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隨輕風去 -【仙官】《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36 AM     標題: 隨輕風去 -【仙官】《連載中》

【書名】:仙官

【作者】:隨輕風去

【內容簡介】:

  葉行遠穿越成唯一的九世童子身,在這陌生的神仙妖怪世界裡,讀書科舉考進士,皇家天命授神通。他還發現,前身給自己留下了外掛!

  然而天機與道統糾纏不清,神仙與凡人相愛相殺,妖魔與鬼怪上躥下跳,手持外掛的玩家葉行遠怎一個酸爽......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38 AM

第一章 天才廢材一線間

    軒轅歷三千四百五十年,朝陽在山頭上初生,房前屋後炊煙裊裊,雞犬之聲相聞,正是潛山村的黎明時分。

    山村中生活簡樸,沒有太多娛樂,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成為各村熱議的八卦。

    潛山村最近議論最多的就是,上個月剛剛在本鄉社學歲考中,考了第一名的葉行遠葉小子連續昏迷三日。這號稱本鄉最有前途的天才讀書人變成了活死人,愁得他姐姐日日掉淚。

    紛紛議論中大家都知道了,聽說山中有一副摩崖石刻蔚為奇觀,上書朱紅色三個大字「宇宙鋒」,筆意淋漓,鋒芒畢露,對書法的修行大有好處。於是葉行遠和幾個社學同窗摸進深山,攀上絕壁去看那石刻。

    別人都沒有異常,可只有葉行遠一見「宇宙鋒」三個大字,就變得痴痴呆呆,眼珠子紋絲不動地盯著看了半天,最後竟是當場暈厥,嚇得同學七手八腳把他抬回了家。

    葉行遠父母雙亡,他一連昏迷三日,累的姐姐葉翠芝從夫家趕回來,沒日沒夜的照料著,如此鄉鄰也議論了三日。

    又過去一天,就當葉翠芝回夫家取米糧時,葉行遠突然驚醒了,猛得從床榻上坐起來,渾身大汗淋漓,腦中昏昏沉沉,像恍惚做了一場大夢。

    誰也不知道,此時這個葉行遠,身子內靈魂已經換成了另一個人,來自另一個時空。

    床邊靠著一架方桌,桌上有個缺了嘴的茶壺。葉行遠摸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滿杯冷茶,咕嘟嘟一氣喝個乾淨,只覺得口中生澀,舌頭上像是粘了一層東西般不舒服,此刻卻不是挑剔的時候。

    他身著一領青衫直綴,衣角處隱蔽地打了個補丁。天光從小窗中射進來,照亮了這方陋室,家中別無他物,只有一架子半舊的書卷。

    腦中記憶十分紊亂,像是需要整理和修復的書頁,葉行遠還需要時間慢慢吸收其中信息。但從這家中裝飾和自身的衣著打扮來看,毫無疑問他是穿越了。

    是宋?是明?頭髮倒是在的,腦後也沒有金錢鼠尾,不必擔心落到腥羶胡朝,這總算值得葉行遠鬆一口氣。

    「若是生在科舉盛世,倒有可能是我的用武之地。」看著些散亂的舊書和桌上微凹的石硯,再加上手指頭上老繭的位置,葉行遠可以肯定此身是讀書人。

    靈魂穿越前,他作為二十一世紀青年一代的頂尖國學大師,是下過苦功的,無數詩文資料仍然歷歷在目,原本只是故紙堆中的無用屠龍之術,現在看來倒有可能會成為他的立身之本。

    恍惚了一會兒,葉行遠拉開房門,眯著眼睛走了出去。身體還有些虛弱,膝蓋隱隱作痛,像是腫了,他走路的時候難免有些蹣跚。

    葉行遠皺了皺眉頭,這具身體似乎有些孱弱啊,營養不夠和鍛鍊不足的情形非常明顯,似乎還有點低血糖,導致眼前一片發蒙。沒準當務之急不是讀書,需要先把身體將養好才是正經。

    適應了身體狀況後,葉行遠舉目四望,這是一座山中的村落,舉目望去青山綠水,景緻秀麗。人丁戶口不算少,但從房舍與村人的打扮來看,實在不算是富庶之地,不過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趣。

    路邊一個年紀與葉行遠相仿的少年經過,瞧見他有些驚奇,打了個招呼,「葉賢弟,你能起身了?同去社學否?」

    多接觸些人物事情,有利於盡快回覆記憶吧?葉行遠含混地答應了一聲,稀里糊塗地就跟著他一起繞過一片田地,來到了村東社學的所在。

    這同窗瞧見沒有別人,低聲對葉行遠道:「你昏迷幾日未曾來社學,老師瞅準了機會,想要取消你赴縣試的名額。」

    葉行遠依稀記得,去縣城參加縣試,是功名之路的起始,考中了稱為童生。而後才可以去府城考取秀才,正式成為士人。

    而本村社學只有一個縣試名額,原本是屬於自己的,因為他葉行遠是上次社考第一。難道有人想打這個名額的主意?

    不過葉行遠並不在意,自家兩世為人,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還怕一個鄉村塾師阻攔自己前程?想至此處,葉行遠挺起了胸,渾然沒在意其他同學眼神中的異樣。

    葉行遠的座位在第一排,就在塾師的下首,確實是最優秀弟子才能坐的地方。桌上有筆墨紙硯,還有幾本舊書,兩手空空的葉行遠鬆了口氣,施施然坐下。

    錢塾師慢悠悠地從門口踱步進來,瞧見葉行遠坐在前排,先是一愣,隨即若無其事的走上講台。

    「今日小考,你們可曾準備好了?」錢塾師用戒尺敲打著桌面,語氣之中一派嚴厲,話音未落,學生們之中已經是哀鴻遍野。

    錢塾師卻是不去管他們,目光只瞟著葉行遠,口中出了題:「今日考題為《無恆產而有恆心》。限時一炷香!」

    葉行遠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這題目出自《孟子》,四書之中以《孟子》最淺易,開蒙之後,要讀四書就從《孟子》開始。他回想了一下課程,社學差不多也就是將孟子講完,其餘不過是囫圇背下而已。

    以葉行遠如今的水平,做一篇《無恆產而有恆心》當然不難,「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這是說讀書人即使沒有恆產,也有恆心,與普通的百姓不同,這倒是讀書人尊貴的政治正確。

    他略一思索,當下從容磨墨。其他人還在愁眉苦臉構思的時候,他已經文不加點,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

    錢塾師見他寫得快,倒是吃了一驚,慢慢踱步走到他身後,瞧見他筆下工整謹嚴,文章四平八穩,更是面色微變。

    葉行遠察覺到老師就站在身後,也不驚慌,只是落筆越發謹慎,力求將最好的表現展示出來。

    他琢磨著這些少年的水平有限,因此也不打算賣弄文采,只是一味平實穩健;但這落在錢塾師的眼中就已經了不得了。

    見這葉行遠出人意料,錢塾師面無表情,心中卻更加不喜。一炷香燃盡,錢塾師叫人收卷,首先就挑出了葉行遠的卷子來看。

    葉行遠微笑靜坐,等待著小考的結果。此時他心裡更有底了,自己在這社學之中,絕對鶴立雞群。捨我其誰,當初自己是第一,如今自己還是第一!

    其餘那些少年能夠勉強敷衍成文的不過幾人,只要匆匆一掃,就知道別人的文章立意膚淺,結構失衡,間或還有兩三個錯別字,書法更是與自己有天壤之別。跟他們比起來,自己確實算得上天才,雖然只是一個鄉里的天才。

    錢塾師黑著臉,一字一句的讀著葉行遠的文章,時而挑眉,時而咬牙,等到一篇讀完他才露出一絲不太明顯的喜色。

    突然錢塾師將戒尺狠狠拍在書案上,喝道:「葉行遠,你就拿這樣拙劣的東西出來現眼麼?」

    葉行遠不禁一呆,沒反應過來,老師怎麼會衝著自己發脾氣?隨後氣極反笑,這就是傳說中的指鹿為馬麼?施展這樣低劣的打壓手段,需要多麼厚的臉皮?

    事關自己名聲甚至前程,此時葉行遠也顧不得尊師重道,站了起來,針鋒相對的說:「錢先生,還是再仔細看看為好,免得錯失遺珠貽笑大方,傳出去不大好。」

    錢塾師不為所動,毫不留情的將葉行遠卷子摔下,繼續批判道:「如今你不過如此而已?下個月就是縣試,就憑這烏黑的卷面,也敢去知縣面前獻醜?」

    烏黑?葉行遠疑惑地朝著自己的卷子望去,作為經過大大小小無數考試的學霸,卷面整潔是第一要義,這文章乾乾淨淨,一處修改都沒有,哪裡有烏黑?

    我靠!莫非指鹿為馬還不夠,還要加上一個顛倒黑白?光天化日啊,葉行遠一時間無語,竟然有種自己沒法把自家身段拉那麼低進行反駁的感覺,難道錢塾師要用無恥來打敗自己?

    周圍傳來嗤嗤的笑聲,幾個同窗彼此擠眉弄眼,免不了也有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

    有人說:「葉行遠確實廢了,文章連一線靈光都沒有」,

    又有人說:「葉行遠還是昏迷時那愚蠢的樣子,只怕早就靈力枯竭,斷了天機感應!」

    靈光?靈力?天機?這些詞落入耳中,葉行遠起先有點莫名其妙,這是什麼鬼?寫文章就是寫文章,或許要講究立意修辭結構格式等方面,和靈力天機有什麼關係?

    隨後腦中轟鳴一聲,這幾個關鍵詞彷彿一道引子,勾出一股強烈的記憶,並從腦海深處湧了出來,融合進葉行遠的靈魂裡!

    看的出來,這幾個關鍵詞無論對原身還是現在的葉行遠,都是至關重要的!葉行遠發呆片刻,吸收了另一個靈魂的部分記憶後,頓時恍然大悟!

    這個世界評價文章詩詞,不只是看文采技巧,最重要的卻是引起天機共鳴!而這一切,是皇家天命授予讀書人神通的基礎。

    上古時期,有文聖截取部分天道,立下天機守護人世間,擁有天命者就是人間之皇,從此人間以文道為尊。

    更進一步說,天機無所不在無所不包,讀書人通過研習經義感悟天機獲得靈力。同時靈力又是媒介,讀書人以自身靈力為媒介牽引天機,就是俗稱的施展神通。

    比如秀才,可以獲得清心聖音神通,能以真言大義影響到別人情緒。考試寫文章,也是一種神通的施展,而且是最基本的神通!

    用靈力為媒介寫出來的文章,牽引天機之後,能引發天機共鳴效果,這就是評判考試文章好壞的絕對標準!

    一是考察讀書人對天機的感悟程度,二是考察讀書人的靈力程度。這就是軒轅世界的應試教育,每個軒轅世界的讀書人都必須接受這個標準!

    葉行遠現在只是社學啟蒙生,以他的正常水平,運用靈力狀態下寫出的文章,在別人閱卷之時產生天機共鳴,就應該瞧見星星點點的靈光,散於字裡行間,如螢火蟲一般。光點越多,自然水平也就越高。

    但如今葉行遠這篇文章,固然立意、文辭、書法都沒什麼可以挑剔的,偏偏卻是一片黑暗,就連一點光屑都尋找不著,所以才被錢塾師斥為「烏黑」。

    葉行遠思緒翻滾,無語凝噎。錢塾師縱然別有異心,但罵錢塾師顛倒黑白可能是冤枉了,自己確實就是黑的。

    怎麼這天機有點像DND裡的魔網?葉行遠徹底恢復記憶後,忍不住吐槽幾句。現在自己完全沒有什麼靈力加身牽引天機的感覺啊,寫出的文章自然是絕緣體,天才變成廢材......

    錢塾師沒有給葉行遠任何解釋機會,冷然道,「前幾日諸位鄉賢都來勸我,說你已然朽木不可雕,這縣試名額應該另定人選!我看你如今資質愚鈍,不堪造就,還是自行讓賢,將名額讓與別人吧!」

    縣試名額?聽到此處葉行遠猛然抬起頭,在鄉村社學裡,縣試名額非常寶貴,必須先考中童生,才有資格去繼續挑戰秀才功名!

    繞來繞去,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吧!一篇文章好壞能決定什麼?只有縣試名額才是關係到切身利益的大事!

    而自己是被趁火打劫了,在自己昏迷的時候,這個縣試名額就被人惦記上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38 AM

第二章 人爭一口氣

    縣試,是科舉大道的第一步,軒轅世界固然有大道三千,不讀書也可以出世,慕法修行,窺伺天道,自在成仙,或者靠信仰獲得神恩......

    但科舉是一條最穩妥的捷徑,讀書人的正途!至少不像道法修仙那般充滿凶險,因為科舉有皇家天命庇佑!

    在科舉上每進一步,就可被皇家天命賜予神通!比如成為最初級的童生,在實力品階裡算是不入流,但仍可被皇家天命賜予浩然之體,百病不侵、諸邪辟易;

    然後再中了秀才算是入門,在實力品階就相當於九品了,便可被皇家天命賜予清心聖音,能以真言大義影響情緒,從而引人向善。

    至於秀才以上,平民百姓接觸的比較少,但傳說中更是神乎其神,呼風喚雨、驅使鬼神都不在話下。至於真正登堂入室,是從七品進士開始的,到了一品高官超凡入聖,簡直就是半人半神一般的存在了。

    當然進士高官什麼的,與葉行遠有些遙遠,他現在只是以童生為目標的社學學生。與記憶中歷朝歷代那些不值錢的童生不同,在當前這個世界,童生還是有其價值的。

    雖然在整個皇家天命道統裡,考中童生仍然不入流,但會被天命賜予浩然之體,開始與凡人有所區別了,稱為不入品。

    童生品級雖低,卻是皇家天命道統的根基,萬丈高樓的地基!上到宰輔、下到州縣,無不是從童生起步,然後一步一步踏入超凡入聖大道,成為可憑藉人性與神仙抗衡的存在!

    聽到塾師要剝奪自己考童生的機會,葉行遠也顧不得再研究自己的問題,連忙對錢塾師反問道:「學生有一事不明。在今日做文章之前,錢先生怎麼知道學生朽木不可雕?只怕早預存了奪取名額之心,今天不過是故意刁難吧?」

    這倒是一個算不上破綻的小小口頭之過,也許會被人拿出來非議,但打鐵還須自身硬,眼下葉行遠自身已經廢了,錢塾師又怕什麼?

    所以錢塾師雖然被說中心思,但沒有半點愧疚,指了指落在地上的卷子,淡淡的說:「葉行遠,事實分明,天機與你無緣,誰給你的膽量繼續嘴硬?」

    讀書考試關於自己前程,似乎是這輩子發達的唯一指望了,葉行遠哪肯放棄?雖然自己現在好像與所謂的天機隔絕,但焉知不會漸漸恢復?縣試是三個月後舉行,又不是明天!

    故而葉行遠仍然據理力爭:「縣試名額以上次社學歲考為準,定下就不可變,這就是規矩!若朝三暮四隨意換人,那還有什麼必要進行社學歲考?」

    「社學裡,我就是規矩,你不接受,可以不來。」錢塾師盯著葉行遠說,態度依舊強硬。他吃定了葉行遠,只要葉行遠是廢人,就算吵鬧的再凶,最後還是要乖乖認命。

    葉行遠完全沒有廢人的覺悟,毫不畏懼的與錢塾師對視,心裡急劇盤算不停。看來錢塾師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縣試名額換人的決定已然不可動搖。

    往更深裡揣測,只怕錢塾師收了見不得光的好處,要奪縣試名額給別人。這時候葉行遠大部分的記憶都已回來,對這錢塾師的性格經歷也是瞭然。此人是個老童生,二三十年一直考不出來,年輕時還好,年紀越大就越發愚蒙頑固,還有些貪財。

    一時間有些冷場,又有同窗好友拉了拉葉行遠,低聲勸道:「算了,你吵鬧也無用......錢先生畢竟是師長,不好過於頂撞的。」

    錢塾師確實也佔著師長大義,葉行遠知道自己實在不好再繼續正面駁斥錢塾師,不由得暗暗想道,需要另求破解之道才是。

    「沒話說了就退下!」錢塾師揮揮手,讓葉行遠閃開。

    正面頂不過,就從另一個角度入手?葉行遠忽而隱隱然有所悟。回頭環視一圈,卻見有個少年人目光閃爍,不敢與他對視,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於是乎葉行遠對著錢塾師拱拱手,風輕云淡的問道:「先生既然要奪走我的名額,那學生倒要反問一句,究竟是何人頂上了我?」

    錢塾師沉吟一會兒,亦裝作不在意的隨口說:「你既然不成,那自然是上次的第二名遞補。」

    葉行遠更加可以確定什麼了,上次社考的第二名,正是葉行遠剛才瞧見那個神態不自然的少年人。說起來此人也是他的族兄,名叫葉行方,乃是潛山村葉氏一族老族長的幼子,平日裡受族長寵溺,吃穿用度與一般村中少年不同。

    一眾同窗也知道是誰,紛紛轉頭瞧過去。葉行方受不了眾人目光,站出來對葉行遠說:「賢弟!你此時已經是殘廢之人,何必苦苦把住名額不放?為兄終究是族親,不是外人。」

    果然如此,葉行遠心中鄙夷。前幾天自己出了事,他這位好族兄不用旁人攛掇,自然蠢蠢欲動,意圖謀奪自己的縣試名額,或者說老族長那家人蠢蠢欲動了。

    「我家徒四壁,為讀書欠了債務和人情,連我姐姐都受到了拖累。若就此放棄,你來替我還上麼?」葉行遠淡淡的問。

    葉行方不敢正面回答,彷彿自言自語的嘀咕道:「反正你已經是沒用的廢人一個,何苦還死皮賴臉不肯相讓,當真是小氣。」

    葉行遠壓住怒氣,冷哼一聲又質問道:「你若私下裡找到我好言好語,我無奈之下也許就讓給你,但你家居然直接串通錢先生,從我這裡明搶,這未免也太......」

    「無憑無據,休要血口噴人!」錢塾師突然開口喝斥,他不能容忍葉行遠公開「抹黑」自己。

    葉行遠又看了族兄一眼,回過頭來對錢塾師躬身說:「抱歉!方才學生言語多有不謹慎,冒犯了先生名譽,在此謝罪了。」

    眾人愕然,沒想到剛才咄咄逼人的葉行遠忽然對錢先生道歉,這就算是服軟了麼?看來他也是沒有辦法了,日後還要在社學讀書,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啊。

    錢塾師暗暗得意,這個結局與自己所料不差。一個十五六歲晚輩學生,怎麼可能逃得出自己掌控?

    葉行遠道完歉,卻不打算住口,掃視四周,意有所指道:「縣試名額從來只聽說社學歲考第一可得,可沒有第二能得的規矩?社學這些同窗一個個刻苦攻讀,為何沒有機會?先生可不能隨心所欲,有所偏私啊。」

    這話讓眾同窗不免心頭一動,本來沒報什麼指望,但葉行遠的話卻勾得大家心裡癢癢,若有機會,誰不用想去試試呢?

    這又是什麼么蛾子?錢塾師急忙道:「為何不能按順序遞補?你這第一名斷絕了天機,必然不能考中,難道還想霸佔名額?你既然失靈,讓第二名替補理所當然。」

    眾同學揚起的希望又重新落下,錢塾師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他若硬扭著這個按順序遞補的規矩,別人又能奈何?

    葉行遠忽然哈哈一笑,讓其他同學看著心驚膽顫,他們平素誰敢像葉行遠這樣,在錢先生面前放肆?

    葉行遠加重了語氣質問道:「錢先生!社學歲試只有第一才有意義,其他名次沒有任何實際用處!你既然罷掉了我這個第一,那就等於宣佈是上次歲試作廢!既然歲試作廢,那就是全部名次作廢,需要重新再考,又何來按順序遞補?」

    錢塾師有些慌亂,「你這是強詞奪理!我是社學師長,考試規矩自當由我定下!」

    葉行遠毫不客氣的厲聲駁斥道:「公道在人心,社學乃是官府公辦,也不是錢先生自家開的,所以是公論說了算!」

    葉行遠挑了頭,還編出似是而非的道理,立刻讓其他大部分同學心思活泛起來。錢塾師說的有道理,可是葉行遠說的也有道理,兩邊都有道理的情況下,自然該聽對自己有利的道理!

    或許學生礙於師道,社學學生未必敢在錢塾師面前鼓噪,但誰背後沒有親朋長輩?這樣的機會,親朋長輩們肯定會出面撐腰。

    就算秀才功名是天上星宿下凡,不是他們可臆想的,但童生好像距離大家也不是那麼遠。萬一運氣來了,撞到大運考個童生,獲得浩然之體不說,地位上也算是鄉間名流了!

    當即就有膽大的社學生開口說,「葉賢弟說得對!遞補之事,不可輕定,既然葉賢弟的第一名作廢,那上次歲試也理當作廢,而後擇期重考!」

    那位葉行方雖是第二,但與其他人的差距未曾拉開,不像葉行遠以前一直遙遙領先,讓落後之人沒了脾氣,想爭都無從爭起。

    如今原先的天才葉行遠已經廢掉了,其餘人都差距不大,別的小事或就忍氣吞聲讓了,這等前程大事,大家哪裡肯放手?

    連連有人帶頭,鬧嚷的人也就多起來了,「先生,葉行遠以前一篇文章靈光滿紙,我們服氣。但葉行方不過跟我們差相彷彿,佔這個名額不足以服眾,先生且三思!」

    也有人明知自己爭不上,乾脆胡攪蠻纏,「依我看來,這個名額應當抽籤才公平。」

    好好的社學課堂,頓時成了鬧市一般,熙熙攘攘一片紛亂,錢先生的師道尊嚴搖搖欲墜。「肅靜!」錢塾師氣得滿臉通紅,連連敲擊桌案,但仍控制不住局面。

    這裡都是半大小子,正處於血氣方剛的時候,有機會起鬨鬧事都很來勁。比起老師,他們更怕的是父母,但關於此事,他們也都知道父母肯定支持自己鬧,不會因此受到責罰,於是乎更無所畏懼了。

    「錢先生,人做天看!你那點見不得光的私心,仔細與大家解釋吧!」葉行遠說罷,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揮一揮衣袖,留下了一片喧囂,悄然離開社學。

    下面不用看了,這名額就像是一塊肥肉,拿在手裡人人覬覦,拋出去之後卻是一片爭食,正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自己這招,算是變相的以退為進。

    公道在人心,錢塾師沒了公道,自然也就失去了人心。權威蕩然無存,光憑著扯破喉嚨叫喊,又有何用?再說了,所有學生都看到機會的前提下,不管是誰敢私相授受,也扛不住全鄉人的壓力。

    在社學中,身處漩渦裡的錢塾師瞥見葉行遠離開,但卻不敢阻攔,甚至還有點畏懼。不過他心裡的異樣揮之不去,這個學生先前不過是個讀書好的書呆子,怎麼昏迷三日後變得如此精明狡詐?

    面對愈演愈烈的鼓噪,錢塾師忽然也意識到,如果自己還不松口,只怕下次就是全部學生的長輩來自己這裡鬧,那會更頭疼。

    想至此處,錢塾師當機立斷的高聲道:「方才所言遞補之事,是我思慮不周。既然你們有心上進,那麼三日之後,重開社考,第一名得到縣試名額!」

    眾學生一片歡呼,像是取得了重大的勝利。

    就是重考,難道我就不能洩題嗎?錢塾師心裡暗暗冷笑。

    重考的消息傳到葉行遠耳朵裡,不禁苦笑幾聲。應該說,他的部分目的達到了,再面臨塾師排斥的局面下,艱難的爭得了一線生機,獲得喘息時間,沒有當場絕望。

    但是形勢依然險峻,就自己現在這個狀態,還沒徹底弄明白文章中的門道,去參加社學重考還是撲街的命!關鍵是要盡快恢復靈力感悟天機,慢了都不行,畢竟距離重考只有三天。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39 AM

第三章 問題在哪裡?

    葉行遠桌上攤開紙筆,閉目定神,醞釀感覺,回想著正心誠意聚攏靈力引動天機的法門,準備捲土重來。

    先前恢復了原身的記憶,知道了天機靈力這些東西,但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狀態,不親身體用心會過,就無法真正明白其中門道。

    原身雖然肉體孱弱,但感悟天機的程度超過同齡人,葉行遠猜測,只有自己這異世界靈魂徹底與原身徹底融合,才能水到渠成的恢復原身靈力。

    以後不能再刻意區分前生今世、原身現魂,我就是葉行遠,葉行遠就是我,二者本為一體......

    不知不覺,靜心內省的葉行遠感到,身體之中就彷彿有無數小蟲兒動了起來,弄得渾身上下麻酥酥的,這是靈力湧動的跡象。然後又見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間似有微光閃爍,這就是靈力加身,下筆有神的初步境界。

    原來應該如此!體驗到現在,葉行遠有點懊悔,如果在社學就想起這些法門,也不至於給錢塾師抓到空子,一句話就要奪了他辛辛苦苦爭取來的縣試名額。

    不過也沒關係,成大事者總要有些波折,只要水平還在,還怕沒有出頭之日?葉行遠豁達的想道,信手在紙上落筆,字跡飄渺,如行云流水。

    這不是考試,自然不用再工工整整地寫楷書,葉行遠穿越前酷愛行草,鐘、王的書法可稱一絕,如今換了身軀,雖然筆下略有些滯澀,但也滿紙生煙。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葉行遠自己也覺得賞心悅目,一篇《蘭亭集序》寫得順暢之極,一氣呵成,自覺比以前的發揮還要好上不少。

    這世界的靈力加身,對讀書人的稟賦確實有大大的提高,無論是運筆技法還是精氣神的飽滿度,都能夠將自身的水平淋漓盡致表現。

    一篇寫完,葉行遠擲筆於地,開懷而笑,雙手將這一張紙提起,輕輕吹乾了墨,伸手輕撫卷面,以靈力共鳴之法,感應著自己的作品優劣。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一篇佳作竟是跟他在課堂上寫的小作文一樣,一片烏黑,全無光亮!

    怎麼會這樣?明明已經凝聚了靈力,試圖牽引天機了啊?為何還是毫無共鳴?葉行遠心中疑惑,莫非是這並非原作,而是抄襲,所以才會被天機所排斥?

    他皺了皺眉頭,重新拿了張紙,想著錢塾師上午出的題目,仍然是以「無恆產而有恆心」做了一篇文章。這一次他不再刻意保留,立意謹嚴,引經據典,格式上也不敢有絲毫錯漏處,差不多一炷香時分堪堪寫完。

    葉行遠舒了口氣,這篇文章可是動用了原身記憶,拿到明清時候,考秀才也差不多了,比起現在的啟蒙學子水平,自然高了不知多少。何況這又是兩世記憶的用心自創,再引動不得天機,那可就真是咄咄怪事了。

    他信心滿滿,伸手再撫紙面,臉上卻是愕然。還是漆黑一片,就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連一顆小星星都找不著。

    這到底怎麼回事?葉行遠鬱悶了,難道是因為他從異世來的靈魂,與這世界的天機勾搭不上?

    若真這樣,可就是**煩了!這世上考試都依賴於天機判定文章,牽不動天機,引不起共鳴,文章就是狗屁不通的東西,寫得再花團錦簇也是無用,科舉上升通道更不用想!

    葉行遠心煩意亂的倒在在床上,苦思冥想未來之道。

    這世上聽說也有靜修仙道之人,與入世的路子不同,要是拜在他們門下,每日餐風食露,養氣修身,苦修個那麼幾十年,或許也有大成就的機會。但一來這些虛無縹緲的仙人沒地方找,二來確實也與他的性子不合。

    其餘人世間的職業,固然稱不上低賤,但與讀書入世比起來,都只能算平民!

    正當葉行遠茫然時,外面傳來了連續急促的叩門聲,一個女子焦急的聲音響起,「小弟,小弟?你身體好了?今天去了社學,怎不與我說一聲?」

    姐姐?葉行遠一呆,想起了這個唯一的骨肉至親。他趕緊套上佈鞋,走到門口拉開了門閂,房門吱呀一聲開啟,看到外面站著一個二十許的清麗少婦,只是面容略顯憔悴。

    這女子一見葉行遠就歡喜無限,伸手將他攬入懷中,就像是對小孩子一般揉弄起來,「謝天謝地,你可算清醒了,可算清醒了......」

    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情真意切,這三日來親弟弟昏迷不醒,她一直衣不解帶的守候,連家也沒有回。今日一早丈夫照過來吵鬧,她不得已回了家,但實在放心不下,現在又急急忙忙的趕回來。

    在村口時,她卻聽說弟弟已經醒了,還有點將信將疑。如今看見弟弟好端端的站著,不禁情緒湧動,眼淚哪裡能止得住?

    葉行遠被那女子緊緊摟著,略有些尷尬,但也為她的親情所感,記憶翻湧而出。

    這是他的親姐姐葉翠芝,比他大了七歲,今年不過二十三。自從他們父母因病去世之後,就一直是這個姐姐在養活他,供他讀書,嫁人之後也時時資助,從無斷絕。可以說葉行遠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專心讀書,最大的恩人就是姐姐。

    「姐姐莫哭,我現在很好。」葉行遠輕拍她的肩膀,不得不說幾句謊言安慰,「只是有所感悟沉入睡夢而已,如今已經大好了。故而一早就去了社學用功讀書,以後考取功名,給姐姐掙一副誥命......」

    他說這話的時候也是真心誠意,光憑葉翠芝對他的這一份恩情,自己就該好好報答。一飯之恩尚且千金一保,何況這種血脈相連的感情?

    姐姐頂著夫家的壓力,上有刁鑽刻薄的婆婆,下有小氣吝嗇的丈夫,要在夾縫之中養活自己這個弟弟,不知道受了多少閒氣。就算有一副誥命,只怕也還不了這份恩情。

    「你還想讀書?就是讀書才害得你......」葉翠芝聽他這麼說,鬆開手擦了擦眼淚。

    繼而她又怕葉行遠不高興,小心翼翼地開口說:「聽說小弟你今日去社學,被先生罵了?說是連縣試的名額也要奪走?」

    她是從村頭幾個少年口中聽說這個消息,今日社學之中葉行遠與錢塾師頂嘴,鬧得沸沸揚揚。然後眾人都說,葉行遠靈力枯竭天機斷絕,眼見是廢了,錢塾師要奪了他的縣試名額。

    葉行遠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安慰姐姐,「這事傳得不真,只是這幾日我身體不好。錢先生怕我去縣試難有表現,所以想三日之後重考,另擇賢能。不過我現在身體已經恢復了,就算是重考也是無妨,我還是能拿下第一......」

    說到此處,他還是頓了一下。如果能夠感應天機,他當然什麼都不怕,但是現在這個狀況,卻叫他有些一籌莫展。

    葉翠芝察言觀色,知道葉行遠為難,便氣咻咻的說:「這錢塾師也真是不曉事,名額明明是你考出來的,怎能不算?而且明知你身體不好,還安排在三天之後重考。如今你還未曾大好,怎麼去費這心力?我去找他理論一番!」

    葉行遠拉住了她,擺了擺手,「錢先生既然定了,只怕難以說服。」

    錢塾師私下裡指不定收了別人多少好處,所以讓姐姐去找錢塾師並無用處,只怕還要受氣,完全沒有用處。何況出於男兒自尊,也不願讓姐姐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為自己出頭。

    想到自己讀書之事還牽扯到姐姐的恩情,葉行遠不免有點焦灼。

    之前一直是靠姐姐生活,有讀書上進這條路,總算能看到希望,若是這條路斷了,卻叫他如何是好?為了自己,姐姐在夫家受氣,他如何能夠心安理得?

    葉翠芝雖然是個沒多大見識的普通女子,但少年父母雙亡,心性堅強。當即岔開話題說:「我先給你燒水煮飯去,你眼看著年紀大了,也該給你說個媳婦......

    成家之後找個營生,再不濟也能去教幼兒啟蒙識字吧,或者去你姐夫那裡當個記賬夥計。就算不能去考試了,沒什麼大不了,總該能有口飯吃的。」

    葉行遠知道,葉翠芝這是怕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拚命地安慰自己。

    葉翠芝暗暗嘆口氣,小弟能不能發達,都是天注定,既然老天不給機會,那就不多想了,人總要活著向前看。只要這個弟弟能身體康泰,以後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也就能心滿意足了。

    「還有這個。」下廚之前,葉翠芝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拓片,送到葉行遠手裡,「先前你昏迷的時候,抱著這東西不撒手,想來是什麼寶貝。」

    她不認識字,自然不識得那筆鋒凌厲的三個大字。

    「宇宙鋒!」葉行遠脫口而出,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響,像是被斧頭砍了一道,登時劇痛難忍。

    這就是引起他昏迷三日的摩崖石刻拓片,宇宙鋒三個字,一筆一筆的銀鉤鐵畫,就像是森森的長劍,直刺他的靈魂。有那麼一瞬間,葉行遠簡直覺得自己又要魂飛魄散。

    就是這玩意兒害死了原主,引來他穿越,僅僅一枚拓片,又讓他有面對千軍萬馬的感覺。

    果真是一件奇物,葉行遠回過神來,作為業餘書法家的職業病發作,第一時間去揣摩這三個字的筆意。

    這一揣摩,他的神情立刻就興奮起來,不去考慮這字的怪異之處,光看這筆法架構,就森嚴威重,自成一家,是他臨摹各家各派書法之所未見!

    「妙啊!」葉行遠忍不住開口讚了一聲,伸出手指臨空虛點,不自覺地開始臨摹這三個字的筆法。

    嗡......

    空氣之中有輕輕的振動聲,在他的指尖劃過的地方,竟有一點蔚藍色的光點飄落,彷彿是墜落的晶瑩花瓣。

    葉翠芝和葉行遠兩人一起呆住。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40 AM

第四章 一絲希望

    葉行遠停住手,眼睜睜瞧著那一點微光下落,墜入潮濕的泥地消失不見。

    靈光化羽,翩然而落,這是文章寫到天人交感的地步才會出現的異象。葉行遠大為吃驚,自己這時費勁心思也引動不得天機,怎麼可能達到這種高超的境界?

    難道是眼花了?還是天機的反射弧比較長,剛才自己用心呼喚,這時候總算有所反應?葉行遠若有所思,伸手又在半空中寫完剩下半個「宇」字。

    嗡......嗡.....

    振動聲不絕,像秋日螢火一般的光點不斷從虛空中湧現,四下飛濺,曼妙舞動。

    這回不可能是錯覺了,這確確實實,乃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靈光化羽境界。莫非剛才靈魂還沒有完全融合,現在終於成功,然後出現傳說中的化學反應,天才中的天才就此誕生?

    葉翠芝對此又驚又喜,幾乎語無倫次的說:「我就知道小弟你聰明,絕不會他們說的那樣成了廢材。這虛空寫字都能這麼好看,你才是讀書人種子,一定能考中童生,不,以後考狀元都可以!」

    她歡喜已極,眼瞅葉行遠急不可待的翻弄文房四寶,知道他要用功,不再打擾,「我給你烙餅去!吃飽一點,身體也好得快一點兒,三日之後,讓錢塾師看看你的真本領!」

    葉翠芝興沖沖地下廚房去了,她雖然沒有什麼文才,但也知道小弟這樣是很了不起的,心中驕傲油然而生。

    葉行遠也是異常興奮,他急於驗證,匆忙提筆,在半張空白的紙上又是一口氣寫了一段短文。

    落筆靜默,並無異常,等到文章收尾,葉行遠提紙觀看,卻仍是黑漆漆一團......

    這怎麼還是不行?葉行遠心情陡然從高峰上跌落,頹然將紙卷擲開。然而此刻卻見一滴靈光慢悠悠地從字跡之中滲出,緩緩滾落。

    靈光!這是靈光!未來希望所在的靈光!心情幾經大起大落,乍然看到希望,葉行遠反而淡定下來了。

    靈光總算是有了,雖然不能附著於文章之上,但至少說明他這篇文章牽動了那麼一點兒天機,寫出了世間微不足道的一丁點奧秘,然後才能有這樣光芒滲出!也就意味著,他並非完全與天機隔絕!

    奇哉怪也,葉行遠仔細回想寫這篇文章的情況,但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什麼特別之處。唯一的可能,似乎是先空中摹寫「宇宙鋒」三字的緣故?

    他心有所感,再尋一張白紙,在書案上鋪開,提筆蘸滿了墨。微一停頓,旋即下筆,手腕用力,在白紙正中點了一點。

    這是「宇」字的開頭一點,就如同刀砍斧鑿,葉行遠臨摹雖不能完全得其神韻,但這字形卻是像了七八分。

    轟!耳邊似有悶雷滾動,筆下似有電光石火,葉行遠心境卻是安如泰山,手臂紋絲不動。他習字之時就得老師教導,須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份養氣功夫在此時倒是起了效果。

    他忍著彷彿虛幻中的風雲雷電,穩穩當當將「宇宙鋒」三個字寫完,只覺得手腕痠軟無力,頭暈目眩,胸口煩悶,比之平時寫三千個字還要辛苦。

    身軀忍不住晃了兩晃,便擲筆休息。抬眼看去,這一幅字靈光滿紙,每個字彷彿都閃耀著光芒,密密麻麻的靈光聚集在一處,彷彿是雨滴匯合成小溪,只要輕輕推動,就能在紙面上流淌起來。

    這可是童生一篇大文章也未必能達到的效果,葉行遠寫這區區三個字,就能亮瞎別人狗眼。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葉行遠長嘆一聲,捧起枕邊的拓片,這三個字果然不凡,是它毀了原主的天機感應之力,但是現在,它又用另一種方式將這種力量還給了葉行遠。

    宇宙鋒這三個字,到底蘊含著怎樣的玄機,到底藏著這天地之中何等的大秘密,以至於光臨摹這三字,就能得天機如此應和,綻放如此燦爛光芒?

    葉行遠暫時不去多想什麼,他也知道那些玄奧並非是現在的他能夠理解的領域。人總活在當下,現在當務之急是眼前的難題。

    他不顧疲累,再抽出一張紙,寫了一小段文章。果然與他預料的一樣,這一次的文章之中,多了幾許光點,雖然零零散散,但總算已經不再是烏黑一片。

    葉行遠喝了口隔夜茶,精神抖索,強提毛筆,又臨摹了一遍宇宙鋒三字。這一次寫完他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似乎是有無數小蟲飛舞,緩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他再接再厲,又咬牙寫了一篇文章。

    這一次的靈光明顯多了不少,比之社學之中最差的那批學生已經好了許多,葉行遠感到,在臨摹宇宙鋒三個字的時候,自己的靈力正在不斷地恢復中。

    等葉行遠又想臨摹一遍宇宙鋒的時候,卻發現毛筆有如千鈞之重,竟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來,他試了好幾次,最終只能戛然而止。

    看來一段時間之內,連續用筆臨摹兩遍宇宙鋒已經是他身體的極限。這樣可不太夠,葉行遠想起來錢塾師說三日之後就要社考,按照這樣的進度,三日時間恢復不了全部靈力,與族兄比起來並無必勝的把握。

    更何況錢塾師雖然決定了重考,葉行遠卻不信他不耍花招,按照錢塾師兩面三刀的手法,只怕會給族兄偷偷漏題,評判的時候再稍稍有些偏重,那可不妙。

    須得另外再想辦法,葉行遠邊想邊將宇宙鋒拓片和自己臨摹的字藏好,他知道這東西珍貴了,對他來說可算是救命的東西。等社考之事結束,再去山中仔細瞧瞧那摩崖石刻的原貌。

    一想起當日的景象,葉行遠腦中又有些隱隱作痛。忽而眼前一花,只見虛空之中浮現出一口劍影。劍身垂直,長兩尺七寸有餘,無鞘,劍鋒如雪,劍柄散發著衝天的金光,彷彿吊掛在這天地之間。

    葉行遠一愣神,這神劍的影子在面前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又是什麼東西?葉行遠擔心自己是太累了出現幻覺,但剛才那劍影的細節實在太過真實。

    他細細凝神一想,再開始回憶宇宙鋒那三個字的筆意,果然那劍影又在他眼前顯現,伸手去摸,卻是一團塵埃空氣,什麼也觸碰不到,只有指尖能夠感覺到微微的寒意。

    一分神,則劍影消失;一凝神想宇宙鋒三字,劍影就又出現在他面前,這劍影分明就是深植於自己識海裡啊,不需要外感就能直接感受到。

    葉行遠玩了幾次,卻也不知道這來自於宇宙鋒的虛空的劍影有什麼用處,便失去了興致。這或許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過暫時摸不清楚,對他的現狀也沒什麼幫助,暫且擱下。

    「寫了這麼多?小弟真是用功!」葉翠芝托著熱騰騰的韭菜雞蛋餅送了上來,看滿地紙卷,上面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

    她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弟弟寫得好看,讓人賞心悅目,高興得合不攏嘴,「來,先吃飯,吃完飯咱們再寫!」她對葉行遠又是寵溺,又是心疼,怕他不注意自己身體。

    未嫁之前,他們姐弟倆相依為命,這種情景最常見不過。嫁人以後,葉翠芝受制於公婆丈夫,平時回來也都匆匆忙忙,給一點東西就走,好好的坐下來給兄弟做頓飯的機會都少了許多。

    不知不覺之中,小弟已經長成了昂藏七尺的男子漢,嘴邊有了細細的絨毛,相貌堂堂,溫文爾雅像個讀書人模樣,叫人瞧著心裡歡喜。

    想起剛才所說,葉翠芝琢磨著應該想辦法給小弟尋一門親事,不過他如今有大好的前程,或許真能讀書上進,到那時候必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她正尋思間,就聽外間又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同時還有人叫喚:「娘子在麼?」

    聲音綿軟,口氣之中充滿了無力,葉行遠一聽就知道是姐姐的丈夫劉敦。此人說話就是這個腔調,就像是一隻蒼蠅,嗡嗡的讓人生厭。

    這位姐夫平日就在村西守著家中那間雜貨舖子,忙著三文五文錢的生意,眼珠子都鑽到錢眼裡去了,寸步不肯稍離。昨晚才來找過葉翠芝一次,怎麼今天又來?

    葉翠芝急急開了門,「相公,莫不是霞兒又出了什麼事?」

    昨晚正是因為女兒摔著了,公婆一家人都發了火,勒令劉敦把她帶回家,她才不得不拋開昏迷中的弟弟回去看女兒。

    結果女兒只是膝蓋上擦破了一塊油皮,公婆偏是借題發揮,說她不守婦道,指桑罵槐地說了好一陣子才罷休。葉翠芝記掛著小弟,懶得與他們計較而已。

    葉行遠也走到門邊,瞧見姐夫穿一件褐色的外衣,站在門口的樹蔭裡頭,臉色不太好看。

    其實這姐夫也不過是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紀,卻是佝僂著背低著頭,原本還算端正的五官偏多了一份晦氣色,總覺得直不起腰來的樣子。

    「霞兒沒事,我找你有事。」劉敦搖了搖頭,他吞吞吐吐,似是有話說不出口。

    葉翠芝鬆了口氣,「那也正好,我也正想找你。小弟今日在社學被人欺負了,我要去找俞秀才給他主持公道,你與我一起去吧?」

    她在吃飯的時候也一直在琢磨葉行遠縣試名額這件事,忽的想起來,鄰村的俞正俞秀才是童年玩伴,雖然他考中功名之後架子大了,走動的也少了,但是畢竟還有情面在。請他出手幫忙的話,保住縣試名額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附近四五個村子,近年就俞正一個秀才,錢塾師想巴結都來不及,所以俞秀才講話一定管用。

    劉敦時常到俞秀才所在的東徽村做生意,兩人也是相熟,帶著他去更好講話,也免得他起疑心打翻了醋罈子。

    但劉敦猶豫了一下,沒直接回答,先瞧了瞧葉行遠,很不自在的朝不遠處的大橋指了指,「我們去那邊說話。」

    葉翠芝一怔,感覺到丈夫有些古怪,「小弟又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講。」她是乾脆爽利的性子,平日裡最看不得丈夫磨磨唧唧,懶得跟他多廢話。

    劉敦咬了咬牙,又瞧了幾眼葉行遠,腦袋低垂,嗡嗡地開口說,「我娘說了,你不守婦德,平日裡老是自作主張,騎在我的頭上,還拿家中錢財貼補外人;我爹又說,你生不出兒子,要斷了我們劉家香火......」

    葉翠芝柳眉幾乎要豎起,「你究竟想說什麼?」

    「今日我來......我來是要跟你說休妻之事!」劉敦難得硬氣一回,從袖中掏出一份文書,狠狠地擲在葉翠芝面前,上頭兩個歪歪扭扭的筆跡,正是「休書」二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41 AM

第五章 人上人

    葉翠芝如晴天霹靂,身子一抖,不敢置信地瞧著朝夕相處好幾年的丈夫,「你......你要休我?」

    她嫁入劉家,每日裡侍奉公婆,操持家務,不敢有半點錯失。四鄰八里,哪個不誇她勤快能幹?兒子雖然還沒生,但是女兒不過四歲,長得玉雪可愛,哪裡到了肯定無後的地步?

    就是貼補小弟,但這她都是每日辛辛苦苦用閒暇時候做針線活兒賺的零錢,哪裡用到劉家一文?三更燈火五更雞,她操勞好幾年,換來的就是一紙休書?

    劉敦見葉翠芝情緒激動,心虛的後退了一步,想起她的好處,心中也有些懊悔,只是父母之命難違,這時候也就只有硬著頭皮來了。

    葉行遠冷眼旁觀,突然上前逼近了劉敦,咬牙問道:「早不來晚不來,偏生今天過來,莫非緣故出在我身上?」

    劉敦欲言又止,沒有答話,只看著葉翠芝。

    劉家要休妻,最重要的理由當然不是因為沒兒子等問題。原本劉家娶了葉翠芝這美麗又勤勞的女子,本該心滿意足。何況葉行遠爭氣,算是鄉間小有名氣的社學生。

    只是這幾年劉家在鄉中經商,碰運氣賺了些錢。貴易交富易妻,劉家公婆二人就有了別樣的心思,不免有點後悔當年娶了毫無用處的貧寒女子,生出另娶的念頭。

    不過先前還抱著葉行遠讀書上進,能提挈劉家的希望。但在今日,劉家人聽說葉行遠廢了,徹底沒有前程可言,甚至還可能成為拖累,便落井下石,急急忙忙逼著來休妻,早結束一日,便少一日拖累。

    說起來,劉家人也是欺負葉家姐弟父母雙亡,也沒有得力長輩撐腰,所以才敢如此妄為。

    葉行遠見姐姐傷心,怒氣漸起,伸手撿起了休書,打開一看,上面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兩句車軲轆話,文筆不通,字跡醜陋,就算是想挑姐姐的刺也挑不出什麼。

    他扶住了搖搖晃晃的葉翠芝,揚了揚休書,「姐夫,我如今再叫你一聲姐夫,我且問你,你口口聲聲都是你爹說你娘說,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葉行遠知道劉敦性子懦弱,平時也算是被姐姐制得服帖,今日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必有原因,他自己到底怎麼想,須得問清楚了。

    劉敦不耐煩,「我們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懂些什麼?若不是你這個拖油瓶,我爹娘何至於此?」

    他回頭想想,娘子其實一切都好,只是未免太顧著這個小舅子,引得他有好幾次不快。此時葉行遠詢問,他不自覺地就將真心話說了出來。

    「劉敦!」葉行遠忍無可忍,喝了一聲,「你能不能像個男人?三句話不離爹娘,你就沒有自己的主意麼?你自己是個什麼打算?」

    劉敦呆了一呆,平日裡他家大事不是父母拿主意,就是老婆拿主意,如今要問他自己的打算,一時之間竟是真說不出來。他囁喏了半天,只擠出來三個字,「不知道。」

    「不知道?」葉翠芝心喪若死,面色蒼白。她忍了好一會兒,公婆待她如何她心裡有數,也早已不在乎,想不到這枕邊人最後就憋出只有這三個字。

    四年夫妻情義,就這輕飄飄的三個字可以一筆勾銷?葉翠芝恨得牙癢癢,把腳一跺,劈手從葉行遠手中奪過休書,撕成粉碎,甩了劉敦一臉。「劉敦,你既然不念夫妻恩義,那咱們也就不要過下去了,但你劉家想休我,那是做夢!我與你和離!」

    她性子剛強,十幾歲就能獨立將弟弟拉扯大,足以當門立戶,外柔內剛,哪裡能讓人隨便欺負到頭上?

    劉敦驚惶失措,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在他想來,婦道人家頂多就是默默接了休書,回家痛哭一場,還能怎樣?和離,那是什麼東西?

    他正恍惚間,忽見葉翠芝轉身回屋,拿了掃帚,揮舞著劈頭蓋臉朝他腦袋上砸去,劉敦慌得落荒而逃,跑得比兔子還快。

    葉行遠愕然,不想平日向來對自己溫柔的姐姐居然有如此一面。眼見劉敦背影消失在山路上,葉翠芝這才放下掃帚,突然放聲大哭,哭聲之中,滿是委屈。

    葉行遠也萬分內疚,沒想到自己一事無成,白受那麼多恩情,最後竟然還拖累了姐姐的婚事,一想起來就感到無地自容。

    莫欺少年窮啊,葉行遠暗暗咬牙切齒,自己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之後必然有點前程,那時再處理姐姐與劉家的事情不遲!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婚姻之事還得看姐姐的態度,姐姐若是還願意跟劉家過,那也得想辦法讓姐姐不再受氣;姐姐要是對劉家死了心,那他就狠狠報復劉家出口氣!

