳靈芸其實習慣了被人注視。
在京郊,陳家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小姑娘之間流行的胭脂水粉,衣裳花樣子,雖要比京城晚上那麼一兩季,可她總是玩伴中最先得到的那一個,又有個足以拿出來炫耀的外祖家,走到哪裡,都是小姐妹們當初眾星捧月的那一個。
可是,隨著和離的母親回了外祖家長住,陳靈芸才知道,讓她炫耀了許久的大表姐,太子妃當的沒有那麼令人豔羨,一直讓她得意的外祖家,其實是京城勳貴中底子最薄的一家。
而她,只是這空架子的伯府上,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
小姑娘都是敏感的,由眾星捧月變成了毫無存在感的一隻小螢火蟲,陳靈芸已經鬱悶很久了,所以一旦被人重視起來,成了眾人目光的中心,她非但不像尋常小姑娘那般膽怯羞赧,反而點燃了興奮的小火苗,腦子飛快轉起來。
陳靈芸仔細回憶著馬車上的情景。
當時程微從她身側走過,陳瑤緊隨其後,她正氣惱得不行,恨恨盯著程微的背影,恨不得她直接摔下去趴在地上,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個大臉。
然後……然後她就像擁有心想事成的法術般,眼睜睜看著程微往前栽倒,而程瑤迅速伸出手抓住程微,擋到了她前面。
想到這裡,陳靈芸暗暗感歎一聲,瑤表姐對微表姐可真好——
等等,不對,她記得那一瞬間,她並不是羨慕的心情。
陳靈芸覺得記憶似乎出現了偏差,有些恍惚起來,在苦苦的回憶中,小巧的羊皮軟靴一閃而過,橫在了程微腳下。
陳靈芸驀地睜大了眼睛。
見她表情奇異,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眾人都跟著好奇起來。
韓秋華忍不住追問:“陳家妹妹,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我看到……”陳靈芸左顧右盼,慌張張看了看程微,又看了看關係最好的程彤,最後,才看向程瑤,目光忍不住往下移去。
半掩在妃色羅裙下的羊皮小靴看不清全貌,只露出鞋頭一叢蘭草,明明是適合冷天出門的靴子,卻有著繡鞋的雅致。
瑤表姐,從來都是優雅精緻的。
可這一回,陳靈芸頭一次沒有暗生豔羨,而是困惑驚懼起來。
難道是瑤表姐伸腳把微表姐絆倒的?
不,這怎麼可能!
陳靈芸下意識搖搖頭。
她這表現讓人看得雲裡霧裡,韓秋夢終於忍不住譏笑道:“搞了半天,是沒有看清楚,為了出風頭逞能呢!”
“我才不是逞能,當時微表姐和瑤表姐就從我身旁走過,我瞧得清清楚楚呢!”面對前不久才給了她難堪的人,陳靈芸自然不甘示弱。
“瞧得清清楚楚?”韓秋夢撇了撇嘴,“那你又是發呆,又是搖頭做什麼?”
“我想回憶的仔細點不行啊?”陳靈芸甩了個白眼過去。
韓秋夢嗤笑道:“那你可是說呀,到底看清了沒有,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我當然看清楚了,先前不是說了嗎,微表姐下馬車時往前栽倒,瑤表姐伸手拉住她,然後沖到了她前面去!”
陳靈芸這話說的斬釘截鐵,由不得人不信。
韓止看向程瑤的目光更加溫柔起來。
原來是這樣,他早該想到的,瑤表妹早就說過,她情願自己受傷害,也不願意微表妹受傷害,見到微表妹摔倒,她又怎麼會袖手旁觀呢?
而容昕,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對著程瑤,說出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瑤表姐,那你怎麼不早點說呢,害我以為程微又胡鬧了。”
他說著,忍不住去瞧程微,程微卻緊抿著唇,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望著程瑤,聲音有些黯啞地問:“二姐,你那時候拉我做什麼呀?”
程瑤微微笑著,伸手替程微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鬢髮,溫聲道:“那個時候,瞧見你要摔了,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程微站在那裡,明明比程瑤高了半個頭,卻微微前傾著身子,咬了唇道:“那你也不要墊在我身下啊,可疼呢!”
她想說她右手肘都磕破了,現在一動就疼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二姐摔得比她還重,卻一聲不吭,就不好意思提了。
“並不疼的。”程瑤柔聲道。
望著相親相愛的姐妹二人,韓秋華神情莫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便是如此,瑤表妹也該早些說清楚的,那就不會引來這些誤會了。”
“大姐!”韓止愕然看了韓秋華一眼。
韓秋華微微一笑:“怎麼了,大弟?”
“事情弄清楚了就好。”面對長姐,韓止不好埋怨她話裡對程瑤隱含的責備,只說了這麼一句。
韓秋華笑道:“是呀,事情不問,怎麼會清楚呢?瑤表妹,你說是不是?”
程瑤點頭:“大表姐說的是,其實都怪我想太多了,怕三妹知道了不好受。”
這些人裡,陶心怡除了和嵐郡主交好,和程瑤關係也不錯,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替人受了傷,還要怕人家知道了難過。”
陳靈芸站在那裡,由眾人矚目的中心又變成了邊緣人物,卻完全忘了這種落差,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靈芸,你怎麼啦,臉色好奇怪。”程彤悄悄碰了碰陳靈芸的胳膊。
陳靈芸回神,神色變幻莫測,好一會兒才咬著唇輕輕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些頭暈。”
她一定是瞧錯了,若是說出來,這些人恐怕都不會相信的,韓秋夢就更會說她是為了逞能胡說了。
程彤撲哧一笑:“你呀,肯定是果子露喝多了,那也是酒呢。”
是了,她定是喝多了,才在回憶時出現了臆想,陳靈芸默默地想。
“呀,快看,下雪了呢!”年紀最小的韓羽對兄姐們的爭執並不怎麼感興趣,早就悄悄溜到窗前玩,第一時間發現外面下起了雪。
他這一聲招呼把眾人都吸引到窗前。
窗外白梅橫斜,暗香浮動,雪花簌簌而落,洋洋灑灑顯得活潑肆意,讓人瞧著,心情無端輕快起來。
陶心怡撫掌道:“品酒賞雪,無詩豈不是可惜,不如這樣,咱們繼續玩擊鼓傳花,接到花的人,可以選擇飲酒,也可以選擇作詩,詩不用太難,就以梅、雪為題好了。等雪稍小些,咱們還可以踏雪尋梅去。”
這一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贊同,很快大家就圍坐在一起玩起來。鼓聲停下,白梅恰好落在了陶心怡手裡,她站起來道:“既然是我提議的可以選作詩,那就先拋磚引玉好了。”
趁著侍女奉上筆墨紙硯的工夫,程微碰了碰韓秋華,低聲道:“大表姐,我想出去走一走。”
“微表妹——”
“大表姐,你知道的,我不能飲酒,又不善作詩,偏偏最愛下雪天。你們玩吧,我出去散散步,等下便回了。”程微勉強扯出個笑容。
韓秋華見狀不再勉強,叮囑道:“裹嚴實些,帶上手爐。”
“嗯,我曉得了。”
韓秋華側頭吩咐侍女:“給表姑娘撐好傘,仔細別滑著。”
程微靜悄悄走出了門,身後侍女忙撐著傘跟上。
韓秋華收回目光,對韓止道:“大弟,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我覺得,你欠微表妹一個道歉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5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冰雪林中著此身
韓止盯著面前的酒杯,清冽酒香縈繞在鼻端,說話也比以往肆意了些:“我怕她多想……大姐,你難道沒發現,微表妹和以前不一樣了?”
韓秋華幾乎要氣笑了,打量著韓止許久,才道:“大弟,其實,我覺得這幾年,你才是更奇怪的那一個,微表妹一直是這個樣子啊。”
韓止牽了牽嘴角:“大姐,微表妹有沒有變化,你問問容昕就知道了。”
“我問他一個半大孩子做什麼,看一個人,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又不是聽別人說的。”
“半大孩子?”韓止念著這幾個字,表情很有幾分微妙。
他比容昕大了還不到一歲而已!
韓秋華自知失言,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你已經行過小成年禮,自是不同了。”
韓止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垂了眼,把玩著光潤微涼的酒杯。
韓秋華推了推他:“去吧,微表妹今日定是傷心極了,只有你才能把她哄好。”
見韓止還在猶豫,臉一沉:“大弟,你不想還惹祖母生氣吧?”
一聽韓秋華提起這個,韓止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隨後就是一陣氣悶。
微表妹生日宴上鬧出那件事後,這放到誰家,當老太太的不得覺著女孩子家輕浮,要勃然大怒啊,只有他家老太太興沖沖打點好了一切,要不是母親和他拼死攔著,恐怕收了沉甸甸荷包的官媒就要衝向懷仁伯府了!
攔下後,老太太擺了好幾天臉色,見縫插針就要把提親的事重提一遍,連帶著母親和他一起好幾個月夾著尾巴做人,話都不敢亂說,生怕哪句話哪個詞兒又讓祖母想起這一茬來。
關鍵是,連吃到個雙黃蛋,祖母都能引到他的親事上來,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
十六歲的少年曾無數次地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或者調戲良家婦女了?
他就只是對微表妹沒有男女之情而已!
那段時間,韓止最怕別人提到兩個人,一個是程微,一個就是祖母,他甚至很認真地想過,非要選一個最怕的,毫無疑問是祖母!
“我這就去。”韓止站起來,似乎是起得急了,身子微晃。
“大弟,是不是喝多了,小心著點兒。”韓秋華笑眯眯道。
韓止走得飛快,到了門口卻心有所感地回頭,恰與一道視線不經意地撞上。
程瑤似是受了驚嚇般,慌亂別開了眼睛。
韓止就站在那裡定定瞧著,隱約能看到少女含羞垂首時露出的通紅耳朵,小巧精緻,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清那上面柔軟可愛的絨毛,讓他的心跟著撲通撲通跳起來。
韓止辨不清忽然湧上來的灼熱是入腹的白酒,還是他本來的心情,握著微汗的手心,忘了邁開腳步。
正在這時,聽到了歡快的笑聲:“落到程瑤手上了,落到程瑤手上了!”
熱鬧的聲音響起:“瑤表姐,你是飲酒,還是作詩呀?”
“我選作詩好了。”程瑤站起來,永遠是那樣自信從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上好紫毫筆,左手攬袖,右手懸腕,一個個秀雅小字躍然紙上。
而圍在旁邊的人已經忍不住念起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春。”
韓止聽到這首詠梅詩,不由一震,深深看了程瑤一眼,似是下了什麼決定般,抬腳往外走去。
“冰雪林中著此身……散作乾坤萬裡春……”陶心怡又把整首詩喃喃念了一遍,整個人已是有些癡了,好一會兒,望著程瑤的眼神閃閃發亮,“程瑤,你這首小詩簡直是絕了。”
她邊說邊激動的走了數步,望向窗外的飛雪白梅:“這林子名聽雪,卻是以白梅代之,偏偏此刻又下了雪,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冰雪林了,更是把白梅的品質展現的淋漓盡致。”
“確實是好詩。”介面的是陶心怡的兄長陶躍然。
陶躍然比陶心怡長兩歲,先前一直在嘉陽讀書,這次來京城,是想拜在名士顧先生門下,不曾想顧先生帶著弟子出了遠門,至今未歸。
而隨顧先生出行的弟子,正是程微的二哥程澈。
陶躍然擊掌贊道:“特別是最後兩句,以花喻人,妙不可言。”
那句“散作乾坤萬裡春”,無疑是對先前行事的最佳詮釋。
雖為他人犧牲,依然無怨無言。
陶躍然自幼苦讀,不像妹妹常來衛國公府小住,對程家姐妹算不上太熟悉,偶有交集都是客氣有禮的,可這時,卻忘了那些束縛,目光灼灼望著程瑤,由衷贊道:“有妹如此,難怪程家二哥能夠拜在顧先生門下了。”
“大哥!”陶心怡斜飛他一眼,“什麼呀,人家程瑤本來就是京城第一才女,這又和別人有什麼相干了?”
短短時間作出驚豔詩作的程瑤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心怡,你這意思,是說我二哥無才了?”
陶心怡有些急了:“我可沒那麼說——”
收到程瑤揶揄的目光,那個如青松修竹般的男子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不由耳根微紅,不敢吭聲了。
那個人,就是這麼被人提起,她多聽一次,都覺得歡喜。
而程瑤,總是最懂她的。
其實,以前陶心怡和程瑤關係並不這麼好。
自古文人相輕,放到女子身上,同樣如是。
陶心怡自幼飽讀詩書,在當地頗有才名,誰知每次來姑母家小住,總會時不時聽人提起懷仁伯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程二姑娘。
要是二人並無交集也就罷了,偏偏程瑤算是國公府上的表小姐,常來常往,二人哪有不打交道的。
原本陶心怡對程瑤是有些小心結的,二人究竟什麼時候關係好起來的呢?
陶心怡有些不大確定了,似乎就是前年,機緣巧合,程瑤與她分享了一個小秘密,而她,在那般情景下,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自己的小秘密,從此,二人就漸漸親近起來了。
程微顯然深諳適可而止的道理,見陶心怡有些羞惱,笑道:“咱們繼續吧。”
陶心怡嗔道:“還繼續什麼呀,有了你這首詩珠玉在前,恐怕都沒人敢開口了。我瞧著程微和大表哥都先後出去了,咱們點心也吃了,酒也飲了,趁著天色尚早,乾脆也去踏雪賞梅吧。”
這話得到眾人回應,於是都披上外出的衣裳,擎著傘,三三兩兩走出了木樓。
程微在一處木樁旁已經停了有一會兒,身後撐傘的侍女心中有些奇怪,一個木頭樁子有什麼好看的?
好奇的侍女並不敢流露出任何異樣,只是悄悄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
“雪已經小多了,站在這梅樹下落不到身上多少,你不必撐著了,怪麻煩的。”程微忽然開口道。
侍女先是有些驚異,隨後忙道:“姑娘,還是撐著吧,當心著了涼。”
程微皺了皺眉:“不會的,撐著傘我嫌氣悶,你聽吩咐就是了。”
侍女當下不敢多說,諾諾稱是,收攏了傘退至不遠處,等站定了,心中不由納罕。
要說起來,在世子生辰宴上,能進木樓伺候的侍女都是出挑的,她不敢說數一數二,卻也是那些沒見過場面的小丫鬟不能比的,這三表姑娘一皺眉,她居然就不由自主聽了,實在是怪了。
感受到手腕的輕鬆,侍女悄悄打量著程微,忽然覺得那有幾分臃腫的背影可愛了起來。
而這時,程微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5 PM 編輯
第十六章 惡語傷人六月寒
在聽到這熟悉腳步聲的一瞬間,程微幾乎是不可自控的嘴角輕揚起來。
止表哥果然來找她了,她就知道,止表哥才不會對她視如陌路呢,知道誤會了她,是來找她道歉嗎?
哼,剛剛還那樣冷漠的態度,害她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和他好了,就當不認識的!
程微想到那時候的傷心絕望,心中還是很委屈,特別是她為了斷絕自己的念想,在心裡發狠說要是以後再多看韓止一眼,就當一輩子的醜丫頭,一輩子嫁不出去!
程微站在白梅樹下,心裡有些矛盾。
這個時候的人,大多還是很信這些的,程微也不例外,尤其是這大半年來還有個不知是鬼是妖的東西纏上了她,讓小姑娘對鬼神之事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可是,他是止表哥呢。她要是一輩子不多看他一眼,他也會難過吧?
程微想了想,還是決定,若是等會兒韓止多說些好話,哄得她高興,就勉強原諒他吧。
不嫁人……其實也沒什麼,她生的不好看,男子以貌取人的多,將來夫君定然不喜歡她的,若是像父親那樣寵愛姨娘庶子,她打又打不過,定會活活氣死的!
程微忽然覺得不嫁人是個不錯的主意,父親母親對她雖冷淡,但她有二哥呀,等二哥回來她就問一問,以後若是有了嫂嫂,不會嫌棄她的吧?
程微一想起那年程澈說只認定她一個妹妹,就算全天下人都不在意她,不理會她,他都會一直疼愛她,就對答案格外篤定。
“微表妹——”身後響起了處於變聲期的少年特有的聲音,並不好聽,可聽在程微耳中,就是止不住的微笑起來。
見她立在那裡,一直沒有回頭,韓止不由皺了皺眉。
微表妹總是這樣孩子氣,做什麼事都由著自己心意,喜歡一個人也好,討厭一個人也好,永遠是那麼直來直往,不曾想過這喜歡或討厭,是否給別人帶來了不便和難堪。
想著先前確實誤會了程微,韓止低歎一聲,示意侍女走到遠處候著,繞到了程微面前,再次喊道:“微表妹。”
似乎從她生日宴起,二人就再沒這麼靠近過了,程微覺得臉熱得像火燒,慌忙別過頭去,彆扭地問道:“大表哥過來做什麼?”
“大表哥?不是止表哥了?”韓止搖搖頭。
從小到大,只要二人鬧了彆扭,程微就會這樣喊他,果真是長不大的。
程微輕輕哼了一聲:“不敢亂喊了,免得有的人又會誤會我心如蛇蠍。”
“微表妹!”韓止加重了語氣,無奈中不自覺流露出習慣性的縱容熟稔,“先前是我不對,表哥向你賠不是,你就不要生氣了。”
程微許久沒聽韓止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了,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忙狠狠咬了咬唇才克制住,不甘心地問:“那你先前怎麼會那樣想我?”
韓止耐著性子解釋:“是我瞧錯了。”
“便是瞧錯了,也不該那樣想。”程微抬頭與他對視,一雙丹鳳眼清亮有神,遺憾的是再委屈也做不出杏眼那種梨花帶雨的姿態來,微挑的眼角總讓人覺得眼前的小姑娘驕傲又肆意。
韓止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要是在廳中時,程微或許會看出韓止神色的微妙變化,可此時眼前的人恢復了她最熟悉的樣子,心中被喜悅填滿,就忽略了這些,忍不住對他傾訴委屈:“就算別人可以那樣想,止表哥也不能!你明明知道,我才不會那樣呢,更何況還是二姐姐!”
程微還不懂得,這世上的事,尤其是女孩子的心思,沒有哪個男子是該明明知道的,就算他曾經能,將來也未見得能,更何況,他還不曾把你放在心上呢。
韓止確實是有些不耐煩了。
或許程微不提起程瑤,韓止還不會這麼快就沒了耐心,可一旦想起溫婉大度的程瑤,再看眼前倔強彆扭的程微,他就實在不願把時間消磨在這裡了。
今日是他的小成年禮,晚上,母親為他千挑萬選出的侍女就會候在房中,教會他怎樣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是,他還沒告訴她,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想和她一起經歷的,不想在這中間加入任何多餘的東西,只要她願意,他情願等著。
“微表妹,你這樣可對表哥不公平,表哥都道歉了你還惱,怎麼不見你惱容昕呢?”韓止不願把氣氛弄得太僵,玩笑般道。
這話卻讓程微更加委屈,脫口而出道:“你們怎麼能一樣呢,我——”
話說了半截兒,才想起,這話她曾說過一次,卻換來了滿城嘲笑和一人冷漠,她再不能說第二次。
可韓止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下意識後退數步,拉開了半丈多的距離,語氣冷淡:“微表妹,其實這話我一直想對你說的,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
“什麼話?”程微再遲鈍,這個時候也意識到韓止的態度有些不對了,他似乎又恢復了不久前的態度,不,甚至比先前還要冷漠!
“微表妹,我……一直是把你當妹妹看的,就像是對秋夢她們一樣……從小到大,咱們一直要好,或許這讓你有了誤會,表哥在這裡向你道歉。”
程微猛地睜大了眼,仿佛是在心尖最柔嫩的地方挨了一刀,痛得吐不出一個字來。
對一個姑娘家說這樣令人難堪的話,還是從小玩到大的表妹,韓止也並不好受,心一橫把後面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微表妹,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此事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想害了你。以後,希望咱們還像以前那樣,若是……若是微表妹暫時做不到,那就先少見面。微表妹你還小,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喜歡,等以後,總會放下的。”
說完這話,韓止不敢看程微的眼睛,轉身就走,程微下意識伸手去抓,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抓到。
直到韓止走的不見蹤影了,程微才終於找回了聲音,喃喃道:“哪有這樣道歉的呢?”
他冤枉她,誤解她,真相大白了,她一直在等他道歉。可是,他只是不喜歡她,幹嘛要對她道歉呢?
在她明白他心意的那一刻,她就再沒想過如何了,死乞白賴求來的,她才不想要!由始至終,她其實只是想兩人的關係恢復如初而已。
可是,說希望恢復如初的是他,做不到恢復如初的也是他!
程微默默抽出帕子撣了撣木樁上的積雪,坐了下來,自嘲地想,她可真是虧大了,違了誓言,也沒開心起來。
遠處的侍女急忙奔了過來:“表姑娘,這木樁上涼,不能坐呢。”
“我把雪掃走了。”
“哎呀,那也不成呢,女孩子受不得涼。”
“為什麼?”
按理說,女孩家的一些事,到了程微這個年紀,做母親的就該仔細提點了,奈何她們母女關係疏遠,程微原本有個乳母,後來也被打發了,是以到現在,她對這些事都是懵懵懂懂的。
侍女臉一紅,不好意思解釋太多,只得道:“總之是不成的,女孩子受了涼,將來會生病受罪的。”
程微被韓止那番話惹得傷心不已,自然沒有力氣與一個侍女多說,見她臉上是真切的關心,便默默站了起來,胡亂地選了個方向,緩緩走著。
侍女見狀,忙默默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程微回神,才驚覺四周是熟悉的
聽雪林梅樹數百棵,清一色的綠蕊白梅,唯有一處不知怎的生了一棵紅梅,煞是美麗。
小時候,程微最喜歡在聽雪林中尋這棵紅梅,時日久了,紅梅生長之處雖不起眼,她卻總能找到。
幾乎是出於習慣,程微抬腳就向那處走去,卻在走了數丈後忽然停下,隔著一株繁茂白梅,怔怔望著紅梅旁的兩個人。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十七章 紅梅樹下訴衷情
虯枝盤曲,疏影橫斜,一眾白梅中,那株紅梅無需擺出太多姿態,只是靜悄悄立在那裡,就俏生生如絕世佳人,總是在第一時間吸引住闖入這裡的人們的目光。
可是這時,梅樹下的少年如明珠美玉,光暈生輝,少女似出水芙蓉,清麗動人,一對璧人相對而立,硬生生把紅梅的光彩奪了過去,至少在程微的眼裡,此時見不到紅梅,只看得見那二人。
這時候,雪小了些,像是柳絮漫天飛舞,落在了程微的髮梢裙角。
侍女跟上來,“姑娘”兩個字還沒脫口,看到梅樹下的二人,就下意識的住了口,小心翼翼打量著程微的神色。
她看見先前那個還能夠自嘲苦笑的小姑娘此刻卻面無表情,一雙黑得嚇人的眼睛直愣愣望著前方,像是被山妖勾走了魂。
侍女忽然就有些不忍心,悄悄挪動了一下腳步,把傘舉得更高了些,不讓雪沫子落在程微身上。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雪落梅影婆娑的聲音,紅梅樹下少年少女的對話清晰地傳來。
“瑤表妹,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就是想問一問,你是如何想的?”
程瑤半低著頭背對程微,程微看不到她的表情,可聲音卻聽得真切:“我……我哪有怎麼想……”
“瑤表妹!”韓止似乎有些急了,上前一步,二人靠的更近了一些,許是覺得四周無人,聲音比先前還要高了些,“這個時候,你還要裝傻麼?你應該明白,行過小成人禮後,我母親就開始替我物色合適的姑娘了!”
程瑤後退半步,聲音平靜,可是那一絲勉強還是被程微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就恭喜止表哥了,祝你早日覓得佳偶。”
“程瑤!”
程微能清楚地看到韓止臉上又氣又怒的表情,然後她一直面無表情的武裝終於龜裂,一瞬間顯出極度的詫異來。
韓止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程瑤的手。
程微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少年的手修長纖細,骨節分明,少女的手白皙嬌嫩,柔若無骨,這麼握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該如此,可程微卻覺得分外刺眼,令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出現了另一番情景。
她小心翼翼抓了少年輕薄飄逸的衣袖,鼓足了勇氣問:“止表哥,我以後嫁你,我們兩個人一直陪著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舅、舅母,可好?”
少年像見了鬼般,使足了力氣匆匆把衣袖從她手中抽出,聲音冷若寒冰,一字一頓道:“微表妹,請自重!”
程微回了神,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心中有些困惑。
同一個人,怎麼會如此不同呢,止表哥那樣義正言辭的斥責她“請自重”,可是眼下,他卻死死抓著二姐的手不放。
這個時候,程微甚至忘了所有心情,只剩下好奇。
二姐會不會說“止表哥,請自重”呢?
程微看到程瑤掙扎了幾下,沒有掙扎開,韓止反而抓得更緊了些,二人靠的更近了,而程瑤許是見掙扎不開,放棄了掙扎,嗔道:“止表哥,請放手!”
“不,今日你若是避而不答,我是不會放手的。”
聽了這話,程瑤居然一動不動了。
程微眼睛頓時睜大了些,腦海中劃過一個很詭異的念頭。
原來,還可以這樣啊——
那個時候,止表哥斥責她時,她要是也死死抓著不放,結果又會如何呢?
程瑤的聲音響了起來:“止表哥,你又何必這個樣子,你明明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我雖有個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平日旁人再怎麼稱讚,可是真的談婚論嫁時,誰都會記得,我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庶女!”
“庶女又如何?”
程瑤苦笑一聲:“庶女如何,多看一看就知道了。止表哥,你是一等國公府的世子,將來的衛國公,老夫人,還有世子夫人,又怎麼會同意讓你娶一個庶女為妻?莫非,你是要納我做妾不成?我程瑤雖身份卑微,卻絕不當妾的!”
“你不要胡說,我怎麼會這樣委屈你!”韓止似是有些急了。
“止表哥,你有這個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們之間既然不可能,以後,請你莫要招惹我了。我小心翼翼,平日裡話不敢多說一句,事不敢做錯一件,好不容易有了今天這樣的日子,不想因為你一時的情不自禁,就生生毀了!”
“瑤表妹,我知道你過得不容易,舅母脾氣急躁,澈表哥眼裡只有微表妹一個人,而微表妹……她性子倔強又任性,這些年你一味的遷就包容,定然受了不少委屈。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捨不得你再委屈下去,我想照顧你一生一世,給你最好的,你也值得最好的!”韓止說到激動處,伸手一拉,把程瑤拉入了懷裡。
他後面的聲音低了下來,卻字字如雷,落入程微耳中:“何況,母親也曾說過,論脾氣秉性,微表妹遠不及你,可見母親也是喜歡你的。至於祖母,她年紀大了,有時候像小孩子般鬧脾氣,其實多哄一哄就好了。她只是偏疼微表妹,對孫媳的出身反倒不像尋常人家的老太太那般看重,以你的品性,相處久了她定會喜歡的。我們國公府已經是樹大招風,不需要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子夫人錦上添花了。等回來我去求一求姑母,把你記在名下,再加上你才德兼備的名聲,長輩們應下這門親事,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程瑤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止表哥,求你莫說這些了,我不想被你說的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害人害己。”
韓止認真看著程瑤,忽然露出一抹微笑:“瑤表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且等等,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最易衝動的時候,韓止本性還算穩重,自以為明白了心上人的心意,當下就主動放開了程瑤,嘴角含笑,轉了身大步離去。
那聽了十餘年,無比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因為地上有了積雪,很快就聽不見。
程微凝視著紅梅樹下若有所思的程瑤,忽然像是木偶注入了生命力,一把推開了撐傘的侍女,旋風般跑到了程瑤面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十八章 青梅竹馬有盡頭
“三妹?”程瑤愕然看著出現在面前的程微,臉上驚慌一閃而逝,快得令人捕捉不見,隨後急切地道,“你聽我解釋!”
“好。”程微咬了唇,控制著微顫的手,艱難吐出了這個字。
程瑤眨了眨眼,有片刻的失神。
這情況怎麼和想像的不一樣?程微不該瘋狂的說著“我不聽!我不聽!”掉頭跑掉嗎?
“二姐,我在聽。”程微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吸了吸鼻子,她怕說得慢了,就忍不住哭出來,可是,她已經夠狼狽,不需要再哭鼻子讓自己更狼狽了。
程瑤回了神,抿了抿唇道:“三妹,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我對止表哥並無男女之情,我只是把他當哥哥……”
程微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就在剛才,止表哥親口對她說,只把她當妹妹,現在,二姐又對她說,只把止表哥當哥哥。可是,他們兩個說的這些話,都不是她想聽的!
“二姐。”程微輕輕喊了一聲,凝視著她的眼睛,“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程微的語氣很輕柔,很認真,完全不像她平日直來直去的樣子,程瑤不由慎重起來,語氣裡隱藏著小心戒備:“三妹要問什麼?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和你說。”
程微匆忙低下了頭,把湧到眼角的淚意逼退,聲音低的幾乎難以分辨,程瑤卻聽得清清楚楚:“二姐,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好脾氣?只要我想要的,你就一定會答應?”
說到這裡,她停了停,察覺到程瑤把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渾身一顫,咬了牙繼續道:“所以,我才驕縱任性又霸道,讓你受了很多委屈麼?”
韓止那些話,一字一句,字字如刀。程微想,她今生今世是忘不了了。
“沒有,我不委屈!”程瑤忙道,按在程微肩膀上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程微覺得有些吃痛,卻並不在意,抬了頭直視著程瑤:“那二姐告訴我,我是不是很驕縱,是個讓人討厭的女孩子?”
那一刻,望著這雙清澈如水晶的眸子,程瑤許久以來堅如磐石的心忽然晃動了那麼一下下。
她想,若是她生來不是懷仁伯府的庶女,不需要爭,不需要搶,就有高貴的出身,顯赫的外祖家,或許,她和程微,也是能成為朋友的吧?
她剛剛做好了被痛駡質問的準備,卻沒想到,程微問的和韓止半點無關。程微在意的事,永遠是別的女孩子嗤之以鼻的事,而別的女孩子在意的事,卻是程微從未放在心上的事。
程瑤忽然悚然而驚。
所以,容顏鄙陋的程微,名聲敗壞的程微,卻永遠不愁沒有人疼惜嗎?
程瑤一下子清醒過來,無視了那雙盛滿信任和忐忑的眸子,溫柔笑著道:“不是的,就算別人都覺得三妹驕縱,我卻清楚,三妹不是驕縱的人。”
程微嘴角微翹,笑得有些難看:“那就好。”
姐妹二人相對站著,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程瑤聽到程微一字一頓地問:“既然這樣,二姐知道止表哥心悅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呢?”
“三妹?”程瑤有些愕然。
那雙面對她時一貫充滿信任的眸子驟然冷了下來,冷得令她有些不適應。
“二姐,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驕縱的人,為何不早早告訴我呢?我是很喜歡止表哥,從小到現在,一直很喜歡很喜歡。可是,我若是知道止表哥心悅你,就如我心悅他的心情一樣,我是絕不會去和他說那些話的。”說到這裡,程微有些激動起來。
程瑤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有些無措地道:“三妹,是我錯了,我……我只是怕你知道了會難過……”
“我不怕難過!”程微又氣又委屈,氣的是自己蠢笨不堪,止表哥對二姐都已經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可笑她還看不穿,巴巴把一顆心捧到人家面前,讓人打落到泥土裡狠狠地踩。委屈的是她這樣信任二姐,那麼多次悄悄和她訴說女兒心事,而二姐,但凡提醒一句,都不會讓她夾在兩個最親近的人之間,成了天大的笑話!
“二姐,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怕難過,只怕丟臉!其實他們說得對,我就是這樣驕縱任性,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止表哥不喜歡我,我就不要再喜歡他了,一日做不到,就一年,一年做不到,就一輩子,反正我一定能做到的。可是,我以為我一直能喜歡二姐的,卻忘了自己的壞脾氣原來讓二姐受了這樣多的委屈。”
程微往後退了退,程瑤心中一慌,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訥訥道:“不是的,我沒有委屈……”
程微自嘲一笑:“二姐定然是委屈的,不然怎麼會這樣遷就我。怕我難過,就情願裝作不知道止表哥的心意,還鼓勵我,給我出主意,盡力撮合我和止表哥。”
“三妹,你想說什麼?”程瑤忽然有些摸不清程微的意思了,抓著她的手不由緊了緊。
程微微微揚頭,笑了笑:“我是說,既然和我在一起總是在委屈二姐,那以後咱們就離得遠遠的吧。”
程微說完轉了身便要逃離這讓她今生再不想來的地方,程瑤拉住她的手,急急喊道:“三妹——”
程微使勁抽回手,忽然覺得手一鬆,慣性讓她退了數步,緊跟著聽到一聲驚呼,就見程瑤摔在了地上。
“二——”程微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不知從何處沖出一個人來,把她往旁邊猛然一推。
程微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一瞬間用手去撐地,卻因為右手肘有傷,手腕猛地一歪砸在了地上,鑽心的疼痛傳來。
她艱難偏了頭去瞧劇痛的右手腕,就見手腕處正好有一根枯枝斜斜刺穿了肌膚,鮮血汩汩而出,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只花紋獨特的鐲子完全浸沒了。
也許是劇痛失血產生的錯覺,程微覺得那鐲子似乎在發光。
“瑤表妹,你沒事吧?”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
程微抬眼去看,就見韓止一臉的急切心痛,小心翼翼去扶程瑤。
那一瞬間的心情,程微無法形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
可是忽然間,眼前的二人變了樣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十九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
程瑤還是躺在地上,只是她看起來像是長了幾歲,如果說程微平日見到的程瑤是初露風華的小荷,那麼此時的程瑤,就是完全綻放的青蓮。
只是她一臉痛苦捂著腹部,寬大的青衣襦裙如荷葉四散而開,鮮血迅速蔓延,漲潮般把裙子染上了暮色,上面精緻鮮豔的孔雀紋瞬間黯淡下來。
白梅換成了花團錦簇,冬日轉成了明媚春光,在這截然不同的景色裡,程微看到一位個子高挑的年輕女子背對著她,與地上的程瑤只有半丈之遙。
程微看不到年輕女子的面貌,可那背影帶來的熟悉感令她莫名不寒而慄,肌膚瞬間泛起了一層細小疙瘩。
程微用力以手撐地,想要看清年輕女子的模樣,可是那女子微微弓著身,似是受到了很大驚嚇般步步後退,卻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人聲嘈雜,但程微像是看無聲的木偶戲,聽不清那些人說了什麼,也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樣。在這方天地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寫意的水墨畫,只有一躺一站的兩個女子有著鮮明的色彩。
這時,一個男子忽然出現,對著年輕女子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腳,年輕女子被踹的直直飛起,然後狠狠落在了地上。
程微似是被蠱惑般,早已忘了地上鮮血直流的程瑤,目光緊緊追隨著年輕女子,等年輕女子摔在地上,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那個一臉痛苦、嘴角溢出血絲的女子,正是她自己!
不,說是她自己也不全然準確,那女子是她,卻比現在的她大了幾歲!
程微一下子捂住了嘴,才克制住尖叫的衝動,隨後掉過頭去瞧那男子。
說來也怪,那男子竟然消失了,而地上的程瑤和另一個自己,全都不見了蹤影。
程微眨眨眼,眼前空氣泛起水紋般的波動,隨後又有兩個人出現在面前。
其中一人,正是十七八歲模樣的自己,而另一個人,赫然是韓止幾年後的樣子,他們相對而立,似乎在爭執著什麼。
程微一直捂著口看著這荒誕的一切,只是她早忘了思考為何會見到這樣奇怪的場面,而是對長大後的自己和止表哥在爭執什麼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也許是這股好奇心太過強烈,一直看無聲戲的程微忽然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程微,我真沒見過你這樣惡毒的婦人,瑤表妹待你如何,你心裡清楚,卻如此狠心,害她小產!”
“我……我沒有……”
“沒有如何?”數年後的韓止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原本明珠般的耀眼內斂成暖玉的溫潤,顯得越發出眾,可說出來的話卻比程微之前聽到的還要無情,“是沒有推倒了瑤表妹害她小產,還是沒有嫉妒她,處心積慮和她過不去?”
“我沒有,我沒有!韓止,你混蛋,我才是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娶了我,卻對已為人婦的程瑤念念不忘!”
韓止氣極而笑:“所以,你才害她小產是不是?程微,你連無辜的孩子都忍心下手,又憑什麼以為我會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婦人?”
程微一臉不可置信,直直盯著韓止,最後慘笑道:“韓止,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指責我?嫁給你這兩年,你但凡對我好一些,把我當個真正的妻子看待,我又怎麼會和程瑤漸行漸遠?退一萬步講,就算程瑤小產真是因為我,那也是被你逼出來的!我是你的結髮妻子啊,可是整整兩年的時間,你卻從未碰過我,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也是一個人啊!”
成為青年的韓止身材挺拔、形容俊美,看著程微的姿態帶了幾分居高臨下。他嗤笑一聲,輕飄飄落下一句話:“沒有碰過你,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他說完,一拂衣袖,扭頭便走。
程微似是氣傻了,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見韓止只留下一個無情的背影,漸行漸遠,又氣又急,俯身抬腳,脫下腳上的繡鞋就扔了過去,邊扔邊罵道:“韓止,你混蛋!”
韓止覺得肩膀一痛,反手一抓,居然是只繡了一對夏蟬的小巧繡鞋。
大樑女子並不纏足,上至名門貴女,下至鄉下丫頭,俱是一雙天足。
長大後的程微依然面容粗黑,身材微豐,加上個頭高,總給人粗壯的感覺,可她卻有一個妙處,手腳天生小巧,特別是一雙玉足不過成年女子巴掌長短,纖美如精雕細琢出的珍品擺件。
這樣一雙小腳所穿的鞋子,無疑是精巧可愛的,男子手中多出這樣一隻繡鞋,大半會升起幾分旖旎心思,可此刻的韓止卻像冰人一般,面無表情地看了手中繡鞋一眼,隨後轉過身大步走回來,把繡鞋擲到了程微腳邊。
程微低頭看看砸在腳邊的繡鞋,又抬頭看看韓止,只著了雪白羅襪的腳偏偏不去踩鞋子,而是踩在微潮的泥土地上,帶了幾分賭氣瞧著韓止。
韓止卻毫不在意,從懷中掏出一物遞過去,淡淡道:“和你一吵,險些忘了。”
程微接過來,見是一封信,抖開便看,只掃了一眼就看到幾行字:“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這赫然是一封和離書!
“韓止,你怎麼能這樣,怎麼敢這樣!你忘了,我們的婚事,是外祖母的臨終遺願,你要與我和離,怎麼對得起外祖母?”程微顯然是被這封離書刺激到了,嘶聲喊道。
而韓止半點不為所動,冷冷道:“祖母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會支持我的決定。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
在青年韓止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尚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同時響起:“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
看了一場撲朔迷離大戲的程微終於被這句話拉回了現實,有些恍惚地看了看怒容滿面的少年韓止,還有被他扶著的少女程瑤,又低頭看了看依然流血不止的手腕,這才重新抬頭,牽了牽嘴角道:“韓止,我流血了……”
說完,頭一歪,悄無聲息的昏了過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6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二十章 問話
韓止這才看到程微手腕處鮮血淋漓,早把地上的雪融化了一小片。
“三妹!”程瑤推開韓止,向程微沖去。
站在遠處,把談話的空間留給主子們的侍女見情況有變,驚呼一聲,花容失色的奔來。
這時候,又有腳步聲起,從一條小徑轉出幾個少年來,為首的少年一身紫衣,正是容昕。
他順著侍女奔跑的方向望去,不由一愣,隨後拔腿就沖了過去。
“三妹,你怎麼啦?你睜睜眼,不要嚇我啊!”程瑤伏在程微身上嚶嚶哭著。
這時容昕已經沖到了近前,似是被那灘刺目的鮮血嚇住了,愣了愣,忽然跳起來,揪住了韓止的衣領:“韓止,這是怎麼回事兒?”
“容昕,你鬆手!”
“我不鬆,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就不鬆!”
就在二人爭執時,少年中面容最是尋常的一位默默走過來,俯身小心把程微抱起,抬腳便走。
容昕趕緊鬆開韓止,追過去責問:“韓平,你幹什麼?”
這位面容普通的少年,是程微小舅的長子,衛國公府孫輩中排行第二的韓平。
韓四舅有三個嫡子,俱都繼承了母親趙氏的相貌,生的平凡無奇。長子韓平今年十四歲,與容昕等人年齡相近,平日裡常廝混在一處的。一眾美少年中混入一張大眾臉的結果,就是普通反倒成了不普通。
韓平明明比容昕還小了一歲,看起來卻比他沉穩許多,面對容昕的責問,無奈道:“世孫,你和大哥先吵著,我帶微表妹去找大夫。”
他說完抱穩了程微,側頭躲過橫斜而來的梅枝,大步往前走去。
容昕張了張嘴,才喊道:“哎,你等等我啊——韓平,你不要太過分!”
容昕急匆匆追上去了,幾個少年面面相覷,平日裡雖對程微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的印象,可此刻那昏迷不醒的少女,還有地上觸目的鮮血,讓少年們都有些心慌,忙一起跟了上去。
很快紅梅樹旁就只剩下韓止和程瑤二人,宛如不久前二人吐露心聲時的場景,可雪地上那比紅梅還要鮮豔的血跡卻分外刺眼,讓人無法忽視。
韓止盯著那灘血跡,心忽然有些慌,澀聲對程瑤道:“瑤表妹,我們快去看看微表妹如何了。”
他抬腳匆匆便走,程瑤忙腳步踉蹌地跟了上去。
“微表妹這是怎麼了?”韓平抱著程微往聽雪林外面走,迎面撞上了韓秋華。
見是大堂姐,韓平一直緊皺的眉頭平緩了幾分,答道:“微表妹手腕被枯枝劃傷了,流了不少血,至於別的,暫時還不太清楚。”
韓秋華面色凝重,扭頭對身後的丫鬟道:“鶯歌,你腳程快,速去把朱太醫請到離這最近的梅苑來!”
“是。”叫鶯歌的丫鬟提了裙角轉身就跑,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韓秋華抽出一方潔白的帕子囑咐道:“二弟,你且停下,我先給微表妹包紮一下傷口,免得血流太多。”
一貫穩重的少年臉有些發熱,訥訥道:“還是大姐想得周到,我一著急,就給忘了。”
一直屁顛屁顛跟在一旁的容昕終於找到機會落井下石:“哼,我就說讓你等等的!”
剛剛追上來的幾個少年忍不住齊齊翻了個白眼。
這大爺越來越會說笑了,讓韓平等等,難道不是覺得被搶了差事憤憤不平嗎?剛剛是誰只顧著吵架,連受傷昏迷的人都忘了,要是能記得給包紮傷口,才是見了鬼了!
不過容昕身份尊貴,幾個少年只敢默默腹誹,並不敢說出來,而韓平此刻也沒有爭辯的心情,一聲未吭。
韓秋華顯然瞭解這位王孫表弟的性子,並不接話,一邊飛快給程微包紮手腕,一邊問道:“二弟,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微表妹好好的怎麼會受傷呢?”
韓平愣了愣,去看容昕,容昕左右四顧,目光落在那花容失色的侍女身上,喝問道:“你過來,給我們說說,表姑娘是怎麼受傷的?”
侍女面色更加慘白,硬著頭皮湊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韓秋華面前,結結巴巴道:“婢子……婢子……”
這時韓秋華已經把程微的手腕包紮好,眼風一掃瞥見韓止和程瑤一前一後往這裡趕來,臉色一沉,揚聲道:“罷了,等會兒再仔細問,先讓微表妹看了太醫是正經!”
一行人匆匆往前走,容昕歎道:“謝天謝地,還好太醫就在府上!”
韓秋華嘴角抽了抽,頗有些無語,心道這小霸王真是從不曾操半點心的。
平日裡,太醫會輪班入宮當值,不當值的則留在太醫署,而留在太醫署的太醫,就成了勳貴百官之家請診的對象。
今日韓止小成年禮,邀請的人雖不多,身份卻都貴重,尤其是景王世子妃母子三人,要是有個什麼閃失,衛國公府哪裡擔得起這種責任,再加上衛國公夫人陶氏體弱多病,常年請朱太醫的,是以今日早就把朱太醫請了過來,以防萬一。
而容昕,顯然對這些俗務未曾經心。
說話間已是出了聽雪林,一路上遇到的踏雪賞梅的少年少女們都跟了過來,把個小巧雅致的梅苑擠得水泄不通,讓聞訊趕來的衛國公夫人陶氏等人頭疼不已,忙把這些半大孩子們趕到了別處去,只留下了韓秋華等人。
陶氏還未來得及問話,衛國公老夫人竟親自趕了過來,剛一進屋,就一疊聲問道:“微兒呢,我的微兒怎麼樣了?”
陶氏面帶尷尬迎上去:“老夫人,朱太醫還在給微兒診治,您先放寬心。”
“我怎麼放寬心?”老夫人杵了杵龍頭拐杖,“這才一眨眼的工夫,微兒就出了事!秋華,你給祖母說說,你表妹是怎麼受的傷?”
韓秋華滿面羞慚跪了下來:“祖母,都是孫女照顧不周——”
“說重點!”老太太雷厲風行。
“孫女等人在聽雪樓吃了酒,見外面落了雪,就三三兩兩出去踏雪賞梅。孫女也是半路碰到二弟帶了受傷的微表妹出來。”該簡潔時,韓秋華半點不拖泥帶水。
韓平也是個老實的,沒等老夫人發問,緊跟著道:“孫兒幾個是聽到女子的驚呼聲才尋了過去,就看到微表妹受傷倒在地上。”
“難道那時就只有微兒一人嗎?”老夫人問。
“不遠處站著一位侍女,還有——”韓平有些遲疑。
韓止介面道:“祖母,當時在場的還有孫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驚醒
“止兒!”衛國公夫人陶氏愕然抬頭,這一驚非同小可。
韓止一掀衣袍,跪了下來:“是孫兒害微表妹受了傷,請祖母責罰!”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神情各異,老夫人面色微沉環視一圈,這才看向韓止,問道:“止兒,那你給祖母說清楚,你是怎麼害你表妹受傷的?”
韓止肅容道:“是孫兒失手推倒了微表妹,不成想微表妹手腕正好被枯枝刺傷了。祖母,請您家法處置孫兒吧!”
“外祖母,請您別生止表哥的氣,要怪,就怪瑤兒吧!”程瑤忽然跪了下來,“我本來正和三妹在紅梅樹下閒聊,因為雪後路滑,不小心滑倒了,恰巧那時止表哥過來了,看到我摔倒就過去扶,三妹正好也去扶我,止表哥這才不小心碰到了三妹,害三妹摔倒,歸根到底,都是瑤兒的錯!”
“是這樣嗎?”老夫人沉聲問韓止。
韓止忍不住看了程瑤一眼,程瑤投來祈求的目光。
韓止暗歎口氣,心道瑤表妹實在太過善良,這種時候仍想著維護微表妹的名聲。微表妹雖有錯在先,可現在受傷昏迷,說到底還是他太莽撞了,又何必還讓她擔上惡毒的名聲呢?這樣看來,只能委屈一下瑤表妹了。於是咬了咬牙道:“是的,不過這事還是因為孫兒魯莽才造成的,和瑤表妹無關,且在孫兒生辰宴上害兩位表妹出了事,都是孫兒的失責,祖母無論如何責罰,孫兒都心甘情願!”
“外祖母,瑤兒也心甘情願受罰!”程瑤以額貼地,情真意切地道。
二人跪成一排爭相認錯,老夫人臉色越發難看,一方面懸心程微的安危,另一方面窩火寶貝外孫女受了傷,還找不到個可以發作的物件。畢竟她再偏心,也不可能因為兩個孩子的無心之失就重重責罰,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她本就疼愛的嫡長孫。
老夫人一言不發,滿室鴉雀無聲,韓氏終於忍不住道:“母親,我看此事就算了,微兒本就是個跳脫性子,哪能怪到止兒身上。”
俗話說正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還是親閨女貼心,老夫人總算尋到了發洩口,當下眉毛一豎怒斥道:“糊塗,哪有女兒還昏迷不醒,當娘的不但不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反而先說女兒不是的!”
她可以把此事就此揭過,那是因為害微兒受傷的是止兒,還是在止兒並不是有意的前提下,卻不能因為韓氏那幾句糊塗話鬆口,那不是等於告訴別人,微兒受傷是咎由自取嗎!
老夫人越想越氣,狠狠瞪了韓氏一眼,心道這當娘的這麼不靠譜,她可憐的微兒可怎麼辦啊!
老夫人生氣,韓氏同樣又氣又急,心道母親真是老糊塗了,微兒的性子她當娘的還不瞭解嗎,此事追究下去還不定如何呢,不如就此打住,至少大嫂還心存歉疚,以後就不好再提起年初那事了。
母女二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頗有幾分劍拔弩張,一直默不作聲的韓平忽然開口:“祖母,我們幾個過去時,還有一位侍女在場。主子受了傷,侍女難逃失職之責,依孫兒看,該責罰那侍女才是。”
“不錯,那侍女當時站得老遠,要是在一旁,說不定程微還不會受傷!”容昕附和道。
靜立一旁的韓秋華悄悄搖了搖頭,心道外表憨厚老實的二弟原來有副玲瓏心腸,她知道的是不是太晚了點兒?
二弟說是該責罰那侍女,實則卻是在隱晦提醒祖母,除了三位當事人,那位侍女或許才是最瞭解事情來龍去脈的人。要是直言,無疑會惹得大伯母不高興,大弟說不定也會心存芥蒂,影響了兄弟感情。
果然,老夫人聽了韓平的話後,側頭吩咐道:“良辰,把那侍女帶進來。”
衛國公老夫人有四個一等丫鬟,分別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其中以良辰最為細心,當下應一聲是,對美景使了個眼色,片刻後就一左一右拉著那侍女進來,等那侍女撲通一聲跪下後,各向一側退了兩步站定,這樣的距離,足以應對許多突發狀況。
“你叫什麼名字?”老夫人擰眉打量著瑟瑟發抖的侍女。
“婢子……婢子叫九月。”
“九月,那你說說,當時表姑娘是怎麼受傷的?”
“婢子……”九月下意識瞥了韓止一眼,欲言又止。
衛國公夫人陶氏忽然開口:“九月,老夫人問你話,你就好好回答,不用怕,照實說就好了。”
陶氏素來體弱,膚白唇淡,聲音也是細細的,可九月聽了,臉色卻更加難看,好一會兒,終於道:“婢子……婢子當時見兩位表姑娘在說話,不好打擾,就站在遠處回避了,等聽到動靜,就見三表姑娘已經倒在地上了……”
侍女九月說未看到,再問下去就有些難看了,景王世子妃曾氏忙道:“義母,既是一場意外,就算了吧,您瞧這些孩子一個個嚇得臉都是白的。孩子嘛,可不都是調皮的,我都沒好意思跟您說,昕兒還曾把嵐兒的頭打破過呢。”
“母親!”莫名中槍的容昕翻了個白眼。
曾氏投給兒子一個抱歉的眼神,忽然愣住:“對了,嵐兒呢?”
容昕被曾氏問的一臉呆滯,瞧瞧這個,瞧瞧那個,猛然一拍腦袋:“壞了,妹妹一定是還在聽雪林裡找路呢!”
曾氏張了張嘴,吼道:“還不快去把你妹妹找回來!”
向來無法無天的小霸王灰頭土臉的去找迷路的妹子去了,一邊往外跑一邊悲憤地想:能怪他把容嵐打破頭嗎,每次她迷路,先挨駡的都是他!
見兒子滾出去了,曾氏抿了抿嘴,溫婉笑道:“義母,您看,孩子們都是讓人頭疼的,現在關鍵還是看微兒到底如何了。”
正說著,忽然就是一陣重物接連倒地的聲音,程微披散著頭髮從里間沖了出來,一臉惶恐撲進了老夫人懷裡,眼淚簌簌而下:“外祖母,您沒死,您沒死,太好了……”
程微緊緊摟著老夫人脖子痛哭,含含糊糊吐出的話卻讓一屋子人大吃一驚,氣得韓氏把程微拽出來,斥道:“程微,你是癔症了麼,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嘴封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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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7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長睡
程微被韓氏拽出來,頭暈目眩,踉蹌著勉強站定,半睜著眼去瞧韓氏,下意識吐出兩個字:“母親——”
眼前韓氏梳著墮馬髻,鬢角插一朵茶杯大小的粉紅山茶花。
這花是從暖棚裡出來的,懷仁伯府日子過得緊巴巴,自然沒有暖棚,是韓氏一大清早差人從街上買來,這麼一朵就要二兩銀子。
一身沉香色繡暗紅纏枝茶花對襟襖的韓氏被這朵鮮靈靈的山茶花襯得面如滿月,豔光動人。
可看在程微眼裡,比往日顏色要好上三分的韓氏卻忽然一變,慵懶的墮馬髻成了四散長髮,隨風舞動著有火星迅速把滿頭青絲吞噬了,韓氏整個人處在熊熊烈火中,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某個方向,因為火燒,面部表情猙獰痛苦,卻發出瘋狂的大笑聲。
“母親!”那一瞬間,程微駭得魂飛魄散,早把母女之間的芥蒂忘到九霄雲外,伸了手去拉韓氏。
她左手腕本就被韓氏抓著,右手腕剛剛才包紮好,這麼一用力,頓時鮮血暈出,把潔白的紗布又染透了,劇痛之下,程微眼前景象陡然一換,又變成韓氏盛怒的模樣,鬢邊山茶花嬌豔無雙。
她這一痛叫,把韓氏也嚇了好大一跳,不自覺鬆開了手。
程微被這變化極端的景象折磨的神經近乎崩潰,忘了手腕劇痛,扭頭就跑,卻一下子撞進韓秋華懷裡。
“微表妹,微表妹,冷靜一些,別亂跑,手腕又流血了呢。”韓秋華攬住程微,輕輕用手拍著她後背安撫。
聽到熟悉親近的聲音,程微略略定神,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眸,一聲“表姐”還沒吐出,就見一臉悲憫的韓秋華忽然換成了一副決絕表情,頭一低,向著一個方向疾奔而去,一頭撞在了廳堂楹柱上。血花四濺,像是盛開了一地的山茶花,韓秋華躺在血泊裡,潔白的額頭多出一個血洞,鮮血很快就模糊了她年輕的容顏。
程微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猛然用手捂住眼睛,拼命搖頭,嘶聲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屋內人都被她這貌似瘋狂的樣子弄得愣住了,一直跪著的韓止看著往日驕縱卻很愛黏著他的小表妹變成了這般模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站起來走過去按住程微的肩膀,聲音溫和仿佛回到了幼時惹了程微生氣後哄她的時候:“微表妹,不要這樣子,你的手在流血呢——”
昏迷之前的程微,聽到青年韓止那番絕情話語後,早就下了決心,今生今世,她再對止表哥流露半分情愫,就要她天打五雷轟,可此時,她的理智近乎崩潰,聽到這溫和的聲音,以為站在眼前的還是小時候那個會哄她開心、帶她玩耍的小哥哥,這幾乎是她接連看到恐怖景象後最好的變換了,她幾乎是迫不及待鬆開了捂住眼睛的雙手,睜眼去瞧。
可眼前,哪是那個溫柔說話的小哥哥,而是一個隻剩下頭部和軀幹,沒了四肢的半死人!
“啊!”程微整個人終於完全崩潰,一把推開了韓止往門口跑去,還沒跑到門口,腳踩到裙角,整個人往下栽去,所幸韓平相距不遠,一個箭步沖來,接住了她。
“微表妹——”向來穩重的韓平露出少年的急切,看著懷裡雙目緊閉面如金紙的程微,有些無措的去瞧老夫人。
這一切說來話長,實則只是瞬間的事,老夫人終於回神,喊道:“太醫呢?”
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下官在這兒。”
眾人望去,只見朱太醫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里間門框,身後跟著的賞心、樂事兩個大丫鬟面色古怪。
“朱太醫這是怎麼了?”老夫人一驚。
朱太醫神情扭曲一下,咬牙切齒道:“下官正給表姑娘把脈,誰知表姑娘猛然坐了起來,把下官推到地上就往外跑,下官這老腰都閃了。”
“實在對不住了。”老夫人滿面尷尬,隨後話題一轉,“還請朱太醫再給老身外孫女瞧瞧吧。”
說著掃一眼侍女們:“還不快扶朱太醫坐下!平兒,把你表妹帶到朱太醫面前來。”
朱太醫沉著一張老臉打量著又陷入昏迷的程微,先把滲血的紗布重新剪開,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腕。
“嘶——”屋內響起吸氣聲。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抹淚道:“我可憐的微兒!”
便是韓氏,緊盯著程微受傷的手腕,神情都難看了幾分,用手捏緊了帕子,沒吭聲。
韓秋華不忍地別開頭,瞪了韓止一眼。
韓止抿了抿唇角,露出幾分悔意。
“疼——”靜謐的室內,忽然想起程微虛弱的聲音,眾人忙瞧過去,卻見她只是緊蹙著眉頭,並沒睜開眼睛,隨即又悄無聲息了。
朱太醫不為所動,俐落的把傷口包紮好,然後伸出手指搭上了另一隻手腕。
過了片刻,朱太醫鬆開了手。
“朱太醫,怎麼樣?”老夫人有些緊張地問。
朱太醫沉吟一下道:“表姑娘手腕上的傷並不打緊,不過下官把脈,發覺表姑娘脈弦如絲,如循刀刃,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這樣吧,下官先開幾副安神養心的方子,按時喂表姑娘服下,且先看看效果。”
“那就勞煩朱太醫了。”
等朱太醫出去,老夫人沉著臉道:“止兒,你表妹成了這個樣子,你當表哥的怎麼也脫不了責任,祖母不拿家法罰你,你就把家訓抄上百遍吧,也好靜心想一想以後該如何做!至於瑤兒——”
她看向程瑤,歎口氣道:“瑤兒也在家中好好呆著吧,微兒就先留在國公府,等醒來再回去。”
“是,外祖母,瑤兒定會在家中抄寫心經百遍,替三妹祈福。”程瑤哽咽道。
事情到此算是揭過,韓氏先帶程瑤三人回了懷仁伯府,把事情對懷仁伯老夫人稟明,然後又返回了國公府,等著程微蘇醒。
誰知程微這一昏迷,就昏睡了小半個月,整個人因為只能以湯藥維持,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豐潤的鵝蛋臉有了尖下頦,膚色也因長期不見陽光變白了些許。
只是此時,已經無人留心這些,在老夫人的催促下,太醫署的太醫幾乎輪番上陣,愣是無一人有法子令程微醒來。
這一日,外邊下起了雪,一個身穿大紅斗篷的少年旋風般沖了進來,高聲問道:“外祖母,程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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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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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7 09:5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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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少年世無雙
這少年一雙丹鳳眼微挑,修眉似墨,面白如玉,隱隱間似有流光環繞周身,竟令人有微微炫目之感。
如果說韓止是明珠生輝,小霸王容昕是驕陽似火,那麼眼前的少年,精緻絕倫仿佛是一副春光繾綣的畫面,渾然天成如一條冬雪初融的潺潺溪流,令人望之,就會生出造物天成的感歎。
他一身大紅披風上還佈滿了雪沫子,連帶著垂在鬢邊的髮絲都是濕漉漉的,整個人一進門,就帶來一股寒氣。
衛國公老夫人卻顧不得這些,忙站了起來迎過去,一把拉住少年微涼的手,待立在一旁的大丫鬟良辰接過少年解下來的披風,一邊拉著少年往裡屋走一邊嗔怪道:“舒兒,不是年底才遣人去接你麼,怎麼這時候就跑回來了?”
少年在老夫人面前冷然的模樣才有了些舒緩,一開口還帶著些許童音:“外祖母,我聽送鮮果的老齊叔說程微一直昏迷不醒,就回來了。”
聽少年提到程微,老夫人深深歎口氣,露出一抹疲憊,然後抬手用帕子替少年擦了擦頭髮,嗔道:“你表姐已是這樣了,你回來又有什麼用,要是再病一個,不是白白讓外祖母操碎了心。”
少年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我這身體總是這個樣子,好不到哪裡去,也壞不到哪裡去,外祖母放心就是了。倒是程微,平日身體強壯的像小牛犢子似的,怎麼好好的就病了?我問老齊叔,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
被少年一雙詢問的目光瞧著,老夫人蹙了蹙眉,才道:“就是意外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程微自打年初,腦袋是不是糊塗了,摔跤都能把自己摔得昏迷不醒了?”少年面沉似水,很是有些生氣的樣子。
老夫人忍不住拍他一下:“你這孩子,一口一個程微的,從不叫表姐!”
少年撇撇嘴:“就比我大了不到一歲,叫什麼表姐!外祖母,那我先去瞧瞧她。”
說完,又是一陣風地轉頭跑了,慌得老夫人忙喊道:“良辰、美景,快把大衣裳送去給表公子穿上,別讓他著了涼!”
等吩咐完,又對賞心道:“去把老齊頭叫來。”
不多時,一個背微駝的四五十歲男子被領了進來,一進門就跪倒:“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看一眼樂事:“給老齊頭搬個小杌子來。”
等老齊叔小心翼翼坐下,老夫人才問道:“老齊頭,你都和表公子說了什麼,怎麼這時候表公子就從溫泉莊子上跑回來了?”
這話一出,唬得老齊叔忙又跪倒:“老夫人,老……老奴沒說什麼,是……是表公子問起表姑娘,老奴才說表姑娘病了,旁的什麼都沒說。”
老夫人歎口氣,一揮手:“行了,下去吧,以後記著,再有什麼讓表公子掛心的事,推說不知道就是了,省得他不顧身體跑回來!”
等老齊叔退下去,老夫人側頭對一旁的婆子道:“這一個個的,全都不讓我省心,恨不得要了我這條老命去!”
婆子忙道:“老夫人快別這樣說,都怪那老齊頭太老實了些,明知道自小到大表公子最親近的就是三表姑娘,還管不住嘴。”
老夫人搖搖頭:“圖的就是他老實巴交,不會欺上瞞下。”
老夫人這樣一說,那婆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寬慰了幾句,心中卻覺得金尊玉貴的老夫人委實並不容易。
原來剛剛那殊色驚人的少年,正是老夫人的次女,曾經的京城第一美人韓玉珠所生之子。
當年,韓玉珠被歹人擄走,慘遭淩辱,產子後就自縊身亡,是以至今無人知曉少年生父是何人,老衛國公親自為外孫取名和舒,期許他和美舒順的長大,可這樣尷尬的身份,哪怕有老國公和老夫人疼惜著,又哪能擋得住旁人輕視的目光。
且和舒因為是早產兒,自幼身體不好,特別畏寒,到了冬天就要大病一場,於是每年天一冷就要去國公府在郊外的溫泉莊子養著,到了過年時才接回來團聚。
眼見他一路匆匆的趕回來,說不得又要大病一場,也難怪老夫人憂心了。
“也不知今日老國公能否把玄清觀的首席真人請來給微兒瞧瞧。”
“老夫人放心吧,老國公鮮少求人,既然開了口,哪有不給面子的。”婆子安慰道。
老夫人便住口不言了。
正被老夫人憂心的少年和舒已是到了梅苑,一進門,推開了程微的貼身丫鬟歡顏,就掀了簾子往內走去。
“舒兒?”正坐在榻前,用溫熱的軟巾替程微擦拭額頭的韓氏似乎被人瞧見對向來冷淡的次女流露出關愛之情頗有些尷尬,忙縮回了手,看向門口,“你怎麼回來了?”
和舒大步走過來,眼睛直盯著躺在榻上的程微,回道:“姨母,我聽說程微病了,回來瞧瞧。”
“你這孩子,顧好自己就得了,趕回來做什麼?”
和舒挑眉看向韓氏:“姨母,總不能程微都這樣了,我還不知道!”
韓氏原本最為受寵,後來因為執意嫁進懷仁伯府,母女間生了嫌隙,偏偏妹妹玉珠出落得越發好,人人稱讚,父母疼寵,把她韓明珠擠到了一邊去,是以當年的小心思裡,對妹妹頗有幾分吃味。待到韓玉珠身死,愧疚之下,面對著和妹妹相貌如出一轍的外甥,心裡總有些不得勁,往往就是避了開去。
於是韓氏站起來道:“我正好去瞧瞧藥煎好了沒,舒兒,你既擔心你表姐,就陪她坐坐吧。”
和舒巴不得如此,忙道:“那姨母快去忙吧。”
等韓氏出去,和舒轉了身,盯著榻上雙目緊閉顯得睫毛越發纖長的少女,忽然伸手捏了捏她消瘦的臉蛋,喃喃道:“程微,你這喝涼水都長肉的,竟然瘦了呢!”
可惜榻上的少女毫無所覺,只有鬢邊青絲因為臉頰被捏,滑落在少年手指上,讓他手指有些癢。
長長的沉默後,和舒又輕聲道:“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和你冷戰,直接去了溫泉莊子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甘願當貓
那時候,程微向韓止表白,轉瞬間成了京城茶餘飯後的笑料,氣得和舒足足大半年沒理她,等一入冬,就憋著一口氣直接去了溫泉莊子,算來二人已經許久未見了。
此時,望著床榻上了無生氣的少女,和舒心頭生出了難言的悔意。
枯坐了一陣,和舒伸手又拉住程微的手,輕聲道:“程微,你瘦了後,果然和我有些像了,以前別人說你長得像我娘,我還生氣來著。”
見昔日有些嬌蠻又生機勃勃的小表姐沒有半分回應,和舒咬了咬唇,忽然俯下身子,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臂,低聲道:“你快醒來好了,醒來後我就同意給你當貓。”
這話旁人聽來雲裡霧裡,實情只有表姐弟二人知曉。
和舒身世尷尬,在衛國公府裡雖然有著表公子的光環,可其中冷暖,不足為外人道。這樣的孩子,總比尋常孩子敏感些,他自小就對那不知身份的生父恨之入骨,對未見過面的母親則非常孺慕。
幼時,和舒常聽人提起,小表姐程微貌似其母,儘管小小孩童面上對此嗤之以鼻,可心底對這位小表姐卻忍不住的親近。因此,雖然和舒時常不住在國公府內,與程微相處時間並不多,可在他心裡,程微的分量是頗重的。
有一年韓止送了程微一隻白貓,程微愛不釋手,不離左右,偏偏和舒體弱,沾了貓毛就過敏,只得遠遠躲著,恨得他牙癢癢,尋了個機會就把這白貓給扔了,氣得程微大哭一場,直嚷著要和舒給她當貓,才原諒他。
當然,倔強的小少年怎麼可能給小表姐當貓,小孩子吵架用不了兩天也就好了,但這個事兒,卻成了表姐弟之間偶爾拿來打趣吵鬧的話題。
“表公子,婢子該給姑娘翻身了。”歡顏不知何時進來,一臉平靜地道。
少年像是碰到了烙鐵般,猛地坐了起來,臉比紅布還要紅,冷眼瞧著歡顏心中打鼓,不曉得剛剛說的那些話被這丫鬟聽去了多少,強撐著道:“仔細著點兒。”
“婢子曉得。”歡顏瞅著和舒,見他坐那不動彈,終於忍不住趕人,“表公子先去外間坐著吧,待會兒翻身時婢子還要給姑娘擦身。”
“噢。”和舒慌忙站了起來,一臉尷尬走了出去。
剛在外間坐下不久,韓氏就領著丫鬟走了進來。
“姨母。”和舒站了起來。
“怎麼在外間坐著?”
“丫鬟在給程微翻身呢。”說這話時,和舒依然覺得有些尷尬。
他想,等程微醒來就對她說,還是把這丫鬟打發去燒火吧,反正他是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韓氏點點頭,指了指身後丫鬟端著的其中一隻碗:“剛剛也給你煮了一碗薑茶,趁熱喝了吧,別著了涼,病了就麻煩了。”
和舒看一眼熱氣騰騰的薑茶,接過來捧在手裡:“多謝姨母。姨母,程微昏睡這麼久了,我都沒來得及問外祖母,難道就沒什麼法子麼?”
韓氏聽了眼底閃過一抹憂慮,面上卻半點不露:“今早你外祖父去玄清觀了,想請首席真人來給你表姐瞧瞧,也不知道能不能請的來。”
大樑的醫術有兩個體系,其中一個就是最尋常的大夫,把脈診斷,熬藥治病,另一個則承襲上古,是符醫一脈。
所謂符醫,就是以朱砂畫符,再燒符籙于水中,患者飲下符水治療各類疾病,說起來,程微的高祖就是以此起家的。
只是當今,許多神棍打著符醫的幌子行騙,漸漸地,百姓生病更多的就是找大夫了,不過遇到小兒驚魂之類的蹊蹺事,依然會去求符醫。
世人公認有真本事的符醫都出自道教,以玄清觀最為盛名。
玄清觀乃大樑歷任國師的居住地,有守護龍脈之責,只是當今國師已久不現身人前,首席弟子北冥真人則成了實際上的觀主。
北冥真人的大名,和舒這樣的少年都是聽說過的,正是因此,他面色陡然變了,聯手中捧著的薑茶湯灑了都沒顧上,失聲道:“程微竟需要請玄清觀的首席真人來了麼?”
韓氏垂眸歎了口氣,對身後的丫鬟道:“先把湯藥給姑娘端進去吧。”
“姨母,程微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我不信就因為跌了一跤!”
韓氏苦笑:“確實就是自從跌了一跤,她就成了這個樣子。”
她原以為,對這個女兒,她是半點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是這半個月來,瞧著次女孤零零躺在床上日益消瘦,生死不知,心底竟也生出幾分惶恐來。
可是每逢這時,韓氏又忍不住想起那個才活了三日就咽氣的兒子來。她永遠也忘不了,瘦小的比奶貓大不了多少的兒子在她懷裡永遠閉上了眼睛,閉眼時還虛弱的含著她的乳頭。
若不是次女在腹中奪走了太多的營養,兒子也不會屬弱至此,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間就走了,若不是次女個頭太大,她也不會難產了兩日一夜,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只能眼睜睜瞧著心愛的人與一個窮秀才之女你儂我儂,生下一個又一個兒子,而她只能冷眼旁觀,在沉默中漸漸枯萎。
這段時間來,韓氏要被時而冒出來的對次女的愧疚感和日積月累的怨恨逼瘋了,同樣消瘦了許多。
更令韓氏寒心的是,她不顧一切嫁給的人,這些日子不過來看望了次女一次,就再也沒上過門,原因是董姨娘之父的忌日要到了,當時定下的是三年回去祭拜一次,知恩圖報的程二老爺攜上美妾嬌女愛子,趕在年前祭拜救命恩人去了。
見韓氏神情有些恍惚,和舒心裡更是難受,咬了牙道:“姨母,那您告訴我,程微是怎麼摔跤的?”
韓氏知道這個外甥性子頗有些古怪,不欲多生事端,就道:“你止表哥生辰那日下了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和舒聽了沒有多言,等韓氏進去給程微喂藥,歡顏端了替程微擦身的水盆出來,就直接把歡顏叫到了廊下,細問起情況來。
歡顏是個老實的,倒竹筒般把程微受傷的情形交代了個清楚,和舒聽了,臉色鐵青,不顧良辰、美景兩個大丫鬟的苦苦追趕,徑直沖去了韓止住處。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10:05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護短
韓止正窩在書房苦抄家訓,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出門了。
原本衛國公老夫人罰韓止抄家訓百遍時,底下人都覺得到底是嫡親的長孫,老太太還是捨不得責罰的,誰不知道衛國公府武將起家,所謂的家訓,總共就那麼幾頁,是用來充門面的啊。
沒想到,老夫人把她親妹子夫家的家訓給借來了!
老夫人娘家姓段,一母同胞的妹妹嫁的是薈城謝家。
謝家是名門望族,傳承已有數百年,一部家訓是什麼厚度,那就可想而知了。
謝家行事一貫低調,近年來,老夫人胞妹的長子因為在京做官,就隨著兒子一起來了京城,老姐妹時常來往,衛國公府這粗獷的家風,早就被老妹妹嘲笑過多少回了,這回一聽要借家訓,小段老太太恨不得送貨上門來。
韓止端坐在書案前,兩邊宣紙堆的比頭頂還高,正擱下筆輕輕揉著眼睛,就聽書房門咣當一聲響,隨後一個大紅身影就沖了進來。
在衛國公府,韓止身為世子,性子算是穩當的,韓平和韓屹兄弟倆話都不多,唯有小堂弟韓羽性子活潑些,也並不出格。
這一身招搖的紅色,不用多想,韓止就知道是誰來了。
“舒表弟——”韓止站起來正要迎上去,和舒已經來到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往後壓去。
韓止後退幾步,後背碰到書案,一陣亂響,堆積如山的紙筆落了一地,墨汁四濺,把一疊抄寫的整整齊齊的家訓染得一片狼藉。
韓止頭疼地抽抽嘴角,一把抓住和舒的手,無奈問道:“舒表弟,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和舒一雙丹鳳眼微挑,眼底波光瀲灩,有種脫韁烈馬般的張揚,“大表哥,我問你,程微原本活蹦亂跳的,怎麼就成了那般模樣?”
聽他這麼一問,韓止表情微僵,不吭聲了。
和舒瞧了更加惱怒,揪住韓止衣領的手力氣加大了幾分:“大表哥,你可說啊,怎麼不說話了?”
韓止眼簾微垂,伸手用力撥開和舒的手,默默坐在了旁邊一把四出頭官帽椅上。
見他這樣,和舒擰緊了眉,忍不住逼問道:“大表哥,難道程微活死人般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就半點不難過麼?”
這話似乎把韓止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鬱氣點燃了,他騰地站了起來,一改平日溫和淡定的樣子,緊握拳頭,額角青筋隱現:“我不難過?莫非難過就要表現在臉上,讓所有人都瞧見麼?微表妹成了這個樣子,你可知道這些天我是怎麼過來的?舒表弟,你不必來質問我,微表妹但凡有什麼事,我且陪著就是了!”
“陪著,你能怎麼陪?”韓止這番驚人的話讓和舒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韓止這時反而冷靜下來,冷聲道:“最多一命抵一命就是了。”
“你!”和舒狠狠咬著唇,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一拳打在韓止肩頭,“韓止,你混蛋!你說這番不負責任的話是嚇唬誰呢?一命抵一命,說得容易,你是想逼死外祖母、大舅母,還有姨母嗎?”
