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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長篇小說】【祈願之景-拜願的頌歌】【12/13更新||第三、第四章蜂蜜釀,增彩色插 [打印本頁]

作者: comet1224    時間: 2015-12-8 02:17 AM     標題: 【長篇小說】【祈願之景-拜願的頌歌】【12/13更新||第三、第四章蜂蜜釀,增彩色插

本帖最後由 comet1224 於 2015-12-13 02:19 AM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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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之景-拜願的頌歌 一、我的朋友

關鍵字:中古世紀 騎士道 友情 皇族 劇情 冒險

文案:
華利斯一直都很討厭賽米爾,對他而言,賽米爾是一生中最大的勁敵。
本來,華利斯自認為劍術比賽米爾精湛,比起那個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的孩子,自己也比他懂事多了;可為什麼周圍所有的人都喜歡賽米爾?就因為他長得比較好看嗎?

奇異的訪客自遠地而來,異樣的懷念氣氛在莊園中瀰漫開來,從來不曾聽過的任務落到華利斯的肩膀上,成了他的擔子。
賽米爾終於離開這個莊園,華利斯還以為自己可以逍遙自在了,他卻覺得生活變得不太對勁。

--原來你一直都不知道啊,賽米爾當然要回去囉,因為他是波西嘉島上的皇族啊。
維特爵士告訴他。



  「華利斯,這是你的十二歲生日,十二歲對一個男孩來說意義重大,這表示你再三年就要變成大人了,你可以許一個大一點的心願,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一個朋友!」

  「噢,華利斯……我跟媽媽都明白你的心情,莊園裡頭不是已經有很多小朋友了嗎?這些孩子通通都是你的朋友。」

  「可是……!」

  「夠了,華利斯,你不可以因為他們都不住在內城裡頭,你就不拿他們當平輩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華利斯鼓著嘴,無辜的說:「是他們不願意接近我……」

  「更何況,我們不認為『人』是可以當作禮物的。至少就撒克遜人的習俗而言,這是不妥當的,我們必須顧慮到他們本人的意願啊。」

  華利斯默默的沒再說話,他知道頂嘴沒有用,而他此時也不該衝撞莊主的威嚴。



  然後,賽米爾就來了。據說賽米爾比他大一歲,華利斯看不出來。

  賽米爾來到莊園的那天,全身上下都異常的骯髒,就好像在泥濘裡頭打滾過似的,連臉都是全黑的,以至於第二天,當他梳妝打扮完以後,沒有人認得出他就是新來的孩子。他到莊裡的第一天,維特爵士送給他一把很漂亮的短劍。

  「送給你。」隨後,爵士單膝跪下,捧起他的手,輕輕地親吻賽米爾戴著白手套的手背,「願幸運女神時常與你同在。」

  賽米爾來的時候,整個莊園上下都為之震動。雖說莊園裡頭向來都有很多小孩,有些是過客來休息,有些則是自遠方來避難的,還有很多是維特爵士的親戚,遠親近親都有,不論如何,只要有新的客人進來,大家都會很興奮,就連大人也是。

  迎賓的禮堂裡,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待在窗戶外頭窺看,唯有華利斯能以少莊主的身分,堂堂正正地站在父親身旁,看他接待客人。

  「什麼嘛,那個小孩看起來真髒啊,又是從北方下來避難的人嗎?」

  「可能喔,聽說亞琛不是遭難了嗎?還有那個什麼種族的人也攻下來了……」

  「柔然人、是柔然人啦,聽說他們也是亞洲人,長得跟匈奴很像是吧?」

  「你們別亂說,我家人是真的見過他們……分不清他們是什麼種族的人,只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拿著很大把的刀子,在大太陽底下閃著銀光啊,超可怕的!有的人還會手拿長槍啊、矛啊什麼的,騎著馬在後面追我們!如果真的是來避難的人,鐵定受了很多苦,很可憐的。」

  窗外的人交頭接耳著,焦點貌似有些偏離了。有的人認為賽米爾是個髒小孩,不值得結交;有的人自身是難民,反而特別想聽聽賽米爾的遭遇。


  維特爵士熱切地跟那個帶賽米爾來的人交談,那個人穿著也很高貴,還紮著小辮子,頭髮跟鬍鬚都是白的,戴著一副單邊眼鏡,只是全身上下都是塵埃,就不顯得那麼高貴了,表情一副很精明的模樣。

  賽米爾則是腳站得痠了,坐在一邊的天鵝絨椅子上,把玩著那把閃著冷光的短劍,百般無聊的樣子,臉上有些冷峻。

  華利斯躊躇了很久,本來他覺得,應該是身為客人的賽米爾要來主動與他這個主人說話才對,想想,又覺得他人生地不熟的,還可能是從外地一路避難來這裡的,不該那麼為難他,自己應該要主動釋出善意才對。

  他在心中左左右右、翻來覆去地想:『難道我的生日願望要實現了?這個人就是神賜給我的朋友嗎?』

  因為他是少莊主,所以莊園中的小朋友總是避他唯恐不及,就算年齡比他大的孩子,也不敢跟他平起平坐,年紀再大再懂事些的,就成他的長輩了。華利斯心想,眼前的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實際去交談的話,說不定會是個意外好相處的人也說不定?

  他在心中搗鼓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走上前打招呼,「…你、你好,我叫華利斯,你的名字是賽米爾,對吧?」他伸出自己戴著手套的右手,想與對方握手。

  賽米爾冷瞥他一眼,唇角帶著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翹著二郎腿說:「好些日子前,我還不必和你這種平民老百姓說話的。」他低低地咕噥了幾聲,聽在華利斯的耳中,有些不明所以,只感覺不大好。

  「嗯,我就是賽米爾,以後還請多關照。」

  賽米爾握住他的手。

  雖然隔著一層絹手套,但是這個人的手掌好小,手指也好細……

  華利斯心中一暖,趕緊想回握住,沒想賽米爾卻立刻抽回了手。

  就好像只是禮貌應付一下而已。

  這讓華利斯心中一寒。

  --什麼嘛,這個人,這是什麼態度……!