    心裡頭有這些盤算,但這時候也不急著說出來,葉行遠按下自己的心思,強顏歡笑的好言勸慰著姐姐。

    他兩世為人,雖然感情經歷不算豐富,但是總算見多識廣,還是有幾手哄女孩子的壓箱底段子,葉翠芝破涕為笑,暫時將夫家這件事丟開。

    葉翠芝也是個明白人,拿得起放得下,不管是要和離,還是要重新過日子,那總得有個章程。現在多想也是沒用,倒不如想想小弟當前的急事。

    何況自己與婆家之間出了問題,若無娘家人撐腰,總是勢單力孤的,那麼現在希望全在弟弟身上了。只有弟弟發達了,自己才會有幸福。

    故而葉翠芝便蹙眉道:「我剛才跟你姐夫......跟劉敦說的話也聽到了?俞秀才你還記得麼?我突然想起來他跟姐姐我也算相識,要是願意提挈你一次,錢塾師那邊絕對吃不住。」

    葉翠芝想了又想,這事還是得葉行遠一起出面,只是弟弟平日有些怕生,不知道願不願去。

    聽姐姐說過,葉行遠也想起來了。俞正俞秀才當年也時常來家中,印象裡有點書生意氣,為人也算正直,另外當年常常覺得他對姐姐有那麼一點兒意思。不過後來他陸續中了童生、秀才,就不再來葉家了,這兩年更是連人面都沒見過。

    「我記得,俞秀才還給我講過兩天文章。要是他肯幫忙再好不過,我跟姐姐一起去拜訪他。」葉行遠點了點頭。俞秀才學問比錢塾師還是要高上不少,秀才功名到底是貨真價實考出來的,當年也給自己講過天機感應之理,叫他受益匪淺。

    姐弟兩人吃罷午飯,收拾了碗筷,鎖上大門,下午出門沿著山路直行,走了大約三里路,再順著拐過一處大窪地,就到了東徽村。

    俞秀才的宅子在東徽村最氣派,三間大瓦房,外面刷了白牆,院子裡種了兩棵桃樹,遠遠的一望便知。

    葉行遠和葉翠芝兩人走到堂屋門口,正見俞秀才坐在太師椅上與人說話,下首兩伙人,都恭恭敬敬地低著頭聽秀才訓示。

    俞秀才相貌變化不大,身材幹瘦,這兩年特意蓄起了髭鬚,看上去平添幾分威嚴。他見姐弟倆到來,點了點頭示意。

    葉行遠瞧著廳中的佈置,秀才身後掛著一副中堂,字倒是平平,但是底下落款乃是「同鄉世教弟陳簡手書」,這就不得了。這陳簡是縣中有名的俊才,家住再往西三十里的陳家村,去歲就中了舉人,今年已經前往京師遊學並準備會試,說不得就名登黃榜平步青雲,想不到與俞秀才竟是世交。

    兩側放著一對大青瓷花瓶,花瓶上的圖案是幾個耳熟能詳的勸學故事,應該是學生送給俞秀才的禮物。除此之外,秀才家中的陳設甚為簡樸,頗有古人學者之風。

    如果說童生是備選的不入門讀書人,那麼秀才就堪稱是皇家道統裡的入門級別了。中了秀才,便可承接皇家道統,得授天機神通,平日在鄉間教化人心、勸人向善,順便主持公道、調解紛爭——這也是葉氏姐弟來找俞秀才的緣故,不全因為是舊相識。

    此時秀才在調解兩家爭宅基地事,這兩家人本是鄰居,因為都要翻蓋新屋起了爭執,對分界石碑的位置各有說法,東家說按照原契要往西邊推三尺,西家卻死活不認,兩家爭得面紅耳赤,各不相讓。

    俞秀才聽完他們各自訴說,沉吟了片刻,輕聲一嘆,「熙熙攘攘,皆為利來。不過三尺的土地,卻要爭成這般,傷了鄰里和氣又是何必?」

    他叫人將分界石碑抬來,提筆在上面書字,只見他筆端靈光四溢,就如斧鑿一般,寫的字入石三分,深深地鐫刻於其上,「紛紛擾擾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邊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神與皇!」

    俞秀才一邊寫一邊念,聲如黃鐘大呂,落入眾人耳中。那兩家人彷彿震耳發聵,迷茫片刻後,竟是齊齊臉上露出慚色,各自後退了幾步,抬眼看著對方。

    東家一老者捶胸頓足,「哎呀,李兄弟,你說我怎麼就鬼迷了心竅,不念我們兩家多年之誼,硬要跟你爭這三尺之地?」

    西家老人更是老淚縱橫,握著對方的手,「老哥哥,是我糊塗了,我這就去跟兒孫說,我家退出三尺!」

    「不不不,是該我們退三尺!」東家的人急了眼,抱住了那分界石碑,吆喝著讓人去埋下,真真要比原來倒退三尺。

    俞秀才看他們互相謙讓,滿意地點了點頭,「既如此,你們兩家就各退尺半,留出一條小徑,豈不是好?日後子孫問起,也知道你們今日謙退之禮。」此言一出,雙方都贊成,對著秀才感激道謝,一起攜手出去了,遠處還能聽到他們歡笑交談。

    葉行遠這外來穿越者看到這一幕,不禁匪夷所思。這次雙方爭執不下的糾紛,在俞秀才幾句「魔音灌耳」後,兩邊突然莫名其妙的互相謙讓起來,糾紛自然而然化解。

    這那裡是神通,簡直就是最最厲害的洗腦啊,這要是去賣保險或者搞傳銷......還有,這洗腦到底是永久性的、還是有時效性的?葉行遠腦中不禁冒出一些大不敬的念頭。

    話說回來,葉行遠早知這世上大道三千,讀書人以文入道,以功名為品階,皇家天命就授予種種神通,但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秀才以清心聖音來教化風俗。

    是的,童生被授予浩然之體,而秀才神通就是清心聖音!只秀才便如此神乎其神,舉人如何,進士又如何?這樣才是超越凡人的人上人啊,葉行遠心頭一熱,對功名更渴望起來。

    他日自己若能夠上進,取得功名之後,自然也會獲得法術,成為脫離凡夫俗子的存在。至少這是看起來最適合自己的修行道路,所謂仙人,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43 AM

第六章 洗腦與反洗腦
       
    俞秀才處理完找上門來的事務,心裡微微得意,一股滿足感湧上心頭。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上癮,可惜每天神通有限,總要珍惜著使用。如果能考中進士去做官,鎮守地方治理萬民,那就更好了......

    喝了幾口茶,俞秀才這才轉向葉行遠姐弟二人,對葉翠芝問道:「葉娘子,許久不見了,今日爾等所謂何來?」

    「見過俞相公。」葉翠芝心急,給俞秀才行了個禮,就急急忙忙開口說起葉行遠在社學之中的遭遇。

    俞秀才點了點頭說,「你們村中社學的錢小友我也知道的,所做看起來應當並無差錯。」

    錢塾師的年紀要比俞秀才大得多,但他沒有中秀才,俞秀才便稱呼他為小友,這等級差異處,也代表著身份的天壤之別。

    葉行遠上前一步,他來之前就琢磨好了說辭,「俞相公,我前幾日昏迷不醒,錢先生恐我趕不上縣試,傷了社學臉面,這才想要另擇賢能;

    如今我大好了,對先生要重考之事,也無異議,只是如今腦中還有些昏沉,想求著俞相公通融,讓錢先生推遲幾日再考試。」

    在葉行遠想來,也不用太久,只要多給他三五天的時間,就能將文章的靈光恢復到以前的程度,考試成績吊打那些同學毫無壓力。

    剛剛看俞秀才處置爭執之事,算得上公正分明,自己這個請求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俞秀才應當不至於為難吧?

    俞秀才盯著葉行遠瞧了瞧,眉頭漸漸皺起,,「我看你原本勤奮好學,力求上進,是個極好的讀書種子,怎麼今日也來跟我說這樣不長進的話?」

    葉行遠莫名其妙,他只是想要一點公平,怎麼又成了不長進?雖然這個「公平」是對他有利的.......但無論怎麼說,他也是昏迷了三天,算是大病初癒,給點緩衝的時間也是合情合理的請求啊。

    俞秀才並沒有給葉行遠解釋的機會,突然站起身來,嚴肅地朝著北面拱了拱手,「本朝科舉,乃是文聖定天機之後傳下的規矩,給天下蒼生一條上進的神聖大道。

    只要你勤力好學,總有揚眉吐氣的一日,這種找我走捷徑的心思可起不得!你為本鄉後起之秀,身負鄉鄰之望,怎能如此沉不住氣,連求我託付考試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大道理滾滾而出,葉行遠猝不及防,被劈頭蓋臉的一通教訓。恨不能大吼一聲打斷俞秀才,老子只是求你通融,不是聽你說教來的啊!

    不過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葉行遠耐心等俞秀才說完,解釋道:「俞相公,晚輩並無投機取巧之意,也不是舞弊,只是想要推遲幾日......」

    「咄!」俞秀才面色更嚴厲,「天機莫測,功名皆有運數,豈能人為營私?我且問你,若是你縣試的時候得了重病?你可否請縣尊為你推遲兩日?你府試的時候得了重病,可否請大宗師為你推遲兩日?你要是殿試的時候得了病,難道要皇上為你推遲兩日?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你且退下,好好靜思己過吧!我看你這次若是真的失了縣試資格,倒是一件好事!」

    看著俞秀才大義凜然,葉行遠瞠目結舌,這畫風不對啊......這俞秀才怎的如此古板。

    葉翠芝卻急了,連忙開口幫著弟弟說話,「俞相公有所不知,我家小弟去年歲考第一,這縣試的名額原本就是他的。只不過他病了三天,錢先生得了別人好處,就要把這名額奪走......」

    葉翠芝話還沒有說完,俞秀才便勃然大怒,「你有證據麼?」

    葉翠芝和葉行遠面面相覷,這事確實也是他們猜測,雖然敢肯定**不離十,但還真沒什麼過硬的證據。再說這樣的事情,除非錢塾師腦殘了,怎麼可能讓他們姐弟抓到證據?

    俞秀才冷哼一聲,口氣不免流露出幾絲厭惡。「無憑無據,便惡意中傷老師,這是哪家聖人教給你的道理?天地君親師,老師就是老師,尊師重道四個字,沒學過嗎?」

    還能扯到這裡?葉行遠不由得惡意揣測起來,莫非錢塾師早在俞秀才面前上過眼藥,所以俞秀才存了偏見?

    細細追究起來,葉行遠作為學生頂撞塾師也是有的。但在他自己看來,確實也情有可原,那時不能生搬硬套尊師規矩,唯唯諾諾不敢發聲,不然吃虧的就是老實人。正所謂教條主義害死人,葉行遠這樣的穿越者自然不至於明知被侵犯還要傻實誠。

    可是遇到個死守師生大義的老古板,死死揪住這條不放,葉行遠也是無語,莫非就是文化鴻溝?但還是要據理力爭不可,他不想為此背上罵名。

    「俞相公容稟,錢先生身為社學老師,晚輩豈能不敬?若非情非得已,我也萬萬不敢與他爭執,只是關乎晚輩讀書前程,不得不如此!晚輩願退上一步,重考一次,但也想請錢先生同樣後退一步,容我多休養幾日。」

    俞秀才厲聲呵斥道:「越說越不成器!你還想與老師討價還價?你在社學頂撞老師,我也都聽說過,不知尊師者,不可學聖人之法,我今日就要讓你記住這師道尊嚴四個字!」

    以葉行遠的性子也忍耐到極限了,左一句大義,右一句聖人,這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今天這趟,遇到這種不知變通的書呆子,八成是白來了。

    隨即俞秀才口念尊師之言,竟是又用上了清心聖音的神通!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君子隆師而親友,說義必稱師以論道,聽從必盡力以光明!師哉師哉,桐子之命也......

    剎那間,葉行遠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面前俞秀才的容貌瞬間模糊,額頭劇痛,彷彿有無數字體拚命往腦子裡鑽。他心中大駭,拚命靜心寧神,試圖抵禦這種精神層面的衝擊。

    想起先前看到宅基地糾紛事件,葉行遠心裡不由得想道,難道這又是對自己洗腦來了?秀才的清心聖音神通,彷彿真有什麼「勸人向善」的魔力,剛才那兩個爭宅地的老人就被「洗腦」了,現在輪到自己了?

    但他是來講道理的,可不是來被強迫洗腦的!方才他確實羨慕過這種神通法術,但可不羨慕被洗腦!

    想像自己被強化了「尊師重道」印記,以後變得對錢塾師敬若神明伏低做小,那豈不是要倒大黴?想至此處,葉行遠就不寒而慄。

    葉翠芝在一旁本來沒看明白,陡然見小弟身子搖晃,臉色蒼白;而對面的俞秀才口中唸唸有詞,滿面神聖莊嚴,彷彿高踞香台上的神仙,她頓時明白了什麼。

    如此便心中大急,趕忙撲上前,抱住了弟弟,回頭斥道,「俞正!你做什麼?我小弟病體初癒,你若敢趁機害他,我要與你拼了!」

    俞秀才面不改色,神情甚至愈發的莊嚴了。清心聖音神通無休無止,但仍分出片刻心神道:「並非是害他,他已經走上了歧途,我欲引導他走向善之途!」

    「胡說八道!」葉翠芝哪裡肯信,她瞧著小弟咬牙支撐的模樣,情急之下發了狠。女人家都有毒舌天賦,當即生了些念頭,高聲叫道:

    「俞正!你這是嫉妒!當初我弟弟想跟你學文,只兩天你就不願教了!想必你知道我弟弟天資過人,必定能中童生考秀才,然後在本鄉奪走你的風頭,所以你現在借題發揮,想要把他毀了!」

    俞秀才正集中精神施展神通,聽到葉翠芝的大喊大叫,臉色忍不住抽搐幾下,眼睛都泛紅了。

    他這點嫉妒心思似有似無,隱藏在最深處,連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不是如此,其實也算人之常情,誰人沒點小心思?但如今葉翠芝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斬釘截鐵的一口道破,讓他胸中登時生了一股悶氣。

    俞秀才此時羞怒交加,不知不覺又加了幾分神通力度。

    葉行遠彷彿感到滔滔不絕的聖人真言強行向腦海灌輸,心知不妙,意欲要反擊,可惜身子卻不受控制,竟是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只有身臨其境,才知道真正讀書人的威嚴!他原本覺得只能算入門的秀才,真正面對時,才發現居然有這種洗滌人心的能力!

    何況葉行遠素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敵人的,更何況姐姐剛才點破了俞秀才的心思,惱羞成怒之下,誰知道他會幹出些什麼?

    嗡......

    眼冒金星的葉行遠,又瞧見了面前虛空之中浮現的神劍之影,也就是從自己識海中顯現出來的神劍影子。劍鋒閃爍著光芒,在清心聖音之中顫抖,彷彿在努力幫助葉行遠承擔壓力。

    這東西能幫我麼?葉行遠試圖用意念驅動劍影,但卻毫無效果,這大概只是存在於他的意識空間之中,俞秀才和葉翠芝彷彿一無所感。

    這樣的劍影,又有何用!葉行遠心中埋怨,看來不能指望天上掉下來什麼金手指,還是只能靠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抵抗俞秀才的洗腦?

    「天地君親師三綱五常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宏偉的聲音就像是實體化的咒語,不斷敲擊著葉行遠的心境,就算是心硬如鐵也要被擊垮!

    想來想要破除清心聖音,要不然就是自身天機感悟比對方更深,靈力更強大,要不然就是意志力遠超凡人,不受外來雜念影響。

    以葉行遠的意志力,能抵抗到現在,在常人中也能算得上強大了,不然早就像剛才兩個老人一般,痛哭流涕自承其錯,跪在俞秀才面前高唱被征服了。

    俞秀才的真言仍然持續灌輸,這還有完沒完?葉行遠已經感到自己的意志就快崩潰了,忍無可忍,垂死掙扎似的大吼一聲:「學無先後,達者為師!」

    彷彿有什麼東西牽引著,葉行遠識海中的劍影猛然劇烈抖動了幾下,周身散發出奇異而又淡淡的光輝。

    與此同時,俞秀才的神通也好似受到了衝擊,居然停頓了一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44 AM

第七章 又昏迷了......
       
    天機如水又如火,流動變幻,難以捉摸。軒轅世界的讀書人,無時不刻都在揣摩著天機,試圖加深對天機的感悟,求得靈力增長,這就意味著位格官職提升的機會。在科舉考場,更是必須要天機共鳴,才能有中榜排序的機會。

    葉行遠想像過自己第一次「借天機」的情景,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自己一個連童生都沒考中的學生,也能莫名其妙的玩出神通?

    一定是識海中的劍影發飆了!

    隨著他「學無先後,達者為師」這句話出口,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撥弄了一下,葉行遠只覺得心弦一顫,耳邊惱人的嗡嗡聲盡數不見,靈台清明,耳根清淨,說不出的舒服暢快。

    葉行遠是個機靈人,腦中拚命回憶上輩子記憶裡的經典文章,繼續吟道:「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聖人無常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不過好像少點氣勢,靈感所至,葉行遠最後高舉雙手,大喝一聲:「吾愛吾師,更愛真理!吾敬吾師,更敬天道!」

    轟!在葉行遠識海中的神劍影子,忽然綻放出璀璨的光芒,就彷彿有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劈在這劍身之上一樣!

    他眼眸之中一片蒼茫,無悲無喜,雖然只是一剎那間,卻彷彿高踞蒼穹,閱盡世間萬物,滄海桑田。但是這感覺真的只有一剎那,隨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連回味都回味不起來。

    葉行遠回過神來,瞧見了俞秀才那驚怒的眼神,驚怒之外,還有一絲絲的惶恐。

    俞秀才不敢置信,一個連童生都不是的小子竟然能夠牽引天機,與他的清心聖音對抗!哪怕只有那麼一瞬間將他的神通震散,也是不可思議的恥辱!

    因為清心聖音的反噬,俞秀才終於壓制不住心裡的悶氣了——葉翠芝幾句毒舌帶來的悶氣並沒有消失,甚至嚴重影響到了俞秀才的心境,削弱了俞秀才的抵抗力,加重了反噬。

    此刻俞秀才直覺得鼻頰骨一酸,不但淌出兩管鼻血,就連眼淚也汩汩流下。雖然並無大礙,但此時還有旁人在身邊,這面子可折得大了。

    對於在下等人面前,極度講究體面威嚴的俞秀才而言,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不擺譜,毋寧死!

    我靠!葉行遠目瞪口呆,「只是吵幾句而已,你老人家不至於如此又流血又流淚吧?」

    「你作死!」羞憤交加的俞秀才,也不去多想葉行遠為什麼突然能夠引動天機,用一種砍瓜切菜的方式擊破清心聖音。他不惜摧折自身強行施展神通,哪怕自己殘廢也要把葉行遠折於當場!

    秀才相公若陷入心魔不能自拔,對平民的殺傷力還是極大,本該勸人向善的清心聖音變成了灌腦魔音,就連旁觀之人都承受不住。

    葉行遠首當其衝,就如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眼看就要被風浪吞噬,識海中劍影再也驅動不得,似乎已經沉睡過去。

    「俞賢弟手下留情!」此時有人從大門外叫道,隨後衝進來一個胖胖如商賈的中年人,卻見他信手一指,登時將近乎瘋狂的俞秀才神通平息了。

    俞秀才一見此人,如同冰雪澆頭,迎面而來的等級威壓讓他不敢造次,連忙趕緊行禮,「歐陽前輩,緣何到此?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前輩?姓歐陽?葉行遠身子搖搖晃晃,腦中一片暈眩,兩人的對話就像是從天邊傳來,但這個稱呼與姓氏還是清晰地傳到了耳中。

    他咬牙堅持著,用剩下為數不多的清醒意識分析。這方圓百里,能夠讓俞秀才如此忌憚,口稱前輩,慇勤行禮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縣裡有名的舉人老爺歐陽凜。

    這位老爺早年就中了舉,在本縣乃是知名的士紳,要知道,常住在縣裡的舉人幾乎從來不超過十個,可想舉人是多麼尊貴。

    話說歐陽舉人平時修橋鋪路,呼風喚雨,積修功德,人都呼之「歐陽大善人」,但與自己從未有過交集,為何會在此時恰好來到?葉行遠是個尋根究底的人,即使到了幾近昏迷的時候,也依舊不忘琢磨。

    歐陽凜瞧了瞧葉行遠的面色,不動聲色地開口,「俞賢弟太心急了些,這小子雖然天分高,你想給他一些磨練,也不可太過了。」

    他連消帶打一句話,把俞秀才的含怒出手說成了磨練,除了當事人之外,誰也不清楚其中的凶險,就連葉翠芝都鬆了口氣。

    葉行遠在心裡暗讚舉人的說話水平就是高,他現在就是一股好奇心強撐著,非要聽清他們到底說些什麼。

    俞秀才臉皮還沒那麼厚,聽歐陽凜這麼說難免有些尷尬,想起剛才自己被葉翠芝一句話刺激,幾乎失卻本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葉翠芝在旁邊察言觀色,感覺這位歐陽老爺貌似有善意,連忙抓住機會,又上前去為了考試之事求情。為了弟弟,她也沒什麼不敢說的,連俞秀才方才的舉動也盡都說出來。

    歐陽凜恍然,其實他並不認識葉行遠,只是舉人身為守護地方的士人,有神通能感受到附近的強力天機牽動,很可能是有人鬥法,所以他才過來瞧一瞧狀況。

    聽了葉翠芝的話,歐陽舉人這才明白前因後果,葉行遠當初的「天才」名聲也是有過耳聞的。

    沉吟片刻後,歐陽凜對俞秀才道:「此子天分頗高,我看他有過人之處,只是如今身體虛弱,未能盡展所長。煩請俞賢弟向那錢先生告知一聲,容他推遲十日再考吧。」

    高高在上的舉人老爺居然如此好說話?這簡直比秀才還沒架子啊,葉行遠心中又是一奇,更是不明所以。

    俞秀才不敢違抗歐陽舉人的指示,語氣有些無奈,「前輩既然如此說了,就依前輩之言,我去同錢庸交待。」

    葉行遠沒想到峰迴路轉,自己一直操心的一件大事竟然是這麼解決了。而且還是舉人老爺開口,那除了知縣外有誰敢駁他的面子?

    聽到這裡,葉行遠心裡鬆了氣,再也撐不住,身子軟軟倒地,又暈了過去。

    不過在他暈去之前,彷彿身後有人扶了自己一把,然後又粗暴的把自己扔到地上。同時還伴隨著陌生的嬌俏女聲:「爹爹,這書生好弱......」

    你要扶就扶穩了啊!這是葉行遠最後的心念。

    這一回,葉行遠足足昏迷了十日,比上次時間還多兩倍。

    第二波八卦傳遍整個潛山村,不過這回父老鄉親提起葉行遠,卻不敢再輕易說他廢小子了,而是多了不少敬畏之意。

    聽說葉行遠跟秀才相公幹仗,正面硬剛之下,竟是將秀才相公打得鼻血直流,當場哭了出來,這還了得?秀才相公可不是平民百姓,那可是通曉天機,有真神通的人物!

    要不是大部分人都是瞧著葉行遠長大的,只怕他都要被傳成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金剛怪物。

    社學的小夥伴們提起葉行遠來更是心驚膽顫,想起那一日他與錢塾師硬頂,原以為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卻原來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是錢塾師本人!這葉行遠連秀才相公都打得,錢塾師區區一個老童生,也敢找他的不是?

    稍微知道點情況的更是傳得越發邪乎,簡直比說書還精彩,「你不知道,那一日葉行遠去找俞相公文鬥,俞相公一時託大,吃了他一記黑虎掏心,輸了半招。

    本來以俞相公身份,應該當場認輸,可惜他抹不開面子,竟然想兩敗俱傷的對葉行遠下殺招......所以葉行遠才會昏迷不醒。幸虧歐陽老爺心血來潮算得天機紊亂,及時趕到,攔住了他們兩個搏命!」

    有人將信將疑,「這文鬥哪裡來的黑虎掏心?」

    那傳言的人瞪他一眼說,「你和你家婆娘鬥嘴時,斗急眼了可不就要動手麼!我乃是親眼所見,我說有就有,你不信請去別處。」

    懷疑者立刻放下姿態,諂笑道歉,「對不住對不住,還請老哥你繼續說。想這葉行遠,還沒考中童生,就能與秀才文鬥,那要是他考了上去,那還了得?」

    「那還用說!」傳言者趾高氣揚,彷彿是他自己打了秀才一般,「歐陽老爺都親口說葉行遠乃是星宿下凡,日後一樣是要考秀才中舉人的,還特地讓社考推遲十日等他!」

    這些流言愈演愈奇怪,錢塾師自然是不信的,但終究還是心驚膽顫,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葉行遠醒來找他的麻煩。連平日裡最好的小妾都無心眷顧,還找茬罵了她一頓,弄得她莫名其妙。

    這不能怪錢塾師膽小,實在是情況太過於詭異。

    俞秀才與葉行遠玩命時,雙方鬥得大義可是「尊師重道」,正方的俞秀才道高一尺,但最後貌似還是「欺師滅祖」的葉行遠魔高一丈。

    這是什麼見鬼的天機?不會還要發作在自己身上吧?畢竟自己可是葉行遠名義上的老師,錢塾師惴惴不安。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傳言的威力也開始漸漸下降。主要是因為葉行遠一直都沒醒,這一次他昏迷的時間比上次更長。

    整整十日,葉翠芝衣不解帶,守在葉行遠的身邊,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劉家的人也不來管她,無論是休妻還是和離,只怕這日子是真沒辦法過下去了。

    這日大清早,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弟,葉翠芝悲從中來,她一邊為他擦身,一邊以淚洗面,「小弟,不管你能不能讀書上進,你可千萬要醒來,這種事姐姐真是承受不起了。」

    葉行遠輕輕地**了一聲,葉翠芝歡欣鼓舞,趕緊湊到了他身邊,抓著他的手,目不轉睛地瞧著他的反應。

    就在今日,已經到了社考重開的日子。

    社學之中,錢塾師如坐針氈,一群學子也只在議論紛紛,只有葉行方臉上還帶著希冀,期望自己的族弟不要出現在這裡。

    應該是不會來了吧?錢塾師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這幾日他一直關注著葉行遠的消息。直到今天清早,葉行遠還沒有醒來的跡象,錢塾師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某種不可告人的希望。

    葉行方抬起頭,衝著錢塾師使了個眼色,輕聲咳嗽以催促,示意事到如今,怕也無用,還是早些開始。他早已經拿到了錢塾師偷偷給的題目,要是葉行遠不出現,他自信一定可以在重考之中獨佔鰲頭。

    錢塾師看看時間快到了,此時葉行遠還沒出現,應該是不會參加考試了。他心中大定,總算又恢復了幾分師道尊嚴。

    錢塾師手持戒尺輕輕地敲了敲書案,裝模作樣的問道:「人都到齊否?今日社考重考,關係重大,未到者以棄考論處!」

    學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這個縣試名額人人想得,葉行遠雖然可怕,但他畢竟現在還昏迷不醒,不在此地。威脅遠而誘惑近在眼前,試問世上誰能不動心。

    諸人都是直勾勾地瞪著錢塾師,只盼能夠祖宗保佑,趁著葉行遠不在,把名額拿到手,然後去縣裡搏那光宗耀祖的機會!

    錢塾師手持密封的考題,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總算找回了幾分意氣風發。盯著報時的沙漏,他正要宣佈社考開始,忽然聽到窗外有人長笑一聲,「險些來遲了!」

    隨即社學學堂的大門被推開,有人施施然走了進來,帶著清晨旭日初生的光芒。

    他面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神態卻悠然自得,嘴角邊自信的微笑,彷彿渾然沒將嚴肅的考試當回事,口中很隨性很沒誠意的說:「錢先生!學生險些來遲了,虧得及時趕到啊。萬幸!萬幸!」

    學堂之中,頓時一片哀鴻遍野,眾學渣的希望的像是肥皂泡泡一樣,一個個破滅了。葉行遠這個曾經給過他們無限希望的王八蛋學霸還是來了!還是來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47 AM

第八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聽說歐陽舉人是支持葉行遠考試的,錢塾師沒敢再造次。

    葉行遠目光所及,把一眾同窗神色都看在眼裡,只見得大家都很絕望,垂頭喪氣意興闌珊,完全沒有任何考前鬥志了。

    人心可用啊,葉行遠沒有回到位置上,反而找到個與自己關係還算不錯的同學,漫不經意的閒談道:「這陣子社學考試也太多了,答題做文章,煩不勝煩啊。」

    那同學苦笑著嘆口氣:「今日這場,想必做了也白做。有你在此,我等難道還能比秀才相公更高妙麼?」

    葉行遠便開起了玩笑:「你左右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就此離去,何苦在此熬著,反正沒有任何收穫。」

    那同學倒是個爽快性子,聞言起身,對著葉行遠道:「言之有理!我又何苦在此虛耗時光!不如歸去!」

    說罷他搖搖頭,收拾了筆墨紙硯,逕自出了學堂,竟然就此棄考了。有人帶了頭,就又有坐不住的了,這樣完全沒有希望的考試,誰願白費功夫?

    片刻功夫,三三兩兩的散去不少,只剩七八個人在學堂中了。葉行遠再次開口道:「好歹也是同窗一場,諸君今天真要與我比試麼?」

    剩下這些人面面相覷,聽葉行遠這口氣,心裡還存著氣,瞧他這意思,誰今天參加考試,好像就是跟他過不去?

    也可以理解,本來這名額就是葉行遠的,結果橫生波折又多了今天這出考試,看起來彷彿是大家都來哄搶屬於葉行遠的東西,難怪葉行遠憋著氣。

    一個能與秀才較勁的人,必定大有前途,今天又何苦與他過不去?抱著這種心思,剩下的人立刻走的七七八八,學堂裡竟然空了。

    其實考生還剩一個,那就是提前知道考題的潛山村好族兄葉行方,如果葉行遠不來參加考試,那肯定是葉行方希望最大。

    葉行方捏著考題,咬牙切齒。他原以為有了萬全之計,能夠好風借力直上青雲,沒想到到底還是遇上葉行遠這個命中剋星。

    不過自己提前知道考題,早做好了準備功夫,未嘗不能與臨時看到題目的葉行遠比一比。想到此處,葉行方拚命穩住心神。

    葉行遠站到了葉行方面前,此時屋內除了錢塾師沒有別人,葉行遠也就懶得裝模作樣了。開口就是最**裸的威脅:「你,還有你們家,真打算與我不死不休麼?」

    葉行方剛才見葉行遠先是循循勸誘,後是綿裡藏針,偏生輪到自己時,竟然是這種粗暴的不能更粗暴,直白的不能更直白威脅!

    可是...葉行方發現,自己竟然鼓不起勇氣去抗爭!俞秀才的遭遇大家都知道,這說明葉行方絕不是池中物,招惹這樣的仇家,值當麼?

    盯著葉行方看了半天,葉行遠忽而長嘆一聲,拍著葉行方的肩膀說:「你我皆是同族兄弟,本該互相扶持,鬧起來又是何苦呢!應該以和為貴啊!」

    彷彿繃緊的弓弦陡然一鬆,葉行方渾身軟了下來,幸虧葉行方變和氣了,不然他真不知道應該如何答話,不知不覺的自動找到了台階下,「理當以和為貴,今日為兄退避三舍,不與賢弟相爭了。」

    「多謝賢兄給小弟臉面!」葉行遠拱手行禮道。

    如今社學中再無第三者,只剩下錢塾師神色複雜的站在講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是尷尬又是無奈。

    不管傳言的真實度如何,至少幾個基本事實是千真萬確的。第一,就是葉行遠有本事扛住俞秀才的清心聖音,這是真本事,錢塾師憑著糟蹋了幾十年的浩然之體絕做不到;第二,葉行遠可能有歐陽舉人老爺支持!

    葉行遠恭恭敬敬的對錢塾師道:「今天重考,好像只有學生能拿這個第一了,不然沒有第二人在。」

    這社學裡,真是乾坤顛倒日月翻啊,錢塾師心中哀嘆幾聲。不過幾十年前所學的權變功夫總算派上了用場,所謂君子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清了清嗓子,居然還擺得起道貌岸然的架子,也算胸中有丘壑了,對著空空無人的學堂,一本正經的大聲宣佈:「今日重考,共計二十九名學子棄考,唯余葉行遠一人。既如此,葉行遠便是本次考試第一,取得縣試名額!」

    空空的學堂裡回音蕩蕩,葉行遠笑了笑,縣試名額兜兜轉轉,終於還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葉翠芝一直在學堂外面等待,見葉行遠出來,連忙上前扶住。小弟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身體還虛弱。

    聽了結果後,她由衷讚歎道:「小弟真是了不起,實力高到令人絕望,別人竟然不敢與你同場考試,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麼?」

    葉行遠笑了一聲,看看周圍無人,輕聲對姐姐道:「其實剛才我是裝的,靈力根本沒恢復。若真要動筆,與十天前沒兩樣,考出來也是個最下等!」

    葉翠芝不禁愣住,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幾乎能塞進一枚雞蛋。

    敢情自家這弟弟不是以力服人,而裝腔作勢的嚇人,偏生社學從老師到同學,都被他嚇住了。還有,自家這弟弟從來都是個柔弱的老實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壞了?

    「這算什麼?」葉翠芝喃喃自語。

    葉行遠聞言答道:「這叫空城計,是前賢諸葛孔明用過的險招。」

    諸葛孔明是誰?葉翠芝想不通,乾脆就不想了,「不管怎麼說,小弟你真是威風!」

    威風......葉行遠聽到這個詞,心中無限感慨,這是他自己的威風麼?其實不過是狐假虎威,無非是借了俞秀才和歐陽舉人一正一反兩個人的光。

    別人敬畏的是能與俞秀才對敵的人,以及受到歐陽舉人支持的人而已,只不過恰好他葉行遠扮演了這個角色。

    回想起與俞秀才對撞的記憶,讀書人舌戰群儒,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便是如此吧?這世界之中等級森嚴,位格分明,但凡上進一階,便能夠將千萬人拋在身後,讓無數人對你或頂禮膜拜或畏如猛虎。

    要真有一日,他自己成了秀才舉人,甚至進士,那才是人上之人,威風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回到家裡,葉行遠重新躺下,今早雖然空城計成功了,但過程中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現在十分疲憊,還是躺著舒服一點。

    他拿起一個枕頭靠在頸下,對葉翠芝笑道:「這幾年讀書用多了心神,幾日間變故又多,所以身子就顯得弱了些。

    不過姐姐你不必擔心,只要能考上童生,自有皇家天命護身,成就浩然之體,到那時百病不侵、諸邪辟易,我就不會動輒暈厥了。」

    穿越來半個月,醒著的時間不到十分之一,葉行遠想起這事也只覺得鬱悶。好在宇宙鋒這個莫名其妙的金手指初顯鋒芒,似乎很有發展潛力的樣子,只要謹慎小心按部就班,應該不至於再有這麼多厄難。

    臨摹宇宙鋒三字,彷彿可以牽引冥冥之中的天機,恢復並增強他的靈力。只要堅持下去,早晚能夠積蓄如汪洋大海一般的靈力之池,這可是登上凡人巔峰必要的根基。

    除此之外,在與俞秀才的爭鬥之中,宇宙鋒凝聚出來的劍影,也給葉行遠帶來了一個大大的驚喜。這虛幻的劍影當然無法飛劍傷人,卻能夠扯動天機,其中奧秘還需深入研究。

    回想當日情景,正是他在憤怒之下喊出「學無先後,達者為師」這句話的時候,宇宙鋒劍影突然以自身靈力為媒介爆發了,隨後引動天機,破了俞秀才的清心聖音。哪怕只是剎那時間,好處也是無窮無盡。

    想至此處,葉行遠識海中突然自動冒出三個字——破字訣,彷彿是劍影的提示。葉行遠愣了愣,難道這劍影自身也有一定靈性?那這就不僅僅是劍影,而是劍靈啊。

    另外,「破字訣」顧名思義,就是專破對方神通?這可是很了不得的技能,或者叫神通!葉行遠本來有些睡意,這下又興奮睡不著了。

    上次和俞秀才之間對抗,葉行遠是莫名其妙的進入,又稀里糊塗的打了個「平手」,現在必須要仔細研究每一處細節,儘可能理解其中奧秘,以便今後施展!

    總結起來,似乎是作出與心境完美契合,同時又能與天機共鳴的文字之時,識海中的宇宙鋒劍影受到了感召,然後才以靈力為媒介發動?

    從這裡面可以推測三點,第一,自己的靈力程度,決定著劍靈技能或者神通的強度,畢竟劍靈要以自身靈力為媒介。

    第二,劍靈能讓自己瞬間對抗一下高等級人物,但對自己損傷似乎也不小,比如上次和俞秀才鬥法,最後自己昏迷了十日。劍靈神通也不像是能長時間、持續性驅動的,更像是爆發性技能。

    第三,天機,還是天機。讀書人溝通天機離不開文字,經義中的聖人真言當然是最簡單的方法,如果自己能創作出厲害的文章詩詞,也會有效果。

    葉行遠對這個世界的神通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文字是軟件,靈力是硬件,天機就是終端服務器。而這個宇宙鋒劍靈,應該就是自己的外掛。

    所謂借天機或者引動天機,就是把服務器上的內容及數據展示給用戶......而且帶寬越大,也就越流暢。有外掛的玩家,自然更爽......

    再細想,當日自己那句話本是有強辯意思,俞秀才雖然刻板了些,但尊師重道確實是聖人之言,沒想到自己的強辯竟然能夠與之相抗,天機到底怎麼想的?

    葉行遠冥思之後,若有所悟。天機天機,神鬼莫測,大義之下,無窮變數啊。很粗俗的說,難道就是就是公說有有理,婆說婆有理,到底誰有理,還看公和婆?

    比如秀才清心聖印這個神通,借天機引人向善當然是好的。可是這個善字,各人內心深處都有自己的標準,那誰才是善?俞秀才說尊師重道是善,那自己說達者為先就不是善了?

    所以聽說朝中大員們,固然都是信奉聖人之言的大儒,但政見之爭依舊不絕,互相攻訐之時,也是絲毫不留一點情面。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要考慮的事了,葉行遠想道,當前有兩件要緊事。一是要刻苦攻讀,過了縣試這一關,初步擺脫平民身份,獲得浩然之體,省的三天兩頭暈倒耽誤事。

    二是宇宙鋒,過幾日還得抽時間去山中查看那摩崖石刻。宇宙鋒三字的奧秘,是他恢復靈力的根本,也是他不為人知的金手指,將來說不定成為自己的大助力,必須想辦法弄清楚不可。

    三日之後,葉行遠身體漸漸康復,渾身上下再無不適之處,自覺到山中往來一趟應該沒有問題。當下就換了衣服鞋子,帶上乾糧和一葫蘆清水,循著之前的記憶,摸向深山之中。

    潛山村處於山腰處,背後其實已是一片連綿的荒山,要翻過村後兩座山,趟過一道山溪,再穿過一片灌木林,就能望見一片斷崖。宇宙鋒三字的摩崖石刻,就在這斷崖的中間處。

    這段印象,葉行遠記得真真切切,不會有絲毫錯處。

    他翻過山,趟過水,穿過林,到了斷崖之下,抬頭眺望,卻猛然大吃一驚。只見岩石蒼茫,光滑平整,除了幾道風化的裂隙之外,一個字跡都沒有。

    怎麼可能?葉行遠只當是自己眼花了,趕緊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細看。可是這石壁平滑如鏡,沒有字就是沒有字,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來。

    奇哉怪也。葉行遠看著斷崖旁邊的藤蔓,還有碎石落腳之處,都能找得到當初自己同學幾人攀爬上崖,拓印三字的路徑所在。這明明不可能是做夢,宇宙鋒三字的拓片現在還在他懷中藏著,可原有石刻又到哪裡去了?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然身後傳來嬌俏的聲音,「弱書生,你怎麼也在這裡?」

    這聲音聽在葉行遠耳朵裡,有幾分熟悉,彷彿在什麼地方聽過,葉行遠疑惑的回頭看去。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49 AM

第九章 你們凡人......
       
    正午的陽光從樹葉縫隙中洩下,正灑落在葉行遠面前一個紫衣少女的身上,她的眼睛微微眯著,嘴角上翹,晶瑩的皮膚彷彿在閃光,背後斜背著一口奇長的寶劍。

    這如仙子一般的美人,出現在荒涼的山谷之中,本身就是一件奇事。但更為特異的,是她輕盈地站在一根細如小指的樹枝末端,枝葉隨風擺動,而她也隨之上下起伏。

    神仙?妖怪?葉行遠吃了一驚,倒退兩步,還踩斷了一根枯枝。

    「葉大公子放心好了,我不吃人。」紫衣少女泛起促狹的笑意。這種荒郊野外,她這「弱」女子都不怕,一個大男人又怕什麼?

    葉行遠定了定神,聽這紫衣少女說話,彷彿是認識自己,但他挖空心思,也記不得曾經見過她。

    似乎是看出了葉行遠心中的疑惑,紫衣少女便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家父歐陽凜,我乃歐陽紫玉,在東徽村俞秀才那裡我見過你。」

    這是舉人老爺的千金?葉行遠又回想起在俞秀才家的事情,登時記起來了。當日在暈倒前聽到過這個女子的聲音,而且這女子貌似扶了自己一把,其後卻又鬆手,叫自己腹誹過一陣。

    「原來是歐陽大小姐,在下葉行遠,謝過當日援手之德。」葉行遠舉手為禮,叫人挑不出理來。

    但他心裡仍舊疑惑萬分,舉人老爺家的小姐,即使不是名門閨秀,但至少也算得千金小姐了。平時應當很少拋頭露面,更別說單身行走在外了,她怎會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

    這世界中禮教大防雖然不至於像歷史上明清時那般嚴格,比如方才歐陽紫玉自我介紹時並不藏著名字,但還是些男女之別的規矩。到了舉人這種社會階層,家裡大小姐平時不大可能這樣隨隨便便在深山老林裡晃蕩。

    葉行遠下意識舉目四處張望,卻不見有其他蹤跡。

    「你在瞧什麼?」歐陽紫玉見他東張西望,不明所以,好奇地問了一句,「這裡沒有旁人,只有你我二人在此,如果有人接近,我自然會有感應。」

    我靠!葉行遠哭笑不得,孤男寡女,同處荒山,這你還敢這麼輕鬆地說出口來,什麼「只有你我二人」,是要引人犯罪麼?

    不過,從歐陽紫玉輕輕鬆鬆站在枝頭迎風招展來看,也是藝高人膽大,手裡肯定有幾把刷子,指不定誰對誰犯罪......

    葉行遠還是覺得這歐陽大小姐的行為真是古怪,不過親和力還不錯,便也不拘泥的開玩笑道:「這荒山野嶺,歐陽小姐所為何來?難不成看上了在下不成?」

    歐陽紫玉睜圓了眼睛:「你怎麼知道的?你這種凡人難道也能掐會算?」

    「我...」葉行遠竟然語塞了對方竟然如此配合,有種調戲不成發被調戲的感覺!無數以書生主角的才子佳人小說在腦中一晃而過,難不成自己也成才子佳人小說主角了?

    葉行遠這個穿越者在陌生世界裡,很容易疑神疑鬼,登時警惕起來,想著這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按說以他現在的身份,歐陽舉人絕不至於賠上一個女兒的閨譽來陷害他。

    那只能算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歐陽紫玉又是什麼意思?如果自戀一點,難道歐陽舉人看他天資絕頂,想要干脆先下手為強,生米煮成熟飯,定下這個女婿?

    歐陽紫玉輕鬆自如的從樹枝上飄了下來,曼妙的身段把葉行遠晃得眼暈,更不用提胸前的微微顫動。

    「非禮勿視啊,歐陽小姐自重。」葉行遠嘆口氣,側過身去。今天這遭遇太詭異了,對方也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是少說少錯為好。

    歐陽紫玉噗嗤一聲笑了,如同花瓣綻放,「弱書生,倒瞧不出來你這人除了是個倔骨頭之外,還是個古板君子?我乃出家人,斷絕紅塵牽掛,已無男女之念,說說話是不妨的,不像你們凡人扭扭捏捏!」

    出家人?葉行遠下意識朝著歐陽紫玉頭頂那一頭云鬢望去,在他概念裡面,出家的女子自然是光光頭顱的小尼姑。

    「你亂看什麼?」歐陽紫玉沒來由的氣呼呼瞪了他一眼,然後很自豪的說:「這是真頭髮,我又不是佛門子弟,乃是蜀山派的劍仙!」

    啥?蜀山派?劍仙?葉行遠覺得自己的三觀又被衝擊了。他初到貴境,想靠著滿腹文章博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結果發現這地方讀書人不光靠學問,還得靠靈力天機。

    好不容易適應社會走上正軌,摸到了功名之路的門道,正打算一步步沿著科舉大道前行,結果又見到個劍仙?

    葉行遠這才注意到,這位歐陽大小姐說起話來動輒「你們凡人」,本來還以為是奇特的口頭禪,其實看來可能另有緣故。

    不過仔細搜尋一下記憶,這事似乎倒也不能算太奇怪,只是先前葉行遠沒太放在心上,隨著自己找到修行道路後,更是把修仙這種「旁門左道」有意無意忽略了。

    這世上,讀書人依靠皇家天命得到神通,但也有不少世外高人。他們自行修煉,據說修行到最高深處一樣可得不可思議的神通,飛天遁地移山倒海,不會比半人半神的頂級讀書人差多少。

    至於劍仙......市井之中,也有不少傳言,什麼千里之外,飛劍取人首級,故事情節都荒誕離奇。葉行遠記得看過幾本這類閒書,頗有趣味,但也只當玄幻故事看了。

    而現在,眼前這個年齡相仿的少女卻自稱劍仙?劍仙不應該是飄然世外、杳渺難尋的嗎,有這麼不值錢麼?

    難怪歐陽紫玉先前站在樹枝上飄來飄去的,他還以為是武俠小說裡「一葦渡江」之類的「輕功」,原來也是仙家神通......

    葉行遠忘了先前提防之意,充滿了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歐陽小姐家學淵源,令尊乃是舉人老爺,明明書香世家,求得好姻緣也不難,怎麼會出家修了劍仙?」

    這世界與那些充滿傳奇的歷史故事又不一樣,讀書人明了天機,入世為官,不但生前尊榮,還能夠蔭庇妻子兒女。出去修仙,固然能求萬種神通乃至於長生不老,但是做官一樣可以達到這種目標。

    以歐陽紫玉的出身來講,她最好的選擇是嫁一個有前途的讀書人,以後妻憑夫貴,就算是封個七品孺人六品安人,那也是安享人間尊榮,應該比起半吊子劍仙舒服啊。

    「姻緣有什麼好?女子就只靠姻緣不成?你們這些凡人真是井底之蛙!知道天有多高嗎?知道地有多廣嗎?」歐陽紫玉瞪大了眼睛,對葉行遠的價值觀頗為不滿。

    葉行遠冷不丁的問:「請問天有多高?地有多廣?」

    「呃...」歐陽紫玉愣了愣,有點羞怒的說:「這不重要!」

    她對自己選擇的道路以及成就可是得意非常,哪能讓葉行遠這個凡人井底之蛙輕視?反正這葉行遠是讀書人,看起來本質不壞,當即大曝家底道:

    「我幼時就有蜀山仙人來我家,說我乃是他前世弟子轉生,天資非凡,今生前程必然遠大。我爹娘雖捨不得我,但耐不住那仙人苦求,允我拜師。

    我七歲學劍,九歲即心動,十二歲煉氣,十五歲築基,如今若是按凡間品階來算,我也該是八品,與我爹舉人的位格平齊,比你這童生都不是的小書生強得多了,你這凡人怎敢如此無禮質疑本仙?」

    葉行遠瞠目結舌,卻料不到這個嬌滴滴的少女居然這等厲害,按她的說法,她的品階豈不相當於科舉體系裡的舉人?

    這個世界看來還有很多很多光怪陸離的事情,而原有記憶僅僅是山村少年的見識,看來還不大夠用啊。

    既然遇到個嘴裡似乎藏不住話的少女,倒是個套話長見識的機會......故而葉行遠放低了姿態,謙虛的問道:「原來歐陽小姐真是仙師,在下真是失禮。這世間流傳修仙故事,頗多離奇,錯漏無數,難得遇上歐陽小姐這位真仙,可否不吝為在下講解一二?」

    雖然他不會去修仙,但多漲點知識也不是壞事,尤其仙人之事可不是書本上能學到的。對這個世界瞭解越多,行事就能夠越發遊刃有餘,免得信息不對稱,又遇上什麼意外。

    人該虛心的時候就得虛心,葉行遠也頗佩服自己能屈能伸,輕飄飄地給歐陽紫玉拍了幾下馬屁。

    歐陽紫玉果然高興起來,少女劍仙的虛榮心在葉行遠的低姿態裡得到了盡情釋放。「也是,你們這些凡人啊,以訛傳訛,把我們修仙說得像是鬼故事,我就不喜歡。你既然想知道,那告訴你一些也無不可!」

    眼前這位女劍仙說起話來,別的都還好,就是一口一個你們凡人,叫葉行遠情何以堪,恍恍惚惚回憶起了前生遇到過的一個女同學,出國留學回來後,一口一個「你們中國」的嘴臉。

    但他表面上仍像是誘惑無知少女一般,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

    此後歐陽紫玉細細地為葉行遠講解起來——修仙之途,無論是佛、道正途,或是其它旁門左道,都有一體的境界劃分,分為心動、煉氣、築基、假丹、金丹、元嬰、化神、合體、渡劫、大乘十個階段。

    每個階段,又與凡間位格相對應,比如心動期的初位仙人相當於不入品的童生,煉氣期就相當於九品的秀才,假丹期的下位仙人就相當於進士或是七品官,而大乘的仙人,則可以與一品宰輔分庭抗禮。

    「所謂金丹一粒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歐陽紫玉講得眉飛色舞,「人間位格固然尊貴,但怎比得上我們仙人逍遙自在?雖然修仙路是艱苦了些......」

    歐陽紫玉說得興起,一拍葉行遠的肩膀,「看你聽得如此嚮往,要不要干脆棄了世間功名,跟我修仙去吧,豈不逍遙自在?」

    你最終目的,還是看上了我?葉行遠愣住了。

    歐陽紫玉笑嘻嘻的說:「我看你天賦異稟,骨骼驚奇,想來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修仙奇才,我這裡可是有最好的入門秘籍......」

    葉行遠對修仙之道理解不深,但只看到歐陽紫玉小小年紀,就修成了相當於舉人位格的八階,下意識感嘆:「修仙似乎也挺簡單的嘛,看你隨隨便便就築基八階啊。」

    葉行遠哪裡知道,像歐陽紫玉這種天資,已經算得上是奇葩,能夠十五歲築基,更幾乎是不可能重複的奇蹟。也不知道費了她師父多少心血,靈丹妙藥像是不要錢一般灌下去,才能讓她突破重重關卡,但再往後,就連他師父也幫不上忙,全得靠她自己去修行領悟。

    人間位格的提升,只要感應天機,參加考試,就可以童生、秀才、舉人、進士一關關的過。之後踏入官途,只要在公門之中修行,有政績有功德,考評卓異,就有陞遷的機會。

    修仙則不然,每一關卡,都有大恐怖大艱難處,非得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才能突破境界,晉級下一關。

    但葉行遠這種感嘆聽到歐陽紫玉耳朵裡,只覺得葉行遠又看低自己的成就,無視自己的努力,便忍不住炸毛了。立刻講起自己有多麼辛苦,還提到了很多修仙艱險的故事。

    「你知道修仙有多艱難嗎?我師尊有個好友石頭和尚,他老人家面壁九十年,未能突破,一夜之間化為一堆枯骨!」歐陽紫玉口若懸河的教訓輕視仙人努力的葉行遠,「我師娘有個好姐妹道號玉仙子,苦修道法,閉關出來發現自己雞皮鶴髮,已經垂垂老矣,當場憤而自盡!」

    這些故事,讓凡人葉行遠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小聲嘀咕道:「放著科舉大道不走,腦子有病才跟你去修仙啊,你以為我是凡人修仙傳的主角嗎!」

    啊咧?歐陽紫玉發現,自己一激動又把這凡人弱書生嚇到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1 AM

第十章 失敗的推銷

    有點冷場,歐陽紫玉若是真想拐葉行遠去修仙,那她一定是個最失敗的推銷員......起碼當個月度最爛毫無問題。

    卻說為何歐陽紫玉看上了葉行遠?原來歐陽紫玉那師尊曾經算過一次,說能讓歐陽紫玉突破的仙緣在故鄉,然後便讓歐陽紫玉下山歷練人情。

    而歐陽紫玉回家後,感應到山中似有衝天劍氣,震懾四方,應該就是師父說的仙緣。她兜兜轉轉找了幾天,終於鎖定劍氣的源頭是這山中石壁,但是趕到之時,卻已經空無一物,徒留一些殘痕劍意,想是有人捷足先登。

    之後無巧無不巧地撞上了葉行遠,歐陽紫玉發現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蒼茫恢弘的劍意,與她的感知相似,回想起那日葉行遠在俞秀才處的表現,心中就起了疑惑。

    難道突破境界的仙緣確實在這小子身上?歐陽紫玉咬了咬嘴唇,若是如此,那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小子飛出她的五指山。

    不過葉行遠的方才的嘀咕確實也是真心話,聽了那麼多艱難典故,哪裡還能對修仙有什麼興趣?明明眼前有讀書上進這一條陽關大道不走,何必去走修仙這一道狹窄的獨木橋?