韓止閉了眼,顯然心情也是極壓抑的,啞聲問道:“那你說,我能如何?”
那日的情景,他這些天已經想了千百遍,想到後來,也忍不住問自己,那一日,見到微表妹推倒瑤表妹,他怎麼就按耐不住脾氣,推了微表妹一把呢?
微表妹再任性,到底只是一個女孩子,他和她計較什麼啊!
和舒搖搖頭:“大表哥,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我生氣,不是要你去給程微賠命,而是氣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說什麼兩個人一起去扶瑤表姐,你不小心碰倒了程微,呵呵,大表哥,今日你不妨和我說實話,是不是你見瑤表姐摔倒了,認為是程微推倒的,所以惱怒之下才推開程微的?”
韓止猛然睜眼去瞧和舒,滿臉的不可思議:“舒表弟,你是如何知道的?”
和舒盯著韓止,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我還用想麼,別人或許不察,我早就瞧出來,大表哥,但凡沾了瑤表姐的事,你就把理智丟到了九霄雲外去!”
“這關瑤表妹什麼事兒?”韓止站直了身子,“舒表弟,我知道你和微表妹感情好,可是,這世上的道理,不是感情好就能不顧對錯的。是,確實如你所說,我是見到微表妹推倒瑤表妹,才在急切之中推開微表妹去扶瑤表妹的,無論如何,傷了微表妹是我的錯,可這並不代表,微表妹就沒有錯了。”
和舒翻了個白眼:“程微錯在哪裡了?你就確定她推了瑤表姐?”
韓止忍不住扶額:“舒表弟,你不要胡攪蠻纏,那是我親眼瞧見的!”
和舒冷笑一聲:“瞧見?誰說眼睛就不會騙人了?退一萬步說,就算程微推了瑤表姐又怎麼樣?大表哥,你別忘了,程微才是你的親表妹,我的親表姐!瑤表姐,說起來,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舒表弟!”韓止幾乎被和舒這番話給驚呆了,“你這是什麼歪理?瑤表妹是庶女出身不錯,可姑母既然是她嫡母,那她就是咱們的表姐妹,你這話要是傳出去,才是離經叛道呢!”
和舒雙手環抱在胸前,笑容驚心動魄又放蕩不羈:“大表哥,別給我講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程微才是姨母肚子裡爬出來的,我娘和姨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無論程微是不是做錯了,都輪不到別人給她委屈受。”
說到這,他目光流轉,落在韓止眼裡,顯得越發叛逆:“瑤表姐平日對人是還不錯,可她再好,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程微要欺負她,我還要給程微幫把手呢!”
“舒表弟,就是都像你這樣縱容,才讓微表妹越發刁蠻任性,你這不是疼她,是害了她!”
“害她?”和舒幾乎要大笑了,“那現在害程微躺在床上的是誰呀?”
見韓止不說話了,他目光微沉,忽然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了,大表哥,你喜歡瑤表姐,是不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10:07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醒來
韓止面色大變,斥道:“舒表弟,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這很複雜麼?”和舒嗤笑,“大表哥,其實你還不如程微呢!”
韓止終於有些惱了:“舒表弟,你不要太過分!”
和舒後退幾步:“大表哥,你的想法我管不了,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面,程微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不管瑤表姐是怎麼摔倒的,反正是因為她那一摔才引出之後這些事來,我定會要她好看!”
“和舒!”
“別,別,大表哥,我年紀小,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懂喜不喜歡!”和舒一句話把韓止要說的話堵回去,抬腳跨出了門口,“我去看程微,就不打擾大表哥繼續抄寫家訓了。”
等那大紅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韓止轉回頭望著書房。
風從門口灌入,把地上淩亂的紙張吹得不停翻動,他默默走進去,俯下身一張一張的撿起來,撿到後來,忽然手一揚,紙張四散飄落,整個人滑落在地,對著地面狠狠砸了一拳。
負責整理書房的書童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喊道:“世子——”
“出去!”
書童擔憂地看了一眼韓止的背影,默默關上了房門。
和舒返回梅苑,卻發覺梅苑多了不少人,見良辰立在門口,問道:“良辰姐姐,外祖母過來了?”
良辰知道這位表公子雖然身世不堪,卻和三表姑娘一樣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忙道:“是的,剛剛老國公爺請了北冥真人來府上,此時正要給三表姑娘診治呢。”
和舒面色一喜:“真的請了真人來?”說著抬腳就往裡走去。
“表——”美景剛想喊住他,良辰拉了美景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和舒走進去,就見堂屋裡或坐或站了不少人,俱是朝夕相見的長輩們,唯有一人一身道袍,白須飄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此刻正端著茶盞喝茶,身後還立著兩個梳著道髻的小童,不用多問,必是北冥真人無疑了。
屋中人正圍著北冥真人說話,無人注意到和舒的到來,他放輕腳步,默默站到了角落裡。
“真人,我那外孫女到底如何?”與北冥真人相對而坐的是老衛國公,近六十歲的人,中氣十足,半點不顯老態。
北冥真人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然後把茶盞放下,才道:“老國公莫急,小姑娘的情況貧道已經瞧過了,是受驚過度導致魂魄不穩的緣故,等下貧道化了符水喂她服下,再看效果。”
“那就勞煩真人了。”老國公悄悄鬆了口氣,看著北冥真人不緊不慢喝茶的模樣,恨不得劈手奪過來替他喝下。
好在又等了片刻,北冥真人總算把茶盞放下了,起身道:“這便開始吧。”
他走到桌案前,從小童手裡接過布袋,取出黃紙朱砂等物,一氣呵成寫成一張符籙,隨後召來另一位手捧一杯清水的小童,口中念念有詞,眾人還未看分明,符籙已經燃燒起來,化作灰燼落入了水中。
“把這杯符水端去給小姑娘飲下吧。”
韓氏忙親手接過,小心翼翼端著去了裡屋,留在堂屋的人屏氣凝神,提著心等著,唯有北冥真人老神在在,閉目養神。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內室傳來動靜:“姑娘醒了!”
這話像是一道驚雷,打破了室內令人緊張的沉默,老夫人忙站了起來,抬腳往裡屋走去。
衛國公夫人陶氏見狀,忙跟了上去。
老衛國公面露笑容,對著北冥真人連連道謝。
北冥真人站起來道:“既然人已經醒了,那貧道就該告辭了。”
老國公連忙挽留,北冥真人道:“正巧聖上傳了貧道進宮,就不多留了。”
二人正說著,忽聽裡屋傳來女孩子的叫聲:“不要過來!”
隨後就是杯盞落地跌得粉碎的聲音。
“真人,這是——”
“貧道進去看看。”北冥真人走進裡屋,就見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半坐起來,雙手捂著眼睛連連後退,一直退到了最裡頭床角處,蜷著身子瑟瑟發抖。
“真人,您快瞧瞧,我這外孫女醒來後,才睜開眼睛就又變成了這般模樣,捂著眼睛死活不讓人靠近。”老夫人焦急地道。
北冥真人上前幾步,打量了片刻,搖頭道:“這個,應該是小姑娘受驚嚇後落下的症狀,就不是符水可以醫治的了。”
“那該如何?”老夫人追問。
“按時服用些養心安神的湯藥,仔細調養些時日,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忘性大,慢慢也就好了。”
聽北冥真人這樣一說,老夫人等人總算放下心來,畢恭畢敬把這位高人送了出去。
和舒悄悄溜了進來,站在床頭靜靜看著程微,輕輕喊道:“程微——”
程微捂著眼睛的手一頓,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和舒?”
和舒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上前一步:“是我——”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程微忍不住尖叫:“你別過來!”
和舒停下腳步,擰著眉問:“程微,你這是怎麼了?”
程微身子一顫,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總之,你不要過來。”
“行,我不過去,那你總要放下眼睛瞧瞧我吧,咱們可是許久未見面了。”
“不,不,我不瞧你,我誰也不瞧!母親,母親——”程微情緒激動,放聲喊著韓氏。
隨著老夫人一起去送北冥真人的韓氏忙奔了進來,見程微狀若癲狂的模樣,歎了口氣,走上前道:“微兒,娘在這裡。”
程微緊緊捂住眼睛,同樣不敢看韓氏:“母親,您帶我回懷仁伯府吧,我想回去。”
這話正被隨後走進來的老夫人聽見,老夫人心下一酸,快步走過去攬住程微:“微兒,你是不要外祖母了麼?”
熟悉的懷抱和聲音令程微淚如雨下,她深深埋在老夫人懷裡哭道:“不是的,外祖母,我就是太怕了……”
老夫人看向韓氏,韓氏忍不住道:“母親,眼看也要過年了,我是該帶微兒回去了,等她養好了,再帶她來給您拜年。”
老夫人緊緊攬著程微,面露不捨。
陶氏見狀跟著勸道:“老夫人,微兒是在國公府受得驚嚇,現在剛醒來,害怕這裡也是難免的,若是回伯府養著,說不定更有利於恢復。”
老夫人聽了,這才長歎一聲,點了點頭。
府裡眾人聽聞程微已醒,午後便要回懷仁伯府去,都趕來探望,韓止聽聞後,連日來頭一次踏出書房,來到了梅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道歉
“大姐。”梅苑的小徑上,韓止遇到了迎面走來的韓秋華等人。
韓秋華看了形容憔悴的韓止一眼,低歎一聲,招呼道:“大弟過來了,我們剛從微表妹屋裡出來。”
聽到“微表妹”三個字,韓止神情有了些許變化,話裡不經意間帶了幾分遲疑:“微表妹她……如何了?”
韓秋華搖頭歎息:“不吃也不喝,蒙著眼睛不見人,只吵著要回去。”
韓止聽了神情一僵。
韓秋夢笑嘻嘻道:“大哥,你去看微表姐,說不定她就好了呢。”
“三妹——”韓秋華暗惱韓秋夢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警告般瞪了她一眼。
韓秋夢撇了撇嘴不說話了,卻低著頭,拿眼角餘光偷瞄著韓止的表情。
韓止恢復了平靜表情,對韓秋華道:“大姐,那我就先進去看微表妹了。”
“好,那你快進去吧,也不要呆久了,微表妹精神狀態不大好。”
“嗯。”韓止應了一聲,抬腳向裡走去,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急促的聲音。
“歡顏,歡顏,黑色的布巾呢,還沒找到麼?”隨後就是撲通一聲巨響。
他連忙走了進去,就見程微跌坐在地上,那個叫歡顏的小丫鬟手捧著一條長長的黑色布巾沖了過去,一臉緊張地問:“姑娘,您摔疼了麼?婢子扶您起來!”
“布巾找到了麼?”程微緊閉著雙眼,憑著聲音去觸碰歡顏。
“找到了,找到了,姑娘您看!”歡顏連聲道,忙把那黑色布巾塞到程微手中。
程微閉著眼,什麼都看不到,卻並不計較這丫頭的傻話,而是微仰著頭,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歡顏,那你快給我把眼睛蒙好吧。”
“噯。”歡顏點頭應著,把那黑色布巾一抖,輕輕覆在程微眼睛上,隨後纏了一圈又一圈,在她腦後打了個結,邀功道,“姑娘,婢子纏得嚴實吧,是不是一點光都看不見了?”
“嗯。”程微半坐在地上,自清醒後頭一次露出安心的表情。
歡顏見了忍不住一笑:“姑娘,婢子還給您在腦後紮了一個蝴蝶結呢,很好看的。”
“是麼?”程微半仰著頭,望著歡顏的方向。
韓止立在門口,忍不住皺了皺眉。
微表妹的這個丫鬟未免太呆了,竟半點不會照顧人。
他再忍不住,抬腳走了進去。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程微身體猛然一僵,隨後頭轉向門口的方向,一臉戒備。
韓止見她蒙著眼,怕驚著她,忙道:“微表妹,是我。”說著就向程微走去。
“你別過來!”程微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來,一臉驚恐。
“微表妹,你,你是怎麼了?我是止表哥啊。”韓止站在不遠處,與程微不過幾步的距離,可程微這樣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
或者說,程微每次見他時,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
他立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望著消瘦得嚇人的程微,忽然間覺得,這個一起長大的表妹,好像一下子陌生起來。
一時之間,韓止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知道這樣的滋味並不好受。
他沉下臉對歡顏道:“表姑娘這個樣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屋裡伺候著?”
歡顏渾然不覺眼前之人是這府上尊貴的世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們姑娘怕見人,只讓婢子在這裡伺候著。”
韓止皺了皺眉,又往前邁了一步:“微表妹,我扶你到床上去,地上涼——”
“不用!”沒等韓止話說完,程微就斷然拒絕,一手摸索著去扶床柱,一手去摸歡顏,“歡顏,你扶我上去。”
“噯。”歡顏俯身去攙扶程微。
韓止冷著臉一把推開歡顏,伸手把程微橫抱起來。
程微驚恐的叫了一聲,拳打腳踢:“放開,你放開!”
韓止不顧她的掙扎抱得更緊,直接把人放到了床榻上,然後在一側坐下,抿了唇問道:“微表妹,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惱恨我傷了你,要打要罵,都由你!可你這樣瘋瘋癲癲的,像個什麼樣子?”
“瘋瘋癲癲?”程微停止了動作,喃喃反問。
見程微似乎聽進去了,韓止接著道:“難道不是麼?自從你醒了,捂著眼睛誰也不看,現在更是連人都不許靠近了,不是瘋瘋癲癲是什麼?微表妹,你這樣,別人且不說,不是讓祖父祖母操碎了心?”
“外祖父,外祖母……”程微似乎被韓止的話觸動了,漸漸安靜下來。
韓止輕輕鬆了一口氣,伸出手,溫聲道:“微表妹,表哥替你把布巾解下來吧。”
“不要!”程微一揮手,啪的一聲打在了韓止手腕上。
她瘦了許多,手腕上戴的鐲子有些空蕩,撞在韓止手臂上,涼意襲人。
韓止目光微沉,盯著那花紋奇特的鐲子瞧。
程微看不到韓止的表情,卻覺得昔日只要一靠近心中就能生出無限歡喜的這個人,此刻卻讓她畏如蛇蠍,只想拔腿就跑。
只可惜她逃無可逃,只得往後退了退身子,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口道:“大表哥,我不想把布巾摘下來。”
她怎麼敢摘下來,那些自小到大熟悉無比的人,只要看一眼,就會看到他們橫死的樣子,那樣的慘狀,那樣的真實,到現在她都沒瘋,已經是奇跡了!
或者,韓止說得對,她是已經瘋了,所以才會看到那些恐怖的情景?
程微心頭升起幾分希翼:“大表哥,你剛剛說,我瘋了?”
要真是如此,是不是說明她看到的都是假的,無論是她喜歡的人,還是討厭的人,他們統統都是好好的,活生生的?
程微話裡的期盼如此明顯,讓韓止心中一驚,反而不敢胡亂刺激她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嚴肅道:“微表妹,別亂想,你這不好好的麼。”
“哦。”程微半低著頭,語氣中難掩失望,然後把手抽了出來。
韓止看了有些不安,溫聲道:“微表妹,是我錯了,當時不該推你,你原諒我,可好?”
程微半天不語,好一會兒才抿了抿唇,輕聲道:“不,我不原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無痕
她怎麼能原諒呢?
在那場噩夢裡,止表哥說:“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婦人?”
他還說:“沒有碰過你,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儘管,到現在,程微依然沒有想明白“沒有碰過”具體是個怎麼回事兒,可是韓止說這番話時那種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不屑和慶倖,就像一根毒針,深深刺進了她的心口裡,永世難忘。
對了,還有那封和離書,他說他們是前世怨家,這四個字,程微是真真切切明白的。
在一個又一個昏迷不醒的日子裡,程微並不是一無所知,她偶爾能聽到身邊人的說話聲,包括替她淨面、擦身,按摩身體,都能感應到,而當對外界毫無感應時,就沉浸在昏迷前的幻境裡,一遍又一遍,到現在,她甚至能把韓止當時說的每一個字都背下來。
前世怨家。
只要一想到韓止這麼說,程微就恨得牙癢癢。
那些都是幻象沒錯,可是,她若還像以前那樣喜歡著止表哥,他是不是終有一天,會對她說那些話呢?
她才不會給他說那些話的機會!
程微抬起頭,聲音愈發堅定:“我不原諒。”
她蒙著雙眼,韓止看不到那雙清亮有神的丹鳳眼中有著怎樣的情緒,可是這番話,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程微自幼比其他姐妹們性子倔強,可二人鬧彆扭時,只要他先服軟,總是能立刻露出歡喜的笑容來,這還是頭一次,冷冷淡淡地告訴他不會原諒。
韓止覺得程微在鬧孩子脾氣,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搭在她的肩頭:“微表妹,別鬧了——”
“別碰我!”程微像是觸到烙鐵般身子猛然往後一退,揮開了韓止的手。
“微表妹?”
程微恢復了平靜,想起幻象中韓止說的那番話,不由惱道:“大表哥,你有話便說,不許隨意碰我!”
明明小時候時常拉著她的手,長大了卻說那樣自欺欺人的話,實在是可惡!
以為她稀罕麼,以後韓止碰她一下,她都不許!
對男女之事還懵懂的程微這樣想著,韓止卻羞惱的紅了臉。
因為小成年禮後的一連串意外,加之早就打定了主意等著程瑤,韓止至今仍是不識風情的少年,但在小成年禮之前陶氏就安排人講過這些事,他於此並非一竅不通,此時被程微這樣一本正經地警告,原本自然親近的舉止好似有了一層別的意思,頓覺尷尬異常,忙站了起來道:“微表妹,我知道你心裡還在生氣,等你大好了,要打要罵,表哥都由著你。可你回伯府後,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藥要按時服,飯也要按時吃,別讓關心你的人再擔心。”
聽著韓止的溫聲軟語,程微心頭有了那麼一絲觸動。
畢竟是在長達十三年的時光裡佔據了舉足輕重地位的那個人,想要把虔心鐫刻在心頭的痕跡抹去,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絕不像想的那麼容易,不過程微比別的小姑娘好強些,她暗暗咬了咬唇,很快就把那絲觸動趕走,冷聲道:“多謝大表哥提醒,我都知道了。”
“微表妹,你真的都知道了?”韓止認真打量著程微,總覺得這個表妹自打醒來就有些不對勁,只可惜她雙眼蒙著布巾,單從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大表哥,我又不是聽不懂人話!”程微有些不耐煩了,頭沖著裡面歪在床榻上,“我想歇息一下,大表哥,你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吧。”
她真的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帶她到處玩的小表哥,面對著她時,只剩下懷疑和否定了。
韓止站在床榻前沉默了片刻,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微表妹,其實,表哥還有些話對你說。”
良久,傳來程微的聲音:“什麼話?”
接下來要說的話似乎有些難以開口,韓止輕輕咳嗽了一聲,直到程微等得有些不耐煩時,才道:“微表妹,我一直覺得你和瑤表妹感情極好的,近來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知道,瑤表妹一直把你當成最疼愛的妹妹。你若是對她有什麼誤會,姐妹二人坐下來說清楚就好了,不要生了隔閡——”
程微騰地坐了起來,因為起得太急,鬢角青絲吹了起來:“大表哥,你究竟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什麼叫我和二姐之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又哪裡來的誤會!”
這一瞬間,程微又氣又怒,還有隱隱的惶恐。
在幻象裡,長大後的她似乎和二姐關係疏遠得很,甚至她和止表哥決裂,也和二姐有關。
雖然受幻象所擾,現在一想起二姐她心下就有幾分不得勁,可她不停勸告自己,那看到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怎麼在韓止眼裡,她和二姐之間居然真的出了問題?
莫非,那些事情真有發生的可能?
想到這裡,程微臉上血色褪盡,不寒而慄。
偏偏程微表情的變化看在韓止眼裡成了色厲內荏的表現,他輕歎一聲,難掩失望地道:“微表妹,那日,我親眼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程微心頭發寒,語氣冷硬地追問。
韓止語氣澀然:“看到你推倒了瑤表妹,不然,我又怎麼會在急切間不小心推了你——”
“你說,我推倒了二姐?”程微憑著聲音直直望向韓止的方向,轟然之間就想了起來!
當日,她只記得長大後的韓止毫不留情地對她說“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卻忘了扶著程瑤的止表哥,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原來如此。
程微驟然明白了韓止為何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原來,他以為二姐是自己推倒的!而他現在的道歉,就僅僅是因為她受傷昏迷了而已。
程微不由冷笑一聲。
恐怕,在韓止真正的心意裡,還覺得自己罪有應得吧?
她越想越寒心,長久以來對小表哥的那些少女心思,經歷了幻象和現實的雙重打擊,終於像脆弱而美麗的冰淩花,太陽一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一滴水珠都沒剩下。
“滾!”她隨手抄起一個軟枕,砸了過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溫馨
程微一個軟枕丟過去,擦著韓止面頰飛過,直奔門口。
和舒站在門口抓住軟枕,狐疑地看著二人。
程微並未發覺和舒來了,正氣得火冒三丈:“韓止,你給我走,多看你一眼,我都嫌煩!不,是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嫌煩!”
許是情緒波動太過激烈,腦海中久違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在幹什麼!有人掐你脖子了?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你又要昏睡了?”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讓程微冷靜下來,她微微喘息著,在心裡默問:“你什麼意思?”
那聲音冷笑:“沒什麼意思,只是你精神本就在崩潰的邊緣,最怕急怒,還是老實點好。”
見程微不回應,偏偏那聲音感知不到外界變化,只得冷嘲道:“我知道了,定是你的止表哥又招惹你了吧——”
聽到這裡,程微直接斷了與那聲音的聯繫,只聽到它半截氣急敗壞的叫駡聲。
這時,和舒的聲音響了起來:“大表哥,程微,你們是幹什麼呢?”
這有些狼狽的情景被和舒撞見,韓止頗有些尷尬,伸手彈了彈身上看不見的灰塵道:“沒事,剛剛陪微表妹聊天呢。”
“聊天?”程微半仰著頭冷笑,“大表哥,從今往後,我和你沒有什麼可聊的,你也莫要對人胡說!”
“微表妹,你鬧夠了吧?”性子再怎麼溫和,到底是一等國公府的繼承人,哪能沒有半點公子脾氣,韓止終於忍不住沉下臉,壓低聲音道。
程微卻不理他,揚聲道:“和舒,你來了?”
“你要回伯府了,我怎麼能不來?”和舒走過來,把軟枕隨手丟在床榻上,挨著程微坐下,“程微,你眼睛蒙布巾做什麼,真不想見我呀?“
程微表情微變,顯然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咬了咬唇道:“和舒,我問你,我說那日沒有推倒二姐,你信不信?”
“哪日呀?”
“無論哪一日。”
事實上,對程微來說,重要的從來不是哪一日,而是誰願意相信她。問出這話時,她心裡不是不忐忑的,甚至在想,要是和舒也不信她,那她再不來外祖家了,至少這樣,那些對她好的人,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和舒看一眼韓止,才道:“你要說沒有,那就定然沒有了。”
程微長長鬆了一口氣,覆蓋著眼睛的布巾有了些許濕意,聲音卻聽不出異樣:“大表哥,你聽到了吧?我再說一遍,那日,二姐不是我推倒的,不過,你相不相信,以後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我還想和舒表弟說說話,請你先出去吧。”
韓止站在那裡,有些難堪。
從來,程微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曾有一次舒表弟笑她是跟屁蟲,她惱了好幾日,最後還是他勸著,二人才和好的。
而現在,被排除在外的卻成了他。
不過很快,這一星半點的酸味就被氣怒沖沒了,韓止看了程微一眼,淡淡道:“微表妹,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改日再去伯府看你。”
和舒忽然站了起來:“大表哥,我送送你。”
表兄弟二人並肩走出去,到了廊下,韓止止住腳步:“舒表弟,你進去陪陪微表妹吧,我看她情緒有些異常。”
和舒撇了撇嘴:“大表哥,任誰被冤枉了,還是被親近的人冤枉,情緒都會異常的。”
“舒表弟,你這樣毫無理智的偏袒,對微表妹有什麼好處?”
和舒針鋒相對:“大表哥,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對程微又有什麼好處?總不能你冤枉了她,還打著替她好的名義吧?這也就是程微,只是情緒異常,要是換了我,說不準就要發瘋揍人了。”
韓止聽著和舒的歪理氣得太陽穴直跳:“舒表弟,當日,我是親眼看見的!”
和舒連忙擺手:“大表哥,我還是那句話,比起用眼睛看人,我更相信用心!程微是什麼性子,她要是推了瑤表姐,至於不敢承認?說白了,瑤表姐不過一個庶女,換做別人家,嫡女就是一耳光甩上去,又能怎麼樣?”
“舒表弟!”韓止聽他再三用這般態度提起程瑤,終於大怒,“我原以為你是通透的,誰知和大多數人一樣,口口聲聲半句不離出身!要真是這麼說,你又憑什麼說瑤表妹?”
和舒眼睛猛然瞪大了,直直望著韓止,後退數步,冷笑道:“大表哥,你總算說了句心裡話。那我且瞧著,你和瑤表姐,究竟能不能修成正果!”
“這就不勞舒表弟費心了!”韓止心底湧出的幾分悔意又被和舒提起程瑤時語氣中的惡意壓了下去,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和舒默默站了一會兒,平復了一下情緒,才抬腳走了進去。
“怎麼送了這麼久?”
和舒沒接話,默默走過去挨著程微坐下來。
“和舒?”程微有些詫異,伸了手去摸。
和舒抓住她的手,沒了剛剛和韓止爭執時的力氣,懨懨地道:“好好的,當什麼睜眼瞎!”
程微敏銳地捕捉到和舒情緒的變化,問道:“你和大表哥吵架啦?”
“沒,我和他有什麼好吵的,他是金尊玉貴的世子,我是連爹都不知道是誰的野小子。”
“和舒。”程微喊了一聲,手終於找到他的頭,在頭頂拍了兩下,“你父親是誰有什麼打緊,你母親是我的姨母就夠了。你別說這樣喪氣的話,我聽了不高興。”
和舒聽了心下微暖,凝視著遮掩住上半部面容的程微,心道,誰說程微是醜丫頭,她分明挺好看的,那些人才是睜眼瞎呢。
“程微。”
“嗯?”
“有話說話,能別再摸我的頭了麼?”
正一下一下撫著和舒頭頂的手一頓,隨後忽然加快了速度,把他頭髮揉成了一團。
和舒還不滿十三歲,梳的是童髻,這樣一來,兩個小髻間毛茸茸的,看著頗為滑稽,惱得他皺了眉呵斥:“程微,你快住手!”
程微悻悻放下手:“原來也是說話不算數的,先前分明說等我醒了,就給我當貓來著。”
少年騰地站起來,耳根通紅,結結巴巴道:“你,你知道?”
“不是那日你來看我時說的嗎?”
看著程微理所當然地樣子,少年氣急敗壞:“你聽錯了,我,我先走了,外祖母叫我喝藥!”
他一陣風般沖了出去,只剩下程微一臉莫名其妙,不過因為韓止到來而一團糟的心情卻輕快了些許,喊道:“歡顏,給我端一盞溫水喝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7 10:20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章 傷上加傷
和舒沖了出去,行至月亮門處,險些撞到一人身上去。
“二表姐?”他急忙停下步子,因為跑得急臉頰還泛著紅暈,聲音卻平靜了許多,“你在這裡做什麼?”
被和舒稱為二表姐的少女和他年齡仿佛,身材單薄,形容怯弱,聞言半低著頭沒吭聲。
和舒恍然:“你是來看程微的吧?”
少女總算點了點頭,聲音低不可聞:“嗯。”
和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那你可進去啊,站這兒做什麼?”
原來這個少女,就是國公府上的二姑娘韓秋露,她和程微同齡,生母乃是韓四老爺年輕時養在外頭的外室,據說是青樓出身,當初老夫人死活攔著沒讓進門,也因此,這位二姑娘一貫低調沉默,在國公府中好似隱形人,此時聽和舒這麼說,並不抬頭,低聲道:“也不知微表姐睡了沒?”
“沒有,我這不是才從她那出來。”和舒強忍著不耐道。
要說起來,這表姐弟二人身世有幾分同病相憐,理應更親近些,可實際上,和舒卻很不喜歡韓秋露這樣的性子。
他總覺著,每當看到韓秋露這樣,就是在提醒自己,就該像她這樣低眉順眼的活著。
於是和舒片刻不想多留:“二表姐,那我先走了,你別在這猶豫了,想進去看程微,就快進去吧。”
他說完大步流星走了,留下韓秋露在門口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轉了身,悄無聲息地走了。
程微並不知道韓秋露來過,先前一波波探視的人讓她有些乏力,和舒走後不久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再次清醒,一睜眼忽覺眼前一片亮,嚇得忙捂住眼,喊道:“歡顏,我的布巾呢?怎麼給我取下來了?”
韓氏硬邦邦的聲音傳來:“要什麼布巾?馬上要到伯府了,回去後可不比在國公府,由著你胡鬧。好端端的眼睛蒙著布巾,像什麼樣子?”
眼睛沒了布巾的保護,對此時的程微來說,仿佛大姑娘上街買胭脂水粉,出門後才驚覺只穿著裡衣,她一顆心驚恐地仿佛要蹦出來,沒了眼覆布巾時的安心,一邊往後退一邊喊道:“布巾,我要布巾!”
韓氏看著形容驚恐的程微又氣又怒:“程微,你再裝瘋賣傻,我可由不得你了!”
生怕一睜眼就看到人間地獄的程微此刻哪還顧得上韓氏的威脅,鋪天蓋地的恐懼像是一隻無形大手捏著她的心臟,讓她喘不過氣來,只能依著本能去逃避。
不料此時正在馬車上,程微緊閉著眼往後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車門處,恰好路上一條坑子被車軲轆壓了過去,馬車一個顛簸,她整個人直接從馬車裡被甩了出去,重重落到了地上。
“嘶——”馬叫聲傳來,迎面一輛朱輪華蓋馬車急忙停下,車頭懸著的兩盞小巧七彩琉璃燈昭示了車主人不凡的身份。
“找死啊!”趕車的人呵斥道。
韓氏這方也嚇懵了,一片混亂。
“程微——”
“三姑娘——”
這時候,那輛朱輪華蓋馬車的簾子忽然掀起,一個膚色微白的男子問道:“怎麼了?”
趕車人忙恭順道:“主子,是對面一輛馬車上甩出來一個小姑娘,就摔在咱馬車前頭,若不是小的眼疾手快,差點就被馬踩上了。”
“人如何了?”男子往外瞧了瞧,正看到迎面路邊歪著一輛馬車,從上面急匆匆跳下幾個人,圍著那路上躺著的人一陣哭喊,慌成一片。
從他這個角度,看不清甩出來的那人什麼樣子,不過從人群縫隙裡露出來的月白裙角可以知道,那是一位女子。
而此時,來往的行人都停了下來,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地看熱鬧。
“夫人,姑娘流血了!”雪蘭手一探,看著手上濕滑黏膩的一片血跡,嚇得臉色慘白。
韓氏臉色發白,看了看血流滿面已經昏死過去卻仍緊緊捂著眼睛的程微,又看了看跟來的下人。
非年非節,她留在娘家照顧次女,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雪蘭並一個心腹婆子,另有伺候程微的丫鬟歡顏,現在回懷仁伯府,用的是衛國公府的馬車,趕車的車夫也是國公府的。
這樣一看,竟沒有一個能派上用場的人!
韓氏咬了咬牙,一指拉車的青驄馬:“把馬解開。”
那車夫同樣嚇傻了,聽了韓氏的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把繩索解開了。
韓氏縱身一躍上了馬,喊道:“把姑娘給我抱上來,我帶姑娘去最近的醫館,你們速速回府稟告一聲。”
“是!”雪蘭幾個七手八腳去抬程微。
馬車上的男子收回目光,揚聲道:“趙光,送受傷的小姑娘去醫館。”
“遵命。”一個侍衛打扮的年輕人走向程微。
“你們是何人?”韓氏看著來人面色微沉。
不知何時那馬車上的男子已經走了下來,淡笑道:“韓夫人,是小王。我這馬車構造與尋常馬車不大相同,速度快些依然穩當,令嬡頭部受了傷,不宜騎馬,就乘本王的馬車去醫館吧。”
韓氏看清來人面容,神情微變,忙跳下馬行禮:“見過南安王。”
原來這看起來三十左右的男子,竟是當今天子的幼弟,南安王。
大樑皇室歷來子嗣不豐,先帝時奪嫡慘烈,到了當朝昌慶帝,那些或礙眼或礙事的兄弟們死的差不多了,最親近的只剩下南安王一個幼弟,可惜先天不足,長年累月以藥當飯養著,也因此,昌慶帝對這位幼弟頗為關愛。
南安王擺擺手:“這個時候,韓夫人就不必多禮了。”
親王車駕,尋常人哪敢乘坐,韓氏有心推辭,奈何程微傷勢看來頗為驚人,只得咬了咬牙道:“那就多謝王爺了。”
韓氏跟著進了那輛朱輪馬車,向最近的醫館駛去。
南安王改為騎馬,由侍衛護著回了王府。
那些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韓氏等人走遠了依然沒有散去,用不了多久,就被眉眼靈活的人扒出了身份,不出一日,京中就傳出了懷仁伯府三姑娘神智失常的流言,而此時急匆匆趕往醫館的韓氏等人還未曾料到這場風波。
巧的是,最近的醫館恰是懷仁伯府傳了百年的醫館——濟生堂。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2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回府
先前說過,程微的高祖是赤腳大夫出身,後來一路傳奇成為人生贏家,這才有了如今的懷仁伯府。
只可惜土雞變鳳凰的懷仁伯府根基淺,底子薄,不像其他勳貴之家坐擁無數良田商鋪,這傳承了四代的濟生堂已算是重要收入來源了。
濟生堂在京城醫館中小有名氣,這個時候醫館門大開著,買藥問診的人進進出出,頗為熱鬧。
那輛朱輪華蓋的馬車停穩,韓氏跳下來,抱著程微就從醫館後門沖了進去,對迎上來的夥計道:“快喊三老爺過來。”
那夥計是家奴,認得韓氏的,見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姑娘,胸前染了一片血跡,不敢多看,拔腿就跑到了前邊,氣喘吁吁道:“三老爺,您快去後面看看吧,二夫人過來了。”
正準備給一位年輕婦人診脈的男子動作一頓,站了起來,喊一位坐堂大夫接手,隨夥計匆匆去了後面。
“二嫂。”男子目光下移,看到韓氏懷裡的程微不由色變,疾步走了過去,“微兒這是怎麼了?”
這個時候的韓氏早沒了訓斥程微時的冷厲,聲音有些發抖:“她從馬車裡摔了出去。”
“二嫂,把微兒給我吧,我給她檢查一下傷勢。”程三老爺伸手接過程微,叫上醫童轉進了專門安置傷患的內室。
韓氏在廳中坐下來,眼睛直直盯著內室的方向。
“二夫人,請喝茶吧。”一個夥計上了茶。
韓氏心不在焉的接過,沒等立在一旁的心腹婆子桂媽媽攔住,就湊在嘴邊喝了一口,隨後燙的噴了出來,嘴唇立刻腫了。
“夫人,您沒事吧?”桂媽媽急忙問道。
韓氏燙得三魂出竅,眼淚都快忍不住要掉下來,加之憂心程微的傷勢,積聚在胸口的憤懣情緒瞬間爆發出來,對那夥計呵斥道:“混帳東西,這麼燙的茶水也端上來,怎麼做事的!”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夥計連連告罪。
韓氏還待再說,桂媽媽忙拉了拉她:“夫人,三老爺還在裡面給三姑娘診治呢。”
韓氏這才平靜下來,對那夥計道:“還不快下去。”
等夥計走了,她一臉疲憊的靠在椅背上,歎氣道:“桂媽媽,你說最近是怎麼了,一件事接一件事,沒一件順心的。”
桂媽媽想了想道:“要不,等開了春,去玄清觀許個願,或者去普濟寺燒香?”
“也好。”韓氏目光直視著通往內室的棉布竹紋門簾,輕聲道。
又過了一會兒,門簾掀起,程三老爺走了出來。
韓氏忙迎過去:“三弟,微兒如何了?”
“還好只是皮外傷,剛剛微兒已經醒了。”程三老爺目光在韓氏腫起的嘴唇上掃了一下,沒有多言。
韓氏鬆了一口氣:“有勞三弟了,我進去瞧瞧。”
“二嫂——”程三老爺攔住韓氏,欲言又止。
“怎麼?”
程三老爺遲疑了一下道:“微兒外傷倒是不打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磕碰到了頭部,裡面有淤血的緣故,言語上有些失常。”
“當真是傷到了腦子?”韓氏心中一沉。
她擔心的不是程微這次從馬車上摔下去才傷到了腦子,而是在國公府時摔得昏迷了大半月的那一跤,很有可能傷到了腦子,不然怎麼自從次女醒來,言行就那麼怪異呢?
“二嫂先不要慌,小弟在這方面並不擅長,目前只是猜測,等回了府上,再請黃太醫過來瞧瞧。”程三老爺見韓氏臉色依然難看,安慰道,“或許是受驚過度的緣故。就算顱內真有淤血,仔細調養些時日等淤血散了,說不定就恢復如常了。只是二嫂等下若和微兒說話,就多順著她些,目前微兒最受不得刺激。”
“嗯,我知道了。”
韓氏匆匆走進內室,就見程微半坐起來,雙手抱膝默默靠著牆壁,額頭纏了一圈白色紗布,眼上則覆蓋了黑色布巾,看著滑稽又可憐。
韓氏又氣又無奈,心底深處還有一絲心疼,走過去喊了一聲:“微兒。”
程微聽到韓氏喊她,非但沒有尋常女兒見到母親的親昵,反倒又往後退了退,喊道:“母親,我不要把布巾取下來!三叔,三叔,您在哪裡?”
程三老爺聽到動靜忙走了進去:“微兒,怎麼了?是不是頭疼?”
程微摸索著抓住程三老爺遞過來的手,語氣隱含祈求:“三叔,您和母親說,我不要取下布巾,一取下布巾,我就頭疼心慌。”
“好,三叔和你母親說,微兒,你要安靜一點兒,不然等下頭上該滲血了。”
“嗯,我安靜,您快說。”
程三老爺看向韓氏:“二嫂——”
韓氏尷尬又心傷,深深歎了口氣道:“好,娘答應你,不把布巾取下來。”
“真的?回了伯府也不取嗎?”
“不取。”
“那父親瞧見,說了也不取嗎?祖母說了也不取嗎?”程微連連追問道。
“不取,不取,你三叔說了,等病養好了再取。”韓氏越發覺得程微神智失常,強忍了鬱悶道。
程微這才安靜下來,疏遠而客氣地道:“那多謝母親了。”
又歇息了一會兒,由程三老爺護著,一行人總算回了懷仁伯府。
府上早就接到了消息,安頓好程微,韓氏去見了懷仁伯老夫人孟氏。
“微兒安置好了?人如何了?”孟氏早年操勞,晚年操心,這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老了數歲,臉上一條條的溝壑和法令紋讓人一眼看去就覺得不好相與。
“人沒事,已經讓她歇下了。”
“那就好。”孟氏耷拉著眼皮說完,忽然話題一轉,“聽說,是南安王把自己的車駕借給了你們使?”
“嗯,微兒當時摔下來,南安王正好路過。”
孟氏眼微閉,數著手腕上纏著的念珠,不緊不慢道:“既如此,明日一早就送些謝禮過去,別讓人家覺得咱們伯府沒規矩。”
“兒媳知道了。”在這位嚴肅了一輩子的婆母面前,韓氏的暴脾氣不自覺收斂起來。
“那行,你且下去吧,微兒要是有什麼事,就派人過來說。”
韓氏猶豫了一下道:“三弟說最好請黃太醫過來看看。”
孟氏皺了皺眉:“這個時候有些晚了,微兒既然並無大礙,就等明早再請吧。”
韓氏點頭應下,返回了怡然苑,這才得知三太太馮氏已經等在了客廳裡。
妯娌二人剛說上話,霜蘭就進來稟告道:“夫人,大夫人帶著五姑娘過來看望三姑娘了。”
韓氏與馮氏迎出去,一行人去了程微住處,正撞見程瑤手捧一物低頭出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2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風刀霜劍嚴相逼
“母親,大伯娘,三嬸。”程瑤迎面遇見韓氏等人,面露意外,屈膝行禮。
“瑤兒來看微兒啊?”大夫人廖氏溫聲問道。
“嗯,我實在放心不下三妹的傷勢,就過來看看。”
韓氏目光落到程瑤手捧的物件上:“瑤兒,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程瑤把那物件舉到韓氏面前,恭順答道:“是女兒送給三妹的禮物,希望她早日康復。”
眾人都看向那物件,見是一個黑漆木託盤,上面蓋著藍綢布,一片平坦,令人瞧不出端倪。
五姑娘程玉笑道:“二姐,你把禮物送給了三姐,給我們看一個空盤子做什麼?”
程瑤微笑道:“三妹正歇著,我還沒見到她呢,想著明日再過來,親手送給她才好。”
“是麼?”程玉一雙杏眼骨碌碌轉著,顯得格外靈活,“那我更好奇了,是什麼禮物,怎麼瞧著像沒有似的?”
她說著伸手把那藍綢布掀開,笑嘻嘻道:“讓我瞧瞧。”
“玉兒。”大夫人廖氏無奈地瞪了程玉一眼。
“母親,我就是好奇嘛。”程玉吐吐舌頭,說完眼睛猛然瞪大,“呀,這是什麼?”
她伸手把託盤上折疊的絹布一抖,上好的繡布如瀑布般展開,夕陽下,晚霞餘暉為這淡青底子的絹布鍍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絹布上數不盡的“福”字形態各異卻不顯淩亂,而另一面,每個“福”字背後竟是一隻只姿態不同的蝙蝠!
“天啊,這是怎麼繡出來的?”程玉一臉震驚,不自覺輕撫著繡布囈語。
吃驚的不只是年齡尚小的程玉,就連韓氏等人都是大吃一驚。
這樣技藝精湛的雙面繡,別說是市面上,就是名門世家的珍藏中都不多見,說是千金難求也不為過了。
“瑤兒,你這些日子足不出戶,就是在繡這個嗎?”韓氏神情緩和幾分,想起比庶女才小了兩歲的次女,不由心中輕歎。
“二姐,你簡直太厲害了,你是怎麼做到的呀?”未等程瑤回答韓氏的話,程玉就湊了過來,拉起程瑤的手驚歎,“我覺得,二姐這雙手簡直是我見過最靈巧的了——”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指著程瑤指肚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驚呼道:“啊,這都是繡這個弄的?”
程瑤抽回手,微笑道:“所以說,其實我並沒有五妹想的厲害呢,繡這‘千福圖’都要抓瞎了。”
大夫人廖氏贊道:“二弟妹,依我看,滿京城都尋不出幾個像瑤兒這樣出眾的姑娘來!”
程瑤忙道:“大伯娘謬贊了,瑤兒哪有您說的這樣好,就算有些說得過去的地方,那也是母親費心教導的。”
廖氏聽了更是贊許,側頭對韓氏道:“二弟妹,還是你會養女兒。”
聽廖氏這麼一說,韓氏先前生出的些許酸澀滋味頓時散了,暗道罷了,次女雖不成器,好歹瑤兒也是跟在她身邊養大的,說出去她臉上同樣有光彩。
程瑤輕輕瞥了露出笑意的韓氏一眼,嘴角微翹:“大伯娘,母親,三嬸,那瑤兒就先告退了。”
等程瑤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口,廖氏道:“二弟妹,既然微兒已經歇下了,那我們也不久留,進去悄悄瞧一眼就是了。”
眾人由韓氏帶著進了程微的臥房,就見她正坐在床榻上出神。
“三姐,原來你沒睡呀,剛剛二姐才從你這出去,說沒見到你呢。”程玉走過去,不由分說拉了程微的手,眉飛色舞地道,“你不知道,二姐送給你的‘千福圖’簡直太漂亮了,是稀有的雙面繡呢,一面是許許多多的‘福’字,另一面是各式各樣的蝙蝠。”
“哦。”程微冷淡的應了一聲。
“三姐,你怎麼啦?”程玉打量了程微一眼,“對了,你眼睛蒙著布巾做什麼,受傷了嗎?”
年僅十歲的程玉算是老來女,是大夫人廖氏生下長子後十來年才有的,自幼當成眼珠子般嬌養,難免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往日程微與這位堂妹關係尚可,可此時聽著她對程瑤不離口的稱讚,莫名生出了一股強烈的不耐煩,敷衍道:“瞎了呢。”
“啊!”程玉顯然嚇住了,茫然看向廖氏,“母親,三姐瞎了麼?那怎麼辦?”
蒙著雙眼,程微看不到程玉的表情,卻能聽出話中的關切,她忽然有些後悔,剛要告訴小堂妹是在開玩笑,就聽韓氏斥道:“程微,你魔障了嗎,滿口的胡言亂語,竟然發瘋發到你堂妹頭上來了!”
程微一顆心忽然冷了下去,凍住了悔意和所有情緒,仿佛是靈魂驟然抽離身體的木偶,連半點多餘的表情都沒留給韓氏。
韓氏斥責出口,同樣有些後悔。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來對次女的否定和怨懟,讓她對這個女兒的容忍度低得可憐,往往是不該爆發的脾氣,發出去後才心生悔意,然後看著次女不肯低頭的樣子,更加氣怒。
於是,看著面無表情的程微,韓氏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還有剛才是怎麼回事兒,你二姐帶了禮物來看你,卻連人都沒見著,你又犯什麼牛心左性呢?程微,莫非你生來就是給我添堵的?”
“二嫂——”三太太馮氏聽韓氏說得越發難聽,忍不住喊了一聲。
廖氏同樣勸道:“二弟妹,孩子還病著呢。”
程微只覺心頭一片冰冷,無比平靜地問道:“那您當初怎麼不把我按恭桶裡呢?其實,您一直覺得,當初如果活下來的不是我,是哥哥就好了吧?”
“你說什麼?”
“我說,我很感謝大伯娘、三嬸還有五妹來看我,現在已經瞧見了,我累了,想歇著了。”程微說完躺了下來。
“程微——”
“出去!”程微猛然坐起來,不顧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以頭撞床柱,“是不是我去死就能解脫了,是不是!”
離著程微不遠的三太太馮氏一把抱住程微:“微兒,你冷靜點——”
“你們出去,出去!歡顏,你送她們出去!”
歡顏沖過來:“夫人,我來照顧姑娘,請你們出去吧。”
“二嫂,咱們還是先出去吧,別再刺激微兒了。”馮氏看著程微絕望瘋狂的樣子心中不忍又驚懼,與廖氏一起把韓氏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程微命歡顏退下,一方黑暗天地間只剩下她一人,這才頹喪地靠著床圍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要我看到那些,把我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樣子!”
說到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坐直了身子,厲聲道:“你出來,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2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0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
“我一直知道你蠢,但沒想到你能蠢這麼久,總算是想起我來了。”腦海中那個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不緊不慢地響起。
程微聽到這聲音的肯定回應,怒火攻心,只恨不得再以頭撞牆,把那該死的聲音撞出來,不過被這神秘的聲音糾纏久了,對它,她反而多了幾分冷靜,思索片刻道:“原來如此。”
說完居然就平靜下來,側身躺下不再理會那個聲音。
遇到程微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那聲音也是無奈,忍了又忍,咬牙切齒地問道:“原來如此什麼?”
見程微毫不理會,它恨不得生出兩隻手來,按住她肩膀狠狠搖醒:“你可說呀!”
“哼!”程微不屑輕哼,“你這妖孽,我總算明白你的險惡用心了,就是想迷惑了我,就像……”她想了想二哥以前講的故事,“就像鬼打牆一樣的,我看到的那些場景,都是你製造出來的幻覺吧?無非是讓我害怕,然後聽從你的擺佈而已!”
“你!”那聲音氣得好久沒說出話來。
蠢不可怕,又蠢又難纏才可怕!它是造了什麼孽,才遇到這位祖宗!
說好的一聽說變白變美變瘦就要跪求呢,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啊!還是說,它在鐲子裡呆了太久,已經不懂這個世界了?
只可惜,它目前還不能借著她感知外面的一切,若是……
程微的話打斷了那聲音的腹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上當的,別拿什麼變白變美變瘦來糊弄我!”
“真的能變白變美變瘦!”那聲音吼道。
程微冷笑:“能又如何?以前我以為自己喝涼水都長肉,現在已經很瘦了呢,可見只要是人力所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才不需要你這些歪門邪道。至於變白變美,我先前沒有守住誓言,本就嫁不出去了,也不需要變給別人看!”
那聲音簡直被程微打敗了,氣怒吼道:“為什麼非要變給別人看,變得好看些,你自己瞧著舒坦不行嗎?還以為你性子雖差些,卻是個特別的,沒想到和其他女子沒什麼不同,一切都是為了男人做的!”
程微越發冷靜:“你不必拿話激我,我這張臉自己瞧著挺習慣的。以後若是瞧誰不順眼了,還能出去嚇人呢。”
“你,你!”那聲音氣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一字一頓地道,“若我認真告訴你,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將來要發生的事呢?”
程微身子一僵。
那聲音繼續道:“你母親、外祖母、表兄弟姐妹們,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將來一個個慘死,然後自己無能為力?”
外祖母!程微心裡一緊。
幻象裡,她被止表哥休棄,就以他們的婚事是外祖母的臨終遺願來質問止表哥,如果……如果這妖孽說的是真的,那外祖母豈不是在這幾年就會——
程微不敢再想下去,理智告訴自己這妖孽是在誘哄她,可情感上,想到那些至親至愛的人落得那樣下場,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滿心恐慌。
有了些許動搖的程微嘴硬道:“妖孽,你休來哄我。”
那聲音也是個機靈的,聽程微這麼一說,就知道她有些動搖了,趁熱打鐵道:“這樣吧,你既然不信那些是將要發生的,以為是我迷惑你,我且說一件事,你等等看吧。”
哼,死丫頭,到時候再來哭著求我,且看我怎麼拿捏你,把這麼久受得窩囊氣出出來!
“你說。”程微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
“現在是臘月,這個時候,你大姐已經懷了一個月的身孕,只不過因為還沒出三個月,一直沒有對外面說。你且耐心等上一段日子,就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了。”
“我這就去問母親!”程微坐起來,揚聲喊道,“歡顏,你進來,扶我下床——”
“你傻啦,現在連你母親還不知道此事,你好端端去問她,是要被人當成妖孽嗎?”
“你才是妖孽呢!”
那聲音氣得咬牙:“我一直忘了說,不許再喊我妖孽!你一個小姑娘家,哪來這麼刻薄,就算對我的來歷不清楚,怎麼就只往壞處想呢,就不能喊我仙子姐姐嗎?”
程微聽了,冷聲道:“你這妖孽,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這時歡顏已經匆匆進來,扶住程微替她穿鞋:“姑娘,您小心些。”
程微現在越來越倚重這個嘴拙的丫頭,若進來的是巧容,定會問“姑娘下床做什麼”那些廢話,以她現在的狀態,聽了只會無端心煩而已。
那聲音並未察覺有人進來,吐血道:“叫我阿慧!”
程微已經不再理會它,扶著歡顏的手道:“扶我去見母親。”
歡顏並不多問,拿了屏風上搭著的狐狸毛大氅替程微披上:“姑娘,外面天冷路滑,婢子去提燈。”
冬日天黑的早,此時已經是辰初了,天色早已黑透,程微想了想道:“你扶著我,叫巧容來提燈。”
巧容被喚進來,一聽說程微要去韓氏那裡,不由大驚:“姑娘,已經這麼晚了,您身子又不大好——”
程微不耐煩地道:“你若不願,就叫畫眉進來。”
她片刻都等不得了,一定要儘早證實那妖孽說的是真是假,哪有工夫和一個丫鬟歪纏。
巧容頓時嚇得不敢吭聲了,心中卻惱恨不已。
姑娘身邊只有兩個二等丫鬟並兩個小丫頭,她和歡顏兩人裡,姑娘原是最親近她的,卻不知從何時起就換成了歡顏,這次要是讓小丫頭畫眉進來,那以後可真沒她的立足之地了!
“婢子這就去提燈。”
程微這才順了氣,囑咐道:“記得提那盞南瓜燈。”
“婢子曉得了。”巧容暗暗撇嘴,她要是不知道姑娘最愛的就是二公子送的那盞南瓜燈,才真是蠢了。
外面寒風料峭,積雪未融,在目不能視的情形下,這樣的冷似乎入骨三分,早已悄然變得單薄的身子讓衣裳有些空蕩,程微下意識縮了縮肩膀,聽著鹿皮小靴踩著路面的咯吱聲,心頭有種前路無盡的悲涼。
她卻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怡然苑。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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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8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爆發
韓氏正在燈下納鞋底,雪白的布裁好,鋪了一層又一層,針腳細密均勻,頗見功力。
“夫人,歇歇吧,仔細眼疼。”雪蘭勸道。
韓氏頭也未抬:“就剩幾針了,明天再把鞋幫裁出來,一雙棉布鞋就做成了。這棉布鞋在家裡穿,比那皮靴可舒適多了。”
她說著把鞋底遞過來:“雪蘭,你看怎麼樣?”
雪蘭忙道:“夫人納的鞋底,看著就極好。”
韓氏收回手:“你年紀小不知道,我母親做女紅旁的不行,做鞋是極好的,尤其是這裡,要是做的不貼合,穿著就難受,我父親幾十年來只穿得慣母親做的鞋子。那年出閣前,我特意找母親學著做鞋子,沒想到這麼多年下來,做出的鞋子也像模像樣了。”
“難怪婢子瞧著夫人做的鞋子更挺括些。”雪蘭贊完,轉身移開燈罩,挑了挑燈芯,室內頓時更亮堂了些。
這時霜蘭挑簾進來:“夫人,三姑娘過來了。”
韓氏手一頓,針尖刺入指肚,立時就是一股鑽心的疼,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她忙把鞋底移開一些,低頭含住手指吸吮了一下,然後道:“叫三姑娘進來。”
說完把鞋底遞給雪蘭:“雪蘭,先收起來吧。”
“是。”雪蘭接過來,轉進了隔間,在清一水的花梨木箱子裡打開其中一個,裡面堆得滿滿的竟全都是嶄新的布鞋。
雪蘭不由歎了一口氣,心道這布鞋夫人年年做,卻從未送出去過,也是可憐人了。
這邊程微進了門,暖洋洋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心裡身上依然是冷的,由著歡顏脫掉大氅,走到了韓氏近前,淡淡喊了一聲:“母親。”
韓氏坐在炕邊,瞧著程微消瘦的臉頰上是一片濕漉漉的紅暈,帽子未遮住的額發也是泛著濕氣,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目光落在她遮蔽雙目的黑布巾上,又咽了下去,問道:“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
面對韓氏,程微從未想過軟語撒嬌的可能,遂開門見山道:“母親,我想大姐姐了。”
韓氏愕然:“你要進宮?”
“嗯。”程微輕輕點頭。
“那不成,你身子沒好怎麼能出門?就算自個兒能撐得住,貴人們心裡也會膈應。微兒,你已經十三歲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想起一出是一出。”韓氏斷然否定。
程微站在那裡,離韓氏半丈之遙,卻不再靠近半步,咬著唇道:“可我想大姐姐了。
今夜她穿了一襲淡粉衣裳,披著雪白的狐狸毛青面斗篷,立在那裡寡淡的好似水墨勾勒出來的,韓氏看著弱不勝衣的次女,想著不久前她發瘋的樣子,心終究還是軟了:“這樣吧,明早我遞牌子,看你大姐方不方便出來。”
說到這裡,韓氏語氣陡然嚴厲起來:“你大姐若是出不來,你莫要心存芥蒂。自從你受傷,你大姐一趟一趟遣人往府裡送東西,可都是為了你。只是她如今身份畢竟不同,想出來不是那麼容易。”
程微雖小,孕婦前三個月容易小產的常識還是隱約知道的,聽韓氏這樣說,趕忙搖頭,狠了狠心道:“您不必遞牌子了,等我好了,再進宮去見大姐姐。我……我最多三日就會好了。”
韓氏挑眉:“三日?能把這布巾摘下來?”
“能!”
韓氏鬆了口氣:“這樣也好。”
之後,母女二人就是一陣相對無言的尷尬沉默。
“母親,那我就先回飛絮居了。”
韓氏下意識摩挲了一下還泛著疼的指肚,頷首道:“回吧,等會兒天更冷了。”
程微默默退了出去,等回到住處,由歡顏、巧容二人伺候著淨面、燙腳,躺到了床上去。
室內只留了微弱燭光,程微感覺不到,只要一想三日後哪怕再害怕,也要把布巾取下來,就心中惴惴難以入眠,這樣輾轉反側不知多久,聽的爭著值夜睡在外間的巧容都要罵娘了,這才漸漸沒了動靜。
第二日上午,眾人前往念松堂請安時,動靜卻大了起來。
懷仁伯老夫人孟氏沉著臉問韓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好端端的,怎麼到處都在傳微兒神智失常了!”
韓氏心裡一沉:“老夫人這話是怎麼說?”
“怎麼說,你派人出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老夫人面沉似水,狠狠睃了韓氏一眼,“等老二回來,你且和他說吧,好端端帶著女兒去娘家,竟鬧出這許多麼蛾子來!”
一聽老夫人提起程二老爺,韓氏面色微變,雙手絞了絞帕子,沒有吭聲。
老夫人卻沒有就此甘休,揚聲道:“阿福,阿喜,你們去一趟飛絮居,讓三姑娘摘了布巾,等下我帶她去玄清觀上香。”
“老夫人!”韓氏大急,“微兒頭上傷勢還未好,不能出門顛簸的。”
老夫人不以為意地道:“我問過老三了,微兒頭上只是一點皮外傷,並不打緊,玄清觀又在城中,何來的顛簸?韓氏,你莫要犯糊塗,微兒帶傷去上香,才更顯誠心。若不趁著這個機會讓她見見人,難道你真想她以後背上個神智失常的名聲?那她還要不要嫁人了,幾個姐妹,包括芸兒,親事都要受拖累!”
陳靈芸的母親程芳英立刻附和道:“母親說的是,二嫂,你還是聽母親安排好了。這些年,府中上下,母親什麼事不是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可比咱們這些毛毛躁躁的強。”
想要連累她的靈芸,沒門兒!
韓氏被程芳英一頓暗諷,氣得暗自咬牙。
“還不快去!”老夫人抬眼掃了兩個大丫鬟一眼。
韓氏見阿福和阿喜往外走,再也顧不得其他,喊道:“站住!”
“韓氏!”
韓氏跪了下來,青石地面冰涼刺骨,讓她語氣跟著堅決起來:“老夫人,無論如何,微兒今日不能出門的,她不只是額頭有傷,前些日子還一直昏睡,要是再出門折騰,會受不住的!”
“韓氏,你這是忤逆我的意思嗎?”
韓氏直直跪著:“兒媳不敢,只是微兒現在的情況,委實不能出門。”
這麼些年,對這位性格強硬的婆母,她從未有過這樣明確的反對,不是她性子軟,而是初進門時對那人的一腔愛慕,讓她面對著生養他的女人無法強硬起來,而後來,漸漸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可是,她與次女的關係再冷淡,那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嫌她不爭氣,怨她讓她失去了兒子,卻從未想過讓她有性命之憂。
老夫人說一不二慣了,哪受得住韓氏這樣挑釁,立時對兩個丫鬟高聲道:“還不快去,再邁不開腿,這雙腿就莫要了!”
阿福和阿喜嚇得面色發白,忙轉了身急匆匆往外走。
韓氏跪在那裡又氣又急,眼睜睜瞧著兩個丫鬟就要走出門口,急中生智,脫下腳上一雙棉鞋就扔了過去。
不同於尋常閨閣女子,韓氏可是練過的,手上頗有準頭,兩隻棉鞋虎虎生風飛過去,阿福聽到動靜一轉頭,頓時被一隻棉鞋拍在了臉上,發出一聲淒厲慘叫,阿喜遲鈍些沒有回頭,被棉鞋正好打在膝蓋窩上,一個趔趄往前撲倒,正撲在阿福身上,兩個人疊著羅漢齊齊摔倒,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老夫人孟氏簡直被這變故弄懵了,手抖著指著韓氏“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有說出別的話來。
而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望著地上的兩個丫鬟,再緩緩移向韓氏,不約而同地想,真不愧是母女啊,去年夏天,三姑娘一隻繡花鞋扔到四姑娘臉上,一定是得了親娘的真傳!
“韓氏!”老夫人終於緩過來,一拍炕桌就要翻身下炕。
這時疾步進來一個丫鬟,小心翼翼繞過地上的阿福和阿喜,稟告道:“老夫人,太子妃來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1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太子妃
太子妃程雅乃韓氏的長女,亦是懷仁伯老夫人孟氏的嫡長孫女,對這個承載了程家四代人希望,一出生就註定嫁入皇家的孫女,老夫人是很疼愛的,聞言立刻把韓氏忘到了九霄雲外,下了炕連聲道:“快請進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滿屋子的女眷都跟在後面一起去迎太子妃,唯有跪在地上的韓氏望著自己的雙手還在愣神。
而這時,一位二九年華的女子已經由宮婢攙扶著走了進來。
她穿一襲正紅織金鳳翔柿蒂紋通袖襖,外罩銀狐裘斗篷,若單論容貌,可以說是程家姐妹中最不惹眼的,好在個頭高挑,氣質嫻雅,令人觀之可親。
老夫人孟氏帶頭拜了下去:“拜見太子妃。”
程雅忙去攙扶老夫人:“祖母,您快快起來,大伯娘你們也趕快起來。”
等眾人起身,程雅又給老夫人見禮,忙被老夫人拉著手往大炕走去。
她這才看到跪在地上的韓氏,腳步一頓:“母親這是——”說著看向老夫人。
面對這個孫女,老夫人不好多說韓氏什麼,只道:“今日京城忽然起了流言,事關微兒,這一早上家裡正為這事著急呢。”
程雅心知老夫人素來不待見韓氏,面上不露聲色走過去把韓氏扶起:“母親快起來吧,地上涼,您和祖母都別著急,我也是聽聞此事放心不下,過來看三妹的。”
正說著忽然停下,有些愕然的盯著韓氏未穿鞋的雙腳,遲疑道:“母親這是——”
韓氏心直口快,這樣的人往往到了關鍵時反而嘴拙,聽程雅這麼一問,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眼睛不自覺去瞄甩出去的鞋子。
程雅見狀使了個眼色,緊隨左右的宮婢立刻過去把鞋子撿了過來。
程雅接過,緩緩蹲下親自為韓氏穿上,輕嗔道:“瞧母親急的。三妹現在究竟如何了,我這心裡委實放心不下,您快帶我去瞧瞧吧。”
她一番話化解了屋裡無形的尷尬,一手扶著韓氏,一手挽著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飛絮居。
程微昨夜睡得晚,才起來不久,洗漱完勉強用了早飯,正靠在床頭出神。
巧容向來眉眼靈活,一心想複寵,湊過來道:“姑娘,婢子給您讀書可好?”
程微想了想,頷首。
“那姑娘想聽些什麼,《名女列傳》如何?”巧容想起曾在二姑娘書房看到的滿滿一書櫥書冊,試探地問道。
程微把錦被往上拉了拉,懶洋洋道:“讀什麼《名女列傳》,把二哥幾年前送我的那本《異志趣談》拿來。哦,你知道放在何處吧?”
巧容忙點頭:“知道。”
心道飛絮居哪個不知,但凡是二公子送的禮物,無論貴賤,姑娘都當寶貝似的留著,別說幾年前送的《異志趣談》了,就連姑娘三歲時送的撥浪鼓,如今還好好的壓在箱底呢。
不多時,巧容捧了一本巴掌大小的書冊來,坐在床邊小杌子上,一字一字讀著:“大樑以南,有小國名南蘭,其國女子尊貴不遜於男子,所奇之處在於蠱術,唯女子可用也……”
程微閉著雙目,聽著幾乎能倒背如流的故事,心裡忽然生了幾分委屈。
二哥以前最愛給自己講故事,還搜羅了不少有趣的書給她讀,可自打前年起,就不這樣了,還說什麼她是大姑娘了,這些書要少看。可二哥哪裡知道,她現在已經被妖孽纏身,要是先前對此一無所知,恐怕早就嚇死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證實了大姐姐真的有孕,她不得不聽那聲音的話了。
程微不是玲瓏心肝,做不來長袖善舞、哄人眉開眼笑的事,可她就是隱隱覺得,一旦由著腦海中那個聲音擺佈,將來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兒。說她以前聽多了異志怪談對鬼神之事有了抵觸也好,說她不懂抓住機會也罷,她就是固執地認為,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親生的爹娘,尚且不能對子女一視同仁,何況是至今不知是妖是鬼的玩意呢。
可是二哥,怎麼還不回來?
這一刻,程微對久未見面的二哥格外想念起來。
“姑娘,太子妃和老夫人她們都過來了。”小丫鬟聽歌跑進來道。
“太子妃?”程微再也顧不得聽巧容讀書,翻身就要下地。
歡顏忙攔住:“姑娘,您還是躺著吧,昨夜您出門,又沒睡好,今早頭還有些熱呢。”
程微一想,大姐姐若真的懷了身孕,她不能把病氣過給大姐姐,於是又重新躺好,還把被子拉得嚴嚴實實。
不多時就聽許多腳步聲傳來,接著是丫鬟們見禮的聲音。
程雅一進門就看到床上躺著的妹妹,滿頭青絲隨意散著,顯得臉格外小。
想起程微以前的樣子,程雅不由心驚,鬆開老夫人和韓氏的手,由宮婢扶著快步走過去,只喊了一聲“三妹”,眼圈立時紅了。
“快扶太子妃坐到椅子上。”老夫人指著離床榻稍遠的一把雕花靠背玫瑰椅道。
程雅回頭:“祖母,您幾位快坐吧,我想和三妹說說話。”
她說著心底輕歎一聲,對老夫人說不出是親是怨。祖母對她是頂好的,可對三妹,未免太刻薄了些,讓她坐玫瑰椅,無非是怕被三妹過了病氣。可別說三妹受的是外傷,就算真有個什麼,她做長姐的,哪能如此對待嫡親的妹妹。
“三妹,你好些了麼?頭疼不疼?”
聽著程雅關切的問話,程微眼角頓時濕了,還好覆著黑布巾顯不出來,保住了少女小小的自尊。
她往後躲了躲道:“大姐姐,您別離我太近了,我今早有些發熱呢。”
“怎麼發熱了?”程雅忙用手觸了觸程微額頭,“摸著還好,喝姜湯了麼,再發發汗就好了。”
“喝了。”在程雅面前,程微顯得格外乖巧,“大姐姐,您怎麼來了?”
程雅被問的呼吸一窒,面對幼妹,她總不能說是聽聞其神智失常,才不顧其他匆匆趕過來的吧。
她笑了笑,道:“自打妹妹在外祖家受了傷,我就一直懸著心,總要親眼看看三妹究竟如何了,才能放心。”
程微嘴角彎起,露出久違的笑意:“大姐姐,您放心,我不打緊的,就是前些日子躺久了身上沒勁,過些日子便好了。”
程雅仔細觀察程微,見她言行正常,甚至比往常還多了幾分沉靜,這才放了心,不由深恨那些亂傳謠言之人,暗道等三妹能出門了,定要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讓那些愛嚼舌的人瞧瞧,她家三妹好得很呢!
“大姐姐,您什麼時候回宮?”
程雅牽著程微的手:“三妹想要姐姐什麼時候回宮,姐姐就什麼時候回。”
“大姐姐。”程微不由握緊了程雅的手,“那您嘗嘗我這兒的紅棗奶糕好不好?”
程雅神色頓時有些微妙。
程微繼續微笑著說:“我有個叫畫眉的小丫鬟,曾經在大廚房呆過,會做好幾樣小點心。昨晚我就交代她今日做些來吃,今早她做了紅棗奶糕,我吃著不錯,想讓大姐姐也嘗嘗。”
她原是想三日後進宮,以這紅棗奶糕試探大姐姐是否懷孕,這才早早交代畫眉試做,沒想到今早糕點才做出來不久,大姐姐竟來了。
聽幼妹這樣說,程雅不忍拒絕,溫聲道:“好。”
“太子妃——”身後的一位宮婢忍不住喊道。
程雅沖她輕輕搖頭。
不多時,一個與程微年齡仿佛的小丫鬟端了一盤紅棗奶糕進來,小丫鬟生的清秀可人,尤其一雙眉毛又黑又長,難得一見,連程雅都忍不住多看了那雙長眉一眼,笑道:“三妹這小丫頭,我未見過的。”
“大姐姐許久未出宮了。”程微語氣有些落寞,說完話題一轉,“大姐姐,您嘗嘗呀,味道挺不錯的。”
畫眉把盤子捧到程雅面前,一位宮婢上前,取出銀針試毒,見針未變色,又墊著帕子掰下一小塊吃下,大概一刻鐘後,才把試吃過的那塊紅棗奶糕奉給程雅:“太子妃,可以吃了。”
程雅歉然道:“三妹,宮裡規矩多,你別見怪。”
說完咬下一口紅棗奶糕,濃郁的奶香味瞬間充斥著口腔,牽動的胃裡一陣翻騰,再忍不住頭一偏,乾嘔起來。
“太子妃——”屋裡的人不由變色。
隨後,老夫人神情激動起來:“雅兒,你,你這是有喜了?”
程雅輕輕點了點頭。
韓氏同樣激動非常:“真的有了?謝天謝地!雅兒,你怎麼不早說?”
程雅含羞帶喜,輕聲道:“才個把月,總要滿了三個月,才好宣揚。”
“給太子妃道喜!”屋內響起一片道賀聲。
在氣氛驟熱喜氣熱鬧起來時,唯有程微嘴角微笑僵硬,心陡然墜到了穀底。
那聲音…那聲音說的居然是真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1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所見
程微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濕透了,臘月的天氣,身上的襖子濕漉漉的,令人格外難受,她只覺整個人墜進了冰窟窿裡,再也爬不出來。
滿室的喜氣熱鬧,仿佛和程微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她眼睛看不見,落入耳中的那些道賀聲如煩人的蚊蠅嗡嗡作響,令人頭疼欲裂。
而這個時候,沒有人發覺程微的異樣,全都圍著懷了龍孫的太子妃問個不停。
就在一片喜慶熱鬧中,小丫鬟聽歌在門口稟報:“二姑娘來了。”
程雅望向老夫人孟氏:“是二妹麼,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老夫人此刻心情大好,對小丫鬟聽歌道:“請二姑娘進來。”
不多時,一身鵝黃襖裙的程瑤走了進來,她五官雅致,耳上乳白色珍珠耳墜襯得人越發溫婉大方,這樣款步而行,不曾帶來外面的寒氣,而是把一縷春風帶了進來。
“拜見太子妃,拜見祖母……”
程雅忙把她虛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贊道:“許久未見二妹,二妹風姿越發出眾了。”
對這個庶妹,程雅少女時並未多加注意,那時她有著准太子妃的頭銜,整日忙著學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再不就是管家理事,偶爾的閒暇,都用來關心自生來就備受母親冷落的嫡親妹妹了。還是後來她入住東宮,三妹常進宮陪她,十有八九都會帶上二妹,這才漸漸對這個溫婉大方又有才名的庶妹印象深刻起來。
程瑤溫婉笑道:“大姐姐這樣說,瑤兒都不敢往您面前站了。”
“剛剛在祖母那裡,怎麼不見二妹?”程雅這才想起來,在念松堂時並未見到程瑤的身影。
程瑤眼瞼微合:“這些日子一直閉門抄經,祖母仁慈,說靜心方顯誠意,就免了我的請安。自打三妹回來後,我心中惦念,總要見一面才能安心,可惜昨日三妹歇的早,今日這才又過來了。”
一直依偎在大夫人廖氏身側的五姑娘程玉來了精神,語氣興奮地道:“二姐,你是不是帶了昨日的禮物來?”
她一早聽說了程微神智失常的謠言,想著昨日見到三姐以頭撞床,確實恐怖,自打來了飛絮居就心中忐忑,一直老老實實躲在廖氏身後,不過小姑娘忘性大,一想到昨日瞧見的那美如夢幻的繡品,就興奮地忘了一切,跑到太子妃程雅身邊,嘰嘰喳喳比劃道:“大姐姐,您不知道,二姐昨日要送給三姐的禮物,簡直太漂亮了。”
她說著去催程瑤:“二姐,你快打開讓大姐姐瞧瞧呀。”
“五妹——”程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程玉小孩子心性,最是按捺不住,見狀乾脆奪過程瑤手捧的那幅“千福圖”,笑鬧著展開來給太子妃程雅瞧。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驀地傳來:“大姐姐。”
那聲音雖不如程玉的聲音明快歡樂,可是清冷中透著難言的恐懼絕望,讓人忍不住就去尋覓聲音的來源。
本就關切幼妹身體的程雅更是第一時間望了過去,瞧清程微的樣子陡然變色:“三妹,你這是怎麼了?”
眾人全都看過來,早忘了關注程玉正替程瑤展示的“千福圖”,只見剛剛瞧著還好端端的程微面色慘白,額上紗布未覆蓋到的地方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程雅心中一緊,暗道三妹莫非真如傳聞的那樣有些異常?想到這裡,心中越發難受,不由伸手去握了程微的手,觸手是一片冰涼。
“三妹,有什麼話,就跟大姐說。”
“大姐姐。”程微暗暗咬了咬舌尖,嘗到淡淡的甜腥味,才逼迫自己暫且壓下了無邊的恐慌,聲音顫抖道,“您……您給我解下布巾可好?”
“布巾?”聽程微這麼說,程雅有些遲疑。來飛絮居的路上,韓氏早就悄悄和她提了,三妹自打醒來就用黑布巾遮住了眼睛,死活不願取下來,誰提讓她解下的話就要鬧脾氣。
程微輕輕頷首:“嗯,就是蒙著眼睛的黑布巾,大姐姐幫我可好?”
“好。”見程微果然願意取下布巾,程雅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不由露出一抹微笑,靠近些伸出雙手,輕輕把程微淩亂垂落的髮絲輕輕捋到而後,然後緩緩解開了布巾。
取下布巾的那一刻,眼皮感覺到光斑的跳躍,程微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卻強行忍住了。
這個時候,她再沒有退路,總要……總要看一看大姐姐是什麼樣子。
大姐姐一定是平安到老,一定要平安到老。
程微心中默念著,久久閉著眼睛不曾睜開。
“三妹?”