  這時的華利斯從沒想到,日後自己會那麼、那麼地不喜歡賽米爾。



  --知道這個人真面目的人只有我,就算表面上很稱頭,是個交際花,一定也沒有人可以和他交心的!

  尤其是在他說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願望「我想要一個朋友」以後,父親就賜給了他愛麗絲,這讓華利斯的不悅達到最高點,甚至開始懷疑這個小孩子是父親在外與其他氏族的私生子。

  自私、霸道、自以為了不起、總是用那雙高傲的藍眼睛睨著人,優點就只有長得好看而已,這樣的賽米爾,居然在入莊後的第二天引起莫大的歡迎,小朋友們不分上下都去親近他。

  「賽米爾大人真了不起」、「賽米爾大人擊劍的英姿太帥了!」園中有許多的人都這麼說。看見這樣的場景,華利斯心想:『不是吧,天主這樣還有公道嗎?……他可是一個「這樣」的人!就算戴著面具,把內心隱藏起來,遲早也會露出破綻的……沒錯,到時候鐵定就不會有人再喜歡他了。』

  然而這也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畢竟此時此刻也沒能看見賽米爾受到「報應」。

  自己在莊園裡頭待了那麼久,從來沒受過那麼好的待遇,性格不好的賽米爾卻一進來就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華利斯甚至開始懷疑,難道真正的癥結點是在自己身上嗎?還是說群眾都是盲目的?

  華利斯獨自一人,在練習場的一隅射完木椿,用手臂拭去額際沁出的汗,放下弓與箭袋,回頭望去,自己都已經把靶心從外頭射到裡頭全一圈了,但看賽米爾什麼事都沒做,一整天只要拿把劍裝模作樣,自然每個時辰都有人去恭維他。

  「這根本不公平……」他喃喃道。

  「華利斯,你可不要欺負新進來的賽米爾,他是很辛苦的。」一名上來遞毛巾的老褓姆說。

  「…我又沒欺負他!」華利斯簡直覺得莫名其妙,一來他沒做的事情就是沒做,二來他也看不出賽米爾哪裡辛苦了,他頓時很委屈,覺得所有的人都來找他麻煩,語氣也變得很不好。

  「那就好,你要多讓讓他喔,」褓姆和藹地笑了笑,「像他這樣的個性,想在大環境裡生存是很辛苦的,你要體諒他以前居住的環境是怎麼樣的地方啊。」

  褓姆說了一堆華利斯不能理解的話語以後,就自顧自地走了。華利斯心想:那誰來理解我呢?而且我怎麼知道他以前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那個人整天到晚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真是礙眼,他這個人怎麼樣,關我什麼事?你們喜歡他,那就都去喜歡他吧,不要來管我!」

  也不知道是華利斯討厭賽米爾的態度太過強烈還是什麼的,整個莊園裡的人都好像在看熱鬧似的,不斷的有閒言閒語。




作者: comet1224    時間: 2015-12-8 02:20 AM

祈願之景-拜願的頌歌 二、雅歌


  晚宴廳裡頭,通常只有爵士親戚的孩子才能坐在長桌前,與爵士一家人一同用膳,然而賽米爾卻每天都跟他們一起用三餐,這更讓華利斯確信,賽米爾一定是父親在外的私生子,才會這麼偏袒他--然而,父親的頭髮是黑色的,母親的頭髮是褐色的,所以自己的頭髮是暗褐色的。難道父親是在外頭與金髮的貴族女性有了關係?

  通常頭髮亮金色的都是貴族才對,因為血統十分的純正。難道父親高攀了哪裡的公主?……華利斯不敢再想下去

  「華利斯,你幫我吃吧。」

  此時,一句淡淡的言語打斷了華利斯的思緒。

  一個被挖了一口,裝在木碗裡頭的布丁被推到他的面前。華利斯往旁一看,就見賽米爾把湯匙含在嘴裡,一副萬事無心、很冷淡的表情。

  華利斯平時雖然喜歡吃布丁,如今卻忍不住覺得嫌棄得要死,把布丁推了回去,怒聲道:「你都吃了一口,還讓我吃啊?」

  「有什麼關係,你平時不是也很愛吃嗎?我可是注意到你這種小細節,才會把布丁分給你吃的。」

  華利斯聽了更怒,心裡賭著一口氣,忙回道:「我又不用你的施捨!而且你都吃一口了,幹嘛不吃掉?」

  賽米爾一副無傷大雅的表情,彎了彎嘴角,「怎麼?看你今天才跟別人共用毛巾、共喝蜂蜜水的,我以為你不會介意這種事啊。」

  「我還是會介意啊。」華利斯嘟囔了聲。

  「幫我這個忙嘛,這個布丁太甜了,不合我的口味啊……」賽米爾貌似是語帶嫌棄地說。

  華利斯立刻皺了眉頭,「搞什麼啊,那個布丁明明就很好吃,不喜歡的話你可以不要吃啊!」

  「所以我讓給你了啊。」

  「你都挖了一口才讓給我,你把我當成什麼嘛!」

  「啪!」

  忽然,爵士重重地拍桌,自桌子前站了起來,罵了聲:「--夠了!」

  「吃飯的時候吵架,成何體統?你們讓不讓其他人好好的吃飯了?還算是有規矩的小孩嗎?罰你們吃完晚飯後,回書房抄《箴言》,全部抄完為止!」

  賽米爾完全閉嘴了。

  華利斯道:「可是,是他……!」

  「再辯,你加抄《雅歌》。抄不完,明天練完劍以後繼續抄,抄完立刻交給我,我要檢查有沒有錯字跟醜字,賽米爾,你也是,知道了嗎?」

  「是。」

  或許是賽米爾太會察言觀色的緣故,就算兩人吵架,受到責罰的往往都是華利斯,這讓他更覺得父親絕對是偏心,也越發的感到自己非常的無辜。

  幸好《雅歌》很短,華利斯熬夜就抄完了。放下鵝毛筆的時候,他的手動作已經非常的僵硬,差點打翻了墨水。他倒抽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鵝毛筆好好地插在筆座上,才往後靠著墊在背後的枕頭,心想著:「『願他用口與我親嘴,因你的愛情比酒更美』--啊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樣的對象啊。」