    打個比方來說,如果說考科舉當官相當於前生現代社會的公務員,而且這公務員體系還相對公正廉明,只要考試出眾就能入門,有實力有政績就有陞遷。何況有皇家天命體系庇佑,神通也是天命直接授予,不存在任何修行上的凶險。

    而另外一條修仙之路,就相當於下海經商。雖然可能一樣可以成為人上人,也比官場上來得自在些,甚至看起來更拉風、攻擊性較為強大,但有一點,風險也極大。

    聽歐陽紫玉的介紹就知道,修仙中不可預測的事情和難關太多了,而且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大道,鬼知道會遇到什麼凶險?

    相比之下,科舉大道每一步都是明明白白,穩穩當當的,這就是皇家天命庇佑的好處。

    更何況想要經商,隨時可以辭官下海,但是你下了海想要再回頭當官,那可就難於上青天了。

    對利害得失盤算的越透徹,葉行遠越對歐陽紫玉的邀請敬謝不敏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葉行遠這外來者本身就可能有些不可知的風險,哪能再給自己繼續增加風險?

    不過葉行遠瞧著歐陽紫玉一臉熱忱的期待,也不想回絕得太生硬,琢磨了一下說辭:「歐陽小姐,修仙煉道果然奧妙無窮,令人不勝心嚮往之!

    只是我從小學聖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一句,銘刻在心,不敢稍忘!如今天下雖然安定,但生民依舊多有艱難,令人於心不忍。

    在下早立過誓,要傚法聖賢之道,若能有所成就,當濟世安民、守護蒼生,焉能獨善其身,只求一身逍遙?故而修仙之事,只怕是不能從命了!」

    歐陽紫玉對這些話並不陌生,畢竟她有個舉人老爹,講起這些大道理,可不知比葉行遠高到哪裡去了。

    她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撇撇嘴道:「凡人能有如此冠冕堂皇高大上的志向,心境修為也算是不錯了!我劍仙一門也可以鋤強扶弱劫富濟貧啊,你若入我門下,仍可以縱劍天下行俠仗義......」

    葉行遠也覺得歐陽紫玉的腔調有點耳熟,隨後便猛然醒悟到,她這口氣就好像是武俠小說裡的江湖人士。

    如此一想,葉行遠頓時覺得仙人逼格降低了許多。再次暗暗吐槽,歐陽大小姐真不愧是月度最爛推銷員,不,應該升級為季度最爛了。

    他有點無奈的惇惇教導:「你也是出身舉人高士之家,得益於科舉之道。你不思家傳主業,在文道上有所進取,卻丟下父母跑去修仙,難道不是不務正業麼?」

    歐陽紫玉像是看白痴一樣看著葉行遠,好一會兒才幽幽反問道:「我是女兒身,怎麼考科舉?」

    「呃...就當我什麼也沒說。」葉行遠扭頭就要走,頭一次見到個活劍仙還是挺震撼的,差點忘了她的性別。不過已經沒啥共同語言了,就此別過吧,可惜胸這麼大!

    歐陽紫玉在空中美妙的翻過,重新落在葉行遠身前,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你若肯修仙,待我請示過師尊,可以讓你直接拜在本仙門下,成為我們蜀山派的直系傳人!」

    葉行遠長嘆一聲,歐陽大小姐的推銷技巧之爛,已經突破了天際,季度最爛已經不足以形容,可以頒發年度最爛大獎了。

    就這條件也好意思擺出來麼?就算那句「蜀山派直系傳人」牛叉到爆表,但讓他一個大男人,拜在年紀彷彿的少女門下當徒弟,這稍有點自尊的男人也不樂意啊。

    即便雙方都有這個意思,但也不能如此直白的說出來啊,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啊。難道說當了仙人,就不需要懂這些?

    不過話說回來,葉行遠實在想不明白這女劍仙為什麼非要纏著自己,從沒聽說過有逼著修仙的,真真是夾纏不清。

    琢磨了下武力對比,葉行遠自覺連童生都沒考中的自己,肯定打不過八階劍仙,再不耐煩也只能以禮相待。

    便抱拳道:「歐陽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修仙之路飄渺杳遠,在下資質有限,只怕難有成就,好意就此作罷。」

    他說完抬腿就走,不給歐陽紫玉再說話的機會。隨後生怕她再來糾纏,加快腳步,鑽入林中,很快背影就消失不見。

    歐陽紫玉蹙起眉頭,默默不語。她有能力攔住葉行遠,一道劍氣出去,隨隨便便就能斷了葉行遠的去路,然後拖到小樹林裡想怎麼蹂躪就怎麼蹂躪。

    但她一個千金小姐加女劍仙身份,今天對葉行遠說的話,已經是她拉下臉面的極限了,實在無法再做出更死皮賴臉的舉動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事還得慢慢來。

    再說師尊讓自己下山歷練人情,難道這就是一道歷練嗎?歐陽紫玉想道。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葉行遠再訪宇宙鋒石刻不得,心知這或許就是天機變化不可捉摸,暫時也無從探尋究竟,不如放下。

    至於中間這段歐陽紫玉的小插曲,他沒有放在心上。人仙殊途,估計今後沒什麼交集,今天偶遇就當是生命中的一種見識吧。

    當務之急,還是準備縣試。葉行遠心中粗粗回憶了一下歷年的考題,難度不高。主要就是考背誦默寫,最後有一篇經義文章,就文字水平而言葉行遠足足夠了。

    畢竟童生的唯一標準,就是看能否初步引動天機,考卷能夠靈光似水,落在考官眼中,便是上佳。

    葉行遠算算時間,還是比較充裕,這段日子得好好利用臨摹宇宙鋒增強靈力的機會,爭取能夠在考試之前凝聚靈力之池,進入往年的錄取優秀標準,這樣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心裡盤算著未來,不知不覺走到家裡,卻見姐夫劉敦蹲在家門口,臉上帶著一副諂媚的笑容,一見他來了趕緊招呼,「小弟,回來了?」

    劉家人變臉倒是快,葉行遠心中鄙夷。不用問,他自然明白了劉敦的打算,只看這嘴臉就能看出來了。

    原本葉行遠被傳已經廢了,葉家肯定再無前程,他們就上趕著來休妻。等到這幾天葉行遠威名赫赫,打了秀才又重新拿回了縣試資格,劉家人肯定又要動心思了,所以才會厚顏無恥地上門。

    這劉家人,九成九是想破鏡重圓,把姐姐接回去,然後繼續的當葉家親戚。以葉行遠的心思自然是不想便宜了他們,但這家務事終究還是要聽姐姐的意思,當下只是冷淡點頭,不發一言,推門回家。

    劉敦觍顏想要跟上來,被坐在正屋的葉翠芝一瞪,嚇得又蹲回門口去了。

    葉翠芝看葉行遠回來,掩上了門,急急詢問,「小弟,你姐夫趕來,說是之前休書之事是他鬼迷了心竅,不該聽了父母之言犯糊塗。今天要接我回去。我想著霞兒年紀還小,總不能沒了親生的娘親照顧,你看......我該如何?」

    她不再稱呼劉敦,而是用了姐夫的稱謂,又提及女兒,葉行遠也就明白姐姐終究是心軟了。

    不由得暗嘆一聲,好歹夫妻一場,又生了女兒,在這種勸和不勸離、離婚率超低的社會背景之下,若自己勸姐姐斬釘截鐵拋開劉家,似乎也不妥當,怕是要被指摘。

    但若說就這麼回去,未免也有些太不夠矜持。葉行遠沉吟了一會兒,斟酌著說,「姐姐若是捨不得女兒,回去倒也無妨。

    不過我們葉家的女兒可不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姐夫要接你,那就得做足誠意,此後還要約法三章,將他們家徹底消停才行。」

    劉家不過這幾年攢了些資財,不是什麼有底蘊的大戶,葉行遠自忖如果日後得了功名,有他撐腰,葉翠芝盡可將劉家拿捏得住。但如果他功名之路不順暢呢?

    還是趁這劉家理虧的時候,一鼓作氣定下規矩,讓葉翠芝在劉家儘可能的多一些話語權,那倒也不錯。。

    葉翠芝也懂得這個道理,她雖然沒什麼見識,但看小弟這幾日行事進退有據似模似樣,早把他當成了主心骨,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就由他做主。

    葉行遠把劉敦叫了進來,把條件一說,劉敦雞啄米一般地點頭,「成成成,別說是三件事,就算是三百件事,我也答應娘子。」

    他素性懦弱,爹娘叫他幹什麼就干什麼。爹娘叫他休妻,他便休妻;爹娘讓他把娘子接回來,他也能夠委曲求全,什麼都能答應。

    葉翠芝頗為意動,葉行遠瞧劉敦這個態度,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劉家不是由劉敦作主,他現在答應得倒是爽快,到時候人接回去還是依然故我,那鬧這一出又有什麼意思?

    劉家那公婆兩人葉行遠也曾見過,是兩個鼠目寸光滿腹心計的市儈之徒。說他們因為瞧見葉行遠翻身有些忌憚倒不奇怪,但說他們能有遠見,知道葉行遠能發達,鐵了心來拍馬屁,那也不太可能。

    葉行遠正思忖間,卻見劉敦神色興奮,神秘兮兮地湊到葉行遠身邊,伸手就要搭上他的肩膀。

    此時葉行遠目光一掃,劉敦嚇了一跳,訕訕縮手,不過依舊是帶著一種討好的語氣開口,「小弟,我娘說了,這一次我來不但是為了接娘子,更要緊的是給小弟你說了一門好親事,特來與小弟你先講一聲。」

    好親事?葉行遠立刻警惕起來,劉家的人能給自己說什麼好親事?再說了,自己自姓葉,如今眼看就有了前程,婚姻之事,什麼時候輪得到姓劉的姻親來插口?

    劉敦兀自未覺,反而覺得這是天大的好事,「你知道我娘有個遠親堂兄乃是縣中典吏,膝下獨有一女,生得花容月貌,又有一副好針線,為人貞靜,便是做官太太也是夠份量的。如今想小弟你出息了,特要說了給你,配得好姻緣。此後你我兩家親上加親,豈不是好?」

    原來如此!葉行遠心中冷笑,這劉家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盤!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2 AM

第十一章 第一次慘敗!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劉家公婆的心思,以葉行遠的機敏,還能看不出來?

    他打斷了劉敦的滔滔不絕,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句,「姐夫,若是我不答應這門親事,那你還接不接我姐姐回去?」

    劉敦登時像是被堵住了嘴巴,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娘的意思確實很明確,要葉行遠答應結親之後,他才接葉翠芝......聽葉行遠的口氣,好像已經瞧破了這層心思。

    葉翠芝此刻也看出了端倪,鳳眼一豎,喝道:「劉敦,你們劉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也未免太羞辱人了吧?她以為對方是知道改悔,低聲下氣來求她回去,沒想到卻是將她當成了一個砝碼,要算計小弟!

    此時村尾劉家之中,劉公也在埋怨劉婆,「老婆子,你做這事,怎麼不先與我講一聲?那葉行遠眼見已經是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不說遠的,這幾年總能考下來一個童生,我們家又何苦得罪了他?

    依我的意思,太太平平把兒媳婦給接回來,了結了這梁子,兩家依舊是親眷,日後也好往來啊,何必多此一舉,另外生事?」

    劉婆鬢上斜插一枝花,四五十歲徐娘半老,年輕時候應該頗有幾分姿色。她白了劉公一眼,「你們男人懂得什麼?葉翠芝原本就桀驁,不服我管制,日後有他弟弟撐腰,哪裡還會敬著我們?這接回來是可以接,但總得想個法兒磨一磨她的性子。」

    她尋思著葉翠芝到底他劉家的兒媳婦,心裡肯定不甘心這麼被趕回娘家,所以終究是想著回來的。這年頭,哪有願意被休的女子?哪有願意與婆家公開撕破臉的女子?不怕被議論麼?

    再加上還有親骨肉女兒在,所以劉婆心裡篤定,葉翠芝歸根結底還是想回劉家。

    在劉婆看來,可如今葉行遠出息了,葉家今後似乎也能幫到兒子,要將葉翠芝接回來也不是不行,但是回來之後呢?

    如果葉翠芝就此拿起了架子,在家裡把她這婆婆壓下去,那反而不美了。故而一是得把規矩立起來,二是釜底抽薪,將她作為依仗的小弟給拿下。

    正好劉婆有個娘家遠親侄女兒,是縣中典吏人家,卻一直吵著鬧著要嫁個讀書人,娘家族兄也為她犯愁,如今拿來配這葉行遠倒是正好。

    一來典吏家地位高於現在的葉家,這算是下嫁。必能拿捏住這毛還沒長齊的葉行遠,讓他不再會全心全意為姐姐出力,葉翠芝也就失了臂助;二來葉行遠日後若真有了大出息,也算是她娘家的親戚,自可借力。

    話說這世界的吏員並非是賤籍,只不過他們信奉陰司城隍,身上得了陰氣,從而絕了天道,更與天機無緣。當然也有些小小不入流神通,只是不能越出縣境,困於本縣之內而已。

    在他們想來,葉行遠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拒絕這一門親事,劉婆這娘家族兄乃是縣衙文房典吏,也就是縣衙文房的首領頭目。

    而文房正管著縣內考試和教育這攤事務,雖說知縣大老爺是縣裡正堂第一把金交椅,但根基深厚的坐地虎勢力也不可小覷。

    說不得葉行遠為了縣試還要低聲下氣來求他們玉成,這樣葉行遠就挺不直腰桿,葉翠芝更是隨他們捏扁搓圓。

    劉公還是不大贊同,「若那葉行遠真的天賦異稟,不用求人也能考中童生,怎麼可能對你那族兄低聲下氣?」

    劉婆冷笑幾聲,「有些人不能成事卻能壞事。一個文房首領吏目想在考試中壞事,那還是很簡單的。葉行遠只要稍有腦子,就不能不顧忌這點。」

    劉公聽了這話,也低頭尋思起來。若這門親事成了,一方面葉翠芝要求著劉家回來,自然就硬不起來,另一方面葉行遠顧忌前程,那葉家就無法佔據主動了。

    最後還是他們劉家佔上風,通過結親掌控住葉家,然後還能輕而易舉的借葉行遠的光——如果葉行遠真能在科舉有所作為的話。

    葉行遠是天才又怎樣?這世道,可不僅僅是有天賦便能橫行無忌的!多少評書故事上都講過,時勢能造英雄,但時勢也能扼殺英雄。

    想至此處,劉公也覺此計大妙。就當劉家公婆正自以為得計的時候,劉敦卻是哭喪著臉回來了,臉上還有五個鮮紅巴掌印,估計是脾氣潑辣的葉翠芝留下的記號。

    劉婆不免吃了一驚,「我兒,這是怎麼回事?你可曾跟你媳婦講清楚了?」這兒子不太會辦事,性子又軟,莫不是他沒有先講親事說明,倒先跟葉翠芝吵起嘴來?

    「講,怎麼不講?」劉敦憤憤不平,「我好意與他說親,葉行遠這小兔崽子眼高於頂,居然還看不上!我媳婦也沒說啥,但葉行遠打了我一巴掌,將我趕了出來,說從此恩斷義絕!」

    他也是憋著一肚子氣,在他看來,爹娘的安排自然是好的,葉翠芝似乎也沒反對,但葉行遠不識抬舉,居然動手打人,這成何體統?

    「豈有此理!」劉婆勃然大怒,她原以為是葉翠芝打的,夫妻之間動手也就罷了,誰料竟然是葉行遠動的手!

    這葉行遠也未免太驕傲了吧?他現在還沒有考上童生,就如此跋扈,等要真有了功名還不得氣焰熏天?

    面對族兄典吏時,劉婆滿口答應打了包票,要是中間起了波折,最後事沒辦成,這叫她與族兄典吏家怎麼交待?

    想到這裡劉婆再也坐不住,火燒火燎地跳了起來,「走!我親自去與那小兔崽子說說,他是豬油蒙了心麼?天上掉下來一個好親事都不要,難道他還想娶官家大小姐不成?」

    這婆娘奔出門去,因顧忌著侄女兒的名聲,不能路上就開罵,胸中憋悶,三步兩步衝到葉家,一腳就踹開了大門。

    此時葉行遠正在安慰葉翠芝,劉家人行事實在不著調,跟這種人家拉上關係真是沾了一手黃泥巴,讓人心中不悅。

    奈何姐姐在自己穿越前就嫁了過去,如今要和離也是傷筋動骨,他還得琢磨著想辦法把小外甥女兒奪過來,以慰藉姐姐的相思之苦。

    說話間卻見一個中年婆子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正是姐姐的婆婆,葉行遠當即站起來,大喝道:「誰人膽敢無禮!」

    葉行遠雖然還沒有功名,但腹有詩書氣自華,又是體驗過借天機的人,氣勢已與普通人不同。

    無形的威壓逼得劉婆縮了縮,沒敢與葉行遠較勁,但卻轉而氣咻咻地指著葉翠芝,「你這喪行敗德的東西,你男人來此談正事,你竟放縱家人動手,成什麼樣子?你若還想當我劉家的媳婦,就去跪幾天祖宗祠堂,我再與你算賬!」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葉行遠大怒,擋在葉翠芝面前。如今姐姐娘家人只剩他一個,劉婆在他面前尚且這般凶蠻,污言穢語,可見平日如何欺負人。

    以往做不到什麼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當著自己面鬧,自己就得護著姐姐,怎麼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去。如今這劉家是當真回不得了!

    他如今神完氣足,氣勢不凡,厲喝一聲如舌綻春雷,已經有了功名之士的架子。劉婆嚇了一跳,氣勢又慫了幾分。

    她下意識後退兩步,硬著頭皮對葉行遠陪笑,「小葉,你如今倒是長得高大魁梧,也難怪黃典吏瞧上了你,你莫要聽你姐姐挑唆,這等姻緣是你求也求不來的福氣,你可不要意氣用事。」

    這是劉婆的王牌,也是她尋思著能夠打動葉行遠的關鍵,她還是擔心兒子沒說清楚,趕緊又補充解釋,「我這娘家兄弟在縣裡司典吏之職,專管文房教務、考試事,你不是下個月便要考童生麼?他家中便能行得許多方便,這門婚事你何樂不為?」

    「你想多了,之所以我不答應,並非是姐姐從中挑唆。」葉行遠神情厭惡,沉聲答道。

    葉行遠倒沒說假話,剛才葉翠芝聽了丈夫的話,知道涉及到弟弟前程,是想忍氣吞聲答應下來,並回到劉家去。

    但在葉行遠眼裡,這無異於姐姐犧牲自己的幸福,跳回劉家火坑成全自己的功名。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怎能接受這樣的事情?

    如果姐姐不願離婚想回去,他縱然有意見也不好攔著,但是姐姐為了自己功名,下決心犧牲而回去,那就不行!所以葉行遠動了真怒,動手打了劉敦一個耳光,將劉敦驅趕走人。

    葉行遠想了想,又警告說:「我的婚事不勞你們劉家操心。劉氏你既然到此,我也借此跟你說清楚。你劉家這點小心思還是收起來為好,否則你不仁我不義,傳出去未免太難看!」

    「哎喲喲!」劉婆叫喚了一聲,惱羞成怒,「你還沒考上功名,倒是擺出了官老爺的譜來!我與你說,結親不成,便是結仇,你自己掂量掂量,得罪了管考試的典吏,你還要不要考童生?」

    她有個典吏的遠親兄弟,一直是當作法寶一般,看得比天還大。以往與人吵架,每每祭出來就能夠大獲全勝,這次她自然也以為不會例外。

    葉翠芝聽到這裡,十分緊張,正想對弟弟說什麼,又被葉行遠攔住了。葉行遠想著,反正與劉家已經撕破了面皮,他言語之間也就不用客氣,「我倒是不知道,得罪了你劉家,居然連童生都考不得了?這縣試乃是國家選才大典,你劉家何德何能,竟敢妄言?

    你拿縣中典吏扯大旗作虎皮,攀扯吏員,一張狀紙上公台,不用問你就得先杖三十!

    控制科考,營私舞弊,你可知道這是夷三族的大罪!是誰給你這麼大的狗膽胡言亂語?」

    他罵得酣暢淋漓,律法規條又張口就來,唬得劉婆面無血色,心知縣試那當真規矩森嚴,不可胡說,心中更自怯了。

    但她小山村潑婦之性,被葉行遠訓斥一頓,反而起了凶性,咬了咬牙又開口,「我不懂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葉翠芝現在是我們劉家的兒媳婦,我就管得!至於你這小兔崽子既然死鴨子嘴硬,我倒要瞧瞧你日後能找個什麼好的!」

    一邊說著,劉婆嗤嗤冷笑,在她眼中典吏之女就已經到了天,能娶上就是祖宗八輩子積德,就憑葉家現在這個破落樣,就算這小子真能考上童生,又能說個什麼樣的媳婦?

    科舉每一道關口,都是十分之一的錄取率,社學考童生十中挑一,童生考秀才是還是十中取一,葉行遠就真以為自己永遠是十分之一中的一個?

    剛出了屋子,葉行遠的威壓陡然消失,劉婆忽而覺得剛才不過癮,尚未發揮出一成嘴炮功力,簡直白來。

    於是她又重新開口,也不進屋了,直接堵在屋門口大罵,各種污言穢語源源不斷噴湧而出。

    葉行遠縱然讀書修身養性,也被這已經臻於化境的潑婦罵街大法撩起了怒氣。可是他堂堂一個讀書人又不能上去動手,否則與潑婦廝打成什麼體統?傳出去就是大笑話!

    只可恨自己沒學會什麼真正神通,不然豈容潑婦猖獗!忽然又想起自己還有劍靈,葉行遠忍不住在心裡狂呼:「劍靈劍靈!趕緊出來發威!」

    這似乎是他如今唯一的指望了,上次劍靈發飆時,號稱九品神通的秀才都抵擋不住,拿下一個潑婦豈不小菜一碟?

    可是任由葉行遠如何狂呼,劍靈巍然不動,任由主人百般驅使,就是毫無動靜。葉行遠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絕望,難道這貌似大有來歷的劍靈也怕潑婦嗎?

    耳聽外面潑婦一口氣罵了一刻鐘,葉行遠不由得閉目仰天長嘆,穿越以來第一次慘敗,竟然是敗於潑婦之手!可恨,可恨!

    「葉行遠葉公子在家嗎?」正在劉婆持續發飆時,忽然從外面傳來一聲詢問,聲音不大,但卻能讓屋裡屋外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葉行遠也聽出來了,這聲音是歐陽紫玉的。

    歐陽大小姐這次的口氣既恭敬而客氣,當然,如果歐陽大小姐不站在牆頭上迎風招展,那禮節就更完美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3 AM

第十二章 天道好還

    卻說歐陽大小姐方才在山谷之中反思了一陣,覺得是因為自己態度表現得太過急切,所以才把葉行遠給嚇跑了。同時又想起父親的一些教導,所以她決定,要拿出禮賢下士的作風,再找一次葉行遠。

    其實歐陽大小姐什麼時候這樣求過人,心中也是萬分糾結,因為師尊說了,找到仙緣才能回山,愁人啊!

    她記起葉行遠住在潛山村,來到在村頭問了人,知道了葉行遠的住處尋上門來,卻正好撞上劉婆堵門罵街。

    不管歐陽紫玉性格如何,單論容貌卻是一等一。她姿容精緻,站在小破土屋的牆頭上,衣裙飄飄,就像是砂礫中的璀璨明珠一般奪目。

    劉婆剛剛放下「葉行遠找不到好女人」這種大話,轉眼就瞧見一個美得像仙女的人來找葉行遠,自覺有點丟了臉。

    她罵也罵累了,正打算拂袖而去,口中還在不乾不淨地嘀咕,「原來是勾搭上了這種騷狐狸,怪不得連好親事都不要了,真是傷風敗俗的玩意兒!」

    劉婆認不得歐陽紫玉,不過她既然拋頭露面上門來找男人,居然還翻牆,想來也不是什麼正經好女子,說話自然也就沒什麼顧忌。

    「你說什麼?」歐陽紫玉不想竟遇到這種無妄之災,剛剛與凡人客氣幾句,便莫名其妙地被一個粗鄙鄉下婆子罵了,大小姐劍仙的脾氣就蹭蹭湧上來。

    劉婆眼睛一豎,雙手叉腰,上下打量了歐陽紫玉一番,鼻子裡發出輕嗤之聲,「說的就是你這騷狐狸,青天白日裡爬上男人房頂,真是傷風敗俗!你自己做得,別人還說不得麼?」

    夢想中好事不成,她也憋了一肚子氣,對葉行遠她除了大罵之外無可奈何,看誰都像出氣筒,她的脾氣更像是炮仗一樣爆開。

    「你你你你你……」歐陽大小姐氣得快咬碎銀牙,指著劉婆說不出話來。她天資卓絕,家學淵源,但是卻沒有跟這種鄉村潑婦鬥過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罵回去。

    「你什麼你?」劉婆不知死活地挺起了依舊飽滿的胸脯,怪眼一翻,「指什麼指?難道你還敢打我不成?」

    那可是劍仙啊,沒見人家能輕而易舉站在牆頭擺姿勢嗎?葉行遠以手扶額,「不作死就不會死,古人誠不欺我。」

    原本以這位大小姐的本性,劉婆若不提醒這個打字,她或許一時半會兒還想不起來動手,但你自己開口這個「打」字提醒人家,歐陽紫玉還能有什麼顧忌?

    我罵不過你這潑婦,難道還打不過?歐陽紫玉登時恍然大悟念頭通達,哪有以己之短,對彼之長的道理?

    她又抬手一指,一股氣勁抽在劉婆當胸,劉婆只覺得身子一麻,就像是騰云駕霧一般飛起,直接穿過了院牆,蓬的一聲撞入不遠處的稻草垛之中。

    劉婆還沒搞清楚什麼狀況,她也算是有膽氣,竟是從稻草垛中爬了出來,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發,一陣風又沖了回來,嘴裡還在罵罵咧咧:「你這個小賤人,竟敢真的出手打人,我與你拼了!」

    葉行遠看到劉婆哇哇亂叫,雙手亂抓,朝著歐陽紫玉撲去,再次忍不住默哀幾句。

    要是劉婆一開始她就拿出這潑婦撒潑的勁兒來,歐陽大小姐在懵了的情況下,說不定要先吃虧,但如今歐陽紫玉腦子已經轉過來了,心中有了一個「打」字,就能夠很順暢地把劉婆視作平日降妖伏魔的對象。

    眼看這老潑婦撲過來,歐陽紫玉口中輕叱一聲,手拈劍訣,袖子向前一揮。

    嗤嗤嗤嗤嗤!只見一口口透明的劍光在空中一現即隱,就像是一陣旋風一般將劉婆撕扯著拋出了門外。

    劍氣縱橫,劉婆頭髮衣服削得千瘡百孔,就像是乞丐一般。這回她真是傻了,木呆呆在葉家門口站了良久,終於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妖怪」,轉身跑得無影無蹤。

    這還是歐陽紫玉本質良善、手下留情,如果真將劉婆當成妖魔,但凡無形劍氣稍稍加一點力,就算是再來幾個劉婆,現在也早已被切成十七八截。

    歐陽紫玉轉過身來,對著葉行遠拱了拱手,驕傲的說:「獻醜!獻醜!些許小小仙家手段,葉公子你看如何?」

    這門劍氣是蜀山派入門所修,她苦修十年,已有小成,對付劉婆這種當然是殺雞用牛刀,不過想著可以給葉行遠瞧瞧劍仙的威風,也算是一石二鳥。

    看到歐陽紫玉如此瀟灑,葉行遠心中也是有點羨慕的,自己要是有這兩手,也不至於被潑婦罵街堵門。劍仙功夫,克敵制勝,威風凜凜,可以說是一人敵乃至十人敵百人敵的妙法。

    可惜他心中早已選定了道路,讀書人滿腹經綸,借動天機,可有萬人敵之威力,也未必就比劍仙差了,只是自己尚未入門而已。

    這種執意單挑的功夫,若有機會不妨兩手,但要他放棄舉業,投身修仙,那是萬萬不能。

    若連這點心志都沒有,動輒動搖,能成什麼大事?所以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讚了一聲,「果然是劍仙妙法,了不起。」

    歐陽紫玉得意洋洋,「既如此,你現在可想明白了?我為你趕走惡客,我父親也幫過你,你是不是考慮報我大恩,以身相許,隨我入山修道去吧!」

    報恩?就這樣大大咧咧索求報恩?還敢說以身相許?葉行遠啼笑皆非,他瞧了瞧歐陽紫玉,「如今我倒有了一個問題,就你這性子,你師父是怎麼放你下山的?」

    歐陽紫玉一愣,「你這問題倒是與我一眾師兄弟類似,師尊說我幼年上山未經世事,需要下山歷練,懂點人情世故才行……你這什麼意思?難道是想說你不用報恩麼?」

    葉行遠暗暗嘆氣,低聲嘀咕,「你師父想得倒是沒錯,你這樣子不歷練歷練還真不行……」

    這位女劍仙似乎一片天真爛漫,有些地方宛如幼童,跟她講道理都是沒用的,瞥見她一臉的熱情,葉行遠都不由有種無力感。

    他搖了搖頭,終於忍不住下了逐客令,「歐陽小姐,我跟你說清楚,修仙煉道固然玄妙,但我自有讀書上進的渠道,你一番好意我心領,但我的前程,就不勞你操心了。寒舍簡陋,不便招待貴客,小姐就請便吧!」

    葉行遠琢磨著不跟這姑娘把話挑明,她還不知道要歪纏到什麼時候,不如爽爽快快再說個清楚,就這麼幹淨利落送客。

    歐陽紫玉大急,「這可不成,你若不修仙,我可怎麼辦?」

    她情急之下,也是說了真心話。這小子關係到自己的仙緣,他修不修仙倒無所謂,要是誤了姑奶奶的修仙大業,他怎麼賠得起?

    她瞧這小村寧靜,此時四面無人,一時竟起了強搶的心思,「葉公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若用劍氣將你臨空攝走,有你的苦頭吃……」

    葉行遠的姐姐葉翠芝聽到現在,一開始還心懷感激,又覺得歐陽紫玉這般人物,這般劍仙居然纏著小弟,也是一種榮耀。

    後來越聽越不對,到最後更是不成話,忍不住開口,「姑娘,我尋思這修仙煉道當然是好事,但我家小弟乃是葉家獨苗,好歹要等他娶妻生子,生下幾個大胖兒子之後傳宗接代,才能棄家修道!」

    她上下打量著歐陽紫玉,「我看姑娘你一表人才,又對我小弟情有獨鍾,不如你來幫幫忙?若是葉家有了後......」

    葉翠芝話音未落,歐陽紫玉面紅耳赤,她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聽到這種生孩子之類的羞人之語套在自己身上,登時秀臉像是著了火。

    又突然醒悟到,自己對葉行遠說的那些話,確實很有語病,讓人聽到後難免誤會!這可真真羞殺人了!

    最後歐陽大小姐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轉身飛起,飄過牆頭,瞬間消失在葉家姐弟眼中。

    葉行遠暗暗地向姐姐豎起了大拇指。想不到姐姐出馬一個頂倆,自己費勁半天沒能把這位女劍仙弄走,葉翠芝輕描淡寫三言兩語就將她羞走了。

    劉婆來罵自家姐姐,歐陽大小姐打跑了劉婆,自家姐姐又羞走了歐陽紫玉,果然是天道好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葉行遠忽然覺得自己對天機感悟又進步了一點......

    不提葉行遠若有所悟,學業大有進益。卻說劉婆羞惱回到家中,只覺得渾身骨骼無一處不痛,讓劉公調了膏藥子細細敷了,咬牙切齒,卻是嚥不下這口氣。

    劉婆尋思著自己現在奈何葉行遠不得,那個凶霸霸的美貌女子身有異能,也是她完全惹不起的,想要討回這口氣,只能去尋靠山。

    劉婆本姓黃,她那族兄典吏自然也就是黃典吏了,縣裡大多數人見了,都要敬稱一聲黃先生。此事因黃典吏女兒的婚事而起,劉婆自然要去尋自家族兄來幫忙做主。

    劉公又害怕了,苦勸了老婆子一回,但劉婆不聽,在家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巴巴趕往縣城。

    黃典吏家住在縣城西面一條小巷,獨門獨戶,房子起得甚是氣派,三開間的大門很是醒目。劉婆對這個最厲害的親戚本就有點怵,如今又自覺辦砸了差事,打算先去拜會典吏娘子。

    誰知道她一進院子就劈面見著黃典吏正在給城隍爺上香,她不敢打擾,只好一聲不吭縮手縮腳地站在大門邊。

    黃典吏四十許人,身材幹瘦,顯得腦袋特別大,頜下三綹長鬚,已經有了幾分灰白色。

    他神情嚴肅,手捧三柱清香,拜了三拜,插進城隍像前的青銅香爐之中,這才淨了手,回頭瞧了劉婆一眼。

    劉婆面色尷尬,陪著笑湊過來,「兄長一向可好?」

    黃典吏面孔一板,「若沒有你跟我那娘子起糊塗心思,我倒是托福過得不錯,不用為你們這些蠢東西生氣!」

    劉婆唬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以為是自己說親被葉行遠斷然拒絕這事已經傳到了黃典吏耳中,引得他雷霆震怒,正想開口解釋。

    卻見黃典吏手掌重重地在桌面上一拍,臉上滿是惱意,幾乎是咆哮出聲,「他歐陽凜看上的人,我是絕不會跟他結親家!」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4 AM

第十三章 縣試報名

    黃典吏開口擲地有聲,劉婆恍然大悟,這才突然想起來黃典吏與歐陽舉人老爺的一段過往陳年舊事。

    此事在縣中也算是知名公案,只是年深日久,無論黃典吏還是歐陽舉人也都是城府極深的人物,所以少有人提起,劉婆也早想不起來。

    想不到黃典吏到現在還耿耿於懷!劉婆眼珠子骨碌一轉,腦中立刻多了幾個添油加醋告狀的歪主意。

    她咳嗽了一聲,擺出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兄長,我這不是正要來向你稟明此事麼?這葉行遠,仗著歐陽舉人的勢頭,真真欺人太甚!」

    黃典吏與歐陽舉人當年本是好友,一同刻苦攻讀,後來卻因為一名女扮男裝的女子反目成仇。傳說是那女子扮成男人,上了縣中公學,黃典吏與歐陽舉人與她交好,也同時識破了她的女兒身。

    兩人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紀,見到這般磊落奇女子都是心有所動,這本是一段佳話,奈何一女不能配二夫,這女人最終選擇了歐陽舉人,也就是如今的舉人太太。

    黃典吏自覺受了羞辱,發誓要在功名上壓倒歐陽凜,以雪這奪妻之恨。誰知道歐陽舉人娶妻之後,似是發了運,當年一舉考中了第十七名舉人,而黃典吏心中憤恨,發揮失常,竟爾名落孫山。

    他連考了幾期,都未曾成功,一怒之下,竟是棄了讀書人功名,自斷天道,轉而敬拜陰神,求得小吏之職,十幾年來步步高陞,如今也算得上是縣中一號人物。

    黃典吏平時喜怒不形於色,但一提到歐陽舉人,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劉婆這麼一說,他果然上鉤,急問:「這葉行遠與歐陽凜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又敢如何欺你?難道還敢拒我家的親事不成?」

    黃典吏聽自家娘子提起葉行遠事之後,想起他乃是歐陽舉人一手保住的人物,心中就十分不喜,也絕不會同意這一門親事。但人的心思卻是古怪,明明是自己棄若敝履的東西,若是對方也表現出不屑的態度,反而會十分在意。

    劉婆哭喪著臉,「他何止敢欺負我?他是完全不把兄長你放在眼裡!他攀上了歐陽舉人這根高枝兒,聽我糊塗提及侄女兒的婚事,不但是一口拒絕,還出言羞辱。

    那葉行遠口口聲聲說猥瑣小吏之女,如何配得上讀書人?我聽說歐陽舉人有一女,似有招親之意,也難怪他如此囂張!」

    女人的謊話隨口就來,尤其是劉婆這種村中潑婦。劉婆自己也沒料到隨口編排的女人竟是毆打自己的那個凶悍女子,她言之鑿鑿,連黃典吏都騙過了。

    氣得黃典吏把平日珍愛的茶盅都砸了,心裡發了狠,絕不讓這個葉行遠考中童生。

    此後幾天葉行遠倒是過得風平浪靜,歐陽紫玉沒來糾纏,劉家那邊也暫時熄了火。他懶得去想這些麻煩事,專心於縣試的準備之中,這才是自己的最大事,其他都可以靠邊。

    過幾天葉行遠自覺功課已熟,靈力在反覆臨摹宇宙鋒之下,不但恢復了原有水平,甚至還有所長進。

    科舉這條大道,當然也不是常人隨便就能過的,錄取幾率對大多數人而言都是遙不可及。比如這第一道關口縣試,錄取童生的比例是十中取一。

    前頭介紹過,考試標準是看天機共鳴。而天機共鳴來自兩點,一是讀書人對天機感悟程度,二是讀書人自身修為。通俗的說,天機共鳴就是靠文章詩詞水平乘以靈力水平。

    以葉行遠兩世靈魂徹底融合後的出眾拔萃實力,具備超出一般人的靈力水平(不然也不會被村裡人視為天才),以及記憶中另一個時空的國學寶庫,成為這個被取中的「一」並不難,甚至繼續前進都大有可為。

    再算算日子到了縣試報名之期,葉行遠去社學問了錢塾師。知道名額已經推薦到了縣衙,但仍須得考生本人到縣衙文房填表報名,當下就略略收拾,下山前往縣城去報名。

    潛山村此去縣城十五里路,不過都是下山,走起來也不累人。葉行遠年輕,雖然身體仍然偏於孱弱,但從早上出發,走走停停,差不多中午時分也就到了縣城。

    縣城他是來過的,縣衙的位置也還記得。到了外面縣衙大門,只見不少人簇擁在一起排隊,上前一問,果然都是前來報名的考生。

    縣試報名核准身份,就在這三日之間,各鄉各村的待考童生都集中湧來,他們平日裡不曾見面,但從師長口中,或多或少都聽過這些競爭對手的名字。

    葉行遠在旁觀看,果然見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名,似乎之前錢塾師經常提起,算是各鄉之中有名的學子,以前葉行遠也曾視之為勁敵,但現在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憑自己的水平,童生應該能夠穩穩到手,其他人與他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如果運氣能夠好些的話,或者能夠撈個案首?

    葉行遠心中算計著,童生的案首雖然不值什麼,但畢竟是一縣之首,也就真正入了縣中那些大人物的法眼,能夠跟他們說得上話。一方面是對將來前程有好處,至少縣試案首到了府試考秀才時,若無意外都會默認取中的;另一方面被大人物注意到,就能有機會時時請益,對讀書人的根基也是大有幫助。

    葉行遠更看重的是第二點,這個世界的科舉制度,他並不算非常瞭解,也沒有絲毫的經驗,前世的知識不能直接套用,必須靠自己舉一反三,得人指點那能省他不知多少功夫。

    這個世界讀書人白身到仕途的起點,至關緊要還是四場考試——縣試、府試、省試、會試。

    雖然與歷史上的科舉並不盡完全相同,但也有不少相似之處,進士萬中選一,能夠考上的都是人尖兒。本縣縣尊大老爺就是進士出身,得他提點幾句,必將受用無窮。

    葉行遠喜滋滋地想著自己的未來,排隊在縣衙文房報完了名,謄名的小吏瞧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刻意刁難。

    消息卻是第一時間傳到了黃典吏耳中,他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喝茶。報名之中或者可以搞些小動作刁難一下葉行遠,但不能將他傷筋動骨,沒有太大的意義。倒是報名之後,可以找個機會壓一壓這小子的文名。

    葉行遠報名結束,取了文牒,施施然出了縣衙大門,打算在回家路上,順便去拜訪歐陽舉人。

    歐陽紫玉雖然是個麻煩,但是上次歐陽舉人保他推遲十日社考,給了他緩衝的時間,讓他重獲縣試資格,這樁事還不曾道謝,總要上門一趟才符合禮節。

    他正想去街上買幾件禮物,卻被一個鄰村的少年叫住了,「葉賢弟,怎麼如此匆匆,報完名我們幾個相約去縣中城隍廟拜神,求縣試順利,你與我等同行可好?」

    去城隍廟拜神求考試?葉行遠第一反應就是這專業不對口啊,讀書人不是該去文廟才對麼?後來一想才回憶起來,這世上就與歷史不同,根本就沒有什麼文廟。

    文聖降世,普傳經義,有教無類,凡有志於學者,都可參悟聖人大道,稱為讀書人。文聖病天下之人拜偶像之陋習,升天之時,特意傳諭,不得為他塑金身建廟宇,讀書人心中只要有正氣在,便可感應天機,無需香燭供奉。

    不過可惜陋習這種事還是很難完全改革掉,讀書人沒有文廟拜了,考試前不定心,總要選擇別的神祇去磕幾個頭,至少是讓自己安下心來。

    縣試之前拜城隍,似乎是本縣的風俗,估計縣試監考人員多是小吏的緣故——小吏是普遍信仰城隍的。

    葉行遠雖然覺得自己天機在手文章在腹大有把握,不必求助於泥塑木雕,但也不想拂了眾意,看看時間還早,拜神也不耽誤多少功夫,乾脆和光同塵隨大流罷了。

    聽葉行遠答應同行,那鄰村少年大喜,挽著他的手臂,將他帶到一群讀書人中間,大笑道:「盛兄,幸不辱命,葉賢弟我請來了。」

    葉行遠心中一動,目光轉向鄰村少年招呼之人,那人差不多已經有二十來歲年紀,在這群讀書人中年紀最長,臉上帶著一副微微得意的神情,見葉行遠看他,淡淡地點了點頭,「葉賢弟,久聞你聲名,在下盛本其,今日倒是第一次見,待會兒可要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詩文。」

    周圍一眾少年,突然都低下頭來,似乎是在憋著笑。

    葉行遠看這架勢哪裡還能不明白,這明顯就是讓人算計了。這盛本其是本縣知名的一個才子,據說寫的詩清新脫俗,頗受上一任縣尊老爺看好,說他才華滿溢,必成大器。

    可惜盛本其考了十年的童生都沒考出來,迄今仍是白身,為人卻又是極驕傲惡劣,以羞辱他人為樂。

    以前的葉行遠,長於文章,拙於詩詞,這些人是打算要用文采來壓他?再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其中必定還有點其他緣故吧?葉行遠想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5 AM

第十四章 有人挖坑

    雖然有人貌似存心不良的挑戰自己,但葉行遠並不著急,既然走上科舉這條淘汰率極高的道路,就難免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挑戰,文人意氣之爭難道少見麼?對此葉行遠早有心理準備。

    再說他現在可不是以前的葉行遠,不會那麼容易叫人欺負了去。他真正在意的是對方的動機,他們有備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一邊琢磨,看來自己與俞秀才作對之後,影響力還在蔓延,導致別人關注到自己;一邊與諸子寒暄,鬧哄哄地朝著城隍廟方向進發。

    本地城隍為城中吏、民敬拜,頗有靈驗,這幾日縣試在即,讀書人都要來拜一拜,更是門庭若市。

    這一群參拜城隍的學子以盛本其為首,他表面上倒是客客氣氣,每與人相遇,必先拉著葉行遠介紹。言語之中倒也對葉行遠推崇備至,一眾同行者也是隨聲附和,只大多數人的表演都沒什麼誠意。

    這是欲抑先揚的路子,先將你捧得高高的,再一棒子打落云端。這一套文人都拿手得很,葉行遠兩世為人見得多了,心中也自不屑,盛本其的手段並不高明,十年考不中童生也不是沒道理的。

    葉行遠想通了這一點,更加從容自在,人家要捧他抬轎子,他就安心坐著便是,這種眾人趨附巴結的態度雖然明知是假的,但聽著好話不絕於耳,也是一種享受。

    瞧葉行遠春風滿面,始作俑者盛本其心中愈發不爽,這姓葉的倒是會借坡上驢,他就不知道謙遜幾分麼?

    不過也能從另一方面看出,葉行遠終究是個雛兒,幾句「久仰久仰」之類的客套便能叫他趾高氣揚。等一會兒再將他踩到塵埃之中,他就知道厲害了!。

    他十年不中,心性早已不似從前,這一次自覺文字靈力天機氣運都到了,又得縣中某貴人拍胸脯保證,對縣試案首勢在必得。

    只要中了案首,那就默認會被下一步府試取中秀才。這樣就能實踐自己「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遮羞之語。

    不想就在縣試之前,半路殺出個葉行遠。此人之前盛本其也聽過,文章紮實老到,是天生考科舉的人才,但畢竟年少,靈力蓄積不厚,本不是什麼威脅。

    誰知兩三日間,十里八鄉都在紛紛揚揚傳言,這葉行遠竟是在文鬥之中勝了東徽村的俞秀才,氣得後者如今閉門讀書謝客。

    這事雖然細節難以考證,但至少能夠說明這小子的靈力之厚,已經到了可以與秀才相公抗衡的程度,這還了得?

    早有人給盛本其詳細地透露了訊息,他越聽越是心驚,將葉行遠預設成了假想大敵,在縣裡那位貴人的攛掇之下,更是急於在縣試之前,壓一壓葉行遠的文名!

    也許縣裡那位貴人別有目的,說起葉行遠明顯帶有挑撥之意,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但他盛本其不在乎,既是為自己,也是為別人,何樂而不為?

    「葉賢弟,城隍廟乃陰神之地,我們讀書人平時少來此地,你是第一次考童生,之前未曾來過吧?」盛本其假惺惺地為葉行遠指示方向,想起自己已經不多不少來了此地十次,不覺有些鼻酸。

    葉行遠倒確實是第一次來縣中城隍廟,他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見廟宇巍峨,香火旺盛,比他所知地球上的城隍廟規模大了何止一兩倍?

    踏入正門是一片空地,中間擺放一座黑鐵鑄香爐,一時不停地冒著青煙,四面稀稀落落種幾棵松柏,謹嚴而不失氣派。正中一座大殿,供奉城隍與其隨員,兩邊還各有一座偏殿,供奉本縣史上成陰神的人物。

    縣中豪俠、清廉能吏、孝子善人,這些人若不能讀書得天機,憑著生前功德,死後得敕封成陰神,也可庇佑一方百姓,香火不絕。

    不過這些人地位不彰,讀書人是不拜的,就算是城隍老爺也只有考試前臨時抱「神」腳拜一拜而已。與其說拜的城隍,還不如說拜的監考小吏們,若那監考小吏使起壞來,他們這些尚未取得功名的讀書人又哪裡吃得消?