“大姐姐,您先離我遠些好嗎?嗯,就坐在祖母身旁行麼?”
程雅順著程微的意思走到老夫人孟氏那裡:“三妹,我坐好了。”
程微深深吸了一口氣來與心底漲潮般綿延不絕的恐慌對抗,儘管她默默祈求程雅平安無事,可是接連看到的那些慘景早就在心頭落下了深刻的陰影,她潛意識裡其實已經做好了再一次看到慘像的準備了。
又等了片刻,程微終於鼓足勇氣睜開了眼睛。
長久不見光明,眼睛有些刺痛,她眯眼許久才又緩緩睜開,最初的茫然過後,忐忑萬分向程雅看了過去。
一身正紅織金鳳翔柿蒂紋通袖襖的程雅,儘管容貌只是中等,可那嘴角的笑意是程微熟悉的,眼中的憐愛是程微熟悉的。
她不由鬆了一口氣,正要露出微笑,眼前陡然變了模樣。
那是一間暗室,窗子遮得密不透風,幾個女子進進出出,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程微提著心往床榻的位置望去,只見一個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躺在上面,已經沒有了掙扎,下半身竟是赤裸的,那血水就從下體汩汩而出。
“大姐姐!”程微尖叫一聲,卻發現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反而是驟然聽到了許多聲音。
圍在床前的一個中年婦人喊道:“不好了,太子妃沒氣了,胎死腹中,母子雙亡!”
緊接著就是淩亂的腳步聲和哭泣聲。
程微捂著嘴,痛得難以呼吸。
見過了數次慘景的她,此時心中已經明白,這就是大姐姐的結局!
胎死腹中,母子雙亡!
究竟為什麼,難道她所有的親人都受了詛咒了嗎?
這時,程微視角一變,竟看到了暗室外的景象。
“什麼,胎死腹中?”
“回太子殿下,是的……”
“混蛋!”一隻繡著四爪蟒紋的皂靴踹向了回話的人,聲音冷如寒冰,“既然沒有保住太孫,那你們就給太子妃陪葬吧。”
震天的哭喊聲中,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從一側的房間走出,見了太子並未行大禮,不卑不亢道:“殿下,若是您能答應,我或可一試,看能不能保住太孫。”
“你有什麼法子?”身穿蟒袍的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手。
女子朱唇輕抿,聲音鎮定:“這法子,不便對外人道。”
男子揮退了眾人,女子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男子神情巨變,最後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那……你且試試吧。”
程微聽不到女子說了些什麼,視線跟著她進了暗室,只見她揮退了眾人,只留下那中年婦人,隨後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匣子,打開來,竟是一排大小不一的刀剪。
程微看不懂女子接下來要做什麼,可渾身汗毛卻不自覺豎了起來。
接著,她看到那面容模糊的女子手持刀剪,對準床上孕婦隆起的肚皮劃了下去,隨後手伸進去,摸索片刻,掏出了一個渾身染血的嬰孩來。
程微做好了看到慘像的心理準備,可是卻未曾料到,真正見到的永遠比想像的恐怖,且這樣的恐怖,絕不是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能接受的。
她尖叫一聲,拔腿就跑,可是跑到半途生生止住了腳步。
不成,她還未看清楚,把她大姐姐剖膛破肚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然後,她看到了程瑤遍佈驚愕的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2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抓包
“三妹,你怎麼了,別怕,二姐在這裡呢——”程瑤收回瞬間的驚愕,主動去握程微的手。
“別碰我!”程微只覺往日相牽時讓她溫暖無比的手滑膩冰涼像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幻境和現實的相似,令她分不清身在何處,頭腦一片混亂。她不受控制的尖叫一聲,伸手就把程瑤推開,往門口沖去。
程瑤一個趔趄往一旁栽去,而此時程玉還是雙手展開千福圖的姿勢,這番變故下小姑娘早就嚇傻了,眼睜睜看著程瑤整個身子倒在千福圖上,條件反射雙手往回一收。
就聽刺啦一聲,本就嬌貴的絹布一下子斷成參差不齊的兩截兒,飄飄揚揚落到了地上。
“還不快把三姑娘給我攔住!”
老夫人一聲怒喝後,屋子裡的丫鬟婆子趕忙往門口跑去,地上那凝聚了程二姑娘無數個日夜辛苦的千福圖還沒被老夫人和太子妃看上一眼,就被丫鬟婆子們一腳一腳踩成了抹布。
倒在地上的程瑤眼見心血毀於一旦,而向來親近她的三妹突然對她避如蛇蠍,不由一陣急怒攻心,一時忘了起來。
程玉眨眨眼,哭道:“祖母,母親,你們快來啊,二姐昏過去了!”
說完小姑娘半跪下來,猛地搖晃程瑤身子:“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你還活著嗎?”
程瑤被搖晃的眼前發黑,心中氣苦不已。
她本來是要站起來的,被程玉這麼一說,眾目睽睽之下,她到底是起來好呢,還是順勢昏過去好呢?
一想到這樣的情形下站起來的尷尬,程瑤咬了咬唇,索性眼一閉裝作昏了過去。
太子妃程雅一看嫡親的妹子發瘋跑了,庶妹摔暈過去了,不由站了起來,情急之下一陣眩暈,忙捂住了腹部,嚇得緊隨左右的宮婢大聲喊道:“太子妃,您怎麼了?”
“雅兒!”韓氏臉都嚇白了。
老夫人臉黑得能擰出墨汁來,猛戳著拐杖:“快去看看,老三來了沒!”
孟氏勞心勞力打理懷仁伯府幾十年,是個愛操心的性子,先前一見程雅來了,雖還不知道她身懷有孕,單沖著長孫女金貴的太子妃身份,就悄悄吩咐了人去濟生堂叫程三老爺回府,生怕長孫女磕著碰著,有個什麼閃失。
屋子裡正亂著,一個男子聲音傳來:“母親,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屋中眾人都望向門口,就見程三老爺抱著程微走了進來,邊走邊道:“我正往飛絮居這邊走,就見微兒倒在了路邊,她是不是又受驚嚇了——”
老夫人猛然打斷程三老爺的話:“別管微兒了,老三,你快給太子妃看看吧。”
對這個庶子,老夫人說話向來是不用多講客氣的,不說別的,她的長子是現任懷仁伯,次子是前途無量的少詹士,而庶子,只是打理著家傳的醫館而已。
程家這濟生堂是從程微高祖得了懷仁伯的爵位後建起來的,要說起來,以程微高祖當時如日中天的名聲,百年下來應該是數一數二的醫館了,但令程家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當年程微高祖就定下了一個規矩,程家後人不得入太醫署!
這規矩如此古怪,後人雖無人敢違背,可之後立志學醫的卻寥寥無幾。譬如程二老爺這樣有志向的,只一心苦讀聖賢書,以求踏入官場,而程家大多數不爭氣的子孫,則受不得當大夫的辛苦,情願依附著懷仁伯府混日子罷了。
百年來,這濟生堂有一段時期險些經營不下去,到了老夫人孟氏嫁進來時,醫館已經很是蕭條了。
于理家上,孟氏是個精明的,面對著快要揭不開鍋的伯府,還有微薄的嫁妝,不惜重金請了個小有名氣的大夫來做館,一來二去的,醫館竟漸漸轉好,能夠填補一些伯府虧空了。
等後來,見長子才智委實平庸,孟氏便一心培養自小就聰慧外露的次子,至於庶子,正好拜在那老大夫門下,既無讀書成才後來膈應她這個嫡母的擔憂,又能繼續打理好醫館,給伯府添些進項。
程三老爺于醫道上確實有些天賦,到現在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醫術已是比幾年前就仙去的老大夫強了,尤其於婦科一門,最為擅長。也是因此,濟生堂如今頗有些名聲。
聽老夫人這樣一說,程三老爺這才注意到太子妃程雅就在一旁,匆匆見了禮,觀其氣色鬆了口氣:“母親,我瞧太子妃應無大礙,反倒是微兒——”
“老三,我說的話你當作耳旁風麼,還不快把微兒放下,來看看太子妃!”
程雅不適的感覺已經過去,忙道:“祖母,我沒事兒,快讓三叔瞧瞧三妹吧。”
老夫人堅持道:“不成,你可是懷著龍孫呢,一旦有什麼閃失,整個伯府都賠不起。雅兒,你要是真疼微兒,就聽祖母的話。”
說到這裡,老夫人心中對程微越發惱怒,暗想若不是因為這個孽障傳出那些流言,太子妃也不會懷著身孕就冒險出宮來探望,萬一有什麼事,不管伯府如何,她定要先剝了那孽障的皮!
聽老夫人這麼一說,程雅不敢再推辭了。
她再疼惜幼妹,也不敢冒著小產的風險,就如老夫人所說,一旦她在伯府出什麼意外,整個伯府都要遭難。而她向來不得太子青眼,到時候連求情都無人可求。
而且,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她確實無比珍視。而今東宮早已人盡皆知,太子除了初一十五,幾乎從不踏進她的房門,而她,才不過十八歲!
想起這些,程雅心中一片苦澀,由著程三老爺替她檢查一番。
“從脈象上看,太子妃這一胎還是很穩當的。”程三老爺檢查完,抬腳欲走向安置程微之處,衣擺下角被人拉住。
他低頭,看到了剛過腰間沒多少的程玉,詫異挑眉:“玉兒,拉著三叔做什麼?”
小姑娘眼睛濕漉漉的:“三叔,您瞧瞧二姐啊,她剛剛摔了一跤,還昏著呢。”
程三老爺一聽,心中一緊。
這摔倒就昏了,可別是碰到了腦袋,要是這樣,還真是要趕緊看看了。至於微兒,路上他已經悄悄把過脈,仍是受驚過度的脈象,加上渾身發熱,等下他再仔細檢查一番,靜心調養就是。
“那我先看看瑤兒。”
程瑤被安置外間的美人榻上,程三老爺走過去先是端詳一番,目光落到她閉合的眼臉上,若有所思,隨後手指搭在那纖細手腕上,片刻後,揚了揚眉。
瑤兒這是……裝暈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2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二哥
程三老爺沉吟了好一會兒,以至於跟過來的韓氏忍不住問:“三弟,瑤兒不要緊吧?”
“瑤兒……並不要緊。”
“那她怎麼還遲遲不醒呢?”
“這……”程三老爺有些為難,身為醫者,他最看不慣的就是蒙蔽患者及親屬,可瑤兒這樣子,如實說出來似乎有些尷尬。
這些十幾歲的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麼啊,裝暈也好玩麼?
想著因為來給程瑤檢查,耽誤了給程微檢查的時間,偏偏程瑤還是個裝昏的,對身為大夫的程三老爺來說,心中難免有些不快,於是淡淡道:“大概是瑤兒昨夜不曾睡好吧。”
這話一出口,躺在榻上的程瑤睫毛一抖。
韓氏愕然:“三弟的意思是……瑤兒這是睡著了?”
程三老爺瞥程瑤一眼,嘴角翹了翹:“二嫂也可以這麼理解,不必擔心,讓瑤兒好好睡上一覺,等明日就好了。我去微兒那邊看看。”
他抬腳往里間走,韓氏跟著站了起來,叮囑照顧程瑤的丫鬟道:“好好照顧二姑娘,二姑娘這一覺恐怕睡得久,仔細別讓她著涼。”
等二人都走了,躺在榻上的程瑤死死握著拳,修剪的形狀優美的淡粉指甲陷入掌心裡,生生折斷了兩根才壓抑住滿腔的苦悶。
好端端的,她哪裡來的無妄之災,先是被逼著裝昏,現在,還要一覺睡到明日早上?可現在還不到午時啊!
一想離第二日早上還有十來個時辰,程瑤深恨自己不是真的昏了過去,隨後,心中咯噔一聲。
不好,三叔他……該不會是看出來她裝昏了吧?
程瑤這邊心情忐忑,程微那邊又陷入了昏睡,喚也喚不醒。
韓氏正寬慰著程雅:“先前你三妹在國公府,也是這樣昏睡不醒,你莫要太憂心,別傷了肚子裡的龍孫。”
“那後來三妹是怎麼醒的?”望著雙目緊閉面色潮紅的妹妹,程雅憂心不已。
韓氏恐她擔憂過甚,低聲道:“是你外祖父請了玄清觀的北冥道長來。”
“什麼?”程雅大驚,“那這一次,豈不是又要去——”
韓氏看程微一眼,心道這孽障委實是來折磨她的,偏偏怎麼說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再怎麼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歎口氣道:“且先看看這兩日能不能醒,若是不能,我就回國公府再求你外祖父去。”
程雅搖頭:“北冥道長是活神仙般的人物,外祖父已是求過一次,再去,只怕不成了,還要傷了他老人家的心……”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總不能真的看著你妹妹就這麼……”後面的話韓氏沒有說出口,這個時候,終歸是母女天性占了上風。
程雅心中稍許有些安慰,咬了咬牙道:“這樣吧,等我回宮,去求太子。”
“不成。”韓氏斷然否定,“雅兒,我知道你心疼微兒,但總要替自己著想。”
這時候其中一名宮婢催促道:“太子妃,該回宮了。”
程雅表情一顫。
“雅兒,你出宮不宜太久,該回去了。”老夫人出聲道。
韓氏同樣道:“回去吧,你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聽娘的話,回去後莫要驚動太子,且等上兩日再說。”
程雅不得已站了起來,最後看妹妹一眼,眼眶忍不住濕了,哽咽道:“祖母,母親,三妹有個什麼事,你們一定要知會我一聲,等回去我先請最好的太醫過來瞧瞧。”
“在國公府時你外祖母就請遍了名醫,依然不見效。微兒的事,你就莫要多管了。”韓氏道。
程雅堅持道:“母親就讓我給三妹盡點心吧,自她小時候,我陪她的時間就不多,入宮後三妹每次來陪我,姐妹二人想說個貼己話都不大方便,我這當長姐的,委實愧對妹妹。”
老夫人最是喜歡這個成為太子妃的孫女,開口道:“韓氏,你就依著雅兒吧。手足情深,這才是名門淑女該有的品性,若都像雅兒這樣,何必讓人操這許多心。”
程雅輕聲道:“祖母,三妹還小,若是有哪裡做的不妥,您就看在孫女份上,莫要和她生氣,多多教導就是了。”
“好,雅兒,你放心回宮就是,祖母都依你。”
“多謝祖母,我就知道,祖母最是疼我。”程雅口中這樣說,心中卻在苦笑。
母親當年強嫁過來,一直不得父親尊重,脾氣強硬的祖母更是看不慣她,可憐三妹一出生就伴隨著還未來得及序齒的那個弟弟的夭折,自幼受盡了親人冷遇。
而她,說是最受寵的孫女,又豈會不明白,祖母最喜歡的從來都是程家的嫡長孫女,而不是她程雅!
等程雅走了,老夫人片刻沒有多呆,抬腳回了念松堂,其他人寬慰韓氏一番,陸續散了。
程雅請來的太醫果真對程微的昏睡束手無策,兩日後,韓氏已是坐不住,決心再去衛國公府,老夫人卻不同意。
婆媳二人正在念松堂僵持,丫鬟稟告道:“老夫人,二公子回來了。”
老夫人怔了怔,看一眼韓氏,道:“把二公子請進來。“
不多時,細棉布簾子挑起,一個青年男子匆匆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二十上下,身量頎長,明明神情憔悴難掩焦急,依然遮不住與生俱來的優雅風華,一進門就單膝跪下,聲若清泉:“給祖母請安,給母親請安。”
對於這個自遠房過繼來的便宜孫子,在以為次子不在人世的那幾年,老夫人是挺上心的,後來次子回來,就漸漸淡了。這幾年眼見這個孫子越發出眾,不但跟著老衛國公學了武藝,還拜在了當世大儒顧先生的名下,態度便又熱絡了起來。
“快起來吧。”
程澈站起,老夫人不由吃了一驚:“澈兒,你不是隨顧先生遊學去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她見慣了這個孫兒如松竹般清雅的模樣,此刻見他衣衫淩亂,眼中滿是血絲,竟是有些不敢認了。
“祖母,孫兒聽聞三妹在外祖家受了傷,現今如何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40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2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最瞭解妹妹的是哥哥
“澈兒是如何得知的?”老夫人孟氏眼神驀地一緊。
對這個一日比一日出眾,占著二兒子嫡長子名分的孫子,孟氏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她心知,于禮法上,正兒八經過繼來的孫子誰都得承認,可是,次子是她最得意喜愛的兒子,想著將來次子的一切都要優先這個孫兒,而兩個親生的兒子卻要靠後站,她就有種不可言說的鬱悶,於是對這個孫兒總是下意識地防備著。
出門遊學的人,竟能得知程微在衛國公府受了傷,這事還真有些稀奇了。
孟氏神情的微妙變化並沒有瞞過程澈,他半垂眼簾掩去眼底淡淡的嘲意,聲音透著疲憊:“孫兒在途中偶遇了陶家兄弟,聽他提起的。”
“陶家兄弟?澈兒說的可是你大舅母娘家的……”孟氏對這些小輩記得不是太清楚,當下看向韓氏。
“正是我大嫂娘家的侄兒。前些日子兒媳聽大嫂提起,然哥兒在京城呆不住,去薈城了。”
早在程澈進來時,韓氏心底就隱隱松了口氣,這兒子雖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可多年下來總有感情,且他行事妥當,當下這亂糟糟的時候,總算有一個能分憂的人了。
老夫人孟氏恍然:“是聽你提起過,然哥兒這次進京,是想要拜入顧先生門下吧?”
“是呢,可惜然哥兒進京時,顧先生就帶著澈兒去薈城了。”
老夫人孟氏看程澈一眼,這才露出笑意:“也難怪你們能在途中遇到呢。”
程澈耐著性子聽老夫人說完,問道:“祖母,母親,那三妹現在何處?人如何了?”
聽程澈再次提起程微,老夫人心中不快,懶得回答,只淡淡瞥了韓氏一眼。
韓氏開口道:“微兒在飛絮居,現在……還昏睡著。”
程澈駭然失聲:“母親,三妹難道昏睡至今?這算下來,已有二十餘天了!”
“不是。”韓氏解釋道,“原是好了的,前兩日太子妃來了,大家一起過去看她,微兒不知怎麼又受了驚,就又昏睡了。”
“祖母,母親,那我先去看看三妹!”
“澈兒——”韓氏喊住程澈,“你總要換洗一下再過去。”
“等兒子看完三妹再說。”
程澈匆匆趕到飛絮居,一進院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不由加快了腳步。
“二公子。”巧容黑著臉站在廊下,想著歡顏得以在屋內伺候姑娘,而她卻只能吹著冷風盯著小丫鬟畫眉煎藥,於是腦海中幻想出一個歡顏模樣的小人兒,她拿了一根繡花針正戳的起勁,忽見一個青袍男子自遠而近走來,晨光下似山澗的潺潺清泉,讓人瞧了滿心的煩躁都滌蕩一空,不由眼睛一亮,款擺著腰肢迎了上去。
程澈淡淡點點頭,錯開一段距離,與腰肢扭擺幅度略大的丫鬟錯身而過,腳步在藥爐前落定,盯著那黑褐色的藥汁問:“這是給姑娘喝的?”
“是呢。”見是二公子,正扇著爐火的小丫鬟畫眉忙站了起來回道。
見畫眉和程澈搭上話,巧容暗暗後悔剛剛煎藥的不是自己,忙湊了過去:“二公子,您來看姑娘吧,婢子去給您通稟一聲。”
程澈抬眸:“姑娘不是正昏睡麼,和誰通稟?”
他不喜這丫鬟的眼神,當下未再看一眼,抬腳往內走去。
巧容素來反應快,只怔了一下就追上去:“婢子給您帶路!”
她扭動著腰肢走進去,迎面遇到端著洗臉盆出來的歡顏,忙道:“歡顏妹妹,把盆子給我吧。”
一邊伸手去接一邊嗔道:“不是說了等藥煎好了我來替姑娘淨面麼,姑娘不喜歡水太熱。”
歡顏盯著巧容的腰,漂亮的臉蛋皺成一團:“巧容姐姐,你腰抽筋了麼?當心摔了臉盆。”
這話猶如一道利劍直戳巧容心口,她甚至忘了二公子還在,當下柳眉一豎,斥道:“歡顏,你這小蹄子——”
“要鬧出去鬧。”程澈斜睨過來,淡淡說了一句。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淡淡的一句話,不像大公子訓人時端著世子的架子,亦不像三公子訓人時那樣一本正經,可巧容就是不敢多言了,端著洗臉盆低頭往門口走。
她一緊張就忘了恢復正常的走路姿態,腰肢扭得反而更厲害了,可這回手中多了沉甸甸的洗臉盆,一邁步洗臉水立刻撒了些許,腳踩上去頓時一滑,就聽哢嚓一聲,腰扭了!
歡顏穩穩接住差點被巧容摔出去的臉盆,恨鐵不成鋼地道:“巧容姐姐,你瞧,我就說你腰抽筋會摔了臉盆吧,幸虧我一直注意著呢。”
巧容哆嗦著嘴唇差點氣昏了,偏偏又怕身後的二公子著惱,只得硬著頭皮扶著腰一步一步向門口挪去,疼得直打哆嗦,等出了房門就癱成了一團。
程澈抬手撥開通往內室的珠簾,就見一個形容消瘦的少女靜靜睡在床上,無聲無息,寂靜駭人,像要被寬大的錦被吞沒了一般。
他快步走過去,視線落在少女內陷的臉頰和尖尖的下頦上,不由一陣心疼,執起她的手,輕聲喚道:“微微——”
睡在床上的程微睫毛微動。
視線一直未離開少女面龐的程澈眼神一緊,手上加大了力氣,再次喚道:“微微——”
程微小扇子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一顆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滾落。
程澈忙自懷中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白色細棉布帕子替她輕輕拭淚,帕子一角繡著兩隻偏胖的蜻蜓,格外惹眼。
“微微,你聽得到二哥的話,是麼?”程澈只覺胸口堵了一塊大石頭,柔聲道,“對不起,二哥回來晚了。”
他說著,忽然感覺到握著的手一動,不由眼睛一亮:“微微,二哥答應你,以後再不出遠門了,你早些醒來吧。”
一連昏睡了兩日的程微其實意識還是清醒的,就是總少了幾分睜開眼睛的力氣,此刻聽著程澈的話,心中急得不行,拼命去抬眼皮,想看一看多日不見的二哥。
程澈見程微對他說的話有反應,許諾道:“微微,你醒來,二哥還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你那次不是說,想聽《鴛盟記》的故事嗎?當時二哥沒講給你聽,等你醒了一定給你講。”
睜不開眼的程微心中大急。
《鴛盟記》的故事她想聽很久了,據說是一位病死的小娘子借著他人肉身還陽,嫁給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的故事。
這話本流行已經有兩年多了,她還是無意間聽人提起後纏著二哥給她講,偏偏二哥拉了臉不同意。她乾脆悄悄遣了小丫鬟去書齋買,買回來後還沒來得及翻就被二哥抓個正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二哥再也不給她講故事了。
是以,這《鴛盟記》對程微來說,是橫亙了兩年的求而不得,誘惑不是一般的大。
她急得額頭都見了汗,可要睜開仿若千斤重的眼皮,似乎還是差了一點兒。
程澈仿佛能感受到幼妹的焦急,一邊用帕子替她拭汗一邊又拋出一個誘餌來:“這次隨先生去薈城遊學,發現薈城有一種叫‘鴛鴦奶卷’的小吃,二哥嘗了,奶香濃郁,酸甜適口,你一定喜歡,只可惜那東西易壞,不能帶回來。”
怎麼也睜不開眼睛的程微聽了又著急又委屈,心道二哥越發的壞了,她雖睜不開眼睛,但聽得到,怎麼不直接把《鴛盟記》讀給她聽?還有那什麼鴛鴦奶卷,既然易壞,又何必巴巴說出來,讓她聽得到吃不著!
小姑娘正鬱悶著,就聽程澈慢悠悠道:“不過,我覺得微微一定愛吃,就纏著那做鴛鴦奶卷的婆婆學會了。”
程澈嘴角含笑望著程微,就見她睫毛抖了抖,終於睜開了眼睛。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8 04:40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2 PM 編輯
第四十章 沒有不會撒嬌的小姑娘
“微微,先不要急著睜開眼。”程澈忙用帕子遮住程微的眼睛,溫聲叮囑著,“你睡了太久,等適應一下再睜開,不然會傷眼睛的。”
白帕下,程微眼瞼輕輕跳動,一串串淚花悄悄滾落下來,很快把帕子打濕了。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一直不用睜開眼睛,這樣,就不用看到二哥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了。
可是,她怎麼敢不努力睜開眼睛,要給她講故事的二哥,為她學做鴛鴦奶卷的二哥,就算拼了這條命,她也不要二哥出事。
而第一步,她要做的就是睜開眼睛,面對。
“微微,你怎麼哭了?”見從來都不愛哭鼻子的幼妹落淚,程澈心裡很不是滋味。
程微嘴唇翕動,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二哥,我才沒哭,我只是眼睛有些疼。”
她說著抬起手,把覆在眼瞼上的帕子抽開,睫毛顫了顫,緩緩的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張清俊的面龐,只是比起素來熟悉的樣子,多了幾分憔悴和狼狽。
“二哥,你怎麼——”程微抬了手想去摸程澈佈滿血絲的眼,抬到一半僵在那裡。
熟悉的閨房陡然變成山林土路,一個個遮了面的人手持弓箭利刃緩緩逼近。
瀕臨死亡的恐懼,令跌落下馬車的程微險些窒息,下意識攬緊了扶起她的人:“二哥,他們是什麼人?”
蒙面人中有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小娘子,不是說了嘛,我們是打劫的!”
“劫匪?”程微幾乎要尖叫。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麼會有劫匪這種東西?
又有幾人湊近,嬉笑道:“不錯,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要想借此過,二位可要留下點誠意來了。”
程微心中恐懼,與程澈靠得更近,盯著那些人手中的寒弓利刃,壯著膽子道:“不就是銀錢嗎,我們給你就是了,你們放我和哥哥走。”
程澈安撫的拍了拍程微,冷冷看著領頭的魁梧男子:“壯士想如何,但請直言,只要不傷害我妹妹,在下能做到的定然不會推辭。”
“好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不過我們哥兒幾個最近還真不大缺錢,就是缺個暖被窩的婆娘。這樣吧,把你妹子留下來,我們就當你有誠意,放你離開——”
魁梧男子話未說完,一道白光閃過,胸口瞬間噴出一股血箭。
“歡顏,護著微微走!”程澈厲聲喊道,手中一杆銀槍猶如蛟龍,把迎面飛來的箭雨擊落。
身量抽長了許多,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歡顏一把扯過程微:“姑娘,快隨婢子走!”
“我不走,我不能丟下二哥一個人!”程微掙扎著推開歡顏。
歡顏身子一矮,居然把身材微豐的程微扛在了肩頭,拔腿就跑。
程澈見歡顏帶著程微跑了,遂放開手腳對付面前的人,片刻後忽聽一聲慘叫自後方穿來。他猛然回頭,就見後方十數丈開外不知何時湧出了同樣打扮的人,程微栽到了地上,而歡顏直直站著,身上已是中了數箭。
程澈幾個起落跑到程微身邊,把她攬入了懷中,盯著前後兩方不停逼近的蒙面人,緩緩往一側退著。
那些人卻再沒有耐性,其中一人大喝一聲,眾人舉起弓箭,羽箭如雨點般砸去。
程澈一手攬著程微一手把銀槍舞得密不透風,就見羽箭在眼前紛紛而落。
程微早已驚駭欲絕,忽聽一聲厲喝:“微微,快上馬!”
她身子陡然一輕,已然落在了馬背上,在身後的程澈攝唇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馬揚起四蹄飛奔,不知跑了多久兩條前腿一軟跪在地上,把二人甩了出去。
程微被程澈抱著不知滾了多久才停下來。
“二哥。”頭暈目眩的程微躺在草地上,好一會兒才能發出聲音,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心猛然被無形的恐懼捏緊了,她又喊一聲:“二哥——”
萬籟俱靜中,只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馬的喘息聲,程微發覺二哥把她抱得太緊,竟然掙不脫。
溫熱滑膩的感覺傳來,她緩緩低頭,入目的是無盡的紅色,還有箭頭的鋒芒。
“二哥!”程微終於爆發了力氣,掙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仰頭望去。
她看到那個一直疼她寵她的人睜大著雙眼,眼角、嘴角的血跡早已被風吹得乾涸,可無盡的擔憂卻定格在那雙明亮的眸子裡。
“二……二哥……”程微抬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還沒湊到鼻端,那血猶溫、心已冷的身子因為失去了支撐,一下子翻成俯臥的樣子。
密密麻麻的羽箭沒入筆挺的後背,幾乎再沒有能容納的地方。
“二哥!”程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不顧羽箭的鋒銳,直接撲了上去。
“微微。”程澈低頭,看著忽然撲進自己懷中崩潰痛哭的少女,一時有些無措。
程微哭聲一滯,慌忙抬了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星眸。
不,似乎在熟悉之外,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不過對程微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的二哥還好好的活著。
“二哥——”程微感覺到程澈身體的僵硬,不由抱得更緊,生怕一鬆手,就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微微。”十三歲的妹妹和三歲時畢竟是不一樣的,程澈尷尬的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這個能在當世名儒顧先生面前談吐自如,在妙齡女子愛慕眼神下坦然自若的男子,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窘然。
見程微哭個不停,他只得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笑道:“怎麼幾日不見,就成了愛哭貓了?”
“我……我眼疼……”程微抽抽搭搭哭著。
在二哥面前,小姑娘不用擔心被嫌棄,不用擔心軟弱一點會讓人看了笑話去,更不用擔心因為哭得難看讓她心悅的那個人瞧見了不喜歡。
這是許久以前就答應過她,只做她一個人的哥哥。
程微哭得更厲害了,仿佛要把這些日子以來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這樣,她以後就再也不用哭了。
她要把用來害怕、難過的時間都用在尋找解決的辦法上,絕不要噩夢中的一切實現!
程澈無可奈何地看著幼妹,他心知二人有著兄妹的名分,可即便是親兄妹,就由著妹子這樣哭下去,被旁人瞧見了也不妥,可他卻不忍心把懷裡哭得痛快淋漓的小姑娘推開,最後輕歎一聲,拍了拍程微肩膀:“微微,要不,二哥給你拿瓶眼膏來?”
程微哭聲一停,把眼淚蹭在程澈衣襟上,隨後抬了眼,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抽抽搭搭道:“藥膏不管用。二哥,你現在要是給我講《鴛盟記》,我的眼睛興許就不疼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09:56 PM
第四十一章 解惑
“咳咳。”程澈耳根陡然紅了,沒好意思與幼妹對視,板著臉道,“什麼《鴛盟記》,二哥不是說過麼,小姑娘家,不要淨看些亂七八糟的。”
“二哥!”面對最親近的人,一切擔憂恐懼都暫且拋到了腦後,程微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睜得好大,滿眼控訴,“剛剛你還說過的!”
“是麼?”程澈困惑的眨眨眼,顯然是打算賴帳到底了。
程微直直瞪著程澈,眼圈一紅,忽地又落下淚來:“二哥騙我,明明我昏睡時這麼說的,我才睜眼,你就不承認了。是不是以前你說只把我當妹妹,也是騙我的?”
程澈手忙腳亂替程微擦眼淚,心道果然妹妹長大了就越發難纏,這一哭鬧就翻舊賬的毛病是什麼時候添的啊?
見程微哭得越發傷心,恐她虛弱的身子受不住,忙認命哄道:“快別哭了,二哥還說要給你做鴛鴦奶卷呢,等下擦擦臉,嘗嘗我做的奶卷怎麼樣?”
程微哭聲一停,抬頭:“二哥真的學會了?”
“真的。”平日清貴矜持的青年忙點頭,心道只要把妹妹的注意力從《鴛盟記》上移開,什麼都好說,別說做鴛鴦奶卷了,就是要他做臭豆腐,他也去學!
程微捏著程澈那方繡著胖蜻蜓的帕子擦擦眼角,扯著哥哥衣袖破涕為笑:“那二哥做給我吃,等下我可以邊吃邊聽你講《鴛盟記》。”
程澈:……
一個時辰後,程微總算應付完聞訊前來探視的人,一聲不吭地聽韓氏道:“你昏睡這兩日,你外祖母他們還有你大姐都惦念的很,時不時遣人來問,我剛剛已經把你醒來的消息傳了過去。眼見就要過年了,你莫要再胡思亂想,養好身體,到時候帶你去拜年。”
正說著就見換了一身嶄新藍布棉袍的程澈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便道:“澈兒,你來的正好,正要和你說,等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南安王府,代你三妹好生謝謝南安王。”
程澈已經利用這會兒工夫把程微這些日子以來的情況打探清楚,頷首道:“兒子曉得了,明日一早便過去。”
韓氏點點頭,目光落在食盒上:“這是什麼?”
程澈把食盒放在桌案上,一邊取出盤子一邊笑道:“是薈城的一種特色小吃,名‘鴛鴦奶卷’,兒子嘗著不錯,特意學了讓母親和妹妹嘗嘗。”
韓氏和程微不約而同伸長了脖子看去,就見淺碧色繪鴛鴦戲水圖案的瓷盤中碼著十來塊奶白色的點心,點心是由兩側往內卷成兩個小卷,裡餡並不相同,淡淡的奶香味與酸甜味混合,刺激著人的味蕾。
當著韓氏的面,程微強忍著移開眼,斜睨著程澈。
韓氏嗔道:“澈兒,來年你就要參加會試了,莫讓旁的事分了心思。”
她說著看程微一眼,接著道:“我知道,你做這個是為了哄你三妹,可哪有男兒家往廚房裡鑽的,被人曉得了,又該說你的不是了。你也是眼看就要加冠的人了,總該分得清孰輕孰重。”
靠在床頭的程微默默聽著韓氏的話,嘴角微翹,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被人曉得?是怕被父親曉得吧?
可笑母親平日裡與父親相敬如冰,卻生怕父親看到半點不好去,包括她,也包括二哥。
程澈向幼妹投去安撫的一瞥,笑道:“母親但請放心,兒子向來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這會試,兒子已經準備了三年,總不至於考得太差。”
這話若是換了旁人說,定會被人笑大言不慚,可程澈說出來,聽到的人只覺理所當然。
這可是十六歲就中了舉子的人,若不是顧先生攔著沒讓弟子參加轉年的會試,說不定程澈早已是大樑數十年來最年輕的進士了。
“你心裡有數就好。”韓氏說完,瞥了桌案上小巧精緻的點心一眼。
程澈笑道:“這道點心,是用牛乳結成的奶皮子做成的,一邊卷了芝麻白糖,一邊卷了山楂糕,酸甜鮮香,母親和妹妹嘗嘗看。”
韓氏總覺得剛剛說了那番話,轉頭又大吃起來不大像話,掩口咳嗽兩聲道:“今早喉嚨有些不舒服,不大想吃甜的,這樣吧,我帶些回房好了,也不枉澈兒親手做了一回。”
“多謝母親不嫌棄了。”程澈淡淡笑道。
韓氏這才端著架子,帶著奶卷走了。
她一走,程微覺得呼吸都輕快起來,一開口沒了平日的清脆冷然,滿是甜蜜:“二哥,端來我嘗嘗。”
程澈把剩下的奶卷端到程微面前,在一側坐下,叮囑道:“莫要吃太多了。”
程微摟過盤子,半仰著頭,嘴角揚起笑意:“二哥,你可以講了。”
好一會兒,被妹妹執著的小眼神逼得差點落荒而逃的兄長艱難開口:“微微,這故事其實乏味的很……”
程微笑吟吟道:“只要是二哥講的,我就不嫌乏味,二哥聲音好聽呢。”
程澈無奈地歎口氣,輕聲講了起來:“從前,有一位叫十四娘的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就與舅家表哥六郎訂了親,二人一同長大,非常要好……後來六郎參軍沒了消息,十四娘年歲漸長,苦等不到,家中人逼著她嫁給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她抵死不從,沒過多久便抑鬱而亡。而半年後成了少將軍的六郎凱旋而歸,得知十四娘病亡後非常傷心,竟不顧眾人反對,解官為未婚妻守孝三年。三年來他在十四娘墳前結廬而居,日日給她念生前最喜歡的詩詞,為她舞劍……六郎對未婚妻的深情感動了當朝一位王爺,等三年期滿後,就把愛女許配給了他……直到洞房花濁夜,六郎才驚喜的發現,郡主並不是郡主,而是十四娘借著她的肉身還陽而來……二人歷經磨難,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因故事太過旖旎,程澈說得斷斷續續,刪減了不知多少細節,程微托腮聽得入神,見二哥講完了,不滿地道:“二哥講的怎麼和我聽來的不大一樣?”
程澈冷汗都要下來了,乾笑道:“看得太久,記不大清了。微微,奶卷好不好吃?”
“好吃。”程微咽下奶卷,“可十四娘為什麼能還陽,別人怎麼不能呢?”
程澈絞盡腦筋想了想,腦仁都要想疼了,才找到合理的解釋:“話本中只說十四娘心念六郎,才不想投胎。想來是因為六郎日日在十四娘墳前傾訴,才牽絆了她一縷魂魄,使她得以留下來吧。”
程微若有所思,追問道:“可是六郎怎麼發現郡主是十四娘的,難道郡主這樣說,他就相信麼?”
“自然是郡主說出了他們以往在一起時發生的事了。”程澈暗笑幼妹的好奇心,隨口道。
程微卻表情嚴肅起來,連奶卷都忘了吃,語氣奇異地問道:“那要是,有那麼一個人,很瞭解十四娘和六郎之間發生的事,她是不是也可以冒充十四娘了?然後,得到六郎的疼愛?”
程澈被問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道:“哪會有完全瞭解別人的人呢?沒有誰能和另一個人時時刻刻在一起的。”
誰說沒有!
程微一片混沌的腦海猛然被一道閃電劈中,瞬間清明起來。
她總算想明白,每當那個妖孽引誘她時,那隱隱的不安和抗拒從何而來。
那個妖孽,它最終的目的,是取而代之!
它想要的從來不是她程微如何出色奪目,而是終有一日,要當她程微!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09:58 PM
第四十二章 我進你退
程微嘴角微翹。
她就說,怎麼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呢,尤其往她身上掉的,不是陷阱就不錯了。
真想通了,程微反而平靜下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程澈心一緊:“微微笑什麼?”
“在笑二哥很會講故事,讓我一下子懂得了許多呢。”
程澈都要嚇死了,清俊的面龐有瞬間的扭曲。
妹妹說在一個穠麗繾綣的故事裡學到了很多,這故事還是他講的,怎麼辦?
“微微啊,和二哥說說,你都懂得了什麼?”程澈艱難的問出這句話,腦海中一直在瘋狂的重播著剛剛講的故事。
他不可能順口說出什麼小姑娘不宜聽的話來!
“我現在知道啦,小娘子要想得到青梅竹馬的表哥喜歡,首先要花容月貌。”程微從未見過向來雲淡風輕的二哥這般模樣,故意道。
“微微!”程澈隱隱覺得妹妹對故事的關注點和別人不大一樣,可他從未給別的女孩子講過故事,更沒注意過她們的想法,現在想說出哪裡不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貫的聰慧冷靜沒了用武之地,竟把程微的話當了真,有些心疼地道,“微微,不是這樣的,只看女子外貌而不重品性的男子,對那女子並不算真的喜歡,這樣的男子也不值得你稀罕。”
程微知道,二哥這是在安慰她年初被止表哥拒絕的事,可是現在,時過境遷,韓止一次次的舉動早已讓小姑娘冷了心,對二哥這安慰的話並沒有傷懷,反而覺得無比暖心,當下伸出手挽住程澈胳膊:“像六郎那樣的男子,是不是就值得稀罕了?”
“是。”程澈點了點頭。
能為未婚妻守孝三年癡心不改的男子,將來微微若能遇到這樣的良人,他也就放心了。
“那要是十四娘沒有生得花容月貌,六郎會這樣喜歡嗎?”程微忽閃著清澈明亮的眼睛,狹長微翹的眼尾使她褪去幾分稚氣,有了少女的明媚。
程澈一時之間就答不上來了。
為什麼妹妹沒有為六郎和十四娘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感動,而是糾結這麼實際的問題?
韓止那個混蛋,到底把妹妹傷得有多深,等下次見了,定要好好收拾他!
見二哥許久不說話,程微覺得時機到了,像只溫順的貓蹭過來:“二哥,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程澈今日在幼妹這裡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聞言神情頗為複雜,乾笑道:“微微,其實每個小姑娘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小秘密。”
程微想了想,頷首:“二哥說的也對,那我還是先不說了,反正將來,大家都會知道的。”
什麼秘密將來大家都會知道?
程澈心懸了起來,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既然這樣,那微微還是先告訴二哥吧。”
要是有哪裡不對,最起碼他還能提前拯救一下!
“我以後不嫁人了,二哥你說好不好?”
什麼!
程澈手一抖,把床帳一側垂下的鏤空香薰球碰得亂晃,只覺活了十九年都沒這麼失態過。
“微微,二哥剛剛沒聽清,你能不能再說一遍?不,不,不必再說了……”這樣驚悚的話,他還是不要再聽第二遍了。
程微嘴角輕揚,一雙眼笑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二哥聽了定會高興的,所以才提前告訴你了。”
程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微微,你是什麼時候有了……呃,這麼特別的想法的?”
程微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前些日子就有了呀,剛剛聽了二哥講的故事,就覺得這決定沒錯了。男子十有八九都愛女子容貌,不像二哥,無論我怎麼樣,都對我好。”
程澈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恐怕將來難脫被母親拿鞋底抽死的下場,暗吸了口氣道:“微微,這不一樣,二哥對你好,是因為你是二哥的妹妹。”
“可是大姐、二……二姐、程彤,還有程瑩,都是你妹妹呢,她們還都比微微漂亮,但二哥只對我好,我幹嘛要離開疼我的二哥,嫁給嫌棄我的男子?”
程微口中提到的程瑩,是程家旁支的姑娘,論起來,程微要叫其父一聲九堂伯的,而程澈,便是從九堂伯家過繼而來。是以程家旁支的眾多姑娘們,程微別人不提,獨獨提了程瑩。
一提起程瑩,程微忽然對將來多了幾分茫然,仰頭望著程澈軟語相求:“二哥,我不稀罕金銀首飾,也不稀罕華裳美服,就只是……有一點點喜歡吃肉,其實很好養活的。等將來分了家,讓我跟著你好不好,我還可以給小侄兒講故事的。”
望著妹妹澄淨如小鹿般的眼神,程澈發覺自己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沉默片刻,抬手撫了撫她柔順黑亮的秀髮,溫聲道:“微微放心,只要你願意,二哥就一直養著你。”
罷了,此時妹妹還小,情竇初開就被韓止那臭小子傷了心,一時想不通也是難免的,等將來,怕是他想留,還留不住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程澈莫名有些心堵,竟真的不再苦口婆心勸妹子回頭是岸了。
等程澈走了,程微沒讓丫鬟們近前伺候,伸手解下紗帳,躲進了一方小天地裡。
這時的她,早沒了在二哥面前的愛嬌調皮,冷靜得近乎冷酷:“阿慧,你出來吧。”
良久,那個聲音才響起:“怎麼,我說的話驗證了?”
“不錯。”程微簡潔的吐出兩個字,就不再開口。
還是阿慧先沉不住氣:“那你是打算跟著我學制符水了?”
“對。”
阿慧抓狂:“蠢丫頭,這是求人傳授絕技的態度嗎?”
程微聲音越發冷淡:“我一直以為,是你求我要學,現在,我同意跟你學了。”
二哥曾說過,越是有所求,越不要表現的太熱切,不然,對方就會抬得高高的,讓你一退再退,最終退無可退,只得任人揉捏。
二哥,不知道微微做得如何,這一次,換微微來保護你!
“同意跟我學?”阿慧氣得咬牙,“蠢丫頭,你到底開不開竅啊,現在是你求著我,懂不懂!”
“不懂。”
“不懂?”阿慧聲音陡然高了起來,“那我告訴你,姑奶奶不教了,你就眼睜睜瞧著那些噩夢一一應驗吧,到時候,你就懂什麼叫求人了!”
見程微一言不發,阿慧毫不留情地補充一句:“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看到的那些死於非命的親人,第一個就是你二哥。”
程微死死壓下心中的駭然和劇痛,不露出半點情緒波動,探著身子從床頭櫃子裡翻出一柄嵌著紅寶石的匕首來。
“我拿在手裡的,你可以瞧見吧,這是去年二哥送的。”程微先前就察覺到,這妖孽雖不知外界的情形,可凡是她觸摸到的東西,只要她願意,它是能感應到的。
“呵呵,你二哥確實對你好極了。”阿慧陰陽怪氣地道。
程微冷笑,舉了舉匕首:“那是自然,所以你是沒有機會等我親眼瞧著二哥出事了。等到了那一日,我就先去黃泉路上等著二哥。”
“天真,你以為人死了還能有魂魄存在嗎?”
“那你又是什麼?”
阿慧詞窮。
程微隱隱明白抓住了阿慧的弱點,乘勝追擊道:“以前我是怕死的,怕灰飛煙滅,和親人再無團聚之日,不過自從認識了你,便不怕啦,反正早晚都會團聚嘛。咦,就是不知道阿慧到時候會在哪裡呀?”
要是從一開始,程微就和尋常人一樣,面對誘惑有動心、有貪婪,阿慧自信能把她吃得死死的,偏偏近一年的時間,程微給她的印象就是倔強,不會衡量得失,只按自己認定的路走到黑,這個時候,她是真的相信,這個傻不拉幾偏偏又驕傲到底的小姑娘是情願和親人一起死也不願意求人的,鬱悶了許久終於敗退,有氣無力地道:“就這樣吧,從明日開始,跟著我學!”
“好吧。”程微勉為其難,心中卻悄悄鬆了一口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0 PM
第四十三章 符醫入門
“你可聽說過符醫?”
翌日,程微懷著忐忑的心情聽阿慧授課時,阿慧頭一句就拋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程微當然是聽說過符醫的,他們懷仁伯府就是以符醫起家,只是高祖並沒有把符水治病之法傳授下來,傳承百年的濟生堂如今只是京城眾多醫館中不上不下的一個,找不到半點高祖當年以符醫身份挽救皇儲,令天下名醫側目折服的風光,一直是程家族人心中的憾事。
逃避了這麼久,這妖孽要傳授的居然是自家起家的本事,程微心情頓時有些微妙。
她這一遲疑,阿慧就自顧道:“莫非現今符醫已經沒落至此了?那也無妨,我講給你聽就是了。符醫屬醫術的一種流派,古已有之……我要教你的符法,比道家流傳的更加複雜,分大方脈科、諸風科、胎產科、小兒科……等共計十三科,每一科有符上百種,幾可涵蓋所有病症……”
符醫一道,神秘廣袤,瀚若星辰,程微漸漸聽得入神。
“世人所知符籙,以黃紙為載體,朱砂畫之,我教你的卻有不同。朱砂黃紙制符只是基礎,當你能以朱砂淩空畫符、注氣入水時,才算小成。”
程微只覺難以理解:“淩空畫符,注氣入水?這怎麼可能?”
阿慧嘲諷冷笑:“你覺得不可能,那是因為你無知!不過若想淩空畫符,朱砂中需有你一滴鮮血為引。你且記著,將來對尋常病症無視即可,遇急、絕、奇、雜四症方可出手,不然頻繁耗損精血,你恐難逃早夭之運。”
聽到這裡,程微心中一沉,她自小聽來的志異故事裡,與鮮血有關的大都是邪門歪道,不過如今別無選擇,只得且行且看了。
想到這裡,程微心中又有疑惑,她原認定這妖孽想取而代之,可它這時又好意出言提醒,委實令人費解。
“我知道了,那你要從哪一科開始教我制符?”
“哪一科?”阿慧冷笑,“你連續昏迷,身體虛弱,以這樣的狀態哪一科都學不得!何況這符醫治病,制符與望診缺一不可,不然你即便學會了制符,又如何知道該以何種符水治人?”
隨著阿慧的講解,程微越發認真,問道:“望診又是何意?”
阿慧語氣雖不好,耐心卻十足,解釋道:“望聞問切,是尋常醫者四診之法,而我教你的與此不同,只需要‘望’便足矣。這‘望’,就是通過觀一個人面部各處的氣色,來斷定此人五臟六腑有無病灶,而想掌握此法,需觀摩大量病人積累經驗,方不會出差錯。你說,以你現在的狀態,能有機會見到大量的病人?”
程微被她說的氣悶,反問道:“昨日說要我今日跟著學的不是你麼,怎麼現在又說這也不能學,那也不能學了?口說無憑,我怎麼知道你說的這些是真是假?”
阿慧若是有眼睛,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陰陽怪氣道:“你以為,上千種符,每一種的用法要背下來是幾天的事?還有望診,面部細微變化對應的病症就有所不同,單是先掌握理論,就不是短時間能行的。”
怕這缺心眼的丫頭被說得嚇跑了,阿慧認命地補充道:“不過呢,你可以在十三科中選一科你最想學的,這些日子我先從理論教起。怎樣,你想先學哪一科?”
“哪一科?”程微閉上了眼睛,一個個親人離去的場景重現,十三歲的小姑娘強逼著自己跳出無用的悲傷絕望,以旁觀者的角度認真思考著。
幻象中只提到了祖母病故,但不知是何病,大表姐觸柱而亡,母親烈火焚身,止表哥成了人彘,二哥萬箭穿心,大姐姐…大姐姐難產而亡,然後被開膛破肚……
程微想,她知道自己首先要學什麼了。
如果說其他親人的死,她暫時無能為力,至少大姐姐這裡,她可以試一試。
阿慧說,二哥是第一個死於非命的人,但是幻象裡,她看到和二哥在一起的自己已是長大後的樣子,而大姐姐生產卻在明年,這說明大姐姐難產而亡與祖母的病故一樣,算不上死於非命,
她牽掛的這些親人裡,第一個故去的應該是大姐姐!
而大姐姐是太子妃,若是能夠活下來,是不是,將來那些厄運都不會發生?
“我想好了,我要先學胎產科。”程微一字一頓地道。
“還不算笨的無可救藥。”阿慧罕見的誇讚一聲,聲音忽然變得神秘起來,“你剛剛說口說無憑,那我便先教你一個簡單的,趁年前休養這段時間,你就可以一邊學習胎產科的符法理論,一邊練習畫符。”
“什麼符?”程微眼睛亮了起來。
“美白符。”阿慧得意地道。
程微目光黯淡下去,興致寥寥:“這和胎產科有什麼關係?”
阿慧恨不得揪住這不開竅的丫頭衣襟猛搖:“是沒關係,可這和‘美’有關係!你再小,也是個女人!”
“在我親人不久後就要連遭厄運時,你覺得,美不美和我有關係麼?”程微說著,心中忽然一動。
和她有沒有關係且不說,至少和別的女子都有關係呀!
太子的生母華貴妃一直不喜歡大姐姐,而容貌出眾的華貴妃有一個眾人心照不宣的小缺點,膚色微黑。
她若是用這美白符得了華貴妃歡喜,大姐姐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一些,大姐姐心情好了,說不定都用不到她所學,就不會難產了。
程微心中已然想通,阿慧卻以為這丫頭又犯呆病了,忍氣勸道:“胎產科因是一體雙命,最為複雜,即便是最簡單的符你學起來都很吃力,先用這美白符練手豈不是更好?也正好讓你瞧瞧,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程微心中暗笑,面上卻不情不願地應了,於是此後一直足不出戶,只遣了歡顏偷偷出去買了朱砂和黃紙來,躲在屋裡學畫美白符。
等她總算把美白符一筆一劃都爛熟於心,這才在阿慧指導下用朱砂混了指尖鮮血,對著水杯淩空畫出完整的符來。
如此失敗了十數次,終於有一次畫完最後一筆時水面上空有淡淡緋光一閃而逝,原本乾淨透明的水呈現出一種極淡的粉色,阿慧就難掩興奮地道了一聲:“成了!”
儘管已經學習了一段時日的符法,飲下這杯水時,程微依然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
懷著複雜難言的心情睡下,第二日一早,程微就在鏡中看到了一個冰肌雪膚的小姑娘。
她目瞪口呆之時,阿慧同樣驚訝不已:“奇怪,這美白符要見成效,至少需半月時光,你怎麼一日之間就有了這般變化?”
“你都不知,我怎麼知道。”程微像做夢似的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以為還沒睡醒。
阿慧覺得自己的專長受到了侮辱,努力思索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不是這美白符的問題,而是你的問題!”
“我,我有什麼問題?”
“你的問題——就是你肌膚原本沒有問題,你不是天生膚黑!”
程微望著鏡中肌膚勝雪甚至隱隱散發著光暈的小姑娘,喃喃反問:“那我先前又怎會那般黑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1 PM
第四十四章 禮尚往來
“如果是後天造成,一般是曬多了太陽沒有好好護理,或者飲食問題,比如韭菜、赤豆、花生、葡萄乾,還有動物肝臟和蟹類等,這些東西長期吃都會讓肌膚漸漸變黑,哦,對了,還有用油炸出來的吃食,常吃的人易發胖不說,臉上還會層出不窮的起痘痘,特別是從你這個年紀開始。”阿慧借著程微的眼看到鏡中貌美無瑕的小姑娘,嘖嘖兩聲,“真是想不出,以前你怎麼有勇氣頂著那樣一張臉活著的。”
程微卻沒心思理會阿慧的諷刺,心頭翻江倒海,像是刮過了一場風暴,只剩一片亂石的狼藉與刺痛。
程瑤說:“三妹,我研究出來一種韭菜盒子,還放了雞蛋和嫩豆腐,你不喜歡韭菜餃子,試試這個怎麼樣?”
“這個呀,是紅豆餅,還放了葡萄乾的,吃起來味道極好。三妹不是討厭花生嗎,嘗嘗這花生酥怎麼樣?”
“三妹別急,這叫蟹釀橙,剛出鍋最是鮮美的,慢慢吃。”
“你剛剛吃了蟹,這香酥雞腿就改日吃好了,免得肚子不舒服。好,好,我保證,明日還給你做……”
程微出神地望著雕花西洋鏡。
鏡中的少女稚氣未脫,一雙上挑的眸子清澈通透,鼻樑高挺,唇薄色朱,消瘦下來後不見尋常閨閣少女的柔弱,有種淸貴冷豔、傲視群芳的美麗。
容光攝人,舉世無雙,這一刻,程微才承認,她與和舒表弟確實是相像的。
少女眨了眨眼,把湧到眼角的淚意逼了回去。
這一刻,她才懂了,吃起來甜的不一定全是蜜糖,還可能是包裹著蜜糖的砒霜,只是她吞的太快,還沒來得及嘗到裡面的毒,就已經落入腹中了。那毒在她體內肆虐,直至把她變得面目全非,人見人厭。
“姑娘,二姑娘又過來了。”歡顏的聲音在一丈開外響起。
程微回了頭,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歡顏,心道她這麼大的變化,可別被人當成妖孽才好。
歡顏愣了愣,漂亮的眸子閃過迷茫,然後轉了身,暈乎乎就出去了,走出門口才反應過來,猛然折回身子跑到程微身邊,歡喜地道:“姑娘,您變得太好看了,婢子以為走錯門了!”
“呃……”程微臉頰微熱,“歡顏,你覺得……我變化很大?”
歡顏認真打量了一番:“乍然一看變化很大,仔細一瞧,又覺得姑娘本就是這個樣子,只是比以前白淨許多。就像是……嗯,對了,就像是黑李子剝了皮,讓人一下子認不出來,但是再看看,其實還是李子嘛。”
小丫鬟自以為打了個很好的比喻,一臉得意洋洋。
程微捂著心口,沉默片刻道:“歡顏,以後你還是多做事,少說話。”
歡顏捂著嘴,乖巧地猛點頭。
程微轉過身,繼續盯著西洋鏡,鏡中那個容光照人的少女也在望著她,直到這時,她心中才生出由衷的歡喜來。
那妖孽說的,果然是真的!
她只要不怕吃苦,努力學會它教授的一切,至少,能盡最大的努力去改變親人們的命運。
“姑娘——”
程微回眸,歡顏捂著嘴道:“婢子再說最後一句。”
“你說。”程微好笑地道。
“二姑娘又來了,要不要請進來呢?婢子不出去回話,她恐怕不走呢。”
程微皺了皺眉。
閉門不出的這些日子,程瑤每日一早都要過來,她一直避而不見。
止表哥鍾情于二姐,甚至在幻象裡,身為自己的夫君維護的還是二姐,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當看到二姐那樣冷靜的把大姐姐開膛破肚,取出血淋淋的嬰兒,她就無法邁過去那個坎兒!
就算,就算那時候大姐姐已經香消玉殞,她也無法接受!
程瑤剖腹取子那一幕,給程微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所以一直避而不見,可每當這時,小姑娘心底還是有些愧疚的。
她總忍不住想,二姐那樣做,其實也是為了救她們的小外甥,她明知那時候大姐姐已經沒了,還是忍不住害怕二姐,甚至有些厭惡二姐,是不是太過分了,那是從小就對她無比疼愛的二姐呀!
可是,就在剛剛,阿慧的一番話,讓小姑娘僅剩的一點愧疚都煙消雲散,就像當初對韓止的愛慕一樣。
“去跟她說,我不舒服,躺著呢,讓她回去吧。”程微淡淡道。
“哎。”歡顏說完轉了身往門口走去,卻見巧容已經把程瑤領了進來。
“姑娘,二姑娘來看您了,還帶了一盆水仙呢,開得可好了。”巧容邊往裡走邊向程微邀功,隨後腳步一頓,像見了鬼似地喊起來,“姑,姑,姑娘!您怎麼——”
程瑤同樣停下腳步,一臉愕然的望著那個令滿室生輝的少女。
程微是下意識想逃避程瑤的,可真的見了,她骨子裡的倔強又冒出來。
心懷叵測的是程瑤,她程微,憑什麼要退避三舍!
“二姐又來看我麼?”
程瑤這才回神,緊了緊懷中的水仙:“是,三妹,十來日不見,你……白了許多呢……”
程微回眸攬鏡,淺笑道:“許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不見陽光的緣故。”
巧容張口想要說什麼,程微一眼睃來,不知怎的,她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有些心慌的轉了身倒茶,給二人奉上。
程微似笑非笑看巧容一眼,握著茶杯不語。
“三妹……這水仙是我親手養的,沒想到就開了,正好給你拿來擺著。你病了這些時日,瞧著這新鮮的花朵,心情也能好些。”
懷仁伯府沒有暖閣,冬日想要擺放鮮花,只能拿自己的份例月錢去買,長年累月的,誰也不願把月錢灑在這上面,是以程瑤這盆鮮嫩的水仙花,算是頗為合意的禮物了。
程微掃了掃水仙花,抿唇:“多謝二姐,不過我不喜歡水仙,擺在屋裡不看也是浪費了,二姐擺在自己屋裡好了。”
曾幾何時,她把程瑤的話當做金玉良言,時日久了,竟漸漸忘了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些什麼了。
她從來不愛寡淡的水仙白蓮,只愛那傲雪的紅梅和國色天香的牡丹!
“三妹——”程瑤掃歡顏和巧容一眼,聲音低下來,“能不能讓她們先退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程微斜靠在梳粧檯上,不以為意地笑:“二姐有話就說呀,她們都是貼身伺候我的,不怕聽見的。”
程瑤越發覺得程微自打那日被韓止推倒昏迷後就與她疏遠起來,心下不由焦灼,又暗惱韓止給她惹來的麻煩。
她知道程微是個順毛驢,一旦決定的事要是對著來定然是不成的,於是咬咬牙,低聲道:“三妹,我知道,你還因為那日的事生我的氣。其實,我和止表哥真的沒有什麼,我對他只有兄妹之情……我是真心希望三妹和止表哥能終成眷屬的……”
程微忽然撲哧一笑,把程瑤笑愣了,不由道:“三妹,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發誓——”
“不必。”程微擺擺手,下巴微抬,帶著程瑤熟悉的驕傲,“二姐還不瞭解我麼,心裡裝著別人的男子,我怎麼會再稀罕!二姐還記得那年二哥送我的白玉冰魚硯麼,我當時喜歡的不行,後來被程彤用了一次,還不要了呢!”
程瑤笑容一僵。
那方白玉冰魚硯,她當然記得。
那時候她們幾個都一起上學,每個人有著固定座位,程微的書桌上就擺著那方白玉冰魚硯,而四妹程彤又是最氣不過二哥獨獨給程微送禮物的,於是用那硯臺寫了幾筆字,被程微瞧見,她就真的不要了。
她把那硯臺給砸了!
“二姐放心吧,我是不會因為止表哥的事怪你的。”
她怪她,從來不是因為止表哥!
“那我就放心了。”程微笑容有些勉強,總覺得眼前的少女讓她越發看不透了。
她心知不能急於求成,想要恢復二人以往的關係只能徐徐圖之,而手中這盆水仙花程微會不會收下,就是二人關係復蘇的第一步。
“三妹,那我就不打擾你歇息了。你不喜歡水仙,改日二姐再帶別的來,只是二姐把這盆水仙抱了一路,再拿回去手都要酸了。三妹就心疼心疼二姐,勉強收下它好啦。”
程微為難地咬著唇:“二姐既然這麼說,那好吧。歡顏,把二姑娘帶來的水仙花擺到窗臺去。”
程微心下鬆了口氣,露出一抹笑意來,就聽程微又道:“二姐帶了禮物來看我,我不能總要二姐的東西,回送二姐一件禮物可好?”
程微手鬆,一些女孩子稀罕的小玩意隨手送給關係好的人是常有的事兒,程瑤聽了心中暗喜,有來有往,這說明程微還是親近她的。
“行呢,只要是三妹送的,我都喜歡。”
程微伸手一指巧容:“那我把這個丫鬟送給二姐吧,我瞧她對二姐挺上心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2 PM
第四十五章 不得不收
程微指著巧容說出這番話時,巧容眼底瞬間閃過喜色。
她當然是願意跟著二姑娘的!
現在外面誰人不知,懷仁伯府的三姑娘有些神智失常了,她身為貼身丫鬟,就算知道三姑娘沒有傳聞的那般誇張,可背負著這樣名聲的貴女,將來還能嫁到什麼好人家!她這貼身丫鬟跟著不受牽累才怪!
更何況,三姑娘對她日益冷淡,這些日子一直把她打發到小廚房裡做事,她這貼身丫鬟已經有數日未見到自家主子了,說出去是天大的笑話。
而二姑娘就不一樣了,二姑娘雖是庶女,在府中人緣可比三姑娘強許多,就連二夫人對二姑娘的態度都比對親生的三姑娘還強些,更別說……更別說剛剛聽二姑娘話中之意,衛國公世子可是鍾情於她的!
她要是跟了二姑娘,有朝一日能進了衛國公府……
一想到衛國公世子的溫文爾雅,巧容心就忍不住一跳,隨後又糾結起來。
清俊矜貴的二公子,也是極好的呢……
罷了,先不說二公子身份不如衛國公世子高貴,就說他是三姑娘的兄長,她作為三姑娘的貼身丫鬟,也是不大可能的。
巧容心中早把衛國公世子韓止和懷仁伯府的二公子程澈放到秤上稱量了許久,面上反應卻是極快的,撲通一聲跪下來遮掩住眼底喜色,慌張道:“姑娘,可是婢子有哪裡做的不好?您不能不要婢子啊!”
程瑤同樣瞠目結舌,向來溫婉大方的程二姑娘說話都結巴了:“三,三妹,哪……哪有送貼身丫鬟的道理!”
程微擰了眉瞧著巧容:“你這是做什麼,我把你送給二姑娘,當然是因為你做得好。不好的東西,我能送給二姐麼?”
她說著一臉理直氣壯看向程瑤:“二姐,你說是不是?”
“三……三妹,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這貼身丫鬟送給我,實在是說不過去,咱們每人都是兩個貼身丫頭兩個小丫頭,我那裡多出一個來,妹妹這裡少了一個,這不合規矩……”
程微不屑輕哼:“滿府的人,就二姐最講究規矩。府上不合規矩的事多了,誰還盯著我送個小丫鬟。二姐放心好了,巧容送過去,月錢還從我這裡出。”
程瑤臉都漲紅了:“三妹,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啦,二姐實在不想要,那就算了,你把這盆水仙花拿回去,這丫鬟——”她一雙丹鳳眼半眯,審視著巧容,帶著一股理所當然的驕矜美麗,“二姐知道我脾氣的,這送出去的東西,哪還有收回來的道理,二姐不要,那便把她送到大伯娘那裡去好啦,反正我是不再要的。”
“姑娘!”巧容嚇得臉色煞白,這時候什麼攀高枝的心思都沒有了,連連磕頭,“求您別趕婢子走啊,婢子一定盡心盡力伺候您!”
程微頗不高興:“巧容,你再亂說話,就不是送到大夫人那裡了。我什麼時候趕你走啦,是二姑娘不收你,我只得把你送到大夫人那裡去啦。大夫人是寬厚人,你跟了我幾年,且放心,我會跟她說再給你安排一個好差事的。”
巧容駭得魂飛魄散,倉皇抬頭,見到程瑤眼睛一亮,如遇救星般撲了過去,抱住程瑤腳踝哭求道:“二姑娘,二姑娘,求您行行好收下婢子吧,以後婢子當牛做馬報答您!”
程微面無表情瞧著這一切,心道這丫頭說話委實氣人,在她這裡就朝三暮四,到了程瑤那裡就要當牛做馬了,這差距未免太大了吧,當了這麼久的丫鬟,竟不知本就該當牛做馬,才能得了主子歡心麼?
果然把這養不熟的東西送人是對的,換盆水仙花還能養養眼呢!
程瑤腳踝被巧容死死抱住,渾身都僵了,有心再推拒,可瞧著程微油潑不進的態度,還有這丫鬟哀求中帶著點絕望的神情,卻不敢堅持了。
她剛剛是不是腦抽了,提什麼對止表哥只有兄妹之情,還是當著這丫鬟的面說的!
一旦這丫鬟真被退回到大夫人那裡,隨便安排個差事兒,這些話還能不走漏出去?到時候她的名聲可就全完了!
想到這裡,程瑤心中恨得不行。
這就是身為庶女的悲哀,想想程微,對止表哥表白的事弄得人盡皆知,依然是這般無所謂的樣子,而她呢,名聲一旦有了瑕疵,想要嫁給可心的人就難了!
這樣想來,還是把這丫鬟放在身邊,方能踏實些。
“即是這樣,那我便收下了。”程瑤感覺好些年未這般苦笑了,“月錢當然是從我那裡出……”
她說到這裡,心中惱得不行。
懷仁伯府日子艱難,她一個庶女又不比程微,有個疼她寵她的二哥時不時送些實用又討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真真是半點來錢的路子都沒有,平白多養個丫鬟,哪是那麼簡單的!
程微這人有點狼崽子的脾氣,她認定的人,那是掏心挖肺對他好,被她踢出自己人範圍的,那就抱歉了,死活都不關她的事!
於是,小姑娘沒有程瑤以為的會善解人意說一聲“把這丫鬟的份例撥到二姐那裡去就好了”,反而有些為難地道:“二姐,巧容在我這裡是二等丫鬟呢,你每月多出一份二等丫鬟的月銀,吃不吃力呀?不然就給她按著小丫鬟的份例好了,放心,我是不會怪二姐的,這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安排都隨二姐心意便好。”
程瑤心都要碎了,哆嗦著嘴唇道:“怎麼會,巧容跟了三妹這麼久,二姐哪能委屈了她,自然還是按著二等丫鬟份例來。”
“二姐總是這般替我著想。”程微彎了彎唇角。
她唇色天生比旁人要紅,此時肌膚勝雪,唇似丹朱,頗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程瑤竟一時忘了回話。
程微已經扭了頭,喊道:“歡顏,水仙花擺好了沒,還不來送二姑娘和巧容出去。”
“噯,婢子來了。”
程瑤直到被送出院門口才反應過來,這事情有些不對啊,她花送出去了,人領回來了,程微怎麼對她還是陰陽怪氣的?
等棉簾停止了晃動,程微這才從梳粧檯前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姿,心情舒暢爬到了床上去。
“阿慧,我覺得,你這美白符挺好的。”
熬了近一年,總算得了這倔丫頭一聲肯定,阿慧跟打了雞血似的:“你真覺得不錯?快起來,我再教你瘦身符怎麼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4 PM
第四十六章 無所不能的兄長大人
美白、瘦身,有哪個女子不愛呢?可親人橫死的噩夢像一柄利劍懸在程微頭上,讓她不敢浪費一點時間,於是拒絕道:“我不要學瘦身符,阿慧,你瞧,我現在精神好得很,可以開始練習胎產科的符吧?”
“循序漸進,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循序漸進!”阿慧吼道。
程微遲疑:“可是,先練瘦身符和循序漸進有什麼關係?我可以先從最簡單的胎產科符籙學起啊。”
“你可以把這瘦身符,當成胎產科的入門符籙。”
程微一臉疑惑。
阿慧咬牙:“你想想,那些產後身材發福的女子不需要瘦身麼?胎產科符籙主治的就是胎前產後諸病,以及一切婦科異症,這瘦身符不就算是其中一種?總之這符醫一道,你老實聽我的就是了,我還巴不得你快些學會這十三科呢!”
程微抿了抿唇:“那就聽你的,先學瘦身符就是了,不過以後有不解的,我還是要問的。”
她才不要從一開始阿慧說什麼就聽什麼,若是養成習慣,以後說不得被賣了還要替它數錢呢。
阿慧沒好氣地應了一聲,才剛剛講了瘦身符的筆劃走向,程微就聽歡顏喊道:“姑娘,二公子來了。”
“快讓二哥進來。”程微聲音不由歡快起來。
這些日子,每日必來的有三人。
一是程瑤,每日早早就到了,除了今日,她之前都以未睡醒為由拒之門外。
再就是韓氏,與程瑤相反,她專趁著程微午休時過來。程微每次醒來,歡顏都告訴她夫人來過了,可真說起來,母女二人已有不少日子未打照面了,程微對此不置可否,反覺自在。
還有一人就是程澈了,他每日都會來陪妹妹一會兒。時間不定。每次過來,便是程微這一整日裡最開心最期待的時候了。
至於其他人,包括衛國公府來探望的。程微並不知道,在老夫人那裡就給攔下了。
在孟氏心裡,這個孫女確實有些瘋癲了,當著太子妃的面就犯了失心瘋。誰知道以後還會鬧出什麼事來,自然是少見人為妙。
“微微。”程澈繞過屏風。見床帳是放下來的,腳步一頓,“這個時候,還在睡麼?”
“沒有。我起來了呢。”程微忙喊了一聲,躲在床幃中,捂著臉有些懊惱。
剛剛她只顧歡喜把二哥請了進來。怎麼忘了她容貌的變化!
她這樣,二哥萬一不適應了可怎麼辦!
小姑娘糾結著躲在帳子裡不出來。程澈不由有些擔心,往前走了幾步又不好靠的太近,關切問道:“微微,怎麼了,有事和二哥說。”
許久,帳子裡才傳來小姑娘有些忐忑的聲音:“二哥,我今日照鏡子,發覺和往日不大一樣了——”
程澈心下鬆口氣,好笑地道:“微微放心,你若是不一樣,那定是更漂亮了。”
程微頓時神采飛揚,掀開床幃跑了下來,腳步輕快沖到程澈面前,揪住了他的衣袖:“二哥,你怎麼知道!”
她就說,二哥是最瞭解她的人,居然還沒見到她,就知道她變漂亮了!
程澈錯愕地瞪著妹妹白玉無瑕的臉蛋,
他感覺所有的冷靜淡定一旦面對幼妹,就如一匹脫了韁的野馬,總是往他無法控制的方向奔去。
“二哥,你怎麼想到的?”程微個子雖高,比起程澈還是矮了一個頭,這樣揪著他衣袖仰頭看去,因為起身急了有些眩暈,不由眯了眯眼睛。
程澈被妹妹瞧得有些怔神,心道他怎麼可能想到,他不過就是習慣了哄妹子開心而已!
他清了清有些發乾的喉嚨,領著程微坐到床邊,訓道:“天這麼冷,怎麼連睡鞋也不穿就跑下來了?”
程微在程澈面前最不需偽裝的,與尋常被兄長寵慣了的小姑娘沒有什麼區別,吐吐舌頭道:“還不是聽二哥說話,我一時高興,就顧不得了。”
程澈頭疼地歎口氣,俯下身撿起地上隨意擺放的一對軟底繡胖蜻蜓戲蓮睡鞋,替妹妹一一穿好,邊穿邊道:“你眼看就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怎麼還像個孩子般冒失,女孩子家著了涼將來要受苦的。”
聽程澈這麼一說,程微忽然想起在衛國公府的聽雪林裡,那個叫九月的侍女不讓她坐落過雪的木樁的事情,當時她不解,問那侍女為何,那侍女卻吭吭哧哧說不明白。
想想也是,一個侍女,哪裡比得上二哥博學?
於是程微認真問道:“二哥,為何著了涼將來會受苦?”
“呃?”程澈握著那只睡鞋,就忘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好一會兒,他才直起身,神色複雜地問:“微微,母親……沒有和你講過這些事情麼?”
程微搖頭,頗不以為然,環著程澈手臂道:“反正二哥什麼都知道,二哥講給我聽就好了。”
程澈被妹妹挽住的手臂一僵,許是室內擺著火盆有些熱,額頭都開始冒汗了,有些狼狽地道:“總之,不能著涼就是了!二哥……二哥哪能什麼都知道!”
他疼妹妹寵妹妹甘之如飴,可連這些事都要他講給妹妹聽,還有沒有天理了,他當的是兄長,不是娘!
想到這裡,程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對韓氏難免生出了幾分不足對外人道的不滿。
他若是韓氏親生的兒子,定會推心置腹多勸勸母親,可嗣子的身份,卻讓他許多話不好說得太過了。
只是可憐了微微,轉眼就要及笄的姑娘,還像個孩子般懵懂。
迫不得已給妹妹講香豔小故事已經逼得他想抓頭髮了,難道還要普及這些麼!
程澈瞬間覺得這兄長當得好艱難,無奈道:“微微,這些事,你若有什麼不懂的。將來有機會可以問問太子妃。”
“大姐姐有身孕啦,我不能給她添麻煩。我聽二哥的,二哥說這樣將來會受苦,那我以後就不這樣做了。”程微乖巧地道。
滿身驕傲的小姑娘一旦乖巧起來,簡直讓人心都軟化了,程澈忽然又愧疚起來,可對此事委實無能為力。輕咳一聲道:“剛剛在路上碰到了二妹。她怎麼說微微把貼身丫鬟送她了?”