  隨便胡亂地想著,又想到,「那個該死的傢伙睡了沒?鐵定睡了吧,像他那麼好逸惡勞的傢伙,才沒可能抄完呢,畢竟我的速度是很快的……」

  想著想著,反正一時也睡不著覺,他舉起放在書桌上的燭台,穿著皮拖鞋,就走出房間,來到走廊。

  平時常有腳步聲迴盪的走廊,如今很寂靜,往外一看,可以看到一大片外頭的星空。

  華利斯循著走廊直走,來到賽米爾的房間前,忽然又覺得自己幹什麼跑過來?一時間只是在他的門外走來走去,又怕自己的腳步聲被聽到,乾脆附到窗邊,只想看一眼而已。

  本以為賽米爾應該在睡了,卻聽房內有幾陣細碎的泠泠水聲,沒想到他不是在罰抄,卻是在洗澡。

  「…他沒去澡堂洗嗎?還是他錯過有熱水的時間了,或是想洗第二遍?」

  屋子裡的蒸氣熱騰騰的,華利斯猜想,或許是叫愛麗絲去廚房提來的水。那可真遠,等到洗完澡以後,浴桶的水也給愛麗絲倒嗎?--真可憐,那樣哪算是朋友?不過是他的女僕罷了。當賽米爾這種高貴的「朋友」,不要也罷。華利斯心想。

  房間裡還有一只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來的檜木浴桶,如果不是滿身大汗、非得要洗澡的時候,華利斯其實不大洗澡,因為聽教會的說法,洗澡是會致病的,不過只要有練劍的日子,身上黏呼呼的,華利斯還是會洗澡,不過只會去澡堂用別人用過的水洗一洗而已。

  「檜木浴桶,還真高級啊,而且有點香香的……我一次都沒用過。」

  華利斯想,這鐵定不可能是賽米爾自己帶來的,絕對是父親或母親借給他的,沒想到賽米爾在這裡過得真舒坦,還能自己在房間裡頭洗澡,不必用別人洗過的水。

  「話說,就在寢室裡頭洗,不怕水淹出來嘛……」

  華利斯瞟了一眼,總覺得賽米爾沒穿衣服的時候,比穿著衣服的時候看起來瘦得多了,或許是因為平時穿著襯衫、背心跟外套,很多層的緣故。皮膚在月光的照射之下也變得更白了,尤其是背胛特別的單薄。

  「鐵定是練劍練得不夠勤勞的緣故,像我的手臂跟後背都已經長肌肉了,他居然還那麼瘦。」

  --說起來,他安靜的時候,就變得不那麼討人厭了,跟平常也有點不一樣,好像不那麼咄咄逼人的。

  看了一會兒,華利斯查覺到自己始終呆站在別人的窗前,到底是在幹嘛啊?忽然有點心虛,於是躡手躡腳地走了。

  此時,賽米爾才察覺到自己的屋子外有人在窺伺,從屋內往窗外望去,剛好看見一小搓飄在風中的褐色髮絲,他立刻反應到,「……華利斯?」

  「幹什麼偷偷摸摸的?是來看我的作業寫完了沒?又想跟我比賽了?」

  賽米爾忍不住歪了歪嘴角,「如果光明正大地來,我還缺個僕人呢,他剛好可以來幫我擦背啊,哈。」



  就這樣吵吵鬧鬧地過了一週,終於驚動了維特爵士,爵士居然當著眾人的面,宣布舉辦調解會,地點就在大禮堂裡,莊園中所有的人都可以參加,作為見證。

  「親愛的天主,願人尊您的名為聖,願您的國降臨……」

  爵士帶頭誦讀主禱文,爵士夫人在一旁捏玫瑰珠,賽米爾當真闔著眼、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的,跟著唸主禱文,唯有華利斯佯閉著眼,坐立難安,無法專心跟著禱告。

  『天哪,為了這種小事!真是丟臉死了!』華利斯心中焦躁不已。

  「感謝天主,我們都在您的國中,祈求您使這兩位小兄弟都在您的見證之下,重新言歸於好--」維特爵士兩隻手各自按著華利斯與賽米爾的頭,直到替他們禱告完以後,才說:「好了,接下來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是為了什麼互看不對眼嗎?」

  賽米爾冷笑一聲,表情不善的說:「我可不知道喔,華利斯為什麼就那麼不喜歡我?我有哪裡惹到你了嗎?」

  這讓華利斯有種惡人先告狀的感覺,更不爽了,『我好不容易才沒有那麼討厭你的……』按下心中的想法,他氣沖沖的說:「你當然惹到我了!第一天就對我這種態度……」

  「所以嘛,我說『我有哪裡惹到你了』?什麼叫這種態度?話都不說好來,不被人喜歡,反而要怪我了?」

  「你……!」華利斯覺得賽米爾的態度輕挑,卻沒有人責備他,立刻面向維特爵士,抓住他的衣襬,「父親大人!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不是這樣,唯有對我是這個樣子,他對我有偏見!他想刁難我!」

  「怎麼可能呢?」爵士摸摸華利斯的頭,面向賽米爾,慈祥的笑道:「對吧?你們之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才對。」

  賽米爾滿面真誠地回道:「說真的,我也感覺是有什麼誤會在,我一點都不討厭華利斯,也自以為跟他處得很好,是他自己覺得我處處針對他,我哪裡有那麼多閒工夫這樣對付他呢?」

  --根本沒有誤會!都是這個人的問題!