    盛本其帶頭,每位學子都從廟祝手中買了三把清香,魚貫而入正殿,拜了城隍上了香,各自口中默默祝告,禱求功名順利。

    葉行遠跟在盛本其身後,抬頭瞧城隍神像,只見本地城隍黑衣高冠,面色威嚴,塑像的眸中蘊有神光,一來是因為雕塑的匠人手藝高超,二來也是因為這裡香火旺盛,城隍時時顯靈的關係。

    他知道陰神有靈,不敢怠慢,照足規矩行禮上香,不過並未如其他人一般懇求城隍保佑中榜,只求不出意外,考場公平。

    城隍雖能分善惡,理陰陽,在本縣之中是排名第一的陰神,但對陽世的干涉卻極為有限,更不用說森嚴科舉乃天機所在,不是陰神可以插手。城隍所能做的,無非是借神力於小吏,維持考場秩序,阻擋考生作弊而已。

    葉行遠拜完城隍退了出來,冷眼瞧著盛本其等人。此行到目前為止還算平靜,對方還並沒有出招,想來是因為不敢在陰神之地造次,但他們應該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果然等一行人絡繹拜完,適才邀請葉行遠的鄰村少年又拉住了他不肯放,「葉賢弟,拜完城隍,當會香君。我等學子到美人墳前一祭,奉上瓜果酒蔬,以文辭贊芳魂,乃是縣中讀書人盛行的風流雅事,這你可斷斷不能走了。」

    香君?葉行遠回過神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城隍廟側,有一孤墳,名為香君塚,乃是三百年前一位名妓的墳塋。當日這名妓豔冠群芳,名聲直傳南方六省,號稱香君,蘭心慧質美豔無雙,偏又脾氣極為清冷,對富貴權勢不假辭色,只一心愛才。

    後來她與本縣一名士子相遇,惜他才華,兩人兩情相悅,雖無越禮之事,但也定下白首之盟。

    士子出身世家,回家稟明父母,要將香君娶回家中,他父母如何能肯讓兒子娶一個**?當即責罵痛打,更將他關在家中不得出門。

    而香君久候不至,以為情郎違誓,傷心斷腸,在城隍廟中斥訴無情人,投繯自盡,香消玉殞,化作一縷芳魂。

    士子得知此事,悲痛欲絕,趕到城隍廟中,循當日生不同衿死同穴的誓言,也是在城隍廟中自盡,與佳人同赴黃泉。

    陰間主宰聽聞此事,讚歎於士人的情意,封他為城隍,讓他們在地下相聚。當然這最後的結局只是傳說,或為後人杜撰,不可考證,只代表著美好的願望罷了。

    小縣難得有這種情致繾綣的雅事,不管會不會做兩句詩的學子,在拜完城隍之後,都會往香君塚一祭,做上幾句歪詩,也算是附庸風雅。

    當初盛本其便有一闕詠香君頗為知名,在鄉間也有流傳,不過在葉行遠看來不過爾爾,並未放在心上。

    他們是想在香君塚前來羞辱自己了?葉行遠抬頭看去,只見盛本其眯著眼睛站在陽光下,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葉行遠忽然醒悟到,香君塚前比詩文,本來就是本縣的傳統風俗,影響極大,如果是盛本其這種有點名氣的人組織,那更能贏得不少關注。說不得這幾日縣試之前,縣城中都要紛紛議論一眾學子的文才。

    如果葉行遠在香君塚之前做的詩不夠好,自然才名就會被貶低。盛本其之流必定要四處宣揚他文辭拙劣,無童生之才,甚至有可能影響到考官錄取時候的態度。

    考試試卷評判雖然以天機共鳴為主,但共鳴畢竟不是精確的分數,如果兩人試卷引起的天機共鳴程度相差無幾,那又是誰先誰後?這時候,平時的名聲就很重要了。

    無聊至極,斯文掃地!葉行遠心中嘆氣搖頭,嘴上卻故意示弱,「小弟拙於文辭,又不解男女情事,只怕寫出來的東西丟人現眼,這便不去了吧?」

    盛本其哪裡肯讓他走了,使個眼色,一群考生湧了上來扯住葉行遠的衣襟袖子不肯放手,七嘴八舌地勸導,「葉賢弟莫要謙虛,你天才之名遍傳鄉中,區區一首詩算得了什麼?」

    又有人說,「葉賢弟放心,不過是我們一群人玩笑,算不得是正經作詩,便算做差了,也傳不出去。」

    玩笑?不是正經作詩?那搞出這麼大場面做什麼?葉行遠瞧著越聚越多的讀書人和看熱鬧的百姓,如果說沒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便是打死他也不信。

    這種情況之下,以前的葉行遠騎虎難下,一定被他們硬扯著去作詩。而以前的他,只不過十五六年紀,又久居民風淳樸的山村之中,確實未經人事,也不懂男女之情。所以並不擅長這種詩詞,十有八九是要表現糟糕的。

    一旦作得不好,這幫人可不會守什麼「不傳出去」的信諾,必然是要傳遍全縣,徹底打壓他的文名才行。這事兒場面越大,自己越下不了台,到了考試,名次難免會受到影響。。

    葉行遠瞧著一張張虛偽的面容,心中鄙夷。若自己真是個沒有見過男女情事的雛兒,經驗不足,那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會被這些人活活坑死。

    可惜,現在的他可不是雛兒。葉行遠裝作為難地點了點頭,「香君之情,城隍之信,我一貫心嚮往之,如今既然是諸位盛情相邀,我說不得只能獻醜。不過有言在先,我這詩,真不可傳出去......」

    「放心!放心!」那幾個心懷鬼胎的考生轟然大叫,簇擁著葉行遠出了城隍廟邊門,穿過一片柳林,直達香君墓之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6 AM

第十五章 墳前賦詩

    葉行遠一路上都低著頭,不在意這些人的小手段,他有滿腹足以驚世駭俗的詩文,卻很清楚這個世界秩序森嚴,不會隨隨便便就將之拋出以博虛名。他是個謹慎的人,好詩詞當然要用在必要之處,今天看來,倒是一個適當的時機。

    盛本其瞧著他,心中愈發得意,這雛兒想必是已經開始搜索枯腸,開始琢磨用什麼老套的詩句矇混過關。想著待會兒葉行遠結結巴巴不成詞句,眾人嗤笑的場景,他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香君墓前,松柏森森。墓碑上還刻著香君生前的一篇小詩:「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詩會的規則簡單,這些都早有成例,有人就一一列了出來,「在場之人,只要是讀書朋友,都要作詩一首,在香君墓前誦唸焚化。若能引動香君垂顧,那自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若是不能,那就請在場諸人一起評鑑,論定名次如何?」

    又有人補充,「今日是葉賢弟第一次來香君塚,感受必然最深,依我看來,就請葉賢弟最後壓軸獻詩,盛賢兄在他之前,也好顯我等對香君之誠意,諸君以為如何?」

    眾人大聲叫好,葉行遠連表現謙虛都來不及就得了這個壓軸的機會。

    真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啊。葉行遠瞥了一眼盛本其,心中嘆息,這讀書人忘了天理正義,只知道耍這種小手段,怪不得有幾分才氣,偏偏十年都考不上童生。本心已歪,如之奈何?

    如果混雜在眾人之中,就算葉行遠拿出來一首不怎麼樣的詩詞,那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也不會受到多達的關注。但是眾人翹首以盼的壓軸之作,只要稍顯平庸,被盛本其的詩壓了下去,那就有得嘲笑;要是再差一點,只怕就要被大肆貶損,成為魚目混珠之輩了。

    江湖風波惡,仕途路難行啊。葉行遠頗為感慨,不過世上之事大多如此,既然要選這一條路,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人家想拿自己當墊腳石,那也就不能怪自己踩著別人的肩膀。

    這時候詩會已經拉開帷幕,有捷才的書生知道自己爭不到後面壓軸的位置,一早做好了詩文,搶先在香君墓前唸誦,也算是給人留下點印象,否則到了中間,詩詞一多,誰還能記得他們。

    葉行遠聽了兩首,不得不承認蒙生的水平就不過如此,能夠詞句押韻,平仄合轍已經算是不錯,至於立意之深遠,用詞之精妙,氣韻之悠長,那就是根本不需要指望的東西。

    也難怪盛本其這種人都能夠在這些人之中脫穎而出。這個世界的詩詞水平整體並不算太高,大概是文人更注重道德文章的關係。

    但對美的嚮往殊途同歸,真正的好詩詞又很快能傳唱天下,詩人的文名也能夠嗖嗖上漲。既是如此,他那些絕妙好辭只要用得恰到好處,必然能夠對他有更大的幫助。

    葉行遠心中篤定,聽著這些陳詞濫調,更覺無聊,當下眼觀鼻鼻觀心,杵在那裡閉目養神。

    盛本其不知究底,只當他是害怕得不知所措,臉上的笑再也藏不住。心中揣摩前幾天就已經做好,又請人修改過的詩句,洋洋得意,不斷幻想著被眾人吹捧的畫面。

    如果在這裡,將葉行遠的文名打壓下去,那縣中貴人總該滿意了吧?縣試案首,舍他非誰?中了本縣童生案首,按照科舉規矩,下一步秀才功名自然也手到擒來。

    詩會冗長無聊的進行中,一眾讀書人在香君塚前念詩,或是慷慨激昂,或是纏綿悱惻,或是悲痛欲絕,倒是演得很賣力。可惜詩句本身質量也就那樣,自娛自樂很有氣氛,但讓葉行遠提不起什麼興致。

    這當然也在盛本其意料之中——今天請來的人也都是挑過的,沒有什麼太出色的人物,以免節外生枝妨礙了自己。眼看即將輪到自己,還沒有一首詩能與他水平相當,更是驕矜。

    等到十數人都作詩完畢,終於到了盛本其上場的時候,他裝模作樣地踱著方步走到墓前高台之上,團團作了一個四方揖,「諸君好詩,我已領略其中妙處,只覺齒頰留香。珠玉在前,再讓我作詩,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他也深得以退為進的法門,這時候當然要裝一下,讓人逼一逼再獻詩。葉行遠也知道這台詞必然要被他搶了,並不在意,反正一會兒肯定有托兒來求著盛本其作詩,否則這也沒法下台。

    果然立刻就有人大叫,「有盛兄在此,我們所作的哪裡能算是詩?請盛兄莫要再謙虛,趕緊錄下大作,莫讓吾輩久等!」

    聽到台下一片附和之聲,盛本其心中得意,偏還要裝出一副不得已的模樣,「既然諸君如此抬愛,在下只能獻醜,只不過......」

    他頓了一頓,不懷好意的目光轉向葉行遠,「我們今日詩會,讚頌香君,已有十數詩之多,如此重疊下去,只怕為香君所不喜。

    我尋思著,我與接下來的葉賢弟,都不用『芳魂』『紅顏』『薄命』等等俗詞,翻出新意,或能博香君一笑?」

    盛本其大包大攬地替葉行遠做了決定,他心中早有腹稿,當然不怕,但葉行遠這雛兒離了這些俗字,只怕是連一句詩都做不出來!

    他轉過頭,期待瞧見葉行遠慘白的臉色。

    葉行遠卻依舊低著頭,壓根兒沒在乎他說的這些。他要作詩,本就根本沒想過要用這些字詞,盛本其還想要用這個來刁難他,真真可笑。

    瞧不見葉行遠的反應,盛本其有些遺憾,不過聽到台下讀書人們的讚許歡呼之聲,他已經頗為滿意。

    盛本其昂首挺胸,接過紙筆,一邊運氣靈氣揮毫,一邊高聲唸誦:

    「舊埋香處草離離,只有西陵夜月知。

    詞客情多來弔古,幽魂腸斷看題詩。

    滄桑幾劫湖仍綠,云雨千年夢尚疑。

    誰信神山散花女,如今幽火對琉璃。」

    他這首七律在家中就不知道臨摹了多少次,如今也是一氣呵成,氣韻連貫,方一唸完,就傳來一片叫好之聲。

    所謂矮子裡面拔將軍,與之前眾人的作品相比,他確實立意更高,水準更佳,識貨的讀書人們讚賞不已。再加上底下托兒們的刻意歡呼,還引得不明真相圍觀群眾都跟著一起叫好,更增盛本其的聲勢。

    「葉賢弟,我拋磚引玉,接下來可就輪到你了!」盛本其在歡呼之中滿面紅光,轉向身邊的葉行遠,言語之中已經多了壓抑不住的挑釁之意。到了這時候,他已經不用掩飾,只需要等著瞧葉行遠的笑話。

    葉行遠聽完盛本其的詩,心中卻只留下四個字「不過如此」的評價,更覺得拿自己的詩詞去對付這種對手有些殺雞用牛刀,不過獅子搏兔須盡全力,這香君詩會上壓軸魁首,他就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葉行遠也不多廢話,詩會以詩詞論高下,言語本是無用之物。他上台從盛本其手中接過毛筆,扯過一張白紙,略一思索便即落筆,當然也不忘了運起靈氣。

    一落筆是三三六個字,「幽蘭露,如啼眼......」

    他頓了一頓,口中吟誦,同時另起一行。

    「這是三字詩頭?」有人吃驚,以三字詩頭開篇,多為古風詩篇,質樸渾厚,當今世上已經很少有人這麼寫。這葉行遠居然不是老老實實寫近體詩,還想玩什麼花樣?

    盛本其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小子是知道自己詩詞不行,所以想要譁眾取寵,別走蹊徑麼?

    這可沒那麼容易,古風格式變異,初學者更難掌控,說不得寫出來的東西更不像樣,到時候可要狠狠地嘲諷他一番。

    但也有人沉靜下來,皺眉思索,感覺到這六個字中蘊含的淒涼意味,竟是心有所感,彷彿有一股酸楚之意從胸中泛起。

    葉行遠壓根兒不管台下的反應,他胸有成竹,並無絲毫猶豫,緊接著又吟出並寫下了接下來的詩句: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除了第二聯是五言,整首詩四十六字竟然有六聯是三字斷句,這可是亙古未有之體例!其中大部分都純為白描,言簡意賅,並無一字提及情、魂,除了第一句之外,甚至沒有提到「人」,卻活生生將翹首以盼的香君形象勾勒了出來。

    葉行遠一氣寫完這四十六字,輕輕擱下筆來,將詩卷在風中抖了一抖,信步走到香君墓前,輕撫詩詞,嘆息一聲,緩緩投入燃燒的火盆之中。

    嗤!火苗躥起,詞句化為青煙,裊裊上天,在空中盤旋,久久不去。

    葉行遠抬頭注視著空中煙塵,良久不動。台下同樣也是一片寂然,他們並不知道該怎麼樣判斷這一首詩。

    大多數人現在還沉浸在這首格律古怪的短詩帶來的一種惆悵情緒之中,未曾反應過來。雖然看不懂格式,但總能體驗到一種淒美迷離、孤獨寂寞的感覺。

    「這葉賢弟的字,倒是絕妙。」有人還咂摸不出詩的韻味,只能先贊葉行遠的字。

    葉行遠原本書法的功底就極好,這一段時日臨摹宇宙鋒,得其剛健雄渾的筆意,水平更是大進,隱然已經有了自成一派的氣勢,假以時日,光這書法一道,他就必成大家。眼瞧他焚去詩稿,倒有不少人覺得可惜。

    「只是這詩......」最先說話的人左顧右盼,想等更權威的人先做出評價。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7 AM

第十六章 傳說不是傳說!

    這詩當然是好的。葉行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詩詞一道,神韻為最上,這一首詩獻給香君真是最妥貼不過。

    在另一個時空,紀念名妓蘇小小鬼靈的詩詞裡,這首詩敢號稱第一,他不信到了本時空就變差了。這世上有天機感應,詩詞文章處處都有因果,想在這上頭完全顛倒是非黑白可不容易。

    沉默了好一晌,終於有老實人先開口,他琢磨了一陣,還有些猶豫,「葉賢弟這詩感人肺腑,我這人口訥,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好處......」

    一有人開口,自然就有人心有慼慼,「此言甚是!我就覺得好,但又不知道好在哪裡......」

    「哪裡有什麼好!這詩格律不正,體裁隨意,與山野俚歌沒什麼兩樣,豈能登上大雅之堂?」盛本其面色鐵青,突然怒吼出聲,打斷了別人的說話。

    他自認本屆縣試考生中的詩霸,沒想到葉行遠這一首三字短詩一出,幾乎是立刻壓了他的風頭。

    別人雖然賞鑑水平有限,暫時說不出葉行遠此詩的好處,但此時議論卻都被這首詩吸引了去,盛本其的詩早被人忘到九霄云外。只此一點,就可以看出兩首詩的差別。

    盛本其也有幾分才氣,當然也品味得出葉行遠三字詩的好處,正是因為如此,他更是惱怒,惡意詆毀,絕不能讓別人引導了輿論。

    「是啊!葉賢弟終究稚嫩了些,此詩立意是好的,可惜到底生澀,還是盛兄的詩句滄桑雋永,前後呼應,由景入情,再由情入幻,堪為最佳!」盛本其表明態度,立刻有人如夢初醒,趕緊附和來混淆視聽。

    有人裝模作樣地嘆息搖頭,「葉賢弟,你也莫要怪盛兄生氣,你可知道你這麼胡亂寫詩,便是走上了邪路。這路子一不對,再努力也是無用,盛兄乃是珍惜你的才氣,恨鐵不成鋼而已。」

    盛本其邀來的幾人,一起搖動三寸不爛之舌,拚命貶低葉行遠捧盛本其,不過說來說去,他們能夠攻擊三字詩的點也不過只是格律而已,然後就是用字淺顯不像詩歌,再挑不出什麼其它毛病。

    葉行遠只當他們是跳樑小丑,他相信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大多數人雖然在這一波輿論攻勢之中保持了沉默。他們心中越是反覆揣摩葉行遠這三字詩,就越能感覺到詩句的妙處,這些個巧舌如簧的傢伙又有何用。

    盛本其卻又洋洋自得,自覺主導權又回到了手上,想起剛才有些失態,假模假式地來跟葉行遠道歉,「葉賢弟,我是個直爽脾氣,你這詩不好就是不好,我這人也只能直言不諱。」

    他頓了一頓,故意提高了聲音,「我瞧葉賢弟你天資雖然不錯,不過根基不穩,學問還不夠紮實。

    不然也不至於這詩詞格律還會弄差,做出這等打油詩,實在貽笑大方。照這樣葉賢弟去考縣試,也未必討得了好,倒不如閉門讀幾年書,等學問有所長進再考不遲!」

    這幾句話盛本其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葉行遠的詩做出來不行,就可以順理成章將他打壓。如果葉行遠年輕氣盛,說不定會真棄了縣試回去讀書;就算他臉皮厚還要再考,這名聲也已經壞了。

    無恥之尤!葉行遠早料到此人會倚老賣老,但也料不到他能噁心到這個程度。就他一個十年都沒考上的老蒙生,有什麼資格來在他面前說三道四?

    葉行遠知道這時候萬萬不能示弱,不然不明的圍觀群眾有了模糊的印象,說不定真認為自己學問不行,那自己想要擺脫這種形象可就難了,當即就出言反駁,「盛兄何出此言?我聽聞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

    我這詩,正是情動於中,所以能動人心魄,格律之屬,豈能阻詩之自然?」

    他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所謂不以詞害意,詩的魅力在於語言和格律音節,但又不可拘泥於格律音節,再說他這三字體也並非無有格律,只是格律的變化而已。

    盛本其理屈詞窮,他知道葉行遠的話沒錯,但打死也不能承認,只能強詞奪理,「照你這麼說,我隨口說話,便可入詩?歷代先賢訂正音韻,譜定格律,都是在做白工了?」

    葉行遠當然不能被扣上這個帽子,「盛兄想是記差了,先賢詩律之中,本也有三言體例,如《國風》『山有榛』、『隰有苓』,《周頌》『綏萬邦』、『屢豐年』等,我雖不肖,卻也不敢逆了先賢,只是與盛兄路數有些不同罷了。」

    盛本其面紅耳赤,沒想到葉行遠還有這種殺手鐧,三言體例生僻已極,數百年來就沒有名篇流傳下來,倉促之間他哪裡能夠記得?

    「縱使如此!你這詩鬼氣森森,總不見好,你須改過了吧!」徹底沒有話講,盛本其也只有紅口白牙,咬死葉行遠這詩不行,反正此時此地詩道權威就是他,他說不行,還有誰敢說行?

    葉行遠還真從未見過這等厚顏無恥之人,都到這份上了,還要死鴨子嘴硬又有何用?

    「葉賢弟,盛兄說的不會錯,他是詩道名家,連之前縣尊大老爺都曾說好的,你畢竟年輕,還可多學幾年。」有人趕緊上來假惺惺地勸說,言辭之中,卻還是扣死了葉行遠的詩不好。

    一眾圍觀群眾到這時候還真有點迷糊了,這詩明明感覺是好的,但盛才子說不好,大概也有他的道理?

    眾人正迷濛間,忽然只聽哢啦一聲脆響,香君塚上有一道白氣升騰,直衝天際。

    香君顯靈了!

    眾人驚呼聲中,鼻端傳來一陣幽香,天降微雨,紛紛揚揚,只見白光之中朦朦朧朧有一個美貌的青衣女子睜開眼睛,對著葉行遠躬身下拜。

    「多謝葉公子贈詩。」聲音悠遠,不知從何處傳來。

    一眾讀書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地瞧著葉行遠,香君顯靈,竟是為了葉行遠的詩句!

    傳說中,香君死而有靈,與城隍並受香火,雖然不入城隍廟中,但亦有陰神之位格。她一生愛才,死後也是如一,據說若是有人在墓前做出好詩,能得香君之贊,墓前必有異象,此後便能妙筆生花,寫文作詩的靈氣都陡增幾分。

    歷代文人過此處憑弔香君,大多都有詩詞留下,不過傳說中的顯靈異象,數百年未聞一回!所以大家只當香君顯靈是個傳說,漸漸地也就不以為真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傳說居然在今天顯現了,香君顯靈並不是傳說,而是真有此事!

    一干讀書人,包括圍觀百姓無不目瞪口呆,震驚於不知該稱為神蹟還是鬼跡的顯靈。難道葉行遠的詩,當真好到這種程度?

    「幽蘭露,如啼眼......」忽然又有歌聲響起,環繞香君墓縷縷不絕,宛若天籟。

    只顯靈不夠,居然還當場獻歌!眾人不免又一次震動了,今天真真不虛此行,竟然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數百年一見的盛景!

    這絕世的音韻配上絕世的詩詞,讓人如痴如醉。只有盛本其目瞪口呆,像是被一盆涼水從頭淋到了腳,牙齒打顫,渾身發抖,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剛剛才說葉行遠這詩不行,本以為本縣之中讀書人不會有人來駁他的面子,以此硬壓葉行遠一頭,誰想到跳出來一個香君,竟是為了這詩又現形又唱歌,這是何等待遇?

    香君之慧眼,舉世皆知,都有許多流傳下來的典故,而且幾百年來不知聽了多少祭弔詩詞。她親自認可的詩,還有誰敢說一個不好?

    「......西陵下,風吹雨。」女子的歌聲悠然而絕,餘音裊裊,繞樑三日。

    她的身形也漸漸消失在空中,雨住云收,太陽又露出了臉,除了濕潤的衣衫和面龐,並沒有什麼改變。

    但在場之人,心中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情感豐富的人不禁淚流滿面,彷彿親眼目睹了香君精彩而淒涼的一生。

    葉行遠站在墓碑之前,感慨萬分。他也沒料到這首詩居然能夠驚動香君,想這才華滿腹的美貌女子淪落風塵,卻能夠出污泥而不染,只可惜最後青春年少時還是為情而死,一生之中又能有幾日暢快?

    他原本還後悔拿出這首詩引起太大的動靜,但如今想來,此詩贈與香君,也不算是明珠暗投,能讓她在九泉之下瞑目微笑,也算是完成了一樁大功德。

    「我就說這詩不簡單,只聽葉賢弟吟誦一遍,我渾身就麻酥酥的,等香君再唱一遍,我更是連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忍不住鼻酸落淚。」一個落拓書生搖頭晃腦,淚流滿面,「恨不能早生三百年,撫慰香君平生!」

    「香君之情操,我等早知,但葉賢弟這詩,借景喻情,情景交融,真真妙不可言。」香君都定了性,這些讀書人也就回過味來,讚歎不絕。

    有人說,「如今細細品味,只有三字一斷,才能體現出那種幽冷孤寂的感覺,不然五字七字都少了特有的韻味。葉賢弟作詩不拘一格,信手拈來,年紀輕輕便能如此,日後必是詩道宗師啊!」

    又有人說,「原本盛兄的詩出來,我等還覺得絕妙,如今與葉賢弟的詩一比,卻如螢火之於皓月,實在只能算是凡人之作,與葉賢弟的超凡神作,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這時候的輿論變得一邊倒,盛本其幾人只能呆若木雞。正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終日大雁卻被燕啄了眼。

    更讓盛本其痛苦的是,如果僅僅是技不如人輸了一場也就罷了。但從今之後,只怕在縣中文人眼中再不值一文,十年詩名,一朝而喪!

    葉行遠豁達的地拍了拍盛本其的肩膀,很誠懇的表達一下感謝。比什麼不好,非要拉著他比詩詞......

    其後葉行遠飄然而去,不帶走半分雲彩。等眾人回過神來,葉行遠已經消失在城隍廟大門外了,此刻眾人心中不約而同想道,本縣出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6:59 AM

第十七章 縣中漩渦

    在葉行遠的「新詩」開始傳播的同時,他已經成了歐陽舉人的座上客。在回家之前,去了歐陽舉人府上登門拜訪並道謝。

    對於香君塚詩會的後續,葉行遠並沒有太多關注,但他知道這一事件自然會慢慢發酵,會給他帶來足夠的好處。畢竟寫詩寫到天人感應或者鬼神顯靈這種事,在任何時候都不是小事情。

    歐陽舉人對此也及其有興趣,屢屢詢問他詩會中的各種細節,又讓葉行遠當場提筆寫了一遍。

    今日歐陽舉人身著家常打扮,頭戴一頂圓帽,在書房中會見葉行遠,顯然是將葉行遠當成了自己人,一開始寒暄便主動提出以前後輩相稱。

    其實這是葉行遠也甚為好奇,「香君塚詩會不過是下午之事,前輩怎麼已經知曉,這消息未免傳播得也太快了吧?」

    歐陽舉人得意頷首,「身為一縣鄉紳首領,守土有責,對本地異象自然能有所感應,上次出門訪客,路過東溪村,忽然感應到你與俞老弟的天機衝突,也是這個道理。

    不過你也是糊塗,知道有人要對付你,為何不早告知老夫,或者抬出老夫的招牌?老夫或可幫襯一二,省卻你不少功夫。」

    歐陽舉人表現的很自來熟,但葉行遠心裡只能想道,先前與你老人家也沒那麼熟啊,除了莫名其妙被你救助一次,哪還好意思動輒抬出歐陽舉人的招牌求助?

    不過葉行遠也清楚,雖然跟歐陽舉人先前頂多只能算有半面之緣,但舉人出手保他,已經在自己身上打了歐陽的烙印,這一次若是葉行遠出乖露醜,連歐陽舉人的臉面也不會太好看。

    想是這麼想,葉行遠卻很不好意思的說:「若非如此,晚輩也沒有顯身揚名的機會,何必為這樣區區小事抬出前輩壓人。」

    「你們年輕人啊...」歐陽舉人又說,「挑頭的是那個有幾分歪才的盛本其,但此人眼高手低,要說他因嫉妒起意對付你,好像還差了幾分,我料幕後必有人指使。此人是誰,我也猜到了幾分。」

    葉行遠面上不動聲色,趕緊請教,「不知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莫不是俞相公?」

    他其實出了香君塚,心中也在猜測。自己不過剛剛報名縣試而已,盛文其就佈置好了圈套等他往裡鑽。擁有這份決斷和行動力之人,哪會十年都考不中童生,只怕今日之事,背後還有蹊蹺。

    如今歐陽舉人一口就說破有人幕後指使,葉行遠當然也就順著歐陽舉人的口氣往下問。至於葉行遠說出「俞秀才」,那只是故意藏拙裝傻而已,借此引著歐陽舉人說破真相。

    果然歐陽舉人一口否認,「他算得什麼?你不必在乎這書呆子,真要對付你的另有其人。」

    他沉吟一陣,終究還是覺得有點連累葉行遠,壓低了聲音,「說起來這事你也是受了池魚之殃,那人原本與我是對頭,我曾拉助過你一次,然後他把你當成了我的友人,必然是要設計陷害......」

    歐陽舉人豁達,也不避諱,將當年自己與黃典吏的恩恩怨怨刪繁就簡告訴了葉行遠。葉行遠聽得瞠目結舌,才知道自己竟是不知不覺徹底得罪了這位執掌文房的黃典吏。

    自己原本就被視為歐陽舉人一黨,又拒了劉婆的提親,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之下,只怕黃典吏已經是把自己打入黑名單——如果自己資質平庸沒有什麼前程也就罷了,偏偏自己看起來還是有那麼幾分「天才」,不打壓自己打壓誰?

    ,怪不得對方會攛掇盛本其來跟自己作對,設計要打壓自己的文名,然後就會在考試中面臨不利的處境。

    幸好自己的「實力」過硬,佔了對方料敵不明的便宜。但日後對方還要暗害自己,那隻怕是防不勝防。

    歐陽舉人見葉行遠眉頭微皺,怕他過於擔憂,又趕緊勸慰,「你放心,黃典吏此人雖然有些手段,但畢竟只是吏身,侷限這一縣之地。你若是平民,自然要怕他,但你若在縣試中了童生,踏上功名之道,自有天命護佑。」

    本朝地方制度,官、吏互相制衡。吏是地頭蛇,因拜陰神,得地脈之力,雖然絕了感悟天機的機會,但在本地亦可通過神授施展一些小神通,對付升斗小民最是拿手。

    但讀書人一旦考出來,感悟天機,得天命位格,就不受小吏擺佈,縱然是在縣裡手眼通天的黃典吏,也不見得能撼動有功名的讀書人。

    據葉行遠所瞭解,在軒轅世界人世間有三種神通體系,一是天命體系,讀書人都是這個體系內的;二是仙人的修仙體系,歐陽紫玉就是例子。

    第三就是信仰帶來的神恩體系。比如小吏這種,就是神恩體系的一支,神通來源於陰神賜予。

    但很多正統讀書自恃天命,很討厭將自身寄託給神仙的行為,斥為「迷信」,聖人也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

    歐陽舉人勸了幾句,葉行遠心中稍定。心道歐陽舉人所說確是正理,自己行事頗多掣肘,無非是因為位格還不夠高,乃至於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自己面前炸刺,但凡只要自己一路考上去了,這些都不算事兒。

    不過回憶起劉婆跟自己說過,黃典吏乃是管文房考試事,又問起歐陽舉人,「晚輩聽聞文房典吏正管縣試考務,在其中有無可能做手腳??」

    別的事明槍暗箭葉行遠都不怕,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這關鍵考試中,要是被人設計那可棘手得很。

    歐陽舉人搖了搖頭,「文房典吏,無非直接巡視考場秩序,封禁舞弊神通而已。他應該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科舉考場上來對付你。不過小心無大錯,縣試那日,我親自送你進場,免得遭他栽贓。」

    葉行遠大喜,他正擔心黃典吏利用職權誣陷他夾帶作弊。即便自己能辯解得力,爭取不會被定罪,但只要浪費一些考試時間,甚或用拖字訣讓自己失去考試的資格,那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多謝前輩仗義相助,晚輩感激不盡。」葉行遠是真心道謝,歐陽舉人簡直就是他生命中的貴人。第一次出現就幫他壓住了俞秀才,爭了推遲十日社考,給穿越後的葉行遠有了緩衝的餘地。

    而這次只要有歐陽舉人送考,黃典吏也只能乾瞪眼,考卷水平高低自有天機監視,就不是區區小吏可以弄鬼的地方了。

    歐陽舉人大笑,「你客氣什麼?你的靈力神乎其神,連我都看不透,絕非常人也。又藏了一手驚世駭俗的文才,不用幾日就會轟動全縣,遲早是吾輩中人。但有些話我也就不必瞞你,縣內之事不大好,黃典吏只算是冰山一角罷了。」

    他頓了一頓,「你考中童生之後,切不可懈怠,要爭取這一年之內,趁熱打鐵去府城拿下秀才的功名。如此一來,根基方才算得牢固。」

    童生是讀書人進步的起始,但終究還是不入流,要到秀才,才擁有九品的資格,見官不拜,不革功名就是人上人,算進入了特權階級。

    歐陽舉人極為看好葉行遠,覺得童生對他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但一個童生的份量卻還不足,所以鼓勵著葉行遠要盡快考中秀才。

    葉行遠聽他口氣之中對黃典吏還是頗為忌憚,疑惑的開口問道:「莫非黃典吏背後,還有貴人?否則以前輩身份,何必在意於他?」

    舉人八品,典吏無品,縱然強龍不壓地頭蛇,但身份的差別也有如天淵,歐陽舉人應該是徹底對他不屑,才是讀書人應有的態度。

    又所謂縣內之事不好,到底是什麼意思?葉行遠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彷彿是被捲入了一個漩渦之中,可惜這個時候,他卻是連選擇立場的機會都沒有。

    歐陽舉人大笑幾聲,讚道:「賢侄果然聰慧,想來也是看出了什麼?黃典吏不足掛齒,但他如今卻是縣尊大老爺的得力爪牙,連我如今都奈何他不得......」

    縣尊大老爺?葉行遠為聽到的事實而震驚了,歐陽舉人的意思,分明表示他與知縣父母官乃是對立面,而黃典吏卻反而是知縣的人。

    所謂滅門的知縣,這七品親民官掌一縣之地,號稱百里侯,權力極大。而本縣周知縣乃是進士出身,去年方才遷來此處為官,傳聞中清正廉明,在赴任之前立誓要將本縣改天換地,頗得上峰嘉許。

    站在這種潛力股的對立面,明智否?

    葉行遠打量著略顯臃腫的歐陽舉人,這位大叔已經四十有六,比周知縣的年紀還大,考試上進的希望渺茫,固然在這縣中是了不得的貴人,但在官場上卻不過是最底層。

    只是歐陽舉人對待自己不錯,要改換門庭過於不厚道,葉行遠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再說知縣是流官,說不定過幾年就走,而歐陽舉人仍是本地人。

    想來想去,葉行遠迫切覺得自己必須掌握更清楚的訊息,為了讓自己更有的放矢。

    歐陽舉人正是滿腹牢騷無人傾訴的時候,葉行遠既然打破砂鍋問到底,他也沒有絲毫隱瞞之意。反正葉行遠科舉有所成就之後,縣內的形勢他必然是會接觸瞭解的,倒不如讓他提前知曉,也好早作準備。

    「這位周縣尊......唉......」周知縣來上任的時候,歐陽舉人等一干士紳代表都是表示熱烈歡迎的,但此人一到縣衙便給了眾人一個下馬威。

    周知縣下令撤去所有的宴席邀請,士紳們一個都沒見,只聽說知縣雷厲風行地下鄉,十日之內連判七件大案,其中有五件都動用了大刑,犯人一招,當場杖斃,甚至都沒有上報秋後處決。

    這事情有傷天和,失了讀書人仁善之意,更何況這些案情不清,其中或有冤屈,士紳們大驚,紛紛來求情請知縣三思。周知縣卻是理都不理,一意孤行。

    此後嚴刑峻法,公堂之上,日日聽得見板子聲聲;衙門之外,天天瞧得見枷號示眾。前幾日天氣暑熱,有個小販因漏了幾錢銀子的稅,被知縣生生枷死在大堂門口,引得人議論紛紛。

    周知縣這麼搞法,本縣治安倒真的是大幅度好轉,只是市集之上冷冷清清,做生意的人至少減了一大半。

    怪不得縣城沒有記憶中的熱鬧,葉行遠嘆道:「那這不是酷吏麼?」

    「單是酷吏倒好了!」歐陽舉人瞪大了眼睛,語氣憤憤,「自這位周縣尊上任,衙門中就只剩了三種聲音,板子聲、戥子聲和算盤聲!

    這板子聲是對付百姓的,戥子聲和算盤聲自然是催逼地方糧稅,莫說略寬緩幾日,依周縣尊的規矩至少得提前半旬,否則就是痛打,地方上都是一片雞飛狗跳。」

    「不僅僅如此,這位縣尊為了糧稅無所不用其極,在雨水調和的問題上,與吾輩也起了衝突!」歐陽舉人憤然說。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0 AM

第十八章 縣試入場

    前文介紹過,讀書人一級有一級的神通,秀才肩負教化地方責任,神通就是清心聖音。而舉人作為地方士紳領袖,稱得上鎮守地方,最著名的的神通就是呼風喚雨,調節地方雨水。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一個地方的元氣是有限的,舉人老爺也不可能無限制的召喚雨水。本縣這兩年旱情較為嚴重,所以雨水調節問題尤為重要。

    周知縣傾向於將有限的雨水集中在幾個地處平原的產糧大鄉,其他土地貧瘠的鄉村放任不管,這樣有利於提高全縣糧食總產,數字上會很好看,對政績非常有利。

    而周知縣這個想法,遭到了歐陽舉人為首的一批地方實力派的反對,他們要求全縣平均分配雨水,不能集中在幾個鄉里。

    道理很簡單,那些從貧瘠山村出來的讀書人,怎麼可能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家乾旱,而將雨水調配給別的鄉村?寧可平均分配,求得一個公平,也不能忍受厚此薄彼。

    到這裡葉行遠便聽明白了,這位周知縣不僅僅是一位酷吏,更是一位追求政績或者表面政績的酷吏。

    讀書人做官,不見得為發財,卻肯定是為了繼續上升。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功德或者政績到位,考評卓異,朝廷嘉許,自然會提陞官員的位格。

    每升一品,天命都會有所嘉獎,新的神通也會出現,對讀書人來說有巨大的好處。所以這世界裡,貪官昏官或許不少,但說懶政怠政的庸官倒是少見。

    只還是那句話,大道之下,無窮變數,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衡量政績的標準也是各有各的思路。

    對於周知縣來說,他要的政績,是地方表面平靜,積存案件壓到最少,還要做到糧稅充足甚至大幅度增長,便能達到朝廷的卓異標準。然後再弄一兩個體面的政績工程,就可以撈足資本,陞遷而去。

    至於地方百姓的感受,只要在任之時不鬧出大亂子,陞遷離開之後,管他洪水滔天?

    但以歐陽舉人為代表的地方士紳是本地人,出發點自然與急於積攢政績的知縣有所不同。知縣更重視效率,他們更在乎公平,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覺悟比知縣高,無非是雙方的根本利益不同而已。

    其實這就是地方士紳與外來流官的天然矛盾,葉行遠熟讀歷史,這種情況屢見不鮮。只是在這奇異的軒轅世界之中,各自神通在手,矛盾更為突出,也更加尖銳罷了。

    周知縣手段過分,更是激化了這種矛盾,所以縣裡當然也有結黨成社反抗的,看似平靜,其實卻是暗流洶湧。

    而周知縣想要與歐陽舉人這種本土勢力對抗,又不得不利用黃典吏這樣的胥吏爪牙,本來就與歐陽舉人有宿怨的黃典吏自然一拍即合。

    葉行遠從歐陽舉人家中告辭出來,不得不承認情況還是比較緊迫,心中暗自思忖,「如此一來,更要想辦法拿到縣試案首,歐陽舉人也說童生案首基本能確保秀才,這才是自己在漩渦之中的護身符。」

    考試之前,葉行遠乾脆在家中閉門讀書,低調得悄無聲息。直到考試前一晚,又悄悄的入縣城,在歐陽舉人家落腳。

    第二日一早,歐陽舉人親自將葉行遠送到縣試考場大門,並督促巡考小吏當場搜查,正式確認葉行遠身上並無夾帶,這才讓葉行遠進去。

    此時黃典吏正在場內佈置,他負責在每一座考棚貼上封禁舞弊神通法門的咒符。作用就是阻攔考生用神通作弊,確保考試的公平。

    這咒符得自於信仰陰神而來的神術,話說回來,神恩體系的神通,往往都是靠咒符實現的。

    黃典吏一面催促屬下,一面悄悄地從袖中取出一枚咒符。色澤與其他考場符咒一般無二,只是圖案略有些不同。

    黃典吏覷得四邊無人注意,暗暗將東首甲二考棚上的禁神符扯下,另換了手中這一枚無名咒符貼上去。貼緊之後,又看到周圍無人注意,這才松了口氣,臉上微微露出幾絲得意。

    葉行遠跟黃典吏擦肩而過,提著歐陽舉人為他準備的考籃,施施然跟隨著隊伍。考生點名叫號,分配到不同的考棚之中。

    葉行遠的考棚,乃是東首第二的甲二;無巧無不成書,他旁邊甲一的位置是盛本其。不過盛本其瞧見葉行遠後,卻一頭鑽進了甲一考棚,再不探頭出來。

    這種安排是何用意?想要亂我心智?葉行遠嗤然一笑,類似這樣低級的法子對他可不會有效,如果黃典吏的手段僅止於此,也就難怪歐陽舉人看不起此人。

    不過想想科舉秩序如此森嚴,區區一個小吏,最多也就能小小干擾一下思緒罷了。葉行遠心中篤定,但每個細節還是極為謹慎,他從籃子中取出文房四寶,試了試墨,為即將到來的考試做足了準備。

    歐陽舉人為他籌備自然辦得妥貼,所有的東西都是完美無瑕,就連準備的食物也是溫熱新鮮乾淨,挑不出一絲錯處。

    葉行遠還不放心,又上下檢查考棚,看看是否有人事先藏了東西,杜絕一切被陷害的可能。

    噹噹噹!隨著一陣急促的鑼響,考生已經全部入場完畢,考官帶領著差役,開始巡場進入各個考棚放下考題。

    縣試考整整一天,上午便是背誦默寫聖賢文章,這是基本功,如果這一關都過不了,那也就不必考下去了。

    葉行遠粗粗看了看考題,好在題目都在自己熟記的範圍之內,只要略略回憶,大體便可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

    約莫五千言左右的默寫,也就是工作量比較大。葉行遠沒見到什麼生僻考題,鬆了口氣,一邊回憶一邊執筆書寫,也不用打草稿,字跡如行云流水。

    遠處的巡場考官見了,微微頷首表示滿意,湊到主考官周知縣面前,低聲報了一句,「縣尊,那位便是葉行遠了。」

    這幾日葉行遠的名頭如山響,城中官吏也都聽說香君顯靈的盛事,「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一句,更是讓各位閨閣小姐夫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巡場考官知道葉行遠今日要來考童生,特別注意了一下,忍不住到周知縣面前提了一句。

    周知縣身材瘦小,雙目卻是精光懾人,他不滿地抬起頭來,掃了巡場考官一眼,「葉行遠是什麼人?本官需要知道麼?難道此人是你親友,你要來本官面前說項?」

    巡場考官嚇了一跳,想起這位頂頭上司脾氣古怪,自詡清廉,趕緊閉上了嘴。

    葉行遠不知道這小插曲,他倒是越寫越順遂,前世今生的記憶和能力完全結合在一起,讓這些聖人經典在他腦中變得清晰無比。

    更不用說在考試之前,他還用科學方法分類,重新加深記憶了一遍,如今這些不算生僻的經典,他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絕不會有一字之差。

    默寫不需要運用靈力引動天機,因為本身是聖人之言,自然蘊含天機,錄下的文字雖無靈光,卻有聖痕。

    字若生光,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看清,那表示考生對聖人之言已經有了自己的瞭解;光線如果黯淡不明,那就表示只是單純死記硬背;而如果有錯漏,則聖人之言也不會發光,那就是等而下之。

    葉行遠字字生光,不過一個時辰,就將五千言默寫完畢,攤在桌上,燦爛如夜明珠,驅散了考棚之中的陰影。

    周知縣這時候終於忍不住抬起了眼皮,瞧向那光芒四溢之處。

    有個副主考滿面喜色,「此子不簡單,只這份經義理解與背誦的功夫就可以取個童生。本縣這幾年來,還未曾有過如此深厚的考生。」

    這世界很公平,下多少努力,就有多少回報。與天機共鳴,或者需要人的天資稟賦,但這種背誦功夫,卻是要看誰下的苦功更多。

    副主考沒想到,靈力厚重到能抗衡俞秀才、才華橫溢到能被香君認可的小子,還有這等下苦功的志氣,果然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一個基礎、才學和靈力三強的傢伙,還有什麼人能夠與他相爭?

    「穩重些!」周知縣呵斥了一聲,「上午的默寫尚未結束,此子不過是佔了些先機,怎能讓你們如此失態?」

    經典默寫,不過只是基礎考試,最重要的還是下午的文章,那才是決定案首歸屬的關鍵。

    黃典吏躬身站在周知縣的身後,在這裡沒有他一介小吏插口的餘地,但他卻用自己的方式在影響著考試的進程。目光飄向黃色的咒符,在風中招展,並發出嗡嗡的響聲。

    午飯之前,葉行遠就將默寫的卷子交了,這本可以拖到下午與文章卷一起交,還可補充修改。不過葉行遠已經細細看過一遍並無錯漏,為避免污損卷面之類的意外,他乾脆交卷,下午專心致志地對付那一篇童生文章。

    這是全場第一個交卷的,按規矩,卷子可以當場呈到周知縣面前。周知縣面色如冰山,他是最不屑這種自詡才華的輕狂之人,當下一雙鷹眼盯緊捲面,就想找個錯處來斥罵一番。

    但是......並沒有。周知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著每個字如燭火躍動的紙面,手中的硃筆舉在空中,竟是點不下去。

    這份考卷光華滿紙,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可以不需要借用燈光閱讀,這說明天機共鳴的很和諧,沒有任何錯漏之處。

    字體豐贍華美,筆意柔中帶剛,如此書法,已經有了大家風範,無論如何周知縣也不能硬挑毛病,否則只能是自取其辱。

    不得已落筆,在試卷的上端畫了個紅圈,潦草地批了一個「甲」字。甲是最佳,但周知縣實在沒有心情再落什麼其它的評語。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1 AM

第十九章 防不勝防

    果真是當世奇才!巡場考官與副主考都是暗自讚嘆,心道這葉行遠當真了不得,要是文章也有默寫相應的水準,在縣中絕對稱得上鶴立雞群,案首就該是他的。只是這話他們不敢宣之於口,怕又觸了黑臉周知縣的霉頭。

    黃典吏的面龐微微抽搐,他也是讀過書的人,葉行遠的才華更在他意料之外,這默寫居然能夠一字不差。在縣試這個最低檔次的考試中,還是不多見的。

    正常情況下,只要葉行遠的文章不至於離題萬里或烏黑一片,一個童生是穩穩中了。幸好他早有準備,絕不能讓此人鯉魚躍過龍門!

    等眾人看完葉行遠的試卷,黃典吏忽然壓低了聲音,默默補刀,「聽聞此子頗得歐陽舉人看中,才德應該是不差的吧?」

    聽到歐陽舉人四個字,周知縣的彷彿無動於衷。他倒是比黃典吏有城府些,並沒有什麼表示,但考官們都看得出來縣尊心中已經不愉,只能齊齊暗中為葉行遠輕嘆一聲。

    這少年究竟是如何惡了黃典吏?在這種時候還要被進讒言,引得周知縣厭煩,別說案首保不住,就算是童生資格也岌岌可危。

    如今縣中誰不知道周知縣與歐陽舉人一系地方士紳關係緊張?這少年既然是歐陽舉人提挈的人,周知縣就無論如何不會讓他得案首,但凡文章有一點錯處,就會被打落塵埃。

    科舉選材,對天命道統傳承具有重要意義,從上至下都是從嚴,考場中舞弊被發現,無官身者滿門抄斬,有官身者連烏紗帶腦袋一起落地。

    但考試之中主考官終究有自己的主觀情緒,天機共鳴也不會精確到自動把名次排好。所以主考官還是能把可取可不取的卷子黜落,只要不做得太過分,就不會被懲罰。

    現在其餘考官心裡不免都在猜測,縣尊行事手段犀利,剛愎自用,還真有可能將明明該錄取的葉行遠黜落,這就有違科舉取材本意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葉行遠拿個童生如探囊取物,可最後錄取的名額還是掌握在周知縣手中。

    若縣尊有才不取,而葉行遠背後有歐陽舉人撐腰,再加上本身有才,絕對是有能力把事情鬧大的。

    到了那時,知縣固然要受斥責,但有位格和政績撐著,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一縣之尊不可能那麼隨便就處置了;倒是他們這些副主考、監考官之類,可能會受牽連倒霉,甚至在天機那裡失了分,那才叫冤哉枉也。

    葉行遠也覺得自己發揮不錯,他瞧了瞧周圍還在奮筆疾書的考生們,心情愉悅。從籃子中取了白面肉餅,在考棚中的爐子上加熱,和著一盅茶,一氣吃得乾乾淨淨,腹中飽脹方才停下。

    「左鄰右舍」考生還在咬牙切齒回想經典並默寫字句,忽而聞到食物的香味,肚子都不免咕嚕嚕亂叫。只是這時候正焦頭爛額,哪裡顧得上吃飯?都在心中默默詛咒著某位好整以暇的傢伙。

    吃完東西,下午的考題仍然還沒發下,葉行遠瞧著時間還早,乾脆趴在案桌上小憩,養精蓄銳。

    此時葉行遠睡得挺舒服,不知道有一群還算公道的考官已經在為他的童生名額擔憂。待下午的考題發下,他伸個懶腰,揭開查看。

    這一次考試的題目,名為「問道」。

    這題目中規中矩,倒果然像是周知縣所擬,葉行遠從歐陽舉人口中已經聽說過縣尊的德性,一味要規矩正經,萬事不肯通容,他與這考題也算配合的相得益彰。

    所以這種題目過去也曾練習過,本次雖然未曾花什麼時間準備,但腹中裡卻有好幾篇可用。

    當下他也不心急,鋪開考卷,磨得墨濃,靜神斂氣,閉目思索一陣,方才凝聚靈力,從容落筆。寫文章與默寫不同,默寫不需要牽引天機,然後產生共鳴,而寫文章則相反。

    巡場考官悄悄地走到考棚前,用眼角的餘光偷窺葉行遠。他們現在的希望,就是葉行遠寫出如同上午默寫一般,寫出無可指摘的文章,就算縣尊刻意刁難都抹煞不了他,這樣才能無事就是福。

    誰知道考官看到葉行遠的筆尖剛剛接觸到卷面,突然一頓,竟是僵在半空之中,卷面之上留下一個好大的墨點。

    這是什麼問題?巡場考官吃了一驚,想要湊近細看,偏偏周知縣的目光掃向這邊,他心中發虛,急匆匆地邁步走了。

    葉行遠呆了半晌,扯過面前白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之中。

    他又另外展開了一張紙卷,手腕抖動,一氣呵成地在紙上寫了八個雋秀的青蠅小楷,「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寫完八字,葉行遠又停下了筆,眉頭皺緊。他在落筆之時,竟是絲毫感應不到天機,彷彿是回到了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未曾臨摹宇宙鋒之前,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這怎麼可能?這一段時間他苦心臨摹,靈力已經大幅度提升,就連歐陽舉人都頗為讚歎。這感悟天機的能力,已經熟極而流,但凡隨手寫字,不必刻意想著凝聚靈力,都能信手拈來、牽引天機。

    而現在就像是天地之間有一種力量,硬生生地將他落筆文字與天機隔開,不得接觸!

    還是有人弄鬼!葉行遠意識到這點,猛然抬頭,目光望向不遠處同樣在巡場的黃典吏。除了負責考務的黃典吏,應該沒人會刻意針對自己!想不到自己謹慎小心,終於還是著了道兒,這世界的各種詭異神通,簡直防不勝防!

    葉行遠克制住了站起來叫嚷質疑的衝動,因為考場規則是掌握在別人手裡的!若大吵大鬧據理力爭,完全有可能被縣尊以「滋擾科舉喧鬧考場」這個罪名把自己當場趕出去,或許還能剝奪他幾年考試的資格,那可就鬱悶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首先可以排除自己的身體原因,葉行遠已經徹底恢復,昨晚今早在歐陽舉人家中作文,都可以輕易引動天機,靈光滿紙,那就說明是這考棚之中,被人做了手腳。

    最值得懷疑的當然是黃典吏,莫不是他借職務之便,用什麼惡毒的手段,封了這考棚之中的天機?陰神法門之中,也有這種手段,並不稀奇。

    要真是這樣,那看上去只有正面擊破這封禁才行!葉行遠不禁想起前段時間,自己與俞秀才的成名之戰,就是靠著劍靈破字訣,正面破了俞秀才神通。

    別人可不知道自己有劍靈這個秘密武器,破字訣顧名思義,就是用來擊破各種神通的。休養生息了這麼久,今天總該能發威一次了吧?