程微眉頭都皺了起來,不悅地問:“二哥覺得我做得不對?”
“這倒不是,一個小丫鬟罷了。微微想送人又何妨。只是你這裡少了一個人,怕照顧不周,若是不喜歡那個丫鬟,和大伯娘說一聲。給你換個人過來就是了。”
程微笑道:“我看她挺喜歡二姐的,二姐也喜歡她。就把她送給二姐了。”
她說著拉起程澈,把他領到窗前:“二哥你瞧,這盆水仙就是我換來的。”
程澈好笑又心疼,抬手揉了揉妹妹頭髮:“傻丫頭。要照你這樣換東西,豈不是太吃虧了?”
妹妹這樣笨,還讓不讓人放心看著嫁人了?
誰知程微抬眼環視一圈。見只有歡顏立在門口,於是壓低了聲音道:“二哥。我才不吃虧呢。你不曉得,那丫鬟比起我更喜歡二姐不說,她每次瞧見你還眼睛發亮呢,可見是個養不熟的,還不如這盆水仙花來得實在!”
“咳咳咳。”程澈耳根通紅,猛然咳嗽起來。
程微忙替他拍背:“二哥,你不必替我心疼,有歡顏貼身伺候我就足夠了。”
程澈欲哭無淚。
他那是心疼嗎?被妹妹發現貼身丫鬟對他有非分之想,還不許尷尬一下了?
“微微,二哥今日過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父親今早到家了。”
“哦,知道了。”聽到程二老爺回府,程微眼皮都沒抬,淡淡應了一聲。
“他知道你還在養病,想來等收拾一下就會來看你的。”程澈目光落在程微白嫩如剝了殼的雞蛋的面龐上,放輕了聲音,“微微要不要裝扮一下?”
程微抬著下巴冷哼:“裝扮什麼,我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他不成?”
程澈拍了拍她的頭:“傻丫頭,哪裡是要你裝扮的漂亮些,二哥是覺得你氣色太好了,若還想再安心休養些日子,就稍微遮掩一下。”
程微這才明白過來,一臉感激望著程澈:“還是二哥想的周到!”
她若是這時候就大好了,豈不是要忙著到處去拜謝,哪還有時間學習制符!
“可是我不會妝扮。”
以前太醜,只想著往好看了收拾,哪會往醜裡妝扮呀。
“讓那個叫歡顏的丫鬟來伺候你吧。”
程微搖搖頭:“歡顏只會跑腿呢。”
程澈無語:“這樣做你的貼身丫頭未免不夠,另外兩個小丫頭呢?”
“跑腿也很重要的!”程微忙替歡顏辯解一句,心道她這些日子要的朱砂黃紙可都是歡顏偷運進來的,對了,還有兩年前那本被二哥沒收了的《鴛盟記》!
“還有一個叫畫眉的,會做幾樣小點心,另一個叫聽歌,會唱小曲兒給我解悶。”
程澈沉默一會兒,認命地把程微拎到梳粧檯前:“坐下,二哥給你弄吧。”
一刻鐘後,程微看著西洋鏡中美麗不減,氣質卻由清貴冷豔轉成了柔弱病態的少女,不可思議地眨眨眼:“二哥,我就知道,沒有什麼是你不會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5 PM
第四十七章 姐弟
程澈今日陪妹妹的時間格外長些,久到程微都覺出來了,心中雖不捨,還是開口道:“二哥,你先去忙吧,不用一直陪著我。”
她家二哥每日起得比雞還早,先要練上一個時辰的基本功,洗漱用飯後,或是閉門讀書,或是去顧先生那邊,有時候還要訪親會友,一忙就是一整日,等用過晚飯,又是雷打不動練上一個時辰槍法,還要抽空來瞧她,這麼一想,程微都替他累得慌。
程澈微笑:“不差這麼點時間。”
“可是二哥明春不就要參加春闈了嗎?”
“妹妹不用操心這些,二哥會考好的。”
“這倒是。”程微理所當然地點頭,“以二哥之才,考個狀元都不成問題呢。”
程澈嘴角一抽:“微微對二哥期望略高了些。”
“才不高呢。”程微對哥哥大人滿是自信,“當年父親未及弱冠就中了進士,還考上了庶起士,二哥怎麼也要考進一甲,才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那樣看父親還得意什麼,守著個會念幾首酸詩的花姨娘,就以為生下的兒子能當狀元了。
殊不知,她用一盆水仙花換出去的巧容還會念酸詩呢!
見妹妹為了激勵他,連青出於藍都搬出來了,程澈低笑:“那二哥就努力一下,爭取考進一甲,不讓妹妹失望。”
程微唇角輕揚,猛然想起了什麼,忙擺擺手:“不成,二哥,你還是考個二甲就好了。”
“剛剛微微不還說要二哥青出於藍嗎。怎麼這麼快就改了主意?”妹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露出女孩子的嬌蠻,程澈頗為開心,有意逗她。
“我才想起,還有句話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話本子裡常提到狀元探花是要尚公主的,可是當朝的那些公主……都不適合二哥。”程微回想著見過的幾位公主,“大公主比哥哥大。還養著叫‘面首’的奇怪東西。我雖不知那是什麼動物,可別人提起時語氣都不好聽,想來不是什麼好物。二公主已經有了駙馬,三公主、四公主每次見我,眼睛都是這樣的。”
程微做出個斜翻白眼的樣子,接著道:“五公主我從未見她說過話。至於其他公主,貌似還很小呢。二哥。想著將來我要向那幾位公主中的一位叫二嫂,不知怎麼,心裡就很不舒服,所以你不要考得太好行不行?”
程澈已經顧不上聽妹妹後面說些什麼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首”兩個字上。
才十三歲的妹妹,竟然知道“面首”這種存在,這顯然讓當兄長的無法接受!
“二哥。你怎麼不說話?”程微疑惑地睃了一眼程澈。
程澈覺得身為兄長,還是要把妹妹管好了。將來才能少操心,於是嚴肅道:“微微,你身為女孩子家,不要操心二哥這些事情,傳出去了會被人笑話的,特別是,咳咳,特別是什麼‘面首’之類的,這些話聽過就算了,以後不許再掛在嘴邊。”
“哦。”被哥哥批評了,程微停止了絮叨,沒精打采應了一聲。
程澈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微微從哪裡聽來‘面首’這類話的?”
要是那些下人們亂嚼舌,汙了妹妹耳朵,他是該悄悄收拾一下了!想到這裡,程澈收了笑,眸中只剩孤月般的清冷。
對二哥,程微向來不會隱瞞,回憶了一下道:“是那次和二姐一起進宮去看大姐姐,後來太子來了,和二姐談起了詩文,我不愛聽,就悄悄溜出去玩了,然後就聽見兩個宮婢在咬耳朵。她們提到大公主養著‘面首’,還說大公主舉辦詩會邀請了二哥,二哥沒有去,就跑來對大姐姐發了一通脾氣呢。對了——”
程微話沒說完,就見程澈漲紅了臉,匆匆撂下一句“二哥想起還有事,先走了”,人眨眼間就消失在門口。
程微悻悻撇了撇嘴,有些生氣程澈沒聽她說完就走了,轉念一想,反正明日還會來看她,又捨不得生自家哥哥氣了。
她抬了抬手腕,摸了摸那花紋奇特的鐲子,心道這鐲子就是那日在東宮撿到的,可惜還沒來得及講給二哥聽。
好在程微如今忙碌得很,對著程澈的離去只惆悵了一會兒,又爬回床幃裡,繼續學她的瘦身符去了。
只是今日註定不能專心學習,兩刻鐘後,聽歌就稟告說二老爺一干人等過來了。
程微學習興趣正濃,心中升起被不相干之人打擾的不快,冷淡淡道:“請進來吧。歡顏,把帳子挽起來,扶我坐好。”
歡顏打起床帳,扶程微坐起來,沒過多時,程二老爺就領著愛妾並一串孩子進來了。
程微眼神平靜看了過去。
府上人都知道,程二老爺對嫡出的三姑娘態度淡淡,這位爹不疼娘不愛的三姑娘被人提起時,有輕視,有同情,可誰都不會想到,其實在程微心中,對程二老爺情分更淡。
自出生就未見過父親,八歲時平白冒出這麼一個要喊“父親”的男人來,可這個男人從來沒有疼過她寵過她,相反,以往她只需要忍受母親的疏離,自此後,還要多了父親的呵斥。
程微不曉得別人家子女對父親是什麼感覺,反正於她來說,程二老爺只是一個不得不叫一聲“父親”的陌生人罷了。
不,至少陌生人還沒有立場訓斥她!
程微是做好了看到程二老爺將來遭遇的準備的,這一眼望去,不由愣了。
她發愣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麼,而是什麼都看不到!
程微目光後移,先是落後程二老爺半步的董姨娘與挽著她手臂的程彤,後面是程彤的孿生弟弟,府上的三公子程曦,他牽著才五歲的四公子程揚。
這一家五口攜手而來,來的這麼齊整,不知情的還以為是逛廟會呢!
程微腹誹一聲,目光又重新移回程二老爺臉上。
她為何什麼都看不見?
程二老爺才一回來,就聽老夫人孟氏說他這個女兒有些神智失常,還差點驚擾了太子妃,心中早就存了不滿與憂慮,這一進門,沒瞧見那個黑胖壯的女兒,只看到一個眉目如畫、弱不勝衣的絕色少女睜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望來,不由面色一變,失聲道:“玉珠妹妹?”
程微轉了轉眸子:“父親叫我小姨的名字作甚?”
程二老爺這才回神,大吃一驚:“微兒,你,你怎麼變了樣子?”
他邊說邊大步走過來,驚疑不定地打量程微。
而在程二老爺身後的董姨娘母女,更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程彤無比震驚地望著那清豔絕倫的少女,漸漸鬆開了董姨娘的手臂都未察覺,提著裙子就小跑過來,捂著嘴巴道:“三姐,你,你怎麼忽然換了長相?”
她說著抬頭望著程二老爺,眼淚立時下來了:“父親,三姐該不是中邪了吧,彤兒曾讀過一個話本子,說的就是一個相貌平庸的富家小姐,為了變美求了一個仙女像來日日供奉,她果然就漸漸變得美麗起來了,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仙女像附著一縷狐狸精的魂魄,她之所以能變美麗,是因為日日叩拜,那狐狸精的魂魄附到了她身上去!”
她一邊說一邊驚懼瞅著程微,嬌怯怯拽了程二老爺衣袖:“父親,您可要救救三姐啊!”
程微倚在床頭,冷淡淡看著程彤聲淚俱下的表演,心中毫不矜持地破口大駡。
這個死不要臉的,又跟在她屁股後面把《異志趣談》看了!
程四到底是多想和她搶二哥啊,怎麼凡是二哥送她的玩意兒,她都要想著法兒的弄到手?
程微眼神飄到程曦身上,嘴角微撇。
這也難怪,她家二哥多好,送她的胭脂是最適合這個年紀小娘子的,送她的書是有趣的,就連送給她照亮的燈都是南瓜樣子的,哪像程彤這書呆子兄弟,不給人添堵就不錯了。
若說程彤已經成功得到了程微的討厭,那麼程曦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親姐姐給打敗了。
程微可是一直記著,年初那事兒發生不久,程曦來到她屋子裡,就那麼居高臨下站著,一開口,連她屋子裡都充斥著迂腐氣,居然義正言辭的數落她不知廉恥,要她自盡保全家族名聲。
程微這麼看過來,程曦同樣皺眉與之對視。
在這個自幼飽讀聖賢書的少年眼中,同樣滿是對程微的厭惡。
這並不難猜,少年與嫡姐心有靈犀想到年初那件事情上去了。那時候,他是真的站在家族立場考慮的,不想她犯糊塗留在世上丟人現眼,若是烈性一點去了,還能得人一聲稱讚,這樣死皮賴臉活著,將來嫁不到好人家不說,還連累整個家族的姐妹們,未免太自私了!
可他一番誠心勸說換來了什麼?
她居然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臉上!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忙著洗臉去了!
這同父異母的姐弟二人遙遙對視,火花四射,程二老爺恢復了冷靜,皺了眉道:“微兒,你感覺如何,真的沒事麼?怎麼只愣神不說話?”
程微眨眨眼睛,好似才反應歸來,抬手遮住半邊臉,羞惱道:“父親,您看,三弟一直盯著我瞧呢,是不是因為我變得太漂亮的緣故?”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6 PM
第四十八章 父女
“你說什麼啊!”三公子程曦完全不見了平時秀雅的模樣,臉像個熟透了的蝦子般吼道。吼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撇下幼弟,腳步踉蹌跑出去了。
沒等程二老爺開口,程微就先下手為強道:“父親,您看,三弟跑這麼快做什麼,難道是心虛了?”
“女孩子家,不要胡言亂語!”程二老爺心中不滿程微什麼話都敢說,對向來得意的兒子多少生了些不滿。
曦兒還是太斯文了些,哪能因為一句話就落荒而逃的。
程微挑眉,淡淡掃一眼程彤:”四妹可聽到了?”
“聽到什麼?”程彤一臉的莫名其妙。
程微一笑:“女孩子家不要胡言亂語呀。”
“我何時胡言亂語了?”
程彤說話柔聲細氣,若是往常,程微一回嘴,大嗓門立時顯得她仗著人高馬大欺負人,可現在她瘦了下來,沒了人高馬大的樣子,又被程澈巧妙妝點過,明明音量不減還透著冷淡,給人的感覺卻明顯不同了。
她平靜地陳述,聲音清脆,擲地有聲:“剛剛四妹不是說我狐狸精附體麼?這還不是胡言亂語?就連父親都說你胡言亂語了,你還不承認,女孩子哪能這樣子!”
“你!”程彤這回眼淚是真流出來了,霧濛濛的眸子望著程二老爺,怯怯道,“父親,剛剛您指責的難道是彤兒嗎?”
“不是你是誰?”程微又搶先一步開了口,“我昏迷了那些日子,是被玄清觀的首席真人北冥道長喚醒的,四妹才見了我,不問別的。就說我是被狐狸精附體,這不是胡言亂語是什麼?父親,您說是不是?”
在外人面前她本不愛笑,這般抬眸一笑,眼底盡是波光瀲灩,程二老爺真有種眼前少女不是他親生女兒的玄妙感,可那眉、那眼。還有笑起來時眼中慣有的冷淡。都讓他明白,眼前的少女確實是他次女無疑。
沒有誰家的女兒看父親的眼神,比之陌生人都不如!
“父親。您說是不是?”程微堅持問道。
今日,她非要逼著這位心長偏了的父親大人把耳光甩到程彤臉上去。
讓那臭不要臉的和她搶二哥!
“是。”程二老爺咬牙擠出這個字,看著程彤,“彤兒。你小孩子家不要亂說話,北冥道長是什麼人物。他親自給你三姐看好了病,怎麼會有狐狸精附體的荒唐事。”
程彤不可置信的望著程二老爺,睫毛如蟬翼般輕輕顫動,上面掛著淚珠。將墜未墜。
那脆弱的樣子看得程二老爺一陣心疼,張了張口,卻不敢說出安慰的話來。
他怎麼敢附和著小女兒質疑北冥道長的能力。北冥道長身為玄清觀首席真人,已經是大樑國師之下的第一人!
甚至可以說。在國師多年避世不出的情形下,北冥道長已經是實際上的國師了!
自古朝代更迭,唯有道教是亙古不變的國教,到了大樑朝,近幾十年來佛教漸興,可玄清觀的地位還是無法撼動的,每一任國師皆出自玄清觀,稱得上這世間道法第一人,更是符醫第一人!
歷來國師見帝王時,都無需跪拜,甚至滿朝文武,需以半跪禮迎之。
玄清觀這般崇高的地位,他質疑北冥道長的話要是傳了出去,那才是惹了大麻煩!
見全心仰仗的老爺不說話,女兒又撲簌簌淚水直流,董姨娘忍不住開口了:“三姑娘,你想多了,彤兒只是關心則亂而已——”
程微眼風都沒掃董姨娘一眼,一臉嫌棄看著程彤:“四妹有話何不好好說,就算眼淚不要銀子,也別這麼浪費,顯得忒廉價!咱們家雖不富貴,走出去好歹是伯府的姑娘,你這般可不像樣子。”
程彤捂著嘴聳動肩膀,都要哭岔氣了,淚眼四顧,眼看生母董姨娘臉色青白交錯是指望不上了,一擰身紮進了程二老爺懷中嚶嚶哭起來。
程二老爺失憶那幾年,早忘了大戶人家抱孫不抱子的規矩,何況這個女兒是水做的,打小就抱在膝頭疼若掌珠,一見小女兒哭了,立刻就心疼的不行,眉峰擰起道:“微兒,你身為姐姐,對妹妹說話怎麼這般刻薄?”
程微抬著下巴,不甘示弱地反問:“四妹說我中邪就是關心則亂,我教導她別這般小家子氣,就是刻薄嗎?”
程二老爺自知這心偏的有些理虧,清了清喉嚨道:“就算是教導彤兒,自有大人在,你還是個孩子呢,莫要亂操心。”
程微凝視著這個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眸子裡沒有一點溫度。
示弱討好,她其實也會的,可她只願意對自己在乎的人示弱,憑什麼去討好這樣一個人。討好來的疼寵,她程微一點不稀罕!
他哪怕是被程彤那副嬌柔的樣子蒙蔽,以為自己欺負她,從而站在程彤那邊,她都可以說服自己是她的父親太笨,從而對所謂的父女之情抱有一絲期待。
可是,打從那年起,她便明白,她的父親,不是真糊塗的看不清,而是他心早就長偏了,拽不回來了!
他不是認為程彤不會犯錯誤,而是哪怕程彤犯了錯誤,他依然捨不得站在程彤的對立面上。
程微忽然覺得意興闌珊,連話都懶得和這人說了,斜靠著床頭屏風閉著眼,抬手揉捏太陽穴:“父親,我頭疼。”
程二老爺面色有些難看,可次女都這樣說了,身為父親還能說什麼,於是淡淡點頭:“既然這樣,那你就好好歇著,等到了年三十,總要和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知道了。”
程二老爺冷眼瞧著神情淡漠的次女。
仔細看來,次女容貌變化其實不大,只是瘦了、白了,才讓人乍一看有種脫胎換骨的變化。可她這性子似乎比以往沉靜多了,難道是變好看了,心態就平和了,以往太著急?
程二老爺對未來隱約有種不妙的預感,心事重重對董姨娘道:“走吧。”
自進來就被程微徹底無視的董姨娘心都快碎了,捧著心口點了點頭。
於是程二老爺牽著程彤,董姨娘緊隨其後,一家三口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等走出院門,董姨娘才驚呼一聲:“老爺,揚兒呢?”
程二老爺鐵青著臉苦苦思索。
程彤抽噎道:“四弟一定是落在三姐那裡了!”
飛絮居裡,程微面色古怪盯著坐在角落裡捧著盤子大口吃鴛鴦奶卷的小胖墩兒,大為不解。
什麼情況,他們來探望,把揚哥兒留在她這兒想幹什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19 10:07 PM
第四十九章 小胖墩兒是神助攻
程微對董姨娘那一串人的厭惡早已深入骨髓,才五歲的小胖墩兒揚哥兒平日在她面前沒有什麼存在感,厭惡談不上,好感是欠奉的。
程三姑娘從來不是善良的小白兔,做不出明知這孩子是仇人家的,只因為是小孩子,就要展露一番少女溫柔善良的荒唐事。
她盯著小胖墩兒不停的把鴛鴦奶卷往口中塞,盤子中眼看著就要空了,一想著這是二哥親手做了送來的,心疼的都要碎了,再顧不得思考董姨娘他們把這小胖墩兒留下有什麼企圖,騰地一下站起來,幾步來到揚哥兒身旁,蹲了下來。
小胖墩兒頭頂上方籠罩了陰影,不由抬了頭,嘴角還帶著殘渣,茫然喊道:“三姐?”
“揚哥兒,奶卷好吃不?”
“好吃。”小胖墩兒連連點頭。
“當然好吃,這是二哥送給三姐的,揚哥兒想吃,叫三弟送給你呀。”程微邊說邊去拿盤子。
小胖墩兒死死把盤子拽著:“三姐,揚哥兒還沒吃夠,三哥不會送!”
程微皺了眉:“怎麼會不送?揚哥兒你想,二哥不就送我了麼,所以你三哥一定會送你的。”
趁小胖墩兒被話繞了進去,程微手上稍微用勁,劈手就把盤子奪了過來,站起身子轉身便走,忽然覺得裙子一沉。
她低頭,就見小胖墩兒雙手揪住她裙子,整個人都掛在了她大腿上!
“揚哥兒,你快放開!”程微強忍著尖叫的衝動。
揚哥兒一雙眼睛隨著裝有鴛鴦奶卷的盤子走,熟練地抱著程微大腿往上爬,口中含著奶卷含糊道:“三哥不會,三哥只會讀書——”
程微一陣慌亂。一邊擔心二哥做的點心全便宜了這小胖子,忙把托著盤子的手舉得高高的,一邊騰出另一隻手去提裙子,可惜還是不幸感受到一陣涼風,裙子連帶小胖墩兒一起掉下去了。
程微驚叫一聲,出於女兒家本能,哪裡想著去扶揚哥兒。聯手中盤子都忘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裙子飛快提了起來。
伴隨著盤子落地摔得粉碎的聲音,門口傳來淒厲的哭喊聲:“揚哥兒——”
董姨娘撲了過來,緊緊抱住揚哥兒。抬眸哭訴:“三姑娘,揚哥兒還小,什麼都不懂,他想要你抱。你縱是不喜歡,也莫要推他下來呀!”
程彤那把嬌柔的好嗓子就是隨了董姨娘。此時董姨娘明明字字誅心,可她緊摟著揚哥兒瑟瑟發抖,聲音又輕柔,只顯得她護子心切。柔弱可憐。
而程微,顯然就是那驕縱跋扈欺淩幼弟的大小姐。
“娘,您別哭了。快瞧瞧四弟如何了?”程彤撲過來。
母女二人忙去檢查懷中的揚哥兒,就見小胖墩兒一臉茫然顯然還沒回過神來。嘴巴還不停動著。
“謝天謝地!”董姨娘長舒一口氣,抬頭看向程微,“三姑娘,你以後不看別的,只看揚哥兒這樣喜歡你,也請別再動手了。這麼大的孩子摔一下,湊巧摔成傻子都不稀奇!”
程微緊抿著唇,居高臨下盯著董姨娘。
她明白了,敢情把揚哥兒留在她這裡,是玩這種把戲呢!
“父親,您快勸勸三姐吧。三姐不說話,我瞧著有些怕呢,四弟還這麼小……”程彤才哭過,眼睛腫得跟桃子一般,看著更楚楚可憐。
“彤兒,你這傻丫頭說這些做什麼?你和揚哥兒怎麼能和三姑娘比呢,就算要勸導三姑娘,還有夫人在呢……”董姨娘嗔了女兒一眼。
若是不提起韓氏,程二老爺尚能忍得住,這時候聽董姨娘提起,一想到那個粗俗不守規矩的女人,他最後的一點忍耐頃刻間蕩然無存,鐵青著臉,抬手就照著程微面頰揮去。
程微頭一偏,就聽啪的一聲,那巴掌從她腮邊掃過,落在了肩上。
程微性子再怎麼冷硬,終歸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肩頭挨了這一掌,頓時身子晃了晃,後退數步才站穩。
鑽心的疼痛自腳底襲來,程微腿一軟跌坐在梳妝凳上。
她全當程二老爺等人不存在,提起裙擺抬了腳去看,就見右腳繡著蜻蜓戲水的軟底睡鞋斜斜刺入一塊碎瓷片,鮮血已經湧出來把鞋底染紅了。
程二老爺眼神一緊,上前一步:“微兒——”
程微抬眸,冷冷掃了他一眼,隨後低頭,一聲不吭地把碎瓷片從腳底拔了下來。
劇痛讓她直接咬破了嘴唇,臉色的蒼白完全不用妝扮了。
揚哥兒嚇得大哭起來。
“還不快把碎瓷片收拾了,拿止血藥膏來!”程二老爺有些愧疚,又被程微毫不猶豫拔出刺入自己腳掌碎瓷片的舉動震住,一時之間竟拿不定主意是否上前。
“微微,別亂動!”程澈走進院子裡時就聽到程二老爺的喊聲,止血藥膏幾個字令他心驚肉跳,匆忙走進來時,瞧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父親。”程澈禮貌疏離的喊了一聲,與程二老爺錯身而過來到程微身旁。
“二哥。”看到程澈,程微才想起了委屈,“我腳疼。”
“沒事,二哥給你處理。”程澈並沒問程二老爺發生了什麼事,只對著送來止血藥膏的歡顏簡短交代,“拿白酒、軟巾和紗布來。”
“噯。”歡顏一陣風般刮了出去,很快又刮了回來,手舉著託盤,白酒、紗布、軟巾,甚至還有一把銀剪刀,擺放的整整齊齊。
程澈接過託盤時,忽然覺得妹妹很擅長發掘別人長處,這個叫歡顏的丫鬟,確實擅長跑腿!
程澈把託盤放在妝臺上,單膝跪地想替程微處理。
程微把腳往後縮了縮,抬頭看著程二老爺等人。
程澈先是一怔,隨後會意,妹妹這是不願讓別人瞧見!
他站起來。轉身,神情平淡:“父親,請移步外間,三妹腳上有傷,等下兒子處理時,恐嚇著了四弟。”
程二老爺喉嚨發乾:“微兒,那我們改日再來看你。”
程微嘴角牽起:“不用了。”
見程二老爺看過來。她平靜補充:“以後請父親再也別來了。成麼?”
“微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今日若不是你那樣對待揚哥兒。父親又怎麼會——”
程微挑了挑眉:“父親看到我哪樣對待揚哥兒了?自始至終,您都是在聽她們說我怎樣對待揚哥兒而已!”
她打量著相貌氣質如出一轍的董姨娘母女,嗤笑:“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程彤。你白白記在我母親名下啦,可惜走到哪兒都擺脫不了一股村姑味兒。只會嚼舌編排人!你以為掉上幾滴眼淚能蒙誰呢,不過是仗著父親眼瞎罷了。”
“程微,你病著,父親不想多和你計較。可你也莫要太不像話,有這樣說父親和妹妹的嗎?你還有沒有一點孝悌之心!”
“沒有,至少對你們沒有!”程微神情平靜。乾脆把話挑明瞭。
這樣的父慈子孝,姐友妹恭。她實在受夠了,既然彼此不喜,何不離得遠遠的,井水不犯河水。
程二老爺何時被人這樣頂撞過,這頂撞的人還是自己女兒,立時氣得臉色鐵青,對程澈道:“澈兒,請你祖母、大伯娘還有母親過來。你三妹瘋的厲害,留在家裡恐怕不妥,趁著年前還騰得出時間,送她去莊上家廟住一段日子吧。”
程微渾身一僵。
“父親想要如何稍後再說,請先讓兒子給三妹上了藥。”
對這個便宜兒子,程二老爺怕人議論,反而不好擺出嚴父的姿態,便道:“春娘,你帶著揚哥兒先回去,我把事情處理好了再過去。”
“嗯。”董姨娘柔順的應了一聲,一手牽著揚哥兒,一手拉著程彤就要往外走。
誰知揚哥兒忽然掙開董姨娘的手,邁著短腿跑到程微面前,抱住她大腿就嚎起來:“三姐,我不要走,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小胖墩兒本想說喜歡你的鴛鴦奶卷,不料一時忘了鴛鴦奶卷的名字,把“喜歡你”三個字抽抽搭搭說了三遍。
程微一臉愕然,冰凍的心因為揚哥兒這神來三句給弄得只剩下了震驚,好一會兒才在眾人詭異的靜默中冷哼:“我推你下來,你喜歡我作甚?”
那奶卷被摔在地上又收拾走了,小胖墩兒委屈的不行,此時緊挨著程微,聞著那股帶了點酸甜的奶香味,更覺委屈,仰著頭眼淚汪汪指控道:“三姐騙人,三姐沒有推我,明明是我拽著你裙子一起掉下來的。”
程微彎唇:“揚哥兒剛剛沒聽到麼,你姨娘和四姐是這般說的呢。”
揚哥兒才五歲,哪裡有大人的曲折心思,他很怕這次走了,就再見不到這個像鮮花般漂亮的姐姐了,更重要的是再也吃不到那般好吃的奶卷了,聽程微這樣一說,毫不猶豫地道:“娘和四姐肯定和三姐一樣,都是騙人的!”
他生怕程微不信,扭著頭問董姨娘:“娘,是不是?”
董姨娘都快背過氣去了,喝道:“揚哥兒,你這孩子亂說什麼,娘和你四姐怎麼會騙人!”
揚哥兒委屈地哭了:“揚哥兒沒騙人。”
程彤見狀不妙,生怕幼弟再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忙走過來抱揚哥兒,口中安慰道:“好,揚哥兒沒騙人。”
揚哥兒哭得直打嗝兒:“那,那是誰騙人呀?”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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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9 10:08 PM
第五十章 狼狽而去
程微長而微挑的一雙漂亮丹鳳眼半眯起來,不笑也似在笑,一字一頓地問程二老爺:“父親,您說,那是誰在騙人呀?”
兩句同樣的疑問,一個幼童,稚嫩的聲音中滿是懵懂;一個少女,清冷的嗓音中滿是揶揄。
程二老爺兩邊臉好似被各打了一巴掌,一下比一下重,在兒女們的注視下,狼狽不堪。
他不由瞪了董姨娘一眼。
這些年來,董姨娘和程二老爺之間不是沒有過摩擦,可當著程微、程澈兄妹的面,這還是頭一次。
董姨娘心頭一慌,一雙美目似泣非泣,蓮步走到程二老爺面前,聲音輕柔嬌怯似少女:“老爺,妾也是愛子心切,太著急了,一進門就見到揚哥兒從三姑娘身上滑下來,哪裡還分辨得清是如何下來的呢。”
她說著轉向程微,垂下頭露出纖美白皙的脖頸,姿態放得很低:“三姑娘,剛剛是我瞧錯了,誤會了你,我在這兒給你賠不是了,請你原諒則個。”
程微根本不理會董姨娘,依然望著程二老爺:“父親怎麼看呢?”
程二老爺格外窩火。
既窩火解語花般的董姨娘鬧出這樣一個烏龍,更窩火次女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他這當父親的留半點顏面,是以他心頭那點愧疚早就被惱羞成怒的情緒取代,皺著眉道:“微兒,你不是小孩子了,身為貴女,要有寬恕別人的品德。董姨娘既然已經道了歉,難道你還要不依不饒嗎?”
程二老爺話音剛落,董姨娘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三姑娘,我給你磕頭。只要你原諒我,不,就算不原諒我也行,只要你大人大量,別把怒火發到揚哥兒和彤兒身上就好了——”
程微這才自董姨娘進屋後頭一次瞄了她一眼,唇角勾起,長眉輕挑:“花姨娘。我和父親說話。你插什麼嘴?”
董姨娘渾身一顫,目光呆滯。
三姑娘又叫她花姨娘,又叫她花姨娘!
“老爺!”自感萬般屈辱。她再無法跪著,起了身就撲到程二老爺懷裡嚶嚶哭起來。
程微平靜地望著程二老爺:“父親只以貴女的品德要求女兒,何曾用君子的德行要求自己?”
握著程微手的程澈手緊了緊,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知道妹妹的性子。今日若是不把話痛快說出來,又該自傷其身了。他怎麼忍心攔著。
至於惹怒父親的後果,自有他頂在前面就是了。
“程微,你就是這般對父親說話的?”程二老爺覺得今日來探望次女應該先瞧瞧黃曆的,還從來沒有一日像現在這樣。臉丟在了地板上不說,還要被一遍一遍踩。
“女兒不過實話實說而已。”程微目光輕飄飄掃了董姨娘一眼,像打量一個不會喘氣的物件。而後又收回了目光,“父親若是君子。怎麼會任由一個姨娘張口愛子心切,閉口揚哥兒彤兒的!她算什麼玩意兒,還真以為被四妹四弟叫上一聲娘,就真的是他們母親了?竟還有臉跪在我面前求原諒,我犯得著原不原諒一個姨娘嗎?簡直莫名其妙!”
“程微,你給我住口!”程二老爺心虛和惱怒混在一起,呵斥一聲,“你莫忘了父親是如何回來的,怎麼,難道在你心中,父親的性命還不足以讓你對董姨娘敬重幾分麼?”
換了尋常小姑娘,說不準還真被程二老爺這番話給說的退縮了。
程二老爺要是回不來,程微就是遺腹女,而世情對遺腹女多刻薄,認為福薄克父,將來婚嫁上難免坎坷。比如衛國公府的大姑娘韓秋華,要不是自小就定下來招贅,早幾年衛國公老夫人等人就該為她高不成低不就的親事頭疼了。
程二老爺死而復生,避免了程微當遺腹女的命運,亦避免了韓氏守寡的命運,若是從這個角度想,他問出這句話來,當女兒的還真不敢再說什麼。
可程微從不是循規蹈矩的小姑娘,她想不到什麼遺腹女的事兒,甚至在她心裡,八歲以前的日子比後來還快活些,能對董姨娘有感激之心才怪了!
小姑娘睜大了眸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世上,能像她父親這般臉皮厚的爹可不多了!
她嘴角輕揚,掛上一抹嘲諷的笑:“父親,我聽說,當初是董姨娘的父親救了您?”
程二老爺皺眉不語。
程微不以為意,伸手一指董姨娘:“您不是以身相許報恩了麼?怎麼,這恩還報不完了,您以身相許還不夠,還要女兒也以身相許不成?“
“程微——”程二老爺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咬牙擠出了殺千刀的次女的芳名。
一個大男人,還是有官身的大男人,被女兒說為了報恩以身相許,程二老爺只覺氣血翻湧,閉了口不敢再說下去,生怕一開口,一口老血就噴出來。
程微點點頭,恍然:“哦,我明白了,父親覺得董姨娘當了妾委屈,這也是的,本是救命恩人之女,好好的正頭娘子成了姨娘,覺得委屈也是人之常情。”
程二老爺似乎找到了臺階,長舒了口氣:“微兒,你懂得這個道理,父親今日的話就沒白說。”
董姨娘從程二老爺懷裡抬起頭來:“老爺,妾從未覺得委屈——”
程微冷冰冰瞥她一眼,語氣不快地警告:“花姨娘,你又插嘴!”
一聲“花姨娘”讓董姨娘身子一顫,又埋進程二老爺懷裡哭起來。
程微嗤笑一聲:“父親您看,花姨娘心口不一,明明心中委屈得很嘛,不然怎麼哭成這樣子?”
她語氣總算緩和幾分,耐著性子勸道:“花姨娘,你且莫哭,今日話既然說到這裡,這道理我要給你講明白。以後你但凡覺得委屈想哭,可別哭給我看,這委屈不是別人給你的,是父親給你的。他要是捨不得你當妾,當初就該留在你們村裡呀,那樣肯定沒人和你爭正頭娘子的位置。”
說到這裡,她嘴角又翹起來,明明姑娘家諷刺人時難免難看,奈何此時的她雪膚花貌,清豔絕倫,還偏偏未褪去小姑娘的青澀,看在程澈眼裡,只覺得俏皮又可愛,笑意自眸底一閃而逝,忙垂下眼簾,在背後輕輕拉了拉程微辮子。
自以為得到哥哥鼓勵,程微舒適的往後挪了挪,靠在程澈臂彎,笑容更加張揚明豔:“父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程二老爺臉色難看:“微兒,休要胡言亂語!父母妻女俱在,哪有留在偏僻山莊讓父母傷懷一世的道理!”
董姨娘抬了頭,露出理解的神色。
程微薄唇輕抿:“那父親當初何不休了母親呢,那樣花姨娘就不必做妾啦!”
花姨娘面色蒼白,在程二老爺懷中輕輕顫抖,程二老爺同樣被次女連番問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罷了,你病著,父親且不計較,還是讓你母親日後多加管教!”
話畢,程二老爺帶著董姨娘母子三人灰頭土臉地走了,早忘了先前要把老夫人和韓氏等人叫來的事。
揚哥兒被飽受打擊的董姨娘抱著往外走,扭了頭不舍地望著程微。
程微招招手,語氣輕快:“揚哥兒,以後常來呀。”
小胖墩兒立刻來了精神,歡快地喊道:“三姐,明日我還來——”
可惜要程微給他準備好鴛鴦奶卷的話還沒來得及說,董姨娘就抱著他飛快消失在門口。
程微放鬆下來,輕歎了口氣。
“微微,二哥給你把傷口處理了。”程澈拿了靠枕塞到程微背後,半跪下來。
她腳底已經不再流血,乾涸的血跡把腳掌和羅襪黏在了一起,程澈一邊拿著剪刀小心翼翼替她把羅襪剪去,一邊心疼地道:“微微,你和父親硬來做什麼?這耽誤了許久,都黏在一起了,等下會疼的。”
程微不答反問:“二哥怎麼又回來了?”
程澈持著剪刀的手一頓。
從程微口中聽到他險些被大公主盯上的事兒,雖然她還一知半解,可他還是忍不住落荒而逃了,等鎮定下來,又不放心妹妹和父親的見面,這才返了回來。
可這話,程澈是打死不會說出口的,遲疑了一下,機智道:“盛鴛鴦奶卷的盤子,不是落在這裡麼,二哥回來拿。”
程微眼底劃過懊惱:“都是那小胖子,害得二哥的盤子摔碎了。”
“那等回來,二哥替你揍他一頓。”
程微想起小胖墩兒歡快的笑容,彆彆扭扭道:“算啦。”
兄妹對視,同時一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21 PM
第五十一章 新符
等程澈終於把程微沾了血的羅襪剪得支離破碎,看著少女白皙足底一道猙獰傷口,不由抿緊了唇,把妹妹右腳放在膝上,低了頭,用乾淨的軟巾蘸上烈酒,小心翼翼替她擦拭傷口。
程微腳一縮,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程澈忙停下來,抬眸問:“痛了?”
“不痛。”程微咬著唇,搖頭。
她先前賭氣直接拔下碎瓷片,早就把唇咬破,此時再咬,立馬嘗到一股血腥味。
“快別再咬了。”程澈忙制止。
他常年習武沒少磕磕碰碰,時有受傷,並不覺如何,可看著程微這樣,卻替她心疼起來。
程微咬唇點頭,生怕一開口就呻吟出聲,讓哥哥平白擔心。
程澈把軟巾放到一旁,從懷裡取出一方折疊的方方正正的棉布手帕,遞至程微唇邊:“微微,咬著它。”
程微聽話的咬住帕子,一聲不吭任由程澈處理腳上傷口,等總算處理完,她疼得滿身大汗,程澈額頭同樣佈滿了細密汗珠。
程微吐出帕子就笑:“怎麼二哥比我出的汗還多?”
程澈無奈掃她一眼,輕斥道:“你若不和父親鬧那麼僵,哪裡會受這個罪?”
他說著站起來,俯身把程微橫抱而起放到了床榻上,見她緊繃著臉,輕歎一聲在一側坐下:“微微,剛剛你就真不怕父親叫了祖母來,把你送到家廟裡?”
聽到“家廟”兩個字,程微身子一僵。
她當然是怕的。
那時候,她只想著把話說清楚了,以後不用再演那父慈子孝的戲碼。卻忘了,他們程家還有家廟這種地方。
她不怕住進家廟,可這種時候卻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那裡。在家廟,她哪有機會觀摩大量病人,學符醫望診的本事,更沒機會進宮,挽救大姐姐的命運。
所以在那一瞬間。程微是真的感到了害怕。可要她在程二老爺面前低頭,她又做不到。
“傻丫頭,既然怕。你就答應二哥,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不要逞一時口舌之快。”他見妹妹抿唇不語,低笑。“若是三妹實在憋不住,至少。等二哥來了再說。”
罷了,性子本天生,三妹就是嘴硬心軟的脾氣,他一味教導她收斂。壓抑天性,她又怎麼會快活呢?
只要他在程家一日,自會竭盡所能護微微周全。倘若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無法撼動那座孝道的大山。大不了,有什麼事他陪她一起就是了。
程微不知道程澈心中所想,卻被這普通的一句話莫名觸到了淚點,她忙垂了頭,不讓哥哥看到自己眼圈紅了:“那二哥先前幹嘛要跑,二哥若是不走,說不定我的腳就不會受傷了,總之都是二哥的錯。”
“是,是,都是二哥的錯。”程澈一想到本該嬌滴滴的小姑娘卻硬是一聲不吭把刺入腳掌的碎瓷片拔了出來,可見當時悲憤的心情,早就心疼的不行,哪裡還會反駁程微的話,自然是妹妹說什麼就是什麼。
程微卻覺得更加委屈了,她說不清這委屈的由來,只知道二哥每說一句話,她心頭都又酸又澀。
“二哥,你放心,我以後會長本事的,到那時,誰再說把我送到家廟裡,我就先把他送到家廟裡去。”她挽著程澈手臂說。
小姑娘通過和父親的激烈爭執,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事。
“微微這樣想便對了。”
程微抬起頭來:“二哥害我受傷,該怎麼賠罪呢?”
程澈心生不妙預感,乾笑道:“微微,有些話聽聽就算了。”
這丫頭,怎麼還能當真呢!
程微沮喪垂眸:“原來二哥說的是違心話,心中說不定還覺著,我腳受傷是自找的……”
程二公子徹底敗退:“那微微說該如何?”
程微露出狡黠的笑:“我要五本現在最流行的話本子!”
“不成!”程澈斷然拒絕。
“二哥——”程微抱著腳望他,一雙眸子霧濛濛,“腳疼……”
程澈再次敗退,試圖反擊:“兩本,最多兩本。”
“四本!”
“三本,不能再多了!”
“好,三本就三本。”程微得意的笑。
三本足夠她學習之餘看許久了,等轉年二哥備考,沒空盯著,她難道不會自己去買麼!
程澈莫名其妙成了割地賠款的一方,心情沉重走了。
微微再看三個話本,說不定又要知道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等程澈走後,程微把幃帳放下,呼喚阿慧:“阿慧,你出來呀。”
腦海中傳來阿慧懶洋洋的聲音:“可以開始了麼?看你事情多的,學個瘦身符一拖再拖。”
“阿慧,我腳受傷了,有可以止血生肌的符嗎?”
“有。”阿慧借著程微感知到她腳底傷口,幸災樂禍地笑,“不過止血生肌符難度大,你天賦雖不錯,想要掌握也需半個月時間,到那時,你這傷口早就癒合了。”
程微一聽,不由著急。
眼看就要過年了,每年大年初一的早上,祖母會帶著大伯娘、母親進宮賀拜,等到了初二一早,她就能跟著母親進宮去探望大姐姐了,那時她腳傷還未好可怎麼行!
阿慧很滿意程微的急切,有意晾了她一會兒,才道:“不過還有兩個符你可以學。”
“什麼符?”
“止痛符,還有祛疤符。”
程微一時沒反應過來:“止痛符?這和止血生肌符聽起來似乎差不太多。”
“你果真是沒有半點醫術基礎!”阿慧不忘嘲諷一句,隨後解釋道,“這止痛符,是讓人感覺不到痛覺的,也就是說哪怕你脖子上碗口大一個窟窿,一旦用了這止痛符,你都感覺不到痛。”
“這不是廢話,脖子上碗口大一個窟窿,早就死了,當然感覺不到痛了。”程微嗤笑道。
這妖孽就不能慣著,對它態度稍好,它就翻天了!
阿慧果然老實了些,悻悻道:“總之這止痛符、祛疤符還有瘦身符,年底前你頂多能學會一個,自己選吧。”
程微沒有猶豫選了止痛符,跟著阿慧一直學到晌午。她怕在大年初二前學不會,乾脆連午休都舍了,於是這次韓氏過來,母女二人總算打了照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22 PM
第五十二章 勸母
韓氏繞過雕花圍屏,就看到一個時常在夢中出現的美麗少女端坐在床榻上,往她這個方向看來。
“玉珠!”韓氏旋風般跑到程微面前,紮進了她懷裡,“玉珠,你還活著!”
她邊說邊摟緊了一臉尷尬的程微:“不對,一定是我又在做夢了,不過這夢怎麼這樣真實呢,我居然能感受到你的體溫!”
韓氏東摸摸西摸摸,摸得程微臉都黑了,可她實在好奇那沒有絲毫印象的小姨的事情,難得見向來不願多談及小姨的母親暴露這麼多資訊,自然是不動聲色的忍著。
許是觸碰到的人給韓氏的感覺太真實,讓她把埋在心底多年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玉珠你不知道,自從你死後,我時常夢見你。夢見你小時候我們一起去踏青,你採了鮮花編成花環,你一個,我一個。我討厭你比我漂亮,就把你遞給我的花環打落在地。你把花環撿起來,一個戴在頭上,一個戴在頸上,瞧著更好看了,於是我更討厭你了……”
程微低著頭,默默瞧著摟著她邊哭邊絮叨的韓氏,一臉黑線,心道哪有這樣的姐姐呀,妹妹長得比她好看就討厭,她以前要這樣,豈不是要討厭所有認識的小娘子了。
韓氏仍在說著:“後來我出閣,原本疼我的母親轉而疼愛你去了,我心裡是有些恨你的。可是,我再怎麼也想不到你會遇到那種事,還自盡去了。二妹,當時你明明還安慰過我,說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會好好把腹中孩子生下來和微兒作伴的。原來你是騙我的!你就這樣騙了我,騙了父親、母親,丟下舒兒狠心走了。這些年,我總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這些,一直想問你一句,這到底是為什麼呀!你明明知道,無論你有怎樣的遭遇。父親、母親還有大哥都不會嫌棄你的。我……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韓氏摟著程微,像個小女孩般痛哭流涕,把鼻涕眼淚全蹭到程微衣襟上。
程微忍無可忍。喊了一聲母親。
韓氏渾身一僵,推開程微:“你……你是微兒?!”
“母親,您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程微平靜問道。
她不就是瘦了些,白了點嗎。連親娘都認不出了,果然。這府上,只有二哥最關心她!
“微兒。”韓氏這才確定眼前和二妹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少女是自己那黑胖壯的親生女兒,“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程微覺得這話很不中聽,剛想開口。就見韓氏一拍手,語氣是她從未見過的得意:“這樣甚好,我就說。我韓明珠生的女兒怎麼會醜!”
程微嘴角抽了抽,頗為無語。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以前母親那樣冷淡她,除了早夭的孿生哥哥的原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太醜?
完了,她更討厭親娘了,怎麼辦?
不知怎的,望著女兒和亡故的二妹相似的眉眼,韓氏擺不出以往的冷淡來,軟和下來的語氣裡帶著幾分遲疑:“微兒,你父親……先前是不是過來看你了?”
“是。”一提起程二老爺,程微整個人都冒著寒氣,“帶著董姨娘他們一起來的,我還以為是來看戲呢。”
聽程微提到董姨娘,韓氏暗暗攥起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比不上心頭的刺痛。
那個人,他就真這樣的狠心!
一連走了那麼多天不說,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只在老夫人那裡見了一面!
難道說,她韓明珠就真比不上一個山溝裡窮酸老秀才的女兒嗎?
韓氏心頭一片茫然。
她自幼受盡父母兄長寵愛,所見的全是父母恩愛有加的場面,母親連生了六個孩子,父親連個姨娘都沒有添。
二妹剛死的時候,她回去過,那時候母親都要哭瞎了眼,父親哪裡不去,就在家裡陪著母親。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請辭了衛國公,讓大哥襲了爵,帶著母親遠去了東灣散心,母親回來後心情和身體才漸漸好起來。
曾經和母親無話不談的時候,母親說過,她年輕時其實心裡也曾住了別人,只是那人已有未婚妻,就從未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來。後來嫁給父親,好長時間都不開心,可漸漸就被父親的體貼關愛感動了,時日久了,更是不記得曾令她心動之人的模樣了。
水滴石穿,日久生情,她已經很努力像父親那樣去做了,為何就得不到他一絲一毫回應呢?
他並不是天生的冷心冷性,只是他的笑容都給了別的女人,還是她壓根瞧不上的女人!
韓氏嘴唇翕動:“微兒,莫要這樣說,你父親剛一回來就來看你,說明他是關心你的。”
程微直接掀起裙擺,把裹著紗布的右腳伸出來,冷笑道:“母親,您瞧,若不是父親來看我,我這腳還不會這樣呢!”
“這是怎麼弄的?”
聽程微把話說完,韓氏氣極:“那個賤人,委實可恨!”
程微彎唇:“母親,我覺得,可恨的不是董姨娘,是父親才是!”
“微兒!”韓氏警告地喊了一聲,“你莫要這樣想你父親,你這樣下去,只會把你父親越推越遠,最終一顆心就全偏到程彤那裡去了。”
程微好笑道:“母親,我根本不在乎父親對我是遠是近呀!其實一直以來,就只有你在乎。”
“住口!”韓氏惱羞成怒,對上女兒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不自覺移開了眼睛。
“母親——”程微難得靠近了韓氏,聲音低下來,“剛剛您抱著我哭小姨,您想小姨了是不是?”
見韓氏尷尬不語,她自顧問下去:“其實您也想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韓氏緊抿著唇,不願回答這讓她難堪的問題。
程微乾脆抬了手,搖搖韓氏寬大衣袖:“母親,不如您帶著我和二哥,咱們一起回國公府住,好不好?”
“微兒,你莫說這孩子氣的話,眼看就要過年了,哪能回國公府?你想去,像往常那樣等開春過去住上一段日子吧。”
程微終於說出了她的目的:“母親,您為何不與父親和離呢,那樣咱們就能一直住在外祖家了。”
韓氏被程微這句話給說懵了,失聲道:“你,你說什麼,和……和離?”
“對呀,和離的話,您就能帶我走了,就像大姑母帶著陳靈芸住在伯府上一樣。而且二哥是嗣子,不像瑞澤表哥只得留在陳家,二哥跟著我們一起走,說不準父親和祖母還高興呢。”
程微許久前就隱約冒出過這種念頭,直到今日與程二老爺幾乎扯破了父慈子孝的面皮,勸韓氏和離的念頭越發強烈起來。
這個府上,她喜歡的人那麼少,討厭的人那麼多,為何不能離開呢?難道人掉進了老鼠窩,就非要和臭老鼠們撕扯的面無全非麼,走出去,至少避免惹來一身腥臭。
韓氏豁然站起來,臉色青白:“微兒,以後你莫要再瘋言瘋語!”
目送著韓氏步伐狼狽離去,程微失望地歎口氣,埋頭跟著阿慧學起止痛符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24 PM
第五十三章 說者無意
轉眼就是年關,府上從上到下忙忙碌碌,煥然一新,唯有程三姑娘在旁人眼裡是個大閒人,就連除夕夜的團圓宴,她都以腳痛為由告了假,躲在飛絮居裡學習博大精深的符醫理論。
至於止痛符,許是真如阿慧所說,她天賦不錯,在前一晚上就已經成功掌握了,只是阿慧警告說這種末等的止痛符藥效甚短,只能管上小半日,她就多制了幾張,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大年初一,有失眠偏頭痛老毛病的懷仁伯老夫人孟氏強忍著不適,天未亮就起身,領著有誥命在身的兒媳們進宮賀拜,老伯爺同樣領著有官職的兒孫們參加朝賀,像程澈這樣還在求學或程三老爺那般做事的,亦要走出家門團拜,伯府裡就只剩了一眾女眷和幼童們。
程微閉不出門,照例是跟著阿慧學習胎產科的理論。
要說起來,胎產科在十三科中最為繁雜,想要學全學精非一日之功,她目前專攻婦人孕期安胎和產後諸病,為的就是太子妃程雅能平安生產。
足足學了兩個時辰,程微已是頭昏眼花,這才停下了學習,喊歡顏:“歡顏,把二哥前日給我淘來的三本話本子拿來,我翻翻。”
“噯。”歡顏駕輕就熟地從一排排書冊裡抽出程二公子新送來的故事書,捧到程微面前。
程微目光從三本書的書名上一掠而過,歎口氣:“歡顏,還是把你昨日出去買朱砂時順道從六出花齋淘來的話本子給我拿來吧。”
見歡顏呆呆沒動,特意提醒道:“就是你一帶回來我就包上書皮的那本。”
“婢子知道了!”歡顏飛快從擺放著《女誡》、《內訓》、《女範捷錄》等一排書中抽出一本用簪花小楷寫著《名女列傳》的書來。
那簪花小楷秀雅整齊,猶散著墨香,一看就是出自程三姑娘的手筆。
“姑娘,給您。”歡顏把書遞過去,補充一句,“姑娘,這書不是婢子順道買的呢。婢子去六出花齋,足足多走了六條街!”
程微惱羞成怒,劈手把書奪過來,冷哼道:“歡顏。我不是說過了,以後你少說話,多做事!”
見歡顏還想反駁,丟過去一個白眼:“敢頂嘴,晌午罰你少吃一個饅頭!”
歡顏再不敢吭聲。老老實實門口蹲著去了。
程微這才心滿意足地倚在床頭圍欄上翻看起來。
這頂著《名女列傳》殼子的話本實則叫《水鏡記》,講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身懷六甲時出門上香,不料路遇劫匪,在忠僕的拼死保護下得以逃脫,躲進了郊外一處破廟避雨,那破廟同樣有一對避雨的年輕夫婦,一看就是窮苦出身的,巧的是其中婦人同樣身懷六甲。
更巧的是,等到了深夜,少奶奶和婦人齊齊發作。天快亮時同時產女。
天亮後兩方人各自天涯,十六年後才陰差陽錯知道兩個女孩抱錯了,等這戶人家把那淪落為農家女、已給人當了童養媳的親生女兒尋回來,卻發覺兩個少女容貌談吐天差地別,粗鄙不堪的農家女嫉妒嬌養大的姑娘,做了許多人人厭煩的事,最終咎由自取患了失心瘋,悄悄死在了一間不透風的小屋子裡。
程微越看越氣,把書往旁邊一甩,揚聲喊道:“畫眉。給我端一盞蜜水來。”
畫眉原是小丫鬟,自打頂替巧容成了程微的貼身丫鬟,格外盡心,一聽主子吩咐。忙不迭端來一盞蜜水。
程微接過來喝了,蜜水溫度剛好入口,甜度適中,落入腹中暖洋洋甜蜜蜜的,她這才舒暢了些,又伸手去拿扔在床頭沒看完的話本。心道,這六出花齋的話本子就是好看,明明讓人看著氣得牙癢癢,可一旦放下,就忍不住還看。
“姑娘還喝嗎?”
程微擦擦嘴:“不喝了,剛剛氣得不行,現在好多了。”
正抬腳邁進門的程澈聽到這話,笑問:“微微,誰惹你生氣了?”
一聽是二哥的聲音,程微手忙腳亂把話本子放下,想到他能透過屏風上側的鏤空雕花看到她這裡動靜,來不及把話本子塞回書架,更不敢欲蓋彌彰地塞進枕頭底下,乾脆直接丟在枕邊,理了理鬢髮,對著走進來的程澈故作平靜道:“二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程澈解下大氅搭在屏風上,只著一身青色錦袍走了過來。
“你這丫頭糊塗了吧,已經快晌午了,等祖父祖母他們回來,還要過去給他們拜年呢。”
京城的勳貴官宦人家,大年初一家長們都奔著皇城去了,等過了晌午,才輪到家中小輩給他們拜年。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二哥就在我這裡用飯吧,等下咱們一道去拜年。”
程澈目光落到程微腳上:“你腳傷還未好,就不要折騰了,我對長輩們解釋一下就是了。”
程微直接下了地,走了幾步:“二哥,你看,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用了止痛符,她半點疼痛都感覺不到,自然能隨意走路。
其實程微也知道,這樣一來,說不準腳傷會加重,可她若不趁著今日拜年讓旁人知道她腳好了,明日又哪能跟著韓氏進宮去探望大姐姐呢。
程澈盯著程微右腳,有些疑惑。
習武之人受傷是常事,以他的判斷,妹妹腳上那樣的傷口,這麼短的時日是不大可能這樣俐落走路的。
該不會是這丫頭為了明日能進宮探望大妹才逞強吧?
腦海中劃過這個念頭,程澈挨著程微坐下來,伸手去探她的腳:“真好了?讓二哥看看。”
眼看要被揭穿,程微心中大急,慌忙抓住程澈的手。
程澈挑眉:“嗯?”
“二哥——”程微咬著唇,嗔他一眼,“哪有你這樣子,都不說一聲,就隨意看人家腳!”
蹲在門口的歡顏忍不住想提醒自家姑娘,前幾日二公子還給您腳上塗了藥呢,又猛然想到主子不久前的警告,嚇得趕緊捂住了嘴。
程澈手僵在半空。
一直以來,親密無間的兄妹二人常有親昵動作,可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在身側少女似嗔非嗔的瀲灩目光下,那聲含嗔帶惱的埋怨讓他耳根迅速紅了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25 PM
第五十四章 一份鍋貼引來的吃貨們
“二哥?”見程澈神情有異,程微一臉莫名,伸了手去拉他。
程澈觸電般收回手。
程微抓了個空,困惑地眨眨眼,隨後恍然:“二哥,你太小氣,我不讓你看我的腳,你就不讓我牽你的手啦?”
程澈耳根更紅,紅暈已經蔓延到雙頰:“微微,你說得對,你是大姑娘了,二哥確實……確實不能像以前那般隨意了。”
“二哥——”程微隱約覺得二哥對她的態度和以往有些不同了,她很不願兄妹間有任何改變,心不由發慌,伸了手揪住程澈衣袖,脫口而出,“二哥,你,你還是隨意好了!”
“微微。”程澈眼眸深沉,是程微看不懂的複雜。
她望著哥哥解釋:“剛剛……剛剛是因為我腳上有傷,已經好幾日沒洗腳,才不好意思讓二哥看的,絕對不是因為想疏遠二哥!”
見程澈不發一言,她更是亂了陣腳,抱住他手臂不放:“二哥,你再不說話,我可生氣了!”
少女的柔軟仿佛春日才破土而出的小花,蓓蕾初綻,卻帶著令人悸動的芬芳,程澈慌忙把她推開,目光落到枕邊那本《名女列傳》上,輕咳一聲問道:“微微,怎麼有興致讀《名女列傳》了?”
程微頓時忘了剛剛二人之間的古怪氣氛,按著那話本乾笑道:“是呀,一直悶在屋子裡,只能讀書打發時間了。”
“不是才送你三本書嗎?”
程微有些心虛地道:“讀完了!”
隨後一想以二哥對她讀話本的態度,定然沒有興致問她讀後感的,立刻又理直氣壯起來:“我讀書快,二哥又不是不曉得,當時要你給我五本,你非要只給三本,忒小氣。”
如程微所料,程澈果然沒再提話本的事,目光落在“名女列傳”四字上,若有所思。
“這是……三妹寫的?”
程微點頭。
程澈笑了:“字不錯。”
程微邀功般把書遞到程澈面前:“二哥真覺得我寫字進步許多麼?這些日子我常用筆。就像二哥以前說的,手上有了力道就容易把字寫好,我瞧著也有點進步了呢!”
兄長的誇獎讓小姑娘忘乎所以,拍著書皮問:“二哥覺得我哪個字寫得最好?”
“哦。讓我仔細看看。”程澈不動聲色把書接過來,一落入手中,立刻翻看起來。
內裡就是《水鏡記》三個篆體小字,第一回正是“董娘子落難無名廟,歎孽緣產女把家還”。
“程微!”程二公子難得喊全了妹妹名字。額角青筋冒起。
他就知道,他家妹子怎麼可能會讀《名女列傳》!
程微低了頭,一臉沮喪:“二哥,你是不是早發現了?”
程澈氣笑了:“你說呢?”
程微沒敢開口。
那年她偷買的《鴛盟記》被二哥沒收了,二哥可是真的惱了,足足幾日沒理她呢!
二哥其實有些時候也挺古板小氣的,程微悄悄腹誹。
這姑娘完全不去想當兄長的發現才十一歲的妹妹看《鴛盟記》會受到多大的衝擊了。
程微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扯扯程澈衣袖:“二哥是怎麼想到的呀,我明明包著書皮來著。”
心道,知道是哪裡露出馬腳。以後她一定改正!
“我記得,你有一本《名女列傳》,是五年前學堂先生發的吧,前些日子我在書架掃見了,還是嶄新的呢。”
程微暗暗後悔,心道早知如此,她包書皮後就起個別的名字了,怎麼隨手把“名女列傳”給寫上了呢!
這樣一想,不由惱起不久前才用一盆水仙花換走的丫鬟巧容來。
要不是前些日子巧容把《名女列傳》翻出來勸她讀,她怎麼會對這種書名印象深刻呢。果然把那丫鬟送給程瑤是對的!
瞧著程微懊惱的樣子,程澈暗自好笑,給了最後一擊:“更重要的是,今日太陽又沒從西邊升起。三妹怎麼可能會讀《名女列傳》呢。”
“二哥!”程微從他手中奪過話本去拍他,程澈笑著躲開,把書又奪了回來,一臉嚴肅道,“這話本二哥就收走了。”
見他起身往外走,程微顧不得心疼還沒看完的《水鏡記》。忙問道:“二哥,你不在我這兒用飯了?”
要說起來,大多數府上都是設一個大廚房,除老太爺老太君以外,各房都在大廚房領飯,除非是什麼特殊情況,某個主子院裡才會有小廚房,而懷仁伯府卻是例外。
實在是因為懷仁伯府日子太艱難了,大廚房的飯菜清湯寡水,沒多少葷腥,而老夫人孟氏在這方面格外開明,多年前就發了話,誰想在自己院子裡設小廚房都行,只是小廚房的一切用度只能自掏腰包。
程三姑娘對衣裳首飾興趣不大,月銀全花在飛絮居的小廚房上了。
“不了,二哥回去換身衣裳,等下就直接過去了。”
“這樣啊。”程微一臉惋惜,“本來讓畫眉做了菜肉鍋貼的。”
程澈腳步一頓,轉了頭:“菜肉鍋貼?”
“是呀,畫眉去年和廚房上的王大娘學的。”
程澈挑眉:“那個後來被女兒接走養老的王大娘?”
二哥怎麼對王大娘的去向這樣清楚?程微頗為詫異,心想二哥關心的人還挺多嘛。
小姑娘有些吃味,頷首:“就是那個王大娘,畫眉還認了她做乾娘呢,誰想後來王大娘親生女兒找來了,她臨走就把幾樣拿手的教給了畫眉。哎呀,二哥,你大氅沒拿——”
程澈折了回來,面不改色:“算了,來回換衣裳未免折騰,還是在你這裡用過飯,咱們再一起過去吧。”
一聽二哥留下來,程三姑娘心情飛揚叫丫鬟們擺了飯,兄妹二人愉快的用起飯來。
只是程微菜肉鍋貼才吃了兩個,就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胖墩兒躡手躡腳溜了進來,哧溜一下從想要阻攔他的聽歌手臂下鑽過去,一溜煙跑到程微面前,吸吸鼻子道:“三姐,好香,揚哥兒要吃。”
“揚哥兒,你一個人怎麼過來的?”自打小胖墩助了她一臂之力,程微對這個弟弟陡然滿意起來,一邊夾了一個菜肉鍋貼給他,一邊問。
揚哥兒由著歡顏替他擦了手,抓起鍋貼就往嘴裡送,狼吞虎嚥吃完了,才道:“才不是一個人,二哥、三姐,我偷偷告訴你們,我娘在後面追著呢。”
程微和程澈……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放下筷子,不約而同地想,這董姨娘實在是惹人嫌,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兄妹二人這念頭才起沒多久,聽歌就進來稟報說董姨娘過來了。
程微沉下臉,直接對歡顏道:“歡顏,送四公子出去。”
她可不想吃飯的時候聽董姨娘哭喪,給自己添堵。
揚哥兒淚眼汪汪:“三姐,我不要走!”
“揚哥兒乖,不是三姐要你走,是你姨娘不要你來呀,你看,你才吃了一個菜肉鍋貼,她就追來了。”
程微說完這話,心安理得拿起菜肉鍋貼就著蛋花湯吃起來,面對著泫然欲泣的小胖墩兒全然不為所動。
揚哥兒懷著萬分不甘的心情被送了出去。
兄妹二人用過飯,相攜著往念松堂而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28 PM
第五十五章 初一
這些日子以來,府上早已傳遍,三姑娘突然變美了,沒見過的人心存好奇和懷疑,見過的人仍然有種認錯人的錯覺,是以程微一出現,立刻招來無數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
程微坦然跟在程澈身旁,二人到了廳中央分開,程澈走向懷仁伯世子程明幾個兄弟那裡,程微遲疑一下,去了程瑤幾人那裡。
“三妹。”程瑤笑語嫣然,走上前去拉程微的手,“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那日去看你,守門的丫鬟說你已經歇下了,我就沒進去,你現在腳好了嗎?”
程微抽回手:“當然好了,不然怎麼能過來拜年呢。”
程瑤笑容一僵,若有所思打量著程微。
原來不是那日的錯覺,程微是真的和她疏遠了。
難道說,程微一直對聽雪林發生的事耿耿於懷?
程瑤苦苦思索,實在想不出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事會讓自幼親近她的程三姑娘心存芥蒂。
程瑤冥思苦想的工夫,程微已經抬腳走到角落裡坐下,拿起一個新鮮果子默默啃著。
陳靈芸趴在程彤肩膀上咬耳朵:“彤表妹,你看程微,她和瑤表姐是不是鬧彆扭了,以往她們不是形影不離麼?”
不知怎的,說到這裡,陳靈芸驟然想起自打離開衛國公府後,就時而在她腦海中閃現的那只繡有蘭草的羊皮軟靴。
前不久才在程微那裡受了氣,這些日子程彤早把程微恨個半死,聞言冷笑道:“就她那人見人厭的性子,和誰都長久不了!這不,連二姐那樣好脾氣的都能鬧翻了。”
她說完抬頭。衝程瑤招手:“二姐,過來坐呀。”
程瑤站在那裡正覺得尷尬,聽程彤這麼一喊,不由心下一鬆,稍作遲疑,抬腳走到程彤旁邊坐了下來。
罷了,有時候還要講究以退為進。在府上。程微就只和她一個人交好。現在和她鬧彆扭,與其上趕著激起對方逆反心理,不如冷上一陣子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性子再古怪也是需要玩伴的,尤其當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看著別人熱熱鬧鬧玩在一起時。
這時傳來女孩子歡快的談笑聲:“哎呀,母親。您看,我果然來遲了吧。我都說要先過來的,您非要我等您一起。”
程玉說著鬆開大夫人廖氏的手,往姑娘們這一桌快步走來。
程瑤沖著走過來的程玉露出一個溫婉的笑:“五妹來了——”
程玉直接撲到程微身上去了:“三姐,你真的是三姐呀。怎麼能變得這樣好看?先前聽人說,我還不信呢,卻沒想到是真的。三姐。我跟你坐在一起好麼?”
程微被嘰嘰喳喳說話像個小麻雀似的的程玉圍著,有些發懵。以至於忘了開口拒絕。
於是程玉直接挨著程微坐下來,隨手拿起個果子啃著,等一個果子啃完,自覺二人關係更近了一步,遂靠過來悄悄問:“三姐,生病在屋子裡躺久了,真能變好看嗎?”
程微不習慣非親近之人的靠近,悄悄掙紮一下,發現掙不脫,硬著頭皮道:“不能。”
“那三姐怎麼變好看了?”
“不知道。”程微默默想,她十歲時也是這樣煩人嗎?
程玉眨眨眼,心想三姐是不想告訴她呢,一定是因為兩人還不熟悉的緣故。
於是程五姑娘一手挽著程微手臂,一手又抓起一個果子,認真地啃起來。
“娘,您放我下來——”幼童的聲音打破了廳內貌似和諧的氣氛。
眾人循聲望去。
董姨娘一臉尷尬,揚哥兒正在她懷裡不停地扭來扭去。
“揚哥兒,你聽話。”董姨娘低聲道。
揚哥兒特別委屈,童音清脆:“娘,揚哥兒沒有不聽話!”
這時,老夫人孟氏正好進來,含笑問道:“揚哥兒怎麼了,和祖母說說。”
老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對庶子從來不假辭色,但對兩個庶孫卻相當不錯,原因無他,韓氏不能生,她最得意的二兒子只能有庶子,對她來說,兩個庶孫就與嫡孫無異了。
揚哥兒見來了靠山,眼睛一亮,揮著手道:“祖母,揚哥兒很乖,沒有不聽話!”
“那揚哥兒是要做什麼呀?”
“我想下來。”
老夫人睃了董姨娘一眼,態度還算溫和:“董姨娘,揚哥兒都五歲了,本就不該再抱著,你且把他放下吧,不然哭鬧起來,大過年的豈不是麻煩!”
在老夫人想來,統共就這麼大一個廳,揚哥兒還能跑到哪裡去不成。
這董姨娘性子雖溫柔,有時候卻過於謹慎,到底失了幾分大氣,好在能安分呆在府裡當一個姨娘,更重要的是次子多虧其父才得以死裡逃生,她樂得給幾分臉面。
韓氏站在不遠處,目光才從程二老爺那裡收回來,見老夫人對董姨娘態度和風細雨,平日對自己卻冷言冷語,不由一陣心寒,生了幾分怨恨。可到底是先恨老夫人,還是董姨娘,她心頭一片茫然,耳畔驀地響起次女那句“母親,我覺得,可恨的不是董姨娘,是父親才是”,又不由自主向程二老爺望去。
程二老爺站在董姨娘身側,簇新的藍色錦袍襯得他儒雅俊秀,乍一看來,以為仍是那策馬風流的青年,他正含笑望著董姨娘懷中的揚哥兒,目光溫和。
韓氏只覺這畫面格外刺眼,繃緊唇角移開了目光。
老夫人發了話,董姨娘不敢再攔著,俯身把揚哥兒放下,叮囑道:“揚哥兒,那你跟著姨娘,莫亂跑。”
不料小胖墩兒腳剛落地,就撒丫子跑起來,一口氣跑到程微面前,把程玉擠到一旁:“三姐,我要跟你坐!”
他伸出手,小大人般拍拍程微手臂:“三姐,你放心,這次有祖母在,我娘不會再追來啦。”
董姨娘險些吐血,可在這裡連句話都不敢多說,哆嗦著嘴唇望著幼子,瞧著他和程微親昵的樣子,心中一緊。
這孩子是怎麼啦,自從那次被落在飛絮居,就三番兩次往那跑,對著三姑娘竟比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彤兒還要親近了。
她目光遊移,落在程微臉上。
少女冰肌玉貌,美麗驚人。
彤兒或許說的沒錯,這三姑娘真是有些邪門,莫名其妙容貌變美不說,還能連幼童的魂兒勾了去!
董姨娘冷眼瞧著被揚哥兒擠到一旁的程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越發覺得有道理。
而程瑤不動聲色看著這一切,心中同樣是一聲苦笑。
果然,她以往閃過的愧疚和動搖都是多餘的,程微只是容貌有了改變,就能讓五妹和四弟對她莫名親近起來,要是自幼就風光無限,哪還有她程瑤的立足之地!
程瑤收回目光,垂下眼簾,盯著淡粉色的蔻丹出起神來。
程微一心想把今日熬過去,雖有程玉和揚哥兒圍在身側,依然老實窩在角落,等輪到她拜年時表現的中規中矩,竟破天荒得了老伯爺和老夫人幾句好話,她悄悄捏了捏壓歲荷包,居然比往年略沉些。
程微疑惑地摸摸臉。難道說,祖母往年給壓歲錢,是看臉給麼?
等到了下午,程家旁支族人陸續前來拜年,小輩們則照著往年規矩全都留在念松堂裡,或是湊在一起說笑吃零嘴,或是在院子裡散步。
程微早已吃撐,心知腳傷未痊,並不敢多走,又嫌屋裡人來人往的鬧騰氣悶,就選了一處背風的廊下,拉著程澈下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程微盯著棋盤,一手托腮,一手執子,冥思苦想。
程澈抱著一絲希望問:“微微,要不,二哥讓你悔一手棋?”
“不成,不成。”程微連連搖頭,“落子無悔,我怎麼能做出那種沒有棋品的事。”
程澈苦笑,心道三妹,我情願你做出沒有棋品的事,也好過現在這樣,一個棋子足足兩刻鐘還沒落下來!
可這實話他偏偏又不敢說,只得好脾氣等著。
幸好,一年統共就這麼幾回!
程二公子正在心理安慰,一個少女聲音響起:“十三堂兄,原來你躲在這裡呀,我總算找到你了。”
程微聽見那聲音就皺眉,挺直了脊背,把個棋子捏得緊緊的。
那說話的少女已經走過來,毫不客氣在程澈身旁坐下,笑吟吟伸出手來:“十三堂兄,我的壓歲錢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29 PM
第五十六章 吃醋
啪的一聲,一枚白色棋子拍在了棋盤上,程微清亮的聲音響起:“二哥,我就下這裡,該你了!”
程澈無奈瞥程微一眼,順勢起身往她這裡靠了靠,不著痕跡與來者拉開了一段距離,抬眸淺笑:“瑩堂妹,新年好。”
少女未察覺什麼,一聲來自程二公子的“新年好”讓她神采飛揚,得意瞥程微一眼,把白嫩嫩的手搖了搖,嬌聲喊道:“十三堂兄,壓歲錢在哪裡呀,人家已經十四歲了。”
程微再也忍不住,冷著臉,伸手在程澈腰間狠狠擰了一把。
“呃——”程澈剛開口,就覺腰部一痛,忙反手按住程微搗亂的手,赧然道,“瑩堂妹,今日回來的晚,直接就來了這裡——”
“這麼說,十三堂兄沒給我準備壓歲錢了?”少女不甘地抿著唇,目光微轉,落在程澈腰間系的荷包上,眼睛一亮,“十三堂兄,這小魚荷包雖然醜了些,還怪有趣的,我看還是嶄新的,不然你把這個送我當壓歲錢好了,我就不怪你啦。”
程微簡直要氣死了。
這小魚荷包是她自從收了二哥“巧天成”的胭脂後,時不時跑去池邊觀察小魚戲水,光練習畫小魚就練了兩個月,然後又浪費了不少布料才做成的!