  華利斯有口難言,反而感覺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啊啊,該死的,我想現在所有的人都會更支持賽米爾了!可惡!

作者: comet1224    時間: 2015-12-13 02:1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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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之景-拜願的頌歌 三、牛奶酒

  新的一年要開始了。

  這一年,國王下令到維特爵士的領地巡視。維特爵士在國王的信使來信以後,立刻恭謹地奉上兩隻野豬,以及兩張鹿皮,交由信使帶回──這已經超越了往年的供奉。

  「父親大人,您就那麼尊敬陛下嗎?」

  「噓,你不懂!」維特爵士揉揉華利斯的頭髮,悄聲在他耳邊說:「我希望禮物早點送到王城去,陛下見到禮物豐盛,如果高興,或許就不會來找麻煩了──你不知道國王一行人的到來有多麻煩,他的侍衛少說有一、二十人,我必須供他們吃、住,也要供他們的馬、獵犬好吃好睡的,還必須裝派頭,找很多的人來參加晚餐會……」

  沒想起了反效果。國王見到維特爵士奉上這麼多精緻的禮品,竟然認為他的領地出產豐碩,更生遊之心。維特爵士沒辦法,只好遣使回信,表示他恭候聖駕的到來。

  十二月是狩獵季的開始,農事全部停擺,田地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霜雪,動物們各自逃回獸巢中過冬、養育幼崽,此時是抓獲小動物最方便的時機。農奴們也自外城遷移到城堡附近,與商人、神父、教師們一同居住,方便交換物資以及避寒。

  「華利斯,來,這些給你。」

  爵士親自牽他到地窖,賽米爾也跟在後頭。「這裡的啤酒、酸奶、牛奶酒還有乾燥的牧草、麥子、乳酪,你要親自清點一次,賽米爾,你也是,一定要親自操作,」爵士回頭看了賽米爾一眼,「算好數量以後,你們再到城裡探查尋訪一次,如果有哪一家是柴火、糧食不夠的,你們要把這些食物送給他們,以確保農人跟他們的牲畜都能平安度過冬天。」

  賽米爾點了頭。

  「可是,父親,這些總管都會差人做好吧,我們還要管嗎?萬一妨礙到他們的工作怎麼辦?而且我們不是還有早晚課?」華利斯問道。

  這讓爵士的眼神倏然凌厲起來,嚴肅道:「華利斯,你已經十五歲了,賽米爾也十六歲了,接下來你們身負重責,有些領主的職責,你們不去親自執行,是不會理解的。」

  一邊帶著兩名孩子巡視偌大的地窖,爵士一邊煞有其事的解釋道:

  「我們接受眾人的供奉,就好像我們要繳稅給國王一樣,是有相對義務跟權利的。雖然我討厭國王來攪擾我們的平靜,但是每當撒克遜人還有諾曼人入侵的時候,國王都有派兵來保護我們,所以我願意繳稅給他;相同地,農人們願意納稅、為我們耕種,不是因為我們是貴族,或我們手上有土地,而是因為──」

  「我們會保護他們的身家財產安全,對嗎?」賽米爾插口道。

  「對,」爵士朝著賽米爾笑了笑,伸手摸摸他滑順的金髮,「你果然很聰明。」賽米爾也笑了笑,一副被誇得很開心的樣子。

  華利斯心想:『什麼嘛,說到這裡,我都已經知道了,他裝什麼懂?』

  「所以你們倆一起清點這些存糧,然後去城裡派送,知道嗎?總管那裏的事不用擔心,我都已經打點好了,他不會干涉你們的,你們要親自把這些事情都做好,知道嗎?」

  「什……!」

  華利斯想說的是,既然他才是莊園主,為什麼賽米爾也要插手這件事?而且單靠他兩個人才做不完呢,為什麼不讓總管幫忙他們呢?

  華利斯才想發作,賽米爾就按住他的嘴,沒讓他說話。

  爵士抬頭看了下自天窗撒在地板上的日影,一邊用手遮著陽,一邊觀察太陽的位置,「呀,都這個時間了,我得快點去準備聖誕禮讚的事,不能讓王城的人來笑話我們。」他一邊各一隻手,拍拍兩人的肩膀,「你們兩個都乖乖的喔,知道嗎?」

  「好的,爵士,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賽米爾鎮重地行了個騎士禮。

  『什麼啊,為什麼要行這麼大的禮?』華利斯心想。

  爵士見狀,怔了一會兒,隨後面上露出極為欣慰的表情,竟然也回以同樣的抱胸禮。兩人相互鎮重的禮畢,賽米爾才送爵士走出地窖,回過頭來,就對上華利斯疑惑的表情。

  「你剛才幹什麼不讓我說話?」

  「……你還真不會看人家的顏色啊。」

  賽米爾的態度立刻恢復成平時那種懶洋洋又不愛理人的神色,「我是在救你,你居然不知道?」

  「才不用你救呢。」華利斯哼了一聲。

  「你是少莊主,都已經滿十五歲了,哪怕是整理馬廄、餵養獵犬跟獵鷹,這些事都該親自做過一遍,可不是只要會射箭、劍術、馬術就好,你以為繼承爵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嗎?」

  賽米爾說得好像他都確有體會,是個過來人似的。

  送爵士出去以後,他並沒有把窖門關閉,而是開著,讓空氣和陽光都透進來。「雖然一見空氣,這些食物都容易壞掉,但是待在這種充滿灰塵跟臭酸味的地方,沒點新鮮空氣果真不行啊。」他自己也不大喜歡這件差事的樣子,可還是老實地把老木桌上的鵝毛筆自筆座上拔起來,自墨水罐中沾了沾半乾涸的墨水,才拿起塵封已久的草紙帳本,果真開始數點貨物。