    葉行遠定一定神,又取了一張白紙,匆匆寫了幾個字,旋即又擱置一旁。

    他連續地抽出白紙,連續地在上面只寫一個開頭便放棄,動作雖然急促,卻絲毫不亂,彷彿是有意為之。

    「葉行遠在做什麼?」注意到葉行遠動靜的人,好奇無比,恨不得親自走過去看看這小子的腦袋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

    難道他真的覺得縣試考場是兒戲,乾脆在寫詩玩兒?這每張紙上寫簡短幾字就放下,其他人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解釋,縱然葉行遠詩名大盛,但這也得看看場合啊。

    要是在考捲上作詩,那可不合體例,必然會被黜落的。

    兩名考官忍不住議論幾句,「葉行遠或許是在打草稿,每篇開頭都很好或者都不滿意,一時無法選擇才會如此吧?」

    「未必。」另一人搖了搖頭。遠遠瞧去,卻見葉行遠丟在旁邊的白紙上彷彿一線靈光也無,顯然是未曾感應到絲毫天機。

    這不過寥寥數字,對於一般考生來說,沒有天機共鳴才是正常。但對於葉行遠這種「才子」來說,卻不正常。難道是因為他連寫數個開頭,都不能引動天機,所以不停地在更換?

    葉行遠胸中的怒氣卻在持續上升。他確實是連變數變,依舊是無法感應天機,考棚之頂就像是個厚重的龜殼倒扣在他腦袋上,讓他的靈力與天地分開,這文章可怎麼做下去?

    他咬了咬牙,並未氣餒,再度提起了筆。雙目緊閉,凝神醞釀了許久,靈力在他筆端流動,幻化出如水晶一般的光彩。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2 AM

第二十章 考場異變

    靈力如溪流,在葉行遠的四肢百骸之中流動,暖洋洋地讓人甚是舒服,這種如有實質的靈力,遠勝於普通童生,但偏偏無法牽引天機。

    這種憋屈感讓葉行遠似曾相識,彷彿當初面對俞秀才的清心聖音洗腦似的,讓人覺得彷彿有渾身的力氣使不出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當真不爽!想起上次的解決手段,葉行遠下意識瞑目,掃視識海之中的宇宙鋒劍靈。

    在上次,就是無意之中催動了劍靈,領悟出破字訣,立即破了俞秀才的清心聖音,讓他第一次享受到揚名的光榮。

    如果說上次是無意為之,這次就要有意施展,而且今後要更加熟練,這絕對將成為自己的一大助力!葉行遠心道。

    拿定主意後,葉行遠平心靜氣,默默回想。那日對付俞秀才的時候,是自己無意間喊出一句「學無先後,達者為師」,這才激活了劍靈。

    由此可以推測,先找出蘊含天機的真言,才能由內及外催動劍靈。說不得今日也得依樣畫葫蘆了。

    這考棚之中可不能大聲喧嘩,葉行遠咬了咬牙,舉起筆鋒。寫!不能大喊,就用寫的方式,來催動這劍靈!

    但是要寫什麼?能夠扭轉現在這個局面的真言,到底是什麼?最關鍵的線索在哪裡?

    葉行遠皺眉沉思,他如今最大所求,不過「公平」二字。只要有公平,就有很大概率考中童生。但現在卻偏偏不給他公平,有人不讓他正常考試。

    人其實很好滿足,只要他們覺得公平,就算是缺衣少食,也可以熬下去,所以古之哲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

    難道偏偏此時,就得不到自己渴望的公平?葉行遠只覺得胸口一口濁氣吐不出來,在紙面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公平」,入木三分。

    是了!葉行遠忽然豁然開朗,想起古人之言,隱隱感悟到一線天機,重新舉起的筆鋒重重落下。如斧如斫,將心中的憤懣與不平,深深地刻在紙面之上!

    「平出於公,公出於道,天下為公,億兆己任!」

    無聲處有驚雷,這十六個字落下,原本安靜的考棚突然起了一陣震動。木柱、竹棚、草簾、桌椅喀喀響個不停。

    地震了?附近的考生大驚,全都轉頭瞧向東首,但除了葉行遠的考棚之外,其餘各處皆無異常。

    一直在偷窺葉行遠的黃典吏心中有鬼,見此異狀心神不寧,趕緊招呼手下衙役,一擁而上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一行人剛剛奔到葉行遠的考棚之前,正要開口喝問,卻見一道紫色雷光憑空出現,直直下落,轟然劈在懸掛的黃色符紙之上。又有斗大的火球瞬間爆開,幾乎將整座考棚頂部都掀去,露出了朗朗青天!

    黃典吏耳邊轟鳴,險些嚇得抱頭鼠竄,他看得分明,那雷光的目標就是他貼上去的「天機百斷符」!。

    讀書人的神通,大都需要牽引天機,才能發動。若對付讀書人,最厲害的法子就是隔絕他們與天地的溝通,不能牽引天機,也就沒有神通,書生不過百無一用而已!

    誰知道這天機百斷符竟然被天雷擊碎!

    葉行遠到底是什麼人?天道居然護佑得他這麼緊?黃典吏回想起此人曾經破過秀才的清心聖音,如今想來,難道也是天威降臨,俞秀才這才吃了大虧?

    這世上一直有天道報應的傳說,黃典吏縱然膽大包天,也只不過是僥倖心理作祟罷了,真見這等異象,早已唬得魂飛魄散。

    葉行遠瞧見青天白日,心中舒暢,胸中不平之氣盡去。長笑一聲,也不顧頭頂破洞,另取一張白紙,提筆便寫,筆端靈光閃爍,彷彿有星星點點的火花濺出。

    靈光化羽,再現於他筆端。

    此情此景,一眾考官猜測到什麼,個個臉上都露出了驚怒之色。之前分明是有人弄鬼,要阻撓葉行遠牽引天機!幸得天道有眼,降下天雷,破去了這禁制,葉行遠方才洋洋灑灑,頓時與之前不同。

    副主考跨前一步,憤而向周知縣進言,「有人矇蔽天機,陷害考生,務必徹查!」他的目光落在黃典吏身上,顯然已經懷疑黃典吏。

    周知縣看了一眼驚惶失措的黃典吏,淡然道:「科舉大典,乃是國家大事,有人竟敢逆天而行,本官必會嚴懲!只是此刻尚在考試,莫要驚擾了考生,待考試之後再細細查訪!」

    他頓了一頓,又道:「考場生變,請諸考官多加安撫,叫考生稍安勿躁,安心考試。」

    周知縣明顯就是緩兵之計,黃典吏想起自己後面還有周知縣支持,方才安心了些。他心領神會,迅速叫人靜悄悄地清掃現場。

    只一會兒功夫,便把現場收拾的乾乾淨淨,即便有證據也沒了。黃典吏鬆口氣,這才發現,他的後背、腋下和褲襠都已經汗濕了一大塊,猶自心有餘悸。

    一群考官面面相覷,但也無可奈何。不過葉行遠此時心無旁騖,從下午發考題到現在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絕對不能再分心了,考試答題才是最重要的。

    一字一句,閃動靈光,寫得酣暢淋漓,遠遠看去,也是賞心悅目。

    「這才是葉行遠的真實水平!」有考官忍不住出言讚歎,引得一片附和。

    縣試之中,能有這樣表現的文章可不多見,老天既然會為這少年降下天雷,說不得就是一篇名文出世,他們這些考官將來也與有榮焉。

    葉行遠全神貫注,筆端落於紙面,靈光躍動,完全忘記了自己在考試,彷彿是天機牽引,文字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剛才胸中憤懣不平的時候,他想到老子所言不患寡而患不均,頓時回想起來這世上與儒家近似的經典很多,但其他經典卻多有缺失。這考試題目名為「問道」,正好拿記憶中的百家經典用上,不知不覺,就是洋洋灑灑一篇大文章。

    他寫下這些文字,已經不僅僅是為了童生考試,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引導著他,讓他一定要在這裡將這些文字經典寫下。

    不知不覺,葉行遠寫下最後一個字。此時面前滿紙云煙,一張白紙寫得密密麻麻,一篇文章做完。

    他抬起頭,表情無悲無喜,只望著天空中白雲蒼狗,擱筆而靜坐。

    「葉行遠寫完了,好奪目的靈光!」考官們遠遠瞧著,只見那紙面靈光彷彿泉水一般湧出,超出卷面足足半尺,不斷向四面散逸落下,要不是被森嚴的科舉規條壓制,或許還能夠沖得更高!

    這哪裡是童生的文章,就算是秀才舉人,一輩子都未必能有如此錦繡華章!

    在葉行遠旁邊一個考棚,號稱俊才的盛本其也已經寫了大半篇文章,雖有靈光閃爍,卻是支離破碎,與葉行遠對比之下,更是寒酸得拿不出手。

    葉行遠的考棚剛才被擊穿了,恰好讓他能瞧見隔壁那噴薄的靈光。頓時胸中一口氣洩了,後面半篇文章,竟是無以為繼。

    陸陸續續有人交卷,但葉行遠站起來交卷時,周知縣輕輕一招手,讓收卷考官把葉行遠的試卷拿來,吩咐道:「先呈給本官閱覽!」

    他要親自看一看,這人的文章,到能好到什麼程度。

    收卷的考官只往卷面瞥了一眼,便滿面激動,渾身震顫,捧著試卷就像是捧著什麼至寶一般,送到周知縣面前。

    周知縣按住試卷,定睛看去,劈面便是一句,「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他腦中轟然一響,雙手發抖,這試卷彷彿重逾千鈞,幾乎拿捏不住!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3 AM

第二十一章 前無古人!

    這句話出自《道德經》,是葉行遠上輩子歷史中,春秋時期百家爭鳴的最強音之一。拿來參加最低級的童生考試,實在是有些割雞用牛刀的感覺。

    但一來葉行遠心中不平則鳴,憤懣之下忍不住爆發了一次;二來則是因為冥冥之中彷彿有什麼意志牽引。

    「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

    周知縣一字一句讀著考卷中文字,神色勉強維持不變,因為這是他不喜歡的考生做出的文章。但心臟卻跳動的厲害,握著考卷的指關節開始發白。

    一眾考官看到這等狀況,也紛紛見獵心喜,想要擠在周知縣旁邊觀看。但礙於官場體面以及縣尊威嚴,不要湊上去扎堆,只能先忍著。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葉行遠娓娓道來,他寫下的文字,彷彿是天機觸動,自然而然地湧現出來,更像是天機藉著他的筆,將這經典文字展示給世人。

    周知縣是進士出身,人品政見如何先不說,至少學問卻絕非等閒,自然能看出厲害。越是如此,越放不了手。

    黃典吏離得遠,看不到試卷上的文字,有點不明所以,心中重新惶恐起來。葉行遠這小子,到底寫出什麼東西?就連周知縣這樣的人都彷彿著了魔?

    「......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

    下半篇,葉行遠的行文愈發恣意汪洋,這一段的氣勢,配合葉行遠銀鉤鐵劃的書法,直欲破捲飛去。

    說實在的,這種文章放在縣試,簡直就是在欺負人。與其他試卷相比,如同泰山與小石子的差距,甚至更大。

    「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

    眾人矚目之下,周知縣緩緩將葉行遠的考卷放在面前桌案上,按在文章上的手卻沒有提起。他認真地讀完了,讀完之後,無言以對。

    周知縣之所以久久不開口,是擔心自己一開口就罵大街,毀了威嚴形象。這篇文章的衝擊力就是這麼大。

    這是一個社學生做出的文章?當年文聖人十六歲時,能寫出這樣的文章麼?文章裡的精義奧妙非常,比經典中的聖人之言幾乎也旗鼓相當!

    縣試的名次向來是由主考官,也就是知縣大人獨斷乾綱,這是朝廷賦予的權力!但是此時此刻,周知縣卻感到自己的權力被侵奪了!

    「取大印來!」周知縣突然吩咐道。等到大印被長隨拿來,隨即周知縣手拈某種法訣,口吐真言,啪的一聲,在葉行遠的試卷題目上蓋下大印!

    官位封禁!考官們大吃一驚,忍不住低呼出聲,這分明是周知縣借官印運用神通,封住葉行遠這篇文章的靈光與內容。

    不解開封禁,官位比他低的人瞧這卷面就是一片空白,連一個字都瞧不見。也就是說,本縣之中,已經不可能有人再看到這篇文章!

    縣尊老爺到底想幹什麼?眾人疑惑不已。

    周知縣並未停手,在以本縣官印封禁之後,又從懷中掏出自己的進士私印,略一摩挲,又是啪的一聲蓋了下去。

    進士之位,全國三年只有不足百人,乃是萬中選一、甚至十萬中百萬中選一的良才。所以得進士出身之人,號稱清流華選,成為了真正的「天下人」。

    進士私印,避邪穢,鎮妖魔,有無窮妙用。動用進士印封禁,意味著周知縣對此事的重視。

    「此文之中別有洞天,玄奧難解,不便輕易流傳。本官即刻飛書,送此文進京,請閣部大人們查閱。」周知縣兩道封禁下去,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語氣毫無起伏。

    眾考官恍然大悟,此事也有先例,若是在科舉考試之中,某一位士子的文章神乎其神、天機玄奧,考官就會將其封禁,呈於翰林院或是閣部,乃至於御覽。

    不過這一般都發生在會試之中,偶然在省試也有發生,在府試之中那是百年沒有一例,至於最低級的縣試,更是前無古人聞所未聞!

    參加縣試的考生,連童生都不算,能悟得什麼別人難解的天機?諸位考官固然之前就知道葉行遠在縣裡算個才子,也絕料不到他能寫出這種文章。

    可恨這周知縣自己看完了,卻不給他們看一眼,立即要將文章送京......讓眾考官心癢難耐,也許就此錯過了人生的一段奇遇!

    沒給別人太多驚訝時間,周知縣又對眾考官說,「不過縣試發榜不必耽誤,其餘考生爾等看過後,依次第排列就是。」

    周知縣不免意興闌珊,起身離去。看了葉行遠的文章之後,他對其他考生的文章簡直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黃典吏誠惶誠恐地跟在縣尊身後,一直都低著頭。周知縣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要說給黃典吏聽的,「不出數年,葉行遠至少是舉人......」

    不說這些人的心思,單說葉行遠交完卷,一身輕鬆,施施然出了考場,又往歐陽舉人家中投宿。

    縣試放榜快,他懶得回家,就在縣城中歇宿,等待確定了名次,再回鄉去向姐姐通報好消息。

    以「破字訣」破了禁制,鬧出好大動靜,再寫出這麼一篇雄文,葉行遠心中對此次的縣試倒是有八九成的把握,至於「吊炸天」的後果,只有暫時不去想了。

    考場中事,歐陽舉人聽說後,罵了黃典吏幾句,因有縣尊包庇,只怕此事也將不了了之。他只關切葉行遠考得如何,倒是比葉行遠本人還急切些。

    第二日一早,朝陽剛剛升起,歐陽舉人就派了家丁,送葉行遠去看榜。

    葉行遠心中篤定,在路邊吃了一碗餛飩當早飯,這才不緊不慢地來到縣衙旁,瞧著一眾衙役貼出榜單。

    盛本其也早到了,他在下午的考試中後半篇胡亂成文,最後烏七八糟不堪入目,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一早便來看榜。他遠遠瞧見葉行遠,趕緊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目光相接。

    眾考官已經熬夜將文章看完,名次依次排定,並留了前五名供主考官周知縣定奪。不,應該說是前四名和葉行遠。

    別的考官沒看到葉行遠的文章,不知該怎麼安排葉行遠,便一起交給周知縣。等周知縣定好最終名次,就可以立即發榜了。

    周知縣揮揮手讓眾人退下,但黃典吏並沒有走,對周知縣道:「如果葉行遠文章出色叫老爺為難,那取中葉行遠也無妨,讓他做第二名,足以交待了。」

    黃典吏不是蠢貨,雖然沒看到葉行遠的文章,但也知道肯定出色,強行黜落是很棘手的。

    第二名...周知縣不置可否,反問道:「那誰能當案首?你舉薦的盛本其麼?」

    黃典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暗罵盛本其死狗扶不上牆。昨日葉行遠動靜太大,隔壁考棚的盛本其心裡有鬼,被又驚又嚇的發揮失常,別說做案首,就是取中上榜也不足服眾。

    只能勸道:「那也不可讓葉行遠為案首,按規矩縣試案首在府試必定取中秀才,豈不等於白送葉行遠一個秀才?縣試能中第二名,他就該謝天謝地了!」

    「出來了!出來了!」眼看縣中吏員拿著榜文和童生的名冊條目出門,一眾考生都激動起來,一個個如待宰的鴨子般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看剛貼出的名字。盛本其也按捺不住,絲毫不顧及自己才子的矜持,拚命擠進了人群之中。

    葉行遠倒是優哉游哉,站在遠處,也不急著上前。

    他倒是不信,有人敢把他的文章刷下榜來,唯一所慮的,不過是名次而已。但若縣尊老爺不給他案首,他還照樣是要把文章貼出來跟人抗爭到底的,哪怕告御狀也在所不惜。

    這世上已經有太多不公,若是一味忍讓,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考場被壓制時體會到那種深深的憤怒和無力感,葉行遠不想再嘗試了。

    小吏每貼出一個名字,都會引起一陣喧嘩。

    讀書人們或哭或笑,畢竟年紀尚輕,中了的人歡欣鼓舞,甚至有人翻起了觔斗;而未見自己名字的人則是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榜單,期待下一個便是自己,心中卻是越來越緊張。

    「我能中......我能中......」盛本其不斷地安慰著自己,眼看貼出來的名字越來越多,小吏手中的名條越來越少,不由手腳冰涼。他可是再經不起一次落榜的打擊了,明明縣中貴人都說了,他應該是榜首,他這次必中!

    本縣縣試,慣例是十中取一,這次兩百餘人赴考,童生的名額只有二十。小吏雖然故意放慢了速度,但是也很快就貼完,手中只剩了一張名條。

    盛本其的名字還沒有出現,葉行遠的名字,也同樣沒有出現。

    不過兩人的表現截然不同,盛本其瞪大了眼珠,雙手握緊,兩腿叉開抖個不住,彷彿隨時要跌倒;而葉行遠卻是好整以暇,不知從哪裡搬了個凳子,從容坐著,手裡還捧著一杯路邊茶攤老闆孝敬的香茶。

    小吏回頭對眾人微笑,終於將最後一個名字,也就是本次童生的案首貼上了榜單。

    盛本其瞧著那三個字的名字,喉頭咕的一聲,雙眼發直,突然間蹦了起來,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我中了!我中了!這一次的案首是我!是我!」

    他瘋狂大笑,不顧一切地在縣衙門口橫衝直撞,繞著圈子飛奔。一眾士子紛紛避讓,「這盛兄十年不中童生......只怕是受刺激過度......瘋了吧?」

    我靠!周知縣真敢逆天而行?一直在裝逼的葉行遠終於淡定不住了,從板凳上一躍而起,拚命擠進人群裡。

    榜文上最後一個出現的名字確實是三個字,不過不是盛本其,而是葉行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6 AM

第二十二章 浩然之體

    名次公佈後,其餘考官和熟知本縣情勢的人都有點意外,沒想到周知縣如此痛快的定下了葉行遠為案首。

    話說周大人明明對葉行遠不滿,又要給他案首,這其中轉折還挺有意思的。眾人議論紛紛,難不成周知縣以功名為誘餌,招安葉行遠?

    周知縣沒有對任何人解釋,沒看過葉行遠試卷的人,是體會不到他的震驚和無奈的。很俗套的說,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沒有用的!葉行遠那樣的文章寫了出來,誰敢不判它是第一?

    周知縣確實不喜歡歐陽舉人力保的葉行遠,很不喜歡,這種輕佻奸猾、難以掌控的學生,不是他理想中的好學生模板。但這時候,周知縣只能捏著鼻子讓葉行遠當案首,沒有任何選擇餘地。

    周知縣可以想像,哪怕只自己把這篇文章壓到第二名,那自己立刻就會成為士林笑柄!成為被天下人議論的有眼無珠之輩!自己的名聲不值得栽在小小的縣試上......至於別人誤會什麼,就讓他們誤會去吧!

    可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權力慾很強的周知縣感覺自己像是被逼著定下案首,並不是出於本心,所以更不喜歡葉行遠了。

    此時縣衙門口已經是喜氣洋洋,中榜之人被吏員迎到榜前,都是笑逐顏開,向著四面作揖道謝。

    一謝天,二謝地,三謝百姓,這本是天地人三才之福,才有童生中榜,得浩然之體的福源。

    葉行遠站在最先,他個子又高,相貌又好,說不得引起一片片的讚歎。

    童生到底不過一縣之事,這中榜的儀式並不算過於隆重,但也足夠葉行遠颺眉吐氣,畢竟這是他功名之路上第一個成就。若是日後中秀才、中舉人、中進士,插花遊街,受萬眾矚目,想起來就更是精彩。

    「歸陽縣縣試已畢,取童生二十人!張榜在此,請天地為證,受印!」張榜的吏員朝著牆上榜單拜了一拜,畢恭畢敬的請出縣衙大印,在榜單蓋上朱紅色的印章。

    天上的云團瞬間聚攏,彷彿掩藏著什麼光輝燦爛的物事,把云團鑲上了一道金邊。

    榜文上的名字與縣衙印章閃閃生輝,與天上金光呼應。黎庶百姓知道這是皇家天命授予上榜之人神通的徵兆,不少虔誠的人已經跪下磕頭,口中讚頌不停。

    只聽一聲輕響,云破光生,有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將二十名新童生籠罩在內。

    葉行遠只覺得身上微微發燙,金光有如實質,從他皮膚、七竅之中鑽入,在體內肆意穿行,吞噬雜質,改良經脈肉身。他知道這便是天授浩然之體的過程,雖然微有痛楚,但卻受益無窮,當下也穩穩站住,感受著這種種奇妙之處。

    所謂浩然之體,在修仙之中,可稱為先天之體,當然其中也有微妙的不同,因為天機加持,浩然之體更有避禍、除穢、清心、養神等等多種好處,但本質來說,還是相同的。

    人生之時,經脈通透,無有阻礙,一口先天之氣藏於腹中,游轉全身,可保生機不絕。

    所以人在母腹之中十月,不用呼吸、食物,亦可生長,但到了呱呱落地,吸入世間第一口濁氣之後,這先後天就開始混淆,待日後食用五穀,在臟腑中輪轉,後天濁氣再也排除不去,身體之中經脈阻塞,身子越發沉重,先天之氣漸漸散逸,人的身軀也就由先天轉為後天。

    修仙之人,為了鍛造可以修仙的先天之體,一來是要及早修行,保住一口先天之氣不絕,等待成年女子天癸至,男子陽精洩之後,想要修仙就難上加難;二來則是要辟榖斷食,餐風飲露,吃極大的苦頭,將身體中的後天雜質排除,功成九轉,才能得到這先天之體。

    相比之下,這個世界的讀書人就要幸福得多,其它一切都可不論,只要你能中童生,自然而然就會被皇家天命授與浩然之體,價廉物美無副作用,所以很多人總會覺得讀書上進才是正途。

    天授神通的過程甚為短暫,金光照射不過半炷香功夫,葉行遠就覺得神清氣爽,渾身上下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完全沒有先前的虛弱感覺,

    這時候讓他去跟幾個成年壯漢廝打,大約他也不會落在下風,只是讀書人不會做這等斯文掃地的事情罷了。

    終於再也不會動不動暈厥了,葉行遠想道。他原本身體稟賦太弱,很多事根本就做不了,得到浩然之體以後,所有暗疾與營養不良造成的虛弱,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以後再使用宇宙鋒破字訣的時候,總算不必太過擔心——其實在考場中葉行遠是迫於無奈,這才不得不用破字訣破了針對自己的禁制。當時他也提心吊膽,萬一這大動作做完身體支撐不住,又暈上幾日,那可就太鬱悶了,幸好這種情形未曾出現,這才有了他這個案首。

    當晚歐陽舉人設宴,為葉行遠慶賀。

    這算是不尋常的待遇,也算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區區一個童生,若非至親,實在不值得舉人老爺為他擺宴,歐陽舉人此行,無異於表示葉行遠就是我自己人,將他拉進了陣營。

    葉行遠也猜得到歐陽舉人的心思,但自己確實也是他盡力提挈的,在縣裡人眼中,早已打上了歐陽的烙印。他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當下也無異議。

    歐陽舉人手面闊,就說葉行遠是他世侄,邀來了同縣好幾位舉人,這就絕不光是慶祝,而是打著慶祝的名頭,介紹人脈,算是正式把葉行遠介紹進他們這個縣中名流圈子。

    葉行遠早知道歐陽舉人隱隱為本縣士紳之首,也是對抗周知縣的中流砥柱,這一宴聚集地全是縣中各鄉的大人物,當下就把姿態放低,絕不把自己當成這場酒宴的主角,不擺一點驕傲之色,而像是一個剛剛進入職場的新鮮人,態度慇勤得體,左右逢源。

    落在其他人眼裡,就是葉行遠少年老成,不驕不躁,倒是一棵好苗子。

    舉人們對葉行遠甚為滿意,不過就有一點疑惑,西山鄉的張舉人脾氣最急,才喝了兩杯酒,就忍不住第一個向葉行遠發問,「賢侄,說起來有件事你莫見怪,你有才學,我們都是知道的。只是你既與歐陽兄交好,縣尊老爺怎麼會點了你的案首?難道是這文章實在了得,他壓不住?」

    這件事眾舉人心中都有疑團,他們倒不是懷疑葉行遠,只是周知縣此人城府極深,手段高明,剛來縣中的時候一眾士紳都吃過他三板斧,心有餘悸,怕他又耍什麼花招。

    葉行遠是知道自己的文章確實了得,他清醒過來之後還有點懊悔,覺得童生試拿這種文章出來實在有點嚇人,以這樣的篇章,周知縣是絕對不敢不給第一的。

    只是此時當然也不能太驕傲,總得謙虛兩句,「這......晚輩也實在不知到底為何,這縣試文章晚輩自然是盡力而為,不敢有絲毫怠慢,自覺也頗為不錯。至於縣尊如何想法,卻不是晚輩可以揣度的。」

    這話其實就是表示對文章有信心了,一眾舉人明白,也都起不免好奇。

    張舉人哈哈大笑,拂開一片桌面,招呼小廝送上筆墨,對著葉行遠招手,「來!你且將那文章錄下,吾輩也開開眼,瞧瞧把周縣尊都壓制住的雄文到底如何,正好借此下酒!」

    他本是豪爽之人,雖中了舉,也沒改這脾氣。歐陽舉人知道他的性子,並不見怪,他自己也想看看葉行遠的文章,昨晚是怕他太累才沒有追問。

    葉行遠遜謝幾句,推不過只好接了毛筆,略一回憶,正要在紙上落筆,忽然手腕一滯,竟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奇了!葉行遠莫民奇妙。就算是在考棚之中被隔絕天機,也只是無法引發靈光,並不是不能寫字,而此刻筆鋒竟然根本落不下去。

    「你這是怎麼了?」歐陽舉人瞧出不對,趕緊動問。

    葉行遠揉了揉手腕,苦笑一聲,「諸位前輩,不知為何,我竟是下不得筆,想要口述,這句子明明就在嘴邊,卻偏偏說不出口......」

    封禁之法!一眾舉人都是識貨的,不由得面面相覷。縣試之中的文章寫不出來也說不出口,那顯然是被人下了封禁。

    而在本縣之中,有能力封禁縣試文章,並且讓舉人都無法一探究竟的,只有七品縣尊周大人了。

    難道說葉行遠的文章竟然好到如此程度,要封禁送京的地步?還是說縣尊又有什麼陰謀,讓他們無從揣測?

    「了不得!」歐陽舉人是力挺葉行遠的,「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葉行遠年紀輕輕便能寫出這般文章,不出幾年,他的位格當在我等之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8 AM

第二十三章 流言四起

    一個連試卷都不知道什麼樣的案首......舉人們當然想像不到,葉行遠在縣試中寫出了怎麼樣絕世的文章,不由得生了幾分疑慮,覺得葉行遠這個案首好像有些蹊蹺。

    但眾人都知道封禁文章飛傳進京這種事,絕不是周知縣敢隨意胡來的,況且歐陽舉人又明裡暗裡保著葉行遠,心中也就放下了。

    當晚酒宴最終盡歡而散,葉行遠也就算初步被接納進了當陽縣本地的讀書人圈子。不過之後縣裡還是有些傳言,葉行遠這個案首的文章沒有公之於眾,有許多不服氣的。

    其餘童生的文章,全都張榜公示,供人傳抄,唯一只有這個案首例外,這在有心人眼裡,就顯得有些怪異。

    一時間,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沸沸揚揚的流言就在縣裡傳開,有人憤憤不平,「葉行遠這個案首來得蹊蹺,中間若說沒有什麼貓膩,我是不信的。」

    也有人彷彿很懂內幕的解釋道:「這葉行遠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只怕是搭上了縣尊大老爺這條線,哪怕是當初提攜他的歐陽老爺都被他騙了。你有多大本事,敢議論他?」

    還有人說歐陽舉人為了葉行遠,氣得心肝兒疼,連日閉門謝客,深恨這個無情無義的白眼狼。

    不過這種流言暫時沒傳進葉行遠耳朵裡,在放榜的第二天,他便遵循慣例,前往拜見周知縣。

    縣試完畢,總要拜見主考官,定下一個師生之禮。當然這種縣試所謂師生關係與進士、舉人和主考官之間的師生關係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只能取個名頭而已。

    葉行遠之前只在考場中遙遙見了周知縣半面,其它都是從歐陽舉人口中聽了不少此人的性格行事,心中也頗為好奇。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面見本縣的最大人物,更何況周知縣對自己的初始好感度肯定為負,心下不免惴惴,帶著點提防的意思。

    不料葉行遠到了縣衙,卻見周知縣熱情的派人將他迎了進去,會面的態度也頗為和藹,不像傳聞中那般難以相處。

    葉行遠也迷惑不解,難道真是因為自己文章實在太好,連縣太爺都深為拜服?這種虎軀一震王霸之氣發散,對方就納頭便拜的橋段,不像是應該發生在這現實中的啊。

    周知縣問了幾句讀書之事,便溫言勉勵:「你少年貧而讀書,也是大不易。本官觀你貼經、書法,必定是下了不少苦功,文章也是極好。

    只路子尚粗疏了些,與聖人正訓有些偏差之處,若得明師指引,前途不可限量。因這一念惜才之意,才點了你案首,切不可因此自滿,今後仍須戒驕戒躁。」

    葉行遠口中唯唯稱是,心裡卻在琢磨周知縣的話裡話裡到底想表達什麼。周知縣指出名師指點前途無量,又一臉期待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明示自己趕緊順桿兒爬,當場拜師,建立起牢固不可破的師生關係?

    葉行遠還不知道,縣裡已經有流言說他已經投靠周知縣了,或者說,周知縣已經將他招攬過去了。

    這是要挖牆角啊,可惜你周知縣來得太晚了,若是貧賤之時,周知縣這般禮賢下士雪中送炭,他葉行遠說不得就感激涕零投效門下。

    但如今若投靠周知縣,就是背棄力挺他的歐陽舉人,只怕全縣的讀書人都會把他當作白眼狼,就算能有一時的前程,叫他日後如何還鄉?

    再說縣尊的心腹爪牙是黃典吏,葉行遠與一眾舉人們討論過,一致認為在考棚中弄鬼的就是此人。

    在別人眼裡,幸虧葉行遠運氣好,有天雷幫忙轟破禁制,這才能取中童生。這仇還沒報,葉行遠又怎麼會跟他去作同僚為伍?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因此葉行遠也就含混過去,既然他不主動,周知縣看上去也就不為己甚,又隨便攀談幾句,葉行遠正要告辭,卻見知縣身邊的師爺送上了幾份文書請示批閱。

    周知縣似是頗為心急,也不避諱,示意葉行遠稍坐,提起筆來開始批公文,倒是表現出一副能吏的模樣。

    周知縣連批了兩份文書,看到第三份上,卻是頓住了筆,詢問道:「這正坡鄉夏稅未完,如今全縣雨水吃緊,怎麼又想請雨一寸三分?」

    他語氣平靜,但聽在葉行遠耳中卻是不寒而慄。

    他自穿越以來,漸漸也習慣了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律。比如這兩年,本縣天地元氣不足,導致雨水緊缺。

    雖然守護地方的舉人能呼風喚雨,但卻不能增加總量,這裡多用一點,別處就要少一點。在這個情況下,如何分配雨水就成了全縣的焦點問題。這個調配的最終權力,理論上就在知縣手裡。

    話說回來,山中幾個鄉最是缺水,其中在山陽面縣中地勢最高的正坡鄉乾旱情況最嚴重,周知縣居然不想分給雨水,有點讓葉行遠心裡難以接受。

    朱師爺臉上露出了尷尬之色,他斟酌了一下說道:「縣尊,接下來三個月乃是二茬播種之時,這時候若是無有雨水,只怕種下去的種子顆粒無收,正坡鄉下半年的糧稅就更無著落,不若從其它地方先挪些雨水......」

    周知縣搖頭,「此事不可,本縣這三年雨水很緊張,挪了給它,必損其餘,這不是拆東牆補西牆麼?你這番話是聽正坡鄉高舉人說的吧?他給了你多少銀子?」

    朱師爺大驚,連忙矢口否認,表示自己對周知縣忠心耿耿,絕無收受賄賂之嫌。

    周知縣也沒有追問,只用紅筆將那一寸三分雨水幾個字划去,再將文書遞還,朱師爺雙手接了,無可奈何的出去不提。

    葉行遠之前聽歐陽舉人提過,縣衙與地方舉人之間關於分配雨水的矛盾,卻未曾想到如此激烈。

    一個地方三個月沒有雨水,那真是苦不堪言,作為當地的士紳,絕對忍不下去。這周知縣果然是手段狠辣,目的明確。

    葉行遠剛剛偷瞄了幾眼,山下平地幾個產糧大戶鄉村,雖然也不能說是雨水充沛,但至少隔幾日都有滋潤,周知縣將大部分雨水都調配給了產糧大鄉。而越往山上,雨水就逐級遞減。

    從效率上來說,周知縣做得倒也沒錯,在雨水總量不夠的情況之下,優先保證產糧區,這就能夠最大限度的保障糧食出產;只是山上百姓也是人,種不出糧食就難以過活,這種一刀切的手段卻未免太狠。

    幾年下來,山上的鄉民還不知道要將這縣尊罵成什麼樣子,葉行遠自己也住在山中,這就更不敢投靠縣尊大老爺了。過幾年縣尊拍拍屁股高昇走了,被鄉親們指著鼻子罵的可是自己。

    如此葉行遠心裡徹底決定了,一定要與周知縣劃清界限,便委婉地謝絕了周知縣再次的暗示,裝作什麼都沒聽明白,告辭離去。

    雖然得了案首,但葉行遠還不過只是一個童生,地方士紳與縣尊的矛盾,他沒多大資格攙和進去。之前歐陽舉人勸他先求秀才功名,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縣城裡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葉行遠就「衣錦還鄉」,從縣城回了家,路上也在琢磨著下一步的行止。

    看這局勢,縣尊與地方上的矛盾愈演愈烈,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要爆發。自己偏偏在這敏感時期中了案首,被兩邊都注意到,說不定就要把自己捲進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否應該考慮出門去避避風頭?

    他如今是童生,有了浩然之體,不怕豺狼虎豹,也不怕時疫瘟病,出去遊學似乎也是一條路子。

    反正明年開春就是府試的日子,他提前去府城求學備考,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只是盤纏什麼還得想辦法,對於他這麼個家徒四壁的鄉村少年,還是挺愁人的一件事。

    回到家中,報喜的人早來過了,葉翠芝聽說弟弟中了第一名童生,歡喜無限。她狠狠心將家中生蛋的老母雞殺了,燉了一大鍋雞湯。又去割了肉,炒了幾樣時蔬,雖然是家常小菜,卻是溫馨又豐盛。

    中午姐弟倆大快朵頤,葉行遠斟酌著將自己的想法與姐姐說了,葉翠芝一聽之下,卻是大為支持。

    她雖是村婦,見識卻明,什麼政治形勢東風壓倒西風她不懂,但卻懂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這幾天之間,弟弟聲名鵲起,又成了第一名案首,這種風頭對一個少年人不見得是好事。

    此時離家讀書沉澱一下是最好的選擇,若是考個秀才相公回來,那更是祖墳冒青煙。

    葉翠芝抹了抹手,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門,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熔成細條狀的散碎銀子,塞到葉行遠手裡,「小弟,我早盼著這麼一天,知道你們讀書人花錢的地方多。從爹娘去世那日,我隔一段時日便攢些私房,每年趕集都換成碎銀子,七八年來也有不少。

    你去縣試之時,我到村口鐵匠處了熔了一稱,總共有二兩三錢,雖然不夠你花銷,但前往府城這一來一去的盤纏也勉強夠了。到得府城,你可投靠城外十里舖陸家表舅,他與我家原本是極親的,只是爹娘去世,這才少了往來......」

    臨行密密縫,葉翠芝雖然不是親娘,勝似親娘,葉行遠正在感動之中,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嬌叱,「葉行遠,好你個白眼狼,快給姑奶奶滾出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09 AM

第二十四章 我們是清白的

    葉行遠疑惑不解,聲音聽起來是歐陽紫玉,這位大小姐消停了幾天,怎麼突然又出來了?

    在歐陽舉人家沒見著她,聽說是自己跑出去了,反正她身為劍仙,家長也不擔心安全問題,葉行遠也樂得高興,免得遇見尷尬。

    沒想到在縣城裡沒遇上,自己前腳剛回村,她後腳就追上來了,這是要糾纏不休啊?正春風得意的葉行遠當然更不想去修仙了,心中就有些不耐煩。

    來者是客,葉行遠還是開了門,只見歐陽紫玉氣鼓鼓地站在門外,秀眉高挑,粉面含怒,氣勢洶洶的像是要吵架,於是更是不解。

    葉行遠按下疑惑拱手為禮道:「歐陽小姐前來又有何事?前番已說明,我是斷斷不會離家修仙的,若還是為此,這便請回吧!」

    要是別人堵在自家門口開罵,以葉行遠的性子早就噴回去了,除了劉婆這種噴也噴不過的狠角色。

    奈何歐陽大小姐的父親對自己有恩,總要給點面子,希望她識趣點主動閃人,免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誰要跟你說修仙的事兒?」歐陽紫玉杏目圓睜,瞧著葉行遠若無其事,心中更是不滿。

    她那日被葉翠芝的「傳宗接代」大法羞走,直接跑回了家,心中卻猶自不肯罷休。後來葉行遠進縣城考試,歐陽紫玉面皮薄,不好意思與他照面,自己也躲了出去,在山中苦苦思索怎麼解決這個難題。

    葉翠芝雖然說得她這個黃花閨女面紅耳赤,但也是正理。百善以孝為首,這個她從小也受過嚴格的教育。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也挺能理解葉行遠的處境。

    這葉家數代單傳,要是真就這麼跟她出家修仙,那就斷了香火,違背了孝道,神仙也不能這麼做事。

    葉翠芝當然是開玩笑,不過歐陽紫玉不通人情世故,卻當了真,為此惶惑了好幾天。到後來才突然想明白,這世上女子多的是,自己不能幫忙,難道不能找別人幫忙麼?只要給葉行遠找個媳婦,生完孩子,不就能跟她一起逍遙自在修仙去了?

    她自覺想到了好辦法,正打算實施時,卻聽到有人在議論此次童生考試。

    傳言道,葉行遠投靠知縣,背棄歐陽舉人,最終得到案首之位,然後氣得舉人吐血——流言總是愈傳愈烈,到這時候已經成了一場勾心鬥角大戲。

    歐陽紫玉聽在耳中,登時一腔怒氣湧上心頭。她雖然自小離家,但畢竟骨肉之恩難報,天底下之人師父第一,父母第二,聽到傳言就信以為真,奔往潛山村找葉行遠算賬。

    「你這忘恩負義之人,算我瞎了眼!」歐陽紫玉罵得理直氣壯,她覺得不但老爹歐陽舉人幫過這小子,自己也對這小子有恩,他到現在還沒報恩不說,居然還勾結外人背叛老爹,

    「果然負恩多是讀書人!你居然投靠周知縣那酷吏,就為了功名利祿,值得麼?」她倒是沒意識到自己把老爹也罵了進去,葉行遠則是莫名其妙。

    這位大小姐又發什麼瘋?什麼忘恩負義?什麼投靠周知縣?葉行遠越發的莫名其妙,自己腦海中或許曾經有那麼一瞬間的動搖,但只要權衡利弊,聰明人都不會做這捨本逐末的傻事,這罵聲是從何說起?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道:「歐陽小姐是否有所誤會?在下得令尊提攜,感激不盡,昨夜方才於府上宴飲,諸位鄉中舉人老爺都來了,賓主甚歡而散。」

    葉行遠其實這解釋的挺清楚了,我跟你爹沒矛盾,昨晚上還一塊兒喝酒,一眾舉人來見證,這能是投靠周知縣的待遇麼?

    可惜他面前的是歐陽紫玉,大小姐並不這麼想,又開口叱道:「你這兩面三刀的傢伙,一面投靠周知縣,一面還欺騙我爹?不然你憑什麼得到的案首?這等行事,你不覺得羞恥麼?」

    忘恩負義之外,又加了一個兩面三刀,葉行遠也知道歐陽紫玉夾纏不清,唯有苦笑,「身正不怕影子斜,在下立身得正,並不曾投靠任何人,還請歐陽小姐詳查,或者回去一問令尊便知。」

    他言盡於此,實在不想跟這姑娘多糾纏,退一步就想關門,要去府城遊學還得多做準備,哪有空陪她過家家?

    歐陽紫玉上前扣住了門扉,「還讓我去問我爹?只怕我爹也被你瞞在鼓裡!人人都說你投靠了周知縣,連文章都沒有就得了案首,這會兒便矢口否認,是怕了我的飛劍麼?」

    又是一個「敢做不敢認」,總共她才說了沒幾句話,就給葉行遠加了三條罪名,葉行遠脾氣再好也忍不下去,何況一開始就沒什麼耐心。

    只不過聽到「人人都說」,葉行遠意識到了什麼,難道有流言產生了?

    童生放榜是昨日上午的事,他晚上與舉人們吃宴,今天早上拜訪周知縣,然後就匆匆回了潛山村,總共都沒超過十幾個時辰。這一日一夜之間,流言就如此喧囂塵上?

    情況有些不對。雖然說他考試的文章被封禁送京,不能抄報全縣,會有人心中有些疑竇,但將細節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若說背後沒有有心人推動,他是絕不信的。

    散播這謠言的是周知縣,還是黃典吏?不管是誰,目的都非常明顯,是想讓葉行遠背後的地方士紳團對他起疑心,也就不會全力支持他。這在昨夜酒宴上葉行遠就瞧出了苗頭,不想第二日敵人推波助瀾,就有這等風波。

    歐陽紫玉是腦袋單純,所以才會當面上來質問,那些舉人秀才,當地的士紳們,要是信了這個,又會有何等的反應?

    葉行遠出了一身冷汗,果然縣中這個大漩渦是待不得了,躺著都要中槍。幸好自己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去府城遊學,這會看來真是有先見之明,正好避避風頭。

    就目前的漩渦,他這童生還不夠格參與,只能充當兩邊的角力工具。等中了秀才,有了真正的神通,再回來才算有了插手的實力和發言權!

    葉行遠想著最後與歐陽紫玉大小姐解釋一下,然後就收拾包袱,爭取儘早遠離漩渦,多留一天都是多一天的禍患。

    便開口道:「我並未投靠周知縣,令尊也未曾疑心與我,城中謠言,只怕是有人刻意散步挑撥,不可輕信。言盡於此,信不信就由得你了!」

    葉行遠信手關門,歐陽紫玉卻是更怒,二話不說,手指一劃。背後長劍鏗鏘有聲,劍氣四溢,使一個纏字訣,將葉行遠團團困住。

    葉行遠一驚,只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彷彿是被牛皮繩索綁住一般,竟然掙脫不開!

    他剛得童生浩然之體,不用鍛鍊手腳上都有數百斤的力氣,尋常繩索還真困不住他,沒想到對方的無形劍氣,居然有此妙用。

    這才想起,歐陽紫玉除了情商不太好使顯得胸大無腦以外,畢竟是個相當於八品舉人的劍仙,比他這個童生高了兩階。

    葉行遠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童生雖然不入流,卻也是預備士人,有幾分體面的人物,那能忍受被這樣粗暴的對待?

    歐陽紫玉騰身而起,驕傲的浮在空中,「哼!你休得唬我!我這就帶你去見我爹,讓他處置你!」

    葉行遠口中呵斥,心裡也在暗暗謀求脫身之道,少不得又要麻煩劍靈了。話說當初什麼也不是的時候,劍靈破字訣能勉強的擊破一次秀才神通,如今升了一階成為童生,那理論上應該能稍稍破解一下相當於舉人的八階劍仙神通?

    更何況獲得浩然之體後,葉行遠明顯感到,劍靈不像原來那樣,發動一次就要休息十天半月,現在有個兩天就差不多了。

    破字訣葉行遠已經用了兩次,其中門道也頗有體悟,關鍵節點在於,要以暗和天機的真言牽引,而後才能催動劍靈,破掉針對自己的神通。

    這時候該用什麼真言?葉行遠腦子一轉,深恨流言之人卑鄙,又恨歐陽紫玉愚蠢,當下口中口吐兩句話:「流言止於智者,公道自在人心!」

    這一套他已經熟門熟路,果然口出真言,劍靈便顯威,葉行遠全身泛起金光,鼓蕩著繞著葉行遠不停的旋轉。。

    葉行遠淡定的看著這一切,彷彿見到了老朋友。

    砰!空氣中傳來像是什麼被崩碎的聲音,葉行遠渾身一鬆,頓時就解了束縛,行動自如。

    空中的歐陽紫玉驚呼一聲,原本劍仙的架勢擺得好好的,卻像是憑空被撤去了支撐一般,一個倒栽蔥就直挺挺落了下來。

    葉行遠看見門前放著一口大水缸,擔心她一頭栽下來砸破了腦袋,這弄髒了地面不說,還不好跟歐陽舉人交待。

    因而只能發揚一下慈悲心,上前兩步,伸手將歐陽紫玉接住,溫香軟玉抱了個滿懷。

    想是一回事,但接觸到了是另一種感覺,葉行遠忽的愕然立在當場,心裡反覆迴響,果然真大啊......

    正當此時,歐陽舉人急匆匆地從村口小路飛馳而來,忽然遠遠瞧見葉行遠抱著女兒,不禁也是目瞪口呆。他只是心血來潮,算到女兒要找葉行遠麻煩,所以急匆匆趕過來,卻不料看見這一幕。

    難道自己年老糊塗算錯了?歐陽舉人想不明白,一向桀驁的女兒怎麼突然跟葉行遠如此親熱,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葉行遠抬眼瞧見歐陽舉人,有點發慌,連忙開口道:「我們是清白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15 AM

第二十五章 府城求學

    歐陽紫玉葉行遠躺在懷裡,腦子裡混混沌沌的,她實在想不通,葉行遠這個小小童生怎麼能破了她無形劍氣的神通。

    如果歐陽紫玉此時奮起,再次施展神通,葉行遠就只能束手就擒了,他沒有連續催動劍靈的能力。只是以劍仙身份為傲的歐陽紫玉驟然間,遇到這樣根本沒想到的變故,未免有些發懵。

    突然歐陽紫玉眼角瞥見了自家老爹,頓時又羞又怒,又怒又羞。讓父親看到自己落在這憊懶小子懷中,真叫人尷尬的無地自容。

    尖叫一聲,歐陽紫玉從葉行遠懷中一躍而起,施展陸地飛行之術,電光石火間便消失在眾人視野中。就算是傳說中的御劍飛天,速度大約也不過如此了...

    歐陽舉人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物,臉色很快就調整過來,彷彿什麼都沒看見,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賢侄,冒昧來訪,打擾,打擾!」

    開口稱呼變成了賢侄?葉行遠很敏感的覺察到這個變化,這舉人老爺到底怎麼想的?

    不過既然歐陽舉人能夠云淡風輕,葉行遠便也能夠若無其事,他迎出門口趕緊見禮道:「前輩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昨晚上才喝過酒,自己宿在舉人家,今天還一起吃過早飯,這才過了半日功夫,歐陽舉人就匆匆趕來。葉行遠猜測,一方面可能是因為為女兒的事,另一方面,只怕與縣中流言也脫不了干係。

    葉行遠猜得沒錯,歐陽舉人一早就得到了消息,開始還沒怎麼在意,但後來發現流言愈演愈烈,連女兒都中招去找葉行遠的麻煩,心中也就了如明鏡,必是有人搗鬼!

    他早早看出了葉行遠的巨大潛力,一個社學生就能借天機破了秀才神通的人物,絕對稱得上非凡,那親眼見到葉行遠縣試文章的周知縣更不會看不出來。流言滿天飛,或許就是周知縣的釜底抽薪,是想要把葉行遠逼到全縣士紳的對立面。

    俗話說三人成虎,全縣流言沸沸揚揚,地方士紳心中難免有所懷疑,對葉行遠就失了信任。而葉行遠年輕氣盛,萬一受不得這種質疑,說不定真叫周知縣拉攏了去。

    這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偏偏還叫人很難破解。極為看葉行遠的歐陽舉人想來想去,只有讓葉行遠避風頭了,躲過這一陣子再說,考中秀才之前避開縣中漩渦。

    歐陽舉人的本意,是想推薦葉行遠到府學去進修。不過剛才看到女兒與葉行遠的親密接觸,他突然又有了點新的念頭......一個女人家在外面修仙,要晃蕩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葉行遠得知歐陽舉人打算推薦他去府學,心中大喜。這可真叫不謀而合。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現在縣裡一攤渾水,尚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候。

    自己這樣的儲備型人才,日後或能起到顛覆局面的作用,現在卻還是根基太弱,很容易傾覆,倒不如揚帆遠遁,所謂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

    葉翠芝聽說舉人老爺要推薦葉行遠入府學,更是上來千恩萬謝。府學傳承已久,多有名師,踏入府學,考中秀才和舉人的機會都多了幾分。這名額比金子還珍貴,也虧得歐陽舉人在本府士林也是有面子的人物,才有薦人入學的資格。

    歐陽舉人哈哈大笑,擺手表示不必在意,送上早就準備好的薦書和一封銀兩,又道:「入府城事,宜速不宜遲,賢侄可儘早動身。」

    葉行遠也不推諉,收了銀兩,笑道:「正打算明日便行,前輩之恩沒齒難忘,日後必有報答。」

    他可不是歐陽紫玉口中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歐陽舉人已經幫了他好幾次,這份人情他是認下了,所以不在乎多收那幾十兩銀子。若日後有機會發達,反正也不會忘了歐陽家便是。

    歐陽舉人告辭離去,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頭笑說,「我忽然想起來,近日到府城的路不太平,據說山中有妖怪作祟,你一人獨行只怕有些艱險。賢侄若不嫌棄,小女紫玉學了幾手神通,可降妖除魔,不如讓她護送你上路?」

    可不要!葉行遠差點脫口而出,這胸大無腦的大小姐他真是敬謝不敏!此後葉行遠又想道,歐陽舉人一開始就瞧見女兒與自己摟摟抱抱,直到要走了又提起這茬,莫非想要亂點鴛鴦譜?