雖然因為繡工尋常,荷包不大精緻,可是這種小魚形狀的荷包哪裡都找不到,特別是一雙魚眼睛,她專門挑了小米大的黑珍珠當了眼珠,眼白則是用銀線細細勾勒而成,瞧著跟活了一樣。
她打量自己哥哥一眼,暗自冷笑。
程瑩倒是不傻。二哥這渾身上下,最好的就是她這小魚荷包了!
程三姑娘衡量物品的價值顯然和常人不大一樣,至少在程瑩看來,這小魚荷包就是尋常玩意兒,不過樣子新奇有趣,用的布料又好,當作新年禮物還是不錯的。她要的又不是什麼貴重物件。堂兄沒有拒絕的道理。
兩個小姑娘,目光全都直勾勾落在了程澈臉上。
程澈冷汗都要流下來了,不是怕這位揚著笑臉討要壓歲錢的堂妹。而是緊張身旁散發著冷氣的妹子,忙往腰間一摸,掏出一粒金花生來。
金光燦燦的小花生在陽光下幾乎閃花人眼,兩個小姑娘同時瞪大了眼睛。
“十三堂兄。你,你把這個送我?”程瑩捂住了嘴。“這,這也太貴重了,能買多少荷包呀!”
她喜滋滋伸出手,程澈暗歎口氣。認命把金花生遞了過去。
誰知程瑩接過金花生後並不甘休,她小心把花生放進荷包裡,直接就挽住了程澈胳膊。衝程微耀武揚威:“微堂妹,十三堂兄送你什麼新年禮物呀?”
這個死不要臉的!
程微氣得嘴唇都白了。豁然站起來,目光落在程瑩挽著程澈的手臂上。
程澈沒想到程瑩會有這樣的舉動,忙把手臂抽出來,還要注意著力道別把人家小姑娘弄痛了,落在程微眼中,只覺二哥對程瑩溫柔無比,再想著程瑩剛剛的話,簡直是拿錐子在戳她的心口!
她強忍怒火,彎唇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纏著哥哥要什麼新年禮物。再者說,這禮物都是別人主動送,哪有眼巴巴伸手要的道理?”
程瑩想著金燦燦的花生,對程微的暗諷毫無反應,丟過去一個得意的眼神,笑嘻嘻道:“和外人當然不行,和十三堂兄就可以呀。呵呵,說了這許多,原來十三堂兄沒有送你禮物呀?”
“誰說沒有!”程微下巴微抬,“巧天成的胭脂水粉和香露,二哥每種送了我幾樣呢!”
她把先前程澈送的禮物搬出來堵住程瑩的嘴,隨後斜睨程二公子一眼,繃著臉道:“我回飛絮居了,下棋忒沒意思!”
程二公子被妹子這一眼斜得心驚肉跳,顧不得在其他人面前維持君子風度,忙追了上去。
程瑩望著遠走的兄妹二人,不高興地扯了扯帕子。
有什麼得意的,十三堂兄明明是她親哥哥,要不是過繼到了他們家,現在該是程微叫十三堂兄才對!
程瑩同樣覺得很委屈,抬腳欲追,又停下來。
罷了,就程微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她若是跟去,說不定還要強端著,她不去的話,定會和哥哥吵起來,到時候,哥哥就知道誰更懂事了,說不定下次,還會送她更好的禮物呢!
她伸手摸摸荷包裡硬硬的金花生,微微一笑,哼著不知名的調子找程瑤等人聊天去了。
程澈把程微攔住,兄妹二人在長廊拐角處的一叢芭蕉樹旁停下來。
這裡比較偏僻,許是下人們偷懶,被霜雪凍傷的部分芭蕉葉沒有及時砍去,枯黃一片,好在已進了正月,零星冒出幾片新葉來,寒天雪地掩不住那股勃勃生機,就如同此時少女氣紅的臉,仿佛掬了一縷晚霞來,即便是生氣也讓人覺得美麗。
“微微,你生二哥氣了?”程澈抬手想替程微拂去肩頭被芭蕉葉蹭上的積雪,似是想到什麼,抬到半空停下,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沒了外人在場,程微總算用不著再心口不一,抬腳就往程澈腳背上踩去,不過才踩上,又怕真把二哥踩痛了,改為輕踢一下,緊抿著唇冷哼道:“我哪敢生二哥的氣,要是亂發脾氣,無理取鬧,說不準以後二哥就不理我了,反正二哥又不是沒有妹妹!”
“微微——”程澈把手落在程微肩頭,還是忍不住替她把落雪拂去了,做完後忍不住想,他一定是太習慣照顧微微了,不讓他幹,簡直渾身不自在,這毛病是不是該改改了?
“你莫說這些傻話,二哥怎麼會不理你呢。”
程微白他一眼:“理我又如何,二哥騙人,說了只認我一個妹妹。結果呢,大年初一,我什麼禮物都沒見到,卻把金花生給了程瑩,到底,到底是——”
她想說到底是親生的兄妹,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心中一片酸楚。
程瑩實在太討厭了,雖說家中日子比伯府差些,說出去沒有伯府姑娘的名頭。可事實上,伯府日子也不過如此,她有父母和兩個哥哥疼寵,為何就非要和她爭二哥呢!
其他旁支的堂姐妹們鮮少來府上。只有程瑩,除去逢年過節。時不時還要來溜一遭,像逛自家菜園子似的,生怕二哥不記得是從她家過繼來的!
可是偏偏,在二哥面前她又不能說得太過。滿肚子損程瑩的壞話只能硬憋著,誰讓人家才是二哥的親妹子呢!
就像父親,二哥明明比三弟優秀許多。可是當年二哥拜顧先生為師,她瞧不出父親有多高興。反而是三弟讀書略有進步,就見父親喜笑顏開。
還有祖母,明明二哥喊她祖母最久,可現在呢,七歲才喊了第一聲祖母的三弟在她心中早已排在二哥前頭,對二哥時遠時近的態度,讓她瞧著都心寒氣悶。
說白了,不過是血濃於水罷了。
小姑娘一想到那顆金燦燦的花生,就氣得咬唇,無師自通學會了女人的無理取鬧:“二哥,要是,要是我和程瑩同時落了水,你會先把誰救起來?”
“自然是先救你。”程澈毫不猶豫地道。
這麼明確的回答,反而讓程微不知說什麼好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二哥,你莫不是在哄我?”
程澈笑了:“微微,二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可是……你都沒有考慮就說先救我,這,這決定是不是太輕易了些?”
程澈覺得女孩子真是這世上最難理解的存在,他說先救她,說慢了不開心,說快了懷疑,要是說先救別人……呵呵,那就直接死定了!
他望著妹妹有些緊張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微微,正是因為說的是心裡話,才不需要考慮。如果真發生那樣的事兒,二哥自然是先救你的。”
聽了這話,程微嘴角立刻忍不住翹起來,又覺得高興的這麼明顯不大合適,忙強忍住了,程澈認真的態度讓她有些臉熱,移開目光道,“那二哥就沒想過,程瑩該怎麼辦?”
“微微想聽實話麼?”
程微揚了揚眉:“嗯。”
“二哥也沒想過之後該怎麼辦,只是真遇到那種情況,最確定的就是知道先救你。”程澈說到這裡,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道,“微微,這樣總該不生氣了?”
“那二哥怎麼還給她金花生?”程微心中已然很滿意,得寸進尺問了一句。
“那不是掏錯了麼!”程澈想到那顆金花生,也有些頭疼。
這一顆金花生送出去,可以想見,堂伯母和瑩堂妹恐怕又要往這邊勤跑一陣子了。
“這也能掏錯?”程微不敢相信素來穩重的二哥會犯這種錯誤。
程澈萬分委屈:“那時不是擔心瑩堂妹把三妹送的小魚荷包搶去嗎,真搶去,二哥總不能搶回來,所以急著找個物件,本想送顆銀花生的,誰成想一著急就拿錯了。”
心中默默補充道,更重要的是旁邊還有個散發著冷氣的妹子,凍得他手滑了!
程微聽了心情大好,抿唇道:“這倒也是,小魚荷包可比那金花生強多了,那可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二哥真給了她,我至少……至少十天不會理你的!”
程澈張了張嘴,心道,三妹,咱敢多說幾天嗎?
一陣風吹來,芭蕉葉子搖晃,積雪簌簌而落,斜斜打在二人身上。
程澈往那個方向擋了擋:“微微,這拐角處風大,咱們去花廳裡喝茶吧。”
“也好。”程微不再提回飛絮居的事,心情愉悅跟著程二公子走了,連沒收到哥哥新年禮物的事也不計較了,心想二哥為了護住她的小魚荷包,趕緊找東西打發程瑩呢,遇到危險還會先救她,有沒有禮物才不重要。
二人走到月洞門前,程微就聽到了熟悉的說話聲:“爹,娘,幹嘛這麼快就走了,我還沒和哥哥多說幾句話呢!”
中年男子特有的低沉聲音響起:“瑩兒,怎麼這麼沒有規矩,我說過多少次了,那是你堂兄,不是你哥哥!”
“可是,他本來就是嘛,不然怎麼會對我格外好呢?”程瑩從荷包裡摸出那顆金花生,遞給父母看,“爹,娘,你們看,這是哥哥給我的新年禮物呢!”
“哎呦,是金的?”一身大紅襖子配紫色馬面裙的婦人把那顆金花生拿起來,放到口中就咬了一下,“果然是金的!”
“娘,您這是做什麼,當心咬壞了!”程瑩大急,伸手去搶。
婦人一把拍開程瑩的手,笑駡道:“死丫頭,還和你娘搶東西,這可是金子,你一個小丫頭留著做什麼?娘替你收起來,將來給你當嫁妝!”
“娘,您怎麼能這樣!”程瑩一臉鬱悶,心想什麼當嫁妝,說不準這金花生就便宜哪個小侄兒了。
“澈兒?”一家三口又往前行了幾步,就迎面撞見了程澈兄妹,男子一臉尷尬地喊道。
程澈站定,態度頗為恭敬:“九堂伯,堂伯母,過年好,侄兒給你們拜年了。”
“過年好,過年好。”程九伯連連點頭,心道到底是在伯府長大的,這個孩子是一年比一年出眾了。
他目光往旁邊移去,落到程微臉上,遲疑了一下問:“這是微兒吧?”
見程微一聲不吭,只盯著他瞧,以為是剛剛那番話被這丫頭聽去了,不由有些尷尬,側頭對婦人道:“你瞧瞧,這是微兒吧?這孩子不開口,我都怕認錯了。”
婦人早就在仔細打量程微,聞言點點頭:“沒錯呢,微姐兒其實五官都沒變,就是人瘦了又白淨了,這才瞧著變化大些,這才真是女大十八變了。”
“微堂妹,你怎麼見人不說話呀?”程瑩不滿地質問。
程澈悄悄碰了碰程微。
程微仿佛才回神:“九堂伯、堂伯母,過年好,侄女給你們拜年。我就是病了一場,見誰都好像許久未見過似的,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了。”
“無妨,無妨。”程九伯和婦人對視一眼,心道傳聞果然不全是虛的,這個侄女是沒有以往瞧著靈光了。
接下來夫婦二人又和程澈寒暄幾句,程微皆聽不入耳,她只是盯著程九伯側臉默默地想,為何在幻象裡,二哥的結局是中箭身亡,而九堂伯,只是在莊子上耕田的九堂伯,卻穿起了九品藍雀官服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31 PM
第五十七章 費解
程微盯著程九伯出神,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不消言說。
一直以來,她見到的全是噩夢般的場景,今日見了程九伯一家,卻震驚的發現,原來,並不全是如此!
她生長在勳貴之家,懷仁伯府再落魄,階層擺在這裡,一些常識還是懂的。比如,大堂兄懷仁伯世子程明,讀書並不出眾,可加冠成年後,還是在衙門裡謀了一個小小的差事,
可是,這並不代表程九伯也行!別說是懷仁伯府,就是外祖家,嫡系子孫尚且關照不過來,怎麼都不可能萌蔭到旁支那裡去,更何況,程九伯都是四十出頭的人了,等到了她噩夢中的年紀,豈不是快五十了?
春寒料峭,風把少女裙擺輕輕卷起,隱約露出紅色鹿皮小靴來,程微輕輕跺了跺腳,只覺遍體生寒。
“二哥,我冷了。”她躲在程澈身後,低聲道。
事關最親近之人的生死謎團,小姑娘憑著直覺就能篤定程九伯光明的未來定然和二哥的死有著某種聯繫,只是,她目前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其中聯繫所在。
“九堂伯,堂伯母,這裡風大,咱們莫要站在這裡了,不如去花廳坐坐?”程澈客氣問道。
“不了——”程九伯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婦人在背後打了一下,立時沒了聲音。
婦人笑容滿面:“好啊,澈兒,伯母也許久沒和你好好說說話了,心裡一直惦記你呢。”
程澈嘴角抽了一下,垂下眼簾不動聲色:“九堂伯,堂伯母,那這邊請。”
一行人向著花廳的方向走去。程微默默跟在後面,並沒開口。
她一直不大喜歡程九伯一家人,程九伯還好,見面統共就那幾句話,九堂伯母就不一樣了,每次見到,一雙眼睛犀利從她頭髮梢打量到腳跟。唯恐落下一絲一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拿了他家什麼東西掛在身上呢。
總之,那種感覺令人不舒服極了。
可這一次。對九堂伯母打蛇隨棍上的行為,程微一點表示沒有,就這麼默默跟著,以至於程澈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回頭觀察妹妹的神情。
後來程瑩實在忍不住,問道:“十三堂兄。你總瞧微堂妹幹嘛呀,她臉上有花?”
程澈腳步一頓,微笑道:“三妹前幾日腳上受了傷,我怕她走不了許久路。”
程瑩斜睨程微一眼。酸溜溜道:“微堂妹,十三堂兄可真關心你,哪像我兩個哥哥呀。我不舒坦時,他們可不像十三堂兄這樣會關心人呢。”
程微剛剛在芭蕉樹旁聽了程澈一番話。早就不吃味了,見程瑩又挑釁,乾脆上前一步挽住了程澈的手,笑眯眯道:“那是當然,別人怎麼能和我二哥比呢,我二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她邊說邊看程瑩,眼神帶著得意的反擊。
有本事就說這是你哥哥呀,在你父母面前敢這麼說,就不信現在你還敢說!
程微最厭煩程瑩的就是這點,每次見面說話都似在醋缸裡泡過,好像二哥是她家搶來的,既然如此,當初何必把二哥過繼來呢?
要不就不做,做了就不必後悔,這個樣子平白讓人瞧不上眼,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以前可是聽說過,程瑩兩個兄長為此還和父母吵過一次,就是責怪當初為何送來的是二哥,而不是他們!
不多時已走進花廳,牆角擺著的炭盆燒得旺旺的,廳內溫暖如春,因是過年,特意從外面買來了仙客來擺在桌上,另有一盆水仙擺在窗臺,顯得喜慶又熱鬧。
程微掃了一眼,就知道那水仙花定是程瑤送來孝敬祖母的,不由牽了牽嘴角,隱去嘲諷的笑意。
“嘖嘖,到底是府上,火盆燒得真旺,一進來連襖子都穿不住了。”婦人先前在老夫人那裡沒敢多看,到了這裡,就肆無忌憚打量起來,“看這仙客來開得多熱鬧,瞧著就喜慶。這盆水仙和老夫人那裡的差不多,都是用天青色的瓷缸養著,清新怡人,聽老夫人說,這是二姑娘親手養的?”
不見有人答話,她自顧說下去:“二姑娘可真是心靈手巧,難怪人們都說是京城第一才女呢!”
說到這裡打量程微神色,忙笑道:“要不說二夫人有福氣呢,大姐兒進宮成了貴人娘娘,二姐兒養得蘭心蕙質,微姐兒也不差,伯娘瞧著你這模樣,說是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為過。這可真是多大的福氣,兒女才有這般造化,還有澈兒——”
“咳咳。”程九伯忽然咳嗽起來。
婦人這才住嘴,端起茶杯連灌了幾口,因為話太多而有些乾疼的嗓子立刻舒服多了。
程微坐在那裡,目光就沒離開過程九伯夫婦,在令人頭疼的聒噪聲中,她忍不住想,九堂伯母說了這麼多廢話,為什麼就不問問二哥近況如何呢?
小姑娘收回目光望向程澈,看著他有些消瘦的側臉,忽然心疼起來。
二哥出遠門那麼久,回來後亦不得閒,真正關心他的也就母親和她了吧,這親生的爹娘眼裡哪有二哥這個人呀,有的只是二哥擁有的那些東西罷了。
程微越想越替二哥難受起來。
婦人注意力放到了程澈身上:“澈兒啊,你過了這個年,都二十了吧,用不了多久就該行加冠禮了。”
程澈頷首。
“到時候,可要請我和你堂伯都來呀。”
“堂伯母放心,那是自然。”
婦人露出滿意的笑容,打量著程澈:“澈兒真是長大了,也該說親了。”
程澈不料婦人會當著程微和程瑩的面提起這個,面上雖一片平靜,耳根卻悄悄紅了,笑道:“侄兒暫時還沒考慮這些。”
“呦,不考慮怎麼行?”婦人說起這個聲音都高了起來,“二十的人了,換到莊子上,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再不考慮可就晚了,到時候好姑娘都被別人挑走,你就該著急了。”
“侄兒真不急,上面兄長已經成家,下面弟弟們還小,晚上幾年說親也不打緊。”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富貴人家的子弟有的讀書習武想闖出個名聲來,並不想太早成親,故而同輩的兄弟姐妹是分開論嫁娶的。
比如程澈不成親,他下面的兄弟是不能議親的,但對妹妹們並無影響。
婦人笑了:“你這孩子,在我面前還不好意思說。剛才陪著老夫人說話,我還聽老夫人提起呢,打算等過了今年春闈,就要給你物色合適的姑娘了。現在不比以往,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問問你們年輕人的意思不是,比如是喜歡端莊些的,還是活潑些的呢?兩個人看對方好,將來日子才好過。”
她一連說了許多,片刻不停歇,程微真不明白,談起二哥的親事,她這麼興奮是做什麼,難道二哥娶了嫂嫂,還和她叫母親不成?
程微沉著臉冷眼旁觀,不料婦人連她都沒放過:“微姐兒,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嫂嫂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0 12:32 PM
第五十八章 直言
聽九堂伯母這麼問,程澈目光微沉,看向程微。
程微笑道:“是二哥娶,又不是我娶,只要是二哥喜歡的,我都喜歡,若是二哥不喜歡,那我也不喜歡。”
這樣的回答,讓婦人不知道接什麼話好,訕訕道:“微姐兒可真是懂事了。”
接下來婦人還是圍著程澈的親事自說自話,程微冷眼旁觀,察覺程澈數次皺了眉頭,遂悄悄沖畫眉遞了個眼色。
畫眉比歡顏眉眼靈活,見狀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趁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不大會兒又折了回來。
片刻後,程澈的貼身小廝八斤走到門口:“公子,二老爺喊您過去。”
程澈站起來:“九堂伯,堂伯母,侄兒——”
程九伯忙道:“你去忙,你去忙,那我和你伯母就先走了。”
等程九伯一家三口走了,程澈瞥一眼站在門口的八斤,望向程微:“微微,你又調皮了?”
程微揚了揚眉,沒吭聲。
那到底是二哥的親生父母,她說的難聽了,或許會惹二哥不快,還是忍忍好了。
“行了,我和二哥再喝幾口茶,你們先退下吧。”
程微把屋裡伺候的下人都打發了,湊到程澈跟前,神情鄭重:“二哥,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程澈坐下來。
“什麼情況下,一個平頭百姓能當官呢?”
“這就多了,比如二哥,沒考中秀才前,不就是白身麼?”
程微擺擺手:“不是二哥這種。就比如——”
她把三叔搬了出來:“比如三叔這種,或者年紀比三叔還要大。而且不識字,家裡又窮,那什麼情況下才能當官呢?”
程微深恨自己見識淺薄,好在在小姑娘心裡,二哥是無所不能的。
於是就聽程二公子答道:“在做夢的情況下。”
“二哥!”
程澈攤手:“微微,我聽你說了這些條件,那確實只有做夢了。”
“誰說的。咱們高祖不就是游方郎中出身嗎!”程微神情鄭重。“二哥,我真的很好奇,你好好想想呀。”
程澈被程微提了醒。思索片刻道:“如果看那極少數人,最可能的有三種情況。一種是發了橫財,拿出一筆銀子捐個沒有實權的小官;一種是像高祖那樣有特殊的本事,或者湊巧做了什麼上位者喜歡的事。算是有功之人,貴人為了施恩。會根據功勞大小安排個差使;還有一種,就是兒女有了出息,惠及父母,比如當朝慣例。皇后娘娘的父親是要封承恩伯的。”
程微聽了程澈的細細講解,心中漸漸明瞭,只是以往她對程九伯一家沒有好感。自然懶的關注,現在讓她分析哪種情況更可能。竟然無從下手。
程微無奈,暗下決心以後要多多留意程九伯一家的動靜。
“怎麼好好的,問起這種奇怪的問題?”
程微想了一下,決定對二哥透露一些:“我那日就是莫名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到九堂伯當官了,所以一直覺得奇怪。”
程澈失笑:“難怪你今日盯著九堂伯瞧個不停呢,我還以為怎麼了。這夢確實挺稀奇的,不過九堂伯真能當官也是好事,我怎麼覺得三妹有些不高興呢?”
程微撇撇嘴:“才不是好事呢,九堂伯要是當官了,萬一把二哥要回去怎麼辦?我記得小時候奶娘說過,當初九堂伯一家都要吃不上飯了,後來日子才漸漸好起來。沒准就是這樣,才把二哥過繼到母親名下,要是九堂伯真當了官,說不定後悔了呢!”
“你想多了,他們怎麼會後悔呢。”程澈淡淡道。
“二哥說什麼?”
程澈輕笑:“我說,你才多大的人,整日想這些做什麼,別說不可能,就算九堂伯真的後悔了,過繼出去的孩子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說這話時聲音無波無瀾,神情平靜,程微卻莫名聽出了幾分傷感自嘲。
她伸手握住程澈的手,垂眸歎道:“旁人家不會,咱們家就不一定了。”
別人家過繼,那是無子,而她家,父親已經有兩個兒子虎視眈眈呢,恐怕恨不得把二哥還回去才好!
“就算是那樣,對二哥來說,最親近的妹妹依然是微微,傻丫頭,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程微心中滿是對未來的迷惑憂慮,可面上卻不敢流露,便露出個清淺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總算是把大年初一這一日熬過去,程微回到飛絮居,脫下鞋襪,發現右腳底的傷口有了惡化趨勢,忙命歡顏拿來上好的藥膏塗了,簡單洗漱一番,這才躺到床上去。
她一躺下,忽然覺得枕頭有些高,皺眉坐起來,把枕頭移開,發現下麵是個方方正正的木盒子,用一根紅色緞帶打了漂亮的蝴蝶結系著。
“這是什麼?”程微瞥歡顏一眼。
歡顏茫然搖頭。
她又看向畫眉。
畫眉笑嘻嘻道:“婢子也不知道呢,那時收拾床褥時倒是見著了,怕弄壞了姑娘的東西,就沒敢動。”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一聲?”程微說著,伸手把蝴蝶結拉開,打開了盒子。
“啊,好漂亮,好有趣啊!”畫眉驚歎出聲。
盒子裡面共分了三十六個格子,每個格子裡放著一個木雕的人物,個個只有成人食指大小,卻五官俱全,栩栩如生,連人物表情和衣服上的褶皺都清晰可見,足見是用了工夫的。
程微伸手,指尖從木偶上一一滑過,喃喃道:“這都是《異志趣談》上的人物呢!”
《異志趣談》是書坊早就有的書,流傳開好些年了,她翻的滾瓜爛熟,卻從未在市面上見過和此相關的木偶。
不用想便知,這定然是二哥親手雕的,送她的新年禮物。
程微忍不住唇角飛揚,把每個小木偶仔細打量一番,這才意猶未盡地蓋好盒子,妥當收好。
這一夜,光怪陸離的夢境交織,等醒來,程微只覺疲憊不堪,卻不記得都夢到什麼了。
她穿戴好早早去了韓氏那裡,直接對韓氏道:“母親,今日我不想和二姐一起去。”
“為什麼?”韓氏太陽穴直跳,心道次女莫不是又犯病了?
“二姐知道止表哥喜歡她,不喜歡我,卻鼓勵我去告訴止表哥,結果我丟盡了臉。這回進宮,我怕還有什麼她知道我卻不知道的事兒,讓我又做出丟臉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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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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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0 12:34 PM
第五十九章 成功甩脫
程微說出這話,不是沒有動過腦子的。
她也想委婉含蓄,可是她和程瑤好了這麼多年,甚至一開始時,是她主動拉著程瑤陪她一起進宮探望大姐姐的,現在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怎麼可能把程瑤甩在家裡!
程微絞盡腦汁想理由,直到見到韓氏的那一刻,才豁然開朗。
這是她的母親,無論母親喜不喜歡她這個女兒,都脫不開這層關係。
她風光出眾,母親照樣會覺得有面子,就像那日,只是見她漂亮了些,就難掩得意。
她要是丟了臉面,丟的何嘗不是母親的臉面呢!
既然如此,她何不直接說,最差了不過是照舊帶著程瑤進宮去,如果母親能信她的話,不,哪怕不信她,只是對程瑤有些許懷疑,天長日久,生根發芽,也比這表面的一團和氣強。
至少,從此以後,她不必在母親面前裝作和程瑤姐妹情深了。
“微兒,你說什麼?”韓氏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催促道,“你再說一遍,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生活卻遭遇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好似歲月的大手猛然加大了力氣,讓這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在某些方面快速成長起來。
她知道魯莽急躁只會讓自己說話的可信度降低,於是暗暗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語速緩慢,神態平靜:“母親,您還記得那日我在聽雪林裡昏倒的事情吧。”
“嗯。”韓氏從未見次女這樣心平氣和又一臉嚴肅對她說話,神態不自覺認真起來。
“當日在場的,除了止表哥,不是還有二姐麼?後來我醒了。聽說對外祖母的解釋是二姐摔倒,我和他同時去扶,他無意中把我撞倒的,後來外祖母還罰了止表哥和二姐抄書,事情是這個樣子吧?”
“不錯。”
程微自嘲一笑:“可是,那時候我昏迷著,後來再沒有人記得問我一句呀。我等了許久。只等來了止表哥的質問。”
“質問?微兒。母親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韓氏皺眉。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二姐不小心滑倒了,止表哥誤以為是我推倒的。於是跑過來把我推倒了。”
程微以為,對韓氏,這個只有母親之名,卻對她幾乎未有過關心的母親。她是永遠不會說出這些代表了她難堪狼狽的心裡話的,可是現在才發現。原來說出來也沒有那麼難。
有什麼難處,比得上眼見至親至愛之人慘死而無能為力的痛苦呢?
韓氏失笑:“微兒,你在說笑吧?止兒打小就對你好,雖然因為去年的事知道回避了。可到底你才是他親表妹,別說是瑤兒自己滑倒,就算他親眼見著你推倒的瑤兒。也不會對你動手的。”
“那母親相不相信我沒有推倒二姐,是她自己滑倒呢?”
望著次女冷靜通透的眸子。韓氏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程微怔了怔,這才確定韓氏居然是在點頭。
韓氏不自在的移開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止兒就對你二姐有什麼心思。”
程微笑了:“那是母親你們都不曉得,其實當時止表哥不是意外遇到我們,而是去而複返呢。”
“去而複返?”
“對呀,我無意間溜達到紅梅樹旁,正巧撞見止表哥和二姐在一起互訴衷腸,這才知道,原來止表哥很早就喜歡二姐了,而二姐呢,明知他喜歡她,卻從不對我說呢。”程微說到這裡,心頭湧上濃濃的酸澀和悲哀。
畢竟是她掏心掏肺對待了十多年的姐妹,怎麼一朝之間,就成這個樣子了呢?
甚至,甚至還不如她和程彤那樣,明明白白的兩看相厭。
“母親。”她抬眸,深深望進韓氏眼波裡,“不論如何,您總該清楚,若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止表哥的心上人是二姐,我是絕對不會做出向他吐露心意這種蠢事的!”
韓氏不自覺點頭。
這一點,她是相信的,次女沒有別的優點,就是性子倔,隨她!
不過,是不是真如次女所說,侄兒對庶女早已暗生情愫,她總不能只聽次女這樣一說,就全信了。
程微悄悄觀察韓氏神色,知道她已經有所動搖,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從沒指望母親完全信了她,只要能認真聽她說這些話,就是好的開始。
“母親若是不信,就等等看吧,止表哥對二姐癡心一片,早晚會來求您呢。只是這次,不帶二姐進宮行麼?”
韓氏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既然你這麼說了,姑且讓你二姐留在家裡。不過要是將來證明止兒沒有這個意思,你就莫再胡思亂想。這麼多年,我看瑤兒對你很上心,別到最後你和哪個都不好,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韓氏說這話有感而發,想起了早逝的妹妹韓玉珠。
這樣的結果,程微已經相當滿意,暗道這樣行事果然是對的,以前是她太笨了,才吃虧不討好。
“夫人,二姑娘過來了。”
“請進來。”
淺紫色的棉簾掀起,程瑤走了進來。
她外面披著石青色灰鼠斗篷,裡面是鵝黃色鑲草綠寬邊的對襟小襖,配水紅挑線裙兒。這樣的打扮喜慶中不失清雅,恰似一朵睡蓮,粉白花瓣露出紅蕊,讓人移不開眼睛。
“母親,三妹。”程瑤未語先笑,“今日三妹竟比我還早呢。母親,我是不是來遲了,沒耽誤您時間吧?”
韓氏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眼見庶女舉止溫婉,言語體貼,就遲疑起來。
她下意識用眼角餘光瞥一眼程微。次女面白如玉,好似覆了一層寒霜。
罷了,就這一次,要是以後證明次女胡言亂語,那就對庶女好些就是了。
程瑤觀察韓氏神色,心中隱隱有不妙的預感,於是把帶來的禮物展開:“母親,這是我要送給太子妃的禮物,您看合適不?”
韓氏和程微同時看去。
那是一對枕巾,上面繡了栩栩如生的兩個胖小子,相對而坐,其中一個手捧石榴笑嘻嘻吃著,另外一個好奇的伸出雙手,手心上各落了一隻蝙蝠。
更難得的是,那被咬了幾口的石榴露出晶瑩石榴籽兒,個個閃著光澤,冷眼瞧著,竟和真的一樣!
“母親,您看如何?”程瑤含笑問著,心中篤定嫡母會很高興她把這對枕巾獻給太子妃的。
“實在難得!寓意好,繡樣新奇,更難得的是繡工精緻完美。”韓氏連連讚歎,最後道,“瑤兒,太子妃有孕在身,去的人太多恐怕驚擾著,這次你就留在家裡吧,我帶你三妹進宮瞧瞧就是了。”
“可是——”程瑤險些失態,對上韓氏目光,很快穩住心神,“母親,瑤兒心裡也很惦記太子妃呢。”
韓氏笑著點頭:“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放心吧,等我們從宮裡回來,就把太子妃的情況對你說說。”
“那這枕巾——”
“讓微兒替你帶過去就是了。”韓氏說得格外俐落。
於是,直到韓氏和程微母女二人走了,程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這是她熬了數夜繡好的枕巾進宮了,她被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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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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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0 12:35 PM
第六十章 望診太子妃
不提程瑤是否哭暈,程微跟著韓氏進了皇城,由宮人領著去了東宮。
碧瓦朱牆,飛簷瑞獸,奇花異草裝點著金碧輝煌的宮城,為恢弘莊嚴憑添了幾分穠麗,一路走來,皆是程微熟悉的景色。
可是於她來說,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金漆門匾,朱紅大門,因為天色尚早,又有幾分陰沉,一眼望去還帶著暮夜的朦朧,遠處看不分明,跟著宮人亦步亦趨的走進去,有種走進凶獸巨口的荒謬緊張感。
程微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微兒?”韓氏投來疑惑的眼神。
程微抬頭,露出個淺淡笑容:“無事。”
母女二人一前一後往前走,韓氏遲疑了一下,低聲問:“腳上還沒好俐落麼?”
程微頗為意外韓氏會問起這個,怔了怔吐出兩個字:“好了。”
說話的工夫,二人已經到了地方,慣例是要等上一段時間的。
不料才落座不久,宮婢奉上來的茶水只喝了幾口,就有內侍來請:“夫人、三姑娘,太子妃有請。”
程微母女對視一眼,都頗為意外。
韓氏心中一緊,別是雅兒出了什麼事吧?
想完又暗啐自己一口,呸呸,大過年的說什麼晦氣話呢,雅兒福澤深厚,命格貴重,又有龍氣庇佑,哪會出事!
雖這麼想,她還是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程微見狀跟上,因為一早服用了止痛符,腳上並不覺得痛。
進了殿內,明亮堂皇驅散了暗沉,二人轉進內室。太子妃程雅側臥在美人榻上,喊了一聲:“母親,三妹,你們來啦。”
韓氏忙拉著程微跪下來:“給太子妃請安。”
“快起來——”程雅坐起來,想要下來扶,一旁的嬤嬤搶先一步把韓氏扶了起來。
程雅嗔道:“母親怎麼對我如此客氣?”
“禮不可廢。”韓氏隨口一句好堵住宮人們的嘴,仔細打量著程雅。“太子妃瘦了。”
程雅拉著韓氏坐下來。抬頭對程微笑道:“三妹,你也來我身邊坐。”
等二人都坐好,她掃宮人們一眼:“你們都退下吧。”
“是。”
宮人們魚貫而出。最終還是留了一個嬤嬤並兩個宮娥站在程雅不遠處,不離左右。
程微心想,天家規矩就是如此,任你有滿腹的話。這樣一來,就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雅兒。這些日子你吃的可好?害喜厲害麼?”
“也還好。”程雅不願韓氏擔心,溫聲道。
程微悄悄抬眼,按著阿慧教她的理論觀察程雅面部。
大姐姐眼瞼有些水腫,唇色發白。精神不佳,按著符醫胎產科的理論,應是營養不良。輕度貧血的症狀。
她頭一次結合理論望診,猶豫不定。忍不住悄悄問阿慧。
阿慧便道:“我見不到人,僅憑你說哪能確定呢,這樣吧,你讓我借著你的雙眼瞧瞧。”
程微想了想,答應下來。
阿慧的聲音很快響起:“程微,你仔細觀察一下她額頭和旁處有何不同。”
程微認真打量片刻,道:“有兩個痘痘,被脂粉刻意蓋住了。”
阿慧提醒道:“你看她髮際處!”
見程微遲遲沒有定論,忍不住給出了答案:“她髮際處膚色比之旁處要暗,應是心中壓力過大的表現。我跟你說,人有孕時,心中壓力大了就容易造成小產。”
“那怎麼辦?”程微聽得都緊張起來。
“你無需太緊張,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畢竟婦人從懷孕到生產,遇到的各種狀況太多了,等回去,我先教你保胎符。至於現在,讓她多寬心就是了。”
“三妹——”
程微回神:“大姐姐?”
程雅笑了:“在想什麼呢,那麼認真?”
“我在想……”程微匆忙找著藉口,“在想女子可真神奇,長大後這裡居然會懷寶寶呢。”
幼妹的懵懂令程雅會心一笑。
她當年何嘗不是如此,以為女子長大嫁人後,和男子在一間屋裡睡過就會生出小寶寶來了,直到十三歲那年,宮裡派來的教養嬤嬤教給了她那些……
“三妹覺得大姐會生小皇孫,還是皇孫女呢?”程雅問出這句話後,立刻後悔了。
玄清觀北冥道長座下有位女弟子,叫素塵,本事不小,常來往於後宮,頗受嬪妃們追捧。她先前害喜厲害,吃了太醫院開的方子不見效果,貴妃娘娘就請了素塵道長來。
素塵道長讓她飲下符水,害喜的症狀果真緩解不少,可她卻添了一樁心病。
素塵道長對她說,她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女胎。
還說,若想一舉誕下皇孫,可以喝下她特製的一種符水,胎兒三個月以內,能有一定機率轉換性別。
女胎轉換成男胎,要說程雅不心動,那是騙人的。
沒有人比她自己清楚,太子殿下對她是何等冷淡,要不是有那例行的初一十五,她根本連太子的面都鮮少見到。
這一胎若是女孩……
程雅不願想下去,可是讓她去喝那轉換胎兒性別的符水,她又下不了決心。
子女是緣分,強行改變性別,她總覺得有違天合,可是說出這話的又是玄清觀的道長……
連日來,程雅覺得自己想這些都有些魔障了,今日竟忍不住對三妹問出來,為難一個小姑娘。
就連韓氏都覺得長女這問題讓人太為難,特別是拿來問不靠譜的次女,那丫頭忒較真,萬一開口說是女孩,豈不是給太子妃添堵?
“太子妃——”
程雅抱歉地笑笑:“母親,我就是隨口問著玩兒,不是說小孩子眼亮麼?”
韓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說的是幾歲大的孩子,你妹妹都十好幾了!”
程微卻把程雅這話當成了一個考驗,認真望診一番,又把結論與阿慧溝通過,鄭重道:“大姐姐,我看了,你會生個小皇孫的。”
“什麼?”程雅脫口而出,忍不住看一眼伺候她的宮人,隨後緊緊盯著程微,“三妹,你真這樣以為?”
程微想到要緩解大姐姐的壓力,就笑了:“是呀,大姐姐放心,您一定會生個小皇孫的。”
她變白了,人又消瘦,在親近的人面前這麼一笑,清冷中帶了溫柔甜蜜,讓人瞧了,只覺可憐又可愛。
程雅一時都有些看愣了。
這時,忽然傳來男子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是誰說,太子妃一定會生小皇孫?”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1 09:50 AM
第六十一章 太子
程微身子一僵,遲遲沒有回頭、
她始終忘不了,幻象裡,那個她叫了多年姐夫的人,冷冰冰道:既然沒有保住太孫,那你們就給太子妃陪葬吧。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一句,大姐姐如何了!
尤其令她難以釋懷的,是他點頭,讓程瑤剖了大姐姐的肚子。
她只要一想到,溫婉可親的大姐姐,從未和人高聲說過話的大姐姐,為了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而從小努力學習的大姐姐,孤零零冷冰冰躺在那個陰暗的屋子裡,赤裸著下體,被人開膛破肚,死無全屍,連一丁點的尊嚴都沒留住,就無法原諒這兩個人。
一個是程瑤,一個是太子!
“殿下。”程雅頗為意外,忙起身下榻。
在她印象裡,除了初一十五,還有確定她有孕的那幾日,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太子都沒有在其他時候過來了。
韓氏忙轉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發覺程微沒有反應,她暗暗咬了咬牙,悄悄扯了程微一下。
程微這才轉過身來,緊挨著韓氏半蹲行禮:“給太子殿下請安。”
太子邊往內走邊道:“夫人何必多禮,快起來。”
他說著,目光從程微身上掃過,露出思索的神情,看了程雅一眼。
程雅笑道:“殿下莫非認不出了,這是三妹。”
“是三姑娘?”太子頗為意外地挑眉,盯著少女因低頭而露出的一截纖長脖頸,欺霜賽雪,凝滑如脂。
“我還在想這是哪位姑娘呢,怎麼瞧著不大一樣了?”太子說著話走了過來。在離程微不遠處站定。
程微半低著頭,看見那雙繡有四爪蟒紋的皂靴就在她不遠處,寒氣自心底升起,下意識後退半步。
往日裡,程微把這位太子殿下當做尋常人家的姐夫般親近,在他面前從不唯唯諾諾,往往是問起什麼就痛快說什麼。這還是頭一次。太子問了這許多,她還垂著頭,一聲不吭。
在程雅想來。幼妹一年來頗多不愉快的遭遇,又大病一場,加之許久未進宮了,對太子生疏是正常的。就替妹妹笑著解釋道:“殿下,三妹她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人瘦了又白了,乍一看是覺得不一樣了,其實要是仔細瞧,並沒有變的。”
“是麼?”太子並未多看程雅。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程微,語氣裡多了幾分好奇,“那三姑娘別總低著頭。也讓我看看,別以後路上遇到。連妻妹都能認錯了,那豈不是讓本宮鬧了笑話。”
太子聲音慵懶低沉,聽著很動聽,可落在程微耳裡,卻好似長蟲在身上纏繞爬過,冰冷滑膩,讓她忍不住想尖叫。
人怎麼可以這樣表裡不一呢,程瑤是如此,太子亦是如此,往常進宮,對她們都和和氣氣,一點沒有太子的架子,讓她都不自覺把他當姐夫待了,甚至偶然聽人提起他對大姐姐冷淡,她都不信。
說什麼太子殿下不喜歡大姐姐,鮮少往大姐姐這裡來,可她每次進宮,明明都能遇見的!
就是這樣一個人,對難產而亡的大姐姐,冷漠如斯!
“三姑娘這是怎麼了,大半年未進宮,見了本宮連頭都不敢抬了?”太子悠悠問道。
以往對這位又黑又胖的妻妹,他從未認真打量過,現在讓他回想她的模樣,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臉上一茬接一茬的長痘痘,像割韭菜似的,讓他沒有再看第二眼的耐心。
可此時,只瞧這一段白皙的脖頸,他就忍不住想看看,那個又黑又胖的妻妹究竟變成什麼樣了。
太子這聲催促,讓程微驚醒。
是了,她以後既然要走那條艱難的路,盡最大的努力去救親人,就不該在外人面前流露半分軟弱。
她軟弱無助,別人只會瞧不上她,始終把她當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那她說的話對旁人就沒有半分影響力,想解救親人于水火之中更是無從談起了。
只有她堅強起來,至少在外人面前無懼無畏,她說話做事才會讓人覺得可靠,才有分量。
想到這裡,程微緩緩抬起頭來,嘴角輕揚,平靜看向太子。
那一瞬間,她從太子眼神裡看到莫名的光芒一閃而逝。
剛剛十四歲的小姑娘還不懂,那一閃而逝的光芒,叫做驚豔。
儘管不懂,可僅憑女孩子特有的直覺,她感到太子在她面上駐留的目光比往日都長了些,這令她不大舒服,於是輕輕抿了抿唇。
生長於皇宮,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儲,太子自幼見多了絕色佳人,程微容貌的變化帶來的衝擊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已是難得,他很快回過神來,坦然笑道:“沒想到三姑娘變好看了這麼多,果真是女大十八變了。”
程微屈膝行禮:“多謝太子殿下誇讚。”
太子挑挑眉,對程雅道:“太子妃,你看,以前三姑娘都喊我姐夫的,現在口口聲聲都是‘太子殿下’了,生疏不少,看來是許久不進宮的緣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程雅心中詫異太子對三妹的關注,面上不動聲色,溫婉笑道:“都是臣妾的不是,以後臣妾會多叫三妹進宮來陪的。”
太子頷首:“這就對了,你懷著身孕,太醫說你思慮過甚,要多寬心,以後可以常叫妹妹們來陪你說話解悶。”
說到這裡,他似乎才想起來:“對了,本宮記得以往二姑娘也常隨夫人一同進宮呢,怎麼這次沒來呢?”
太子這話問的自然,韓氏不覺有異,回道:“想著太子妃懷著身孕,還未滿三個月,人多了怕太鬧騰,就讓她留在家裡了。”
韓氏難得聰明一回,指著程微道:“要不是這丫頭前些日子病了,怕太子妃心裡一直惦念著,這次進宮本來也沒想讓她來的。”
太子笑了:“夫人太過謹慎了,小姑娘家能怎麼鬧騰,就像三姑娘,我記得以前膽子還挺大的,這回見了,不也文文靜靜的。以後夫人進宮還是帶著她們來,太子妃和妹妹們感情好,見到她們心中歡喜。”
“是,臣婦知道了。”
程微冷眼旁觀,忽地皺了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1 09:51 AM
第六十二章 彌天
是她想多了,還是從那虛偽的姐妹情誼中跳出來後就看清了?
為何她覺得太子很不正常?
儘管他說的話聽起來並無問題,可聽完這些,她只得出了一個結論。
太子想要程瑤進宮!
而且,在她好不容易說服母親把程瑤甩在家裡後,他三言兩語,就把她的努力給推翻了!
別看程微曾向韓止表達過愛慕之意,可小女孩的那種喜歡,有時候單純的令人失笑。
對程微來說,嫁給止表哥最大的好處,就是能一直住在外祖家,和外祖母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了。
所以這時候,未曾真正懂得男女之情的小姑娘並沒有一下子想到太深的地方去,她只知道,太子很奇怪,非常奇怪。
他這麼大的人,不關心大姐姐腹中的孩子,總盯著程瑤進不進宮幹嘛啊?
這不是吃飽了撐的!
“三姑娘,本宮剛剛聽你說,你認為太子妃懷的是小皇孫?”太子神情莫名,看著程微。
程微面色平靜:“是。”
“哦?”太子嘴角微翹,“這還真是讓本宮有些稀奇了。三姑娘怎麼瞧出來的?”
韓氏怕程微再胡言亂語,忙道:“太子殿下,小女是說孩子話呢,您別和她當真。”
“本宮看三姑娘不像說笑話呢,再者說,哪有拿皇家子嗣說笑的。”
太子淡淡點了一句,韓氏和太子妃同時臉色一白。
程微卻面不改色,微笑道:“母親,太子殿下說得對,我才沒有說笑話呢。我真覺得太子妃會生個小皇孫的。”
太子神情鄭重起來:“哦,三姑娘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直覺呀。”程微歪著頭,露出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特有的純真,“我一看太子妃,心裡就覺得她要給我生個小外甥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想法了。殿下您看。我說的明明是心裡話。才不是開玩笑呢!”
“是,是,三姑娘沒有開玩笑。”在這樣一個漂亮小姑娘帶著幾分調皮和純真的目光注視下。太子莞爾,問程雅,“今日感覺可好?”
程雅還處在幼妹那番話裡未回過神來,喃喃道了一聲好。
“那就好。等天氣再暖和些。你也出了三個月,就可以多在花園裡走走。別總悶在屋子裡,反倒不好。”
“臣妾知道了,多謝殿下關心。”
太子微微一笑:“太子妃這樣客氣作甚?你腹中懷的,可是本宮的嫡長子呢。”
程雅身子一顫。勉強擠出個笑容。
太子看向韓氏:“夫人,您難得進宮一趟,就多陪陪太子妃。本宮還有事,先走了。”
“噯。好的,太子殿下慢走。”
程微跟著道:“太子殿下慢走。“
太子笑著點頭,看程微一眼:“三姑娘以後還叫我姐夫就是,聽著親切。”
程微淡淡道:“太子殿下說笑了,以前是臣女不懂事,以後不敢亂叫了。”
“怎麼是亂叫?太子妃是你長姐,你叫本宮一聲姐夫,誰敢說不懂事?本宮倒是覺得三妹這樣才純真可愛。”
程微暗中冷笑,故意噎了太子一句:“是麼?可是以往我聽二姐都是叫您太子殿下的。”
太子愣了愣,被堵得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訕笑幾聲,抬腳匆匆走了。
太子一走,程雅低著頭,露出一抹苦笑。
在這深宮內院,果然沒有半點秘密可言,她不過想和母親妹妹說幾句貼己話,太子殿下一來,誰又敢阻攔?
“三妹——”程雅望著程微,苦笑不已。
“大姐姐怎麼了?”
程雅歎息:“以後你是大姑娘了,可不要什麼話都說了。”
韓氏跟著數落:“不錯,這丫頭就是不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聽聽她都說了什麼,太子妃一定會生小皇孫?這種話是能隨意說的?”
她越說越氣,當著程雅的面,就忍不住剜了程微一眼。
“母親——”程雅嗔怪地喊了一聲,“太子不也沒怪三妹麼,您就不要再多說了。”
“那是太子仁慈。太子妃,你別和澈兒一樣,只一味慣著這丫頭。微兒,今日當著你大姐姐的面,你把話撂下,以後不准再胡言亂語了。”
“你們放心,以後我不會胡言亂語的。”程微語氣平靜,“大姐姐會生小皇孫,是我看出來的,並沒有胡言亂語。”
“你這丫頭——”
韓氏真惱了,被程雅攔住。
“三妹,那你和大姐姐說說,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程微掃侍立左右的宮人一眼。
程雅道:“熊嬤嬤和若蝶、流螢都是忠心的,三妹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她心中輕歎,若蝶、流螢是從家中帶進宮的,尚還能說一聲可靠,至於熊嬤嬤,是貴妃娘娘當初替她選的教養嬤嬤,忠心的到底是誰,她就懶得多想了。
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別說是她,在這皇宮內,就連皇上說一句話都可能走漏了消息,何況她一個太子妃。
程微其實並不在乎被幾名宮人知道。
她仔細想過了,平白無故的,她說看到了未來的事情,或者莫名其妙能治癒了人的病症,恐怕都會被當成妖孽來看待。
反而是成為一名符醫,能最大限度減輕人們的疑慮,畢竟懷仁伯府是符醫起家的,家傳了什麼寶典秘笈,又有誰知道呢?
更妙的是,真正的符醫似乎還挺受人尊重呢,父親不就是礙于北冥真人的名聲,只得順著她的說法,把平日裡的寶貝女兒訓斥一頓麼?
想要儘快取信于大姐姐他們,該冒的險總是要冒的。
“大姐姐,母親跟您說過了吧,我昏迷了許久,是玄清觀的北冥道長救醒的。”
見程雅點頭,她繼續說下去:“我飲下北冥道長所制的符水之後,就隱約聽到他在耳畔說了許多話,後來醒了,那些話都記得,本來不懂,就翻了許多書,才知道那些都是有關符醫的理論。這些日子我把那些話翻來覆去的讀,漸漸就明白了不少東西。”
她一臉茫然望著程雅和韓氏:“母親,大姐姐,你們說,我為什麼能聽到北冥道長說的那些話啊?”
韓氏和程雅對視一眼,俱是一臉疑惑。
特別是韓氏驚疑不定,心想那日北冥道長救治微兒,就連符水都是別人端進去的,哪裡對微兒說過什麼話啊。
等等,難道說——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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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1 09:54 AM
第六十三章 母女閒談
難道微兒有成為符醫的天賦?
在大樑,尋常百姓只覺符醫神秘莫測,是有大本事的人,可要他們說出符醫的常識理論,卻沒幾個人能說出所以然來。
韓氏有所不同。
她雲英待嫁時,是真正把程二老爺放在心上的,用了極大熱情瞭解他的一切,而懷仁伯府以符醫起家的背景,當然是要瞭解的情況之一。
老衛國公和玄清觀的北冥真人有幾分交情,她纏著父親,瞭解了不少符醫的事,這才知道,想成為符醫,最講究天分。
師長傳道解惑,為徒者,耳聽為下,觀悟為中,意會為上。
這三種,就代表了三種不同的天賦。
比如北冥真人唯一的女弟子素塵道長,就是因為她對符籙製作之法能夠意會大半,這才被北冥道長破例收為弟子。
除此之外,還有一類,僅憑一杯符水就能玄妙的感知到這符水所蘊含的資訊,這樣的人,擁有著符醫夢寐以求的天賦,喚作通玄,一旦被人領進符醫的大門,無不是天資縱橫、驚才絕豔之輩,正是德高望重的符醫們最渴望的傳承者。
後來,韓氏嫁進程家,這才愕然發現,懷仁伯府沒有她想的那般重視符醫的傳承,甚至那些族人還不如她瞭解的多。
一晃近二十載,未嫁前的熱情與努力,成了韓氏生命中一道難以抹去的亮色,凡與此有關之事,她從不曾忘卻。
想到這裡,韓氏倒抽一口氣,一臉震驚望著程微。
難道說。她的次女不但有成為符醫的天賦,這天賦還是頂尖的嗎?
怪不得,她一直在納悶,她生的女兒怎麼可能一無是處!
韓氏心跳急促,抓住程微的手問:“微兒,你果真能聽到有人在你耳旁說話?”
“對呀。”程微答得乾脆,一臉懵懂。心中卻忍不住笑了。
從今日起。她就賴定了北冥道長,不管他是聽聞後要證實,還是一笑置之。總之,她以後用符水祛病,總算有個出處了!
“母親,可有什麼問題?”程雅察覺韓氏興奮異常。問道。
韓氏雙眼發亮:“太子妃,你三妹能當符醫的!”
“母親——”程雅蹙眉。覺得韓氏有些糊塗了。
韓氏眉飛色舞:“太子妃,你知道嗎,微兒有著萬中無一的天賦呀,她能做到通玄!這樣的天賦。北冥真人都會願意收她為徒的!”
這話一出,程雅面色一變,而立在程雅身後的熊嬤嬤耷拉著眼皮亦是顫了顫。仿佛要把眼皮上的褶子擠沒了,精明目光掃向那位殊色動人的少女。
“母親!”程雅嗔怪喊了一聲。
“怎麼了?”韓氏不解。
程雅哭笑不得:“母親。就算三妹有這樣的天賦又如何,難道您還盼著北冥道長真的收微兒為徒不成?”
“那有何不可?”韓氏反問。
程微同樣在心中悄悄問了一句。
母女二人,這一刻罕見的心有靈犀。
程雅覺得頭疼,抬手輕輕揉著太陽穴:“母親呀,您莫不是忘了,三妹要真的成為北冥真人的弟子,那就終身不得嫁人啦!”
這可真是太好了!程微猛然抬頭,目光灼灼望著程雅。
程雅伸手拍拍妹妹的腦袋:“三妹別怕,母親不是真的要把你送去玄清觀,只是為你有天賦高興呢。”
程微去看韓氏。
韓氏長歎一聲,一臉遺憾,悻悻道:“我一時高興,就給忘了,這玄清觀規矩太嚴,女孩兒家不嫁人怎麼成。”
她看著程微,安撫地拍拍她:“微兒,你大姐說得對,我只是高興你有這樣的天賦,但絕沒有把你送去玄清觀的意思。要真是那樣,不說別人,就是你外祖母都不會答應的,你且放心吧。”
韓氏難得有耐性寬慰次女,生怕次女一受刺激,在這東宮發起瘋來,那可就惹禍了。
程微都要哭了。
她放心什麼啊,傷心且來不及呢,今日要不是大姐姐提醒,她還未留意,原來玄清觀竟有這樣貼心的規矩!
能成為一名名正言順救人的符醫,也算應了她當初因為違背誓言而受的懲罰,這樣的美事哪兒找去!
熄了旁的心思,韓氏又為先前的事激動起來:“微兒,這麼說,你說太子妃懷的是小皇孫,並不是胡亂說,真是你看出來的?”
程微毫不猶豫點頭:“自然是的,母親,我都是十四歲的人了,怎麼會胡言亂語呢?”
韓氏面露喜色,去看程雅。
程雅神情卻有些複雜。
聽了自家妹妹這般篤定的話,哪怕不信,心中也是歡喜的,可是先前素塵道長分明說她這一胎,懷的是女孩兒……
母親說三妹有成為符醫的天賦,別說此事還沒有定論,就算真是如此,三妹也不可能與素塵道長相比吧?
要知道,素塵道長已經拜在北冥真人門下十多年了。
眼角餘光掃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熊嬤嬤等人,程雅微笑道:“是,妹妹確實是大人了呢,大姐相信你的話,等將來生了小外甥,你這當小姨的還要給他親自掛長命鎖呢。”
一句話,就把程微剛才的鄭重其事與韓氏的激動給抹去了,讓人覺得那還是一句小姑娘說的玩笑話罷了。
程微心中憋悶,卻明白她不可能一步登天,想要取信於人,總要腳踏實地一步步來。
於是接下來,她斂眉低目,默默聽韓氏和程雅敘話。
程雅與韓氏說了一會兒,見三妹沉默不語有些沒精打采,遂笑道:“三妹,我和母親還有些話要說,你聽著沒趣兒,不如去園子裡走走呀,園子東北角有幾株四季海棠,這時候開得正好。”
程微不願讓程雅覺得她在賭氣,顯得更孩子氣,於是站起來道:“那我就去瞧瞧,大姐姐和母親慢慢聊。”
“穿好大衣裳。”程雅叮囑了一句,瞧著程微緩緩走出去的秀雅背影,對韓氏笑了,“母親,三妹果然長大了呢。”
許是繼次女容貌變美之後,又猛然發現了她另一個優點,韓氏心裡難免有點美滋滋的,聞言就笑道:“可不是,她個子又高,看背影還以為十六七歲了呢,可不就是大姑娘了。”
“那母親對三妹的親事有什麼打算?再過一年,三妹就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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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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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1 09:56 AM
第六十四章 姐妹
“親事?”程雅這話把韓氏問住了。
以往母女二人疏遠冷淡,她未曾細想過這些,最近這一年又風風雨雨,就更顧不得想了。
原來,次女也到了嫁人的年紀麼?
韓氏沉默不語,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感慨。
就好似自身的一部分,一直以來,她喜歡也好,不喜也罷,一旦脫離而去,成為別人家的,總有那麼幾分不是滋味。
程雅就更無奈了,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埋怨一句:“母親,您該不會還未考慮過吧?”
韓氏有些尷尬:“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考慮的,你們姐妹中,屬你三妹性子古怪,嫁到旁人家恐怕都討不了好,能嫁到你外祖家最好了。”
程雅瞠目結舌:“母親,莫非您還想要三妹嫁給止表弟不成?”
想著京中傳遍的那些閒言碎語,程雅就替妹妹心疼:“母親,我是不答應的,就算三妹還想著止表弟,我也不答應!”
韓氏從未見長女這般表態堅決過,詫異問道:“為何啊?”
程雅垂眸冷笑,心道為何,難道母親還要問她不成,當年母親死活要嫁給父親,現在又如何了呢?
而她,從生下來就內定的太子妃,現在又如何?
她如何不知道太子對她的冷淡從何而來。
大婚那一年,太子想納外祖家的表妹華大姑娘為側妃,貴妃娘娘堅決不同意,就在他們大婚前三日,華大姑娘自盡身亡,而她。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在大婚當夜,獨守空房的太子妃!
後來她隱隱聽聞,太子和華大姑娘自幼耳鬢廝磨,早就互生情意。
她有時候忍不住想,當年要是貴妃娘娘沒攔著,華大姑娘成了側妃,到現在。是和太子的感情日久彌堅顯得她這太子妃越發可笑呢。還是漸漸淪為東宮中尋常一員,如她一樣要用手指頭數著太子該來的日子呢?
這一切,隨著華大姑娘的決然自盡。程雅無從得知。
她偶爾甚至會忍不住怨華貴妃,當初要是讓華大姑娘進了宮,人們背後提起,或許會說一句華大姑娘不守規矩。而現在,華大姑娘死了。無人敢說貴妃娘娘的不是,反而覺得是她容不得人,拆散了一對有情人。
強按牛頭喝水,人們都同情那牛。又有誰記得問一句,水的心情呢?
她的人生註定別無選擇,不能再眼看著妹妹重蹈覆轍!
程雅抬眼。看著韓氏:“止表弟對三妹沒有男女之情,這不算錯。可之後,但凡他對三妹有些維護之心,就不會任由閒言碎語越傳越難聽。母親,止表弟不是三妹良配,三妹若是死活要嫁,這惡人就由我來做好了。”
“用不著你,你三妹要嫁止兒,我敲斷她的腿!這輩子我都忘不了你大舅母那些話,我的女兒就是一輩子養在家裡,也不送過去,讓她打我的臉!”
程雅松了口氣:“那母親說把三妹嫁到外祖家,難不成是考慮平表弟?他比三妹大了一歲,年紀正好,屹表弟小了些。”
韓氏笑著擺手:“幾個兄弟姐妹中,你四舅雖和我感情最好,我卻不想把微兒嫁到他家去。耳濡目染,兒子難免受父親影響,會把一些事當作習以為常。再怎麼樣我也是微兒的母親,不想讓她以後面對那些糟心事。”
程雅深以為然。
四舅這麼些年,何止是三妻四妾,簡直是春色滿園!
平表弟現在看著老實厚道,可畢竟還小,誰知道成人後又是什麼樣子!
她越發不解:“那母親的意思是——”
韓氏壓低了聲音:“你看舒兒如何?”
“舒表弟?”程雅詫異不已,拿帕子掩住了口。
韓氏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聲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舒兒出身不堪,不是良配。可我這些年冷眼瞧著,那孩子除了身體差些,旁的都是好的,難得的是和微兒要好,將來兩個人分出去住,也能過到一起去。”
說到這裡,韓氏似有所感,歎道:“身份地位,又有什麼打緊呢,微兒外祖家是國公府,又有你這個姐姐在,還有澈兒護著,難道將來還會挨餓受苦不成?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疼著,比什麼都實在!”
最重要的是,那倔丫頭真和舒兒打起來,至少舒兒打不過她!
“母親——”程雅眼角一酸,不敢讓一旁的熊嬤嬤看出來,匆匆垂下眼簾,“我不是這個意思,聽您這麼一說,我覺得舒表弟也挺好的。您說得對,最難得是有個知心人……”
母女二人相對而坐,一時竟沉默下來,只聽到窗外隱約傳來的歡快鳥鳴聲,昭示著春日來了。
程微就在歡快的鳥鳴聲中,踏著有些潮濕的小徑,不緊不慢走到了東宮花園的東北角,觀賞那幾株四季海棠。
四季海棠高不過一尺,全都栽在半人高的白玉壇中,擠成一簇,花開正豔。
清香撲鼻,程微站在海棠花邊,忍不住吸了口氣。
她還是喜歡聽雪林中肆意生長的梅樹,而不是這圈養起來的四季海棠。
“你是何人?”身後,有女子聲音傳來。
程微轉了頭,就見一丈開外,一身紫色襦裙、頭梳高髻的女子皺眉打量著她,眼底滿是戒備,特別是在看清程微模樣後,那戒備就更深了。
程微是認得這女子的。
她是太子側妃之一,出身將門的孫良娣。
程微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平日裡是沒有人和她說起太子妃和太子如何,或者太子寵愛誰這類事的,只是以往經常進宮,久而久之,隱約就能感覺到,太子對這位孫良娣,似乎很不錯。
她偶爾見過孫良娣陪著太子在園子裡散步的。
“臣女見過孫良娣。”程微屈膝施禮。
孫良娣眼中滿是疑惑,不過“臣女”兩個字讓她眼底戒備褪去幾分,遲疑問道:“你是誰家的姑娘,怎麼會在這裡,我竟是未見過的。”
程微一直保持著屈膝施禮的動作,目光直直落在孫良娣寬大襦裙的下擺上。
紫色的襦裙,下擺上繡著精緻的藍色孔雀紋,若不是這個姿勢,對這位不熟悉的良娣娘娘,她恐怕不會注意到裙擺上的花紋。
可是此時,這漂亮精緻的孔雀花紋卻讓程微手都抖了起來。
幻象裡,那一切的開始,是一身青色襦裙的程瑤緩緩倒下,血流滿地,把裙擺上的孔雀紋染得黯淡無光。
難怪之後她回想那場景,總覺得哪裡熟悉又古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那只是因為程瑤穿的其實是她早就見過的服飾,太子良娣的常服!
程瑤她,嫁的是太子殿下呀。
好似最後一個鼓聲落定,程微只剩了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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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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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1 09:57 AM
第六十五章 遇見
在大姐姐淒慘死在那個陰暗的小屋子裡後,程瑤嫁給了太子嗎?
那麼,在大姐姐生產那一日,程瑤帶著那些奇怪的刀刀剪剪出現,是早做好了大姐姐一旦難產而亡就剖腹取子的準備?
太子呢?他為何允許程瑤出現在那裡,他對程瑤的信任又從何而來呢?
程微想,如果是換了她對太子說出那番驚世駭俗的話,那只繡有四爪蟒紋的皂靴恐怕就會踹到她身上去了。
呼之欲出的真相讓還未過十四歲生辰的小姑娘不堪重負,有種隱隱作嘔的感覺。
她撫著胸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大姐姐和孩子!
“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是私自混進來的嗎?真是好大的膽子!”孫良娣見程微表情變幻莫測,遲遲不語,頓時心生懷疑,厲聲問道。
厲聲之下,是隱隱的不安。
這姑娘生得如此出眾,萬一被太子殿下看到了,豈不是——
是了,太子年輕俊美,身份尊貴,這女子定是想撞見太子,好飛上枝頭變鳳凰。
想到這裡,孫良娣立刻回頭,對身後的宮婢道:“你們快把這人綁了,交到錦鱗衛去!”
程微回神,看著聲色俱厲的孫良娣,頗為不解她為何有如此大的反應,平靜解釋道:“良娣娘娘,臣女是太子妃的妹妹,您以前見過的。”
“什麼?”孫良娣挑眉,上上下下打量著程微,“不可能,常進宮看太子妃的兩位姑娘,我都記得的。一位生得雖好,身量可沒這麼高,另一位身量倒是與你仿佛,不過她一個人足有你兩個寬,我怎麼可能會認錯了?”
她冷笑:“你要是想冒充,也不該冒充太子妃的妹妹!”
程微嘴角抽了抽,心道這人說話太誇張。她是瘦了些。可再怎麼樣,以前也沒有現在兩個寬呀!
眼見孫良娣又要喊人,程微平靜道:“良娣娘娘。臣女就是您說的那位,身材有現在兩個寬的。”
“不可能!”孫良娣斷然否決,一雙眼緊盯著程微,“你在糊弄我嗎?哪有人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程微無奈:“良娣娘娘。胖子也會變瘦的。”
孫良娣掩口驚呼:“你,你是說你是因為瘦了。才變成這個樣子?”
她走近了些,看得更仔細,有些激動地問:“那你說說看,你是如何瘦下來的?怎麼能瘦得這麼……”
恰到好處!
程微有些愕然。這就相信她的身份了嗎?態度轉變是不是太快了些!
“你吱聲呀!”孫良娣催促道,回眸示意宮婢們留在原地不動,壓低聲音問道。“能只瘦腰嗎?”
她說著,目光在程微腰部流連。
個子高挑的少女。雙腿修長,臀已經開始豐盈起來,在腰間彎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那一抹弧度,簡直能把人心神都吸引進去,讓人忍不住想,這樣纖細的腰肢,是否輕輕一觸就會折斷了,而男子撫著這樣的腰肢,又該生出怎樣的憐惜呢?
程微被孫良娣熱烈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後退兩步,一臉戒備盯著她。
這人莫不是有病吧?
她伸手,悄悄摸了摸掛在腰間的小魚荷包。
難道看中她千辛萬苦繡的荷包了?
當時她繡了幾個荷包,這個粉藍色的本來是要給程瑤的,後來不用給了,她拿著剪刀想剪了,想了想,又捨不得。
她千辛萬苦繡出來的,幹嘛就這麼剪了,這只是她想給程瑤的,不是還沒給麼,那依然是她的。
從此以後,她所有的東西,都不會再讓給程瑤!
“哎呀,你快說啊!”
程微捂著自己的小魚荷包,遲疑道:“這個……”
她瘦下來完全是因為昏迷許久不曾進食的緣故,連阿慧說的瘦身符都沒用過,哪裡知道能不能瘦腰啊。
一想到阿慧,阿慧自然就有了反應:“什麼,你想瘦腰?這還不容易,先把那能瘦全身的瘦身符學會了,之後想瘦腰瘦腿,或者瘦小腹,只需要在制符時略改動幾筆就是了。嗯,你這腰再瘦兩寸,確實更妙,早就讓你學這些,你偏偏不學,現在怎麼又有興趣了?我跟你說,除了這瘦身符,還有不少好東西呢,比如能令聲音更動聽的悅耳符,單這一項又能分出十數種音色來,溫柔的、清亮的、嬌美的……”
程微一臉黑線,果斷掐斷了和阿慧的聯繫。
這妖孽,可真真是個妖孽,再聽下去,她真的要玩物喪志了!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孫良娣在這麼關鍵的時刻被打擾,不悅地挑眉去看,不由面色一變,壓低聲音道:“程三姑娘,你快些走吧,等下次進宮,我再尋你。”
程微同樣看到了遠處來人,半垂著頭裝作未曾發覺,應一聲是,扭頭就走。
她走得飛快,裙袂翻飛,想避免和太子的碰面,不料遠遠傳來男子低沉的笑聲:“孫良娣,三姑娘,你們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程微無奈定住腳步。
孫良娣咬了咬唇,揚起一個笑臉迎了上去:“殿下,您怎麼來了?”
太子笑看一眼孫良娣:“出來透透氣,良娣和三姑娘說什麼呢?”
孫良娣下意識擋著程微,乾笑道:“許久未見著程三姑娘,就閒聊了一會兒。”
太子輕笑:“良娣能認出三姑娘來,倒是難得呢,本宮剛在太子妃那裡見了,還瞧了好一會兒。”
他說著站在程微面前,目光下移劃過少女纖細的腰肢,落在她腳下,臉色微變:“三姑娘腳受傷了?”
程微低頭,看見鞋面氤氳出淡紅色來,不由輕呼一聲,懊惱的皺了眉。
止痛符就是這點不好,哪怕傷勢再恐怖,只要用了,就感覺不出疼痛來,她腳底出血恐怕有一陣子了,竟然毫無所覺!
太子走近了一步,面帶關切:“三姑娘不痛麼?”
程微暗中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好在除了傷口處,別的地方還是有感覺的,突如其來的疼痛立刻讓她淚盈於睫,抬眸道:“回太子殿下話,是有些疼,剛剛……剛剛和良娣娘娘講話,一時沒顧上……”
太子睃孫良娣一眼,沉聲道:“腳受了傷耽誤不得,三姑娘讓御醫瞧瞧吧。”
程微忙道:“多謝太子殿下,不必麻煩御醫了,我腳上的傷是前些日子受的,已經結痂了,許是傷口裂開了,等回去重新包紮一下就好。”
太子盯著程微,眸光深沉難測:“三姑娘腳傷未好還進宮看望太子妃,你們姐妹情誼真是深厚。不過傷口既然裂開,怎麼能等回去再處理,三姑娘若是不好意思讓御醫來瞧,就讓醫女給你處理一下就是了。”
他說著環顧四周,似是想安排人扶程微進殿裡,正在這時有內侍匆匆趕來稟告:“殿下,景王世孫來尋您了。”
太子對這位堂弟很瞭解,說是來尋,根本等不得通稟就要進來的,這麼些年下來他已習慣了。
再者說,就算生氣也沒法子,景老王爺生氣時連他父皇都敢罵!
果不其然,太子抬眼望去,就見一身紫服的景王世孫容昕眨眼間到了近前,匆匆行禮後,目光落在程微低垂的頭頂上,挑眉道:“咦,這個妹妹,我好像哪裡見過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1 09:58 AM
第六十六章 提前挖坑
程微簡直要被小霸王一副調戲良家婦女的口吻給氣炸了。
什麼人吶,見到陌生的姑娘就是這個妹妹,見了她,就張口閉口的醜丫頭?
程微抬頭,沖容昕露出讚揚的表情:“世孫好記性!”
容昕雙眼立刻瞪大了,嘴巴張的能吞下一個雞蛋:“你,你是醜丫頭!”
“呵呵。”忽然傳來低笑聲,太子饒有興致打量著二人,“容昕,原來你平時是這麼稱呼三姑娘的。”
容昕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沖太子揚揚眉:“可不是,這稱號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程微暗暗翻個白眼,心道當然獨此一家,滿京城還有哪個像你這樣討厭又霸道的!
“喂,醜丫頭,你這是什麼表情?”容昕皺眉表達不滿,“別以為你變漂亮了就在我面前得意啊,在我眼裡,你什麼時候都是醜丫頭!”
程微撇嘴,心想,誰在乎在你眼裡是什麼樣子呀,簡直莫名其妙!
她沖太子揚起唇角:“太子殿下,您和世孫忙吧,我先回太子妃那裡去。”
太子上前一步:“三姑娘,你的腳不能再多走路了——”
他看一眼跟在身後的內侍:“來人——”
卻被容昕打斷:“醜丫頭,你的腳怎麼了?”
他三兩步走到程微面前,不經意間就把太子擠到一旁,盯著程微的腳變了臉色:“醜丫頭,這又是誰打的?”
程微嘴唇抖了抖。
大年初二這麼好的日子,誰把這禍害放出來的啊!
什麼叫又是誰打的,難道她是那種三天兩頭跟人打架的人嗎?
“都流血了呢。”容昕彎腰,頭越來越低。
程微捂著裙子後退一步,黑著臉喊道:“世孫,你看夠了嗎,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一步!”
撂下這話,她轉身便走。手腕卻被容昕抓住。
程微回眸。
就見容昕沉著臉,氣衝衝道:“走什麼走,你腳都這樣了!”
他乾脆直接蹲了下來。
程微嚇了一跳,甩開容昕的手。死死捂住裙子。
以小霸王單刀直入的性子,顯然沒想到這丫頭捂裙子幹嘛,仰頭皺眉問:“你這是幹嘛呢?”
太子被這兩個活寶逗得直樂,再顧不得保持什麼太子形象,不懷好意地提醒道:“容昕。三姑娘是怕你蹲下來亂看呢。”
容昕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惱羞成怒:“什麼?我會亂看?”
小霸王一副被侮辱的表情:“開玩笑,我要是想看誰,直接掀起來看不就得了,用得著蹲下這麼費勁嗎!”
程微倒吸一口氣。
這人還能再無恥一點嗎!小時候頂多是拿泥巴糊她頭髮,把雪團塞進她脖子裡,現在說起掀人裙子都這樣理直氣壯了?
容昕低下頭來,伸出雙手:“上來吧,我背你過去。”
程微翻了個白眼,扭頭走了。
容昕等了好一會兒沒動靜。催促道:“快點啊,你現在瘦了,我背得動了。你別不好意思,我又沒把你當女孩子看,再耽誤,你腳趾頭爛掉了,我可不會同情你啊——”
“咳咳。”太子以手抵唇猛咳,“容昕,三姑娘走了。”
容昕猛然站起來,看見程微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忙追了上去。
被太子笑了數次,他頗有些下不來台,壓低了聲音警告:“醜丫頭,你鬧什麼脾氣呢。趕緊老實讓我背著,不然,我直接下手啦!”
程微腳步一頓。
她這是被威脅了?
“你是強盜呀,不依著你,你就直接下手?”她同樣壓低了聲音諷刺。
這人到底有多任性,這裡是皇宮內院。他就這麼背她走,是不是想要她以身相許啊?
真是想得美,哪有這種好事!
容昕哪裡受得了這種諷刺,臉色鐵青蹲下,伸出雙手就要把程微倒扛起來。
程微早有準備,抬腳照準他膝蓋窩狠狠踹去,頓時把小霸王踢了個跟頭,頭也不回走了。
“醜丫頭,你給我站住!”措手不及被小姑娘踢翻在地的小霸王狼狽爬起來,想要追過去算帳,忽然瞥見膝蓋處衣袍上染的那抹暗紅,一下子愣住了。
“腳受了傷,還這麼大脾氣,難怪是不受人待見的醜丫頭!”