  華利斯見他話說了一半,就做起事來,逕自不理人,微微的說了聲:「──我又不想跟你一起做這件事。」

  「…你就那麼不喜歡跟我一起?」

  賽米爾說得很小聲,華利斯裝作沒聽到一般。

  賽米爾站在堆成一座塔的乾酪堆前,面對著它們塵封的外皮,輕聲道:「練劍也不喜歡?射箭也不喜歡?吃飯也不喜歡?就連一起做事都不喜歡?」

  華利斯還是沒有答覆他。


  這件事最後其實沒有做成,因為華利斯自顧自地出去了,依照平時的作息時間,做了早課、晚課、抄經。賽米爾則是依照維特爵士的吩咐,親自數點作物的數量,再吩咐城堡裡的下人,把農民們可能會需要的份量發下去,同時也自己到內城中巡視,看這些物資有沒有成功的下放、有沒有被將士們中飽私囊,又或者份量夠不夠。

  三天後,事情還是沒做完,總管就自動來幫忙了,顯然維特爵士或總管,他們兩人之中的其中一人並不放心這件攸關平民們生死存亡的年關大事,所以只把這件事當作是見習罷了。「這次做不好,看來明年還要再來一次囉。」賽米爾喃喃自語地抱怨道。

  那天,賽米爾剛要回到城堡,他牽著馬,到城外喝水。小草的尖端上都結著冰珠,附近的小河也結冰了,只有一兩條還在流動,雖然河水很冷,但是馬匹跑得累了,多少都得喝一點。

  賽米爾等得無聊,就坐在河邊,拔下一片結霜的葉子,開始吹拂。吹到一半,就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朝他走過來,沒穿大衣,腰際還帶著劍,顯然是剛結束晚課。華利斯從脖子上拿起毛巾,擦拭額際上涔涔淌下的汗水。

  「…我到處找不到你。」他喘了一口氣。

  「我剛才還在城裡頭的,只是一時還不想回去,才出來飲馬。你若早些來找我,還怕找不到嗎?」

  賽米爾放下葉子,朝華利斯招了手,示意他過來一塊兒坐下。

  華利斯遲疑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卻沒坐得靠他很近。賽米爾脫下身上的大衣,披在華利斯的身上。華利斯抓著身上的外套,貌似是很想扔回去,說:「這樣很熱,我不想穿你的外套。」

  「那怎麼行?你現在流汗,城外這麼冷,再等一會兒太陽就下山了,你會失溫,到時候爵士如果責問起城中這幾天照看你的人是誰,褓姆、教師、女僕不就全都要倒大楣了?」

  「……算你還能著想。」

  賽米爾沒所以,撿起剛才那片形狀完好的葉子,又吹起來,只是嗚嗚咽咽的,吹得不成旋律。

  華利斯坐在禿禿的草地上,感受著冰涼的晚風吹過來,果真是特別的刺骨,一下子把他吹得透體寒冷。

  他雖然曉得流汗不該吹風,可是一聞到外套上不僅沒有汗味,反而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他就很不習慣,『真是沒有男子氣概。』望著賽米爾吹著草笛、被落日餘暉照耀的側臉,不知怎地,他竟想起自己十二歲那一年,被罰抄雅歌那一晚,他到賽米爾的窗外,看見他洗澡的情形。

  雖說十五歲還是個孩子,不該有什麼狹邪之心,但也未免情竇初開,他從未看過誰沒穿衣服的樣子,以至於後來看到賽米爾,總是會不經意想起他層層衣物下白皙、纖瘦的身軀。雖說三年來,兩人的身高都抽高了些,可華利斯總覺得乍看之下,賽米爾沒有多長肉,長多的只有機心──他變得越來越會逢迎城堡裡的大人跟小孩子們,就連平民也很會忽弄。

  他不是沒有關心過賽米爾,某天,他害怕逃開差事的事會被「討厭他的」賽米爾告訴爵士(據他本人在爵士面前的說法,並沒這一回事),於是曾尾隨他入城,幸虧賽米爾沒發現。貌似賽米爾未曾告訴過爵士,就連遇到總管問華利斯怎麼不在,賽米爾都只說他去廁所罷了,還算有義氣。可華利斯還是不想為了這份隱瞞之情感謝他。

  「波松太太,你們家剛出生的小寶寶好可愛!」

  在屋子外頭聽見屋內談笑風生,華利斯不敢相信深居城堡的賽米爾,居然連跟平民聊天都能那麼有話,於是訕訕然地走了。

  『就是因為他那種偽善的嘴臉太噁心了,我才不想學他,明明他對每個人都是不同的臉孔,居然還沒被拆穿過,太奇怪了。』華利斯心道:『我一定要成為第一個讓他漏氣的那個人!』

  自思緒回到現實中,「差事呢?辦完了嗎?」華利斯隨口問道。

  「可能是總管自作主張要幫我們吧,總之,他說明天開始就沒有我們的事了,糧草也都發得差不多了。如果這個冬天太過寒冷,城堡的廄夫還有馬師,會把運糧用途以外的馬匹跟牛隻都牽進城堡裡一起餵養,不然平白養著也沒什麼用,對平民的負擔太大了,大家都會沒飯吃。」賽米爾也隨口回道。

  兩人都看著夕陽在河川的彼岸西沉,倒不像是專注在談論的事情上。

  馬喝飽了,正發出嘶嘶聲。賽米爾從地上起來,下意識要扶華利斯一把,動作看起來十分的紳士,特別不像是出身野外的粗野人──華利斯越發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誰叫他只是個林間野堡的少莊主?雖不知賽米爾的身分,倒是越看越像個貴族。