    他一邊想一邊急忙婉拒道:「前輩好意心領,貴府小姐乃尊貴劍仙,只怕不耐煩這些俗事。我獨自行路不妨,何況又有浩然之體,小心注意些便是。」

    他已經有了浩然之體,一般邪穢近不得身。這年頭到底還是青天白日,太平盛世,妖怪不算太多,只要曉行夜宿,老老實實的走大路,不去作死,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歐陽舉人也不為己甚,笑笑便去了。

    葉翠芝展開歐陽舉人所贈銀兩,乃是六錠元寶,約莫有三十兩,更是感激。葉行遠毫不猶豫,將銀兩一分為二,拿出三錠交給了姐姐。

    他叮嚀道:「此番前去府學,吃用自有府學開銷,我有十餘兩銀子為盤纏已經足矣,姐姐在鄉中雖然不用花什麼錢,但是還須有銀子傍身。

    這十五兩銀子,若有合適的機會,可置山下水田,日後也是家產。劉家的事你暫時不必操心,我此次回來,必一勞永逸為姐姐解決此事。」

    葉行遠這一陣觀察葉翠芝的行動想法,對她心意更是瞭然,對怎麼解決劉家的事情已經有了腹案。

    只是如今他剛為童生,根基不穩,等真中了秀才回來,在鄉中就有足夠的威嚴和勢力,自有解決之道。

    葉翠芝刀子嘴豆腐心,「劉家的事不必再提,姐姐自會過得好好的。你放心,你給姐姐這銀子,我去找人買上兩畝上好肥田,日後你親事也好說和。」

    她自然是一心為弟弟打算,卻不知葉行遠目光早不在這鄉村一隅之地,所謂置產,也是為了姐姐將來。

    葉行遠笑笑,只要葉翠芝聽從他的安排就成。他們姐弟倆繼續坐下來吃飯,下午便收拾東西,準備乾糧,葉行遠決心第二日一早就出門,不要再拖延時間了。

    傍晚的時候劉婆倒是又來了一趟,葉行遠考中縣試案首,消息很快傳遍了十里八鄉。劉婆見娘家堂兄都壓不住這小子,便厚著臉皮上門,但沒認錯,只表示要接回葉翠芝。

    葉行遠事先已經跟葉翠芝通了氣,早有定案,當下就斥退劉婆,「你又來做什麼?我早就有言在先,你劉家若無誠意,別想著要接回我姐姐。

    我現而今中了童生,不日就要赴府城求學趕考,正好著姐姐替我看著這祖宅,你們就讓她在娘家住幾個月,今後之事,今後再說。」

    劉婆聽葉行遠口氣鬆動,心下大喜,想著這次接不回葉翠芝,日後還有機會,兩家關係不斷就好。又聽聞葉行遠即將去府學讀書,順便赴明年開春府試,說不定回來就是個秀才相公,更不敢失了恭敬,連忙陪笑道:

    「怪不得是讀書人,行事妥當自有分寸。就依你所言,翠芝想在娘家住多久就住多久,等你高中秀才相公回來,我們再來接人。」

    反正就是村中幾步路,也不怕這個兒媳婦跑了,這事雖然不大合規矩,但終究是他們劉家有眼不識泰山,有錯在先,讓葉翠芝消消氣也好。

    葉行遠點頭道:「還有每逢旬日,你們都將霞兒送來,與我姐姐作伴,我姐姐若是思念霞兒,回去探看,你們不得阻撓。」

    這是孩子的監護權和探視權,本世界到底是夫權社會,要將女兒徹底奪過來也不現實,至少要給姐姐爭個看孩子的權益,本來葉行遠是打算離家之前親自去一趟劉家談條件的,劉婆送上門來那是正好。

    劉婆一口答應,自回家去與劉公和兒子解釋不提。

    卻說在舉人府中,歐陽舉人面容嚴肅,一本正經的與女兒交談,「你可要將這個葉行遠看仔細了!

    他受我們家大恩,我在他身上花了許多心血,今天還借給他三十兩銀子,若是被他無聲無息跑了或者投靠別人,那我家可就血本無歸了。葉行遠這次去府城,你一路上跟著,等他考中秀才,再盯著他回來,萬不可出了差錯!」

    「我就說他是個忘恩負義之人!」歐陽紫玉口中嚷嚷,「這樣的人,爹你還借錢給他作甚?此人狡獪如狐,我得仔細看管!」

    歐陽舉人拈著頜下幾莖短鬚,得意微笑。舉人到底是舉人,自己家女兒養了十幾年,早知道正常跟她說話她絕聽不進去,必須得換一種方式她才明白。

    歐陽紫玉自覺在葉家受了大屈辱,羞憤已極,回家就用被子蒙著頭睡覺,壓根兒就不想再見葉行遠,聽到這名字就頭疼。

    如果只說讓她同行護送,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歐陽舉人的如意算盤也就打不響。但如果跟她說要看緊葉行遠,調動了歐陽紫玉警惕性,大概就會仔細的跟著葉行遠。

    這麼一來二去打打鬧鬧,年輕男女總難免漸生情愫,便會遂了歐陽舉人的心願。反正自家女兒是小有實力的劍仙人物,吃不了大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17 AM

第二十六章 夜宿深山

    第二日一早,旭日初昇,葉行遠精神抖擻的上路,在村口與姐姐道別之後,沿著崎嶇的小路下山,走上前往府城的大道。

    若是在縣城雇一輛大車,到府城約莫要兩三天功夫,需要花費一兩銀子。但葉行遠覺得自己現在年紀輕輕,得到浩然之體後也是身強力壯,不必費那個冤枉錢,畢竟他還不是富人。

    浩然之體當真不錯,至少強身健體功效實在明顯,趕路輕鬆得很,葉行遠也樂得一路悠閒而行,看看四面的景緻。

    這不但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出遠門,同樣也是這個肉身第一次出遠門,興奮感從內心油然而生,並不像是避難,更像是旅遊。

    歸陽縣屬於漢江府,此去府城,需要穿兩座山、過一條河,曲曲折折,總計一百八十里路。葉行遠有了童生資格,中間有一處驛站可供休息,不過步行的話估計要留宿三夜,另外兩處宿得想辦法另找。

    好在漢江府雖然不算是繁榮富庶的通都大邑,但這百年來稻米豐產,只要也算得上是魚米之鄉,俗話說「湖漢熟,天下足」,一路上村莊零星點綴,總能有落腳之地。

    走了一段平路,又開始登山,到山頂差不多正值正午,只見遠處漢江如一道白線,浩浩蕩蕩而下,景色極為開闊豪壯,讓葉行遠很是欣賞了一會兒。

    第一日傍晚,葉行遠抵達漢江渡口山江驛,遞了童生文憑,得到一個通鋪。他並不計較,早早睡了,第二天問清路徑,又出門趕路。

    擺渡過江,半路是一座大山,山中村落間隔就稀疏了。葉行遠琢磨著多趕些路,又貪看山中景緻,不知不覺錯過了宿頭。

    等到天色黑下來,葉行遠才意識到住宿問題,出門經驗不足難免如此。他忽然又想起,歐陽舉人說過山中有妖怪......

    這當然是危言聳聽!葉行遠並不放在心上,如今天下一統,朝廷強勢,妖怪也不敢輕易傷害有功名的讀書人,童生再低級也是有名號的讀書人了。

    不過沒地方住實在不便,難道要露宿荒山野嶺?葉行遠往遠處望去,瞧見有一星半點的燈火飄在叢林之上,隱隱似乎是有人家,便加快了腳步,朝著那方向趕去。

    走近一看,卻是一座荒廢的古廟,門口的香爐泛著紅彤彤的光,大約是山裡人拜祭的香燭,到此時尚未燃盡。

    古廟門外,樹影重疊,夜風流過,恰如嗚咽。葉行遠再往前看,只見黑漆漆一團,山路之中偶有鬼火飄起,隱隱又有狼嚎虎嘯,看不清路徑。

    看來只能在這裡將就一宿了。葉行遠固然膽大,仗著有百邪辟易的浩然之體,不怕夜路,但是誰知道前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古廟好歹有四壁遮風,算是有個立錐之地。

    正中的神像已經結滿了蜘蛛網,葉行遠藉著月光細看,這神像頭戴高冠,手持藜杖,彷彿是山神模樣,但雙目低垂,臉上呈現出一種死灰色,不知為何荒廢至斯。

    如果是一般的孤身旅人,對這種地方只怕還是心存恐懼,敢不敢停留還是兩說。但有成就的讀書人心性自然而然堅強,不懼鬼神,何況葉行遠又有劍靈護身,膽氣更足。

    他當即撥開地上稻草,解下包袱,找一處空地坐下,背靠柱子,悠然自得的翻出乾糧。

    喝了兩口水,又吃了大半個餅,葉行遠只覺得腹中飽足,更覺愜意。雖是荒村破廟,但總比露宿要好,這種心態也算是苦中作樂。

    月夜清輝,從窗戶裡照到他腳下,留下一大塊慘白光斑,夜梟狐狸的叫聲不絕,一派淒清氣氛。

    要是這時候出個女鬼來自薦枕席,那還真像是聊齋故事了,葉行遠下意識想道。在上輩子,博覽古籍的他可沒少看過聊齋。

    不過這個世界的鬼怪可不會那麼自由肆意,天道之下,各有枷鎖。人死之後,歸於冥界,不復回轉,而妖怪這種東西,雖然為數也不少,但是朝廷官方和山野仙人的聯合壓制之下,一般都只敢低調地躲在山中,偶然偷吃個把落單的客商,已經算是膽大。

    只聽說在國疆邊境,外域妖境,妖怪才會比較囂張。漢江府這裡是中原腹地,自古以來的人族千年舊土,真想見個妖怪也不容易。

    哢...哢...外面傳來奇怪聲音,彷彿是什麼東西拖在地上移動。葉行遠立刻站起來,警覺地探頭張望,正想著鬼怪事,不會真冒出來一個妖怪吧?

    想至此處,葉行遠口中默誦聖人之言,從包袱裡面摸索出筆墨紙硯,不緊不慢地攤開放在香案上。又取下腰間葫蘆,往硯台中滴了兩滴清水,緩緩地磨起墨來。

    葉行遠敢夜宿這種看起來就怪恐怖的破廟,當然有所倚仗。故老相傳,筆墨可闢邪,鬼狐不得近身。這是因為讀書人運氣寫字,蘊含天機,靈光綻現,彰顯威嚴。

    天機乃是人皇截取天道而成,人族屹立於天地之間的最大依仗。故而至大至剛,莫說是妖怪,便是陰神也不能衝撞。所以讀書人只要自己心性持正,不露破綻,對鬼怪抵抗力還是很強。

    葉行遠覺得自己基本上還算得上堂堂正正,沒什麼鬼蜮之處,當然更不怕半夜鬼敲門。果然他一拿筆墨,外面那鐵鏈拖地的聲音就減弱,漸至無聲。

    見機不妙就離開了?莫非還真有妖怪?葉行遠笑了笑,左右無事,他擱下了墨,乾脆取出一本書,對著月光高聲誦讀。

    讀書聲朗朗,能夠清人耳目,蕩滌妖氛,雖然沒有秀才相公「清心聖音」的神通,但只要心正意誠,也能讓腦中清朗。

    「公子好興致,荒郊野廟,月夜讀書,真乃佳話。」廟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

    是男妖怪?葉行遠頓時意興闌珊。或許月夜遇妖是一段佳話,不過前提是遇上漂亮孱弱的狐狸精,而不是這種說話連牆壁都會震三震的強悍雄性。

    心裡想著,但他還是對著門外開口道:「來者是客,朋友既然到此,何不入內小坐,月下暢談?」

    葉行遠本心是不怎麼怕妖怪的,甚至還有點兒好奇,畢竟來這個世界也好久了,見過官吏見過劍仙,妖怪卻還真沒見過,不知道會是何等樣貌。

    鐵鏈擦地聲又起,只見一個面色陰鬱的魁梧壯漢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葉行遠面前,他手腳之上都有鎖鏈,落在地面鏗鏘有聲。

    被鎮壓的妖怪?葉行遠不動聲色,目光在他手腕腳踝處掃了一掃,發現鎖住他的鐵鏈足有碗口粗細,通體黑沉,看上去就十分沉重,更是無限延伸到黑暗之中,不知到底有多長,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困妖黑神鎖鏈。

    聽說從人皇時代開始,各地軍兵就開始整治除妖,惡貫滿盈的妖怪當場斬殺,次一等的流放外域,惡行不彰者就地圈禁,其中不同能力的妖怪,又以不同的方式鎮壓,黑神鎖鏈算是倒數二三等的,但困住的妖怪實力也已不弱。

    「書生倒是膽大,敢直視於我。」那妖怪冷笑,瞪大了如銅鈴一般的眼睛,瞳孔是一片晦暗渾濁的紅色,彷彿藏著無限殺機。

    葉行遠輕笑一聲,「讀書人胸中有正氣,威武不能屈,只是看上一眼,有何不敢?」

    聖賢教訓,雖千萬人吾往矣。讀書人只要不偏於正道,上可鑑天日,下可辨黃泉,區區一個妖怪,怎麼可能讓他轉開目光?

    「哦?」妖怪露出尖牙獰笑,「你就不怕觸怒了我,吃了你麼?」

    葉行遠不屑道:「你若敢吃我,何須我看你?張口便吃。你若不敢吃我,就算我看你千眼百眼,你也只能受著。我乃堂堂浩然之體童生,又豈能連一個妖怪都不敢直視?」

    雖說不怕,這自己的身份還是要點出來的,不過這妖怪困在山中日久,看他鎖鏈都已經生鏽,大概也該懂點規矩,不會隨便亂來。

    「你是童生?」果然那妖怪縮了,聽說葉行遠是童生之後,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如果只是普通的讀書人,或許在他腹中飢火難當的情況之下,會不顧一切先吃了再說,但堂堂童生,他卻得考慮周詳。

    畢竟童生已經是在天機掛了號,被天命初步認可的讀書人了,如果傷害了來歷不明的童生,誰知道會有什麼後果?萬一牽扯出莫大因果,那可就倒了八輩子黴。

    葉行遠瞧他竟然沒有遠遁而去,心中也是奇怪。妖怪其實是很單純的生物,他無非就是要尋找血食維持力量,知道自己具備浩然之體的童生,未必好吃,明智之舉就是離開,難道這妖怪真的是餓昏了頭,連童生的主意都敢打?

    葉行遠心中一動,提筆蘸墨,在面前白紙上從容落筆,抄錄聖人經典。「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靈光閃現,在黑夜之中如夜明珠一般,晃得那妖怪睜不開眼睛,殺氣一瀉,心中便自軟了,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有門!葉行遠再接再厲,又換一種字體,寫下一行行草,「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

    紙面簡直如同燃起了火把,光芒萬丈,妖怪慘呼一聲,跌跌撞撞又退了幾步。

    葉行遠心中大定,知道這妖怪不過外強中乾,正要一鼓作氣,徹底將其驅除,忽然從門外閃進來一道白影,手中銀光閃動,哢擦一聲,竟是斬下了這妖怪斗大的頭顱!

    妖怪腦袋骨碌碌滾到葉行遠面前,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事起突然,葉行遠正驚愕間,卻見斬下妖怪頭顱的那道白影對著自己盈盈下拜,口中稱謝,「多謝公子義助,以聖人之言,壓住這妖怪凶光妖氣,讓奴家能手刃此獠,報得大仇!」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20 AM

第二十七章 豔遇與奇遇

    對面語聲嬌柔軟糯,讓人不由得渾身酥軟。待那白影抬起頭來,葉行遠這才看清,這斬殺妖怪的,竟是嬌怯怯的一個柔弱白衣少婦。她身材窈窕,腰肢不盈一握,粉面如桃花,雙眸如水閃動,明明既不暴露也不冶豔,卻偏偏能撩人綺思。

    這又是女妖怪來了?葉行遠心性在同等修為的人裡,一直算是較強的,可不會輕易為女色所迷,反而下意識的警惕起來。

    只要不失去理智都能明白,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哪有什麼正常人家女子?雖然她親口說自己幫了忙,讓她能大仇得報,但焉知是真話假話?

    「你是何人?與這妖怪又有何仇怨?怎會深夜在此?」葉行遠不給那奇怪女子任何思考機會,快速的連珠炮般發問。

    白衣少婦彷彿嚇了一跳,怯生生的又是屈膝福了福,低頭道:「公子容稟,奴家姓莫,原本是好人家女子,父親乃山中獵戶,家中雖不富裕,倒也無飢餒之患,逍遙快活。不合在十八歲上被這妖怪看中,被這妖怪強擄為妻,當時我一家數口,都慘死在這妖怪手上,迄今已有六載......」

    她雖砍下了妖怪的腦袋,猶自不解氣,說著又狠狠往他無頭身軀上踩了幾腳,引得鐵鏈亂響。

    葉行遠瞧著這女人手中長刀,估算著她手臂上的力氣。這妖怪膀大腰圓,居然被一刀斷頭,其中固然有被聖人之言靈光衝擊,妖氣渙散,心慌意亂的原因,但這女子的刀法倒也不容小覷。

    縱然是獵戶之女,又哪裡來這麼大的力氣?就算是葉行遠自己動動手,那妖怪伸著頭讓他砍,估計也得砍上幾刀。

    越想越可疑,葉行遠又問道:「莫家娘子,妖怪體如堅木,刀槍難傷,你一個弱女子,又怎能這麼輕易斬下他的頭顱?」

    莫娘子連忙把刀遞上,「公子請看,此刀乃是這妖怪的本命之物,奴家近年又摸清了此妖的罩門弱點,這才能瞅準機會,斷了它的命格。」

    葉行遠接過那寒光四射的刀鋒,仔細一看,果然並非是鋼鐵打造,而是骨質,看起來乃是狼牙形狀,果然是妖物幻化而成。

    這山中被鎖的妖怪,是一頭赤狼妖,多年前因為吃人而遭天譴,被當時的漢江游擊拿住,鎖在荒山之中,圈禁百年。

    這幾年刑罰日子漸滿,黑神鎖鏈也有些鬆動,赤狼妖多年未曾享受血食,早就憋壞了,忍不住蠢蠢欲動,遊行於山中。

    莫娘子說她一家正是被赤狼妖所害,她被強行玷污,只能忍辱負重,留在妖怪身邊,正是為了報父母大仇。她後來得這赤狼妖信任,掌握其本命法兵,由狼牙所化的一柄大刀,只是平素赤狼妖妖氣太盛,她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這一次也是合該赤狼妖的劫數到了,居然暈了頭來惹葉行遠,葉行遠雖然只是童生,但靈力水準比普通童生超常,更有宇宙鋒的殺伐之意浸潤其中,以聖人之言靈光一照,竟是暫時遮蔽了赤狼妖的竅穴。然後莫娘子看機不可失,便當機立斷,一刀出手,果然成功。

    如果這是真的,這女子倒也算是豪俠果決了,不過葉行遠不是隨便輕信的人,尤其是在這詭異的環境下。當下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將狼牙刀遞還。

    兵者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他一個讀書人當然不在乎這種妖兵。何況真要動刀動槍,他還不如指望自己識海中的神奇宇宙鋒。

    莫娘子歡天喜地的接刀,又從取出一個革囊,將妖怪的頭顱裝了掛在腰間,口中千恩萬謝,柔膩的身子卻是不斷向著葉行遠挨挨擦擦,眼波流轉,面上泛起紅霞。

    「莫娘子自重!」葉行遠還沒放鬆警惕,旖旎心思僅僅一閃而過,便無影無蹤,然後開口呵斥道。

    莫娘子再次趕緊跪倒乞憐:「公子與我有大恩,奴家身無長物,無以為報,只有以身相許,惟願公子不棄奴家殘花敗柳之身,還請垂憐。」

    這世上的古怪女人怎麼這麼愛說以身相許?葉行遠頓時想起了歐陽大小姐,不過對方是理直氣壯地要求他以身相許,這位莫娘子卻是柔順地表示自己要以身相許。

    莫娘子姿容曼妙,身段優美,雖然已非完璧之身,但更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風韻,凹凸有致,跪在這裡楚楚可憐,很容易令人心猿意馬。

    但葉行遠好歹也是從小讀各種野史掌故故事長大的,深知荒郊野外冒出來一個美貌女子,並且自薦枕席時往往沒什麼好事,他怎會色膽包天輕易答應?

    莫娘子越是這般,他反而越是正經,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吾輩豈是挾恩圖報之人?萍水相逢豈能欺之以暗室?爾雖**於妖,但不可自暴自棄,日後自尋個好人家,謹言慎行,又有誰會說你不貞潔?」

    軒轅世界女子失節的問題確實很大,不過鄉野小民,並不會在意太多。葉行遠現在也不管莫娘子到底是人是妖,反正打定了主意要立身以正,不給別人有機可乘。

    莫娘子眼看色誘不成,又更加放低身段,低聲抽泣道:「公子既然嫌棄,奴家也不敢強求妄想。只公子大恩非結草啣環不能報答,奴家眼下也已經無處可去,願為公子身旁侍婢,服侍公子起居,不知公子可願收留?」

    哦?這又變成為奴為婢,終生投靠?聽起來似乎不錯,葉行遠猶豫了一下,收個不要錢的美婢,好像也不錯,如果能確定此女不是妖怪......

    「公子若不肯收留,奴家只能去府城投靠親友了。孤身女子一路獨行多有不便,懇請公子准許奴家跟隨同行,到了府城再作別。」

    這個條件又退了一步,莫非她真的別無異念?葉行遠嘀咕道。若確實是弱女子,挾恩圖報的事情不能做,但順手幫幫忙也是功德,把她安全帶到府城也算做一樁善事。

    正猶豫間,卻聽廟外又傳來一聲怒斥,「好一個不知廉恥的妖怪!好一個不知廉恥的讀書人!看劍!」

    只聽金鐵交鳴之聲響起,葉行遠的青衫被狂風捲住,只覺得臉上彷彿被風沙吹過,有刺刺的痛楚之感。莫娘子驚呼一聲,抄起狼牙刀,在面前擋了一擋,只聽哢擦一聲,那長刀竟爾斷為兩截!

    莫娘子棄刀而疾馳,突然化成一團白影,飛速從窗口竄了出去,鑽入黑暗之中,頃刻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地上兩截斷刀和一具無頭屍體。

    隨後歐陽紫玉滿面怒容的走進廟中,她一路追來,開始走錯了路,後來訪得葉行遠消息,趕到破廟,沒想到卻見他與一隻妖精勾勾搭搭。

    不知怎的,歐陽大小姐就是無名火起,一出手就是最強的無形劍氣,誓要斬妖除魔。那妖怪貌似也有幾分機靈,居然照面也不打,當機立斷的逃走了。

    葉行遠剛才聽到聲音就知道是歐陽大小姐,只能感慨她還真是陰魂不散。卻也不好怪她,當下只點點頭算是招呼,「歐陽小姐,又相見了。」

    之前歐陽舉人提出過要歐陽紫玉陪葉行遠同行,他婉拒之後,歐陽舉人也沒多說什麼,但葉行遠知道此事沒完。之前兩天不見歐陽紫玉的蹤影,他還以為舉人老爺是放棄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歐陽紫玉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著葉行遠,「想不到你這人除了忘恩負義狡詐詭譎之外,居然還好色無厭,就憑你這心性,想去修仙也得好好歷練!你們這些庸俗的凡人,居然能被一隻狐狸精迷得失了魂,真真丟臉!」

    歐陽大小姐給自己亂加罪名這種行為,葉行遠已經習慣了,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前面一句話他只當沒聽到,自動過濾掉,倒是後半截話讓葉行遠上了心。

    「那莫娘子是狐狸精?」葉行遠追問一句。聽聞狐狸精精通魅術,無論雌雄都是美貌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再回想那莫娘子一言一行,真有勾魂攝魄之能。

    所幸自己心志堅強,又有浩然之體闢邪,如果換成普通人,只怕早就神魂顛倒拜在裙下了。

    歐陽紫玉愈發不屑,「怎麼,你捨不得?還想責怪我驚走她?莫非我不出現,你就覺得可以享盡豔福?等到你魂飛極樂時,有你後悔的!」

    她到底是黃花閨女,這兩句話一時氣急脫口而出,說完之後,不由得臉上也是一紅。

    葉行遠一本正經的搖頭否認,「那自然不會,只是剛才這莫娘子斬殺狼妖,自稱好人家女子,今晚被我所救。我一時沒看出來她是人是妖,不想歐陽大小姐倒是法眼無差。」

    童生不過只有浩然之體,若是以後他位格再升,有了明察秋毫之目,自然能夠看清人妖之別。歐陽紫玉修劍仙之道,對妖氣最是敏感,所以不過八品的築基水準,就能看清狐狸精的尾巴。

    歐陽紫玉嗤笑一聲,嘲弄道:「這些都是老掉牙的手段,師尊師兄們不知講過多少這類故事,你們凡人居然還看不破?難怪被害的例子層出不窮。

    所謂狐仙報恩,滿足了你們這些虛榮男子的心思,你還當是自己有多了不得?卻料不到將會漸漸被她抽骨剝髓,吸盡真陽!」

    葉行遠長了見識,原來妖怪勾搭人,也要講究心理學,不能只有簡單粗暴的肉.戲,這真是與時俱進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歐陽紫玉心裡其實也有些疑惑,卻又不好說出口。這種手段狐狸精是常用的,但對付的人都不簡單,起碼大都是很有用處的目標,不然白白浪費神通精力。

    葉行遠區區一個童生,又沒有什麼特異之處,狐狸精吸他一次真陽也就夠了,何必大費周章搞這麼多花樣。

    她低頭瞧著赤狼妖的屍體,檢查他身上的黑神鎖鏈,心中更是不解。

    這不是小妖冒充,這赤狼妖貨真價實,真是百年修行以上,官府鎮壓的真妖,為了區區一個葉行遠,犧牲這麼高級的妖怪,不值得吧?

    自己纏著葉行遠,是感受到他身上的劍意和仙緣,那妖怪不惜付出巨大代價糾纏葉行遠,又是為了什麼?或許這妖怪還會出現......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24 AM

第二十八章 「窮親戚」上門

    山中除妖鬧騰了半夜,歐陽紫玉不避嫌疑,就這麼與葉行遠共居破廟裡,一直到了天明。葉行遠旁敲側擊探出口風,得知這歐陽紫玉已經認定了自己家是葉行遠債主,生怕他跑了一般。

    對方不吵不鬧的非要跟著,葉行遠也沒辦法,只能隨她去了。更何況葉行遠也攔不住她,武力值還是有差距的。

    天亮繼續行路,到了天黑時候距離府城已經不到三十里,葉行遠就找了家農戶借宿,打算第二天順路去拜訪姐姐所說的十里舖陸家表舅。

    他如今入府學就讀,學中自有膳堂、號舍,不必去投親靠友寄人籬下。不過葉翠芝叮嚀過,到了府城也該走走親戚,萬一什麼事也好找人幫忙,還特地準備了些土產作為禮物。

    葉行遠雖然不耐煩這些低層次的人情往來,但也不願拂了姐姐的好意,反正順路,就走上那麼一遭便是。

    不過去走親戚這種事帶上一個陌生女子總不成話,因此還是得跟歐陽大小姐說清楚。好在歐陽紫玉雖然執拗,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葉行遠把話說明,她就答應了在外面路邊等著。

    只是歐陽大小姐還是惦記自家債主身份,葉行遠笑道:「我這人光明磊落行得正做得直,何況入府城便入府學,有什麼逃跑的必要?」

    歐陽紫玉一想也有道理,放下心來。第二天葉行遠與她一起同行到十里舖外小樹林,眼見一條岔路拐向一片莊院,當下約定歐陽紫玉在此等待,等葉行遠從陸家出來,再一路同行往府城。

    葉行遠問了幾個當地人,搞清楚陸家的位置,穿過一條小巷,到一棵大柳樹旁的小院子。又見院門緊閉,走到門外便伸手敲門。

    才敲了幾下,就聽裡面傳來一個急促尖細的聲音,「敲這麼急,喪門星似的,要是驚擾了我家少爺讀書,你擔當得起麼?」

    吱呀一聲,院門開啟,一個頭纏藍布毛巾的健婦傲然跨出門口,她臉上有豆大一顆黃痣,上面有兩條黑毛飄揚,愈發顯得凶相刻薄。

    葉行遠一怔,心想難道這就是陸家表舅媽?不過聽姐姐說表舅媽乃是府城人,年輕時候人稱城東一枝花,嬌嬌弱弱,怎麼也不至於十幾年就長成這般魁梧模樣。

    他沒有胡亂稱呼,趕緊先自報家門,「請問這裡是陸真夫陸老爺家麼?在下是歸陽縣潛山村葉行遠,家父諱莊,家母李氏,與陸老爺是表親......」

    這一門表親其實也不算隔得太遠,葉行遠之外祖母姓陸,與陸真夫的父親是親姐弟。陸家原居於俞秀才所在的東徽村,後來陸真夫上府城討生活,娶了當地女子,這才搬到十里舖定居。

    健婦上下審視著葉行遠,口中嘀咕,「原本就不見那麼多窮親戚,自我家少爺高中之後,就有這許多人上門。你候著,我去稟告太太。」

    原來是個僕婦,怪不得如此無禮,葉行遠也不與她計較,不過聽到「高中」二字,倒是有些驚喜。原來這表舅家的孩子也是讀書人?這是中了秀才還是舉人?這倒是一門不錯的親戚了,自己也得問清楚些,待會兒見了表舅表舅媽,才好說話。

    他趕緊叫住了這僕婦,追問道:「這位大姐,你說我家表兄弟高中?不知如今是什麼功名?」

    健婦回過頭來,得意地昂起了頭,「我家少爺乃文曲星下凡,前些日子剛中了府中第九名童生!」

    葉行遠啼笑皆非,第九名童生就是文曲星下凡,那他這個縣案首豈不就是紫薇大帝了?不過府中童生試競爭激烈,不知道這位表兄還是表弟的表現也算是不錯,家裡人心疼珍惜些,難免吹的過分,這是人之常情。

    那僕婦去了約莫有一炷香時分,葉行遠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才見她姍姍來遲,臉上的神色卻比剛才更不屑了些,「這位葉少爺,太太請你進去。」

    這僕婦是陸夫人的奶娘,自小跟著陸夫人,陪嫁過來之後,原本就不大看得起陸家這邊的窮親戚。從陸夫人這裡得知葉家破落,又是山村中鄉民,就更不在意。

    葉行遠也懶得搭理這種下人的態度,隨著她進了院子。

    此時有位夫人坐在正房,身體纖瘦,抬眼瞧葉行遠進來,臉上堆出敷衍的假笑,「好外甥兒,多年不見,一眨眼間都這麼大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你可還記得?」

    她嘴上說得客氣,但卻沒任何迎接的舉止。葉行遠聽這表舅媽的口氣,知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雖有些不快活,但也沒怎麼在意,反正他今日不過只是應姐姐所請走個親戚而已。

    對方如果不周到不熱情,那以後大不了就不再往來,如此自己還省心了。功名之路,分心越少越好。

    打定主意,葉行遠上前兩步,行了禮道:「我們姐弟倆一直記掛著舅舅舅媽,今次我要入府學,正好路過此地,姐姐便叫我稍帶些土產。晚輩的小小心意,還請舅媽不要嫌棄。」

    包袱裡面也無非是些葛根、枸杞等物,雖不值錢,卻是葉翠芝平日在山中挖來,自己洗淨曬乾積存起來的山貨,心意實誠。

    陸夫人看了看禮物,隨手交給了奶娘。奶娘嘴裡低低地不知嘀咕著什麼,出去轉了一圈,不知道將東西丟去了哪裡。

    不過聽到府學兩字,陸夫人面色多了些熱情,奇道:「外甥是在府學尋了什麼差事麼?倒不知得誰推薦,倒是件大喜事。」

    葉行遠心裡無語,這舅媽是怎麼說話的?難道他兒子能考上童生入府學,自己就只能去府學之中當差?

    不過畢竟是長輩,也不好與她一個女流之輩計較,葉行遠只能耐心解釋,「外甥今次縣試僥倖,中了童生,得本縣舉人老爺推薦,才能入府學修行。方才聽聞表兄弟也中了童生,若也在府學,倒是可以互相照拂。」

    葉行遠是真不記得這陸表舅家的孩子到底是比自己大還是小,只好含糊一句表兄弟。

    你也能中童生?陸夫人臉上的驚愕萬分,幾乎懷疑葉行遠是自吹自擂,良久才漸漸平復下來。

    她又仔細瞧了瞧葉行遠身上的衣衫,細細琢磨了片刻,這才微微點頭,「你似是屬虎的,你表弟比你小半歲屬兔。他天資高讀書卻不求甚解,與你們鄉下讀書下死功夫不同,只怕根基不穩,日後還要外甥你好好指點他。」

    嘴裡說著求指點,陸夫人的口氣卻全是我心肝寶貝了不起,讀書不認真隨便混混也能中童生,跟你們鄉下孩子得靠著題海戰術瘋狂複習得來的功名可不一樣。

    葉行遠繼續無語,看來這舅媽的優越感是與生俱來,對這個兒子的寵愛也是無邊無垠,自己除了不能與下人計較,同樣也不能與她計較。

    他看了看周圍,又問道:「不知表舅可在家中?外甥此來拜見,見了表舅一面,還須趕路。此去城中十里,並不算遠,下午還能去府學報到。」

    如果陸家為人親切,他多耽擱一陣也無妨,原本他還是想著將歐陽紫玉在小樹林晾半天算了。現在看來,與其跟這陸家人虛以委蛇話不投機,還不如去跟歐陽大小姐扯淡,好歹不至於句句話都讓人心裡憋氣。

    陸夫人皺了皺眉,「你表舅去隔壁鄉鄰家算賬,中午便回。外甥你風塵僕僕,好不容易來到府城,還是見過你舅舅,在家中吃頓便飯。雖沒什麼好東西,但也比你們鄉下那些苦楚要好多了,我這就讓奶娘下廚加幾個菜。」

    這邀請殊無誠意,請的人也是滿心不樂意,葉行遠瞧這位舅媽的表情就知道,她對自己這鄉巴佬外甥毫無興趣。

    他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但囿於禮數,舅媽既然開口邀請,也不能一點兒不給面子的立即脫身離去。

    所以接下來的氣氛就更尷尬,在等待陸表舅回來的過程當中,陸舅媽跟葉行遠也沒什麼話說,自顧自地為兒子編織一副絨線手套。偶爾想起家中還有客人,抬起頭冷不丁地說兩句戳心窩子的話,無非就是「你們鄉中有多苦多苦,多不容易,哎呀呀太可憐了......」

    弄得葉行遠如坐針氈,只能乾脆半閉雙目,靜思聖人學問,裝作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

    等到晌午時分,才聽到門外傳來興沖沖的聲音,「夫人!我將唐先生請回來了!快叫偉兒出來迎接,他不是一門心思要找唐先生麼?」

    葉行遠覺得自己可算熬到頭了,應該是表舅回來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26 AM

第二十九章 你叫什麼?

    聽到唐先生三個字,後院傳來響動,一個面容有幾分蒼白的年輕人面帶驚喜之色,急匆匆地奔了出來。

    「唐先生在哪裡?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恕罪!」這年輕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門口道。

    原來自己這個表兄弟在家啊?葉行遠對這家人的德性實在無言以對。八成是年輕人更不懂事,懶得應酬自己這個鄉下來的「窮親戚」,乾脆就不露面了。

    就連陸夫人都放下了手中活計,眼巴巴地朝著門口張望——他們大概都快忘了家裡還有一位親戚客人在。

    陸老爺當先而入,他身穿一件圓領襕衫,臉上笑逐顏開。他瞧見兒子迎出來,立刻又顯出幾分寵溺,彷彿為兒子買到了心儀的玩具似的。

    葉行遠知道表舅開了家酒鋪,這幾年光景好,此時遠遠看見,只覺得表舅臉上多了幾分富態,但面容還算是依稀認得。

    只是這唐先生又是什麼人,竟讓這一家三口都如此激動?葉行遠不由有幾分好奇。

    緊跟在陸老爺身後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士人,頭戴破爛的秀才方巾,身著青衫,兩袖卻沾著油污,臉上有三四分醉意,腳步也略踉蹌。但此人氣度卻毫無拘謹寒酸,反而有點睥睨眾生的狂態。

    還是個秀才相公?但又怎麼落魄至此?葉行遠回想起鄉中的幾位秀才,哪個不是儀表堂堂一本正經,哪有這種狂生的模樣?

    不得不說葉行遠久居山中,於這府城的時髦風尚還是有些跟不上。科舉之途漫漫而長遠,中間卡頓幾下可能就是幾十年。有些讀書人勤勉了一輩子,頭髮都白了,終究還是差了些氣運,皇榜之上難有姓名,也就只好借詩酒澆愁,放浪形骸。

    在這些科舉競爭激烈、文風鼎盛的地方,漸漸形成了一股風氣,不但是前途無望的中年人,就是年紀尚輕的才子,也以風流不羈為傲。若是一味死讀書,行徑古板方正,反要惹人嘲笑。

    今日陸老爺請來的唐師偃唐先生就是漢江府才子界中了不得的人物,此人年少時即以詩詞揚名,才氣過人,不到二十歲就中了秀才,本被視為本府極有希望的大才子。

    不想造化弄人,一晃就是十幾年,別說皇榜提名,就算是一個舉人也未撈著,只能是感慨時運不濟了。

    此人過了而立之年,漸漸也就失了考下去的興趣,平時狎妓飲酒無所不為,留下不少清新小令新詞豔曲,在漢江府中也算得上是才名卓著,更是本省有名的風流名士。

    而陸家公子這幾日不知怎麼動了念頭,吵著要趕時髦學詩,還點名想跟這位唐先生學。陸老爺夫婦一貫寵兒子,自從寶貝兒子中了童生之後,更是無所不依,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想辦法摘下來。

    唐師偃好酒,手頭又拮據,也不知在陸老爺手裡賒了多少酒賬。這日再來打酒之時,就成了自投羅網,被陸老爺死拖活拽,終於不情不願地跟著到了陸家。

    唐先生打了個酒嗝,睜開半醉不醒的眼,卻看到兩位年輕人,便轉頭問陸老爺道:「說好只教你兒子作詩,怎麼又多出來一個?這可要另算,多教一個,就得多送我三十斤杏花酒!」

    陸老爺也是愣了愣,沒料到家裡多出個年輕人來,便拿目光詢問夫人。

    陸夫人心疼酒錢,趕緊解釋,「唐先生誤會了,多出一位是我家老爺的鄉下親戚,哪裡懂得什麼作詩?所教的,還只是我家偉兒。」

    陸公子陸偉連忙點頭,「正是!唐先生不必管他,唐先生的絕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堪稱當世少有。晚輩誠心求學,還望唐先生指點一二。」

    葉行遠對這家人徹底沒話說,也就懶得多糾纏,當下上前一步,對著陸老爺行了個禮,「我乃潛山村葉行遠,十數年不見表舅,今日路過特來拜見。表舅家中既然有事,那外甥我就先告辭了。」

    話說清楚,然後趕緊閃人,他們愛幹什麼幹什麼去,與自己也沒什麼關係,葉行遠想道。

    「哦...哦...」陸表舅哦了兩聲,臉上倒有幾分尷尬.。他記得葉行遠,年輕時候自己走街串巷販糧食賣酒,也時常在潛山村表姐夫家落腳,說起來兩家關係也算不算遠。

    只是後來自己發達了,定居在府城,而葉家也越發敗落,兩家往來就少。後來只是表姐夫落葬之時去過一次,送了二錢銀子的喪儀,此後再也沒見過葉翠芝葉行遠姐弟,一時間自然認不出這少年。

    當著外人的面,陸老爺不想表現的太薄情,乾咳一聲道:「外甥既然來了,急著走做什麼?用了飯再去。你表弟讀書的事,你不必理會,且坐,且坐!」

    這時候到底還是兒子的事情要緊,葉行遠這樣的山村少年,招待他多吃幾塊肉多喝幾杯酒,他自然也就高興了,值得什麼?

    看來這頓沒滋味的飯還不得不吃了。葉行遠沒奈何,只好又坐回角落,反正這一家人都圍著唐先生團團轉,他也就繼續自己枯坐神遊的狀態。

    唐先生聽說少了三十斤杏花酒的由頭,不由嘆口氣,瞟了陸公子兩眼,狂士風範展露無遺:「瞧你這模樣,讀書讀傻了,心竅堵塞,又不經世事人情,只怕不是一個會做詩的。」

    他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接過陸老爺慇勤獻上的香茶,又道:「所謂詩無離志,樂無離情,文無離言,你既然想要學詩詞,那我先問問你,你為何要學作詩?」

    陸公子被問的猝不及防,一時間瞠目結舌,竟然答不出來。他心中自有學詩的理由,說白了離不開「風流」二字,但這怎麼能在父母面前宣之於口?

    陸老爺看到兒子呆呆的模樣,頓時就急了,趕緊替兒子回答,「詩以言志,我們家偉兒心中有大志向,故而欲以詩言之,只是文辭樸拙,這才想向唐先生你學習......」

    他年輕的時候也讀過幾本書,穿門入戶更是能言善道,倒說得還有幾分意思。唐先生卻是瞥了他一眼,輕聲嘟囔,「什麼大志向?這時候要跟我學詩詞,正所謂臨時抱佛腳,還不是為了金秋花魁時呈現風流?」

    唐先生半醉狀態下說話本就含糊,壓低聲音後,陸老爺陸夫人自然沒有聽清楚。只有陸公子心中有鬼,隱隱聽見花魁二字,心裡嚇了一跳,偷眼瞧父母,見他們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陸公子知道自己心思瞞不過唐先生,臉上露出懇求神色,「先生,我自知資質駑鈍,不堪造就,只求先生瞧我......一片誠心的面上,略略提點幾句,讓我能學得先生十分之一,也就夠了。」

    他在一片誠心之前含糊說了幾個字,神色滿是哀求,期待著唐先生看在他家美酒的面子上,能夠幫他一把。

    唐先生會意,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的心志,我已明了,只是寫詩這事,天賦第一,苦學還在其次。你既然一定要學,又必是求速成之道,我喝了你爹的酒,總要給你個取巧的法子。」

    聽到「取巧法子」四個字,陸公子心花怒放,恨不得五體投地,「求唐先生不吝賜教!」

    唐先生點點頭,正色道:「既如此,我就教你個法門。」

    他從懷裡掏出一本破書,送到陸表弟面前,「我這裡有《韋拾遺全集》一部,你選他的五言詩一百首讀熟,再選周文正的七律兩三百首背下,另在讀本朝沈相的七言絕句一二百首,以這三個人為底子。

    再把陳、古、楊、墨四大家的詩一看,另把花間集背熟了,縱然你這資質不成,但至少也能糊弄出幾首歪詩,大雅之堂自然是登不上的,不過哄哄沒見識的小姑娘,也就夠了。」

    葉行遠在旁邊點頭,這法子放之古今中外而皆準,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真要學作詩的新人,自然是從死記硬背開始,漸有詩感,筆落則成詩。

    陸表弟卻是苦著臉,忍不住計算道:「這豈不要記誦上千首詩?總共不過兩個月工夫,哪裡能背得下那許多?」

    「咄!」唐先生大怒,恨不得一棒子敲在他頭上,「你這蠢物!這還算多?這本就是速成的法門,給你糊弄場面而已!你真要學詩,不背幾千首名篇,豈能窺得門徑?何況你又不是天資卓絕之輩,就算是有少年才氣縱橫,那人家也必定暗下苦功的。

    就說近日歸陽縣出了個少年詩家葉行遠,一句『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寫盡閨怨,引得滿城青樓同唱。你可知這『同心』『煙花』『剪』這些意象,來自多少名篇?他又讀過多少詩,下過多少苦功?」

    葉行遠正在角落裡默默喝茶,忽然聽到唐先生褒揚自己,然而大家又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唐先生嘴裡那位少年才子,這種感覺極其古怪。

    唐先生搖頭晃腦,吟起近日哄傳的三字詩,等唸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頓住,彷彿意識到什麼。

    他猛然回頭,滿面狐疑的看著老老實實坐在屋角的葉行遠,「少年人,你剛才說你叫什麼來著?」

    唐先生剛才確實聽到了葉行遠自報姓名,但當時根本沒放在心上,直到開始說起這新崛起的少年詩家,這才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好像......就在剛才聽過?

    葉行遠苦笑著,起身拱手再次拜見道:「唐前輩!晚輩乃歸陽縣潛山村葉行遠......」雖說被人當面吹捧有些尷尬,但大丈夫總得站不更名坐不改姓,這也不能騙人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27 AM

第三十章 窮親戚的逆襲

    陸公子一個哆嗦,回頭直直地瞪著這位叫「葉行遠」的表弟,臉上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陸夫人和陸老爺雖然有點遲鈍,尚未意味到發生了什麼,但也隱約感覺到「葉行遠」這個名字可能是了不起的,都是驚訝地合不攏嘴。就這麼個窮親戚,難道還是個人物?

    「啊呀!」唐先生大叫一聲,回過頭來,氣憤地指著陸老爺大罵,「陸真夫你這匹夫!家中有這等人物,你不去請教,偏讓我這種半瓶子水晃蕩的人來講詩,你是何居心?」

    葉行遠滿腹狐疑,自己有這樣的名氣?他本人怎麼沒有覺察到?

    但唐先生是真怒了,他一輩子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但對真有才學之人確實也服氣。葉行遠這一首三字詩在前幾日傳到府城,他與幾個好友細細琢磨,都是拍案叫絕。

    這首詩是寫給薄命紅顏的,但又何嘗不是他們這些懷才不遇落魄文人的另一種心境寫照?愈是誦讀,就愈覺得催人肝腸,這幾天唐先生都為這詩句醉了幾場,只恨無緣識得作者。

    之前唐先生在酒後就跟朋友說過,若是這作者葉行遠到府城來,他定會不顧年紀差別,拜於對方腳下,請他一飲三百杯——當然這是酒後狂放之語,不能太當真。

    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今天居然在這兒遇上了,而且還在葉行遠面前講詩。講詩倒也罷了,關鍵是讓這自己公開表示過敬重的才子坐在屋角,沒有半點尊敬,若傳了出去,自己也臉面無光。

    這陸真夫一家在搞什麼鬼?唐先生驚訝過之後,同樣也有點狐疑。

    陸老爺瞠目結舌,並沒有明白唐先生為什麼對自己發火,自己這個便宜外甥又會作什麼詩了?這都什麼莫名其妙的?

    他原本請唐先生只是為了兒子,本身對這種落魄文人也沒什麼太多敬意,更無法理解讀書人的精神世界。再加上不瞭解情況,一向八面玲瓏的他竟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只能再用目光詢問陸夫人。

    陸夫人其實也是一頭霧水,目前的情況看起來是這樣,兒子求著要跟唐先生學詩,唐先生卻對自己這個表外甥葉行遠推崇備至,自認遠不如他。葉行遠來的時候倒是跟她說過已經考過童生,但也一句沒提過作詩的事兒啊?

    她們一家三口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葉行遠為了化解這尷尬局面,也不得不厚道地開口解釋,「唐前輩,今日是我十幾年來第一次登門,表舅不知我這些詩詞小道。想不到這薄名居然傳到前輩耳中,晚輩愧甚。」

    陸家居高臨下的態度葉行遠當然不滿意,不過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想跟這些目光短淺的市井小民斤斤計較。至於自己受了唐先生不著痕跡的吹捧,當然第一時間要謙虛兩句。

    「什麼小道?」唐先生卻瞪著眼喝道,把葉行遠嚇了一跳,以為無意間觸怒了對方。

    卻見唐先生轉而大笑,又道:「詩乃天籟之言,葉賢弟這一首,精妙絕倫,巧奪天機,越是格式古怪越能顯現功力!我看便算是一百年的道德文章,也比不上賢弟這一首詩,切不可妄自菲薄。」

    唐先生已無功名之念,看得通透,道德文章在他眼中都是狗屁,天機於他也如浮云。而葉行遠這詩卻令他耳目一新,彷彿詩道奧妙就在他眼前展開,堪稱莫大的精神享受。

    葉行遠一陣無語,之前唐先生一副落拓狂生的模樣,看上去頗有幾分風骨,轉而露出討好神色,實在是畫風突變。不過這人倒是個實誠人,只是有些痴氣,自己也不介意有個腦殘粉便是。

    至於什麼一百年道德文章不如一首詩,這種話聽聽就好。要是葉行遠自己,那可寧可用這一首詩去換個有用的功名。

    唐先生拉著葉行遠就要走,今日得見心目中的大才,他也沒心思再教什麼詩,非先去喝個痛快不成。陸老爺臉上肌肉抽動,出言留客,唐先生興致一起,哪裡還肯聽他的,拉著葉行遠便揚長而去。

    陸夫人心疼呆木木的兒子,瞧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偉兒,這不學便不學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落魄的老秀才麼?十幾年都考不上,今後也沒什麼出息,斷不會是偉兒你的助力。」

    她又瞪了陸老爺一眼,「你這什麼外甥也是?我原以為他還是個老實孩子,沒想到也是個酒色之徒,讀書還沒成呢,小小年紀就寫什麼豔詩?