“堂弟在說什麼?”太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容昕目光沒有離開那抹暗紅,沒精打采道:“沒什麼。對了,太子殿下,您傳個太醫來給她看看吧,哦,太醫還是算了,那麼大年紀,想也知道那醜丫頭不樂意讓他們看,還是找個醫女來好了。”
“已經叫人過去了。”太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昕,我覺得你對程三姑娘還挺特別的。”
“是啊,特別討厭,就沒見過像她那樣又醜又壞心眼,脾氣還大的丫頭片子!”容昕黑著臉道,心中卻忍不住嘀咕,醜丫頭腳上的血都染到他衣服上了,那是不是挺嚴重啊?
“容昕?”
容昕回神:“啊?”
太子笑了:“我說,咱們一道去太后那裡吧。”
容昕略有些不自在地問:“太子殿下,您不去太子妃那啊?”
那樣他就能順便看看醜丫頭到底怎麼樣了。
“不了,才從那邊出來,走吧。”
容昕沉著臉跟著太子往外走,忍不住頻頻回頭。
“容昕,你要是不放心三姑娘,不如過去看看?”
“誰不放心她啊,我是覺得便宜她了,沒能踹回來!”容昕立馬否認,腳黏在原地不動。
“堂弟?”
“走!”容昕咬咬牙,抬腳大步流星往外走,心道罷了,等晌午母親會帶他去衛國公府的,到時候醜丫頭也會去,他怎麼可能現在讓太子看了笑話去!
程微回到太子妃那裡,脫下鞋子讓醫女檢查,太子妃和韓氏俱是大吃一驚。
一直等到她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韓氏還在數落:“腳既然沒好,強撐著進宮做什麼?”
想著次女血淋淋的腳掌,韓氏忍不住有些心疼,偏偏這麼些年早已不習慣對這個女兒表達關愛,於是道:“流了那麼多血,你自己不曉得疼啊?就算自己不怕疼,也別嚇著你大姐姐!”
程微冷冷道:“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韓氏嘴唇動了動,才道:“等會兒你就留在府中養傷,別跟著我去你外祖家了。”
“好。”
不跟去也好,她雖想念外祖父外祖母他們,可現在的少聚,是為了將來她所在乎的親人們能長長久久的平安,也就值得了。
韓氏卻不知道程微的想法,以為次女又跟她賭氣了,不由多打量了程微幾眼。
程微忽然開口:“母親,您今日去外祖家,我有件事想說。”
韓氏下意識鬆口氣,覺得這樣的次女才算正常,於是微笑道:“你說吧,是不是要母親替你把壓歲錢收好?”
程微嘴角抽了抽。
心想,這真的是她親生母親嗎?她什麼時候在乎過那勞什子壓歲錢了!
“母親。”程微肅容,平靜喊了一聲,“您這次去,我猜止表哥會求您一件事的。”
“什麼事?”韓氏有些意外。
程微嘴角掛上嘲弄,慢慢道:“會求您把二姐記在名下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1 10:03 AM
第六十七章 等跳
把庶子庶女記到名下,這觸及到了韓氏的底線,她猛然翻臉:“胡說八道,止兒怎麼會提這種荒唐要求!”
曾經,在程瑤年幼時,以為她生母隨程二老爺一起去了,見庶女乖巧懂事,韓氏是起過念頭,等她長大成人後若是一直乖巧,就記在名下,給個體面身份出閣的。
可是後來,程二老爺攜嬌妻稚子歸來,不曾問過她這些年過得可好,開口就要她把董姨娘一雙子女記在名下,她堅決不同意,最終還是卻不過把程彤記成了嫡女。
這件事,是韓氏心口上的一道傷,一輩子都癒合不了的傷,誰敢提,她就和誰翻臉!
程微很滿意母親的反應,面無表情道:“母親和我急什麼,又不是我提。”
韓氏黑著臉:“那你胡言亂語什麼,大過年的給我添堵麼?”
程微抿著唇笑:“母親,我是怕等下到了外祖家,止表哥真的提出這種要求,您就按耐不住發火了呀,就像您說的,大過年的您在外祖家發脾氣,那多不好。所以我才提前說了,好讓您有個心理準備。”
“別說了,我不想聽這個話題!”
韓氏冷著臉喝止了程微,一陣心塞,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微兒,你為何認為你表哥會提這種要求?”
程微知道,自從那日對韓氏直言,到現在又觸及她的逆鱗,不管韓氏理智上如何不相信,終歸在心裡留下了痕跡,而以後會不會更信任她,就看韓止如何行事了。
想起聽雪林裡、紅梅樹旁,她聽來的那番話。小姑娘心中默默祈禱。
止表哥,你可一定要說話算話呀,求母親把程瑤記成嫡女,好給你做媳婦兒去。
當然,韓氏聽了會不會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小姑娘就不關心了,她笑眯眯對韓氏道:“我聽到的呀。止表哥對二姐許諾。他一定想法子求您,好讓二姐能夠嫁給他當正妻!”
韓氏聽了,臉都氣白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一貫懂事穩重的侄兒居然會說出這種話,這是料定她會答應嗎?
為了一個小丫頭,不惜往她這個姑姑的心口上插刀子?
還是說——
韓氏瞥了程微一眼,心道還是說這丫頭又犯了病。瘋言瘋語呢?
心中雖如此想,韓氏卻沒有像以往那般說出來。抬手把碎發攏到耳後,故作平靜地道:“等到了你外祖家且看吧。”
程微忽然有些遺憾不能跟著去了。
馬車又行了一段時間,就在懷仁伯府二門口處停了下來。
程澈已經站在門口等候,見韓氏挑簾下車。忙伸手去扶:“母親,您回來了。”
大年初二,天還冷得很。見嗣子白皙如玉的面上凍得泛紅,韓氏嗔道:“怎麼在這等著?”
程澈笑道:“兒子見母親今年比往年回來的晚些。就出來看看。”
他說著,已是忍不住往馬車裡望去。
“今年在太子妃那裡敘話久了些。”韓氏解釋著,見程澈看向馬車門,就道,“不必扶我了,你三妹腳又流血了,你扶她下來吧。”
程澈面上笑意一收,忙探身過去:“微微,腳怎麼了?”
想著先前欺瞞二哥,說腳已經全好了,在程澈擔憂緊張的目光下,程微頗為心虛,悄悄把腳往裙子裡縮了縮:“可能是踩到石子了,正好把腳上傷口硌裂了。”
“讓你老實在家養傷,非要進宮去,想看太子妃又不急於一時,以後再這樣,我就把你那些話本子全沒收了!”程澈沉著臉訓斥,見程微咬著唇不發一言,無奈歎口氣,雙手一伸把她抱起來,對韓氏道,“母親,咱們進去吧。”
程澈把程微直接送回了飛絮居,怕她因為不能去國公府而鬱悶,就許諾道:“等從國公府回來,二哥給你帶一本故事書來。”
“好。”程微高興地點頭,隨後面露疑惑,“二哥,這個時候,那些書齋不都關門了嗎,你去哪裡買故事書呀?”
程澈似乎被妹妹這話給問住了,愣了愣,不知怎麼回話。
程微會心一笑:“我明白了,二哥,原來你也喜歡看那些話本子呀,平日裡還攔著不讓我看,其實自己早就買來看過了,是不是?”
程澈乾笑兩聲。
見自己猜中了,程微得寸進尺:“二哥,我也不要別的,你把從我這沒收的那本《水鏡記》還我。對了,當初我翻看時,說還有下冊,你那裡有嗎?”
“微微喜歡《水鏡記》?”
“不喜歡!”
程澈詫異挑眉。
程微解釋道:“我不喜歡那個故事,但那故事講得太讓人揪心,忍不住就想看下去知道結果。二哥,《水鏡記》你也看了吧?”
程澈頷首。
“我翻閱時,看到那位找回來的真正千金小姐因為作惡多端死了,怎麼還有下冊呢?二哥,我跟你說,那個千金小姐雖然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不知怎麼,我就是覺得她好可憐,反而討厭她那些親人還有那位假千金!什麼叫鶯鶯不能回去吃苦,阿秀粗鄙不堪啊,要是換了鶯鶯長於鄉野,難道她還能天生優雅大方嗎?明明是她占了阿秀位置,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實在可厭!”
程微說到激動處,忍不住遷怒:“不知道那位寒酥先生是如何想的,寫出這樣討厭的故事來!”
程澈面色有些古怪:“微微討厭寒酥先生?”
程微抬著下巴:“討不討厭,等我看了下冊再說。二哥,你那裡到底有沒有下冊啊?”
“有。”程澈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程微一臉期待:“那二哥你早去早回啊,我還等著看呢。”
等程澈走了,程微喚出阿慧,開始跟著她學保胎符。
韓氏等人到了衛國公府,男人們去了前廳喝酒,女眷們則聚在花廳閒聊。
四太太趙氏娘家在京城,一早與韓四舅帶著四房眾多子女回娘家拜年去了,國公府上的孫輩頓時少了許多,只剩下韓止、韓秋華招呼表兄弟姐妹們。
小霸王一見程微沒來,頓時沒了坐下去的興致,起身道:“我去問問大姨母,醜丫頭到底怎麼了,有那麼嚴重麼?”
韓止見狀,起身跟著一道去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1 10:05 AM
第六十八章 開口相求
韓氏被衛國公老夫人拉進無人的暖閣裡,正承受著暴風雨般的數落:“微兒又受傷了,你這當娘的究竟是怎麼照顧女兒的!”
韓氏相當委屈:“母親,微兒那傷,是不小心踩到了碎瓷片上——”
老夫人段氏猛然打斷:“好好一個姑娘家會踩到碎瓷片上?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問過澈兒了,不就是程二帶著小妾庶子女過去給微兒添堵,才弄成這樣的嗎!”
段氏說著,伸手狠狠戳了一下韓氏額頭,恨鐵不成鋼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窩裡橫,跟我、跟你閨女來脾氣,怎麼對上那一窩老鼠崽子就慫了?”
韓氏臉漲得通紅:“母親,您這話說的太難聽——”
“難道不是?”老夫人段氏狠狠灌了一口茶,“你怕什麼,那小妾救了程二又如何,她生的小崽子就能騎到你頭上拉屎了?自己沒出息,還帶累了我可憐的微兒。
老夫人站起來:“我這就派人去懷仁伯府把微兒接過來,以後就在國公府長住,直到她出閣。”
韓氏豁然站起來:“母親,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偌大的國公府,還養不起一個表姑娘了?小姑娘在外祖家小住,旁人能說什麼?”
“母親,伯府和國公府離不了多遠,就讓微兒在這住著,那別人會怎麼說……”
老夫人深深看韓氏一眼,歎息:“我明白了,你怕別人說伯府閒話,說到底,是怕人說程二閒話。然後怕他惱了你?”
“母親,我沒有!”韓氏一臉狼狽。
老夫人走到門口,回頭:“明珠,這麼些年,我以為你看明白了,那個男人,真值得你如此嗎?為了他。你不要了衛國公府嫡長女的驕傲。那是我的失敗。可是為了他,你讓自己的親骨肉被人磋磨至此,那是你的失敗!以後到底該如何。你且好好想一想吧。”
老夫人拂袖而去,韓氏像個戳破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撫著依然豐盈的面龐喃喃道:“我的失敗嗎?”
容昕走進來。笑嘻嘻給老夫人等人問好,老夫人看著並肩而立的兩個少年。一個似明珠,一個如驕陽,賞心悅目之極,不由高興起來。讓侍女端了熱茶給他們吃,問道:“怎麼跑過來了?”
容昕不怕段老夫人,但怕自己的母親曾氏。聞言眼睛骨碌一轉,笑道:“外祖母。剛剛拜年時人多,我都沒好好給您磕頭呢,現在來補上呀!”
老夫人笑著拍他腦袋:“你這孩子,真是會哄外祖母開心,我看,你是嫌外祖母剛剛給的壓歲錢太少,現在又來討了吧?”
容昕眼角餘光飛快掃了曾氏一眼,笑著摸摸頭:“這都被外祖母察覺了,外祖母真睿智,那您給不給啊?”
“給,怎麼不給。”老夫人笑著掏出一串金魚兒遞給容昕。
“義母,您可別把他慣壞了。”曾氏警告地瞪了容昕一眼。
容昕嘿嘿直笑。
一屋子人聽了,俱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心道這小霸王早被慣到天上去了,實在不能再慣壞了。
曾氏顯然也知道自己兒子的德性,說了一句就不再多言。
容昕環顧四周:“咦,外祖母,怎麼不見大姨母啊?”
老夫人笑容淡下來:“哦,你大姨母累了,在暖閣歇著呢。”
容昕露出擔心的表情:“大姨母怎麼啦,我看看去!”
他一陣風般跑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老夫人沒說韓氏怎麼了啊,不就是說她累了嗎,那孩子莫非聽岔了?
眾人不由看向與容昕一道來的韓止。
韓止一臉嚴肅,似乎還帶了些緊張:“那,那我也看看去!”
轉眼間,才進來的兩個少年都跑了,室內一片沉默。
好一會兒,老夫人有些茫然地問曾氏:“剛剛,我說什麼來著?”
曾氏同樣一臉遲疑:“許是說大姐不大舒服吧……”
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頭,心道原來是自己聽岔了。
容昕跑到暖閣門口,見韓止跟上來,頓時停下,伸手搭在他肩頭:“韓止,咱倆一個個進去唄,一道進去吵著大姨母多不好。”
容昕當然知道這理由很可笑,不過也就是對上韓止,他才樂意想個理由出來,已經很給面子了,要是韓止不樂意,那就別怪他胡攪蠻纏了。
“好,那你先進去吧。”韓止沒有猶豫地道。
容昕反倒愣了愣。
這答應的是不是太輕易了點兒?他狐疑地打量著韓止,見他雖面色平靜,可手卻握成了拳頭。
這是韓止緊張時的一貫表現,作為從小玩到大的玩伴,容昕再熟悉不過了。
不對,韓止找大姨母一定有問題!
容昕心中有了主意,拍拍韓止肩膀:“好,那我就先進去了。”
韓氏還坐在椅子上出神,聽到容昕的喊聲,回過神來:“昕兒,你怎麼來了?”
容昕三兩步走到韓氏身邊,挨著她坐下來:“大姨母,剛剛在廳裡見您不在,我來看看唄。”
韓氏笑了:“你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容昕觀察著韓氏,試探道:“大姨母,您哭了啊?”
“沒!”韓氏怕被晚輩看了笑話去,趕忙否認。
容昕恍然:“我知道了,您是惦念程微吧。”
韓氏找到了臺階:“哦,是有些惦念,今日本來要帶她一道過來的,沒想到腳上傷口裂開了,就讓她在家養著了。”
“我說怎麼今日沒見著程微呢,那她腳傷嚴不嚴重啊,養不好會不會影響走路?”容昕忽然壓低了聲音,“大姨母,您知道平王吧,他就是腳受傷沒養好,成了跛子呢。”
容昕口中的平王是昌慶帝的長子,在皇后無子的情況下,本來能與貴妃娘娘所出的太子一爭長短,可惜年少時跛了腳,早早受封平王,開府出去過了。
韓氏唬了一跳,脫口而出道:“怎麼會,微兒就是腳底被碎瓷片劃傷而已。”
“程微好好的怎麼會被碎瓷片劃了?”
韓氏不覺有異,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容昕垂著眼瞼,遮住眼底一閃而逝的戾氣,淡淡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那大姨母您好好歇著吧,知道您沒事我就放心了。”
容昕起身走了,韓氏心中還在詫異,這小霸王是大了一歲的緣故嗎,怎麼懂事了些?
聽到門聲響起,韓氏抬頭,更是不解:“止兒,你怎麼也來了?”
說到這裡,她猛然想起什麼,臉色一沉。
韓止做夢也想不到,以前把他當美玉般稀罕的小表妹早已毫不手軟的挖好坑等著他跳了,見韓氏面色不佳,他只以為是小霸王胡言亂語把姑母惹惱了,邊往裡走邊笑道:“姑母,我和容昕一道來的。”
“哦,找姑母有事麼?”韓氏面色平靜地問。
韓氏脾氣直,對親近的人不會想太多,所以剛剛被容昕順利套了話走,可程微提的事卻是她的底線,由不得不上心,尤其是見韓止果真來找她,那根弦立刻繃緊了,反倒從面上看不出端倪來。
想著時間有限,姑母對他又一直是極好的,韓止不再猶豫,掀起衣袍,忽然單膝跪下來:“姑母,侄兒其實是有件事想求您。”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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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1 10:06 AM
第六十九章 弄巧
沉默了好一會兒,韓氏的聲音從韓止頭頂上方傳來:“止兒有什麼事要求姑母呢?”
韓氏性格直爽,平日裡說話快言快語,聲音中就帶著一股爽朗勁兒,可是此時,頭頂傳來的聲音慢慢的,頗有幾分意味深長。
韓止畢竟是個面皮薄的少年,平日裡算是規矩的,此時背著父母來求姑母這種事,心中說不緊張是假的,他心跳急促,手心冒汗,哪裡還聽得出韓氏語氣中的異樣,反倒覺得姑母平靜溫和的聲音給了他鼓勵,於是狠了狠心,眼一閉道:“姑母,侄兒想求您……把瑤表妹記在名下……”
韓氏手猛然一抖,面色陰沉,可惜韓止因為羞赧沒有抬頭,並沒有看到。
次女的話猶言在耳,此刻成了莫大的諷刺,令韓氏氣憤欲絕。
好在她先前雖然不願相信,那些話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了烙印,面對眼前的情景,或多或少有了些心理準備,最初的憤怒震驚過後,韓氏反而平靜下來:“止兒,姑母不明白你的意思,把瑤兒記在名下,這話怎麼也不該是你對姑母來提吧?”
韓止臉漸漸紅了。
他生得好,明珠美玉一般,這樣紅著臉抬起頭,目光清澈,語氣真摯,帶著為了心愛的人豁出一切的虔誠:“姑母,侄兒……侄兒心悅瑤表妹,求姑母成全……”
韓氏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冷靜,仿佛有另一個自己超脫在外,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而說話的人,已經不是自己。
那聲音淡的沒有絲毫感情波動:“止兒。這事姑母恐怕無法成全。瑤兒是庶女,哪有資格當國公世子的嫡妻?要是當妾……呵呵,讓姑母的庶女給娘家侄子做妾,那姑母這臉面也不用要了。”
“姑母——”韓止跪著往前挪了兩步,湊到韓氏跟前來,像小時候一般抱著她膝頭,滿臉紅暈。“所以侄兒才斗膽。求您把瑤表妹記在名下。只要她被記為嫡女,侄兒就去求母親答應,同意我娶瑤表妹為妻!”
韓氏平靜笑了:“傻孩子。你母親能同意?這記成嫡女,畢竟不是真正的嫡女,不過是族譜上好看罷了。”
韓氏的心平氣和,讓韓止心中踏實下來。露出堅定的神情:“姑母,咱們國公府這些年低調行事。侄兒明白祖父和父親的意思,他們並不盼著我娶高門貴女。瑤表妹雖是庶出,可您是她嫡母,只要給她一個嫡女的身份。祖父和父親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都不會反對的。至於母親,她喜歡才華出眾的女子,瑤表妹是京城第一才女。性情又好,是入了母親眼的。就算母親覺得瑤表妹出身低了些,我相信憑著瑤表妹的人品才華,時日久了定然也會讓母親滿意的。”
人品才華?性情好?
那微兒又算什麼?
韓氏再拎不清,程微終歸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就在去年,她的女兒對侄子表白,被侄子狠狠拒絕,而此時,侄子卻跪在她面前,求她把庶女記做嫡女,好成全他癡心一片!
她韓明珠的女兒,就這麼差勁嗎?
差勁到侄子寧可跪著求娶庶女,也不要她?
程微有句話是對的,她丟了臉,身為母親的韓氏又能好到哪裡去?
此刻的韓氏就覺得深深被羞辱了,不過她依然語氣平靜:“這麼說,止兒是都已經想好了?”
韓止不好意思笑了笑:“姑母,您瞭解侄兒的,我既然心悅瑤表妹,斷沒有委屈她當妾的道理,那樣不僅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姑母!“
韓氏笑了:“止兒哪裡對不起姑母了,姑母可聽不得你這樣說。”
“姑母——”韓止覺得事情成了大半,笑意更深,在韓氏面前有著少年人的活潑,“侄兒要真的那樣,當然對不起姑母,要讓姑母的女兒做妾,不說別人,父親都要打死我的!”
韓氏心中冷笑。
做妾怎麼啦?她一個庶女,不做妾還當皇后娘娘不成?
這人一旦看什麼人和事不順眼了,無論聽到什麼話都能挑出毛病來,韓止一番話,成功的把程瑤多年來乖巧懂事體貼的庶女形象給打破了,韓氏幾乎是以閃電的速度把程瑤踢出了自己人的範圍。
韓氏默默地想,她生的,別人生的,多麼明顯的劃分,以往她怎麼犯傻呢?
傻到讓她的女兒成了任人踐踏的雜草,一個頂多值十兩銀子的通房生的女兒,反倒成了他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見韓氏沉默不語,韓止有些心急,拉著韓氏央求:“姑母,您就成全侄兒吧。侄兒想過了,只要您答應了,後面的事就有希望了。侄兒知道,您向來疼我的。”
“止兒啊,那要是你娶不成瑤兒,又該如何呢?”
韓止知道,姑母考驗他的時刻到了,忙拍著胸脯表決心:“姑母,侄兒非瑤表妹不娶!要是,要是不能和她結為夫婦,那我情願終身不娶!”
“你,你竟能為了她如此?”韓氏震驚失聲。
韓止神情鄭重:“是,侄兒早已傾心瑤表妹,若真不能和她終成眷屬,那情願孤獨此生!”
韓氏……韓氏更生氣了!
什麼情況啊,她侄子,衛國公府的寶貝嫡長孫,將來的衛國公,居然說非程瑤不娶?
是他豬油蒙了心,還是程瑤那塊豬油太大了?
果然,小妾通房生養的,都太邪門了!
“止兒,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你是衛國公世子,將來還指望你傳承香火的,你不娶,難道你祖父他們能答應?”
韓止也知道自己說的有點過了,他真娶不成程瑤,當然不能終身不娶的,可是不這麼說,又怎麼讓姑母清楚他的決心呢?
“姑母。”他俊臉微紅,“侄兒是真心的,不瞞您說,這麼久了,母親……母親給我安排的通房,我……我至今沒碰過……”
很好!韓氏最後一點耐性終於告罄,冷眼瞧著向來疼愛的侄子,很想把巴掌甩到他臉上去。
不過最終,韓氏把這巴掌省下了。
她怎麼能打自己侄子,這巴掌當然是要甩到她大嫂臉上去才好,她得把去年從大嫂那挨的巴掌打回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1 10:07 AM
第七十章 打臉啪啪啪
“止兒啊,姑母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且去吧,容姑母想一想。”
“姑母——”
韓氏笑了:“這麼大的事兒,姑母哪能輕易就定下來,我實在是沒想到你喜歡的是瑤兒,你身份和平兒他們幾個不同,想娶她,可不只是把她記在姑母名下那麼簡單,容我再想一想吧。”
韓止心中一喜。
姑母的意思,是說不但要把瑤表妹記在名下,之後還會幫他們斡旋嗎?
將來真有姑母替他出面,可比他自己出頭強多了!
“多謝姑母。”少年露出安心的笑容,忍不住就要把這個好消息與心上人分享,“姑母,那侄兒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我先走了。”
“嗯。”韓氏點頭,看著侄子匆匆離去難掩興奮的樣子,心中微寒。
就連容昕那孩子都曉得找她問一問微兒如何了,可是止兒,從始至終,竟沒問過微兒一句!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印象中對微兒頗為照顧的侄子變得這麼冷漠了?
這麼說,微兒並沒有胡言亂語,止兒和瑤兒早就互生情意,而在這種情況下,瑤兒卻不對微兒提醒半句,任由她去丟醜?
韓氏拍了拍手邊的桌案。
真是豈有此理,害微兒丟醜,不就是害她丟醜?那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韓氏心中一直憋著氣,等韓止走遠了,騰地站起來,也顧不得悲春傷秋了,殺氣騰騰沖去段老夫人那裡。
直到不見了韓氏蹤影,牆角邊才探出一個腦袋來。
容昕擦了擦冷汗,嘀咕道:“嚇死我了。沒想到躲過了韓止,差點撞到大姨母!”
他眯著眼,望著牆根處的梅樹,嘴角翹起來:“原來韓止喜歡程瑤啊,竟然一直瞞得這麼緊!幸虧先前覺得他不對勁,才偷聽到!”
一身紫衣的少年搖了搖頭:“韓止喜歡程瑤,程二老爺只喜歡小妾生的子女。說來說去。就醜丫頭沒人喜歡啦,嘖嘖,還真是可憐吶。不然,我就勉為其難對她好一點吧。”
少年說完,猛然住口,似乎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丟人的話。抬腳踢了踢牆壁,彆彆扭扭地想著:我就是可憐她而已。她要還是那麼壞脾氣,以後照樣罵她的!
不想了,趁著今日人都到了,先去把程曦和程彤收拾一頓好了。反正順手的事,這樣等下次見了醜丫頭,也好有個話題。
“這又是怎麼了?”段老夫人望著風風火火闖進來的韓氏。頗為頭疼,大過年的。她總不能和閨女又頂起來。
女兒這急性子,到底隨誰啊!
“母親,大嫂呢?”韓氏掃視一圈,沒見著衛國公夫人陶氏,心下有些失望。
“你大嫂剛剛說有些頭暈,我讓她去隔間歇著了。”
韓氏撇了撇嘴,心想陶氏一年到頭不是頭暈就是心絞痛,這麼個體弱多病法,也沒見母親嫌棄,要是這麼看,一個健健康康的庶女說不準還挺受歡迎呢!
“那我看看大嫂去,正好有點事跟她講。”韓氏雖急於打陶氏的臉,到底顧及段老夫人心情,並沒打算對她說什麼。
韓氏抬腳走了,段老夫人無奈對景王世子妃曾氏道:“瞧瞧,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急脾氣。”
曾氏溫婉笑道:“大姐這樣挺好的,省得悶在心裡傷身。”
她說到這裡,自憐一笑,站了起來:“義母,我帶著昕兒他們先回了。”
段老夫人挽留:“急什麼,飯還沒吃呢。”
曾氏搖頭:“您知道的,我還要帶著他們兩個回曾府,總不好過去太晚。”
段老夫人就不再勸,歎道:“說的也是,那我就不留你了。”
曾氏是國子監祭酒之女,幼時喪母,繼母說是對她視若己出,可究竟如何,從每年曾氏先帶著子女來國公府給義母拜年,再回曾府,段老夫人心中又豈會沒數。
“婉娘,那你也不必急,總要遣人先把昕兒和嵐兒叫過來。”
曾氏笑了:“他們兩個一聽說要走,定會和我吵的。”
段老夫人聽了心中大悅,跟著笑起來,笑完,心中又有些難受。
要是玉珠還在,是不是每到這時候,她和孩子也會依依不捨,不願離去呢?
可憐她的舒兒,當時因為急著趕回來,大過年的又病了,只得送去溫泉莊子上養著,還千叮萬囑不許她對微兒說。
原本她是不想瞞著的,微兒知道了要是去看望,舒兒一高興,說不準病就好了大半,可沒想到微兒又受傷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個病,一個傷,哪一個都戳的她心尖疼。
曾氏見段老夫人變了神色,溫聲寬慰起來。
韓氏進了隔間,就見衛國公夫人陶氏正側臥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
聽到動靜,陶氏睜眼起身:“大妹怎麼來了?”
韓氏三兩步走過來,自顧在一旁的椅子處坐下:“聽母親說大嫂在這裡歇著,正好我有些話要跟您說,就過來了。”
陶氏出生於書香世家,自幼活得雅致講究,相當看不慣小姑子的粗魯,悄悄皺了皺眉,才含笑問道:“大妹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心道,莫不是程微對止兒還念念不忘,磨著小姑子找她求情來吧?
陶氏心中冷笑,難道去年她對小姑子旁敲側擊那番話,小姑子沒聽明白?
她的兒子可是國公府的嫡長孫,品行端正,文武雙全,曾陪太子讀過書的,放眼京城,能比得過止兒的少年郎又有幾人?自打止兒小成年禮後,上門的媒人可是一茬接一茬的,她怎麼可能讓兒子娶一個粗魯任性又容貌鄙陋的姑娘當媳婦!
尤其,尤其還是小姑子的女兒,婆婆的外孫女,那就更不成了!
“大嫂,我是想和你說說止兒的事。”韓氏開了口。
果然如此!
陶氏眼中嫌棄之色一閃而逝,矜持地咳嗽一聲,清清喉嚨:“大妹,去年止兒和微兒兩個孩子的事,咱們不是說過了麼?微兒那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不瞞你說,我挺喜歡她。奈何止兒不喜歡,我這當娘的總不能半點不顧他的心意,你說是不是?”
韓氏連連點頭:“可不是,正是大嫂說的這個道理!婚姻之事雖是父母之命,可疼孩子的,哪有半點不顧子女意思的。大嫂啊,我找你就是說的這個事,剛剛止兒跪在我面前,求我把瑤兒記作嫡女許配給他,我這實在沒了主意,這不就找您來了,您說這事可怎麼辦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3:49 PM
第七十一章 少年的歡喜
“跪在你面前?”陶氏一下子坐直了,捂著心口,“大姑奶奶這話我怎麼聽不懂呢,誰跪在你面前了?”
一心急,連大妹都不叫了。
韓氏相當滿意陶氏的反應,於是語氣更加真誠了:“就是止兒啊,要是平兒他們,我不就該去找四弟妹了嗎?再者說,今日平兒他們都不在府上呀。”
“等等!”陶氏打斷了韓氏的話,“大姑奶奶,你是說止兒跪在你面前,求你把瑤二姑娘記為嫡女?他想求娶瑤二姑娘為妻?”
韓氏面色沉重地點頭:“就是啊,大嫂,你是知道的,這沒有個特殊緣故,庶女怎麼能記成嫡女呢,都這個樣子,豈不是亂套了?再者說,止兒可是國公府的世子,就算我這裡沒問題,也過不去你們這一關不是?可侄子都跪在我面前了,我這當姑母的,實在不忍心拒絕。大嫂,您看這事到底該如何解決?哎,大嫂,大嫂,你怎麼了——”
韓氏忙去扶陶氏。
陶氏臉色煞白,撫著心口直喘:“大,大妹,你說這話,莫不是唬我的,止兒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我知道……”
她氣喘微微,吐字艱難:“我知道,你還介意去年的事兒,可是做父母的,誰不替兒女著想,我當初說那番話,並不是掃你的臉面,實在……咳咳,實在是我就止兒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婚事,絕不能輕率了……咳咳……”
等陶氏要斷氣般說完,韓氏才一臉茫然地問:“大嫂,您什麼時候掃我臉面了,我怎麼不知道呢?哎呀。這個時候,還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做什麼,眼下著急解決的不是止兒和瑤兒的事情嗎?就是因為止兒的婚事不能輕率了,我這不才來找你嗎,大嫂居然還不信,那就罷了,等回去。我便把瑤兒記在名下。反正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這麼些年。那孩子還算盡心懂事。”
韓氏起了身欲走,陶氏猛然站起來,眼前一片眩暈,可這個時候。她連昏倒都顧不上了,拽著韓氏手腕道:“大妹。你等等,你,你跟我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哎呦。大嫂,你可別急,這要是急出個好歹來。母親還不跟我拼命呢!”韓氏忙扶好陶氏,替她順氣。
做小姑娘時。韓氏沒少仗著受寵欺負陶氏,只是後來嫁的不好,和娘家關係漸行漸遠,這才讓陶氏擺起了長嫂威風,不得不忍受著她嬌柔面具下時而冒出來的剜心之語。
這也是為何,當初得知次女和侄子表白,然後被陶氏打臉後,韓氏恨不得把程微抽死的原因之一。
今日,她可算揚眉吐氣了。
韓氏越看陶氏慘白的臉色心中越暢快。
不是瞧不起她閨女嗎,現在你兒子跪著求養在她身邊的庶女呢,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這麼一想,韓氏忽然有些心動。
她這庶女,還是挺爭氣的嘛,記為嫡女也不錯,想想以後庶女成了大嫂的兒媳婦——
韓氏差點傻笑出聲,很快又意識到了不對。
不成,她雖厭惡陶氏,但不能害了大哥,還有韓止那臭小子,再怎麼樣,畢竟是她親侄子,今日讓他母親教訓一頓就是了,她哪能讓他娶個庶女呢!
韓氏想明白過來,看著陶氏要斷氣的樣子,有些後悔了。
這大過年的,陶氏要真是氣出個好歹來,她不是對不起大哥麼。
罷了,雖然這麼多年,只見陶氏體弱,沒見真的如何,她也不能太過了。
韓氏收起了語氣中的嘲諷,一臉真誠地勸著:“大嫂啊,您別著急,止兒雖然心悅瑤兒,平日我冷眼瞧著,兩個孩子發乎情止乎禮,這不還沒走到那一步嘛!止兒的品性咱們都是知曉的,他要真的胡鬧,就不會求到我這裡來了。眼下到底該如何,您還是早些拿個主意,不然這逢年過節有事,我常帶著瑤兒過來,兩個孩子對將來究竟能不能在一起心中沒個數,都不好難受的。”
陶氏一聽,更不好了!
天,韓氏說的要是是真的,那太危險了!
止兒已經成人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面對著心上人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守禮,那就難說了,要是他和程瑤鬧出什麼事來,那可如何是好!
還有那當庶女的,能不一門子算計著往國公府裡鑽嗎,何況是止兒這樣出眾的郎君!
陶氏越想越心驚肉跳,揚聲道:“來人,快去把世子給我叫過來!”
說完,陶氏仍不放心,止住了丫鬟,對韓氏道:“罷了,大妹,既然你這麼說,那咱們就一同過去,找止兒問個清楚。”
韓氏當然是不怕去問清楚的,在她這個當姑姑的心裡,韓止那臭小子也該受些教訓了,遂笑道:“也好,不過大嫂莫要讓母親知曉了,免得她老人家擔心。”
陶氏氣得直翻白眼,不讓老夫人知曉,還用這個棒槌提醒嗎,這種事,難道她當母親的希望搞得人盡皆知?
不提陶氏悲憤惱怒的心情,韓止心情卻不錯,壓在心頭許久的大石搬開了,連走路都比以往輕快些。
他攔住一襲藍裙的清麗少女,把她拉到梅樹下,語氣帶著少年面對心上人難免的拘束和緊張,還有一種心願得償的興奮:“瑤表妹,我,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程瑤面色冷清,想著程微這些日子的疏遠,有種把手甩開的衝動,可是手才微微一動,又安靜下來。
今日早上,她本該和嫡母一同進宮的,卻被硬生生留了下來,連個像樣的解釋都沒有。
說什麼太子妃有孕怕吵,那為何還帶程微去了?
程微還沒洗脫神智失常的名聲呢,嫡母就敢帶著進宮去,卻把她留下。
可見,隔著肚皮,再怎麼樣努力也是不成的,比不得別人會投胎!
要是她以後再沒了進宮的機會,那——
眼前的少年長身而立,面容俊秀,眉梢眼角帶著真切的歡喜和忐忑,恰如那春日枝頭初發的芽,鮮嫩嫩讓人無法不喜歡,更令人憧憬的,是因為枝頭高,迎著晨曦,不知道會開出怎樣嬌豔的花朵來。
少女的手軟了下去,柔弱無骨。
少年握著這樣一隻手,手心出了汗,歡喜地道:“瑤表妹,你知道麼,我和姑母說了咱們的事,她願意幫咱們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3:50 PM
第七十二章 成拙
程瑤露出意外的神情:“你,你說啦?”
少女垂了頭,再抬起時,驚喜中帶著忐忑,用手摩挲著裙裾,輕聲問道:“母親真的說會幫我……我們?”
“嗯。”見心上人露出歡喜神色,少年神采飛揚起來,“姑母一直很疼我的,你放心吧,只要她把你記做嫡女,我就去向父親和母親說,再有姑母幫著說情,定然不會有問題的。”
“可是,就算我被記做嫡女,實質上依然是庶女出身,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程瑤抬了頭,望著面前的少年,目露傷感:“而且你是高貴的國公府世子,就算我是嫡女,也配不上你的,就像三妹當初對你表白,不是說,你和夫人都不願意的麼?”
“那怎麼一樣!”韓止心疼地握緊了心上人的手,靠得更近,“我對微表妹從未有過男女之情,一直是把她當做妹妹看的,怎麼能和她結為連理?至於母親,瑤表妹,你放心,母親是更喜歡你的。”
程瑤露出羞赧的笑容,嗔了面前的人一眼:“瞎說,夫人不喜歡嫡親的外甥女,喜歡我一個庶女,哪有這種道理,你就是哄我開心的。”
“沒有!”韓止一把攬住程瑤的肩,“真的,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話,年前我說會找姑母提,今日不就提了麼。母親真的是更喜歡你的,她素來喜歡才華出眾的女子,而滿京城的姑娘,論才華,又有誰比得上你呢?”
說起心上人的優點。少年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
少女臉上漸漸佈滿紅暈,像是晚霞令少年移不開眼睛:“又亂說,我哪有你說的那般好!”
脫去了以往的溫婉端莊,只剩嬌羞可人,望著這樣的程瑤,少年心頭一片火熱,雙手下移順勢把她攬入懷裡。下巴抵著佳人滿頭青絲。發上的茉莉花香縈繞在鼻端,令少年心猿意馬,連聲音都暗啞了幾分。低聲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他把懷中人攬得更緊了些,聲音越發溫柔:“真是難以想像。這樣絕妙的詩句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太貼切了。既是說那梅、那雪,也是在說你——”
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韓止有些意外:“瑤表妹,怎麼了?”
他低頭。看到程瑤面色慘白,目光直直望著某處,不由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母親陶氏和姑母韓氏站在不遠處,俱都冷笑著看過來。
“母親。姑母——”韓止有些懵了,一時之間忘了鬆手。
程瑤慌張把他推開,面白如紙。
陶氏大步走了過來,與失魂落魄的程瑤交錯而過,發出不屑的冷哼,行至韓止面前,手抬起,直接甩了兒子一個響亮的耳光。
看著兒子不可置信的神色,陶氏氣得發抖。
兒子長這麼大,她沒有碰過一下,可這個耳光打下去,她連心疼的感覺都沒有了,只覺得那個耳光不是她甩在自己兒子臉上的,而是小姑子甩在她臉上!
“我喜歡誰?止兒,你可真是母親的好兒子,母親都沒說,你就知道我喜歡哪個了?”陶氏質問著韓止,目光淩厲掃一眼程瑤,一指遠遠站著的丫鬟,“青娥、素女,我都喜歡,難道喜歡,就會給你聘來當正妻不成?我看你是年紀越大,越糊塗了!”
韓止被陶氏質問的啞口無言,下意識看向程瑤。
聽陶氏把她和丫鬟們相提並論,程瑤臉色越發慘白,好似冬日頹敗的白荷,生機都要沒了。
她看看陶氏,再看看韓氏,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提著裙擺緩緩上前,在陶氏面前站定,挺直背脊聲音平靜堅定:“國公夫人,瑤兒自知身份低微,從沒有過不該有的奢望,請您放心就是。”
她說完,盈盈行禮,又緩步行至韓氏面前。
韓氏冷眼望來。
出乎意料的是,程瑤居然撲通一聲跪下來,以額觸地:“母親,瑤兒給您丟臉了,回去後,請您責罰!”
她說完站起來,深深看了韓止一眼,掩面而逃。
一滴淚從她眼角滑下,因為猛然轉身被風斜斜吹落,恰好滴在韓止脖頸上。
心愛的姑娘冰冰涼涼的眼淚,還有那深深一瞥,讓韓止忘了被母親撞見的驚懼,毫不猶豫抬腳去追。
他卻忘了陶氏就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兒子錯身而過去追程瑤,把她這個母親視若無物,陶氏氣急喊了一聲:“孽障,你給我站住——”
話未說完,就怒火攻心,軟軟倒了下去。
“大嫂!”韓氏高聲叫道,“止兒,快回來,你娘昏倒了!”
韓止聽到身後的喊聲,猛然停住身子,轉過身跑回去抱住了陶氏:“母親,您醒醒啊!”
在韓氏姑侄的呼喚聲中,陶氏幽幽醒來,看一眼韓止,別過眼去:“孽障,你還回來做什麼?你去追啊!”
心上人心碎而走,母親氣急暈倒,太多事情的發生令少年有些搖搖欲墜,一臉羞愧道:“母親,是兒子不孝,您要是生氣,就打兒子好了,別氣壞了自個兒身子,那兒子就罪孽深重了!”
聽了兒子這番話,陶氏心中軟了幾分。
罷了,兒子知道做錯了就算了,他不過是見的姑娘少了,一時被蒙了心而已,只是以後,對那程二姑娘卻不得不防了。
陶氏暗下決心,等下就對韓氏說,以後她再上門就莫帶著程瑤來了,時日久了,不信兒子還放不下。
論姿容,程瑤雖好,卻也不算頂尖的,論才華,呵呵,她固然喜歡才華出眾的姑娘,可那是在各方面相差無幾的情況下,與出身、品性相比,才華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陶氏想到這裡,見韓止臉色煞白,額頭沁了一層冷汗,擔心兒子傷了身子,遂勉強露出一抹笑意,氣喘吁吁道:“罷了,你既然知道錯了,此事我便當作未發生過,從此以後,你莫要再和瑤二姑娘單獨接觸了。”
兒子已經行了小成年禮,過這個年長了一歲,算是十七歲的人了,是時候把親事訂下了。
“母親,我——”韓止欲言又止,怕刺激陶氏,可讓他說放棄程瑤,那是萬萬不能的,連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
這時,傳來老夫人中氣十足的怒吼聲:“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韓止等人聞聲望去,就見段老夫人站在假山旁,面沉似水望向這裡。
老夫人身旁是景王世子妃曾氏,她一手攙扶著老夫人,一手拎著小霸王容昕的耳朵。
而在容昕不遠處,是鼻青臉腫的程三公子程曦,還有哭得嗓子都嘶啞了、眼睛腫成個桃子的程彤。
“老,老夫人,您怎麼也在這裡?”陶氏不知道剛剛的情景被老夫人等人看去多少,心中大急,瞥了一眼韓氏。
韓氏同樣一臉意外。
老夫人越發震怒,吼道:“我怎麼在這裡?剛剛才把幾個打架的皮猴子拉開,就聽到這邊又是哭又是喊的,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22 03:56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小霸王的威力
老夫人這話一出口,容昕就沖如喪考批的韓世子吐了吐舌頭,心道他揍人被老夫人和母親逮個正著已是倒楣,沒想到還有比他更倒楣的。
和心上人私會,不僅被自己老娘和姑母逮到,還被他們這一大群人撞見了,這運氣,嘖嘖。
他已經可以想像明日京中會流傳什麼故事了。
什麼?流傳不出去?開玩笑,有他在,怎麼可能流傳不出去!
當初程微那個笨蛋,丟了那麼大的臉,還傳的人盡皆知呢,明明最開始不是他嚷出去的,到最後也不知怎麼,全都說是他嚷出去的,既然如此,他怎麼能枉擔了這個虛名,這回一定賣力嚷!
韓止單看容昕的表情就知道自幼一起玩到大的損友會有什麼打算了,當下臉色慘白,警告地瞪著他。
容昕乾脆轉了頭,得意去瞧戰果去了。
所謂的戰果,當然是鼻青臉腫的程三公子程曦和程四姑娘程彤了。
程曦是個木訥頑固的,聽段老夫人說什麼“把幾個打架的皮猴子拉開”這種話,心中正生著氣。
他什麼時候打架了,太冤枉人了,他一直是在被打好嗎!
容昕一看程曦忿忿不平的表情,不樂意了。
怎麼著,他小霸王打人,那是看得起他,這還有個不高興的?
看來是還沒被打服氣!
他就說嘛,才打到中場就被老夫人拉開了,怎麼可能達到效果!
小霸王沉著臉,表情猙獰瞪了程曦一眼,見程曦嚇得一哆嗦。又覺得沒勁,斜瞥了一眼程彤。
程彤被這一眼驚得差點背過氣去,下意識緊緊揪住了衣襟連連後退。
小霸王又不高興了,一臉嫌棄盯著程彤的手,心道這人幹嘛呢,他就是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這麼多人盯著。她捂著胸口後退幹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怎麼著她了呢。還沒有棗核大,白給他,他都嫌硌手呢!
容昕鄙視地瞄著程彤。沖她做了個鬼臉。
不就是把凍成冰棒的蛇丟她懷裡了嘛,至於嚇成這個鬼樣子?程微七歲時,都沒被他嚇到呢。
程四姑娘現在對小霸王太有陰影了。
她長這麼大,除了和程微時不時打打嘴架。父母連重話都沒怎麼對她說過,那日父親偏著程微說話。她都覺得心要碎了,以為再沒有比那更令人難過的事。
可是,可是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呀!
程彤一想到那冷冰冰的蛇落在懷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胸口的溫熱下,她甚至覺得那蛇尾動了一下,就恨不得死過去。
此刻見小霸王忽然對她露出猙獰表情。像見了鬼一般,不受控制的尖叫一聲。隨後捂著胸口狂吐起來。
段老夫人這還等著審問韓止呢,程四姑娘這裡忽然吐起來了,眾人一時之間連反應都忘了。
韓氏怔了怔,忽然臉色一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程彤那裡,厲聲問道:“程彤,你,你吐什麼!”
程彤吐聲一停,愣了一下,才猛然反應過來韓氏這話是何意。
雖說是有禮法束縛,可山裡人家根本講究不了男女大防,每逢農忙,無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都要老老實實下田去。
程彤六七歲時,就在玉米地裡偷偷撞見過村子裡年輕的小哥和姑娘親嘴了,那些村婦撒潑罵人的話也沒少聽,是以她雖比程微小一些,可於這些方面,完全不是一張白紙的程微能比的。
天啊,嫡母,嫡母居然誤會她有了身孕,這,這實在太侮辱人了!
程彤一臉委屈的瞪著韓氏,捂嘴哭起來,哭到一半,猛然想起剛剛才吐了,她這一捂嘴,豈不是——
又羞惱,又噁心,還有被小霸王嚇出來的驚懼,多方夾擊之下,程四姑娘白眼一翻,昏過去了。
“這,這都是怎麼回事啊?”韓氏一臉茫然望向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以手扶額,好讓自己別氣出個好歹來,高聲喊道:“來人,快把四姑娘抬進屋裡去,你們也都跟我進去!”
鬧鬧哄哄好一會兒,雙方才搞清楚都發生了什麼事兒。
段老夫人面沉似水,看著陶氏和韓氏:“這麼說,二姑娘就這麼跑了?”
陶氏和韓氏齊齊點頭。
“還不快去找回來!”段老夫人氣得咬牙,這大過年的,昏倒一個已經夠晦氣了,再來一個尋短見的,還讓不讓人好好過年了,正月十五賞花燈還沒過呢!
段老夫人說了這話,陶氏和韓氏尚沒有什麼反應,韓止面色大變,掉頭就跑。
段老夫人一隻棉鞋砸在他後背上,厲聲吼道:“誰讓你去了!”
韓止被砸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容昕低了頭,悄悄樂起來。
“昕兒,你腿腳快,趕緊去找找程二姑娘。”景王世子妃曾氏覺得老夫人撞見這事,純粹是自己兒子的功勞,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抬手打了容昕一下。
容昕很不樂意地嘀咕:“母親,我不想去,我又不會哄女孩子。”
曾氏氣得嘴唇一抖。
這倒楣孩子,她什麼時候讓他哄了,給她哄回家一個兒媳婦來嗎?
“我是讓你把程二姑娘領回來!再囉嗦,打斷你的腿!”曾氏殺氣凜凜地道。
容昕不敢再反抗,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是,抬腳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他又折回來了,身後跟著程二姑娘程瑤。
“外祖母,母親,我速度快吧?”容昕揚著笑臉邀功。
跟在後面的程瑤差點吐血,分明是她自己回來賠罪的,被這小霸王一說,怎麼成了她不懂事跑了,被人尋回來的?
她當機立斷跪下來,滿面羞慚:“外祖母,大夫人,母親,瑤兒給你們賠罪了。都是我的錯,不該沒了規矩,讓外祖母、大夫人擔心,給母親丟臉。”
她跪著轉向韓氏,砰砰磕頭:“母親,等回去,您就把女兒送到家廟裡去吧,女兒願意從此青燈古佛,安安靜靜過日子,再也不沾惹是非。”
韓止心中大駭,撲通一聲跪下來:“不關瑤表妹的事,都是我的錯,一直以來,是我情不自禁心悅她,糾纏她,想和她在一起。祖母、母親,你們要責罰,就狠狠責罰我好了,瑤表妹有什麼錯呢?她唯一的錯,只是錯在被我喜歡罷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3:56 PM
第七十四章 暫且收場
韓止越說越是心疼程瑤。
從頭到尾,瑤表妹都沒有主動靠近過他,是他情不自禁被她吸引,才去招惹她的,就算如此,瑤表妹在他面前也從未說過什麼不規矩的話。
可是現在,她卻要跪在眾人面前,對所有人道歉。
瑤表妹說得對,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只是個庶女罷了。
想當初,微表妹對他表白,每次見了他都恨不得湊上來,祖母又是怎麼做的?
呵呵,不是每天逼著他上門提親去嗎?
韓止心中冷笑。
今日,他定要護瑤表妹周全,他年紀再小,也是衛國公世子,將來的衛國公,要是連心上人都護不住,那還有什麼意思?
“止兒,你住口!”陶氏氣得眼前眩暈,一臉病容望向段老夫人,“老夫人,我看此事並沒什麼好說的。止兒不懂事,是我管教不周,回頭定會好好教導他,以後不許再招惹是非,至於二姑娘——”
她轉向韓氏:“大妹,止兒說的不錯,原本兩個孩子並沒什麼,咱們何必大驚小怪的,我看二姑娘年紀漸大了,以後跟著你在家中多學些規矩就是了,哪能送到廟裡去呢,不知道的還以為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程瑤身子一抖,臉上沒了血色。
衛國公夫人這話聽著是在為她開脫,可實際上,卻是要她以後少登衛國公府的門。
是她以往太天真,以為憑藉著人品才華讓人喜愛就夠了,可實際上,那喜愛不過是水上浮萍,稍有風吹草動。就散了。
說到底,出身地位,才是最要緊的!
程瑤跪在地上,斂眸垂頭,暗暗握了握拳頭。
韓止卻悄悄松了口氣。
只要瑤表妹不受責罰,那就什麼都好說,祖母和母親一時接受不了。他多花些工夫磨一磨。來日方長,總是有機會的。
他轉向韓氏,忍著心中的怒氣央求:“姑母。侄兒給您磕頭,求您別為難瑤表妹——”
“夠了!”陶氏氣得不行,一向溫婉端莊的貴夫人,竟忍不住抬腳踹了兒子一腳。“你是程二姑娘什麼人,你姑母又是程二姑娘什麼人。輪得到你來求情?韓止,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母親,我不是這個意思——”韓止一個頭兩個大,都要急哭了。
他從來不知道。女人都是這麼難以理解的生物,容昕胡鬧揍人沒事,他下跪求情。反而處處是錯了。
程瑤忍不住皺了眉,暗道韓止平日裡瞧著還算靠譜。怎麼處理家務事上如此笨拙,就算一開始國公夫人不討厭她,聽兒子這麼說,不討厭她才怪了。
有幾個婆婆發現兒子把心思全放在別的女人身上,能高興的啊?
她心中焦急,卻也沒法子,暗道一聲罷了,今日已是這般,只能以後徐徐圖之。
就算今日之事傳揚出去,于她名聲不利,可說到底,她並沒犯什麼大錯,總不能有人喜歡她,她就要以死明志吧?
這個時候,程瑤不由慶倖是生在了大樑,對女子的束縛不算太嚴苛的時代。
韓氏同樣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她帶一個女兒出來,名聲就毀一個,以後還要不要出門見人啊?
特別是侄子跪在面前時,心又軟了幾分,心道經此之後,以大嫂的性子,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侄子的親事定下來,她雖是真心為侄子打算,可畢竟是做了棒打鴛鴦的人,真讓侄子從此怨恨她,她也是不願的。
於是韓氏笑道:“大嫂,你就別惱止兒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哪有不調皮的?至於瑤兒,你們都放心,我怎麼會罰她呢,要是女兒長大了沒人求,我才該頭疼了。”
這話把陶氏臊得面紅耳赤,暗中恨得咬牙。
都這個時候了,小姑子還不忘諷刺她,這是埋汰她兒子上趕著求人家庶女呢!可惜到底蠢笨了些,把自己親生閨女給繞進去了!
連番受刺激之下,當著段老夫人的面陶氏都不想忍了,微微一笑道:“大妹,話別這麼說,我知道你頭疼微兒,不過你放寬心,我和老夫人都疼她呢,哪能看著不管的。微兒其實是個好的,以後會有福氣的。”
容昕聽了這話,又不大高興了,心想程微父母雙全,輪得到衛國公夫人操心誰來求娶嗎?哼,就算去求娶,又不是求到衛國公夫人面前來。
噢,他懂了,衛國公夫人這是沒有女兒,一輩子體會不到有人求娶的滋味了,這才替程微操心來著。
可是,這樣以後會不會很麻煩呀?
容昕想到這裡,頗有些詫異怎麼會冒出這樣古怪的念頭來,遂悄悄紅了臉。
容嵐拿眼瞄著哥哥,心道好端端的,哥哥臉紅作甚,怎麼才過了一個大年,她認識的人,一個個都不大正常了?
難道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嗎?
小姑娘摸著腮邊紅痘痘,一下子憂愁起來。
韓氏可沒注意這些半大孩子的想法,陶氏這一說,正中下懷,不由笑起來,帶著幾分得意:“母親,大嫂,我還一直沒跟你們說,微兒這些日子瘦了白了,變得好看了,我確實是有些頭疼,她這模樣,以後可別給我惹麻煩才好。”
說著,還瞥了韓止一眼。
陶氏真要氣吐血了,小姑子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以為她閨女變好看了,以後她兒子就稀罕麼?
真是笑話,被她兒子棄若敝履的人,以後她兒子要是再稀罕了,她“陶”字倒過來寫!
“微兒真的變好看了?大妹下次可要記得把微兒帶來,老夫人瞧了定然高興。”陶氏不冷不熱地道,心想就那黑胖壯的丫頭,變瘦了能好看到哪裡去,她還真想見識一下了。
韓氏痛快地應了:“母親,那等微兒好了,我帶她來看您啊。”
段老夫人自然求之不得,連連稱好。
只有容昕有些擔憂起來。
醜丫頭變了樣子,以後會惹麻煩嗎?哼,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會瞧上一個醜丫頭!
上次他沒瞧清楚,怎麼覺得和以往差不多呢,不就是瘦了點,白了點,皮膚好了點嘛,那眉毛那眼睛,不還是醜丫頭!
不行,他還是找個機會去瞧瞧。
一瞥鼻青眼腫的程曦,容昕高興起來。
這下好了,現成的藉口都有了,他把人打成這個樣子,總得上門道歉吧。
程曦菊花一緊。
這小霸王想幹什麼?
以後,以後他再也不要來國公府了,他要留在家裡讀書!
這一場混亂的拜年,總算是告一段落,程澈在前院陪著長輩們喝了酒,臉色微醺,趕到門口馬車旁,眼瞧著神色各異的弟妹們,並沒有多問,與韓氏告辭:“母親,兒子還有點事要辦,晚些時候再回去。”
韓氏見嗣子面色微紅,有些不放心地問:“澈兒,你飲了酒,騎馬行麼,有什麼事不能明日再辦的?”
程澈就笑了:“必須要今日辦的,母親莫要擔心,兒子喝得並不多,是屋裡熱才上臉的,兒子辦好事就會回府的。”
韓氏這才點頭,囑咐道:“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程澈頷首,翻身上馬。
馬蹄聲噠噠敲擊著青石路面,漸漸遠了,駛往懷仁伯府的馬車隨後動了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3:57 PM
第七十五章 草編螞蚱
程微學習制符格外專心,以至於到最後,還是阿慧主動中斷了教學:“行了,今日就到這裡吧,學太久,你一時消化不了,還傷神。”
程微不想停下來:“我覺得自己還行,頭腦清明著呢。”
阿慧很不樂意:“是你覺得准,還是我說的准?這事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程微抿抿唇,老實道:“自然是聽你的。”
術業有專攻,她再怎麼提防阿慧,面對一無所知又不得不學的領域,只得老實聽著。
“那就是了。”阿慧語氣緩和下來,“該學的時候就好好學,不學了,就痛快玩。行了,今日教這麼久,我也累了,要歇著了,沒事別來煩我!”
心道,沒想到這倔丫頭還挺認真好學的,還讓不讓人發揮一下老師的威嚴了!
阿慧在腦海中沒了聲息,程微一下子空閒起來,喊道:“畫眉,給我端一盞蜜水來。歡顏,把書架子上第四層那幾本書拿過來。”
兩個丫鬟齊齊應是,端水的端水,拿書的拿書,很快,程微就成了手捧一盞蜜水,歪在床頭看攤在膝頭話本子的狀態。
她猶嫌不足,懶洋洋道:“聽歌,過來念給我聽。”
“噯。”聽歌跑過來,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捧起話本朗朗讀起來。
聽歌嗓子好,聲音婉轉動聽跟黃鸝鳥似的,透著那麼一股歡快勁兒,讓人聽了,心都跟著愉悅起來。
程微對二哥拿來應付她的故事書不感興趣,只聽小丫鬟清脆悅耳的聲音,就聽得入神。心中美滋滋地想,等二哥拿回來《水鏡記》,再讓聽歌這麼讀給她聽,她還要沏一盞蜂蜜紅棗茶,那可就太享受了。
想到這裡,不由有些心急。
二哥什麼時候回來呢?早知道讓他先把書給了自己,也不知他把書藏在書房何處了。
門口傳來說話聲:“微表姐。我說怎麼連個守門的都沒有呢。你這傷者可夠舒坦的。”
程微抬眸,就見一身簇新粉紅衣裙的陳靈芸立在門口,笑盈盈往裡張望著。
程微把蜜水放到一側。示意聽歌等人退下,淡笑道:“怎麼還有羨慕傷患的,陳靈芸,你是來看我。還是來埋汰我呀?”
陳靈芸翻了個白眼:“我可沒想來,還不是我哥哥。非要過來看看。”
她說著,側身,伸手把一個少年從外間拽了進來,口中道:“大哥。你瞧,人家可不歡迎我們呢!”
被拉進來的少年個頭頗高,濃眉大眼。膚色微黑,一笑就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微表妹——”
只喊了一句。就戛然而止,一臉驚訝望著斜倚在床頭的少女。
少女只穿了家常翠色衫子,頭髮隨便挽起,有碎發落下來,調皮的垂在耳側。
鴉黑的發,如雪的肌膚,少女就像是水墨畫中的人,有種不真實的美感,少年一時看愣了。
陳靈芸跺腳踩了少年一下,嗔道:“大哥,你傻啦?”
少年猛然回神,微黑的面頰爬上紅暈,沖妹妹笑笑,又衝程微不好意思地笑:“微表妹,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
程微坐直了身子,招呼道:“瑞澤表哥、靈芸表妹,過來坐吧。”
原來這少年,就是陳靈芸的兄長,陳瑞澤。
程微對這位表哥印象還不錯,許是因為長在京郊,瑞澤表哥不像京中貴公子那般精緻,更像生機勃勃的野菊,爽朗中帶著憨厚,與之相處,心情下意識就放鬆了。
可是這一次,在變得豔光驚人的少女面前,少年卻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坐在椅子邊沿,想與少女對視,卻聽到自己心跳如鼓,生怕被對方聽了去,眼睛趕忙盯著地面,可是偏偏,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要是像程瑤、甚至程彤那樣相貌姣好的姑娘遇見這般情景,心中多少有數,這是少年郎見到年歲相當的美貌少女自然的反應,心中得意羞澀之余,自然是裝作不知的。
可是程微卻不同。
她醜了十來年,平日梳妝,自己都懶得多看,哪會想到有人只是因為看見她,就會心如鹿撞。
這樣的待遇,小姑娘活了十四年,從未享受過。
程微半眯著眼,仔細打量著陳瑞澤,在少年臉越來越紅時,開口道:“我看瑞澤表哥面相,身體健康的很,怎麼心跳這麼急,臉還紅成這個樣子?”
這話一出,少年慌張站了起來,不小心把椅子帶倒發出一聲巨響,讓他更加緊張,慌忙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到程微手邊,磕磕絆絆道:“微表妹,這是我給你帶來的禮物,你,你拿著玩吧,祝你早日康復!”
說完,少年連椅子都顧不得扶,轉了身落荒而逃。
程微望著手邊的小匣子,又看看陳靈芸,頗為費解。
她雖然只涉獵了胎產科,可是一些理論總是相通的,單單望診,瑞澤表哥確實很健康啊,她又沒說什麼駭人的話,怎麼就把人嚇跑了?
“程微,你,你莫要太過分,欺負我哥哥老實!”陳靈芸氣得跺腳,惡狠狠瞪著程微。
程微來了火氣。
怎麼每次有人來看她,最終都是變成來和她吵架的?
她冷了臉,淡淡道:“我怎麼過分了,又怎麼欺負瑞澤表哥了,陳靈芸,你有本事給我說清楚!”
陳靈芸瞪著程微,見反正沒有旁人,一咬牙道:“哼,變好看了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是那麼討厭,見哥哥因為你好看了不好意思,就取笑他!”
程微目瞪口呆:“我什麼時候取笑他了?”
“怎麼沒有!不跟你說了,我找大哥去!”陳靈芸撂下這話,扭身跑了。
程微抬手摸了摸臉,心想,她變好看了,怎麼就成欺負人了?
更奇怪的是,她忽然變好看了,自己都沒有不好意思,別人幹嘛不好意思?又不是別人變好看了。
她想不通,隨手拿起陳瑞澤送的小匣子打開來看,裡面竟是十來隻草編的螞蚱,形態各異,煞是有趣。
這禮物簡直送到了程微心坎裡,她忙讓歡顏擺到多寶閣上去,又開始盼起二哥來。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韓氏回來,程微派了人去打探,才知道程二公子辦事去了,歸時不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3:58 PM
第七十六章 殷殷盼歸
二哥竟然沒回來?
明明說回來給她故事書的,怎麼好端端又辦事去了呢?
程微心下失望,叫了畫眉仔細問:“八斤真是這麼說的?母親他們一從國公府出來,二哥就走了?”
畫眉點頭:“是呢,八斤就是這麼說的。”
程微斂眸,拉了拉衣角,喃喃道;“什麼事這麼急,連八斤都沒帶著?”
懷仁伯府的姑娘公子們雖擺不起大排場,可出門怎麼也要帶上個把丫鬟小廝的。
程澈的貼身小廝就是八斤,眉眼靈活,平日裡頗得主子看重。
程微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拉住畫眉,手有些顫:“二哥,二哥怎麼走的?”
畫眉被問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這個沒聽八斤提呀,不過公子們出門,不都是騎馬嗎?”
騎馬!
程微臉上血色一下子褪盡了。
夢裡,二哥把她護在身前,二人共乘一騎,飛奔在山野間。
多少次午夜夢回,淚濕枕巾,那樣的場景她都不敢再回憶,可是任她如何逃避,仿佛還能聽到跑累的馬兒粗重的呼吸聲,可是身後的哥哥,卻漸漸沒有了聲息。
程微再也按耐不住,下床趿上鞋子就往外走。
“姑娘,您的腳——”
程微理也不理,匆匆撂下一句話:“我去夫人那裡!”
韓氏望著出現在面前的次女,目瞪口呆:“微兒,你怎麼來了?”
她目光下移,落到程微腳上,不由大怒:“你就這麼來了?還要不要你的腳了!”
“母親——”程微一路走得飛快。早上用的止痛符藥勁過了,立時感到一陣鑽心的疼,讓她說不出話來。
韓氏以為程微是惦記先前對她說的那番話,拉著女兒坐下,數落道:“你急個什麼?是,這回你說得不錯,止兒確實求到我這裡來了。他和瑤兒早有情意是真的。我既然知道了,當然不會順著他,把瑤兒記做嫡女。”
她看著面色難看的女兒。心中微軟,抬手替她捋了捋有些淩亂的髮絲,又不自在的收回手,咳嗽一聲道:“母親想明白了。以後呢,你也爭氣些。別再把你表哥放在心上了。將來母親定會給你尋一個好的,比你表哥還要好,這總成了吧?”
要是程澈按時回來,聽到韓止帶著程瑤一道跳進她挖好的坑裡。算是初戰告捷,程微當然會高興的,可是此時她一心擔憂程澈安危。哪裡還顧得上高興,難得一見的伸手拽住韓氏衣袖。幾乎是祈求地問道:“母親,二哥,二哥是騎馬走的嗎?”
韓氏有些莫名其妙:“你這問的什麼傻話,你二哥出門時不就是騎馬嗎?”
程微手一抖。
那怎麼能一樣,二哥現在是莫名其妙的辦事去了,還是騎著馬!以往他答應自己的事,從未失約過的。
萬一,萬一夢中的事提前出現怎麼辦?
程微越想越擔心,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連一直鮮豔的唇都蒼白起來:“母親,二哥說何時回來沒有?”
韓氏神情嚴肅起來:“微兒,你這是怎麼了?你二哥說了,辦完事就回來,怎麼看你這樣子,好像有什麼事似的。”
程微是關心則亂,真讓她說為何聽說程澈騎馬走了就緊張,哪裡說得出來,只得垂頭訥訥道:“我,我就是擔心二哥,萬一騎馬摔著怎麼辦?”
“呸呸呸,大過年的,你又說什麼胡話呢!”韓氏啐了一口,哭笑不得,“你二哥一身武藝,是得了你外祖父真傳的,他要是能騎馬摔下來,看你外祖父打不死他!”
衛國公府是開國功勳,以一杆銀槍傳承下來,每一任的衛國公,都是聲名赫赫的戰將。
只是現任衛國公,也就是程微的大舅,早年在戰場上傷了手腕,不得不回京城休養,而衛國公世子幼時體弱,雖是學了武藝,卻不如父祖輩良多。
反而是程澈,原本不曾習武的,那一年程二老爺帶著嬌妻稚子歸來,才十四歲的少年,一言不發跑到了衛國公府去,就這麼直直跪在老衛國公面前,長跪不起。
跪了一日一夜後,同樣是一日一夜未曾合眼的老衛國公打破了規矩,把韓家槍法傳給了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孫。
當今世人,提起懷仁伯府的二公子,只知道他是當今大儒顧先生的弟子,卻鮮少人知,他還同時是繼承了老衛國公槍法的人。
程微當然是對二哥有信心的,可是再厲害的人,也擋不住箭雨啊!
可她不敢說出那場噩夢,在韓氏面前,只剩倉皇無措。
原來,什麼樣的淡定,都是對已經不再關心的人,她此刻才算懂了。
韓氏卻不懂得女兒的擔憂,催促道:“好了,你莫要再胡思亂想,趁著天色還早,趕緊回去歇著,等你腳養好了,我還要帶你去國公府呢。”
她語氣頓了頓,想說和舒病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微兒這個樣子頗有些不對勁,還是先不提了,反正提了也無用,一切等她腳好了再說。
程微一心想著程澈安危,此刻確實想不起問旁的事,聞言站起來,低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看她步履蹣跚,韓氏出聲:“等等,讓人背你回去!”
韓氏叫了粗使婆子背上程微,畫眉緊緊跟在一旁,三人離開了怡然苑。
等出了院門,程微出聲道:“不回飛絮居,背我去二門口。”
婆子猶豫了一下。
“快一些,你猶豫什麼,我不告訴母親就是了。”
一個粗使婆子當然不敢違了姑娘的意思,抬腳往二門口去了。
程微在二門口不遠處的石墩處坐下來,薄唇緊抿,目光死死望著門口。
暮色四合,天漸漸暗下來,她的面色在朦朧夜色中越發蒼白。
畫眉終於忍不住勸:“姑娘,天晚了,二門一會兒該落鎖了,咱們回去吧。”
程微搖頭:“不成,我要等二哥回來。”
“可是——”畫眉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您在這裡等著並沒有什麼用處呀,二公子定然是有事絆住了,要是回來,自然就去尋您了。”
又何必在這乾等著呢?畫眉心中默默道。
程微緊緊攥著衣裙,聲音在夜色中有些飄:“你說的我都懂。可是,在這裡,我就能最早知道二哥回來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終於,門口處出現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4:03 PM
第七十七章 墨香
程微猛然站了起來,疾走兩步,忍著鑽心的疼痛又退回去,慌忙躲在了花木後。
畫眉大為不解,低聲道:“姑娘,二公子回來了,您怎麼不過去?”
程微輕輕搖頭:“我才不過去,被二哥瞧見我在這裡,他准會生氣的。”
她家二哥溫和體貼,可一旦生了氣,還是挺嚇人的。
“二公子怎麼會生氣呢?”
程微沒有看她,目光一直追隨著漸漸走過來的程澈,唇角忍不住輕揚起來,低聲道:“早上進宮腳又流血了,二哥嘮叨了好久,現在被他發現我又亂走,不生氣才怪呢。”
少女神情喜悅望著越走越近的兄長,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心頭卻忽然溢滿委屈,垂了眼簾,那委屈化作淚珠,簌簌而落。
她不好意思讓畫眉瞧見,就拿手背悄悄擦拭,眼睜睜看著一身竹葉青棉袍的兄長腳步沉穩走過,又忽地折回來,停在她面前,以手撥開了花木。
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也許是夜色朦朧月寂靜,在這有些空曠的室外,二哥的聲音聽起來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問:“微微,你怎麼會在這裡?”說著蹲下來,與程微視線平視。
“我……”程微怕程澈惱火,乾脆先下手為強,扯著他衣袖埋怨道,“還不是二哥,答應了給我《水鏡記》,結果左等右等不回來,我實在忍不住,就來瞧瞧了。”
程澈目光從少女微紅的眼角劃過,落在猶帶著濕氣的雙頰上,不動聲色地問:“微微來了多久了?”
問完。不等程微回答,他伸出雙手把人背了起來,冷冷看了畫眉一眼。
畫眉被二公子冷冰冰的一瞥嚇得頭皮發麻,心撲通撲通直跳,瞧著兄妹二人遠去的背影,悄悄捂住了胸口,心道二公子平日看起來清雅矜貴。謫仙般的人物。沒想到真的冷下臉,忒是嚇人!
程微伏在程澈背上,感覺到籠罩在二哥周身的低氣壓。同樣不敢說話。
兄妹二人默默前行,程澈越走越快,一直到了飛絮居把程微放下來,寒著臉對迎上來的歡顏道:“給三姑娘打水換藥。”
他坐在外間。約莫兩刻鐘後,歡顏走過來:“二公子。姑娘請您進去。”
程澈起身走了進去。
程微身子暖了,腳也舒服了,看著走進來的二哥還冷著臉,給丫鬟使個眼色讓她們退下。揚起笑容:“二哥,我的書你帶來了麼?”
程澈行至床前,在稍遠處坐下。眉峰皺起:“微微,你在那裡等多久了?你知不知道。這樣一旦受涼,會病倒的!”
“沒多久……剛去……”程微正想著措辭,手忽然被程澈覆上。
她詫異抬眸,卻見程澈面含慍怒,薄唇緊抿,斥道:“手這麼冰,是剛去麼?微微,你都會對二哥撒謊了?”
程微沒想到二哥還不依不饒,委屈又懊惱,一下子抽出手,咬唇道:“誰讓二哥說話不算數的,明明答應了從外祖家回來就給我話本子,結果我盼星星盼月亮,你人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微微——”程澈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無奈,“你傻等在那裡,就是盼著話本子嗎?”
程微頓了頓,點頭:“是呀。”
她當然不能說擔心二哥出事,那樣無稽的猜測,一旦說出口,恐怕所有人都當她是瘋子了。
“唉,我還以為微微是在擔心二哥呢。”程澈笑看程微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二哥今日事情太多,沒顧得上去買。”
見二哥不氣了,程微膽子大起來,嗔道:“二哥,《水鏡記》不是在你書房裡嗎?”
她要是知道放在哪裡,早就偷偷去翻了。
程澈笑著看她:“那是上冊,下冊我也要去書齋買呀。”
其實這時,對程微來說,什麼話本子都沒有哥哥平安歸來要緊,可她偏偏嘴上彆扭:“二哥太過分,為了旁的事,就不管我了。”
程微站起來,作勢欲走:“那二哥去看看,六出花齋關門沒。”
衣袖被揪住,少女仰著頭:“二哥,你別走。”
程澈坐下來,斂了笑容,凝視著程微:“微微,你說實話,今日到底怎麼回事兒?”
程微不自覺垂下頭。
隱瞞最親近的兄長,她是不願的,可阿慧的存在,她不想和任何人提。
她想了想,道:“二哥,我也不知怎麼,今日聽說你沒回來,心裡就一直不踏實——”
程澈笑起來:“原來是胡思亂想呢。”
“我沒有胡思亂想!”程微想解釋,可是偏偏沒有理由,但讓她再遇到一回,她知道自己照樣會坐立不安的,於是有些任性地要求道,“總之以後二哥答應我的事就不能失約,實在有事情,至少,至少要派人和我說一聲。”
程澈失笑:“微微,你這愛操心的性子,以後可要受累了。”
“你當我誰都操心呀?”程微脫口而出。
程澈怔了怔。
“二哥?”
程澈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遞過去:“喏,你的《水鏡記》,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深知妹妹的性子,他特意叮囑一句:“晚上不許看,早點養好了腳,正月十五帶你去看花燈。”
說完,程澈也不管程微是驚喜還是氣惱,抬腳匆匆走了。
虛驚一場,又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話本子,程微抱著書傻笑起來,雖然決定聽二哥的話早些睡,還是忍不住挪到燈前,把那本《水鏡記》下冊快速翻閱了一遍。
溫暖的閨房,煙色的帷帳,燭光跳動在書冊上投下調皮的影,書墨馨香中,少女心情分外祥和,嘴角噙著笑意悠閒翻閱著書冊,卻在越來越濃郁的墨香中起了疑惑。
她伸出手指,在那端正蒼勁的小字上按了按,隨後抬起。
纖指素白如玉,沾在指尖的墨蹟越發明顯,她湊到鼻端嗅了嗅,喃喃道:“奇怪,這《水鏡記》的下冊,怎麼墨蹟還未幹呢?”