  「莉莉呢?牠在哪裡?」賽米爾在問華利斯的馬。

  「在那邊。」華利斯往後指,「那邊草比較多,牠不渴,倒是想吃點草,很久沒吃新鮮的草了。」

  「嗯。」賽米爾道:「你要跟我回去嗎?」

  華利斯一時沒答,賽米爾就自行上了馬,連聲再見都沒說,抖動馬鞭,夾緊馬腹,走了。留下華利斯一個人在原地。

  「沒有真的想要我陪的話,就別問我啊,可惡。」華利斯翻了個白眼。

  而馬上的賽米爾想的則是──早知道別問了,就知道他不可能跟的。



作者: comet1224    時間: 2015-12-13 02:18 AM

祈願之景-拜願的頌歌 四、蜂蜜釀

  國王的狩獵隊平安地離去了,爵士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為了驅趕寒意,舉凡城堡內、城堡外的孩子們,都身著外套、雨衣或大衣,手拿著裝著石頭的水桶,從城堡開始出發,一路走到城外,再繞回城內,不放過任何一條小巷,在莊園領地中四處喧嘩、鼓譟。

  「那個水桶的聲音真的很吵啊!」

  賽米爾坐在書房裡頭,神色煩躁不已。他的年紀已經不用去參加這種遊行了,往年也從不做那種事。

  愛麗絲坐在書桌邊的腳凳上,依偎著賽米爾。「少爺,夕陽過後就結束了,您稍微忍忍吧。」

  「受不了,反正妳也幫不上什麼忙,就會說這種話而已。」或許是心情不好的緣故,賽米爾很不耐煩的樣子。

  圖書室裡,坐在一旁的華利斯見狀,心裡就有火,他放下書,走到賽米爾的座位前──偌大的室內,他倆的座位著實隔了很大一段距離,若不是家庭教師指定要他們一塊兒學習,華利斯才不想見他們主僕在面前晃悠。

  「你何必對愛麗絲這樣?那也不是她的錯。」華利斯道。

  愛麗絲在對他搖頭,華利斯視若無睹。

  賽米爾哼了一聲,笑道:「她是我的人,跟你有什麼關係?」說著,他把穿著靴子的腳踩在愛麗絲的大腿上,愛麗絲穿的裙子雖然破舊,但好歹洗得乾淨,這一放,他靴底的泥土全都落在她的裙子上,華利斯看了分外憤怒,愛麗絲卻顯得絲毫沒有怒意,反而還從圍裙裡拿出手帕,開始替賽米爾擦拭靴子。

  「她曾經是我家的人,她是父親大人賞賜給你的,你還是要尊重她啊。」華利斯想不出別的理由,只能這麼說。他心裡又想起,父親說道:『人不是禮物,你要尊重他們的意願啊』,那又為何會把愛麗絲送給賽米爾這種隨隨便便、糟蹋女性的人?騎士守則不是本來就以扶助婦孺為第一優先嗎?賽米爾簡直不配成為一個騎士!

  「現在已經不是了。」賽米爾說道,一邊把手放到愛麗絲的腰上,往下游移,摸她的屁股沒有坐到凳子的部分,期間愛麗絲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隱忍著。隨後,她才微開朱唇,輕輕地說了句:「華利斯少爺,請您不要繼續跟賽米爾少爺爭執了,我不願意在您面前蒙羞。」

  聞言,華利斯連課本都沒收,外套也沒拿,逕直地走出圖書室,沒再回來。

  賽米爾忽然間很想賞愛麗絲一巴掌,可到頭來什麼也沒做,而是把腳放下來,從椅子上離開,跪到地上,幫她抖掉裙子上的泥巴。「對不起,我這樣對妳。」他低著頭道。

  「主人是不會有錯的。」愛麗絲虔誠道。

  賽米爾看著她,道:「妳幫我把他的外套跟書拿去給他,好嗎?」

  「好的,主人。」



  華利斯在走廊上,一邊走,一邊想:「愛麗絲為何願意容忍他?我都想幫她的忙,辭退這個工作的,可是她自己也不肯……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是已經失身於他了?可惡,賽米爾這個雜碎。」

  強烈的太陽光自走廊外透入,顯得陰影處特別黑暗。四周有鳥兒啁啾的聲音,可是華利斯完全聽不進去,心情也平靜不下來。

  「華利斯少爺!」

  急促的腳步聲自後頭追趕而來,愛麗絲急急忙忙地趕過來,雙手抱著他的外套和書,在華利斯轉過頭以後,一併悉數奉上,道:「那個,華利斯少爺……」

  「愛麗絲,妳還好嗎?」華利斯扶住有些站不穩的她,這讓愛麗絲立刻抽手,往後退了兩步,「謝謝少爺的厚愛!」愛麗絲低著頭,輕聲細語的說:「我不能與您交談得太久,我只想告訴您,賽米爾少爺其實對我很好!您如果真的關心我的話,真的非常的謝謝您,請您也對賽米爾少爺好一點吧!他的心情若好,對我也會更好的。……我不是說他對我不好,我只是說,他會對我『更好』!」

  「我對他怎樣,關他的心情什麼事?他從來就不甩我。」華利斯覺得這個責任到他的身上,簡直是莫名其妙。

  愛麗絲卻也沒有多解釋什麼,僅僅一句:「我告退了!」就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啊啊,下女也有點好處啊。」看著跑到連裙子被風吹起來,儀態相當不正,卻也不必在乎的愛麗絲的背影,華利斯就想起自己的母親平時是多麼的拘謹。

  「難道因為不必顧忌身分的緣故,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跟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嗎?所以果真不只是主僕或朋友那麼簡單啊。」想著想著,不知怎地,華利斯有點吃味,卻也不知道該說是為了什麼、又或者為了誰而吃味。