    你剛才可聽那姓唐的話了?什麼青樓傳唱,什麼閨怨?這是好人家孩子該學的東西麼?以後別讓他上門!」

    一方面是確實厭惡,另一方面也是為自家孩子抱不平,陸夫人的話也就越發刻薄了些。

    陸老爺莫名所以,更叫起了撞天屈,順著夫人的話說:「我與他十幾年不見,哪裡知道他是什麼品性?若早知道是這麼個下流種子,那自然不會再與他們來往。」

    陸公子卻是到現在還未曾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又聽到母親口中說出什麼「青樓傳唱」之語,心中一動,急急忙忙趕了出去,只道:「我去送送唐先生。」

    陸老爺陸夫人只當兒子尊師重道,忍不住又是一陣讚歎。陸公子卻是匆匆忙忙,只想追上自己這位表兄。

    他要學詩,不就是為了青樓花魁麼?早知道自家有這麼厲害的表兄,何必要去求脾氣又臭又硬,說話還不客氣的唐先生?

    陸公子氣喘吁吁,奔出一小段路,見葉行遠與唐先生轉身進了小樹林,趕緊側身跟入,正要招呼,突然渾身一震,眼神發直。

    小樹林之中,一個紫衣絕色女子,神色高冷,正迎著葉行遠走過來。

    府城之中花街柳巷,無數美人,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此女一個手指頭!這清冷美貌,直如世外仙姝,凡間哪來這樣的女子!

    陸公子痴痴呆呆,盯著這女子面容不放,遠遠看著看她與葉行遠行止親熱,不由得又嫉妒起來。

    把陸公子驚豔到的仙子美人,當然就是在小樹林中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歐陽紫玉大小姐了。她若是不開口說話,遠遠望去確實如畫中美人,連想挑個瑕疵都難,再加上板著臉,就成了「高冷」仙子了。

    只是若陸公子能聽到她說話,恐怕就不會這麼神魂顛倒。歐陽紫玉迎著葉行遠,一臉不耐,「你怎麼去了這許久,差點以為你逃走了!」

    葉行遠苦笑,「走親訪友,總要話些家常,中午沒有留飯,還是因為這位唐先生心急要出來,否則你還有得等!」

    唐先生瞧見歐陽紫玉卻也是兩眼發直,不禁高聲讚歎,「原本我以為葉賢弟你的詩乃是從天上來,今日一見你這位紅顏,方才知曉詩句之精妙,果然在於人之靈秀。前朝柳卿眠花宿柳,閱盡天下美人,這才有傳世詩詞,果然我也得努力才行。」

    這人也真是有些瘋魔了。詩不好難道還要怪自己交往的女人不夠漂亮不成?葉行遠暗自腹誹。

    歐陽紫玉聽不太懂唐先生那些混帳話,倒是聽的出來他是在誇自己美貌,心中不由得意,對唐師偃的印象也好了幾分,覺得葉行遠終於交了一個靠譜的朋友。

    唐師偃是想要拉著葉行遠去喝酒,而葉行遠剛才只是想藉著他的脾氣擺脫陸家人,這會兒到了小樹林中與歐陽紫玉會合,再看看天色,便想著儘早去府學報到,先落下腳來。

    他婉言推謝了唐師偃,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唐師偃固然不捨,但也知道他上學是正經事,再說還得在府城安頓,頗有事忙。幸好葉行遠日後就在府城求學,他大有與之相約的機緣,所以只好戀戀不捨地道別,約了下次再會。

    了卻陸家之事,葉行遠也覺得一身輕鬆,這種極品親戚以後再也不見便是。此後加緊腳步,趕在午後進了府城,一路往府學所在城南而行。

    漢江府繁華,比之縣城景況又大是不同,大道之上人流絡繹不絕,商舖鱗次節比,四面旗旛招展,又有叫賣之聲不絕。

    城中又有一條清河,乃是引漢江水入城,穿城而過,波光粼粼,河上有好些畫舫,下了風帆,靜靜地泊在渡頭。

    聽城中人說,這清河之上畫舫為青樓所有,每座畫舫都住著絕色佳人,一到夜間燈火輝煌,那是一等一的繾綣溫柔鄉。

    葉行遠頗為好奇,這個世界的服務行業他還真沒見識過,縣城中不過只有些私娼窯子,一來他看不上,二來他也沒那個時間功夫。

    如今入了府城,是否可以請見多識廣的唐師偃帶著他見識見識?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前行,過了一頂小橋,繞過府中貢院,就到了漢江府府學所在。

    眼下午間休憩時間已過,正能夠聽到府學之中書聲琅琅,嗡嗡聲中,府學黛瓦之頂彷彿有半圓形清光罩落,這是靈光墜下,真乃讀書盛況。

    讀書人一人之力,不過只是螢火微光,但數十上百的讀書人聚合在一處,便是一股無法忽視的強大力量。之前葉行遠從未見過如此景況,不由也是嘖嘖讚歎。

    葉行遠又讓歐陽紫玉等在門外,自己入了角門,遞上童生文憑,又請人呈上歐陽舉人的薦書,安靜地等待有府學中執事小吏來為他辦理各種入學的手續。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28 AM

第三十一章 我無憂矣!

    漢江府學乃是千年前陶文陶先師所創立,源遠流長,歷史悠久。千年以降,這裡也曾培養出不少留名青史的人才,稱一聲群星璀璨也不算太過。

    當今府學教授姓徐,年過不惑,舉人出身,有朝廷頒的八品官身。他與歐陽舉人少年相識,歐陽舉人這一封薦書就是寫給他的。

    在此之前,歐陽舉人也曾先與徐教授知會。徐教授見了葉行遠的文憑,對照著薦書一看,並沒有太過於在意,就命人下去安排。

    這些年通過他入學的多了,葉行遠只是其中一個而已。縣中童生案首,得舉人名流保舉,入府學學習合情合理,不會讓他太為難。

    但下首一位訓導卻有些猶豫,斟酌道:「徐大人,今年府學名額略緊,前些日剛空出一個號舍。府城中有童生遲某,得五人聯保入學,正待老爺批核,若是這葉姓童生入學,那府城的遲童生便只能遺憾了。」

    這幾年漢江府文風日昌,有志於學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府學規模有些不夠,一直說著擴建事,但一直不見省學道批覆下來,此事也就只有一日日拖下來。

    所以府學名額金貴,一旦有缺,立刻就有人想方設法的託人情找門路補上,條件都符合的情況下,就只能看其他方面了。葉行遠也算是來得巧的,而且歐陽舉人的面子很管用。

    徐教授沉吟片刻才道:「我記得遲姓童生不過是今歲縣試二十幾名,將將取中,稱不得太出色的人才。而這葉姓童生雖是歸陽小縣出身,但到底是個案首,就先讓他入學吧。」

    學校裡成績就是硬道理,學霸總是有些優待,哪怕是個小縣城的學霸。訓導無奈,只好按著徐教授的意思,先給葉行遠辦理入學手續,暗暗又將消息傳給了保舉遲童生的幾個學生。

    葉行遠錄了府學名冊,領了號房鑰匙,先去拜了教授、訓導,便自行下去找府學後院的號舍。號舍兩人一間,條件頗為艱苦,又聽說房舍都是前朝的老房子,足有兩三百年歷史,簡直可稱得上文物。

    有錢人家子弟,雖入府學,佔了一個號舍位置,卻往往也同時在附近賃房居住,還可攜帶美婢與俊俏書僮陪伴,雖是苦讀生涯,也自有說不盡的自在快活。

    但葉行遠沒那麼鋪張,理由就一個字,窮!免費的號舍對他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事實上後院的幾排號舍,以灰磚砌起,敞亮通透,雖然時日確實久了,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但居住條件也不像一開始想像的那麼差。

    葉行遠拿到的房間是黃字第七號,從號舍東邊門而入,一直走到西面倒數第二間才是,他取出銅鑰匙開了門,立刻就是一股灰塵揚起,倒像是好一陣子沒住人。

    這舍友看來是有錢人另有宿處,這對葉行遠來說是個好消息,至少一個人住著也鬆快自由些。

    屋內呈長方形,巴掌大的地方,也就能讓人轉身而已。東西各有一張床鋪,東面一張上的被子和枕頭凌亂捲成一團,另一張並無被縟,鋪蓋都得學生自己攜帶。

    葉行遠輕裝而來,很多東西都沒帶,還得去集市購買。他先把包袱解下,拿出換洗衣服疊好放在床頭,其它雜物則收在床頭櫃中。又想了一想,取一錠銀子貼身收好,剩下的銀子藏進櫃中,這才退出屋外鎖上門離開。

    葉行遠循著原路返回,穿過後院,又過中庭,直到角門裡,跟守門人報了外出。一是要對歐陽大小姐交待下,二是要購物。

    他正要出門,就聽背後傳來一個有些焦躁的聲音,「前面那位朋友且住,可是歸陽縣來的葉行遠?」

    葉行遠回頭,卻見一個藍衫年輕人帶著兩三人跟隨,急匆匆追了上來。

    自己的名聲傳得這麼快,連府學的人都盡人皆知了?當然這只能是幻想,葉行遠也覺得沒這種可能。

    不過初來乍到,總要客氣幾分,葉行遠側身而立拱手道:「在下正是葉行遠,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尋我有何事?」

    藍衫人奔到他面前頓住了腳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間卻帶些輕蔑,他扯住葉行遠的袖子,輕輕一帶道:「出去說。」

    那人與守門小吏似乎甚為熟識,也不用登記外出,直接就帶著跟班與葉行遠一起出了角門。又順著牆根走了一陣,來到僻靜角落,這才松開了手,冷冷開口道:「我是鄭克定。」

    就簡簡單單報了個名字,彷彿葉行遠天生就該認識他。但葉行遠性子直率,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也不屑於拍馬逢迎。

    而且莫名其妙被這位老兄拖出來,心中正是糊塗,連久仰久仰這種客套話都不曾來得及出口,腦子裡面只在想,此人是個什麼東西?

    鄭克定的兩個跟班嗤笑出聲,「果然是鄉巴佬,連鄭公子都不認識,也敢走後門入學?」

    鄭公子?葉行遠努力回憶著,但他確實不曾接觸過什麼姓鄭之人,一點提示都不給他的話,還真不容易想出來對方到底是何等著名人物。

    鄭克定見他愚蒙,心中更是不樂,沉聲道:「家祖諱熊飛。」

    鄭熊飛?葉行遠想起來了,漢江府中科考明星不少,這鄭熊飛也算是上上一代的明星人物,於四十多年前中了探花,本府中人提起來還是引以為傲。

    不過這鄭熊飛宦途不利,屢遭左遷,好像十多年前就退了下來,鬱鬱而終。他的兒孫輩,頂多也就只能在漢江府中逞逞威風。

    他們來找自己作甚?葉行遠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與鄭家有什麼交集,只好隨便客套幾句,「原來是鄭老大人之後,幸會幸會,久仰久仰。」

    他這話也沒什麼誠意,鄭克定當然聽得出來,抬出家祖招牌,整個漢江府誰不敬他兩三分?果然這種窮鄉僻壤來的傢伙不懂規矩禮儀,他瞥了葉行遠兩眼,道:「今日來找葉賢弟你,非為旁事,只希望你自行退學,離開府城,也好留個體面。」

    「鄭公子但有所求,我自當盡心......」葉行遠有口無心,隨便聽著,隨便客套,但話說到一半,陡然覺得不對味。剛才這小子說什麼?讓自己退學離開府城?

    這樣無理的要求,居然如此理所當然的說出,府城中人,都是這麼說話的?葉行遠頓時覺得自己有可能需要適應一下環境。

    「......但此事卻是萬萬不可。」不管對方出於什麼目的,光這種態度這種要求,葉行遠沒有當場翻臉已經算是客氣,當然也不用委婉。

    他甚至也不問為什麼。鄭克定如果想說服他,一定會講出理由的,自己去問這一句,反而顯得自己氣勢弱了。

    鄭克定還沒說話,他身邊的跟班倒是怒了,「你這鄉下童生,怎麼如此不講道理?你這名額本來就是鄭公子保舉給朋友的,你走後門偷偷佔了,我們不與你計較,已經算是你祖上積德,你還敢如此蠻橫?」

    到底是誰蠻橫?葉行遠哭笑不得,大家素不相識,你們這些人跑上來就要我退學閃人,還說什麼名額是他們的,這才叫蠻橫好不好?這府學難道是你鄭家開的不成?

    葉行遠拂袖道:「仁兄此言差矣,府學名額,上有朝廷定數,下有教授安排,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私相授受?鄭公子縱有先祖護佑,卻也不能行此惡事,免得壞了祖宗名聲!」

    他大概也能猜得到情況,估計是鄭克定瞧見府學有缺,保舉了什麼朋友入學,偏偏叫自己頂掉了,這面子上掛不住,就來攪擾。

    就為這事,他們不敢去找教授力爭,倒是興師動眾來找自己麻煩?葉行遠心中便有些不屑。

    鄭克定火氣蹭蹭上冒,葉行遠猜得沒錯,他對好友遲童生是拍了胸脯保證過的,他們五人聯保,必能搶到這個府學的名額。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輾轉託人宴請了訓導幾次,沒想到最後關頭煮熟的鴨子飛了。本就不爽,被葉行遠這麼頂回來,更是怒從心頭起。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鄭克定咬牙切齒,開口威脅。

    葉行遠抬頭瞧了瞧,此處距離府學門口不遠,光天化日之下,對方難道還敢動粗?既然不敢動粗,比嘴皮子又有什麼可怕的?

    便很不屑的搖頭道:「是非對錯,自有公理,我葉行遠行得正做得直,當然也不怕什麼敬酒罰酒。

    倒是鄭公子你,切不要自甘墮落,惹人口舌。聖人云,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切記!切記!言盡於此,告辭!」

    道不同不相為謀,葉行遠懶得再多說,轉身就走。鄭克定忽然大喝一聲,撲過去就要廝打。兩名跟班也算給力,竟然一起捋起袖子準備動手,完全不考慮後果。

    我靠!葉行遠嚇了一跳,剛才還料定對方不敢動粗,沒想到轉眼面臨被群毆的危險。

    難道府城文人如此剛烈勇猛?他們半點也沒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矜持態度,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動粗,這還是讀書人嗎?況且此處乃是府學門口,他們公然聚眾鬥毆,難道就不怕受罰?

    葉行遠心思縝密,向來走一步想三步,但此時看著神色兇狠的三人,居然有點秀才遇到兵的感覺。縱然有千般妙計萬種良策,也敵不過即將招呼過來的六隻拳頭啊!

    即便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但對面三人團團包圍上來,也沒了退路。只可惜劍靈只能用於破除神通法門,在這種低端的肉搏中反而毫無作用!

    到了這種境地,葉行遠只能橫下心來背水一戰,依賴拳腳自救了。上輩子在學校,就和校霸打過架,這輩子剛入府學還是這樣,難道這是普遍的人性問題嗎!

    把自己想像成垓下楚霸王,葉行遠沉浸在悲壯心情中不能自拔,擺出起手姿勢。

    忽然街角一道紫影飛奔而出,鋪天蓋地的劍氣肆意縱橫,劈頭蓋臉地朝著鄭克定三人身上招呼。

    文人的體面大概能保住了罷......葉行遠擦擦汗,收起了自己的拳頭,暗念幾句「我無憂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30 AM

第三十二章 誰更省心

    出手的當然是歐陽紫玉,除了她這會兒也沒有別人能及時出現管閒事。

    在劍仙大小姐出手之下,三位雖然不能說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在她眼中也只能算是戰五渣的童生已經被數道劍氣衝擊成了人肉沙包,直接撞在了牆上,又重重的摔在地面。。

    這就是所謂「打人如掛畫」,是精氣神運於一體,發力准狠的高級打架技巧。

    鄭克定擁有童生浩然之體,也學過幾手粗淺的拳腳功夫,家世又好,在府學算得上是一霸,但正面硬剛八品女劍仙,實在是強人所難。

    只是一個照面便已七葷八素,鼻青臉腫,而且還沒搞清楚狀況。另外兩位更是不堪,早已經暈厥過去。

    歐陽紫玉隨意出手,便秒了三大童生,當即又得意洋洋起來,頗有顧盼自雄的范兒,可惜觀眾只有一個葉行遠。

    葉行遠望見吹著竹哨,從府學大門奔來的府學執事,只能苦笑不已。

    不過這歐陽紫玉,若能夠配合默契,那其實也算得上一個好助力。回想起她痛毆劉婆,驚走妖怪,再加上這次解決三童生,武鬥真是一把好手。

    如果兩人能明確分工,一人鬥嘴,一人動手,那豈不是大殺四方?只可惜想要歐陽大小姐聽話,只怕她親爹也沒本事做到。

    葉行遠最後隨著執事,帶領歐陽紫玉,老老實實一起到徐教授面前領責。而鄭克定這三位,檢查下來沒有性命危險,也是一併抬入。

    對此徐教授目瞪口呆,鄭克定是府學之中一個刺兒頭,他是知道的,沒想到葉行遠這老友推薦的縣試案首,居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按照歐陽舉人書中所說,葉行遠是個窮苦少年,自小苦讀,並無劣習,怎麼才入學半天就打架鬥毆,還如此厲害?

    徐教授沒來得及細問緣由,就聽外面怒氣衝衝的聲音響起,「豈有此理!近年來從未聽聞府學有這種當街鬥毆,打傷同窗之事,這真是府學之恥!定要嚴懲才是!」

    一個肥頭大耳的訓導大步踏入,說起話來正氣凜然。府學不比國子監,沒有繩愆廳這種暴力機構,但也有專門負責府學紀律的訓導。這一位專司紀律的訓導姓朱,平日裡素來嚴苛,一眾學生都有些怕他。

    他急匆匆奔進來,低頭見躺在地上的鄭克定三人,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未免也演得太逼真了吧?

    鄭克定在去找葉行遠麻煩之前,也有料到此人或許會嘴硬不肯相讓,所以預先定下了計策。簡而言之,就是故意在府學門口惹出事來,攀誣葉行遠一個鬥毆的罪名。

    有朱訓導照應,到了懲罰之時,他們三人頂多受些禁閉、罰抄,那葉行遠肯定是從哪兒來就滾哪兒去!

    所以朱訓導猜測鄭克定等人可能會裝成受傷,但沒想到他們真下了血本,居然裝得這麼像!

    朱訓導暗自佩服鄭克定不提,口中卻不饒人,「徐大人!這鄭克定三人一向頑劣,是我疏於管教,但他們在府學之從未鬧出過大事來,而今次這葉行遠怎麼下得如此狠手?

    依我看來,這葉行遠剛入學便敢如此兇狠,必定是窮凶極惡、不服管教之徒。先處以鞭刑,然後逐出府學罷了!」

    朱訓導收了鄭克定的錢,表現當然也要足夠賣力,自忖這一番話擲地有聲,有理有據,足夠把鄭公子的交代辦好了。

    無論怎麼說,一個剛入學不到半天的學生,就與人鬥毆,這肯定要從嚴懲治的。新人就是新人,就該老實點,待遇不能與老人比,這就是道理。

    葉行遠面無表情的聽著,應該說,朱訓導的表現既在預料之內,又在情理之中.....

    現在他徹底明白了,鄭克定三人的行為其實類似於碰瓷,就是要故意動手,然後拖他下水,按上一個鬥毆的罪名。

    同樣的事情,朝中有沒有人,處理結果自然也不一樣。有這朱訓導偏心處置,自己只怕糊裡糊塗就要被趕出府學,白吃了這一頓打。

    不過如今情形可不是朱訓導想像的那回事啊......葉行遠挺直了腰,微笑著朝徐教授行禮,「此事尚且未曾查明,這位朱先生如何就對學生喊打喊殺,未免有些武斷了罷?」

    朱訓導冷哼一聲,指著地上的三人,對葉行遠訓斥道:「你膽敢信口開河、目無師長!事實俱在,哪裡武斷了?」

    葉行遠看都不看朱訓導,只管對徐教授道:「這幾人受傷是事實,但並不是學生打的,朱先生怎麼不分青紅皂白,便將這罪名歸在學生身上?只怕早有成見在先!」

    他知道今日的關鍵在徐教授身上,訓導大概事先就被人買通了,若是不敢抗聲,一味聽他的,那自己恐怕真要吃不了兜著走,非得據理力爭不可。而且要早早打個楔子,讓徐教授感覺到這朱訓導處事不公,這後面的話就好講了。

    不是他打的?朱訓導倒是糊塗了,他急匆匆趕來,也沒去問門上到底事情經過如何,反正事情經過都已經提前設計好了,難道情節又發生了什麼變化不成?

    徐教授果然對朱訓導有些不滿,不過畢竟在學生面前,要給他些面子,只道:「朱訓導稍安勿躁,事情未明,你也不要急著下結論。鄭克定三人並非是葉行遠打的,而是這位女子動手。具體如何,且讓我問過葉行遠。」

    女人打的?朱訓導瞠目結舌,這又是什麼鬼?這女人與葉行遠什麼關係?鄭克定不是要找葉行遠打架麼?怎麼又打了個女人——不對,怎麼被一個女人打了?

    朱訓導也是有幾分急智的人,他瞧了滿不在乎的歐陽紫玉,又瞧了瞧葉行遠,瞬間又有了計較。

    在他想來,鄭克定這幾人做事還算穩妥,肯定不會莫名其妙招惹不相干的人,所以這女子肯定與葉行遠有關係,總不見得是見義勇為吧?

    所以急忙對徐教授道:「此女子大概是葉行遠的妾婢之流,而僕婢傷人,當以其主入罪。這葉行遠心性如此陰狠,府學更留不得他!」

    做了初一便得做十五,反正剛才上來一頓猛噴,已經將這葉行遠得罪狠了,不驅逐葉行遠心中難安。這小小童生身邊跟著戰鬥力如此兇猛的女子,自己走夜路也會害怕啊。

    「妾婢你個頭啊!」葉行遠還沒來得及說話,歐陽大小姐暴怒了,「我乃堂堂舉人之女,良家女子,你再敢胡言亂語,我打爛你的嘴!」

    歐陽大小姐是相當問心無愧的,她在附近亂轉時不經意看到葉行遠要被打,一時手癢幫了葉行遠,自覺乃是行俠仗義、無愧於天地。

    她被拉進來問話本也不以為意,甚至還帶著「你們凡人能奈我何」的洋洋自得情緒,沒想到朱訓導話鋒一轉,居然污衊自己是什麼妾婢之流。

    葉行遠擋住了險些暴走的歐陽紫玉,冷靜的點頭證明:「歐陽小姐確非學生之婢妾,我們只是同行而已。」

    這下朱訓導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連續兩次出言差錯,這在徐教授心中肯定是大大減分。只能暗暗惱火,堂堂舉人之女拋頭露面,與人毆鬥成何體統?這真是世風日下!

    徐教授也吃了一驚,仔細端詳歐陽紫玉,疑問道:「你複姓歐陽,與歐陽凜舉人如何稱呼?」

    歐陽紫玉傲然答道:「正是家父。」

    徐教授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老友為什麼急哄哄推薦葉行遠入府學,一定要自己賣這個面子。原來葉行遠是他的得意晚輩,說不定還是乘龍快婿。至少連女兒都送來同行,這對葉行遠可不是一般的看好。

    於是徐教授撇開了朱訓導,仔細詢問當時衝突情形,葉行遠坦坦蕩蕩,和盤托出,中間當然也免不了添油加醋。

    「這鄭公子說府學名額,是他說了算,學生鳩佔鵲巢,理應讓賢。學生初來乍到,不敢與他爭辯,只能忍氣吞聲,想要回稟老師再作打算。

    不想鄭公子嫌棄我不夠恭敬,說要將學生打出去,幸好歐陽小姐見義勇為,護得學生周全,學生這才免了一劫......」

    這時候若是能滴出兩滴眼淚,那自然能將貧寒學子悲憤難平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可惜葉行遠演技不夠,實在擠不出來,只好低下了頭扮弱者。反正鄭克定幾個重傷在身開不了口,還不由得自己來說?

    「胡說八道!」朱訓導這時候真是表現了職業操守,如此劣勢下,還要為金主說話。「徐大人不可信他一面之詞!鄭克定雖然頑劣,終究是名門之後,豈能如此輕佻?

    定是此人刻意栽贓,依我看來,此類鬥毆之事,難分是非,總得各自教訓,以儆傚尤才是!這葉行遠不可輕饒!」

    現在是沒辦法把黑鍋完全栽到葉行遠頭上了,只能含糊不論原因,各打五十大板,自己也算是盡心竭力。反正具體執行權最終還是落在自己手上,就算不能將葉行遠趕出去,至少也能重重的教訓於他。

    葉行遠以手撫額,長嘆道:「朱先生!您又忘了,學生並未參與鬥毆,只是旁觀而已,鬥毆這件事與學生完全無關!」

    朱訓導一口氣被噎了回去,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只能無助地瞧著徐教授。

    歐陽紫玉辯解都懶得辯解,只管輕蔑的笑,因為強者不屑於對弱者辯解!她可是八階劍仙,這府學能對學生任意打罰,卻能將她怎麼樣?惹急了她,從這裡殺出去,誰又攔得住?

    徐教授長嘆一口氣,只能將歐陽紫玉「驅逐」出去,並設下了封禁,嚴禁歐陽紫玉再進入府學。至於帶頭動手的鄭克定三人,看在身受重傷吃過教訓的份上,也就不了了之。

    歐陽紫玉不以為意,很瀟灑的離開了,封禁就封禁,她一個八階劍仙很稀罕來這府學?只不過徐教授是父親好友,裝作給幾分面子而已。

    葉行遠將歐陽紫玉送到府城大門外,只聽歐陽紫玉道:「我家在府城裡有親戚,且去借住一陣子!」

    目送歐陽大小姐離開,葉行遠有點放下重擔的輕鬆感覺,隨身跟著這麼一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其實是很不省心的。

    他轉身進了府學大門,才走到中庭,卻見在甬道前方,有女子迎面對自己行禮,裊裊娜娜的賞心悅目,聲音也很柔媚:「葉公子萬福金安。」

    這地方還有美人認識自己?葉行遠顧不得非禮勿視,抬眼定睛一看,這女子分明就是山中遇到過的女妖精!

    她怎會光明正大的公然出現在府學?葉行遠大吃一驚,甚至有種轉身把歐陽大小姐喊回來保駕的衝動。不知深淺的女妖精和歐陽大小姐之間,還是歐陽大小姐比較省心...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37 AM

第三十三章 不識好人心

    莫娘子妙目流轉,氣定神閒地瞧著東張西望的葉行遠,忍不住笑道:「今日公子身邊,那位飛揚縱橫的女劍仙可不在了,你便是叫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你了。」

    她之前裝作復仇的嬌弱女子,卻被歐陽紫玉識破身份。所以如今在葉行遠面前,也就沒了掩飾的必要,從從容容,倒是更顯幾分成熟女子的魅力,叫人反而很難把她當作妖怪。

    莫娘子口裡說的可怕,但葉行遠並不恐懼,若連這點心志都沒有,還讀什麼書,考什麼科舉。

    葉行遠很知道,此地畢竟是府學,好歹有文聖以及諸位先師的遺蹟壓制,又有數百讀書人靈力陽氣。區區一個狐狸精,總不至於敢在光天化日下害人,也沒有那個力量隨便用出害人神通。

    莫娘子即便有所圖謀,大概也不會操之過急,只要不動武,葉行遠又怕她什麼?想到此處,葉行遠正視著莫娘子道:「你倒是膽大,敢在府學弄鬼,難道不怕我檢舉於你,以污穢府學之罪將你這小小妖怪拿下治罪麼?」

    學校、衙門、軍營這種地方,都是明令禁止妖怪踏足的,尤其是狐狸精潛入府學,面對的可是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讀書人,是很被忌諱的。若被檢舉出來,就算不當場殛殺,也要流放外域。

    葉行遠看不出莫娘子的深淺,不過她既然忌憚八階劍仙的歐陽紫玉,實力無論如何也不會在歐陽紫玉之上,並不算是厲害的大妖。

    聽到葉行遠說「檢舉」兩字,莫娘子有恃無恐,她笑嘻嘻地說,「你若有意檢舉,不妨去試試也好。我如今的身份,乃是府學徐教授身邊侍婢,你盡可以去打聽打聽。」

    這妖怪敢在自己面前現身,想必有什麼門道,多半是獨特的神通法門。不過葉行遠也沒料到她竟然是徐教授的身邊人。

    堂堂舉人身份八品府學教授,竟然也老眼昏花,看不清人妖之別?教授都分不清,只怕一個剛入學的新人去檢舉,更是無人相信,還犯了「疏不間親」的處世之道。

    葉行遠心中一動,忽然有所醒悟,質問道:「今日鬥毆之事,莫非是你設計的?」

    莫娘子毫不掩飾的說:「只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同為童生,葉公子你的定力確實讓我歎為觀止。」

    這就是承認了?葉行遠本來就想著,鄭克定幾人就算要找他麻煩逼他退學,也不必做到這種愚蠢的程度。

    現在倒是有了新的解釋,這幾人雖然也是童生,定力卻差,很可能是中了這狐狸的魅惑神通,受到挑撥後故意在府學門口動手。

    或者說,莫娘子針對的不是他葉行遠,而是歐陽紫玉。她顯然已經看透了歐陽紫玉的性格,料到她必然忍不住出手,最後府學教授的一道封禁,歐陽紫玉便不能再踏足府學之中。

    葉行遠還是迷惑不解,這狐狸精到底要幹什麼?按說山中她計謀不成,遠遁而去,就該放棄自己了。畢竟過路行人這麼多,吃誰不是吃,何必要與自己糾纏不休?

    她冒著如此之大大的風險,隱藏身份潛入府學,難道自己身上真有她非得到不可的東西?

    莫娘子見葉行遠沉思,輕笑一聲,「葉公子,你莫要著急,山高水長,府學之中,我們有的是見面機會。日久見人心,你過些日子,便該知道我不是想要害你。」

    她丟下這一句話,瞧遠處又有學生過來,轉身就走,步出不遠,還對著葉行遠回眸一笑。

    不是要害我?狐狸精大抵都會這麼說,不過葉行遠可不敢輕易相信。他一邊緩步回屋,一邊思索,陡然發現,府學的日子也不好過!

    自己佔了個府學生的名額,又「打」了鄭定遠他們幾個,只怕與府城的童生已經結下了梁子。

    而後朱訓導經今日一事,對自己的觀感可想而知,以後少不得要有麻煩。再加上這目的不明的狐狸精,府學裡自己想安生也安生不了。

    不過話說回來,府學府學,最重要的還是「學」,只要他課業上優秀,大多師長自然滿意,同窗也不會刻意得罪一個前途無量的學子。

    第二天清晨,葉行遠記起府學之中嚴格的日程安排,趕緊胡亂穿了衣服,洗漱已畢,匆匆忙忙趕到課堂。

    甫入府學,葉行遠被分在「山」字舍,算是剛剛入門的童生,教授的課業較淺,要通過每月一次的月考,才能升格,進入「海」、「天」二舍。

    這實際上也是仿照國子監三舍法而立,只不便用上、內、外之名,以免混淆,所以由教授拈得三字,作為這三舍分級的代稱。

    山字舍的學生,以當年考取的新童生和前幾年才氣靈力居於下游的老童生兩部分組成。這兩撥人其實涇渭分明,從他們排座的位置就可以看出來分別。

    老童生們失了銳氣,自知本事有限,要是能考上去也是靠撞上了大運,所以難免懶懶散散,都散坐在後排,臉上也沒什麼精氣神。

    新童生則意氣勃發,大抵好學,還抱著平步青雲的夢想,都佔著前幾排的座位,口中討論的話題也多是道德文章,對老童生們表面恭敬,心中不屑。

    葉行遠第一個遭遇的就是選位子問題。以他刻苦攻讀的本心,當然應該與新童生們為伍,只是這些人貌似對他不是很友善。據說,鄭克定在新童生中很有影響力。

    葉行遠最後在中間挑了個位置坐下,等課堂中人多了,他這位置的尷尬處也就不明顯了。

    葉行遠才剛坐下,立刻就有後面的人湊上來,「這位兄弟是生面孔,莫不就是昨日入學的歸陽縣葉行遠葉賢弟嗎?」

    開口之人滿面好奇,昨天聽說海字舍最囂張的鄭克定被人打了,這群百無聊賴的老童生們都是呼啦啦跑去看熱鬧,眼見這三人被打得鼻青眼腫臥床不起,而出手之人據說還沒受到什麼懲罰,都是大為驚嘆。

    鄭克定被人圍觀,羞憤欲死,口中只怒吼葉行遠之名,於是這名字也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葉行遠雖不明就裡,但也知道必然是昨天事件的後遺症,點頭承認。

    他這一報名字,立刻引起了後排一陣喧囂,有人為他高聲喝彩,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鄭克定愛裝逼,那些求上進的馬屁精要巴結他諂媚他,這些老油子卻早看他不順眼。

    只是這種世家公子惹不起,大家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沒想到新來的葉行遠為他們出了口氣,當然是博得了一致的讚譽。

    葉行遠啼笑皆非,想不到抵達府學之後,最早收到的善意居然是來自這群落後生,只可惜他們的支持沒有什麼大用,說不定還要連帶著自己被打入另冊。

    果然博得後進老童生們的讚譽,前排的新童生就看不過眼了,有人冷笑道:「府學聖地,居然毆傷同窗,當真是斯文掃地!」

    又有人故意提高了聲音道:「聽說原本就是走後門進來的,只怕沒什麼真才實學,才只會動手打人。」

    有人略知道些內幕,嗤笑道:「我聽說此人還是縣中案首,這才搶了別人的名額進府學。不過聽說名為案首,卻連應試文章都未曾傳出來。況能做出這等蠻橫事,只怕這個案首來歷也有些不明。」

    更有人直接開地域嘲諷,「歸陽小縣,三四年能中秀才的也不過寥寥二三子,六七年出不了一個舉人,這等文風荒瘠之地,區區一個縣試案首又有什麼了不起?」

    相較而言,漢江府城文風鼎盛,這是要比底下縣治強過太多,這些從府城考試殺出來的童生確實也有自傲的資本。

    不過葉行遠還是聽得惱火,但這時候去跟他們逞口舌之爭也沒什麼意思,考試之中才能見真章。

    他乾脆充耳不聞,淡然自若地從書包之中取出書本,自顧自誦讀起來。那些出言嘲諷之人漸覺無趣,也就悻悻然住了口。

    此時門外鐘聲響起,又到了上課之時,眾童生連忙坐好。一位訓導先生慢悠悠進了大門,目光有意無意地在葉行遠身上一掃,翻開桌上書本,有氣無力地開始講誦經義。底下的學生聽了一陣,起初還算專注,漸漸也就鬆懈下來。

    日常課程也就是如此了,府學訓導的水平參差不一,教學投入程度更不相同,其中山字舍的師資自然最差。在葉行遠聽來,面前這位先生的水平不過爾爾,不過總有些一得之見,並不怠慢,邊聽邊記錄,算得上一個勤勉的好學生。

    上午兩個時辰的課授完,訓導先生放下書卷,對著堂中眾人道:「爾等入學已久,經義已熟,不過府試與縣試不同,有試貼詩一道大題。明日考試便試你們詩才,由我出題,爾等作詩,當場講評。」

    才入學第二天就遇上考試,葉行遠也只能慨嘆自己的運氣,不過既然是考作詩,他便沒什麼好怕。

    一眾學生一起散了,葉行遠夾在人群之中格格不入,就有意放慢了腳步,從中庭繞了個大圈。等眾人都離開之後,這才從小路折返,前往膳堂。

    誰知道前面假山跟前,莫娘子竟是又笑吟吟地在等他,手裡還提著個食籃。葉行遠皺眉道:「你又來做什麼?」

    莫娘子淺笑,先將食籃遞了過來,慇勤道:「葉公子切莫不識好人心,我一來是給你送飯,二來是特地來點醒於你,你們明日考詩才,可不是那麼簡單呢!」

    不簡單?葉行遠壓根兒沒往這方面想,得莫娘子提醒,突然若有所悟。府學考試,自有定例,而且府試雖有試帖詩,在教育層面卻也沒有太過重視。而且在府學墊底的山字舍,突然說要考詩才,一眾學生也沒覺得意外,這就耐人尋味了。

    難道是針對自己的考試?以為自己是鄉巴佬,詩詞一道必然不成?葉行遠心中暗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想出這促狹主意的人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考什麼不好,偏要考詩詞......

    莫娘子瞧他一副優哉游哉、毫不在意的神情,忍不住恐嚇道:「你可不要小看,山字舍中,許多童生都已經提前得了考題,今夜必然找槍手做好。到了明日你臨場發揮,哪裡能與他們相比?必然要受訓導斥責!」

    葉行遠拱手謝道:「那倒要多謝莫娘子提醒了。」他口中稱謝,臉上卻沒有什麼謝意,連莫娘子送的食籃都不要,側身就繞過這女妖精走人。

    如此莫娘子倒是捉摸不透了,正常人聽到這種消息,多多少少總該有點反應吧?這葉行遠居然淡定的像是充耳不聞,他憑什麼如此?

    故而莫娘子試探道:「你這人真是死腦筋,我既然來提醒你,難道你不想從我口中知道考題麼?

    若你有意,我還可找人代你作詩,明天考試抄了就是。縱然未必能及得上府中名家之作,至少也能讓你不至於丟臉!」

    葉行遠颺長而去,連頭都沒回。他腹中絕妙詩詞沒一千也有八百,隨便拿幾首就能揚名立萬,何必在這種事上欠一個用意不明的狐狸精人情?

    「不識好人心,看你明日怎麼撲街!」莫娘子恨恨的說。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38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21 07:41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你們該交卷了

    第二天的府學詩考如期舉行,正如莫娘子所說,滿堂學子似乎都胸有成竹,葉行遠坐在堂中,沒有感受到周圍同窗有半點緊張感,大概詩作都已經提前做好了。

    不過以葉行遠的底氣,根本不屑去想別人都準備了什麼樣的詩詞。人家就算請金榜題名的進士來作詩,能敵得過他腹中精彩華章?

    訓導進門,拜了課堂中懸掛的文聖畫像,在畫像面前的香爐插上一支線香,轉身正色道:「以一炷香為限,出塞為題,不限韻,賦七絕一首,完成者即拿來我看!」

    出塞?葉行遠笑了,題目出來之前,他尚在閉目沉思,細細回想上輩子因為愛好背下的幾千首詩。擔心訓導出個偏題,自己還得搜索枯腸來尋找對口的詩句,甚或要裁剪拼接。但這「出塞」一題,名言警句就在嘴邊,簡直是信手拈來。

    其實不奇怪,以後的科舉也會考詩,但國家掄才大典,出題總部不能是風花雪情情愛愛的,而出塞這種題目就是比較合適的了。

    本朝疆域廣闊,比之歷史上的強漢盛唐還要大一些。畢竟是處於一個似是而非的異變世界。疆界上的邊患有兩種,一是吃人的妖族,二是崇拜異神的蠻族,統稱為不服王化之地。

    自文聖降世,人、妖之戰就一直不絕,如今朝廷氣運旺盛,壓得外域妖族喘不過氣來,蠻族也多是俯首稱臣。但歷史上也曾互有攻守,出塞面對的敵人雖然不同,心情卻並無二致,詩句自然也是相通。

    葉行遠所要琢磨的,是需不需要「寫」一首震驚四座的「好」詩——那太簡單了;或者是「寫」一首不那麼過分囂張,稍微低調些的詩,夠用就好——這反而有難度。

    畢竟他記憶裡還是流傳千古的好詩多,對葉行遠而言,如何「寫」爛詩的難度,遠遠大於寫「好」詩。

    稍加思索,葉行遠腹中已有定案。

    自己這個外來者、鄉下人、新生太桀驁不馴,不受老人們以及府城土著的歡迎,但他不用在乎,不過是一群府學學生和老師而已,或許只算人生中的過客!

    自己當然有自負的本錢!他們或許不明白自己的深淺,但那是他們的錯誤!

    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寫出「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喊出「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他們不知道,葉行遠是與眾不同的,是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的!

    與追尋天命、探索天機的科舉大道比起來,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麼!越是在這種充滿敵意的環境裡,越是要拿出幾分真功夫!

    愚蠢的人,為什麼總是佔多數?不知不覺,連日遭遇激起了葉行遠心中的一股狂意。

    他提筆就寫,文不加點,一揮而就,一首絕句出現在紙面上。「獨樂峰前沙似雪,萬妖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獨樂峰乃是妖族聖山,萬妖城曾經是外域妖族首府,古時出塞軍士曾勢如破竹,席捲大半個沙漠,一直殺到萬妖城下,幾乎將外域妖族一網打盡。

    這首詩想像當日情景,憐憫征夫思鄉之情,情真意摯,葉行遠自覺已經足夠了。瞧周圍諸人還要假裝出一副苦思冥想狀,不敢提前交卷,心中便有些不屑。

    他抖了抖考卷,雙手捧起,貌似恭敬的送到訓導面前的書案上,「先生,學生之詩已成。」

    訓導還在閉目養神,聽到有人交卷倒是略感驚訝,睜眼看去,竟然是葉行遠,更覺驚訝。別人提前知道題目,也沒這麼早交卷的,怎麼葉行遠反而是第一個?

    訓導接過考卷,忍不住先看了幾眼,手腕輕輕抖了抖。

    莫非這小子也提前得到題目,請人代做了?平心而論,卷上這詩乃上上之作,尤其是最後「一夜征人盡望鄉」一句,畫面宛如躍然紙上。

    其中悲憫之意,極有大家氣度!莫說是他們這種府學考試,便是翰林詩會上,若以出塞為題,拿出這首詩來也能壓軸!

    這可怎麼把他貶斥下去?訓導頓時覺得袖中兩錠紋銀變得比泰山還重。他倒不是盡數為了錢而要給這葉行遠一個下馬威,也是兼為了同僚的面子。朱訓導昨天受了氣,上躥下跳要串聯一眾訓導將葉行遠趕出府學,他不好駁了老同僚面子。

    再加上有心人刻意挑唆,還有金主付賬,這位訓導也樂見其成,所以才突然安排了這詩才考試,就是想先折辱葉行遠一下。

    思前想後,訓導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伸手將這卷面覆了,怒道:「這詩不好,立意不妥!征人為國而戰,攻到萬妖城下,正是一鼓作氣滅此朝食的時候,哪來這麼多離人之思?」

    府學內部考試而已,反正流傳範圍有限,再說今日考試唯一的評價標準就是自己。只要他昧了良心,就算是黑的都能說成白的,這葉行遠又能奈何?

    葉行遠聞言,不由得氣極反笑,這一首出塞詩都能以政治不正確來打壓,這位訓導的臉皮也真夠厚的。

    但葉行遠卻不著急,面上只從容道:「先生既說不好,那這炷香尚未燃盡,學生再做就是。」

    他也不拿回剛呈上去的試卷,轉身下了講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刷刷幾筆,不過一眨眼工夫,又寫了一首,再度奉到訓導面前。

    你還有?待訓導低頭看完葉行遠的新詩,腦中像是猛然被炸了一下,雙眼瞪如銅鈴,然而臉色強行抑制、陰晴不定。底下學生看到,直覺先生神態極其怪異。

    捲上照例不過二十八字,卻氣勢洶湧,如要破紙飛出!「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雄渾大氣,壯懷激烈,果然沒了離人之思,只剩下男兒豪情。葉行遠微笑道:「方才聽了先生教誨,略有心得,這首詩可還使得!」

    訓導瞠目結舌,先前他想葉行遠再寫一首,氣勢已衰,無論如何不可能有剛才那一首「征人望鄉」的水準。就算是這姓葉的重金託人作詩,也總不至於浪費錢鈔作兩首好詩備用吧?

    「不好!」訓導眼冒金星,強詞奪理,「這詩失之於剛硬,宛如粗野武夫,沒有半點文人風雅氣!不好!」

    葉行遠似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仍然沒有動氣,淡定的點了點頭,答道:「時間還有,那麼容學生再寫就是。」

    訓導瞧著葉行遠施施然返回座位,心裡七上八下,有些不妙的預感。又望見葉行遠提筆一勾,輕描淡寫地又寫了四句,訓導不覺額頭冒汗,有點發虛。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乾。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這詩純以出塞遊宦口吻,只寫回馬相逢,卻意蘊深遠。若不是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童生,光看這詩,只覺得是朝廷西域使節大員才能有的意境。

    訓導好一會兒沒有出聲,然後近乎咬牙切齒的否定道:「不好!一股子兒女情長的酸腐氣!哪有慷慨磊落的丈夫豪氣!我輩讀書人,胸懷四方,何必效楚囚對泣兒女沾巾!」

    葉行遠依舊鎮靜,面無表情,半點波動。這次他乾脆把紙筆都帶到了講台上,聽訓導駁斥,甚至連回一句話都懶得,只取筆低頭再寫。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你要豪氣?我就給你豪氣!醉臥沙場,酣暢大笑,何人能寫出如此豪情萬丈的英雄氣?

    又來一首?竟然還一首比一首強!主考官似乎有點懵了,感覺活見鬼了!

    連連看到頂級詩句不算什麼,但是要連連否定批判頂級詩句,那對讀書人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除非極端偏激狂妄到神經病的地步,還真幹不了這事兒。

    主考的這位訓導只能算普通人,此刻壓力已然大到雙目泛紅,被衝擊的喪失理智了,機械般瘋狂的否定著葉行遠的詩。「不好!狂生之態,無文采蘊藉之意。」

    葉行遠終於笑了,不再是古井無波。落筆如狂風暴雨,俄而又飛出紙卷,擲於訓導面前,還是一首絕句!「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這時候他也不等訓導評價了,眼看文聖面前香爐的線香不過點了一半,微微點頭,邊寫邊吟,剎那間又得一首。

    「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

    訓導兩眼發直,想說什麼,一個字也出不了口,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底下的一眾學子,原本都準備好了詩作。如今看看時間差不多,正要裝模作樣的交卷,但是見此情景,又有哪個人能站得起來?

    雖然在講台上,葉行遠不吵不鬧,訓導也沒說話,看似很平靜,但他們又不是傻子,哪裡感受不到那種無形的風雷激盪?好像自己捲進去,就會被粉身碎骨似的。

    大家好歹都是讀書人,基本的鑑賞能力還是有的,這詩詞小道,雖然不能引起天機共鳴,但是對情、對美的描繪與歌頌,乃是全人類共通的感覺。葉行遠的詩句,已經到了讓他們害怕的地步......

    「哈哈哈哈!」看看時間就要到了,而訓導已經傻了,滿堂同窗畏畏縮縮不敢上前。葉行遠突然感到心懷激盪不可抑制,興之所至的仰天大笑。

    不過他仰頭的動作猛了點,方巾掉在了地上,頓時青絲散開,頗有幾分「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的氣勢。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天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當年明月舊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

    事到如今,葉行遠哪裡還有什麼保留的心思,今日你不是要挑我的不好麼?我就讓你挑,我就堂堂正正書寫,將輝煌出塞七絕,盡寫於你這庸碌小人面前,看你敢說多少個不好!看你能說多少個不好!

    詩詞終究小道,非聖人天機,葉行遠也摸出了門道,詩詞之名,不至於引起天機的重視和反饋。既是如此,今日便奢侈一回、揮霍一回,又能如何?

    今日之詩,任何一首,都可傳於後世,葉行遠如今寫的興起,狂態大發不顧一切,連珠炮般一首接一首拋出來,就如同是響鼓重錘,一聲聲迴蕩在訓導面前。

    尤其是這三首最後的連擊,單獨拿出來都是千古之作,氣勢恢弘,浩浩蕩蕩,恰如驚雷降世,足以震懾魑魅魍魎,振聾發聵!

    訓導情緒極其不穩,心裡又氣又憋,又羞又愧,忽然哇的一聲大叫,竟是噴出一口鮮血!

    「世上焉能有此人?世上焉能有此詩?不可能!不可能!」他放聲狂叫,竟是完全失了讀書人的體面,踉踉蹌蹌奪門而出。彷彿是害怕葉行遠再寫詩句一般,連頭也不敢再回!

    整個課堂的學子,除了葉行遠之外,都痴痴呆呆如泥塑木雕一般,一片死寂。

    只有被訓導瘋狂掀起的試卷散落空中,紛紛揚揚下落。白紙上的墨字,彷彿變成了金色,光芒燦爛讓人睜不開眼。

    「時辰已到,你們該交卷了。」葉行遠好心的提醒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42 AM

第三十五章 名動府城

    訓導都跑了,還交什麼卷?還考什麼試?一眾童生不管新老,都是目瞪口呆,只能目送著葉行遠颺長而去,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等到香灰已冷,葉行遠也走得遠了,眾人才漸漸回過神來。突然有人長聲嘆氣,將自己考卷撕得粉碎,紛紛揚揚往天上一拋,連句話都沒有留下轉身就走。

    也有人悵然若失,看著自己落在紙上的詩句,又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幻夢,十分不真切。但他們卻隱隱約約意識到,剛才那一幕,只怕自己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

    還有精明的人,急急忙忙上前,爭奪落在書案周圍的葉行遠試卷,這可是詩文原稿,日後葉行遠成名,怎麼也能賣個高價。

    至於葉行遠會不會成名的問題......看了他今天的表現之後,還有什麼疑問麼?

    這次考試還有別人在關注,莫娘子其實一直守在課堂不遠處,山字舍學子散學必經的路口。

    她在等待,不識好歹的葉行遠會像喪家之犬一樣,惶惶然出來,然後迎接她的奚落和憐憫。然而,出來的卻是神態癲狂的訓導先生。

    這訓導雙目失神,口中念叨著出意義不明的話語,整張臉扭曲的不成人形。毫無意識的一路疾走,連看都沒看莫娘子一眼,竟然一直奔出府學院門之外,

    這是怎麼了?莫娘子驚訝之餘,好奇心被挑了起來,這考試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又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優哉游哉走出來的葉行遠。

    莫娘子按捺不住,攔住葉行遠,疑惑的問:「你把訓導先生怎麼了?」

    葉行遠如實回答:「只做了幾首詩而已,別的什麼也沒有做。」

    幾首詩?能把人變成這樣?打死莫娘子也不能相信,待要再問,葉行遠已經飄然遠去,於是她又找人去打聽。

    其實也不用怎麼費勁打聽,學堂上出了這等奇事,山字舍這些年輕學生哪裡能憋得住?幾乎只是一中午的功夫,「葉行遠寫詩把訓導逼瘋」這個消息立刻就傳遍了整個府學。

    滿打滿算,歸陽縣的小小童生葉行遠來到府學也不過三天。第一天,府學一霸、探花鄭飛熊的孫子鄭克定被毆成重傷,第二天倒是消停,但第三天,就逼瘋了一位訓導。長此以往,府學會變成什麼樣?