似是想到了什麼,程微喊道:“歡顏,你去瞧瞧,外面下雨了麼?”
歡顏推開窗子看了看,回道:“沒呢,月亮還掛著呢。”
程微撫著書冊,若有所思。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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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2 04:06 PM
第七十八章 手上的繭
她眼瞼微垂,修長手指從“寒酥先生”四個小字上劃過,福至心靈,喊道:“歡顏,把《《異志趣談》還有《鴛盟記》都拿過來。”
“噯。”歡顏輕車熟路從滿滿的書架上抽出那兩本書抱過來,遞給程微。
程微看著擺在面前的三冊書。
前兩本看起來是統一印刷的,字跡方正,而《水鏡記》卻是手抄的,小字蒼勁有力,端正的小楷,筆鋒難掩行雲流水般的灑脫。
她目光落在落款處。
三本書,落款處是同樣的四個字:寒酥先生。
“這本《水鏡記》該不是二哥抄寫的吧,難道他一直未歸,就是在抄寫這個?”
程微心頭一下子暖洋洋的,恨不得二哥就在身旁,拉著他好好問一問。
於是第二日程澈過來時,程微就說了出來:“二哥,我知道你昨日幹什麼去了。”
程澈眼神一緊:“哦,微微猜到什麼了?”
程微若是再長幾歲,說不定就會發現,兄長這話問得太狡猾。
他只問猜到什麼,不動聲色就掌控了局面,絕不多暴露己方一絲一毫。
只可惜小姑娘還體會不到哥哥的腹黑之處,有些得意地道:“你給我抄書去了,是不是?”
程澈怔了怔,隨後唇畔漾起笑意,誇讚道:“微微真聰明。”
得到肯定的答覆,程微得意之余,心中滿是感動,抓起程澈右手仔細看了看,又有些疑惑。
那冊《水鏡記》那麼厚,二哥從國公府離開後開始抄起的話。手上肯定被磨出繭子來了,她想看看嚴不嚴重,怎麼二哥手指修長乾淨,半點異樣沒有呢?
程澈似乎猜到程微在想什麼,不動聲色抽出手來,轉移話題道:“微微,《水鏡記》好看麼?”
“好看。沒想到結局是那樣的。真是太出人意料了——”話說到半截,程微攸然停下,懊惱捂住了嘴。
程澈嘴角笑意淡淡。問道:“是麼?出人意料?這麼說,微微已經把《水鏡記》看完了?”
“呵呵——”程微眨眨眼,心道二哥什麼時候這麼狡猾了,還讓不讓人愉快看書了!
“二哥。你別生氣,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熬夜看書了,昨日,昨日我本來只是想隨便翻翻的……”
程澈垂眸歎息:“微微,我不是生你的氣。是怕你年少不懂事,糟蹋了身體。”
母親不是細心人,父親更不必多提。若他不疼微微,又指望誰來疼惜呢?
看著有些傷神的兄長。程微忽然後悔了。
她早就發誓要保護二哥,怎麼到現在,還是像以前那般,總讓二哥操心呢?
她伸手拉住程澈的手:“二哥,我以後不會了,我聽你的話,以後有什麼事,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問你,好不好?”
程澈聽出程微語氣中的認真,無奈又有些心疼,抬手拍了拍她:“微微,二哥不是這個意思,你長大了,有些事終歸要自己做主,無論是誰打著為你好的名義,都不該替你決定。”
“也包括二哥嗎?”
程澈點頭:“對,也包括二哥。”
“我知道了。”程微垂眸,視線落在她拉住的那只手上。
男子的手不同於她的小巧,修長寬大,骨節分明,因為常年習武,這樣握著,有些硌手。
程微忽然把那只手翻轉過來,然後,就看到指根處被挑破的水泡。
“二哥!”程微抬起眼簾,“你,你用左手寫的字?”
似乎是被妹妹猛然發現了一個秘密,程澈難得有些緊張,不自在的抽回手:“偶爾會用。”
“都磨起水泡了,怎麼不換右手啊,我平日見二哥寫字練槍,不都是右手嗎?”程微並不覺程澈會用左手寫字有什麼大驚小怪,心疼地嗔怪道。
暗暗下決心,除了保胎符,還要把那止血生肌符儘快學會,這樣以後二哥再受傷,就可以替他治療了。
見程微沒有追問關於左手寫字的事,程澈悄悄松了口氣,心中又忍不住納悶,這丫頭怎麼就不好奇呢?
可憐程二公子死活不會想到,在妹妹心裡,她家兄長大人無所不能,別說是用左手寫字,就是發現用腳寫,人家都不帶眨眼的。
程微是恨不得多和二哥呆在一起的,只是一想起那麼多東西要學,就沒法心安理得了,於是破天荒問道:“二哥,今日你不忙啊?”
程澈覺得妹妹話題轉變速度略快,一時有些適應不良,愣了一下道:“今日不是初三麼,不能出門的。你腳傷了不能亂走,二哥陪你下棋可好?”
當然好啊,程微強忍著點頭的衝動,拒絕的心都碎了:“不了,二哥,我昨日睡得太晚,現在有些困了……”
程澈有些不敢相信的眨眨眼。
他,他這是被妹妹送客了嗎?
直到走出飛絮居的門口,程二公子還在尋思,現在十四歲的女孩子,到底都在想什麼呀?
他這樣想著,忽然有聲音響起:“二哥。”
程澈回神,看著半丈開外的程瑤,露出淡淡笑意:“二妹怎麼在這裡?”
程瑤暗暗咬了咬牙。
她很不喜歡程澈這樣的笑,永遠是溫和有禮,客氣疏離。
這不是兄長對妹妹的笑,而是對客人的,對陌生人的,對無關緊要之人的,笑得再暖,依然橫著讓人難以親近的距離。
可是,他對程微從不是這樣的!
程瑤其實是相當能體會程彤心情的。
她們有一個舉世無雙的好哥哥,可是偏偏,這位好哥哥只認一個妹妹!
既然這樣,那她情願沒有這樣的哥哥,情願……情願她的兄長是碌碌無為之人!
總不能,這世上的便宜都讓一個人占了去。
想到發生昨日那事後,今早請安時在老夫人孟氏那裡遭到的冷眼,程瑤就心中冰涼。
不過是讓人知道了衛國公世子心悅她,她甚至還沒有行差踏錯半步,就遭了長輩們的厭棄,不就是因為,她不是從韓氏肚子裡出來的嗎!
這一切的不順,似乎……都是從程微醒來後開始。
難道——
程瑤心中有了某種猜測,前來一探究竟。
“二哥,我來看看三妹。昨日她沒去成國公府,心裡一定難受著呢。”
程澈臉色更淡:“微微昨日沒有睡好,現在已經睡下了,我剛從她那裡出來。二妹想看三妹,還是改日吧。”
明知道微微沒去成國公府,還過來探望,這不是讓微微想起不開心的事嘛!
程澈神情冷淡瞥了程瑤一眼,揚長而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4:07 PM
第七十九章 上門道歉
歸功於程二公子的及時阻攔,程微沒被討厭的人騷擾,總算有了一日靜心學習的時間,只是到了大年初四,懷仁伯府有貴客到了。
景王世子妃曾氏攜著一雙兒女,上門來給韓氏的庶子庶女道歉來了。
懷仁伯老夫人孟氏一聽,趕忙把人請進來,把景王世子妃曾氏讓到上座,命丫鬟奉了年前太子妃孝敬的好茶,客氣道:“世子妃太客氣了,小孩子打架不是常有的事麼,還勞動您上門來。”
曾氏笑得更客氣:“老夫人快別這麼說,大姐帶了孩子們去國公府,我這孽障就又胡鬧了,要是不來給大姐、大姐夫賠給不是,我這心裡難安呢。”
她掃了容昕一眼:“還好這孽障還算老實,回王府後就鬧著要來賠不是,昨日是初三不好出門,這不今日就過來了。”
孟老夫人有偏頭疼的毛病,習慣了晚睡晚起,這還是早先收到拜帖,特地早起了一會兒,此時頭疼得突突直跳,當著曾氏的面卻不好去揉,只得強忍著道:“世孫一直是個好的,世子妃莫要太苛責了。”
“那大姐他們——”曾氏並不知道懷仁伯府請安的時辰和旁人家有所不同,以為韓氏已經請過安,就想直接過去。
孟老夫人求之不得:“她此時在怡然苑呢,老身叫丫鬟領世子妃過去。”
“那麻煩老夫人了。”
“阿福,帶世子妃去二夫人那裡。”
等人走了,孟老夫人往床頭一靠,松了口氣,一疊聲喊道:“阿喜,快來給我捏捏頭!”
曾氏帶著容昕、容嵐往怡然苑走去,一路上,容昕東張西望,心道,懷仁伯府地方真夠小的。這麼些年都沒見有什麼變化,醜丫頭性子那麼野,能裝得下嗎,難怪她總往國公府跑了。
衛國公府那片梅林真不錯。還算她有眼光。
不過——
想到這裡,容昕又有些惱火,他們景王府還有一大片桃花林呢,醜丫頭卻幾乎沒去過,這樣一看。醜丫頭眼光還是不咋樣的。
倒也是,要是眼光好,怎麼會喜歡上韓止呢,人家都有心上人了,等會兒見了面,他可要好好嘲笑一番,讓她趁早死了心,別再癡心妄想了!
“大哥,你在看什麼呀?”容嵐看不慣自家哥哥東張西望的樣子,悄悄拉了拉他。
容昕隨口來了一句:“我記路啊。不然你又丟了,我去哪兒尋你?”
“大哥!”嵐郡主氣得跺腳。
什麼叫又丟了?
在別人家府上,有這樣埋汰親妹妹的哥哥嗎?
她不由羨慕起程微來,程三姑娘雖然讓人羨慕的地方幾乎沒有,但人家有個好哥哥,單是這一點,就羨煞旁人了。
難怪心怡每次提起程家二哥來,都臉紅成那個樣子,一定是豔羨的!
母子三人到了怡然苑,丫鬟通稟了有好一陣子。才被請了進去。
曾氏心中生疑,抬眼撞見韓氏微紅的眼角,就更是疑惑了,輕咳一聲道:“大姐。我帶昕兒來給你賠不是了,那日在國公府上,這孽障鬧得太過頭了些。”
她觀察著韓氏神色,問:“三公子還好吧?”
韓氏竭力表現出平靜的樣子,露出勉強的笑容:“就是傷在臉上有些難看,沒有什麼大事。”
“那就好。四姑娘呢?她是女孩子家,被昕兒一鬧,可別嚇出個好歹來。”
韓氏儘管極力掩飾,還是讓人覺出了一絲悲涼:“也挺好的,回來喝了安神湯,就沒事了。”
曾氏笑道:“看來還是府上的姑娘膽子大些。我記得微兒還不到十歲的時候,膽子比四姑娘還大呢,我家那孽障那麼調皮,微兒都沒被嚇著過。大姐,你信我的,膽子大的姑娘將來有福氣。”
韓氏聽了這話,心中一陣刺痛。
是的,微兒以前沒少被容昕那孩子捉弄過,偶爾一身狼狽的回府,老爺卻從未說過半句。
可是,就為了程曦程彤兩人在國公府受了委屈,他這兩日就沒給過她好臉色,今日一大早,鮮少的踏進她的房門,她強壓下滿心歡喜,卻聽他舊事重提,要她把程曦記在名下。
說什麼國公府看不起程曦庶子出身,才任由旁人把他欺負成這樣,她不同意,就直接拂袖而去,留給她的只有冷漠心寒。
“母親,大姨母,你們聊著,我去給他們道歉啊。”容昕哪裡耐煩聽韓氏二人說話,拉著妹妹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處停了下來,“大姨母,我記得程微是住飛絮居,沒換地方吧?”
“沒有。”
“行,那我和妹妹過去了。”
兄妹倆走了,曾氏有些話就好開口了,她先讓伺候的人退下,端詳著韓氏神情道:“大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沒有!”韓氏立刻否認。
“難道是和姐夫吵架了?大姐,你要有什麼委屈,就和我講講,雖說夫妻之間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可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去不是?”
“真的沒有,你姐夫是個規矩人,這些年對我該有的敬重從未少的。”韓氏習慣了為程二老爺說好話。
她一直記得年少時母親說過的話。
那時候,她還未遇見那個執鞭冷笑的青年。
母親說,她這脾氣是不好的,將來嫁了人,可不能由著脾氣鬧,尤其是不要拿國公府嫡出大姑娘的身份壓人,男人什麼都不怕,就怕女子拿身份壓他,不給他留顏面。
男人都是孩子,越說他好,他就會變得更好,你總抱怨他不好,那他就真的冷了心,漸漸對你不好了。
韓氏有時候也忍不住想,她明明按著母親的話做了,可為何那個人,對她十數年如一日的冷漠呢?
可是她不敢改變,她怕改變了,那人就更冷漠了。
曾氏深深歎息。
有些事,她們心知肚明,可是韓氏不開口,別人又能如何呢?
這世上,最難斷的就是家務事!
兩個女人一時之間都沉默起來。
容昕拉著容嵐匆匆往外走,容嵐好奇地問:“大哥,不是說去給三公子他們道歉嗎,為何去飛絮居呀?”
“去找程微。”容昕理直氣壯地道。
“難不成你忘了三公子他們住處,要程微帶你去?可我聽說她腳傷了,咱們叫丫鬟帶路就好了。”
容昕以看白癡的目光看著妹妹:“我什麼時候忘了他們住處了,我從來沒記過。就是程微腳傷了,咱們才去看看啊。”
“那,那不去道歉啦?”
“道什麼歉?我去道歉,又把他們嚇哭了怎麼辦?快點吧,你又走錯方向了!”
“大哥何必說出來!”
容昕翻了個白眼,拉著容嵐往飛絮居走,到了門口處,停下腳步,叮囑道:“對了,等下見了程微,就說是你要來看她的,不關我事啊。”
“啊?”
“別發傻了,本來就不關我事,你不認路,我這不是陪你來的麼。”
兄妹二人被請進去,容昕立刻忘了剛剛的話,擠開妹妹就沖過去了:“醜丫頭,聽說你腳瘸了?”
容嵐摸著被哥哥撞到的手臂,悄悄翻了個白眼。
說是陪她來看程微的,誰信呀!
不對,大哥他這是——喜歡程微吧?
容嵐驀地瞪大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目光灼灼看向二人。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2 04:08 PM
第八十章 嵐郡主的羨慕嫉妒恨
然後,容嵐捂嘴抽氣,快步跑到榻前,把容昕擠到了一旁去:“程微,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伸出雙手,摸摸程微面頰,還拉了拉,興奮地道:“不是人皮面具!”
程微拍掉容嵐的手,瞪著她。
“哎呀,你別瞪,我就是太好奇了,傳說有一種人皮面具,戴在臉上,就成了另一個模樣呢。”
“你看的是《異志趣談》吧?”程微冷冷問道。
“對呀,你也看過?《異志趣談》裡有一回,說的就是人皮面具的故事呀。梅九娘替父報仇,戴了一張人皮面具成了天下第一美人,周旋于權貴之間,終於報仇雪恨,摘下面具恢復了普通模樣,準備孤身度過餘生,沒想到薛二郎卻認出了她,兩個人最終過上美滿的生活……哎呀,你說薛二郎這樣的男子真的會有嗎,無論心上人變成什麼模樣,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
“怎麼沒有啊,你們都說程微變好看了,在我看來,不還是那個醜樣子嘛!”被妹妹推到一旁去的容昕聽了就很不服氣,插嘴道。
容嵐和程微一同詫異望向容昕。
容昕皺眉:“怎麼,我說錯話了嗎?”
他回憶一下妹妹剛剛說的話,一下子結巴起來:“醜丫頭,你,你才不是我心上人啊,你可別自作多情!”
程微簡直忍無可忍,揚聲道:“歡顏,請世孫去外間喝茶!”
“世孫請吧。”歡顏可不管來者是什麼身份,反正她只聽姑娘吩咐。
容昕簡直不敢相信才打了個照面就要被程微趕出去,以往從來沒這麼快過!
他站著不動,厚著臉皮道:“我不渴。”
程微抬眼看他:“我換衣服!”
見他還不動,程微心塞,明白小霸王的臉皮已經刷新了厚度,於是側頭對容嵐笑道:“嵐郡主,我有《異志趣談》全套的木偶,你看不看?”
容嵐差點尖叫出聲:“《異志趣談》全套木偶?真的假的?我怎麼從沒在市面上見到過?”
“你看嗎?”
容嵐連連點頭:“看呀。你不知道,我最喜歡讀的就是《異志趣談》,真不知道寒酥先生是怎麼寫出那樣有趣的故事來的!呃,那些木偶在哪裡呀?”
程微不接話。只拿眼瞄著容昕。
容嵐立刻把哥哥賣了,一邊推容昕一邊道:“哎呀,大哥,你快去外間喝茶吧,不然我告訴母親。你一聽說人家程微換衣裳,就捨不得走啦!”
誰捨不得走啊,他是那種人嗎?
容昕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又去瞪程微。
與少女清亮冷淡的眸子相對,臉上莫名一熱,忽然不敢再多看,匆匆出去了。
總算是清淨了,程微命歡顏把那套《異志趣談》的木偶拿過來。
容嵐看了連連驚呼,愛不釋手撫摸著:“程微,你這是從哪裡買來的呀。能不能告訴我,我也去買一套,不,買兩套,一套珍藏起來,一套擺在眼前看著。”
程微得意的翹起嘴角:“外面沒有賣的呢,這是我二哥親手雕了送我的。”
容嵐……
太討厭了,不炫耀哥哥會死啊?
她忿忿側頭,正好瞥見程微隨手放在床頭的那冊《水鏡記》。
“這是——”她把書冊拿起,失聲驚呼。“這,這是《水鏡記》下冊?”
程微不以為意地笑了:“是啊。”
“這,這不可能!“容嵐忽然抓住程微的手,“你這是從何處得來的?”
見容嵐神情過於激動。程微覺得不大對勁,下意識就跟著二哥說話的方式學:“嵐郡主,你這麼吃驚做什麼,這本《水鏡記》有問題嗎?”
容嵐深深看了程微一眼,歎氣:“問題大了啊,六出花齋還沒有《水鏡記》下冊出售呀。寒酥先生還沒寫成呢!”
“呃?”這下子,輪到程微大吃一驚了。
她先前只以為這本《水鏡記》下冊是二哥替她抄來的,可要是寒酥先生還沒寫,那二哥從哪裡抄的?
嘶——
該不會,因為她想看下冊,二哥就親自把後面的故事編出來了吧?
難怪她覺得下冊比上冊好看呢,還是二哥厲害!
小姑娘想著兄長的好,心中又甜又暖,忍不住傻笑起來。
“程微,你怎麼啦?”
程微忙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道:“沒什麼。”
“這《水鏡記》下冊,到底哪來的呀?”
程微找不出搪塞的理由,且自家哥哥有本事,作妹妹的與有榮焉,遂眨眨眼笑道:“嵐郡主,我悄悄跟你說,你莫要告訴別人……”
“好。”容嵐湊近了程微。
容昕在外間急得直跳腳。
說是外間,其實只是小姑娘的寢室用一排錦繡屏風隔了一下而已,容昕聽不到程微說什麼,忙靠近屏風偷聽,裡邊聲音越來越小,他越湊越近。
程微低聲對容嵐說:“其實,這下冊是我二哥寫來哄我玩的,我看了上冊後太想知道後面,偏偏又沒有下冊賣,二哥無奈,就只好續寫了讓我先看著。”
容嵐羨慕個半死,抓著那冊《水鏡記》不放:“程微,程二哥真是太好了,你可真走運!這下冊借我看看呀。”
程微不答應:“二哥囑咐我不能給別人瞧的,這畢竟是他胡亂寫的,讓人知道了不好。”
“就借我瞧瞧吧,你不知道,我等《水鏡記》下冊等的抓心撓肺的,每日都遣小丫頭去六出花齋打聽呢。就算這不是寒酥先生寫的,先一睹為快過過癮也好啊。”
見程微依然不鬆口,容嵐聲音放得更低:“你借我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程微不為所動。
她秘密已經夠多了,對別人秘密才不感興趣呢。
“關於程二哥的秘密。”
程微眼簾動了動。
嗯,如果是二哥的話……其實她還是挺感興趣的。
“我跟你說啊,心怡喜歡程二哥呢——”
容嵐話還未說完,就聽砰地一聲巨響傳來。
兩個小姑娘齊齊望去,就見一扇花開富貴的屏風轟然倒下,容昕摔在屏風上面,正雙手撐地,仰著頭看過來。
一時之間,六目相對,滿室寂靜。
嵐郡主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咆哮。
為什麼,她會有這種哥哥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26 AM
第八十一章 好孫女
“微微,發生什麼事了?”
程澈聽聞景王世子妃帶著容昕登門道歉,心生不妙的預感,唯恐小霸王又把妹妹欺負了去,就趕來飛絮居。
還在院子裡,他就聽到室內傳來巨響,不由加快了腳步走進來。
一進門,就見容昕狼狽的摔在屏風上,屋子裡靜得仿佛能聽到剛剛屏風倒地的回音。
程澈的詢問聲令程微回神,她惱怒不已地告狀:“二哥,他偷聽我們講話!”
“誰偷聽了,我,我只是在屏風旁邊站著,這也不行啊?”容昕見程微毫不給面子的告狀,哪肯吃虧,忙辯解道。
小霸王除了怕景王世子妃,還是有些怵程二公子的。
小時候容昕欺負程微,沒少被程二公子收拾,最可恨的是程澈喜歡挖暗坑,他倒了黴偏偏還沒處說理去,只能吃暗虧。
時日久了,小霸王嘴上說天不怕地不怕,可見了程二公子,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陰影。
程微煩透了容昕這肆無忌憚的性子,冷著臉質問:“你好端端的,站在屏風旁邊幹什麼?”
容昕衝程微翻了個白眼,有些無賴地道:“我看風景不行啊!”
他的意思,是看那錦繡屏風上的山水花草,可程微聽了,先是怔了怔,隨後氣紅了臉對程澈道:“二哥,我剛剛要換衣服——”
容昕驀地瞪大了眼睛。
她,她什麼意思啊?
小霸王一時沒反應過來,程澈可是瞬間反應過來了。
什麼,他以為這混蛋小子偷聽妹妹說話已經夠可惡,居然還敢偷看微微換衣裳?
程二公子臉黑如墨。一手就把小霸王提了起來:“微微,郡主,你們聊,我看世孫摔得不輕,扶他去歇歇。”
嵐郡主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被人家哥哥拎走了,眨眨眼:“程微,剛剛程二哥扶我哥哥走的?”
她怎麼覺得是拖呢?
“是呀。”程微一臉不高興。“你哥哥摔成那樣子。我二哥又要辛苦了。”
嵐郡主……
有個這樣不爭氣的哥哥,實在是不想說話!
經過這麼一打岔,小郡主連借書的事都忘了。直到景王世子妃帶著兄妹兩個到了念松堂與孟老夫人辭別,才猛然想起來,可惜已經來不及,只得恨恨瞪著自家哥哥。
容昕同樣覺得被妹妹拖了後腿。心道要是今日不帶容嵐一起去看程微,就他一個人。哪會被程微趕到外面去啊,要是不去外面,又怎麼會丟那麼大臉,還偏偏被程二哥撞見呢!
小霸王越想越惱。暗暗下了決心,以後再找程微,再不帶著妹妹來了!
哦。他把醜丫頭的屏風砸壞了,回頭尋個好的賠她一個吧。到時候正好親自送上門來。
小霸王這麼一想,心情忽然又好了些,摸著下巴笑了笑。
容嵐怔了怔,大怒。
她實在受不了了,為什麼哥哥越看越像喜歡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
“哎喲!”容昕驚呼出聲。
正與孟老夫人道別的曾氏聲音一頓,眼刀飛了過來。
“妹妹掐我——”
曾氏再也不敢耽擱,領著一兒一女火速走了。
孟老夫人舒了口氣,抬手揉揉太陽穴,對心腹婆子道:“可算走了。景王世子妃這樣的身份,又不好怠慢,可她那個兒子實在令人頭疼,我聽說,又把三姑娘的屏風搞壞了?”
“是呢。”心腹婆子道。
“他人沒摔傷就是好事。我算看出來了,這哪裡是來道歉的,純粹是來替韓氏撐腰呢。”孟老夫人語氣不悅,又帶著讓人心領神會的篤定,“韓氏沒說什麼吧?”
心腹婆子低聲道:“應該是沒有的,世子妃出來後,並無別的反應。”
孟老夫人輕笑一聲:“我想也是。來,給我揉揉頭吧,這一大早上折騰的,可疼死我了。”
心腹婆子繞到孟老夫人身後,替她揉捏起來。
不多時,阿福站在門口道:“老夫人,二姑娘來了。”
“二姑娘?”孟老夫人皺皺眉,語氣淡漠道,“讓她回去,說我歇著了!”
阿福猶豫了一下,悄悄摸了摸袖中二姑娘剛剛塞給的那個荷包,鼓起勇氣開口道:“二姑娘說有非常要緊的事兒,十萬火急的。”
孟老夫人眉毛深深擰起:“十萬火急?那讓她進來吧,我倒是要看看,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
阿福心下松了口氣,心道二姑娘真是厲害,跟她說老夫人要是不見人,就這麼說,沒想到老夫人真准了。
她還以為不說出個什麼事來,老夫人定然不理會的。
阿福轉身去請程瑤。
片刻後,環佩輕響,素襖豔裙的清麗少女不緊不慢走了進來,進了門就屈膝施禮:“祖母,孫女給您請安。”
孟老夫人頗不耐煩:“瑤兒,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說給祖母聽聽,最好是快些,祖母可頭疼得很。。”
程瑤直起身子,大大方方道:“祖母,孫女要說的事兒,就是和您頭疼有關。”
“呃?”
程瑤笑容溫婉,語氣平靜,說出的話讓人下意識覺得可靠:“祖母,孫女聽說景王世子妃一大早過來了,您今日起得早,肯定要犯頭疼的毛病,恰巧孫女以前無意間學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或許能緩解您幾分頭疼。”
孟老夫人愕然:“這就是你說的十萬火急的事兒?”
程瑤嘴角一直含笑,語氣中帶著晚輩對長輩的親昵:“祖母一直為了整個伯府操勞,勞心勞力才患了這頭疼的毛病。只要能替祖母緩解一分頭疼,對孫女來說,就是十萬火急的事了。祖母,就讓瑤兒試試可好?”
許是程瑤微笑太動人,態度太真摯,老夫人下意識點了點頭:“那你就試試吧。”
“多謝祖母。”程瑤揚起一個笑臉,沖那讓開的心腹婆子微微頷首,站到了孟老夫人身後。
她手指柔軟細膩,遠不是心腹婆子粗糲的手能比的,指肚恰到好處的涼意按在太陽穴上,立時就覺得舒適幾分。
老夫人漸漸閉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老夫人睜開眼,迎接的是程瑤溫婉的笑臉,詫異道:“我,我竟然睡著了?”
程瑤笑道:“是呢,祖母剛剛睡了小半個時辰。”
老夫人不可置信地張張嘴。
她每晚都睡不著,總是好不容易捱著了,夜裡時睡時醒,到了天將亮時才睡得沉一些,天亮後一旦醒了,這一日就別想再睡了。
現在,她居然睡了小半個時辰,這可是十多年未有過的事了!
“我是怎麼睡著的?”孟老夫人信不過程瑤,側頭去問心腹婆子。
心腹婆子知道,從此以後,二姑娘要得老夫人青眼了,忙道:“是二姑娘一直給您按摩頭部,按著按著,您就睡著了。”
說到這裡心腹婆子笑起來:“老夫人不知道,您還打鼾了呢,可見是睡得好的。”
孟老夫人回了頭,看著程瑤,神情有些不一樣了,問出的話卻讓勝券在握的程瑤嚇了一跳:“瑤兒,你既然學了這套能緩解頭疼的按摩法子,怎麼先前沒聽你提過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27 AM
第八十二章 撲空
程瑤一愣。
這發展為什麼總和她預料的不一樣呢?
她替老夫人緩解了頭痛,正常來講,老夫人不該心情大好,從此對她另眼相待的嗎?
程瑤輕輕抿了抿唇。
她以前當然是不會提的,祖母和嫡母,天生就站在對立的立場,更何況嫡母還一直不得祖母喜歡,她怎麼可能兩面討好。
二者選一,她才不會像一些目光短淺的人,年幼時撇下嫡母,傻傻去討好老夫人。
在這醫療落後,人們甚至還在相信符水能治病的年代,老夫人這般年紀的人,說不好什麼時候就仙去了,到時候她嫁人了還好說,要是雲英未嫁,卻把嫡母得罪的死死的,那才是死路一條。
生母早逝,嫡母對剛出生的女兒就有了難以解開的心結,她一直認為,這是上天給她關上門的同時,打開的那一扇窗。
只要她夠努力,夠優秀,是能做到讓韓氏視如己出的。
只是她忘了,這世上最難割捨的就是血緣,她再好一百倍,都不如程微改變一點點對韓氏的影響大。
好在現在,嫡母因為韓止的事兒只是對她冷淡了些,她多年努力的效果應該還是有的。以後不遠不近的處著,不指望韓氏再給她多麼大的助力,只要別為難她,就算成功了。
至於老夫人,則是以後她要好好費心的人了。
從年幼長成少女,時光太漫長,她不敢把賭注壓在垂暮老人身上,可是現在,她已經十六歲了。以老夫人的身體狀況,怎麼也不會在她出閣前就出問題。
程瑤開了口:“祖母,這套按摩的法子,其實是孫女先前翻閱閒書時,無意中學來的,可畢竟不是正經從太醫那裡學來的手法,就不敢對旁人提起。不過孫女看那法子新奇。想著祖母有偏頭疼的毛病。又捨不得放下,恰好我奶娘有時會頭疼,正好用她來練習。前兩日她對我說管用了。孫女就一直想對祖母提,只是過年忙碌碌的,一直沒有尋著機會。”
她眼角餘光掃到孟老夫人面色漸緩,臉上笑聲更盛:“今日孫女聽說世子妃來得早。怕祖母會頭疼,就大著膽子過來了。祖母不要怪我才好。”
程瑤一番話打消了孟老夫人的疑慮,頭痛的緩解讓她心情大好,贊許道:“瑤兒,你有心了。”
程瑤忙道:“能替祖母分憂。就是瑤兒的福氣了。祖母,您這頭疼之症,夜裡睡不好就會加劇。以後孫女每晚給您按摩,只要能睡好了。雖不能徹底根治,定然會緩解許多的。”
“當真?”一聽說纏了幾十年的老毛病能緩解,孟老夫人眼睛一亮。
沒等程瑤說話,心腹婆子就笑道:“老夫人,老奴看二姑娘說的不錯。您剛剛睡得可香呢,這還是白日的緣故,要是晚上讓二姑娘給您按一按,說不準還能一覺睡到天亮呢。”
孟老夫人看向程瑤的目光溫和起來:“瑤兒,那從今日起,你就試試吧。”
於是到了晚上,程瑤就過來替孟老夫人按摩頭部,一直按到她沉沉睡去才悄悄離去。
這樣一連幾日過去,孟老夫人乾脆把程瑤留了下來,讓她住進了碧紗櫥裡。
二姑娘得了老夫人寵愛的事情,就這樣成了滿府上下人盡皆知之事。
偏偏她並不恃寵而驕,在韓氏面前比以前還要乖巧溫順,對下人們則一如既往的親切溫和,於是府中上下提起二姑娘沒有流言蜚語,都散了不少。
程微對此並不在意。
程瑤就是名聲好出花來,只要母親不把她記成嫡女,她總不能再嫁給太子了吧?
她要保護大姐姐順利產子,程瑤嫁不成太子,就算嫁給了止表哥,她是半點不在意的。
程微現在在意的,是韓氏帶著她去給外祖父、外祖母拜晚年時,才得知和舒病了。
小姑娘心中清楚,表弟是因為年前趕回來看她,才生的病。
一想著素來體弱的表弟,在大過年的日子,萬家團聚之時,自己卻孤零零的留在溫泉莊子裡,程微就心疼了,於是對韓氏提出來:“母親,我想去溫泉莊子,陪舒表弟幾日。”
韓氏並不反對,只是有些為難:“舒兒病了,你想去看看是應當的,只是我脫不開身,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她想了想:“這樣吧,我問問秋華,看她得不得空。”
“母親,還沒出正月十五呢,大表姐還是陪著二舅母好了。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打緊的,帶著歡顏、畫眉並一個婆子就是了。”
程澈不知何時走進來:“母親,就讓兒子陪妹妹去吧。”
韓氏搖頭:“再過一個來月你就要參加春闈了,也該靜心讀書了,怎麼能跟著微兒到處跑?”
程澈笑道:“母親,就算讀書,也要等出了十五才能靜下心來,與其整日走親訪友,我還不如陪著妹妹一起去看舒表弟,這樣您也能放心些。再者說,真要讀書,莊子上還清淨些。”
對韓氏來說,嗣子懂事能幹,說的話肯定有道理,她略猶豫一下就答應下來:“這樣也好。微微,等到了莊子上,不要總鬧你二哥,讓他靜心讀書,這場會試你二哥都等了三年了,可不能輕忽。”
“知道了。”程微不大喜歡聽韓氏這樣說。
好像二哥考不上進士就見不得人似的,二哥那麼優秀,怎麼可能考不好,就連寫話本子,以她看來,比那寒酥先生還強幾分呢。
“母親,您這樣說,二哥會有壓力的,有了壓力,才會影響發揮呢。”
韓氏一聽程微說晦氣話,挑眉就要訓斥,被程澈及時打斷:“微微,你不用替二哥亂操心,無妨的。”
他笑看著韓氏:“母親,那我和三妹去收拾一下。”
韓氏看看窗外:“今日天氣不錯,早點收拾好早點出發。微兒,原本你外祖母還想留你住一段日子的。”
程微笑道:“我去看舒表弟,外祖母定然會高興的。”
得了韓氏應允,兄妹二人簡單收拾了行禮,坐著馬車駛向衛國公府遠在京郊的溫泉莊子。
而小霸王卻用馬車拉著一座黑漆象牙雕梅花淩寒屏風,興匆匆趕往懷仁伯府去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32 AM
第八十三章 懵懂情愫
“程微不在府裡?”容昕興匆匆而來,聽到這個消息,只覺是晴天霹靂,整個天都暗了。
“那她去了何處?”
懷仁伯夫人廖氏早就聽聞前些日子眼前的小霸王把三姑娘的屏風給弄壞了,至於如何弄壞的,卻並不清楚。
她暗想三姑娘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這惹不起的紈絝,要是被他知道了去處,該不會再鬧出什麼事端吧?
於是遲疑一下,應付道:“過年這段日子都忙碌,二夫人只是派人過來說了一聲三姑娘要出門,至於去了何處並沒提,想來是走親戚去了。”
容昕大為失望,猶不死心地問:“那我大姨母呢?”
“哦,二夫人也出門了。”廖氏見小霸王臉色不佳,不敢太過火,萬一這小紈絝氣大了把她這裡的屏風順手砸了就壞了,說話就又留了一絲餘地,“世孫來找三姑娘不知道有何事?要不留下話來,等三姑娘回來了,我遣人知會她一聲。”
“我是來拜訪大姨母的,既然大姨母不在,那便算了,我就回去了。”容昕當然不肯承認是特意來找程微的,心想那象牙屏風是他精挑細選的,花去了攢了兩年的零用錢呢,總要親自送給她,看到醜丫頭喜出望外的樣子才划算。
到時候,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告訴她,以後別再為什麼屏風啊、擺盤啊之類的小玩意和他鬧,小爺又不是賠不起!
傻小子完全搞錯了三姑娘生氣的重點,懷著期待的心情辭別了大夫人。
路上,卻遇到了二姑娘程瑤。
“世孫怎麼來了?”程瑤立在路旁,巧笑倩兮。
容昕對程瑤態度還算不錯:“來看大姨母。”
程瑤眼神閃了閃。
到這個時候。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景王世孫,對程微分明是情竇初開卻猶自未知。
說什麼來看韓氏,簡直當人都是瞎子呢,分明是來看程微的!
“母親和三妹今日都出門了。”
“我聽懷仁伯夫人說了。她們去哪了,你怎麼沒去呢?”
程瑤收斂笑容,輕輕抿了抿唇。語氣中帶了難掩的無奈:“那日在國公府。母親知道止表哥對我……”
她停了一下,面頰染上紅暈:“回來後,母親雖然沒生我的氣。可我想母親和三妹心裡定然是有些不舒服的,這幾日就在老夫人那裡呆的時間多了些。也是這樣,母親去和老夫人說時,我才知道。母親和三妹不是一起出門的。”
“不是一起?”容昕高高挑起眉毛,帶了幾分懷疑。
剛剛聽大夫人廖氏說韓氏也出門時。他下意識以為母女二人是一同出去的。
“是呀。”程瑤笑容深深,頗有幾分意味深長,“三妹聽聞和舒表弟病了,要去陪他幾日。”
容昕眼睛都瞪圓了:“陪他幾日?怎麼陪?”
程瑤輕笑出聲:“和舒表弟不是回溫泉莊子住了嗎。三妹擔心他一個人冷清,就去莊子上住幾日。”
容昕臉徹底黑了:“冷清什麼,和舒不是每年這時候都在莊子上住著嗎。怎麼就今年她怕冷清了?”
他遣小廝偷偷買來的那種小話本子上說了,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最容易乾柴烈火了,住在一起會生出娃娃來!
至於怎麼個乾柴烈火法,他雖不是特別明白,總歸不是好事就是了!
反正,一想到醜丫頭與和舒那風吹就倒的病秧子有娃娃,他就不舒服,很不舒服!
程瑤笑著解釋:“許是年前舒表弟趕回來看三妹,後來就病了,三妹心裡感激著呢,何況他們二人自幼就是要好的。”
容昕聽了,更生氣了。
和舒那病秧子,自己身體不爭氣,就不要回來呀!回來後病了,還要醜丫頭過去陪他住,憑什麼!
他還來看醜丫頭了呢,結果見面就被她趕出去了,回家後又吃了母親一頓竹板燉肉,到現在屁股還隱隱作疼,怎麼不見醜丫頭來看他?
不只不看,他好不容易擺脫了妹妹,瞞著母親跑過來,居然還撲了個空!
他撲空了,醜丫頭看和舒去了。
容昕想得火冒三丈,對程瑤說話語氣也壞起來:“我怎麼不知道程微自幼和和舒玩得好了?她不是一直和韓止玩得好?”
就算和韓止不好了,那也該和他好才是,怎麼也輪不到和舒啊!
望著小霸王氣急敗壞而走的背影,程瑤不由笑起來。
這麼個無法無天的性子,怒極之下,要是對程微用了強,程微可怎麼辦呢?
她笑完,轉了身,腳步輕快回念松堂陪孟老夫人去了。
“世孫,您出來了。”小廝一直在馬車上戰戰兢兢等著。
這可是偷溜出來的,時間久了一旦被世子妃察覺,那可就慘了,謝天謝地,世孫居然這麼早出來了。
等等,世孫這麼早出來,一定有問題!
小廝打了個哆嗦,忙跳下馬車蹲下來給容昕當車凳,誰知容昕理也不理,徑直跳上馬車,挑簾子進了車廂裡。
居然沒事了?小廝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回了王府,有世子妃盯著,世孫就翻不出風浪來,那就萬事大吉了。
誰知美事還沒想完,就聽裡面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小廝忙進了車廂,頓時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過去抱住容昕:“哎呦,我的主子,可不能砸啊,這可是象牙屏風啊!”
容昕一把推開他:“你一邊去,小爺還要你管著不成?”
小廝又視死如歸的沖上來:“世孫,真不能砸,真不能砸,您實在想砸,就砸小的吧,這麼個屏風,買小的千八百個都夠了,砸了多可惜啊!”
被這麼一打岔,容昕氣順了些,斜睨著小廝:“砸你,我還嫌手疼呢,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小廝舔著臉笑,心道這麼好的屏風說砸就砸了,這才是吃飽了撐的吧!
容昕忿忿別過頭,看了那座黑漆象牙雕梅花淩寒屏風一眼。
他不想讓母親發現,這屏風是他忍著屁股疼親自挑回來的。上面的鏤空梅花,他覺得醜丫頭見了,一定會喜歡。
可是,醜丫頭卻去陪和舒了,說不定等回來後,肚子裡都有小娃娃了。
還未行過小成人禮的小霸王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一想到醜丫頭會給和舒生娃娃,只想把屏風砸個稀爛,代替這種莫名煩躁的心情。
可他瞧著為程微精挑細選的屏風出現了道道裂紋,心中又難受的說不出話來,緊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小廝都要嚇死了,世孫居然不吭聲了,這,這比砸屏風還嚇人好嘛!
“世孫——”他小心翼翼喊一聲,“要不,您還是砸屏風吧。”
“滾!”容昕抬腳把小廝踹到車門口。
小廝偷瞄著容昕,應景般連聲喊疼。
外人都說世孫蠻橫霸道,無法無天,其實只有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世孫並不是那種視下人如草芥的人。不像一些表面看著溫文爾雅的主子一旦發了火,一腳照著人心口踹去,下人命都去了半條,誰會在乎死活呢?
“霸天,你過來,我問你一件事。”
小廝爬過來:“主子,您問。”
“男子要是和姑娘住在一起,那姑娘就會生出娃娃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35 AM
第八十四章 三姑娘的惆悵
在大樑,大戶人家的公子滿十六歲時按著慣例會給準備通房,這是怕兒子年紀漸漸大了,什麼都沒經歷過,一旦被有心人帶壞了,流連煙花之地,那就麻煩了。
與其如此,不若給他挑選合適的丫鬟,教他初嘗男女之情,防備迷戀煙花女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將來娶妻時不會糊裡糊塗鬧出笑話來,能順利的綿延子嗣。
但是在未滿十六歲之前,凡是規矩的人家,怕其壞了身子,是決不允許早早失了童男身的,故真心對兒孫好的,為其挑的小廝都是老老實實的,唯恐帶壞了公子,更不會挑那美貌妖嬈的丫鬟往兒子屋裡放。
景王世子妃曾氏對容昕尤其如此。
在曾氏看來,這混小子無法無天,連偷窺小姑娘洗澡的事都幹過,一旦真懂了男女之事,只在家裡胡鬧也就罷了,萬一天天領著一群狗奴才去大街上調戲良家婦女,她這個世子妃還怎麼活啊!
嚴防死守之下,容昕還是白紙一張,自打程微對韓止表白,他才開始琢磨少年少女究竟哪裡不一樣來,為何他和韓止都是自幼與醜丫頭認識的,醜丫頭只說喜歡韓止呢?
難道就因為韓止是親表哥,他不是?
懵懵懂懂開了半竅,容昕這才偷看起小話本來,這不看還好,一看再開半竅,於是問出這傻話來。
這叫霸天的小廝別看名字霸氣,眉眼靈活,實則對男女之事同樣不怎麼清楚,不然也不會被世子妃選到世孫身邊來了。
聽容昕這麼問,他有些傻眼。
容昕不耐煩地敲敲他的頭:“愣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被主子鄙視了,這還了得,霸天忙點頭:“小的知道,男子和女子住在一起,當然會生出娃娃來呀,小的大哥前年娶了嫂嫂,沒過多久我娘就說大嫂有娃娃了。讓我回去時別在大嫂面前胡鬧。果然去年大嫂就給我生了個大胖侄子,別提多可愛啦——”
容昕臉更黑了。
一點都不可愛!
他再也坐不住,猛然站起來。彎腰掀起車門簾,喊道:“掉頭,去京郊!”
趕車的車夫頓時傻眼了,拿眼去瞄霸天。
霸天臉都嚇白了。撲過去抱住容昕大腿:“世孫,不能去啊。咱,咱還是回王府吧。”
容昕面沉似水,目光灼灼,似是平靜水面下初醒的凶獸。隨時會爆發出驚人的破壞力來。
他咬了牙道:“聽見我說的沒有,去京郊,要是耽誤了時間。醜丫頭有了娃娃,你們就統統別想活了!”
霸天悄悄抽了抽嘴角。心道程三姑娘有了娃娃能不能活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要是由著這位爺去了京郊,那他是甭想活了,世子妃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主子,您可別衝動啊,要是世子妃知道了怎麼辦?”
“母親?”容昕似乎有些清醒,可隨後說出來的話差點把霸天嚇哭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大不了,讓她打死我好了。”
他只知道,他情願被母親打個半死,也不想看到醜丫頭有了和舒的娃娃!
“主子啊,您這麼說,可嚇死小的了!”霸天痛哭流涕,“其實您回去和世子妃說想去京郊玩兩日,世子妃不見得會攔著啊,咱們王府,在京郊不也有溫泉莊子嘛。”
容昕這才回過神來。
對啊,京郊西山那一片是溫泉谷,不少勳貴人家都在那裡置了溫泉莊子,算來算去,他熟悉些的,似乎就是醜丫頭家沒有了。
能夠免去皮肉之苦,正大光明過去,當然是好的,只是容昕還在猶豫:“萬一來不及了怎麼辦?”
霸天擠擠眼,往車廂裡爬,容昕會意跟進來。
“世孫,您別擔心,這不天還沒黑麼,天黑了住在一起才會生小娃娃的,白天沒事。”霸天壓低聲音道。
原來如此!
容昕狠狠松了一口氣,催著車夫加快了速度,回景王府去了。
這個時候,程微兄妹已經出了京城,馬車停在郊野的路旁,程微坐在車上,挑著簾子,探出頭望著程澈,揚聲問道:“二哥,好了沒?”
路旁支起一個小爐子,上面放著一口小鍋,此刻正咕嘟咕嘟冒著白汽,另一邊則是堆起來的篝火,上面架了一隻野兔在烤。
程澈正用匕首均勻地在兔腿上劃著口子,另一隻手不停翻轉著,對旁邊的小廝八斤道:“八斤,不用再添柴了,把帶的蜂蜜拿來。”
“噯。”八斤口上應著,悄悄咽了咽口水,去拿蜂蜜罐子。
站在一旁的歡顏躍躍欲試搓了搓手:“二公子,有什麼要婢子幫忙的嗎?”
程澈抬眸一笑:“等下你取乾淨的盤碗來,把煮的蘑菇湯並烤好的兔肉給三姑娘端過去就行。”
不多時,刷上蜂蜜的兔肉烤得金黃,程澈把兔腿割下,一片片切成薄薄的落在盤子裡,示意歡顏給程微遞過去。
程微聞著烤肉的香味,任由擺在面前的蘑菇湯嫋嫋熱氣直往面上撲,心都要美化了,拈起最厚的一片肉吃下,探了頭喊道:“二哥,來車上吃呀。”
程澈猶豫了一下,笑道:“不了,人多了擠在車上吃味道太大,一時散不出去,等下呆著難受。”
“不就我們兩個嗎,車廂寬敞著呢。二哥,你快些上來,我一個人吃不下。”
歡顏盯著自家主子嘴角的油漬抽了抽嘴角,非常自覺的下了馬車。
見程微一直探頭等著,擔心天冷烤肉冷得快,妹妹吃下去肚子會不舒服,程澈只得把那絲猶豫暫且拋下,上了馬車。
兄妹對坐,程微衝程澈一笑,低頭吃肉喝湯,等吃飽了,道:“二哥,你也不嫌麻煩,我都帶點心了,在路上隨便墊墊肚子不就好了。”
程澈無奈看了乾乾淨淨的盤子一眼,心道剛剛吃下一隻兔腿的是誰呀?吃乾抹淨,就又來賣乖了。
不過程二公子顯然早已習慣,指指程微嘴角示意她擦乾淨,目光錯開望向窗外,才道:“這麼冷的天,又趕這麼遠的路,女孩子家吃生冷的會受不住。萬一你不舒服了,到時候怎麼陪舒表弟玩呢?”
程微盯著兄長清俊側臉,心中忽然莫名惆悵。
也不知以後二哥娶了嫂嫂,還會不會對她這樣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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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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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3 11:42 AM
第八十五章 不娶
嵐郡主說過的話,驀地從腦海中劃過。
她說,陶心怡喜歡二哥。
程微懷著審視的心情回憶起陶心怡來。
陶心怡挺漂亮,杏眼桃腮,要比她的丹鳳眼看著甜美多了,不過——
程微悄悄瞄程澈一眼。
不過二哥更好看,一想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面,總覺得應該有個更美麗的姑娘站在二哥身邊才順眼。
陶心怡還有才氣,可是,她的才氣趕不上程瑤,將來嫂嫂沒有程瑤才華高,程瑤不是更得意了?
陶心怡的性子——
程微想了想,忽然更心塞,以往二人打交道極少,一時之間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知道她和程瑤要好。
她不大希望陶心怡成為她的二嫂!
程微得出這個結論,又悄悄看程澈一眼,心中有些惆悵地想,要是二哥喜歡,那她也不會反對的。
或許,二哥就是喜歡沒他好看,沒他有才華,能和程瑤友好相處的姑娘?
早就發現程微頻繁打量,程澈本裝作不知,只是實在被她忽喜忽怨的表情弄糊塗了,遂轉過頭來,問:“微微,你在看什麼?”
“我發現,二哥越來越好看了。”
程澈怔住,耳根悄悄爬上紅暈,伸手拍了程微一下:“胡鬧,二哥是男子,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程微撇嘴:“二哥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呢,你若是又矮又胖又黑,看你急不急?或者讓那又矮又胖又黑的男子聽見你說這番話,看他跟不跟你急。”
程澈被逗笑了,歎道:“微微,你這般伶牙俐齒,當心以後沒人敢娶。”
程微抿唇,有些洩氣。
果然,二哥一直以為她說不嫁人,是在說笑話呢。
心中有些無奈。但她此時並不打算和二哥爭論,遂眯起眼睛,笑問:“二哥別只操心我。你今年都二十了呢,說不準用不了幾個月。我就有二嫂了。”
程澈忽然收斂了笑意,語氣淡淡:“小姑娘家,別想太多。”
要是外人,恐怕礙于程二公子冷淡矜持的樣子不敢上前,可是程微完全沒有這個顧慮。她反倒靠得更近,笑吟吟問:“二哥,你害羞啦?”
程澈幾乎要被妹妹打敗了。
她究竟是怎麼看出來,他這個樣子是在害羞的?
“沒有。”
程微伸手挽住程澈手臂:“那二哥怎麼板起臉來了?祖母和母親不都等著春闈後就給你定親嗎?二哥,你不早些想好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到時候祖母她們萬一定下一個你不喜歡的,那可怎麼辦呢?”
程澈看著程微,輕輕歎息:“傻丫頭,心悅什麼人,哪是能提前想好的呢?”
程微怔了怔。又聽程澈道:“以後別再操心二哥這些事了,五年內,二哥不打算娶妻。”
程微驀地睜大了眼,直直盯著程澈:“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程澈難得沒有和妹妹耐心解釋,神情越發淡漠。
程微慢慢鬆開手,靠在車壁上,默默算了一下。
再過五年,陶心怡都二十多了,怎麼也成不了她二嫂了,這樣一想。似乎還不錯。
至於二哥,五年後,肯定會有更好的姑娘出現,確實不用她亂操心了。
車軲轆吱吱呀呀響著。在馬車後面留下兩行長長的痕跡,日頭漸漸往西邊移去,把天際染成一片錦霞。
隨著馬車前行,路兩邊的樹木漸漸有了綠意,等進了溫泉谷地,仿佛有一道天幕。被馬車的吱呀聲打破了沉寂,佳人素手輕輕一撥,就把春日提前帶到了人們面前。
程微扒著車窗往外看,眼角眉梢都是歡快:“二哥,你看,外面多美,好多花都開了呢。”
程澈不知怎麼,似乎沒了興致,卻不忍掃程微的興,瞥了一眼窗外,問道:“微微不是最喜歡下雪麼?”
程微興致盎然望著外面,隨口道:“雖然更喜歡下雪,可望著滿團錦繡,也是不錯的。”
程澈失笑。
說的也是,這世上有百般風景,萬紫千紅,小姑娘家,哪有只喜歡一樣的。
馬車在一處莊子停下來,程微跳下車來,催促程澈:“二哥,快些走啊。”
“走慢點,你的腳才剛好,我已經讓八斤先去報信了,總要給舒表弟收拾的時間。”
程微一想也是,就放慢了步子,好在此處莊子寸土寸金,以衛國公府的財力,莊子依然算不得大,約莫走了一刻鐘,就在門口處見到了那個披著大紅披風的少年。
程微鬆開程澈的手迎上去,上下打量和舒一眼。
少年又瘦了些,似乎就顯得高了,程微印象裡和舒與她差不多,誰知現在已經要抬眼看他了。
和舒同樣在打量程微。
少女外罩著雪青色的大氅,裡面則是一身大紅裙襖,膚色白皙,唇色紅豔,好似雪地上一點紅梅,美的驚心動魄。
和舒暗想,程微和他越來越像了呢,這種感覺還不錯,他笑道:“程微,你不用蒙布巾啦,這麼久不見,看得這麼認真,該不會忘了我長什麼樣吧?”
他這話說的不錯,年前程微出事,清醒後就一直蒙著布巾不見人,真算起來,確實有數月沒見過他了。
“想看你,我照照鏡子不就是了。”程微話音剛落,忽然抬手遮住了眼。
喧囂的鑼鼓聲,賓客滿座的喜堂,新房裡大紅的龍鳳喜燭燃了一半,燭淚流滿了燭臺,床榻上只有新娘子一人獨坐,蓋著喜帕一言不發。
外間的榻上,則躺著和衣而睡的新郎官。
程微不用看,就知道新房中的二人,正是幾年後的她和韓止。
她心中納罕,為何看到和舒,眼前卻變成了她和韓止的洞房花燭夜,這種感覺實在詭異。
正想到這,喜房外一陣騷亂,有個聲音淒厲地喊著:“讓我進去,我要見表姑娘!”
隨後是丫鬟婆子們的斥責聲,其中一個格外尖利:“什麼表姑娘,現在是世子夫人了!今晚是世子和夫人的花燭夜,怎麼能讓你進去!”
程微聽出來了,說話的丫鬟,正是被她送給程瑤的巧容。
“你讓開,我一定要見到表姑娘——”那喧鬧的聲音說到後面已經帶上了哭腔,似乎因為被人往外推,聲音離的越來越遠了,可語氣中的絕望卻真真切切,“表姑娘,表姑娘,您聽到了嗎,快隨小的去看看表公子吧,他,他要不行了啊,強撐著等您過去呢——”
話音戛然而止,程微透過指縫看到的,是和舒有些慌亂的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43 AM
第八十六章 表弟是病嬌
少年跳過來,雙手有些激動地按住少女的肩:“程微,你怎麼了,眼睛又痛了嗎?”
他聲音猶帶青澀,說話間輕輕喘息,難掩常年體弱之人那種無力感,落在程微耳中,恍若驚雷。
和舒他自幼體弱,難道再過幾年,就會——
“程微,你說話呀!你是不是笨蛋,既然不舒服,這麼遠跑過來做什麼?”
程澈見和舒過於激動,走過來按住他的手:“舒表弟,你不要緊張,微微沒事。”
“那她怎麼又遮眼睛?澈表哥你不知道,程微年前就看不得人——”
“沒事,沒事。”程澈安撫著和舒,轉過來拉住程微的手,小心翼翼問:“微微,告訴二哥,你怎麼啦,要是眼睛痛,二哥拿布巾給你蒙上可好?”
好一陣子,少女玉蔥般的手指輕輕顫動,一點點從眼睛上移開,露出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暗暗吸了一口氣,對程澈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沒事,二哥,我與和舒開玩笑呢。”
連二哥的慘死她都見過了,沒有什麼慘像能擊垮她,她不可能總當那個讓人擔心的人,要是那樣,她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的。
“怎麼能和舒表弟開這種玩笑?”程澈捏了捏程微的鼻子,嗔怪道,心中卻鬆了口氣。
對於程二公子來說,妹妹調皮任性,甚至無理取鬧,都比她有什麼事要好得多。
這時忽聽腳步聲響起,兄妹二人看過去,只看到大紅披風一閃,和舒一言不發回了屋子。
兄妹二人面面相覷。
“微微,舒表弟大概……生你氣了吧?”
“沒事。二哥你等著,我去哄哄他。”程微鬆開程澈的手,抬腳跟了進去。
程澈站了片刻,垂眸默默走進去,坐在了客廳裡。
“和舒,你生氣啦?”程微進了室內,見和舒不坐不躺。只站在窗邊望著外面出神。就走過去,輕輕碰了碰他衣袖。
和舒把衣袖抽開,往旁邊挪了挪。
程微又去拉。和舒再挪。
程微無奈:“和舒,我大老遠跑來看你,你還真準備不理我了?”
和舒手動了動,硬撐著沒有轉頭。
“既然你不招待。那我回去啦。”程微轉身就走。
小表弟總是口不對心,不逼一逼是不行的。
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聲傳來。腳步聲漸遠。
和舒強忍著回頭的衝動,片刻後室內安靜了,心中才有些慌,猛然轉身。後面已是空無一人。
他不由快走幾步到了門口,愣了好一會兒,又惱怒又傷心。一口氣不順,立時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
躲在柱旁的程微再不敢逗他。忙走出來給他拍背。
“你沒走?”
程微眨眨眼。
“又是和我開玩笑?”
程微見小表弟眼尾都有些泛紅了,不敢吭聲,老老實實替他拍背。
和舒忽然甩開她的手,三兩步走到床邊躺下,拉過錦被蓋住了頭。
程微……
怎麼一段時間不見,舒表弟性子更彆扭了?
她走過去坐下,歎氣道:“和舒,你再這樣,我就傷心啦。你不知道,年前我腳傷了呢,流了許多血,才好起來就來看你了,沒想到你還不理我——”
錦被拉開,和舒坐了起來,皺眉去看程微的腳:“你腳怎麼傷了?”
“沒事,現在好了。”程微把腳往後縮了縮,推他,“走啦,二哥還在廳裡坐著呢,你忍心讓我哥哥一直等著啊?”
和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隨後瞪眼:“誰讓你胡亂開玩笑!”
一想小表姐腳傷了還來看他,那股氣早就悄悄消了,又恨自己原諒的太快,以後她還會亂開那種嚇死人的玩笑,於是威脅了一句:“再開玩笑,我就真不理會你了,不和你說話。”
程微的心忽地被這句話刺痛了一下。
這樣鮮活的小表弟,真的會……真的會在她大婚之夜悄聲死去嗎?
過了這個年,表弟剛剛十三歲,那時候他才多大呀,恐怕連小成人禮都沒行吧?
小姑娘不大明白小成人禮究竟是個怎麼回事兒,反正大人們都說,只有行過小成人禮的男孩子,才算剛剛成人。
表弟還不曾長大,那不是太可憐了?
程微忽然很想知道,在那樣一個夜裡,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和舒,究竟要對她說些什麼。
那她最終去了嗎?
程微有些懊惱沒有晚一點醒來,可是她清楚,那一場場噩夢,她是夢中人,同時還是做夢者,一場場悲劇,看不到開端,也看不到落幕,就像誤闖入又很快被逐出的異客,只能捕捉到零星的片段。
在夢裡,她只能做無能為力的旁觀者,現實中,再不會了!
“程微——”和舒發覺程微神情有異,不知是不是自己語氣太重了,彆彆扭扭道,“剛剛我也是開玩笑的,咱們快出去吧,別讓澈表哥等著了。”
“嗯。”程微努力摒除那些負面的情緒,叮囑和舒,“在我二哥面前,別總叫我程微,你該叫我表姐才對!”
和舒腳步一頓,送給程微一個白眼,抬腳出去了。
程澈茶都喝了一盞,聽到動靜看過去,露出笑容:“舒表弟,氣色看起來還不錯。”
雖未提剛剛的事,和舒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程澈身邊道:“其實一直都還好,就是外祖母愛擔心。澈表哥,正好早上老齊叔送了新鮮的蔬果來,還有半隻新鮮的鹿,晚上咱們吃鹿肉鍋子怎麼樣?”
程微剛好走進來,連連頷首:“好啊,那鹿肉你凍上了嗎?要是凍硬了,我二哥可以切成雪片一樣薄,到時候往那熱熱的湯鍋裡一刷,再蘸上調好的芝麻醬,別提多美味了。”
和舒本來一直食欲不振,聽程微這樣一說,忽然覺得餓了。
只有程澈無奈看著妹妹,心道,微微這是真把他當廚子了,切鹿肉的活兒就這麼丟給他了。
想著只是多了和舒一人,便點頭答應下來。
一個時辰後,程微瞪著狼吞虎嚥的小霸王,再也忍不住:“容昕,你太過分,一個人吃三個人的分量!”
容昕吃的熱火朝天,不滿地道:“我一路騎馬過來,你知道多辛苦啊,怎麼連飯都不讓人吃了?”
“你一路騎馬過來,關我們何事呀?”
和舒拉了拉程微:“程微,別說了,吃豆腐吧。”
他把一塊燙的白白嫩嫩的豆腐夾到程微碟子裡。
容昕手一頓。
吃豆腐?
這小子仗著生得好看,還要不要臉呀!
“醜丫頭,吃肉!”他夾了一筷子鹿肉過去。
程微一想著被壓壞的那個屏風,就看著容昕心煩。
要知道,那四扇屏風是二哥以前送的,本是成套的,這壞了一個,就全都不能用了,實在是心疼死人。
她把碗推開:“我不吃鹿肉,只吃豆腐!”
和舒看著程微拿勺子把他夾的豆腐吃下,少年輕笑起來,比這世上最豔的花還要明豔。
小霸王卻眼睛冒火,直瞪著笑靨如花的少年。
霸天那狗奴才騙他吧,醜丫頭一定是有了病秧子的娃娃了,不然怎麼會對他這麼好?
兩個少年對視,火花四濺。
至於程二哥……還在外頭切鹿肉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44 AM
第八十七章 兄長難為
幾個人一頓鹿肉鍋子吃完,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容昕如願以償的留宿了。
程微回房,覺得肚子有些脹痛,就帶著歡顏出去散步。
莊子上比京裡要暖和,但到了夜裡,還是冷的,程微攏了攏披風,慢慢往那煙霧繚繞的溫泉處走去。
衛國公府的莊子裡有大大小小十來處溫泉,最大的在前頭,是供下人們用的,剩下的有的建在了室內,有的依然是露天,不過四周拉了幃帳,或是無頂的木圍欄。
這個時間不必擔心會有人,程微就選了一個拉幃帳的小池子,叮囑歡顏道:“守在外面,我泡一會兒就出來。”
她走進層層帷帳,把裙襖一件件褪去。
少女光潔的身體緩緩展露在月光下,呼吸著自由而凜冽的空氣。
她縮了縮肩膀,忙進入池子,讓泉水浸沒了整個身體。
溫暖的泉水溫柔撫摸著少女凝脂白玉般的肌膚,修長雙腿隨意伸展著,好似一尾偷偷溜到岸邊的魚。
程微頭枕著溫泉池壁,愜意的要睡著了,卻被突如其來的腹痛驚醒。
她捂著腹部低頭,忽然發覺泉水不大對勁。
那絲絲縷縷的紅色是——
程微大吃一驚,伸手掬起一捧泉水湊近了看,怎麼看,怎麼覺得那是鮮血。
混在水裡的鮮血?有人受傷了?
程微第一反應,是環顧四周。
這是個小池子,半丈方圓,也就僅僅供一人使用而已。
這麼說,這血是她的?
程微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先是把腳抬起來看看,發現沒有問題,忙上下其手摸遍全身。
沒有哪裡受傷啊!
她疑惑又驚懼,漸漸把注意力放到了越來越沉的腹部。
難道是這裡?她低頭盯著那處。
彼時月色正好,溫泉池子四周的樹上還掛了防風的燈籠,程微視線絲毫沒有受影響,就看到那處的紅色果然比旁處更濃郁些。
她伸手去摸平坦的小腹。未果。不知怎麼就落到了下面,再抬手,就是滿手的鮮血。
小姑娘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腹痛,幾乎是手腳並用爬上岸,揚聲喊道:“歡顏,你快進來!”
守在外面的歡顏忙沖了進來:“姑娘。怎麼了?”
程微咬著唇,不讓自己太驚慌。強作鎮定道:“我受傷了,你快扶我回去上藥!”
“噯。”歡顏疑惑地看向程微,目光下落,驀地一縮。看到了池邊淡色的紅痕。
小丫鬟比主子還害怕,匆忙替程微穿衣,眼淚啪啪直掉:“姑娘。您怎麼受傷的,難道是被蛇咬了麼?都是我不好。吃多了鹿肉,還被八斤攛掇著喝了兩杯酒,就給忘了。八斤說,這莊子裡暖和,說不定有蛇呢,讓我小心著點兒。嗚嗚嗚,我應該提醒姑娘的……”
“歡顏!”程微尖叫一聲,一想被蛇咬了那處,只覺渾身軟綿綿,站都站不起來來了。
這死丫頭,一定是來幫倒忙的吧?本來她還挺冷靜的!
主僕二人七手八腳穿好衣裳,程微才要站起來,忽覺那處一股熱流,再低頭,發覺血已經順著褲腿流下來,同時伴隨著腹部劇痛。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只是在歡顏面前,依然強撐著:“歡顏,我不行了,太痛了,血一直在流!”
她好歹是主子,再怎麼樣,也不能比個小丫鬟還慌張,那像什麼樣子。
“那,那怎麼辦啊?”歡顏把臉都哭花了,“姑娘,都是我不好,我應該先進來試試的,那蛇咬了我,吃飽了,就不會咬你了,嚶嚶嚶——”
“夠了!”程微厲聲喝止。
這死丫頭,還提她被蛇咬了,還提!再提她真的要撐不住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崩潰:“歡顏,你不要再說話!聽著,立刻去把二公子請來!”
“好,那姑娘你——”
“你快去!”程微捂著腹部催促,“對了,別讓表公子和世孫他們知道!”
要是和舒知道了,定會擔心的,又病了怎麼辦?
至於容昕——
這蛇不是他放進來的就不錯了!叫他來看笑話嗎?
程微一輩子忘不了當初容昕把凍僵的蛇扔到她身上的事。
只是那蛇是不能動的,她雖然害怕,卻還能保持著冷靜不讓那混蛋看了笑話去,可是現在,她被蛇咬了那裡,肚子越來越痛,會不會死掉呢?
她,她不是很怕死,卻不甘心。
她已經這麼努力跟著阿慧學習了,還沒來得及救大姐姐、二哥他們呢,更遺憾的是那止血生肌符才剛開始學,這種時候卻派不上用場。
程微穿著半濕的衣裳瑟瑟發抖,又痛又悲,只想著二哥來了,說不定她就得救了。
歡顏一口氣跑到程澈房門前,砰砰拍著門。
“是誰?”
“二公子,婢子是歡顏,您快去救救姑娘吧,姑娘被蛇咬了——”
門猛然開了,程澈只匆匆披上了外衣,還顧不得系帶子,一見歡顏哭花了的臉,心中一沉,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她:“三姑娘在哪裡?”
“您跟婢子來。”
歡顏帶著程澈匆匆趕到了池子那,伸手一指:“二公子,姑娘就在裡面呢——”
話音未落,程澈已經沖了進去:“微微——”
映入眼簾的是少女雙手抱膝瑟瑟發抖的樣子,她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眼中露出喜悅的光芒:“二哥,你總算來了!”
她忍不住想哭,又不想讓歡顏瞧見,於是強忍回去,對俯下身來的程澈輕聲道:“二哥,我好疼。”
程澈已經看到了程微裙擺上的血跡,臉色同樣白得驚人。
“微微,蛇咬了你哪裡,讓二哥看看!”
要是有毒,現在就要趕緊處理了,不然毒性擴散,微微就危險了。
程微哪裡好意思說傷在哪裡,咬唇道:“二哥,你趕緊背我回屋吧,我走不了路,等回了屋,讓歡顏給我上藥就行。”
“那怎麼成,二哥必須看看那蛇有沒有毒!”
見程微咬唇不語,程澈臉色冷下來:“微微,聽話,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我是你二哥,無論怎樣都不會笑你的,也不會對旁人說。”
到這個時候,程澈已經意識到,程微被蛇咬傷的地方恐怕多有不便。
這莊子裡雖有大夫,畢竟是男子,與其讓別的男子來處理,還不如他來。更何況,要是蛇毒劇烈,距離微微被咬已經耽擱了一段時間,根本等不及大夫來了。
對於心急如焚的程二公子來說,世俗禮教,本就是學好了平時拿來裝飾自己,給那世俗人看的,怎麼可能比微微的安全更重要呢?
程微又冷又痛又怕,聽二哥這麼說,心中動搖起來。
那裡傷了雖然羞人,可是二哥說的對,萬一那蛇有毒呢?
是二哥的話,說了就不要緊吧?
小姑娘腦海中天人交戰,臉色時青時白,程澈看了更加心急,把外衣披到程微身上,急道:“微微,你可說啊!”
程微心一橫,眼一閉,湊到程澈耳邊道:“二哥,我……我方便的地方被蛇咬了,現在已經血流成河了……”
“怎麼會是那裡?”程澈猛然住口。
那裡?
想明白過來的程二公子呆若木雞。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45 AM
第八十八章 倒楣孩子
學富五車的程二公子實在沒辦法裝糊塗,方便的地方血流成河,能是被蛇咬了嗎,這得是什麼神蛇啊!
程微滿面通紅,忍著難受拉拉呆若木雞的兄長,輕聲問:“二哥,你,你要給我看看嗎?”
程澈火燒般甩開程微的手,在程微詫異目光下,面紅耳赤,冷汗都流了下來:“微微,這個,這個不用給我看!”
他站起來,又想起程微還在地上坐著,忙俯身把她橫抱起來,甩開步子就往回趕。
程微不明所以,略一琢磨,定是二哥覺得她已經無藥可救了。現在連看也不看,就要把她帶回去,是要給她換一身乾淨衣裳,體面離開嗎?
這樣一想,不由悲從心來,環抱著程澈腰肢,淚水悄悄把他衣襟打濕了。
程澈腳步一頓,低頭看著程微,忍住尷尬問:“微微,可是不舒服得厲害?你忍忍,等回去二哥找人給你收拾一下就好了。”
收拾一下?程微渾身一僵。
難道連大夫都沒必要給她請了嗎?
身體上的不舒服,加上對死亡的懼怕,雙重打擊下,小姑娘覺得不只腹痛難受,連頭都開始昏沉起來,二哥抱著她狂奔,耳畔是呼呼的風聲,好像魂兒都跟著飄了起來。
程微想起那個噩夢來。
她和二哥在馬上,也是這樣狂奔,耳畔是呼呼的風聲。
不行,她要把看到的告訴二哥!
“二哥——”程微張了張嘴,聲音有氣無力。
“怎麼了,微微?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程微勉強抬頭。去看程澈:“二哥,我是不是快死了?”
程澈一個趔趄差點栽下去。
已經夠尷尬,妹妹還說這麼驚悚的話題,是嫌他內心還不夠強大嗎?
“二哥,你別緊張,其實……其實我不是很怕,我……我就是怕再也見不到你們了……”程微把程澈抱得更緊些。聲音越來越弱。“二哥,你一定要小心些,那天。我夢到好多人拿箭射我們……”
程澈失笑,原來是做噩夢了,於是安慰道:“微微別怕,無論遇到什麼事。二哥會保護你的。”
程微聽了更怕了,死死揪住程澈衣襟。連連搖頭:“不,不,二哥,我是要告訴你。萬一,萬一以後遇到那種事,你誰都不要管。自己好好的,行嗎?”
“傻丫頭。別說胡話了,再忍忍,快到了呢,你要是累了,就先閉閉眼。”程澈實在怕妹妹再說出什麼讓他尷尬欲絕的話,忙加快了腳步。
另一邊,容昕一直輾轉反側,實在難以入睡,乾脆翻身下床,踢了踢睡在外邊的小廝霸天。
“主子?”霸天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揉揉眼睛,“怎麼了?”
“你是親眼看著,醜丫頭和病秧子各回各屋了?”
霸天點頭:“是啊,小的聽主子吩咐,一直偷偷盯著呢,親眼見了他們各自回屋,才回來的。”
“那就好。”容昕拍拍心口,喃喃自語,“那我怎麼覺得心裡一直不踏實呢?”
他琢磨一下,猛然跳起來,拍著腦袋道:“我真是傻,他們當時各自回屋有什麼用啊,那小病秧子狡猾著呢,肯定是要等我們都睡了,才會跑到醜丫頭那裡睡覺!”
霸天倒抽一口氣:“主子,那可怎麼辦啊?”
程三姑娘要是有了別人的娃娃,主子一定會剝了他的皮吧?
他連連打自己巴掌:“主子,都是小的不好,小的怎麼就沒想到呢?”
容昕抬腳踹他一腳:“你能有我聰明嗎,行了,別添亂了,給我在這守著,我出去一趟!”
“啊,主子,您要去哪兒啊?”
容昕壓低了聲音:“我去醜丫頭那裡看看,要是病秧子在那裡,就把他趕出去!”
要是不在那裡……嘿嘿,他就悄悄留下睡一覺,反正只要不被醜丫頭發覺就行了。
容昕穿好衣服出了門,輕手輕腳來到程微門前,看裡面光線朦朧,還亮著一盞夜燈,沉了沉心,伸手推門。
沒想到門一下子就開了,吱呀聲響,嚇得他忙死死抓住門板,從縫隙裡鑽了進去又帶上門。
裡面鴉雀無聲,容昕皺眉往裡走,向來膽大包天的人,聞著房間裡若有若無的馨香,不知怎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才走了幾步,還沒靠近幃帳,手心就出了一層汗,濕漉漉的讓人難受。
容昕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暗暗鄙視自己。
不就是看看和舒在沒在這裡麼,緊張什麼?
他這是為了醜丫頭好,醜丫頭又沒有霸天那樣的小廝,肯定不知道和男孩子在一起睡了,就會有娃娃的。
她自己還小呢,要是有了娃娃,還不定怎麼哭!
對,他這是英雄救美來了!