  他抱著外套,默默的離去,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偷懶了一個下午。



  當日的就寢時間,華利斯已經換上睡袍,也把髮帶卸下來了,卻聽門外傳來敲門聲。他連脫鞋也沒穿,就從床上下來,腳底冰涼冰涼的,前去開門,卻見門外的人是──

  「賽米爾,你來幹嘛?」

  賽米爾站在門外,低低了一聲:「我也不知道。」

  賽米爾也沒綁頭髮,只穿著睡袍,他抱著枕頭,腳上穿著拖鞋,自顧自地走進華利斯的房間,就在他的床上睡下,蓋起被子。這讓華利斯放下燈蓋,一時沒打算吹滅蠟燭了,走到床邊,問:「愛麗絲呢?她不是應該照顧你嗎?」

  「傻子,你整天到晚跟同一個人在一起,不膩嗎?我快要煩死了,她什麼都管,很不自由的。」

  「……」華利斯一時間心裡頭又怒起來了,道:「你這個人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多少人想要一個貼身的女僕,都不能有一個,你居然還嫌,不要的話就給我啊?」

  「給你也行啊,反正那是我用過的人,你還好意思再用嗎?」

  「喂……」這說得華利斯有些尷尬起來,「別那麼說。」

  賽米爾沒理會華利斯,自顧自道:「女僕這東西,尤其是貼身的,也不是那麼好。愛麗絲不是你家的人,她只是我的總管先行派出來,在這裡接應我的。對外當然告訴大家那是你們的人,爵士也只是因為不想讓大家起疑,才假裝那是他賜給我的。」

  華利斯聽完,有些詫異,嘴上卻說:「那又怎樣?既然父親大人不想讓我們知道,你又幹嘛說給我聽?」他腳站得痠了,只好從另外一邊上床,把蠟燭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賽米爾沒說話的時候,屋裡只有一芯燭光,覷得夜晚十分的靜謐。

  賽米爾隨後又說:「母親大人沒能逃出城堡,就是因為她的隨身女僕出賣了她,所以我啊,已經不能再信任那種東西了。愛麗絲還是那個女人的女兒,雖說真的很懂事,什麼都會做,而且不論怎麼對她都沒有抱怨,可是我已經不能再信任母親以外的女人了。」

  「那你還跟她……」

  華利斯說到這裡,都有些害臊。

  賽米爾瞟了他一眼,「可以啊,怎麼不行?我不跟她的話,想要的時候跟誰?跟你嗎?神的律法可不容許。」

  聞言,華利斯感覺自己的後頸有幾縷熱息輕吐,賽米爾把右手按到他的手臂上,他隨即轉過身,才發現賽米爾已經面對著他。

  蠟燭把賽米爾的一對藍眼照得十分通透,華利斯甚至能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臉──兩個人看起來都有些凌亂。

  華利斯才在發怔,一對溫暖的手掌,就按住他的臉頰。賽米爾向前頂住他的額頭,兩人的臉跟鼻尖碰在一起,能互相聞見對方口中的氣息──剛刷過牙,是鹽巴和薄荷的氣味。

  賽米爾說:「天氣很冷的時候,我都會讓愛麗絲先幫我暖被。小時候都是她幫我洗澡的,她早就看過我的裸體了。」

  「我剛滿十二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幫我暖好被,叫我快點進被窩裡,可是她自己並沒有離開。」

  「別說了……!我不想知道……」華利斯一臉的尷尬與無奈,就好像這不是他該聽、能聽的事。

  然而賽米爾並沒有顧慮他的想法,而是繼續道:「她就像『這個樣子』,按住我的臉,然後親了我。」他作勢,向華利斯不斷逼近。

  華利斯的心臟蹦跳得十分劇烈,他有感這是自己從出生到現在十五年來,一生中心跳得最厲害的時候。可是賽米爾的唇停在空氣中,沒有碰他,沒有吻他,兩人之間的距離彷彿凝結了,華利斯知道這不會發生的,也不可能,自己更不會容許。

  ──對,神不容許的,賽米爾自己也不會容許這種事,我們都是男人,地位也不相同,還能怎樣?

  賽米爾把臉抽離了,神色無異,就好像這點親近不算什麼,而後把手蓋在華利斯的左胸膛上,「你的心口好熱,心跳得很快嗎?」他的問句不僅游刃有餘,甚至像個浪子,讓華利斯有種被糟蹋的感覺,只能把頭不斷地往下縮,不讓賽米爾看見自己的神色,盡量讓頭髮蓋住自己的臉。

  賽米爾一隻手輕輕地摸他的胸膛,另一隻手撫摸上他的臉。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布料微微摩擦的聲音。華利斯渾身動彈不得,不知道為什麼,賽米爾的手掌,皮膚很細,這樣子輕輕地摸他,竟然讓他覺得很舒服,整個身體都躁熱起來。

  華利斯沒有毒舌、沒有罵他,甚至沒有把他的手打掉。

  完全不像平常的樣子。

  恣意得太過順利,這讓賽米爾睜大了眼,心中開始有種莫名的懼怕,雖說逼近著禁忌令他的心潮洶湧,可他怕……他忽然有種莫名的反感,害怕哪天自己就死了,便墜入到地獄的火爐之中,於是乎,不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不能接受接下來還能繼續發生的事。

  他趕緊抽手,「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歡男人,我不該拿這個開玩笑。」

  華利斯靜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他。但見賽米爾此時的神色很怪異,哪怕在金黃燭火的照耀下,也顯得青白。

  賽米爾的話,也讓華利斯的表情變得相當不對勁。

  「我…、沒有喜歡男人……我沒有!」

  他說得很不果斷,說到後來,便有種自己很委屈、需要被可憐、被誤解的情緒油然而生,衝上心頭,眼淚就脫眶而出。

  他這一輩子還沒有這麼丟臉過,他知道自己很顯然是被冒犯了,但是比起賽米爾今天晚上莫名其妙跑進他的房間裡,跟他講自己的過往、跟愛麗絲的過往之外,他更恨的卻是自己。

  ──到底為什麼,剛才會完全動彈不得?