小霸王做好了心理建設,來到床幃前,心一橫,抬手就掀起了幃帳。
幃帳裡空無一人,連錦被都疊得好好的,顯然是無人睡過的。
容昕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醜丫頭不在,那病秧子就無法得逞了。
他咧嘴笑了笑,忽然跳起來。
好個屁啊,醜丫頭不在屋子裡,病秧子也不在,難道——
難道醜丫頭去了和舒房間?
這麼一想,容昕覺得天都塌了,頭腦發懵,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這麼說,醜丫頭她……願意給和舒生娃娃?
容昕有一種一直認定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去的憤怒感,這種感覺,比當初親耳聽見程微說心悅韓止還要難受多了。
他呆坐在床上忿忿咬著手背沉默許久,咬牙站起來。
不成,他傻坐在這裡有什麼用,就是把手背咬爛了,醜丫頭還是不會回來啊。
他要去和舒那裡把醜丫頭搶回來!
容昕橫了心,氣勢洶洶往外走,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是房門被踢開的聲音。
小霸王心中一喜。
醜丫頭回來了?聽動靜,還是踢門呢,這個他最有經驗了!
這麼說,醜丫頭是和病秧子吵架啦?
容昕美滋滋地想著,嘴角翹得老高往外走。
這倒楣孩子完全忘了是在誰屋裡了,於是迎面撞見程二公子,臉色黑如鍋底問他:“世孫怎麼會在這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46 AM
第八十九章 年少滋味
“程……程二哥?”容昕舌頭打轉,話都不會說了,目光下移看到程澈懷中的程微,說話才又順當起來,“程微怎麼啦?”
程澈看看小霸王,又看看妹妹,一時之間竟很為難。
到底是先把微微放到床上,找人替她收拾妥當呢,還是先把這溜進微微房間的混帳小子暴打一頓呢?
兩個事情對程二公子來說都十萬火急,竟從未覺得選擇這麼艱難過!
察覺程澈停下來,頭腦有些昏沉的程微抬了頭:“二哥?”
聽到程微的聲音,程二公子瞬間有了決定。
他大步流星走過去把程微放到床榻上,對跟進來的歡顏吩咐道:“去把表公子的管事媽媽請過來!”
“噯!”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的小丫鬟扭身跑出去了,到了外面才想起來,以往姑娘來溫泉莊子,都是帶著巧容來的,她這還是第一次跟來,哪裡知道哪個是表公子的管事媽媽呀。
歡顏是個呆性子,不曉得去問八斤這些下人,只知道既然是表公子的管事媽媽,那自然該去問表公子了,於是徑直奔著和舒那裡去了。
程澈把程微放好,替她拉了被子蓋上,拍拍她道:“微微,你先等等,一會兒舒表弟的管事媽媽到了,她會幫你的。”
說完,轉過身來到容昕身邊,一把揪住他衣領道:“世孫,咱們出去好好聊聊吧!”
程微眼睜睜看著二哥把容昕拖出去,片刻後就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還伴隨著少年殺豬般的慘叫聲,卻絲毫生不出同情心來。
她都要不成了,容昕還來添亂,占去二哥陪她的時間,實在太討厭了!
和舒聽聞程澈要給程微找管事媽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匆忙穿好衣服領著管事媽媽趕過來,正瞧見容昕抱頭鼠竄。慘叫連連。
“澈表哥?”少年頗為震驚,快走幾步趕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程微她出事了嗎?”
程澈頗為意外:“舒表弟怎麼來了?”
看看緊隨其後的管事媽媽和歡顏。程澈心中了然,只覺更加頭疼,看一眼鼻青臉腫的容昕,對和舒道:“舒表弟,既然來了。你就送世孫回屋吧,夜裡天冷,都站在外面當心著涼了。”
“那程微——”
“你們不用擔心,程微沒事,我會處理好的。”
對於程澈的話,和舒是毫不懷疑的,遂點點頭,對容昕道:“世孫,請吧。”
容昕哪裡甘心回房,狠狠瞪和舒一眼。轉向程澈,立刻露出慘兮兮的笑臉:“程二哥,程微到底怎麼啦,我剛剛好像看到她流血了呢。”
和舒色變:“什麼,程微流血了?”
他也不動彈了,看向程澈:“澈表哥——”
微微還在屋裡胡思亂想呢,這一個兩個的混小子還來添亂!
程二公子臉色徹底冷下來,語氣淡淡:“我說了,微微沒事,你們快些回房。”
他輕瞥容昕一眼:“還是說。世孫想繼續和我聊聊?”
容昕下意識捂著臉打了個寒顫,垂頭喪氣走了。
程澈這才把管事媽媽喚到跟前,輕聲交代幾句,管事媽媽想笑而不敢笑。低眉順目走進程微屋子。
程澈立在外面等著。
大概過了兩刻鐘,管事媽媽走了出來,回稟道:“表公子,姑娘已經曉得了。”
程澈耳根微紅,面上卻絲毫不顯,沖管事媽媽輕輕頷首:“勞煩媽媽了。姑娘家面皮薄,今日之事,媽媽記在心裡就是了。”
觸及程二公子寒星般的眸子,管事媽媽忙低頭:“表公子放心,老奴明白的。”
等管事媽媽走了,程澈看了房門一眼,有心進去安慰一下妹妹,又覺太過尷尬,說不定微微此刻也不想見他,這樣立了片刻,默默離開了。
程微已經發呆好一會兒了。
管事媽媽說,她那裡出血,是因為她長大了,成人了。
可是,她明年才及笄啊!
管事媽媽還說,成人的女子每月都會來這個,有了這個,就意味著能嫁人生子了。
而且,而且這是污穢之事,萬萬不能讓男子知曉的!
程微拉著被子蒙住了頭。
她不但讓二哥知道了,還染了二哥一身,而且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對二哥交代臨終遺言,二哥他——
啊啊啊,二哥他現在該怎麼想啊!
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二哥了怎麼辦?
等等,二哥會不會也是這麼想的?那可不行!
小姑娘完全不去想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無恥行徑,探出頭有氣無力喊歡顏:“歡顏,你出去瞧瞧,二哥還在外面嗎?”
歡顏跑出去看看,回來告訴程微:“姑娘,二公子早走了。”
程微狠狠瞪了歡顏一眼。
誰家丫鬟這麼不會說話啊,走就走了唄,幹嘛還要加個“早”!
她扯了被子蒙住頭,胡思亂想許久,總算是睡著了。
第二日睡到晌午程微才醒來,睜眼就問歡顏:“二公子來過了嗎?”
歡顏搖頭:“二公子沒過來,不過派了表公子的管事媽媽來,說讓她這幾日都伺候您。”
程微心裡涼了一片,連歡顏端上來的紅棗粥都沒吃,洗漱完就重新躺回床上,喊出阿慧,學習制符知識。
歡顏看看冷透了的紅棗粥,福至心靈跑去找程二公子了。
程澈此時,正在嚴防死守小霸王。
這混小子居然敢大半夜溜到微微房間裡去,那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程二哥,就練到這裡吧,我手腕子酸了,槍都拿不起來了。”容昕抱著一杆紅纓槍氣喘吁吁。
程澈挑眉。
手腕子酸了才好,這樣就不會幹壞事了!
他怎麼不知道,這小混蛋什麼時候開始覬覦微微的?
望著對面少年朝氣蓬勃的俊臉,程澈實在想不出,印象中一見妹妹就欺負的小霸王,是何時對妹妹有了旁的心思的。
難道是因為微微變好看的緣故?
這樣一想,笑容更冷:“世孫可不能半途而廢,那樣就白練了。”
攝于程二公子的威嚴(主要是揍起人來不留情),容昕叫苦連天練起來。
和舒裹著厚厚的大紅披風在不遠處看著,眼底閃過豔羨,瞥見小表姐的貼身丫鬟來了,抬腳迎過去,二人交談幾句,一同順著來時方向去了。
程澈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眸微垂,把一杆銀槍舞得矯若游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3 11:48 AM
第九十章 烏龍
程微聽到腳步聲,臉發燒,慌忙扯了錦被遮住自己,心中尷尬又忐忑。
剛剛心心念念盼著二哥來,可是二哥來了,她又實在覺得無法面對。
昨晚,她都幹了什麼蠢事啊!
程微躲在被子裡,裡面黑暗一片,又像是回到了用布巾遮眼的那幾日,心頭忽然有些難受。
為什麼她會這樣狼狽,大姐姐,還有程瑤,她們第一次來月事時,也會像她一樣蠢得不可救藥嗎?
程微想到了端莊溫婉的太子妃,又想到永遠寵辱不驚的二姑娘,實在想不出她們也曾狼狽丟醜過。
腳步聲近了,她悶聲道:“二哥,你出去吧,我想靜靜。”
良久,被子忽然被人掀起,眼前大亮。
和舒坐在一側問:“程微,你好點兒了嗎?”
程微訕訕坐起來:“和舒,原來是你啊。”
和舒露出明朗的笑:“你以為是澈表哥啊?歡顏剛剛過去,澈表哥正和世孫一起練槍,我聽說你飯都沒吃,就過來瞧瞧。”
他說著,斂了笑容,數落道:“程微,你不舒服,怎麼能不吃飯呢?”
“我不餓。”一聽到“不舒服”三個字,程微就覺得彆扭,恨不得這幾日不用見人。
和舒臉一沉:“不餓也要吃,再怎麼樣,飯總比藥要好吃吧?”
程微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換了別人,她可以任性,可在長年累月以藥當飯吃的小表弟面前,她怎麼好意思呢?
見程微和軟下來,和舒吩咐歡顏:“去給姑娘盛一碗熱的來。”
“噯。”歡顏把涼透了的紅棗粥撤下去。不多時又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來。
“給我吧。”和舒伸手接過來,拿白瓷勺子舀起,放到唇邊吹涼,遞到程微,“快吃。”
程微頗不自在,伸手去拿勺子:“我自己來。”
和舒把勺子往旁邊一移,皺眉道:“搶什麼。你不是不舒服麼?”
見程微還想說什麼。問道:“以前,你不是也這樣喂過我麼?難道我是個病秧子,在你眼裡。就連這麼點事情都不能做了?”
“誰說你是病秧子了?”程微挑眉,眼底有了慍怒,“是不是容昕說的?”
和舒唇色淺淡,輕輕抿了抿:“誰說都不打緊。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快吃吧,不然又涼了。”
孱弱的身體。不堪的身世,他已經背負了十幾年,還有什麼怕人說的,只要他在乎的親人們不嫌棄。他就好好活著,爭取活得更好。
也許有一日,他也能練槍給程微看。
程微乖乖吃了。一碗熱粥下肚,果然覺得沉墜的腹部舒服許多。不由沖和舒一笑:“和舒,多謝你。”
和舒別開眼:“誰要你謝了,既然吃完了,你好好歇著吧,我走了。”
少年抬腳走到門口,忽然停下來,轉頭問:“程微,我只聽澈表哥說你不舒服,到底是哪裡不舒服啊,紅棗好像是補血的。”
久病成醫,對於一些食材的藥性,和舒是瞭解一些的。
程微怔了怔,霞飛雙頰,掩飾道:“我前些日子不是腳傷流了好多血嘛,一直吃著紅棗呢。哎呀,我就是昨日趕了那麼久的路,受風著涼了,你快些去忙吧,我,我困了。”
和舒頗為不解小表姐的慌亂,深深看她一眼,邊往外走邊嘀咕:“腳傷了,該吃豬蹄啊。”
等和舒走了,程微問阿慧:“那種天生體弱之人,有什麼符可治麼?”
阿慧的聲音響起:“你是說,胎裡帶的毛病?”
程微想了想道:“嗯,我表弟早產,從小就體弱,外祖母很精細的給他調養著,還是不見好轉。”
不只不見好轉,在那場噩夢裡,舒表弟恐怕還沒活過十六歲。
一想到剛剛喂她吃粥的小表弟只剩下兩三年的壽命,程微的心就針紮一樣疼。
“這個呀——”阿慧拉成了聲音,程微的心跟著提起來。
“這個病,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是最難的。”
“怎麼說?”
阿慧解釋道:“這種先天生的弱,是內症,屬於大方脈科,只一道培元符就可治療。”
程微眼睛一亮:“阿慧,教我。”
阿慧好一會兒沒有吭聲。
“阿慧?”程微催促著,見阿慧還是沒有反應,皺了眉,“你以前說,符醫十三科,要一一教會我。既然這培元符屬於大方脈科,你怎麼又不說話呢?”
又是一陣沉默,阿慧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這符你現在學了,就要給你表弟用吧?”
程微差點脫口而出“那是當然”,剎那間想起阿慧的異樣,怕她不教,轉了口風道:“用是想用的,至於怎麼用,當然是要聽你說了再看。”
阿慧猶豫了一下,道:“那好吧,咱們先說好了,你就算學了這符,怎麼用必須聽我的!”
“好。”程微答應下來。
阿慧疑慮未消,逼程微:“你發誓!”
程微心中一緊,對阿慧更是戒備,面上卻佯作不滿道:“學個符還要發什麼誓呀?好吧,那我程微在此發誓,學會培元符後,若是不聽阿慧的,胡亂使用,要我一輩子嫁不出去!”
她有些賭氣問阿慧:“這樣總行了吧?”
阿慧這才信了:“你記著自己說的話就好。那我就告訴你,這培元符並不難學,比起你學的保胎符還有止血生肌符來,容易掌握多了。只是,先天體弱其實是最難調理的病症,想要讓先天體弱之人恢復如常,需服九次,三月服一次,共需兩年餘。”
程微松了口氣:“就是時間長了些,不打緊。”
有一陣子沒吼人的阿慧再次吼起來:“你懂什麼,你每次制符,需以自身一滴鮮血混入朱砂為引,而培元符則不同,第一次需一滴,第二次需兩滴,第三次需四滴,以此類推,且不得中斷,一旦中斷要成倍增加。你算算看,為了治這麼一個人,你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程微默默算了算,不由駭住,喃喃道:“可是我表弟身體不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身體越來越糟。”
“這就是我要說的了,你學會了培元符,同樣是三個月給他服用一次,但不要增加血引,這樣的話,他雖不能恢復成常人,至少不會變得更糟。”阿慧怕小姑娘家對誓言不當回事,再次警告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幾年你要學習的符成百上千,說不定還要以符救人,精血有限,要是不聽我的勸,一心用培元符給你表弟治病,影響了別的,那可別後悔!”
這句警告讓程微打消了立刻給和舒根治不足之症的念頭。
她當然希望舒表弟徹底好起來,可是事有輕重緩急,如果為了治好表弟,耽誤了救治大姐姐和外祖母她們,她同樣會追悔莫及的。
這樣看來,還是先學了培元符,讓舒表弟能夠維持現狀,等將來一切安定下來,她再好好替他治療吧。
程微盤算了一下,大姐姐那裡好歹知道從何處入手了,而外祖母是患什麼病去的目前卻一無所知,還有九堂伯將來為何能做官,是否和二哥的慘死有關,都要想法子去探查,這麼一想,時間完全不夠用了。
到了晚上,程澈沒有露面,遣人來問程微,是留在屋子裡吃,還是過去一起吃。
深感時間緊迫的程微自然選了在屋子裡吃。
聽到八斤的回話,程澈有些不放心,抬腳去了程微那裡。
門合著,屋子裡悄無聲息。
程澈喊了兩聲沒有回應,不由一驚,推門而入。
而此時,正聚精會神學習的程微根本留意不到外面的動靜,她拿了一根銀針刺入指肚,然後擠出一滴鮮血,啪嗒一聲,血珠落入一小碗清水中。
血珠散開,清水氤氳成淡紅色。
保胎符她已經記下了繁複的筆劃走向,只差用混了鮮血的朱砂實際繪製了,一滴鮮血只能繪製一張符,而依著她學習制符以來的經驗,不繪製個數十張,恐怕是難以成功的,於是又拿起銀針紮了指肚一下,忍痛把血珠擠出來。
程澈走進來,看到這場景都嚇懵了,厲聲喊道:“微微,你在幹什麼?”
他快步走過去,看看程微指肚上的血珠,還有那一碗血水,又心痛又惱怒,一把抓住程微,氣道:“微微,管事媽媽沒有對你講嗎?來月事是女子的正常現象,你怎麼能如此自虐!難道以為血從指間流出,月事就不來了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4 09:33 AM
第九十一章 受驚嚇的景王世子妃
程微眼神閃了閃。
二哥怎麼能如此體貼,替她找出這麼絕佳的理由來。
她很快回神,語氣微妙:“二哥說的是……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疼不疼?”程澈抓起程微的手指看。
程微猛然把手抽出,對上程澈詫異的眼,咧嘴笑道:“疼。”
她怎麼敢讓二哥發現指肚上那些針孔!
“疼你還笑!”程澈再忍不住,手指扣起敲了程微頭一下。
程微忙躲:“二哥,別敲了,我以後不這樣了。”
程澈深深看程微一眼,無奈歎息:“微微,你過來坐。”
程微依言坐下。
程澈猶豫了一下,問:“管事媽媽……如何對你說的?”
程微臉騰地紅了,恨不得把程二公子轟出去,抿著唇一言不發。
程澈卻不放心。
那管事媽媽到底和微微說了多少,要是說明白了,她怎麼還會拿針扎手指呢?
“微微,二哥不會笑你的,我是怕那管事媽媽說不明白,你依然糊裡糊塗的,又做出傻事來。”
程微怔了怔:“二哥什麼都明白?”
程澈……
程二公子只想死,對上妹妹困惑的眼神,咬牙道:“二哥當然不是什麼都明白!”
好吧,其實他明白,可是這話怎麼能說給微微聽,等她將來……嫁了人,想起有個對女子之事非常明白的兄長,又該怎麼看他?
“那二哥怎麼還擔心管事媽媽講不明白呢,她肯定比你懂得多呀。”程微昨晚聽管事媽媽講了這些事,就再不好意思和兄長討論這個話題了,乾脆拿這話堵住了程澈的嘴。
程澈被程微堵個半死。嘴張了張,好一會兒才歎道:“微微果然長大了,那二哥不問了,你心中有數就好。這幾日你多休息,不要沾涼,等……等你好了咱們再回去。”
見二哥果然不再追問,程微露出鬆快的笑容:“好。”
程澈剛走不久。歡顏就回來了。
程微不悅地問:“歡顏。你去哪了,剛剛二哥進來,我都不知道!”
歡顏把手中食盒呈到程微面前:“姑娘。先前那邊丫鬟送飯來,說表公子讓人給您燉了豬蹄,要等一陣子酥爛了才能送過來。我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來,就忍不住過去端了……”
程微大怒:“豬蹄比你家主子還重要嗎?”
歡顏嚇得忙擺手:“沒有。沒有,當然是主子更重要。那。那婢子把這豬蹄扔了去!”
“站住!”程微深吸一口豬蹄傳來的香氣,“扔了不是糟蹋東西嗎?既然端來了,我就湊合吃兩口,只是要記著。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是,婢子曉得了。”歡顏一聽豬蹄保住了,同樣很開心。打開食盒,把熱氣騰騰呈現誘人深紅色澤的豬蹄擺在了程微面前。
翌日。
程微出去用飯。發現容昕不在,問程澈:“二哥,容昕呢?”
見妹妹居然惦記那混小子,程澈語氣淡淡:“他想起來明日是正月十五,有花燈賞,就急著回去了。”
和舒停下夾菜的筷子,詫異看程澈一眼。
奇怪,明明是今早景王府來了人請世孫回去,世孫當時死活不願意,還吵著要見程微呢,澈表哥為何這麼說?
程微並不關心容昕離去的理由,把筷子攥了攥,憤憤道:“還沒找他算帳,真是便宜他了!二哥,我才反應過來,那晚他溜進我房裡做什麼,是不是又想往我被子裡放蟲子老鼠?”
啪嗒一聲,和舒筷子上夾的菜掉下來,見二人望過來,扯著嘴角笑道:“手滑了。”
心中惱怒地想,等下他就和管事交代一下,以後這莊子景王世孫和野貓野狗統統不得入內!
“快吃吧,世孫還是小孩子,微微別和他計較了。”程澈不動聲色地道。
“嗯。”
程微三人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路上,容昕卻大發著脾氣。
“花燈有什麼好看的,每年都那樣,我還想和程二哥練槍呢!”對王府上的管事,容昕當然不願意承認,他更擔心的是沒他監督著,醜丫頭會與和舒生出娃娃來。
管事深知這位小爺無法無天的性子,哪敢和他硬頂,乾笑著道:“這不是世子妃惦著您嘛。”
容昕不想看管事這樣子,抬腳上了馬車,悶悶對霸天道:“奇怪了,母親怎麼知道我在國公府的莊子上呢?”
兩個時辰後。
景王府內,景王世子妃曾氏拿著個雞毛撣子往容昕身上招呼著:“孽障,你越發膽大包天了啊,都學會夜闖女子香閨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容昕邊跑邊討饒:“母親,您別打啊,我沒夜闖女子香閨,我就是去程微屋裡看看,嗷——”
隨著小霸王一聲慘叫,曾氏喘了口大氣,氣急敗壞道:“程微,程微,程微是個姑娘家,你知不知道啊!你大晚上溜進人家屋子裡,幸虧人家不在,要是在的話,你打算怎麼辦啊,把人家娶回來嗎?”
“我沒有——”容昕忽然停下腳步,望著曾氏,“母親,您的意思是,我把程微娶回來,再去她屋子,您就不打我了?”
“娶回來當然就可以了——”曾氏猛然住口,氣得臉色鐵青,“胡鬧,誰說讓你把程微娶回來的?”
“這不是您剛才說的嘛。”
曾氏也不追了,把雞毛撣子往旁邊一扔,沖容昕招手:“孽障,你過來,母親有話對你說。”
見曾氏一臉鄭重,又把那兇器丟到一旁去了,容昕暫且放了心,湊過去:“母親,您要說什麼啊?哎呦,輕點,輕點!”
曾氏拎著容昕耳朵往內室走,進去後又把耳朵擰了一圈才放開,嚴肅道:“容昕,你給我記著,平日你怎麼胡鬧,我沒狠收拾你,但是你若對程微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那可不行!”
容昕頗為委屈:“母親,我沒有對醜丫頭起什麼心思啊,她又醜又笨,有時候還壞心眼!”
曾氏見兒子神態不似作偽,遂松了口氣:“那就好。”
“我就是,不想看她和別人生娃娃而已。”
曾氏幾乎尖叫起來:“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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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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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4 09:35 AM
第九十二章 歲歲有今朝
容昕下意識用手擋著臉:“母親,您別激動!至少別打臉!”
此時的曾氏,是真的沒有心情教訓兒子了。
她一直以為兒子愛胡鬧,對什麼都不會太在意,可是,她也青春年少過,看兒子這意思,該不是對程微認真了吧?
曾氏頭疼欲裂,不敢想兒子真要執意娶程微,母子二人會鬧成什麼樣子,只得提前警告道:“容昕,你聽母親好好說。這世上好姑娘多得是,將來你看中哪個,哪怕出身低些,我和你父親自會為你求娶,可是,只有程微不行!”
“為什麼啊?”容昕睜大了眼睛。
景王世孫自幼集萬千寵愛,想要天上的月亮,就沒人敢摘星星,所以他討厭程微和別人生娃娃,想要和他生,那就直接去了,要說娶妻,其實根本沒有想過,可是經曾氏這麼一說,才猛然想起這碼事來。
“母親,您不是一直挺喜歡程微嗎,為何不許我娶她?”
“這是兩碼事。”
“怎麼是兩碼事了,兒子不懂!”
曾氏反問容昕:“那你非要娶程微?”
容昕愣了愣,搖頭。
曾氏松了口氣:“既如此,那這些事就以後再說,你還未過小成年禮,不急著成親。只是母親要告訴你,這大晚上隨意進女孩子房間,是非常不好的行為!”
見兒子渾不在意,曾氏太陽穴直跳,強忍著再去擰他耳朵的衝動,引導道:“容昕,你漸漸大了,不比小時候怎麼胡鬧都無所謂。你想想看。大半夜溜進姑娘家房間,被人發現了,結果會如何?”
容昕手一抖。
挨揍,練槍,繼續挨揍……
“世情如此,你進了人家姑娘屋子,就毀了人家清譽。就算你不喜歡那姑娘。或娶或納。總要對人家負責,到時候你該怎麼辦?要是你喜歡的呢,也別得意。可想過人家姑娘及家人會如何看你?”
容昕瞠目結舌。
見兒子終於知道害怕了,曾氏滿意點頭:“你明白了就好,去洗漱一下吧,記得拿熱毛巾敷敷臉。怎麼瞧著是腫的!”
容昕如蒙大赦:“母親,那兒子去了。”
還是母親分析的對。以後他再也不胡亂進女孩子屋子了,尤其是不喜歡的,絕不靠近三丈以內!
至於喜歡的……這個當然是要看情況了,要是他喜歡的姑娘不努力就要成為別人媳婦了。他還哪裡管得了別人怎麼看,肯定是先娶回家再說啊!
曾氏要是知道她一番話後,兒子都知道靈活運用了。恐怕要立時哭暈。
元宵節那日,京城大街小巷喧囂熱鬧。街道兩側掛了千姿百態的燈籠,男女老幼皆穿著新衣,等不及月色降臨就出來賞燈,還有那富貴人家的女眷或是去玄清觀,或是去寺廟許願祈福。
皇城內,更是立了無數官燈,供天子皇室、勳貴百官及家眷觀賞。
整個京城,都處在節日的氛圍中。
遠在京郊的溫泉莊內,人雖少,熱鬧卻是同樣的。
程微看看自己的小兔子燈,再看看和舒的錦鯉燈,問程澈:“二哥,你給我們一人做了一盞燈,那自己是什麼燈?”
程澈笑道:“二哥都是大人了,還要什麼燈。”
這話讓程微和和舒都不滿意。
只是和舒年紀雖幼,性子卻內斂,就不吭聲,程微卻嗔道:“二哥這話好沒意思,過元宵節本來就要提燈,我還見過人家花甲老人提燈逛街呢,怎麼二哥就不提了?”
“拿著。”她把兔子燈塞給和舒,叮囑道,“我去去就來。”
不大一會兒,她提了兩盞燈來,待走進了,程澈二人才發現,這燈居然是南瓜做的。
程微笑道:“二哥還記得幾年前,你送我一盞南瓜造型的燈籠嗎?我覺得那樣子怪好看,正好昨日讓歡顏去廚房看了,居然有南瓜。我就想,既然南瓜造型的燈很有趣,那乾脆直接用南瓜做一盞燈試試,沒想到還真做成了。”
她把一盞南瓜燈遞給程澈,另一盞遞給和舒。
和舒頗為意外:“我也有?”
程微笑看他一眼:“當然,我和二哥本來就是來與你一起過節的啊。”
和舒眼圈發熱,忽然不敢說話了。
這樣好的節日,陪伴他的是這樣好的親人,他怎麼會莫名其妙想哭呢。
程澈走在一側,嘴角噙著淡淡笑意看程微故意說笑逗和舒開心,眸中盛滿皎潔月光,讓人看不清眼底情緒。
三人提著燈散步,走至一處月桂樹旁,程微拿出準備好的彩帶和墨筆,遞給程澈二人,指著高高的枝椏道:“咱們寫了新年願望,丟到這樹上去吧,我看這樹比京中的那些舒展多了。”
二人應了。
程微早就想好了要寫的,幾筆寫完,裹上石子把彩帶往上扔,幸運的是一次就掛在了一處高枝上,心情大好,去看程澈。
“二哥許了什麼願望?”
程澈把彩帶遮好:“不是說被人瞧見就不靈驗了麼?”
說完裹上石子手上一用力,彩帶竟飛得老高,落在了很高一處樹枝上。
程微踮著腳看,知道是沒機會知道二哥寫的什麼了,遺憾歎口氣,又去看和舒。
這時和舒已經寫完,聽了程澈的話,見程微看過來,忙警告道:“不許看!”
程微撇嘴:“好了,我不看,你快扔吧,扔好了咱們回去吃湯圓。”
和舒點頭,拿石子裹上彩帶往樹上扔。
他身體弱,力氣小,更沒什麼準頭,連扔了幾次都掉下來,最後一次彩帶正好掉在程微腳邊,伸展而開。
上面寫著:希望明年,能跟著澈表哥一起練槍,程微還給我做南瓜燈。
程微把彩帶撿起來,看看程澈,又看向和舒。
和舒走近,伸手奪過,臉色蒼白:“被看到了,是不是就不准了?”
他擔心程微哄他,不由去看程澈。
程澈伸手把他手中彩帶拿過來,手上用力,成了一團碎屑,遞過一條更鮮亮的彩帶,仿佛剛剛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傻小子,這個不准了,那你寫一條願望更好的就是。”
和舒怔了怔,臉上漸漸有了笑意,重新寫了,在程微和程澈的鼓勵聲中,終於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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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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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4 09:37 AM
第九十三章 程家莊
別時容易見時難,對自幼纏綿病榻,從不願去想太遠將來的和舒來說,尤其如此。
哪怕他知道,再過一兩個月就又能見面,可心裡還是空落落的,好似那顆調皮的心沒有老實待在胸腔裡,而是跟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一道去了。
程微放下了簾子,對程澈道:“二哥,舒表弟還站在那看著呢。”
程澈手捧書卷,倚著車廂壁在看,聞言抬眸,微笑道:“你放下了簾子,舒表弟自會回去了。”
程微湊過來,略顯狹長的眸子睜圓了些,越顯睫毛纖長挺翹,拉長聲音喊:“二哥——”
程澈拿著書卷的手有些不穩,看她一眼:“微微,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求我?”
程微露出大大的笑容:”二哥,還是你最瞭解我。”
程澈覺得這一年來妹妹越發難料,遂把書卷放在身側,悄悄打起精神:“說吧。”
“二哥,咱們去莊子上呆兩日,好不好?”
程澈:“莊子?咱們不是才離開嗎?”
他顯然是瞭解程微的,見程微有些心虛,一下子想到了什麼,頗為意外地問:“你說程家莊子?”
程微忙點頭:“是啊,好不容易出了城,順便去住兩日唄。”
程澈無奈道:“什麼順便,這是兩個方向!你想做什麼,老實和二哥交代吧。”
程微知道二哥沒有那麼好哄,好在按著她的經驗,不需要把二哥哄好,只需要臉皮厚些,撒撒嬌。目的差不多就能達到了,於是拉住程澈衣袖,揚臉笑道:“二哥,我就是不想太早回府。上次父親說要把我送到家廟裡去,我就一直想瞧瞧,莊子上的家廟究竟是什麼樣的。你就帶我去看看吧,反正晚回去兩日也不打緊。”
程澈皺起眉峰:“晚回去兩日並不算什麼。可你的身子……”
他頗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哪裡經得起折騰。”
“二哥!”程微嗔怪地瞪他一眼。別過頭,“我都沒事了。”
程澈頗有些尷尬:“沒事就好。”
“所以,咱們就去看看唄?”
見妹妹仰著臉央求。程澈心有些軟了,掙扎道:“可是,你不是一向不願見到程瑩嗎?”
程微抿了抿唇。
她當然不想見到,可是現在說不想見。等到了莊子上,為了探查一下九堂伯家情況。說不準還要主動湊上去呢,到那時不是惹二哥懷疑嗎?
迎上程澈探究的眼神,小姑娘福至心靈,反問道:“我不想見。難道二哥也不想見?”
程澈一臉錯愕,顯然沒想到被反將了一軍,望著程微好一陣沒做聲。
程微原本是為了逃避問題。可見程澈這樣,心中一動。拉著程澈衣袖問:“二哥,你到底想不想見呀?”
經過短暫的沉默,程澈已經調整過來,歎口氣道:“這個問題,可實在為難二哥了。我說不想,微微不相信,我說想,微微恐怕又生氣。所以,還是不說了吧。”
“二哥,我有那麼無理取鬧嗎?”也許是太想知道答案,小姑娘沒被兄長的話忽悠過去,斜睨著程澈道,“二哥不敢說,那定是想了?”
她鬆開程澈衣袖,雙手環抱住自己雙膝,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憐:“我就知道,二哥一定是想的。”
明知程微是在套話,程二公子還是看不得她這個樣子,伸手把人拉過來,揉揉她的頭:“當時二哥離開莊子時,程瑩話還不會說呢,你說二哥想不想?”
程微聽了這話,明明該高興的,可是心底莫名有些不舒服:“二哥,要是當時你在咱們家,後來被送走,也不想我嗎?”
“那怎麼一樣——”程澈順口說出來,猛然住口,迎上程微疑惑的眼神,笑道,“人和人之間還是講緣分的,有些天生合得來,有些並不是如此,微微,你說是不是?”
程微就想起她和韓氏來。
親生的母女,那麼多年來,細想一下,母親對程瑤似乎比對她時笑臉還要多一些,可不就是母女緣薄嗎?
“二哥說的也是。”程微認同了程澈的說法,一想到二哥不想程瑩,不用擔心這兩日程瑩把二哥霸佔了去,就忽略了那絲說不清的異樣,笑著點了點頭。
馬車繞了一大圈,程微窩在車廂矮榻上昏昏欲睡,就聽程澈喊道:“微微,快到了。”
一直想一探究竟的程家莊到了,程微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睡眼惺忪,茫然四顧:“到了嗎?”
程澈遞過一方軟巾:“擦擦臉吧,以後不要起得這麼急,容易頭昏。”
角落裡的歡顏一見二公子又搶她活幹,默默退了回去。
程微接過軟巾擦了臉,終於清醒過來,爬到車窗旁要掀起簾子看,被程澈拽回來:“剛睡醒再吹風,你是不怕受寒嗎?”
程微這才老實下來。
馬車有些顛簸起來,已經能聽到車外傳來的雞鳴犬吠聲,還有小童趕羊放牛的吆喝聲。
程微偷看程澈一眼,見他面色冷凝,渾然不見半點笑模樣,只得規規矩矩坐著,熄了旁的心思。
“來的是哪位老爺呀?”馬車停下後,外面傳來恭敬的問話聲。
程澈示意程微老實呆著,起身下了馬車。
“原來是十三侄。”
程澈清朗的聲音傳進馬車來:“勝叔,我和三妹有事出行,歸時恰好路過莊子,就叨擾兩日。”
儘管程微一直知道有程家莊這麼個地方,可她是女孩子,程家三年一次的大祭祖是沒機會隨著長輩前來的,是以終於到了二哥出生的地方,到底是忍不住,悄悄掀起窗簾一角往外瞧去。
和二哥搭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膚色黝黑,身材粗壯,比她長這麼大見過的人都要粗糙些,可他臉上的笑容卻讓人覺著舒服。
二人正說著話,又出來一個老漢,程澈忙迎上去:“二爺爺,您老還是那麼精神。”
老漢大笑起來:“吃得飽喝得足,可不就精神。既然來了,快裡邊暖和去。”
他往緊閉的馬車門看一眼,對那中年男子道:“大勝,快把馬牽進去,拿好草料喂上,看樣子,這馬可走了不少的路。十三郎,走,陪二爺爺喝酒去。”
程澈笑道:“二爺爺,三妹和我一起來了。”
他走到馬車旁:“三妹,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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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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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4 09:40 AM
第九十四章 世有佳人
馬車門簾掀起來,跳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村上的人都喜歡看熱鬧,而且為了看熱鬧絕不辭辛苦,這輛馬車一進村,就引來許多人圍觀,直接追到這裡駐足觀看。
此時一見跳下來個漂亮小姑娘,就有急性子的大姑娘小媳婦拉著同伴嘀咕道:“不對呀,聽程瑩說伯府上的三姑娘醜得狗都嫌,怎麼我瞧著這姑娘漂亮的跟仙女似的?”
“那誰知道呢,以前我就覺得那丫頭說話不靠譜,以往雖沒見伯府上的姑娘來過莊子上,可公子們是見過的,一個個長得多齊整。公子們是這樣,姑娘們能差了嗎?”
有大姑娘直勾勾盯著程澈,羞紅著臉小聲道:“不過也是,人家十三郎長成那樣,難怪程瑩瞧不上別人了。”
女人們歪話題的本事是驚人的,立刻有婦人嘖嘖道:“也是啊,你們說老九叔家怎麼養出十三郎這樣的呢,看看他家老大老二,嘖嘖,一個賭,一個懶,長相雖算不得醜,可在咱程家莊,還不是一抓一大把。只有十三郎,瞧瞧,那臉跟白玉似的,還有那身條,寬肩窄腰翹臀大長腿……你們還是大姑娘家不懂,我跟你們說呀,這樣的男人,將來娶了誰,就等著享福吧……”
“哎呀,三嫂子,你說什麼吶!”大姑娘們紛紛嗔怒,可一雙美目卻直往程二公子身上黏去。
可憐程二公子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把這些議論聽個清清楚楚,整個人都不好了,總覺得後背不知承受了多少火熱目光。尤其某個被誇挺翹的地方,最為炙熱。
跳下馬車的歡顏轉身伸手:“姑娘,請下車。”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陡然安靜下來,俱都伸長了脖子觀望,就見一個披著雪青色狐裘的少女低頭探身,扶著那漂亮小姑娘的手下了馬車。
落定後。她抬頭。衝程二公子微微一笑。
周圍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好一陣子,只聞吸氣聲。不聞隻言片語。
在一片異樣安靜的氛圍中,程澈忙走上前去,替妹妹擋去大半目光,介紹道:“二爺爺、勝叔。這是我三妹,你們叫她微兒就是了。三妹。這是二爺爺、勝叔。”
“二爺爺好,勝叔好。”程微屈膝,給二人見禮。
老漢眼底閃過詫異驚豔,看一眼圍觀眾人。神情嚴肅起來:“進去說,進去說。”
兄妹二人相攜著隨老漢走進去,歡顏緊隨其後。八斤則留下守著馬車。
木門緩緩合上,隔絕了人們灼熱目光。
門外。一下子炸了鍋。
“那,那是十三郎的妹子?我的老天,長這麼大,俺就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小娘子!”一個青年擦了擦嘴角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的口水。
旁邊小媳婦啐他一口:“呸,再漂亮跟你有什麼相干,真算起來,那還是你堂妹!”
青年嘿嘿笑道:“咱就看看還不行嗎,是不是堂妹,都和咱沒關係啊,有這樣好看的堂妹,我說出去還有面子呢!他們誰見過啊,我覺得這位堂妹比宮裡娘娘還好看!”
“你又見過宮裡娘娘了?吹不死你!”
“我是沒見過,可那位堂妹的姐姐,聽說還是太子妃呢,那不就是宮裡娘娘麼,妹妹這樣好看,難怪姐姐能進宮了。”
有個大姑娘跺跺腳道:“程瑩那死丫頭,還說人家不好看,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我找她去!”
“哎呀,等等,我也去。”
門外的人不知何時漸漸散了,門內,程微卻欲哭無淚。
她怎麼會想到,來了程家莊,住的不是九堂伯家,而是二爺爺家!
趁著二爺爺去吩咐酒菜的工夫,程澈低聲跟程微解釋:“哪有去九堂伯家的道理,二爺爺是暫代族長,咱們來了,理應住在這裡。”
程家嫡系是懷仁伯府上的這一支,不過因為久住京城,沒有精力承擔族長一職,就從族裡選出一人暫代,現在正是二爺爺任著。
程澈從程九伯家過繼出去,在所有人眼裡,他就和程九伯家再沒有關係,來了程家莊,不住在族長家,要是住到程九伯家,那是要被人說閒話的。
程微略一琢磨,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暗道她以往被程瑩每次上門就緊纏著二哥給影響了,原來真的碰到正經事,大人們都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這樣一想,她悄悄鬆了口氣,隨後又鬱悶起來。
要是這樣,她還怎麼多多瞭解九堂伯家情況呢?
程澈隨後被請去東屋喝酒,程微一個人呆在西屋正頭疼著,就聽外面傳來喊聲。
“勝叔,開開門!”
屋子裡的窗子糊著紙,看不清外面情況,程微只得支起耳朵聽著。
就聽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勝叔的聲音響起:“是阿瑩啊,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吃了嗎?”
程瑩抬腳就往裡走,後面是幾個年紀仿佛的少女推推搡搡的跟著:“勝叔,我聽說十三堂兄來了?”
“是啊,剛到,正和你二爺爺喝酒呢。”
程瑩不滿地嘟起嘴:“勝叔真是的,十三堂兄來了,怎麼也不跟我家說一聲呢,要不是她們瞧見熱鬧跑去告訴我,我都不曉得呢。嘻嘻,我娘殺了雞,叫我請十三堂兄過去吃呢。”
程微耳聽著程瑩進了堂屋,緊跟著腳步聲往東屋去了,不由著急,可是在陌生的環境裡,她不願冒失亂跑讓人看了笑話去,只得躲在西屋聽動靜。
好在莊子上不像伯府,一戶人家就是個小院子,廂房不算,東西正房連帶堂屋統共三間,她呆在西屋,東邊聲音大點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十三堂兄,你怎麼來了啊,是不是正月十五沒見我娘過去,才過來看看的?”
二爺爺的聲音響起:“瑩丫頭,二爺爺和你堂兄喝酒呢,別胡鬧!”
程瑩顯然是不怕這位二爺爺的,笑嘻嘻道:“二爺爺,我哪有胡鬧呀,是聽說十三堂兄來了,我們都高興呢。十三堂兄,你知道不,前幾日我爹病了呢,一直不大舒服,這回過節我們才沒去的。你好不容易來了,去看看他呀,我娘可盼著呢。”
程澈看向二爺爺。
二爺爺並不知道程澈心思,想著這過繼出去的孩子,再怎麼樣,血脈放在那裡,聽說親生父親病了,能不去看看嘛,遂道:“十三郎,等喝完酒,你就過去吧。”
程微聽了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那我三妹——”
“大老遠的過來,就讓微丫頭好好歇著吧。”
程微:……
不帶這樣的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4 09:46 AM
第九十五章 大黑狗
“咳咳咳——”程微的咳嗽聲響起來。
程澈頓了一下,對二爺爺笑道:“二爺爺,三妹她性子靦腆,我過去,恐她一個人不習慣,就帶她一道過去吧。”
二爺爺當然不會攔著,連連點頭:“那好,咱們先喝酒,喝完酒你們就過去,早去早回。”
程瑩跺跺腳:“二爺爺,我娘還等著十三堂兄過去吃雞呢。”
二爺爺一時有些為難。
他雖說是暫代的族長,可這程家真正的大事,還是伯府那邊說了算,這伯府出來的公子姑娘,到底是比旁人家的尊貴些。
若不是如此,村子上那些人家又怎麼會對過繼了一個兒子到伯府上的程老九家另眼相看呢,哪怕他家另外兩個兒子不爭氣,提起來還是一臉豔羨。
不說別的,伯府漏出一點來,就夠莊戶人家嚼用好幾年了,沒看滿村子上除了他這個暫代族長家,就程老九家前兩年才起了一片青磚瓦房,寬敞著呢。
在老漢想來,程澈是絕對想過去看望親生父母的,只是這酒菜都上了,才吃一半人就走了,像什麼樣子?
二爺爺的猶豫程澈看在眼裡,開口道:“瑩堂妹先回去告訴堂伯他們一聲,我陪二爺爺吃了酒就來。”
程瑩還待再說,程澈淡笑道:“放心,我會把吃雞的肚子留出來的。”
程瑩這才無話可說,殷殷囑咐著早點過去,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到了院子裡,程微還能聽到擁著程瑩一起前來的小姐妹們的調笑聲:“阿瑩,可惜沒看到那位堂妹呢。”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那樣麼,你們不知道,她以前可難看了——”
“嘻嘻,你就亂說吧,不過十三堂兄是越來越清俊了呢,三年前我就偷偷想,哪還有比十三堂兄更好看的男子呢。現在知道了。原來是又長高了些的十三堂兄!”
“那是當然的,也不看看是誰哥哥——”
少女們出了院門,嬉笑聲漸漸聽不到了。程微氣得咬牙。
誰哥哥?當然是她哥哥!
許是因為知道程澈兄妹要去程九伯家,二爺爺沒拉著程澈喝太久,就著幾個涼菜和一大碗紅燒肉,爺幾個才喝了二斤就打住了。連飯都沒往桌上端,這頓酒就結束了。
走在村間小路上的程微直瞪眼:“才二斤?你還敢說。飯都沒吃,就空著肚子喝這麼多酒,我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都是涼的。”
程澈乾笑道:“村子上都是這樣子。喝酒時吃涼菜。不是還有一碗紅燒肉嗎,微微吃了嗎,是不是挺香?”
他當然不敢說。是一個人喝了二斤!
程微順著程澈話題跑偏了:“紅燒肉是挺香的,這做法和府上不一樣。但吃起來好像比府上味道還好。”
“這是肯定的,鄉下有鄉下的好處。”
天剛剛擦黑,要是夏日,正是村上熱鬧的時候,一吃完飯,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出來納涼了。
而此時,各家亮著燈火,只能依稀從籬笆牆裡看到透出來的光,還有的人家黑漆漆靜悄悄的,這是日子艱難的早早熄了燈躺被窩去了,省燈油。
“冷麼?”程澈牽起程微的手,察覺是冰的,皺眉道,“早知道,還是讓你留在二爺爺家好了。”
程微任由兄長替她暖手,笑道:“那二哥還帶我一起去幹什麼,還說我性子靦腆……”
程澈無語:“那時是哪個咳嗽的?”
“喉嚨癢。”
“你呀,就嘴硬吧。”程澈用雙手替程微暖手,問道,“怎麼連手爐也不帶著?”
“又不是在家裡,哪方便。”
正說著,狗叫聲忽然響起來,
前面那戶人家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程瑩迎了出來:“十三堂兄,你可算來啦。”
伴隨著她的出現,是一隻大黑狗沖了出來,沖著程微幾人狂吠。
程澈擔心妹妹受驚,忙把她拉入懷裡護著,低聲道:“別怕,不會咬到你的。”
程瑩眼瞧著親生的哥哥這樣保護別人,心中酸味沖天,嘀咕道:“膽小鬼!”
八斤眼一閉沖上來,聲音打著顫:“公子快閃開,讓小的來!”
程二公子眉毛都沒動一下,一抬腳,把那狂吠的大黑狗踢飛了。
大黑狗飛到後面的門板上滑下來,見踢它的人向前走了一步,嗷嗚一聲慘叫,嚇跑了。
程二公子這才把妹妹放開,安撫地拍拍她的背:“進去吧。”
程瑩眼神閃了閃,湊過去:“十三堂兄,黑虎其實不咬人的。”
程澈頷首:“嗯,堂兄看出來了。”
語畢,拉著程微進去了。
程瑩咬著唇往大黑狗跑的方向張望,見那狗窩在角落裡縮著頭,沖它招手:“黑虎,進來呀。”
那狗似乎頗通人性,聞言夾著尾巴猛搖頭,一步步後退著,最後退無可退,實在擔心小主子逼它進去,乾脆一扭身,跑得無影無蹤。
沒有嚇唬到程微,自家的大黑狗反倒受了驚嚇,程瑩狠狠跺跺腳,扭身進去了。
程九伯家的房子裡三間外三間,院子要比二爺爺家大許多,甚至還有一個小月亮門,連通著另一排屋子。
程瑩的母親郭氏一邊招呼著二人落座,一邊難掩得意地道:“澈哥兒,上次你們回來祭祖,這房子還沒建起來呢,你兩個堂兄孩子都好幾個了,這麼一大家子擠著實在沒法子。這回好了,你來了,就在這住下,有地方住了。”
“多謝堂伯母了,只是馬車和行禮都在二爺爺那裡,就不麻煩了——”
郭氏打斷了程澈的話:“族長家哪有地方住呀,你還好說,微姐兒跟別人擠一間屋子,能習慣麼?”
程澈不由看向程微。
出乎意料,程微笑道:“堂伯母說的也是。我在二爺爺家見勝嬸抱著被褥出去了,要是為了給我騰地方,讓別人擠著多不好,二哥你說呢?”
妹妹都這麼說了,程澈便喊道:“八斤,你去族長家說一聲,就說我和三姑娘留在這邊了,趕明兒再過去看他。”
郭氏攔著道:“澈哥兒,你不用操心這些,讓新弟那丫頭跑一趟就是了。”
說完揚聲喊道:“新弟,別在廚房裡躲懶了,去你二太爺家說一聲去。”
從廚房裡跑出來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蘑菇燒雞進來放到炕桌上,說了一聲“知道了”,回頭看那盆燒雞一眼,飛快跑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4 09:48 AM
第九十六章 家暴
“天都黑了,怎麼能讓新弟一個人去。”程澈打發八斤跟上去。
郭氏撇嘴:“一個小丫頭片子,野起來比小子還野呢,也就你這當叔叔的慣著她!”
說完扯著嗓子喊道:“老大家的,還死賴在屋裡做什麼,新弟出去了,你趕緊把菜端上來。”
不多時,一個形容憔悴的婦人端菜上來,盛菜的是青花大大碗公,豬肉豆腐燉粉條熱氣騰騰,裡面紅白相間的五花肉堆得冒尖。
婦人緊蹙眉頭,臉微微避開熱氣撲來的方向,把菜放到了桌子上,往衣服上擦了擦手,訥訥道:“婆婆,你們用吧。”
郭氏已是斥道:“老大家的,澈哥兒和微姐兒好不容易來一趟,你擺出這副苦瓜臉給誰看呢,趕緊給我下去!”
程微冷眼旁觀。
得益於這些日子專注胎產科的學習,通過望診,她看得出,這婦人已經有了身孕,約莫兩月有餘。
果不其然,婦人一下去,郭氏就對程澈抱怨道:“你嫂子又懷上了。又不是頭一遭生養,還擺出這金貴樣子,實在是讓人看了笑話。”
程二公子嘴角保持著僵硬微笑。
郭氏似乎是憋久了,急於和人傾訴,猶自說個不停:“一連生了三個丫頭,要是換了別人家,早就趕回娘家去了,也就是我……”
程微盯著郭氏那張不停開開合合的嘴,居然還看到了金光一閃而逝,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應該是一顆金牙。
過年時見到這位堂伯母還沒有呢,現在就裝上金牙了?
該不會——這金牙是二哥送的那顆金花生貼的吧?
程微看看玉樹臨風的兄長。再看看嘴就沒停過的郭氏,實在是忍不住想,二哥真不是抱養的嗎?
而涵養頗好的程二公子顯然也到了忍耐極限,開口打斷道:“堂伯母,聽瑩堂妹說九堂伯病了,我和三妹想去看看。”
“呃?”郭氏一下子住口,愣了一下才道。“老頭子在屋裡歇著呢。我就知道你惦記著他。澈哥兒別太擔心,其實他沒大毛病,就是幹活多。補得少,落下個腰椎疼的毛病。平日裡沒事,一旦發作,就要躺些日子才養過來。”
郭氏邊說邊把程澈兄妹領進程九伯歇息的屋子。
程微打量著程九伯面色紅潤的模樣。心道這看起來比二哥氣色還好,可惜她還沒學習砭針與傷折兩科。不懂腰椎方面的毛病。
“澈哥兒來啦。”
程九伯要起來,程澈忙上前道:“九堂伯,您不舒坦,就好好躺著。”
程九伯面色更紅。看郭氏一眼,道:“我沒多大事,老毛病了。”
“那就更該好好養著。”
郭氏插口道:“可不是麼。澈哥兒你不知道,你堂伯就是個倔脾氣。讓他養著偏不聽,過不了幾日就要下地做活了。”
說著往西邊方向一努嘴:“也不怪他,這麼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呢,他哪裡躺得住。”
程微這時看出來了。
堂伯母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又要找二哥要銀子了?
她就知道,這頓蘑菇燉雞沒有那麼好吃的!
想到這裡,小姑娘不由忿忿,伸手掐了兄長一下。
懷仁伯府日子不好過,她一個月月銀不過二兩,像二哥這樣成年的公子,也才六兩。
不用盤算她就知道,二哥手頭定然不寬裕。
雖然以往她問起時,二哥說小姑娘家不用擔心這個,還說他是顧先生的弟子,因為得先生喜歡,經常會賞他好玩意,可在程微想來,二哥還沒有差事,舉子的補貼沒有多少,哪能只靠著先生賞的,有了銀子還是存下來好,怎麼能一直讓九堂伯一家搜刮去!
偏偏二哥平日對她千依百順,可她多次數落這一點,每次九堂伯一家過去,或多或少還是會從二哥這裡得了好處去。
程澈悄悄推開妹妹伸來的魔爪,淡笑道:“還是身子骨最重要。哦,堂伯母是牙齒不好麼,怎麼鑲了假牙?”
郭氏被問得一愣,訕笑道:“這不是你九嫂非帶我去弄的麼,她孝心一片我也不能推了。”
郭氏兩個兒子,長子大排行五,次子大排行九,她口中的九嫂,就是二兒媳。
於是程澈順著問道:“對了,怎麼不見五堂兄、九堂兄他們?”
郭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你五堂兄是個混的,一大早進縣城說是找活幹,現在還沒回來,估計又去賭了,你九嫂娘家有事,帶了孩子與你九堂兄回娘家了。”
“行了,別說了,快讓澈哥兒和微姐兒吃飯吧,等會兒飯該涼了。”程九伯道。
“看我,跟你們說這些做什麼呢。”郭氏重新露出笑容,把程澈二人帶出去。
“吃吧,沒別人,微姐兒挨著我坐。”
程瑩聽了,不高興地撇撇嘴。
程微接過郭氏塞過來的筷子,見先前的婦人並沒出現,忍不住問道:“五堂嫂不來吃嗎?”
郭氏眼皮都沒抬:“她帶著孩子在廚房裡吃,你們吃,甭理會這些。”
這時門口傳來動靜,去送信的新弟回來了,才進屋子,郭氏就淡淡道:“去找你娘吃飯吧,記得洗手,吃完了給你微姑姑鋪好床。”
“知道了。”新弟看桌子上一眼,扭身進了廚房。
一頓飯沒滋沒味的吃完,程微都躺下了,忽然又聽到狗吠聲,緊接著是開門聲。
“菊娘,給我弄口水喝——”
緊跟著是郭氏壓低的訓斥聲:“你作死呢,現在才回來,是不是又去賭了?”
“哎呦,娘,您別打,我沒賭,真去找活幹了,這不現在肚子還是癟的,可餓死我了,有吃的沒?菊娘那個懶婆娘,這麼早就睡了?”
“你小點聲,今兒澈哥兒帶著他妹子來了,剛歇下。給你留了雞腿,在灶台裡溫著呢,自己過去吃吧,娘泡腳去了。”
程微急於瞭解程九伯家的情況,悄悄披了衣裳來到門旁,把耳朵貼在門簾上聽。
不多時就響起腳步聲,還有男子罵罵咧咧的聲音,再後來人漸漸走遠了,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可是沒過一刻鐘,西頭忽然響起女子的慘呼聲,跟著是孩童的大哭聲。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新弟帶著惶恐的尖銳哭聲傳來,讓隔了有一段距離的程微都聽得清清楚楚:“奶奶,您快去看看,我爹把我娘踹流血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4 09:50 AM
第九十七章 柳暗
“鬼叫個什麼,把你十三叔和微姑姑吵醒了,看我不打死你!”郭氏把門打開,端起洗腳水潑到外面,才對光著腳跑來的新弟沉著臉道,“走吧!真是一個兩個的不讓我省心!”
她走到西頭那排房,進去後就見大兒子站在門口,神情有些慌,一見郭氏來了,訕訕喊了一聲“娘”。
“這又是怎麼了?”郭氏走進去,就見大兒媳倒在地上,兩個女童一個八九歲大,一個只有五六歲,正一人扶著婦人一隻胳膊,努力要把她拉起來。
郭氏目光下移,看到大兒媳洗得發白的茶色棉裙上血跡斑斑,不由回頭狠狠地瞪了大兒子一眼:“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把你媳婦抱到炕上去!”
程五郎這才反應過來,忙跑過去把婦人抱起來放到了炕上。
婦人捂著肚子,不住的哀嚎。
“娘,這,這怎麼辦?”
“怎麼辦?”郭氏伸手打了大兒子一巴掌,“你好端端的踹她做什麼?再怎麼樣,這肚子裡的可是你的娃,說不準就是個兒子呢!”
程五郎躲開郭氏的手,忍不住反駁:“娘,我又不是成心的,我是氣急了才踹她一下,哪知道正好踹到肚子上呀。”
郭氏氣得瞪眼:“大晚上的,你西北風喝多了生閒氣啊?”
程五郎不服的辯解:“您不是說給我留了雞腿嗎,結果我去灶台那吃,就幾塊碎肉,哪有雞腿呀,分明是被這饞嘴婆娘吃了,她還死活不承認,我這不才生氣的嘛!”
郭氏忍不住瞪婦人一眼:“老大家的,你說你想吃雞腿,就直說啊,這偷吃是哪兒學來的臭毛病?”
婦人臉色慘白。渾身被冷汗濕透了,抖著嘴唇道:“婆婆,我,我真沒偷吃……我肚子好疼……求您快點給我找個大夫來。保住孩子……”
就聽撲通一聲,新弟跪了下來,沖著郭氏猛磕頭:“奶奶,您快給我娘請大夫來吧,娘肚子裡懷著小弟弟呢。不關我娘的事。是我偷吃的,只要您給我娘請大夫,回頭您怎麼打我都成!”
“新弟——”婦人有氣無力地瞪著女兒,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兩個女童都跑過來跪在新弟旁邊:“奶奶,姐姐沒吃,姐姐端來給娘吃,娘不要,讓她送回去,姐姐就給我們分著吃了。您別怪娘和姐姐,都是我們不好……”
兩個女童哭起來,格外嘹亮。
這時程九伯的聲音傳來:“還都愣著幹什麼,老大,快去請大夫呀。”
包括新弟在內的三個女孩子一下子哭愣了。
爺爺不是病了麼,怎麼能起來了?
郭氏好似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跟著道:“老大,你爹說得對,快去找大夫來,先看看孩子還保不保得住吧。”
對郭氏來說。她不缺孫子孫女,老大家三個閨女,老二家一個閨女兩個兒子。
不過老大至今沒有兒子,這一胎要是個男娃。掉了還怪可惜的,至於大兒媳……
嗤,都生了三個了,又不是新婦,小產算個什麼大事!
“九堂伯,堂伯母。侄兒已經叫八斤去請大夫了,村上還是那位萬大夫吧?”程澈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前。
“對,還是他!哎呀,澈哥兒,這事哪是你能瞧的,快回去歇著。”
程澈強忍著抽動嘴角的衝動:“五堂嫂那樣,我們睡著也不安穩,還是等大夫來了看有沒有事吧。”
“那也不能讓你在這等著。”郭氏衝程九伯使個眼色,“老頭子,你快帶著澈哥兒去堂屋裡坐著,老大家的這有我呢。”
說到這裡她終於想起來什麼,補充一句:“你腰疼還沒好呢,更不能站久了,都快回屋去!”
程澈知道眼下他確實不宜留在這邊,盯著程九伯穩健的步伐數息,無言跟了上去。
許是一聽到動靜程澈就派八斤出去請人的緣故,約莫一刻鐘左右,那位萬大夫就匆匆趕來了。
進了婦人的屋子不大會兒,萬大夫對郭氏搖搖頭:“孩子是保不住了,我開一副藥,讓大人吃了,少受些罪吧。”
郭氏臉上閃過惋惜,隨後恢復如常:“那行,開藥吧。只要人沒事,以後還能懷就行。”
萬大夫猶豫了一下,想著都是一個村子,尤其這村子裡他是外來戶,惹不起程姓,現在他憐惜這程家媳婦,等將來程老九家的發現媳婦不能生養,罵他是庸醫當初沒診斷出來,他就麻煩了,遂有些為難地解釋道:“您這媳婦小產,是肚子受了外力衝撞吧?這個樣子,以後生養上可能會有些艱難——”
“什麼,以後她不能再生?”郭氏聲音陡然高了起來。
萬大夫到底有些不忍,忙道:“只是說有些艱難,仔細調養著,說不定就養好了——”
“我呸!”郭氏跳起來,沖著大兒媳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不能生養要她還有什麼用?她是金鳳凰呀,還要仔細調養著?花這個銀錢打水漂,還不如重新娶個肚皮爭氣的來!”
婦人躺在炕上聽得真真切切,哭了一聲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了。
“娘,娘,您醒醒啊!”
萬大夫抬腳要進去看,被郭氏推出去:“大夫你去開藥就得了,一時閉過氣去不打緊,我掐掐人中就成。”
萬大夫無奈,進了一屋就著燈光抓藥,忽覺有人靠近,一轉頭就見新弟跪了下來:“大夫,求您救救我娘吧,我娘要是不能生,奶奶一定會把她趕回外婆家的,我給您磕頭了,只要您救了我娘,以後我給您當牛做馬——”
萬大夫把新弟拉起來:“好孩子,快別跪著了,你娘這個病要慢慢養著。不要吵爺爺,爺爺給你娘開了藥,你娘吃了就沒那麼疼了,少受點罪。”
新弟一聽萬大夫這麼說,知道無望,雙眼發呆,迷迷瞪瞪就出去了,邊走邊喃喃道:“都是我害了我娘,都是我害了我娘,娘要是被奶奶趕走了,我……我就不活了,嗚嗚嗚——”
小姑娘站在院子裡吹風,哭得悲痛欲絕,忽覺有人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含淚轉頭,見是那位仙女般的姑姑帶來的漂亮小丫鬟,可是此時小姑娘哪還有先前的好奇心,神色麻木問道:“幹嘛?”
歡顏低聲道:“新弟姑娘,我們姑娘叫您過去。”
見小姑娘還在發呆,歡顏眨眨眼:“姑娘問你,想不想救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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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時間:
2015-12-24 09:52 AM
第九十八章 花明
“啊?”新弟掩口驚呼,驀地瞪大了眼,神情激動,“你,你說什麼?”
歡顏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噓,你要是想,別出聲,就隨婢子來。”
十二歲的小姑娘,雖然年齡小,可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上要護著娘,下要護著幼妹,哪是那種養在深閨的嬌花可比的,才聽歡顏這麼說,就咬了牙默默跟上去,一路上未說一個字,等見到程微,才撲通一聲跪下來,仰著巴掌大的小臉問道:“微姑姑,您真的能救我娘?”
程微瞧著跪在眼前的小姑娘,雖只比她大了兩歲,可陡然間就有了長輩的感覺,伸手扶她道:“新弟,你起來。”
讓人喜歡的是,小姑娘沒說什麼“您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之類的廢話,而是默默站起來,一雙靈動的眸子直勾勾盯著程微。
程微伸手端起桌幾上一個杯子,遞過去:“新弟,把這個給你娘喝了。”
新弟目光下移,落到那杯子上,不由面露驚疑。
細白瓷的水杯,裡面是一汪紅色,水紋輕輕抖動著,漾起令人目眩神迷的波。
程微並不催促,輕聲道:“我不保證你娘喝下去,一定能保住孩子,不過你可以試一試,讓你娘喝下後好好躺上一日,說不準會管用。”
新弟看看水杯,又看看程微。
水和人,都有種驚心動魄的神秘與美麗。
小姑娘一咬牙,心想最壞就是萬大夫說的那樣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微姑姑總不至於害她娘,於是一下子把杯子接過來。衝程微一拜道:“多謝微姑姑,要是真的能救我娘,新弟再來給您磕頭。”
看著新弟轉身,程微叮囑一句:“新弟,別說是姑姑給你的。”
新弟回頭,與程微對視,鄭重點了點頭。
等新弟出去了。程微才把強撐出來的長輩架子收起來。靠在熱炕上松了口氣。
五堂嫂是她第一個用保胎符救治的人,成與不成,就看阿慧說的靠不靠譜了。
新弟小心翼翼捧著水杯走到婦人躺著的屋子裡。正見萬大夫拿了藥,遞給郭氏。
郭氏接過藥碗,瞥見新弟進來,喊道:“新弟。快把這碗藥喂給你娘喝了。”
“我不要喝,婆婆。兒媳求您了,我不能喝,一旦喝了,我的孩子就真的沒有了——”炕上的婦人疼得翻滾。哀求道。
郭氏根本不理會兒媳的哀求,沖新弟一瞪眼:“死丫頭,還愣著作甚麼呢?不趕緊喂你娘喝了藥。你娘會疼死的,你要當不孝女啊?”
新弟忙走過來。接過郭氏遞到眼前的藥碗,放到了一側的長條案上,把手中水杯捧到婦人嘴邊:“娘,您快喝,喝了就能保住弟弟了。”
“這,這是什麼,我不喝,新弟,你快拿走,娘不喝!”婦人猛然去推新弟。
婦人早聽見大夫說她再不能生養的話,此刻讓她喝下這碗打胎藥,無異於斷了她對未來的所有希翼。
“新弟,你快拿走,娘就是疼死,也不會喝的,娘一定要保住你弟弟!”
郭氏大怒:“胡鬧!不喝藥頂什麼用,萬大夫說了,你這胎已經是保不住了,喝了藥你自己少受些罪,那是疼你呢,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
她說著又罵新弟:“死丫頭,你把藥碗放下做什麼,手裡拿了什麼給你娘喝?”
剛剛被婦人推了一把,還好婦人已經沒有力氣,水並沒有灑出來,新弟一見郭氏要來奪碗,當下再顧不得許多,喊道:“娘,您快喝,喝了這杯水,弟弟就保住了呀,不然奶奶就要給您喝藥了!”
聽到能保住孩子,在郭氏的步步緊逼之下,婦人已經失去了理智,強撐著道:“我喝,我喝!”
她伸著脖子就著新弟的手,咕咚咕咚把那杯顏色詭異的水喝了幾大口。
這時郭氏已經看清杯子裡的水是紅色的,瞧著就有些嚇人,上去就扯新弟,邊扯邊罵道:“死丫頭,你給你娘喝的什麼,真想害死你娘不成?”
連一直沒機會開口的萬大夫都連連搖頭:“胡鬧,真是胡鬧!”
啪的一聲,水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郭氏扯著新弟耳朵往外推了一把,然後端起放在長條案上的藥碗,親自去喂婦人。
這個時候的新弟,早已把平日對祖母的懼怕拋到了九霄雲外,沖上去擋在婦人前頭:“奶奶,別給我娘喝這個,喝了弟弟就真的沒有了!”
“什麼弟弟啊,那孩子根本就保不住了,再耽誤下去,你娘的命說不定都要沒了。”郭氏一手端碗一手去拉新弟,才發現十二歲的女孩子一旦倔強起來,竟然推不動,不由恨道,“死丫頭,再攔著,我喊你爹進來打你了!”
新弟被郭氏一嚇唬,拉扯之間乾脆一揮手,把那藥碗打翻在地。
一聲清脆響聲傳來,屋子裡靜了靜,隨後郭氏反應過來,反手抽了新弟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小姑娘被這記耳光抽的身子都轉了一圈,跌坐在地上,口一張,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新弟——”婦人見女兒被打成這個樣子,愛女心切之下,竟然翻身下了炕,撲到新弟身上。
新弟牢牢記著程微的話,大驚失色:“娘,您快去躺著,要躺著才能管用!”
婦人這時已經清醒過來,哪還相信女兒端來一杯莫名其妙的水就能讓她保住孩子,摟著新弟道:“新弟痛不痛?娘給你上藥——”
“娘,您快上炕躺著啊,躺著真的能保住弟弟的。”新弟哀求著,話音已經帶了哭腔。
不知是不是錯覺,婦人竟真覺得腹痛緩解了一些,絕望中抱著那渺茫的希望,在女兒的苦苦哀求聲中躺回了炕上。
郭氏卻不幹了:“敗家丫頭,這碗藥值三錢銀子呢,你說打翻就打翻了,等消停下來,看我治不死你!”
她轉向萬大夫:“萬大夫,讓我們家老大送您回去吧,這藥她不吃就算了,總歸死不了人。”
萬大夫於心不忍:“還剩了些藥渣,加水煎了,多少能有點效果。”
一聽說不需要再花錢,郭氏松了口:“行,那麻煩您了。”
她狠狠瞪新弟一眼:“死丫頭,我這就喊你爹來收拾你!”
郭氏走到門口,就聽身後大兒媳婦的聲音傳來:“婆婆,我感覺好多了,肚子沒那麼疼了。”
作者:
楊柳‧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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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24 09:55 AM
第九十九章 惡人誰磨
郭氏真的不耐煩了。
在她看來,兒媳婦小產,她願意請大夫花銀子開藥,已經是仁至義盡,誰想到孫女添亂,兒媳婦還不知好歹,既如此,那就讓她疼著吧,反正孩子下來了,也就沒事了。
郭氏涼涼看大兒媳婦一眼,對萬大夫道:“萬大夫,我兒媳婦不疼了,藥就別熬了。老大,送萬大夫回家。”
躲在外邊的程五郎走進來:“娘,藥給菊娘喝了?”
“喝什麼啊,讓你閨女給打翻了。”郭氏白眼掃了新弟一眼。
程五郎一聽,瞪著眼就要去踹新弟,被郭氏攔住:“行了,先送萬大夫回去吧,大晚上的,折騰的所有人都不消停!”
程五郎還算聽郭氏的話,領著萬大夫出去了。
萬大夫一回到家,老婆子就迎上來:“才回來,程老九家的大兒媳婦怎麼樣了?”
萬大夫喝了一口熱水,搖搖頭:“做他家的媳婦,太難了些,我看他家大兒媳婦小產,是肚子上受了外力,估摸著是被程五郎踹的。”
“嘖嘖,造孽啊,孩子保不住了?”
“能保得住麼,人都疼得不行了,血流了不少,我開一服藥好讓人少受點罪,沒想到被新弟那丫頭給打翻了,然後程老九家的就死活不讓重新熬藥了。老婆子,當初咱們沒把妮子許給他家二兒子,是做對了。”
老婆子嗤笑一聲:“還不是程老九家的太刻薄了,兩個兒媳,大兒媳連生了三個丫頭就不當人看,你看他家二兒媳,和他家老二一個德行。好吃懶做哪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反倒被婆婆當個香饃饃。”
“那是生出兒子來了。”
老婆子同情中帶了好奇:“也不知他家大兒媳這一胎懷的是男是女。”
萬大夫歎息道:“無論男女,孩子是保不住了。”
“老頭子,你說這人吧,還真是奇怪。程老九家的年輕的時候,沒少受婆婆磋磨,現在輪到她當婆婆了。就想著法磋磨兒媳婦了。”
萬大夫身為男子。那時候又年輕,當然留意不到這些,遂問道:“呃。程老九家的年輕時也受過氣?”
老婆子橫他一眼:“你年輕的時候在縣裡醫館做事,鮮少回來,哪裡知道這些。程老九家的懷著孩子八個月,還被婆婆逼著與程老九一塊下田呢。結果孩子在田地裡就生下來了。他家那塊田離村子又遠,等把孩子抱回家。聽說孩子凍得渾身都是青紫的,差點就糟蹋了,還是程老九的娘見是個孫子,把孩子揣在懷裡整整三天三夜沒放下。才算救了回來。”
萬大夫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老婆子,你說的那孩子,應該就是他家老三吧。被過繼出去的澈哥兒?”
“可不是嘛,要不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萬大夫贊同的點點頭:“今日來請我的。還是澈哥兒的小廝,可見那孩子是個厚道的。我瞧著他高個頭,精神內斂,倒不像先天不足的。”
“人家是養在什麼地方,伯府呢,是養在咱鄉下能比的?”
萬大夫點點頭:“說的也是,不過以前怎麼沒聽你提過呢?”
老婆子白他一眼:“這有什麼好提的,村子裡小媳婦把孩子生在田裡有什麼稀奇,就是程老九家那塊田離著村子十幾裡地呢,這麼遠還逼著兒媳婦去,就少見了。行了,旁人家的事咱別操心了,早點收拾一下睡吧。”
萬大夫家熄了燭火,程九伯家的熱鬧卻沒停。
程五郎正追著新弟要教訓一頓。
新弟敢拿了雞腿給娘和妹妹吃,又怎麼是那種老實任人打罵的孩子,拔腿跑得飛快,直接跑到了程澈面前。
“五堂兄,有話好好說,別打孩子。”
見新弟躲在程澈身後,程五郎怒氣更勝:“十三弟,你不知道,這死丫頭把大夫給你嫂子熬的藥都打翻了,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訓她,她還要翻天了!”
“五堂嫂那個樣子,小姑娘心裡害怕,失手是難免的,藥重新再熬就是了。”程澈太陽穴突突直跳,有些後悔留宿了,心道還好微微今晚比較老實,知道婦人家小產要躲在屋子裡不摻合,不然讓妹妹見到這些事,他更要頭疼了。
程二公子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明日不住在這裡了。
程五郎和兄弟一直對程澈被過繼到伯府過著貴公子的生活耿耿於懷,剛開始還礙於身份有別客客氣氣,可火氣上來後,從心眼裡覺得眼前之人本來就是他三弟,當哥哥的做什麼事,哪有弟弟攔著的道理,當下眼睛一瞪道:“老弟你說的輕巧,打翻的藥不要錢?你讓開,今日我非教訓她不可,你就是伯府世子,也沒有攔著當老子的教訓閨女的道理!”
程澈面色一寒,居然真的側身讓開:“五堂兄說得對,你的家務事,確實輪不到弟弟插手。”
他說完轉身便走,路邊恰有一塊晾衣石,抬腳踢過去,那石頭拔地而起,直直往後飛去,在程五郎的慘叫聲中,擦著他的面頰飛過,砰地一聲落在身後不遠處,濺起的碎石土渣射在程五郎腿上,雖不疼,卻駭得他魂飛魄散。
郭氏撲過去攬住程五郎,上下打量:“哎呦,我的兒,沒碰著吧?”
“沒……沒……”程五郎腿不停地抖,將要站不住,忽然一陣腥臊味傳來,下面刺骨冰涼,竟然嚇得尿了褲子。
程澈停下來,有些尷尬地對郭氏道:“堂伯母,剛剛走得急,沒看到腳下有石頭,那石頭怎麼放在這裡呢?”
郭氏這才想起程澈還在,臉皮抖了抖,強笑道:“澈哥兒,沒絆著你吧?”
程澈皺眉:“是險些絆倒了,侄兒腳下一用力,沒想到石頭飛起來了。哦,五堂兄,石頭沒碰著你吧?”
程五郎面色如土,在程二公子寒星般的眸子注視下,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沒……”
程澈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弟弟就進屋歇著了,不打擾你的家務事了。”
程五郎腿不自覺一軟,哆嗦著道:“哪,哪有什麼家務事,小孩子失手打翻碗又不稀奇。我,我們也歇著去了。”
還教訓什麼閨女啊,當務之急,他要換褲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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