  雖然很害怕、全身都在發抖,但是賽米爾就躺在自己的面前,心中其實有種渴望,希望這一切能進行下去。吻也好,撫摸也好,不論是什麼都好。

  ……要是別中止就好了。

  「我沒有喜歡男人…!」他哽咽著聲音說。

  賽米爾伸過手去,輕輕地摟著他,「好,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賽米爾也不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對不起,是我錯了,你別哭,好嗎?……」賽米爾把臉埋在華利斯深褐色的髮絲中,咕噥道:「我認識你三年,從沒見你哭過,你平常就只會對我夾槍帶棒的,這個樣子讓我很不習慣,雖然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哪裡得罪你,反正…是我太輕浮了,我不該把你當女人對待……」

  這話說到華利斯的心坎裡,更讓他嫌惡,「別碰我。」他撣開賽米爾環著他還有讓他枕著的手臂,喃喃道:「……我哪裡像女人?我騎射、習劍都比你好,學識也不輸你,連肌肉都長得比你多!你才像女人。穿那些輕飄飄的衣服,還抹香水、薰衣,你才是!」

  「……好好好,我才像,你說得都對。我知道你不像女人,是我不對,是我把你當成女人,我跟你認錯……」

  賽米爾平素愛面子,此時居然也沒跟華利斯爭,或許真的是因為華利斯哭出來,這件事來得太突然、太不尋常了,此時華利斯又對他惡聲惡氣起來,這讓他心裏的罪惡感驟減,反而感覺舒服多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聽到這裡,華利斯的心裡居然也釋懷很多,如今他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討厭賽米爾都不清楚,只知道確實有一個禁忌的天條,共同地橫亙在兩人心中。


  「把燈吹掉吧。」兩人默默了一會兒,氣氛有些怪異,賽米爾才說:「明早還要早課呢,不好這麼鬧騰到半夜,哭完你也該睡了。」

  華利斯揩掉眼角的淚水,再把濕潤的臉頰也抹乾,忍住嗚咽,壓低了嗓子,冷聲道:「你不滾回去嗎?」

  賽米爾理所當然道:「你想弄死我?外頭這麼冷,我沒法再回去了,會凍死在走廊上的。」他用手往後整理了一下枕頭,調整到一個好睡的高度,「何況我本來就是來找你談心的,沒看我還帶了枕頭來?──有些誤會不解釋清楚,是不行的。我不想你永遠這麼看我,把我當成辜負了愛麗絲的騙子之類的。」

  『我覺得沒有什麼誤會被解開,反而越來越深,事態更嚴重了。』華利斯心中藏著一句話,卻沒能說出口。

  他掀開被子,起身,吹了燈,餘焰用燈蓋蓋上,至此房間才黑暗了,窗外的月亮跟平素一比,卻特別光亮,沒多久,華利斯的眼睛就適應了黑暗,視線中只有賽米爾那跟月亮一樣白的臉龐特別的明顯,他藍藍的眼睛也映射著月光,散發著光亮,跟一頭狼一樣。

  賽米爾見華利斯一直吃吃的看著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卻沒進到被窩裡,被窩空了一個洞,有風灌進來,有些冷。他把華利斯按回被窩裡,把他拉近,看著他,對他說:「你還氣嗎?」

  華利斯被問得很彆扭,道:「說真的,我沒氣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什麼好氣的?」

  「不氣就好。」賽米爾的唇角微揚,隨後輕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怪怪的,──那個時候你居然主動找我握手……當時我連自己的表情是怎麼樣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好像生氣了。後來你就一直都不太喜歡我的樣子,想當然也是如此。可是你又沒有到完全不理我,所以我就很喜歡捉弄你,就連爵士開公證會那次都是,看到你的臉氣得鼓鼓的,我實在是好開心……明明我才是年紀大的那個,卻這麼不長進。」

  華利斯聽了,心裡頭很詫異,又是氣,又不知是何情緒,只是靜靜的,不敢言語,就怕打斷了賽米爾的心底話。

  「我知道,對你來說我是個雙面人,我自己也明白,我對你一向都是最不好的。我是時常跟你吵架沒錯,可是跟你在一起,我不但不會膩,反而還覺得安心。從家裡逃出來以後,我再也沒有遇到一個人,是這樣讓我放下警惕的,可能是你太笨、太單純了,對外頭的人情世事一點都不懂,我覺得你不會害我。」

  華利斯不置可否,只道:「我太笨還真是對不起你了,你可別因為這樣,以後就不時帶枕頭來找我睡覺,這張床太小了,我很不習慣。」才說著,他就確實感受到這張單人床裡,在被子下,兩個人赤條條的腿幾乎全貼在一起了,尤其是大腿,肉碰肉的,雖然熱呼呼的很舒服,可是很──怪。

  一種他不可言明、也不願說出的怪。有違他心底真實之聲的怪。

  「有什麼不行的?騎士與騎士之間真摯以對,不會有人反對的,與侍女的不當交往才會被人當街毆打──大多都會被當成貪圖嫁妝,或是企圖搶婚什麼的。」賽米爾隨口胡聊道:「還是你要當我的侍從?那更好了,我可以辭退愛麗絲,你從今天開始就跟我一起了。」

  華利斯呸了他一聲,「你只大我一歲,也好意思讓我作你的侍從?我自己也想要侍從啊。你要是想,明天不會去園子裡或訓練場問問?」

  「──說笑的,我還沒想那麼遠。」賽米爾收斂了隨口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這才道:「你若覺得彆扭,我比你早一點起床,早一點回房間,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華利斯意外道賽米爾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沒表現出來,只說:「愛麗絲不會說出來?她在你房間,她一直都知道你去哪的。」

  「她哪有這個狗膽說出來?看我不弄死她……」見到華利斯表情突變,賽米爾立刻按捺住他,「好啦好啦,開玩笑的。」

  當他們在討論這個還沒來得及實現幾次的短暫約定時,兩人所不知道的,是愛麗絲後來當真告了密,連侯爵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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