    徐教授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不敢置信,本想立刻將葉行遠傳來詢問,但看到其他人收集呈上來的詩稿之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他才嘆息一聲,「嚴訓導之事多加撫卹,請出府學,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其中的貓膩徐教授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位訓導完全是自作自受。不過從另一種角度說起來,能被這些詩給逼瘋,對嚴訓導而言或許也算是一種光榮。至少日後這些名詩流傳千古,嚴訓導也能跟著留名青史......

    徐教授又想起,歐陽舉人薦書之中,提過葉行遠擅詩,但他本沒有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歐陽舉人這人說話留一半,這哪裡是一般的擅詩,這是絕世奇才!想不到這漢江府居然要出一位詩魁!

    只要稍有些文學鑑賞水平的人,都能看得出來,葉行遠的詩立意之高、文辭之妙、情致之真都是超凡絕世,任何一首詩拿出來,都能稱得上當世絕頂!

    更可怕的是,葉行遠一口氣做了八九首,這是何等捷才?這種人物百年難得一見,想不到就這麼出現在府學之中。

    徐教授一面嘆氣,一面也是心中雀躍。雖然府學教授的政績是看府試的成績而定,詩詞一道並非科舉正途,但在自己任上,府學中出此奇才也是與有榮焉。

    他想了想,先給提筆給歐陽舉人寫回信,又吩咐左右,讓他們多多注意葉行遠,若有什麼事便直接報告他。

    府學是府城輿論的一個小中心點,這件事經過幾日的發酵,終於開始擴散開,傳得滿城風雨。有幸聽聞葉行遠出塞詩之人,都是驚為天人,再驕傲的才子詩人,在這種絕對差距面前,只能五體投地。

    唐師偃來找葉行遠,捶胸頓足,只恨自己不能年輕個十幾歲,丟了秀才功名跟他一起去上學,可以親眼目睹奇蹟發生。

    葉行遠此時已經平靜下來,詩都已經寫了,也沒什麼好懊悔的?這種念頭通達,酣暢淋漓的感覺讓他再來一次,大約也會同樣作為,人不輕狂枉少年。

    唐師偃嘆道:「葉賢弟這些詩一出,以後卻叫人還怎麼作邊塞絕句?只怕以後別人都不敢寫了!今日我便為賢弟做個東道,大醉一場,慶賀這九首前無古人的絕句。」

    葉行遠謙虛幾句,便被拉著出了府學大門,前往城中酒樓。包廂之中,早有幾位唐師偃的好友等著,見葉行遠來了,起身相迎。

    這些人大多都有秀才功名,卻都與唐師偃一樣,絕了功名仕進之念,每日只賞花飲酒,作畫彈琴,算得上是漢江府中雅人。有好事者列出「漢江四大才子」,以唐師偃為首,其餘三人也都赫然在座。

    這大概就是漢江府城高端的文藝圈子了,葉行遠聽他們高談闊論,心中也自瞭然。這些人衣食不愁,家有餘財,恃才傲物,一舉一動都能引領府城時尚,是很多人想要擠進來的小朋友圈。

    其實進了這圈子,最簡單明了的好處不是別的,而是上青樓基本不用花錢。不但如此,還有名妓花魁自願倒貼......

    今夜眾人聚會,一邊吹捧葉行遠的詩作,一邊也矜持地拐著彎兒自吹自擂,這是文人本性,葉行遠也頗為理解。他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聽到許多諧趣秘事,只覺得大長見識。

    不過今天的主角是葉行遠,在場之人講兩句,都得把話題轉到葉行遠的詩上。

    唐師偃現在徹底成了葉行遠狂熱的腦殘粉,原本那三字詩已經讓他五體投地,等聽到葉行遠這九首出塞詩,簡直真恨不得為他門下走狗。生怕自己聽得不全,或是傳抄有錯,一路都攛掇著葉行遠將詩句再寫下來裱起,以做傳世之證。

    他這提議得到了眾人支持,葉行遠推辭不過,旁邊侍女送上筆墨紙硯,便一首一首將九闕出塞詩重寫了一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葉行遠詩才已經讓這些漢江才子們佩服之至,待看到葉行遠的字,也都是讚不絕口。

    有人說,「不談詩,就是葉賢弟這字,已經是大道可期。假以時日,葉賢弟這書法定能自成一家,為後世師表!我等遠遠及不上!」

    這些人都是漢江府的藝術家或者叫才子,都是內心極為驕傲之人,輕易不肯服人,但此時卻是對葉行遠真心推崇。

    葉行遠倒並沒有因此飄飄然,畢竟拿出了九首千古流傳的出塞七絕,折服府城本地名流,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一向都很清醒,這個世界與原本的世界不同,才氣文名固然對於一個讀書人甚為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揣摩天機、積累靈力,這才是讀書上進的正途。

    面前這些人詩酒為樂,當然逍遙快活,但自己要走的還是仕進之途,這些虛名不必放在心上。心裡這麼想,表現就更是謙虛。

    葉行遠將這九首詩寫出來,當場就有人要出重金求購。唐師偃抱緊了不肯放手,想要自己收藏,偏偏囊中羞澀,只能眼巴巴地瞧著好友們傾囊而出,拿出銀兩將這些詩哄搶一空。

    看他面上沮喪,葉行遠心中好笑。這倒算是一筆意外之財,粗算來賺了有七八十兩銀子,這還是友情價,要是真有達官貴人歡喜,只怕一副詩詞就能賣出更高的價錢。

    如此看來,這題詩寫字倒是一條生財之道。葉行遠悄悄在唐師偃耳邊答應為他再寫一遍出塞,也算是報答他的誠心和提攜發財。唐師偃頓時高興起來,搶過酒罈鯨吞龍吸,然後放聲大笑。

    他們在樓上縱情作樂,喝多了就有人擊缶而歌,還開了窗戶把酒臨風。漢江府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些名士才子笑舞狂歌,見怪不怪了。

    喝酒到酣暢處,才子們將葉行遠的詩展開,高聲誦讀,抑揚頓挫。。樓下有行人驚呼,「這就是九詩動府學,七絕驚訓導的葉行遠,想不到他與我們漢江四大才子在一起!」

    一個年輕人經過此地,聽到此言,抬頭張望,果然瞧見葉行遠坐在樓上。他不禁大喜,揮手叫道:「葉行遠表哥!是我!是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44 AM

第三十六章 花魁典故

    葉行遠聽到有人招呼自己,伸頭朝窗外看,原來這人就是府城外十里舖陸家表舅之子,想跟著唐師偃學詩的表弟陸偉。似乎也是府學童生,不過這幾日倒不曾見過。

    當日在陸家,陸偉一開始甚至不願與他這位表哥打個照面,沒想到今時今日卻語氣諂媚叫得親熱。果然是出名要趁早,有名萬事好,葉行遠心中暗嘆。

    葉行遠也不好當眾裝聾作啞,只是點頭示意,表示招呼過。但陸偉卻像得了綸音玉旨一般,順竿子往上爬,喜滋滋的上樓,擠進一眾才子之間。

    走到葉行遠跟前,陸偉一躬到底,笑道:「表哥大才,那日在家中便已識得,都怪我爹娘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表哥。今日我特來賠罪,求表哥海涵。」

    想起陸家人的嘴臉,葉行遠也是厭煩,當時可不僅僅是表舅舅媽怠慢,這位陸大公子也不咋地。

    不過事到如今,沒必要跟這種勢利小人太過計較,葉行遠只淡淡的說:「都是親戚,不妨事。」但要想他再熱情一點兒就不可能了。

    唐師偃認得陸偉,如今他喝得半醉,說話更無顧忌,「你上來做什麼?酒販之子,祿蠹童生,只覺俗氣逼人!」

    這幾乎就是當面趕人,陸偉卻只當沒聽到,臉上堆著笑去巴結葉行遠,倒是深得臉皮夠厚的要旨。不過他被父母寵壞了,讀書又讀得有些迂,並不太會講話,繞來繞去也不過是那麼幾句車軲轆言語,效果反而適得其反。

    葉行遠聽的不耐,料他必有所求,便直截了當的問道:「表弟尋我,到底有何事?直說無妨!」

    陸偉大喜,他等的就是葉行遠這句話,看了看四周,咬了咬牙,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道:「我別的不求,表哥詩才高絕,只求表哥教我作詩!」

    這被寵壞的公子哥兒竟然有這般誠意?葉行遠也吃了一驚,在陸家的時候,陸偉便忍著唐師偃的毒舌要求學詩,態度極為恭敬,如今更是當眾下跪。

    他真能如此痴迷詩詞?但怎麼看也不像啊?表兄弟之間行這跪拜大禮實在不成話,葉行遠伸手將陸偉扶起,不解問道:「表弟為何這般想學作詩?」

    旁邊唐師偃嗤笑一聲,斜睨陸偉,搖頭道:「還能有什麼原因?這幾個月府城的年輕讀書人,個個都想要拜師學詩,還不是為了八九月的金秋花魁?」

    陸偉面上訕訕,這不是在父母跟前,他不用反駁,當下也就默認了。

    金秋花魁?葉行遠好像那天聽唐師偃也含糊說過一嘴,但不曾細問,如今見陸偉為了此事竟然如此放得下架子,說跪便跪,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向唐師偃詢問起來。

    唐師偃果然是識途老馬,他趁著酒興,娓娓道來。漢江清河,金秋花魁,這是漢江府百年的傳統。

    具體說,就是在八月中秋之後,附近所有州縣有名有號的青樓,都會選送畫舫到府城中清河之上,經過一輪輪篩選,點出花魁。此乃花國盛事,便是省城中的風流闊少,那幾日都要來漢江府看熱鬧的。

    葉行遠恍然大悟,才子花魁從來並稱,花國盛事,必然也是風流才子展現才華的時候。這麼說來陸偉想要臨時抱佛腳學詩詞,也算順理成章,只是未免太急切了些。

    這學詩怎麼也得打基礎慢慢磨練,就如唐師偃所說,至少先去背誦千兒八百首詩,然後自己慢慢尋找詩感,這才能成。但就這樣,想要在花魁面前表現,似乎還稍顯不夠......

    唐師偃醉醺醺搖頭道:「葉賢弟,你不要聽他的,你以為他學詩是真要學詩?他無非是學個表面功夫,免得露出馬腳,真要見花魁的詩,還不是要請你代做?」

    葉行遠這下總算完全明白,陸偉不僅僅是要找個老師,更重要的是要找個槍手。唐師偃對這事門清,所以當初去陸家就已經心知肚明,只是當著陸家夫婦兩人的面不好說出來罷了。

    後來唐師偃認出葉行遠,與陸老爺翻臉,此事自然也就作罷。陸偉心急如焚,幾天都沒去上府學。

    誰知道今日一進城,就聽說了葉行遠詩名震動府學之事,隨即陸偉大喜過望。覺得憑著自己表兄弟的關係,說不定請葉行遠幫忙比唐師偃更好,還能省下些銀子。

    除此之外,陸偉又惦記著葉行遠身邊那位清麗絕俗的女子,便急急忙忙就去號舍尋找葉行遠,聽說葉行遠出門喝酒之後,又來集市酒樓找人。

    此時陸偉聽唐師偃當面說破他的打算,不免有些臉紅,訥訥道:「府中子弟,大多如此,我也不過循慣例罷了。表哥與我骨肉至親,只求表哥幫我一把,定當重金酬謝。」

    葉行遠還沒來得及回答,唐師偃已經對著陸偉瞪眼質問道:「你也太異想天開!你若是與我們這些老傢伙約詩,說不定還能幫扶你一二,但葉賢弟正是風流年少,他自己也能去會花魁,憑什麼為你捉刀?」

    漢江府選出花魁之後,還有一個會花魁大賽的環節,熱鬧不低於點花魁本身。各方才子,蜂擁而來,要突破花魁及其左右護法設下的重重難關,這才能得佳人青眼,獨佔花魁。其中各道難關每年都不一樣,只是最後見花魁之前必有一環獻詩,所以詩詞功夫至關緊要。

    再說這會花魁的才子,還須有年齡限制,不得超過二十五歲,唐師偃等人早就失去了資格。而葉行遠卻是正當年,他若有意,至少在詩才上可以穩穩壓別人一頭。

    陸偉被唐師偃噴的呆住了,他一直是以自己的想法為先,沒為別人考慮過,沒想到葉行遠也可以參加這會花魁大賽,犯不上替別人當槍手。

    如此不由大急道:「表哥你不知道!這會花魁一事,要多請伴當,一路過關斬將,光這費用便是不少。你初來府城,何苦花這冤枉錢?」

    這會花魁前置關卡天馬行空,雖然無非琴棋書畫君子六藝之類,但是一般人怎麼可能樣樣精通?要想過關,要麼運氣好,考得幾樣都是你擅長的方向,要不就是請一群伴當幫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這樣才能順順利利走到最後一步,進入花魁的畫舫花廳。

    所以這基本上還是富家公子玩的把戲,貧寒士子很難插足,早早就被攔在門檻外了。陸偉這樣的,勉強只能算家境殷實,仗恃著爹娘寵愛,才能做個敗家子,與真正一擲千金的富貴公子相比,還是差得遠了。

    聽明白規則之後,葉行遠對這個遊戲興趣不大。這根本就是為人民幣玩家準備的,他這種窮人家孩子雖然有真材實料,但也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

    葉行遠剛表露出不感興趣的意思,唐師偃卻連忙道:「葉賢弟,你莫以為這會花魁只是純粹的風流韻事。若是士子能夠在這會花魁大賽上取得優勝,除了能與佳人相約之外,更可用我漢江水族之寶轉輪珠伐毛洗髓。

    此後耳聰目明,七竅齊通,吸收靈力的速度比一般人再快好幾成,對你科舉大業也有極大的幫助!」

    唐師偃與葉行遠談得不少,知道葉行遠志向遠大,與他們這班廢人不同,而且葉行遠確實年輕,也不可能專心詩道,放棄科舉大業。

    唐師偃雖然對此有些惋惜,但也尊重葉行遠的選擇,這會花魁之中的關竅對科舉也大有幫助,他當然要細細講明。

    得了這會花魁的榮耀,若付不起梳攏銀子,花魁其實也不會伴宿,一般來說只不過略坐一坐,吃一杯香茶,用幾份點心,至多聽兩首小曲已是極限。除非是真的色中餓鬼,家中資財又厚,才會當夜就拿出千百銀兩,得花魁一夕之歡。

    大部分人之所以參加會花魁大賽,一是為了爭這個風流才子的名頭,第二就是為了這轉輪珠了。

    傳言之中,這選花魁盛事本為漢江龍王所推動,所以特意借出水族至寶轉輪珠,以此共襄盛事。

    年深日久,此事已不可考,但每年漢江府衙確實都能從龍宮借出至寶轉輪珠,給最終勝出者伐毛洗髓,祛除體內的雜質,清通經脈靈竅。

    受這好處,縱然比不上入翰林院,受翰林清貴之氣灌頂,卻也可以清心去厄,提升五感,對讀書人的好處更是說之不盡。但凡年輕士子,誰不對此眼紅耳熱?每年都人不惜從千里之外趕來,就為了爭奪這難得的機會。

    聽說對科舉正途有幫助,葉行遠頓時改了主意,看來真有參加的必要。反正機會擺在這裡,不去白不去。

    但前面過關還是有點麻煩,葉行遠可沒有錢去僱傭伴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當買彩票了,試試運氣,不成也罷!

    看到葉行遠被唐師偃說服,陸偉悻悻然,他眼珠子轉了轉,卻又想出個主意,「表哥你既然要爭會花魁,憑你詩才無人能敵,必然能爭得第一。不知可否讓小弟做你伴當,到時候表哥大獲全勝,我只求能跟隨表哥身邊,偷偷瞧那花魁幾眼即可......」

    陸偉說起花魁,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是如此好色之徒。葉行遠啼笑皆非,暫時答應下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45 AM

第三十七章 絕望的沉淪

    當夜盡歡而散,葉行遠回府學的時候已經半夜三更夜深人靜,而且身上還帶著濃濃的酒氣。本來有些擔心守門人會刁難斥責,不想對方恭恭敬敬開了門,迎他進去,還好意送上熱茶,與他解酒。

    葉行遠享受到了堪稱特權的待遇,心中更是生出幾分感慨。現在他還只不過是靠著詩詞獲取名聲的一介童生,別人就已對他不同。那麼如果他的位格越高,所受到的待遇也就越好,聖人云士不可以不弘毅,誠哉斯言。

    回到號舍,葉行遠沉沉睡去,第二日清晨醒來,洗漱過後去上課,但剛出門就被一位訓導先生叫住,吩咐道:「葉行遠,徐教授召見你。」

    訓導的神色有些古怪,事實上自邊塞詩事件之後,府學中這幾位訓導們看到葉行遠時,都有些怪異。

    一方面不得不服氣,葉行遠的詩詞在府學這一畝三分地幾乎算是無敵;另一方面,因為嚴訓導的精神狀態和結局,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瞧著葉行遠心裡總是發堵。

    徐教授找自己有什麼事?葉行遠迷惑不解,不過多想無益,去去便知。他答應了一聲,避開川流不息去課堂的學子,前往府學前庭官舍中尋找徐教授。

    到了教授公房門前,只見門戶緊閉,就連窗戶都緊緊關著,這倒讓葉行遠有點奇怪。眼下季節又不是寒冬臘月,一般房間不會緊閉門窗。

    作為頗能「惹是生非」的學生,葉行遠來過教授公房數次,每次都是門戶敞開。徐教授自詡光明磊落,有古之君子之風,怎麼會大白天的關門閉戶?

    葉行遠拍了拍門板,室內便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進!」聽這聲音,徐教授是患了傷風,喉嚨中似有痰,中氣也略顯不足。

    葉行遠又推開門並走進屋內,只見四面掛起了簾子,屋中一片晦暗。中間擺著個黃銅香爐,香爐中青煙裊裊,氣味淡雅,又有一種暗香。

    徐教授正中而坐,低著頭,戴著青色方巾,以大袖遮面,似是在假寐。葉行遠更覺房中的氣氛詭異,沒奈何上前行禮,卻見徐教授捂著鼻子,急急揮手,「先將門閉上。」

    葉行遠愕然,難道徐教授要和自己密談?只得依言關門,剛轉過身來,就見徐教授對他招手說,「你走近些。」

    葉行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向前走了兩步,徐教授繼續招手,「再近些不妨。」他的語氣之中竟是藏著一種殷切之意,葉行遠心中疑竇越發濃重。

    這半趴在漆木桌案上的徐教授,忽然變成了幻影,晃了幾晃,又顯現出來。不過此刻的「徐教授」骨肉勻稱,方巾下一頭青絲烏黑髮亮,分明是個女子,哪裡會是已經衰朽的徐教授?

    鼻端突然聞到一縷異香,似乎很熟悉。腦中的回憶如電光石火一般閃過,葉行遠陡然頓住了腳步,大喝道:「莫娘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徐教授!」

    敢在府學之中膽大包天,冒充教授召喚自己,而且還能幻化法術欺騙人的,只有那態度曖昧不明,到現在還不清楚意圖何在的狐狸精莫娘子!

    被葉行遠識破,莫娘子不急不慌的咯咯直笑,她抬起頭來,抓起方巾一扯,徹底拋棄了偽裝,露出云鬢花容的顏色。

    晦暗之中莫娘子星眸閃爍,煞是勾人。雖然穿著穿著寬大的青衫直綴,腰間繫一根絲絛,但狐狸精的媚態彷彿一點不少。

    幾日不見,這狐狸精的勾人程度又有所提升啊。葉行遠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千萬不可為美色所迷,他不動聲色地後退到門邊,但反手一推,房門竟然紋絲不動。

    「不要徒勞了。」莫娘子巧笑盼兮,好整以暇地翻身跳上了書桌。她露出狐狸本性,懶洋洋地一撥下裾,盤腿而坐,白皙纖細的長腿一現即隱,她這青衫之下竟然是什麼都沒穿。

    春光乍洩,莫娘子卻是渾不在意,只直勾勾地瞧著葉行遠,櫻唇微啟,「找一次機會可不容易,我昨夜辛辛苦苦,費了好大力氣在周圍設下禁制,就等著你跳進陷阱。以你那點本事,不可能逃得出去。」

    葉行遠無語,這狐狸精是瘋了不成?她固然有神通,但在這千年府學之中,一隻小小狐狸能做什麼怪,還敢冒充教授,私佔教授公房,她是嫌命太長了麼?

    然後大喝道:「莫娘子你切勿自誤!徐教授回來定會發現異常,到時候動用府學法陣,你一個畜生成精哪裡能承受得住?還不快快退散,尚能苟延殘喘!」

    這番恐嚇對莫娘子卻是毫無作用,伸出手時長袖滑落,露出光潔如玉的藕臂,再次笑道:「徐教授今日休沐,他要回城南家中住上一晚,享受天倫之樂,明日辰時之前絕不會回來,到那時我早就遠走高飛了。」

    葉行遠自知大意了,原以為狐狸精在府學之中絕不敢有什麼大動作,沒想到她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利用徐教授休沐的機會將自己騙來此處。

    但想要傷他性命,也絕不是那麼容易!葉行遠咬了咬牙,「即便你妖法高明,但我乃是童生,身具浩然之體,有天命扶持,你想得手也沒那麼容易。若你使出神通妖術動靜太大,府學必有異象示警,到了那時你也跑不掉!」

    莫娘子忍不住嘆口氣,「葉公子你真是個死腦筋,怎麼始終不記得我的話?我早就與你說過,我並無傷你之意,你卻偏偏不信。

    我本來想著與你和睦相處,但你三番兩次拒絕我的好意,逼得我只能出此下策,既然你不願配合,那我也只能用強了。不須多慮,只消片刻功夫,你便知道我的好處。」

    說完後,莫娘子從桌子上飄然而下,朝著葉行遠逼近。她腰肢扭動,恰如柳枝輕擺,嫵媚婀娜。青衫不甚合身,尤其是後裾翹起,豐臀如蜜桃,上下輕抖,帶出曼妙的波動。

    葉行遠卻顧不上欣賞,狐狸精的花言巧語當然不能輕信,可這莫娘子如果不是為了傷他吃他,又為何苦苦相逼、死死糾纏?

    「說實話,你到底意欲何為?」葉行遠退無可退,只能無奈詢問。

    莫娘子笑靨如花,媚眼如絲,伸出青蔥般的手指在葉行遠胸口點了點,很認真的回答:「你也知道我是個狐狸精,狐狸精找男人,還能為何?我只是看葉公子你形貌頗偉,雄器赳赳,特來求交媾一次而已......」

    噗!葉行遠差點噴了,這位莫娘子倒是落落大方,口氣一本正經,但這話的內容實在不堪入耳,未免也太直白了!即便是狐狸精,也該有些節操!

    說來說去,還是勾引誘惑,吸取真陽的路數!第一次見面,這狐狸精就主動要以身相許,隔了這麼些時間,換了個地方,結果還是如此!

    不得不說,這莫娘子真夠執著......葉行遠想起之前歐陽紫玉大小姐說過,若是與狐狸交合,被其抽骨剝髓,定會精盡人亡,死得苦不堪言醜態百出......

    如此連連搖頭道:「莫娘子一片好意,在下心領,但萬萬不敢當。想這世間男子無數,以莫娘子姿容,大可再去挑選,何苦死死糾纏在下?」

    莫娘子不為所動,整個身子卻都壓了過來,她渾身上下柔若無骨,又輕若飛羽,依偎在葉行遠身上,竟是如小貓兒一般撩人心思。

    「世間男子雖多,我卻獨愛你這小書生一人。」莫娘子的嗓音如絲,耳鬢廝磨,彷彿每一字都有回轉纏綿,叫人心怦怦直跳,一般男子哪裡把持得住?

    雖然一領青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但她身上的體香卻是隔不住的,更讓人為之血脈賁張。

    她每一舉手每一投足,彷彿都說說不盡的風情,尤其是那柔韌腰肢,還有顫顫巍巍的渾圓,更是具有無窮無盡的誘惑。

    眼、耳、鼻、舌、身、意,處處充滿了誘惑,只要六識不滅,這美人之姿便讓人無法抗拒。

    葉行遠大半身心幾乎都已經沉淪進去,所幸心志堅定,又加上咬緊舌尖,靠著一絲疼痛維持識海清明。

    正常女人的誘惑絕對到不了這種地步!估計這狐狸精已經火力全開,施展出了高階魅惑神通,叫人不知不覺便沉迷於其中。只要自己稍一鬆懈,只怕就是萬劫不復!

    對了,自己還有劍靈,專破各種神通的劍靈!葉行遠想到這點,連忙苦思真言,意圖催動劍靈,破了狐狸精的魅惑神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葉行遠心裡默念,佛門這些咒應該是管用的吧?

    劍靈在識海中轉動了幾圈,像是發動的前兆,葉行遠大喜,加快了默念速度。

    可是葉行遠身上的金光一閃而滅,彷彿從未出現過,然後劍靈又一動不動了,怎麼催動也沒有反應。

    原來受葉行遠本身靈力所限,劍靈發揮也是有極限的,無法破解超出品階太多的神通。狐狸精莫娘子雖然戰鬥力偏弱,但魅惑卻是獨門高階神通,不是現階段的劍靈所能破解。

    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最後的倚仗都已落空,葉行遠陷入深深的絕望,最後一絲清明也漸漸消逝。彷彿對身子徹底失去了控制,小腹中連綿不斷的熱氣瘋狂上湧。

    不知不覺,葉行遠的上衣已經被狐狸精扯去了半幅,莫娘子神色迷醉,一條蓬鬆的白色狐尾從下身探出,將葉行遠緊緊包裹。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49 AM

第三十八章 保衛貞操

    滿室春光融融,若是現在有人進來,看見教授公房裡這番荒唐情景,只怕都會下意識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肅穆的教授公房裡,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婬靡景象?

    葉行遠支撐不下去了,心中不由得長嘆一聲,想不到自己在異界的第一次,竟然是這樣失去的。

    但此時在他身上聳動的狐狸精研磨了半天,卻彷彿不得其門而入,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情。抿了抿嘴唇偷眼瞧著葉行遠,見他意亂情迷未曾注意,這才松口氣,扭動腰肢,用力一頂。

    痛!使力的方向不對,莫娘子恥骨撞在葉行遠身上,痛得齜牙咧嘴,動作停住,魅惑神通也停滯了一下。

    葉行遠陡然睜眼,眸中清明之色又現,正要用力掙扎。此刻卻見莫娘子慌亂地將蓬鬆長尾收起,死死地用青衫裹住下身,咬牙切齒,又羞不可抑,口中連道:「倒霉!倒霉!怎麼偏偏這時候來了!」

    這又是怎麼了?誰來了?葉行遠莫名其妙,明明自己是受害者,怎麼這狐狸精反而嬌羞起來,難道是有人來了?

    葉行遠抬眼打量幾下,瞥見莫娘子狐狸尾巴尖上有一點殷紅。目光轉向自己的衣衫下襬,只見上面好似落英繽紛,有數點血跡,恰如梅花點點。

    這是狐狸精的處子血?葉行遠有點發懵,不對啊,自己明明連褲子都還沒脫,根本未曾穿門入戶,怎麼可能有落紅?再說這狐狸精成熟妖媚,說她還是完璧之身,誰能相信?

    又想起「怎麼這時候來了」這句話,就只能是那一種情況了。葉行遠不禁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竟然因為這種緣故而逃過一劫。

    剛才被束縛的感覺漸漸消失,葉行遠腿腳活動,又發現房門也已經可以推開,莫娘子的法術全都不攻自破了。

    莫娘子的臉色通紅通紅,尷尬的無地自處,全沒了剛才那魅惑眾生的自信模樣。無巧不成書,救了葉行遠貞操的,竟然是狐狸精的月事。女子成人便有天癸至,哪怕是女妖怪,化成人形後也逃不過規律。

    天癸乃至陰之物,傳說裡號稱可破萬法,莫娘子月事一至,自身的神通都會大受影響,更不能行歡好之事。

    她從昨晚連夜設下陣法,到今天全力施展魅惑神通,不知道耗費多少精神靈力,全都白白辛苦一場!

    葉行遠生怕又有什麼變故,趁著狐狸精尷尬到顧不上自己,整理完衣衫趕緊開門閃人,不再與這狐狸精多做糾纏。

    抬頭見日光灼灼,葉行遠連連感慨好險。回想剛才旖旎情狀,固然有些可惜,但更多的還是慶幸。

    還是不明白這莫娘子到底怎麼想的,為何對自己的貞操興趣如此濃厚!其實莫娘子姿容曼妙,身段窈窕,魅惑神通使出來稱得上人間絕色,但聽說采陰補陽的手段太狠,實在不敢輕易嘗試。

    這次逃過一劫,但不能放鬆警惕,還得想個防範的法子,畢竟狐狸精不可能次次都來大姨媽,再被她找機會逮住一次,自己可就要貞操不保欲哭無淚了。

    好在這世上神通法門極多,防範妖怪的咒符或許也能求得,之前葉行遠託大未曾防護,這幾日卻要抓緊時間找點符咒防身,有備而無患。

    想到這裡,葉行遠又惦記起了歐陽大小姐,劍仙除妖最是拿手,所以狐狸精一見她便遠遁,更在自己入學之時就想辦法將歐陽紫玉封禁於府學之外。現在想想,這個免費的女保鏢還是頗有用處。

    可惜歐陽紫玉只說自己在府城朋友處居住,卻不知是在哪裡,否則找她去求除妖符咒,最是妥當。

    也算是葉行遠心想事成,他剛惦記上歐陽大小姐,當晚就有人送來書信,正是歐陽紫玉託人傳來的信,並交代說自己在西城石子巷周家老宅居住。

    葉行遠忌憚狐狸精的魅惑神通厲害,擔心自己不知哪天真被莫名其妙取了貞操,當下連夜告假,出了府學直奔西城。

    歐陽紫玉住在一個棄家學道的閨蜜家,那位小姐父母雙亡,留下偌大家業。她卻只覺得一片蒼茫,看透紅塵,平日就在城外道觀靜修,於是空下了家中老屋,也不介意留給歐陽大小姐糟蹋。

    葉行遠來到周家老宅,只見前庭種著兩棵棗樹,各據一邊,滿地都是落葉。當前才是七月底,秋色未重,不想已經有如此蕭瑟景象。

    家中並無僕役,在那位小姐出家修道時早都遣散一空,老宅空空蕩蕩無人打理。只有一道紫色身影正在月下舞劍。葉行遠眼尖看得分明,當然就是歐陽紫玉大小姐。

    葉行遠見過歐陽小姐幾次出手,不過都是快如閃電,或者是劍氣對敵,還沒看清便已結束。今夜倒是第一次見歐陽紫玉用劍,果然英姿勃勃,不得不讚嘆。

    歐陽紫玉身形矯健,來回縱橫如飛鳥,到身形舒展處又似飛天仙女。此時天色將夜未夜,空中無云,是一片晶亮的暗藍色。月亮才到牆頭,清輝綻放,將劍影人影拉都長長的,凌亂變幻,繽紛斑駁。

    紫衣紛飛,劍光霍霍,一張俏臉在月光之下更顯得白皙如玉,同時集合了男性的英氣與女性的嫵媚,全神貫注舞劍的時候美不勝收,讓葉行遠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怎麼都無法移開。

    這姑娘人是真美的,葉行遠嘆一口氣,可惜從小在世外修仙,不接觸凡間俗塵,修得胸大無腦。自己穿越過來沒多久,美人倒是見了好幾個,怎麼都不太正常呢?

    歐陽紫玉一闕劍舞完畢,從空中飄然落地,擦了擦額頭淋漓香汗,回頭瞧見葉行遠站在門口,嘿然笑道:「我正想去找你,但你卻主動來了,不錯不錯!」

    她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說是要看緊葉行遠,但是去道觀見了閨蜜後,多日不見聊得不亦樂乎。再惦記起葉行遠,已經是幾日之後,這才依依不捨地拜別了好友,回府城中居住。

    葉行遠苦笑,歐陽大小姐確實可算秀色可餐,只要不開口不動手。

    廢話不多說,葉行遠將狐狸精潛入府學,意圖對他不軌的事情刪繁就簡的說了,當然教授公房之中的那一段便只能含糊帶過。

    歐陽紫玉一聽便大怒道:「這狐狸精好大的膽子,山中吃了教訓,還敢攪擾不休?看我要夜入府學,取了她的首級!」

    歐陽紫玉是個行動派,說走就要走。葉行遠無奈攔住,不得不提醒道,如今她是被封禁之身,根本無法靠近府學一步。

    府學教授的封禁之法,用的是朝廷律令,就算是比教授品級高出一兩階之人都無法抵抗,更何況歐陽紫玉也就是八階,與教授相當。想要夜入府學,那除非是等這封禁令撤銷了才行。

    「可惡!」歐陽紫玉想到自己被狐狸精設計了,更是惱怒,「這孽障躲在府學之中,就以為我奈何她不得?難道她能一輩子不出來!」

    見歐陽紫玉又想著在府學外守候,葉行遠只好嘆氣,等到那時候,只怕自己早就被吃乾抹淨,難道指望歐陽大小姐給自己報仇不成?

    如此便搖頭道:「現在當務之急不是這個,我在府學中受這狐狸精窺伺,不知你可有驅魔之法,讓這狐狸精近不得我身?」

    歐陽紫玉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葉行遠雖然微不足道,又浮華無行,好色無厭,被狐狸精吸乾了也是咎由自取。但老爹在他身上下了不少血本,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老爹肯定會責怪自己看管不力。

    想到此處,歐陽紫玉取出隨身革囊,又掏出一截黑色刀尖,信手遞給了葉行遠。

    「收好了!此物與你!」歐陽紫玉倨傲的說:「此乃師尊在妖神古戰場中撿到的兵戈,凶煞之氣濃烈,等閒妖邪近不得身,我暫時用不上,先借給你這凡人防身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51 AM

第三十九章 憑什麼相信你?

    這麼個不起眼的東西,就是傳說中的仙家法寶,能防住狐狸精?葉行遠好奇的接過來,只覺得觸手冰涼,沉甸甸的壓手,比想像中要重得多。

    這一截刀尖兩寸來長,鋒刃處有個缺口,兩側已有鏽跡,一面有兩個銘文,文字古奧,葉行遠並不認識。

    「這東西怎麼用?」葉行遠翻弄一番,雖覺有神異之處,但看不出用途。

    「隨身佩戴即可。」歐陽紫玉不耐煩的說:「自己穿繩掛在腰間,時刻不離,若有妖怪接近,這寶物自然會飛起傷人。」

    她手指一扣,拘了兩道陰符,往葉行遠身上一甩,卻見那黑色刀尖疾飛而起,嗤嗤聲中,將兩道符咒絞的粉碎,又耀武揚威地在空中繞了兩圈,這才飛回葉行遠腰間。

    好東西!葉行遠大喜,自己對神通有破字訣,對妖物有這寶物護身,安全保障大大得到了提高。歐陽大小姐別的地方不靠譜,但作為劍仙斬妖除魔,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葉行遠來此就是為瞭解決莫娘子的威脅,得了寶物當然無心久待,歐陽紫玉卻不容他就這麼離開,扯著他東問西問,瞭解府學之中情況。

    拿了別人的手短,葉行遠也只好陪她多說兩句,有問必答。說起九首邊塞詩震動府學,葉行遠洋洋自得,歐陽紫玉卻懵懂不明,不知道這些詩句到底好在哪裡。葉行遠只能心中暗嘆,舉人之女卻不像父親,文化水平真是不行。

    後來說起金秋花魁事,歐陽紫玉興致勃勃的問道:「你要去爭花魁?那轉輪珠倒真是個寶貝,我都想見一見。」

    轉輪珠乃是水族寶物,乃是以六道奇珍煉製,功效奇妙,若是將其吞服,等於是重新轉世投胎一次。對修仙者來說,轉輪珠能夠改造皮囊乃至於脫胎換骨,增強仙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物。

    歐陽紫玉想了一陣,笑道:「是了,你不正缺伴當麼?我與你為夥伴如何?要是你最後贏了,讓我見識見識轉輪珠就行。」

    她的口氣聽在葉行遠耳朵裡,彷彿與表弟陸偉毫無二致,只是一人為色,一人為寶而已。

    葉行遠知道,自己肯定拗不過歐陽紫玉,再說歐陽紫玉想去,他也攔不住,只能勉強答應。但也警告歐陽紫玉不得胡鬧,更不准打轉輪珠的主意,歐陽紫玉一口答應。

    此後葉行遠回到府學,出人意料的安穩了幾日,府中訓導對他敬而遠之,狐狸精大約還在經期,也沒有來找他的麻煩。所以葉行遠只管讀書備考,偶爾再翻翻雜學,覺得這算是穿越之後最逍遙的幾天。

    可惜好景不長,這天晚上夜深,葉行遠獨自在號舍中看了幾頁書,不覺眼皮睏倦,熄了燈燭,正要入眠。卻聽窗戶吱呀開啟,一團白影鑽了進來,輕盈地落在窗邊桌上,抿嘴瞧著葉行遠直笑,正是妖妖嬈嬈的莫娘子。

    這狐狸精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上次還是借教授公房設下陷阱生事,如今是有恃無恐,竟是敢摸到號房中來,真是明目張膽肆無忌憚!

    葉行遠從床上坐起,惱道:「莫娘子深夜造訪,又意欲何為?這可不是你預設禁制之所,只要我大喊一聲,你就露了行跡!」

    莫娘子從桌上優雅翻下,纖足落地,裊裊婷婷地向前走了幾步,滿不在乎的笑道:「你喊便是!府學童生在號房之中私會教授婢女,這名聲傳揚出去,你不吃虧?如果不是你主動開門,我這樣良家女子又是怎麼進來的?」

    葉行遠一時語塞,如果不能證明莫娘子是妖怪,自己在名聲上也討不了好,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

    莫娘子笑盈盈地坐到葉行遠身邊,又道:「你就乖乖從了我吧!這種風流事情,你們男人又沒什麼吃虧處,何必如此扭捏抗拒?」

    葉行遠摸了摸腰間從歐陽紫玉處得來寶物,心中略定,至少應該不怕這狐狸精又用強,

    於是正色道:「莫娘子,你想采陽補陰,我堂堂童生豈能為你魚肉?你不要以為能騙得了我!」

    莫娘子聞言愣了楞,反而大笑幾聲。「你就是怕我吸你的精華?這你可大錯特錯了,與我交媾,不但對我大有好處,對你自己也是大有裨益,你可知你的身子與旁人不同?」

    什麼不同?葉行遠幾乎要大驚失色,難道這狐狸精能看出自己是穿越者?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自己身子還有什麼特殊之處。

    不過葉行遠心性堅定,還能鎮靜的反問道:「我普普通通一個童生,能與別人有什麼不同?」

    莫娘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在他下身比了一比,「你可知道你這身軀,乃是九世童身,天生純陽?若得你陽精,足抵我一甲子苦修。而陰陽交融,你也可得我狐族精氣,反哺己身,又可除去你身中純陽之火,延年益壽,這不好麼?」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葉行遠瞠目結舌,半晌合不上嘴。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具身軀居然是九輩子的處男......這種概率,億中取一都不到吧?

    不過未免也太苦逼了,當然從修煉的角度來說,保持童子之身,一口精氣不洩,得先天純陽,修煉起來往往事半功倍,而九輩子的童身,當然效果也更好。

    只是九生九世都不近女色,真不知前面幾輩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反正葉行遠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肯定是無法想像......

    看葉行遠震驚的模樣,莫娘子覺得自己成功了一大半,再勸幾句就能得手了。便繼續循循勸誘道:

    「若是懂得雙修的女子吸收純陽之後,再以體內純陰反哺,完成一週天的循環,你也能得到不少好處。我們狐族乃是天生雙修法門的高手,更是擅長此道,各自獲利的事情,你還有什麼理由不接受?」

    等葉行遠漸漸回過神來,怪不得莫娘子甘冒奇險也要混入府學之中,就是為了吃自己這塊大肥肉。

    不過葉行遠作為一個「正人君子」,心理上不太接受這種像是賣身的事情,還是堅定的拒絕道:「多謝莫娘子好意,在下只能心領了。」

    莫娘子又開口道:「你不要太輕忽大意了!我能發現你,就會有別的妖怪發現你。你這純陽之身若是落在更強的妖怪手裡,還能怎麼辦?就算不給了我,早晚也要叫人強奪了去,又何必死守著不撒手?」

    「也許你說的在理......」葉行遠冷笑著說:「但是在下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他多讀掌故,知道這世界的妖族大多狡獪,那些美麗純潔的狐仙,可能只存在於聊齋故事當中。九世童身、雙修雙贏這種話,誰知道是不是編出來騙他的?

    要是真答應與這莫娘子交媾,焉知莫娘子會不會把自己吸得骨枯髓干,那可就冤哉枉也了。

    莫娘子見葉行遠冥頑不靈,白白讓自己浪費了許多口水,最後得到的居然還是質疑。不禁咬牙切齒,恨恨的說:「你這人真是不識抬舉!那可就不要怪我再用強了,大不了事後遠走高飛!」

    上次功虧一簣鎩羽而歸,羞惱藏在心裡隱忍不發,這次翻了臉更勢在必得。莫娘子直接伸出手去,正要再施展神通。

    葉行遠早有準備,向後一仰,掛在腰間的黑色刀尖忽然嗡嗡作響,急射而出。

    嗖!一道烏光掠過,莫娘子面現驚惶之色,慌忙一個鷂子翻身,避開刀尖直刺,身體柔軟如狸貓,腳下用力蹬起,迅速向空中滑行。

    黑色刀尖發出嗚嗚聲響,在空中轉了個向,又是朝著莫娘子的眉心電射而出。莫娘子神通強在魅惑,不擅長硬碰硬的戰鬥,只硬生生擋了一下刀尖,然後直接翻出窗外。

    說時遲那時快,等葉行遠定睛細看時,莫娘子已經不見蹤影,一叢晶瑩的白毛在室內蓬散,緩緩飄落。他探頭到窗邊張望,只見一條狐狸尾巴在月光下閃了一閃,旋即消失不見。

    果然有用!狐狸精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樣,想必是以為自己這童生沒有攻擊性神通,所以有恃無恐,想不到又吃了個虧。

    葉行遠將黑色刀尖收起,細細撫摩,蜀山不愧是名門大派,歐陽大小姐那裡真有寶物,這東西當真是好用。

    不過狐狸精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自己難道真的是九世童身?葉行遠想起這個問題,心裡還是怪怪的,可惜只靠空想是得不到答案的。

    第二日葉行遠再看到莫娘子的時候,只見她粉面含煞,再沒有了平時那種笑模樣,顯然是因為葉行遠軟硬不吃,又吃了個小虧,心裡有火氣。

    此時莫娘子正在院中大樹下與一位儒雅斯文的年輕公子說話,瞧見葉行遠不由得冷哼一聲,一股憤懣情緒無處發洩。不過眉頭挑了挑,忽然又計上心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53 AM

第四十章 挑撥離間

    與莫娘子說話的年輕公子抬起頭,迎面瞧見葉行遠,又見莫娘子面有異色,低聲詢問道:「此乃何人?」

    他這些時間一直追著莫娘子,自詡護花使者,這方面最是敏感。莫娘子心裡有了計較,悄聲道:「這......這便是以出塞詩成名的葉公子。」

    說到「葉公子」三個字時,莫娘子竟然有幾分嬌羞意思,彷彿是對大才子傾慕不已。

    雖然心中目標好像對別人有意,但年輕公子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淡淡道:「原來他便是葉行遠,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他與鄭克定交好,算是一個圈子裡的朋友,葉行遠的名字當然早就聽說了。只是這幾日忙著追求莫娘子,又想著先過了風頭再說,免得鄭克定繼續難堪,所以沒顧得上葉行遠這邊。

    莫娘子似乎並不在意年輕公子的情緒變化,倒像是沉浸在小女人的思緒裡不能自拔,雖嬌羞難抑,卻還在不停說起葉行遠此人。

    「葉公子才氣縱橫,待人又是極溫和,奴家一個為奴為婢的下賤之人,他也肯以禮相待。與他相處時,當真是如沐春風......這兩天,奴家還想找個機會給他送飯吃。」

    她這些話要是被葉行遠聽到,只怕會笑掉大牙,他與這狐狸見面,從來都是嘴上呼來喝去,內心互相盤算,哪裡有什麼如沐春風?

    莫娘子當然故意的,她屢屢投還送抱,這葉行遠卻死活不肯接受,又始終不信自己的話,連好顏色都沒給幾分,這讓莫娘子很是臉面無光,自尊心大大受傷。

    而他面前這年輕公子姓張,乃是府學南苑的秀才相公,同樣也是本府府尊的獨子,身份尊貴,前途無量。

    府學分作南苑北苑,秀才與童生分開,平日也少有往來,葉行遠一貫只在北苑,自然不認識這位南苑之中獨領風騷的張公子。

    莫娘子化為人身,以婢女角色潛入府學後,奉徐教授差遣,有時候會來往其間。張公子有日在小花園中偶遇莫娘子,大為驚豔,自此神魂顛倒。

    也實在是莫娘子的魅惑幻法方面神通具有特殊獨到之處,徐教授這樣的八品人物都沒覺察到異狀,更別說張公子了。

    今日張公子又攔住莫娘子糾纏,本來莫娘子虛以委蛇幾下也就完了,但瞥見葉行遠路過,忍不住氣便故意挑動張公子。

    你有種佩戴驅妖的法器,老娘奈何不了你,但在這府學之中,老娘還有的是辦法收拾你!莫娘子望著葉行遠背影恨恨想著,但臉上露出眷戀不捨的神色。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更別說莫娘子偷偷在演技裡加進了魅惑神通,對張公子的刺激成倍放大了。

    眼看意中人對自己心不在焉,卻一心惦記葉行遠,張公子臉色陰沉下來。

    等葉行遠背影消失,莫娘子忽然想起什麼,慌忙道:「奴家才想起來,張公子你的好友鄭公子,彷彿就是折在此人手裡,奴家萬萬不該說起他來。」

    又匆匆說了幾句話,莫娘子便毫無留戀的告辭而去,而張公子若有所思。

    當天下午,葉行遠就收到了張公子的邀約——或者說更像是戰書。撇去駢四驪六的自我介紹與寒暄客套,這個帖子的中心思想就一句話,「今日散堂後,願與閣下於府學後花園一晤,共賞秋色,不見不散。」

    葉行遠細細品味這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意思,如果翻譯成大白話大概就是——放學後校門口等,有種別跑,不准告訴老師!

    葉行遠打聽了一下,更是稀里糊塗,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這位府尹公子?難道說是為了鄭克定之事來找自己麻煩的?確實也有可能。

    不過自從他拋出九首出塞詩塞住悠悠眾人之口,第一天打人事件已經沒什麼人再提了,張公子又是為什麼在這時候來找他?難道是默默隱忍等著過了風頭,才想著來報復?

    直到葉行遠前往後花園見到了張公子真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與莫娘子說話的年輕人,正是這位張公子。現在葉行遠可以肯定,九成九又是那個狐狸精在搗鬼!不然哪有這麼巧?

    府尹獨子,十八歲的秀才,一表人才,儒雅風流,詩賦也有幾首,更擅琴道,張公子身上有這許多光環,在府城鼎鼎有名,所以在他身邊跟班自然也多得很。鄭克定若是沒有受傷,便可算是他第一狗腿。

    葉行遠繞過後花園假山,望見湖面小橋上三五成群時,心中便是一驚。又看到湖心亭中張公子正盤坐於地,調弄素琴,才放鬆了些。如此文藝的做派,看上去不像是要群毆,只要不動武,那就不用太擔心了。

    才走進湖邊,就有兩人迎了上來,上下打量葉行遠,冷聲道:「你就是葉行遠?且在這裡候著,等待公子傳見!」

    葉行遠無語,不過一個知府家公子,功名僅僅是秀才而已,排場倒是極大,像是官場上大老爺出巡。

    便不卑不亢道:「本是張公子約我前來,之前並不相識,既然張公子有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在葉行遠想來,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找他,他又沒有有求於張公子的,何必要低聲下氣俯首帖耳?有閒工夫在這裡等,還不如回去多看幾本書。

    說完之後,還真就是扭身便走,絲毫不拖泥帶水。那兩人大怒,正要撕扯,湖心亭中張公子抬起頭淡淡道:「葉公子既然來了,就請他進來。」

    張公子心中也暗罵葉行遠鄉野之人不懂規矩,但今天約葉行遠前來就是為了講清楚,讓他知難而退。要是葉行遠就這麼走了,那自己豈不是白費功夫?本想給他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對方完全不在乎自己。。

    葉行遠拂袖而行,穿過九曲橋,看也不看其餘閒雜人等,直入湖心亭中,對著張公子隨便拱了拱手,很沒誠意的寒暄:「久聞張公子之名,今日有緣會面,不勝榮幸。不知有何指教?」

    他也不委屈自己,就在張公子對面石凳上大馬金刀地坐下,信手拿起旁邊侍女端過來的香茶,嘗了一口,只覺得甘冽甜香,滿口生津,倒是好茶!

    張公子瞧了他一眼,鬆開琴絃,在身旁書僮攙扶之下緩緩站起。另一邊侍女捧過金絲繡墊,鋪在石凳上,他才施施然坐下,伸手指點著葉行遠手中的茶盞,淡笑道:「此茶名為清雪,產於烈天山絕壁,距此三萬里之遙,採茶之人以一條繩索於千丈峰頂垂下,方能採摘,每年為采此茶死者,不知凡幾。」

    原來這就是聞名遐邇的清雪茶,葉行遠暗暗咋舌,知府公子果然富貴。這茶葉的下品,在世面上都賣到二十兩銀子一斤,今天有機會要多喝幾口。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是採茶人不貪其重利,便不會死於絕壁之下。」張公子繼續說道,語氣平靜,說人生死卻毫無悲憫之意。

    他似乎在暗示什麼,葉行遠猜測對方是在針對自己說話,但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狐狸精到底跟這位張公子說了什麼東西?

    只得含含糊糊道:「採茶人冒險求利,無非是為了生計,若是他也與張公子這般富貴,自然不用行此勾當。若是人人富足,我們也就喝不到這清雪名茶了。」

    你本來就喝不到,這茶是我的!張公子忍不住心裡吐槽,只覺得葉行遠故意裝傻,只能耐著性子又道:「所以這世上,有採茶之人,也有喝茶之人,此乃天數。葉公子你詩才絕世,想必也是聰明人,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卻不知你是想做喝茶之人,還是採茶之人?」

    他彎彎繞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葉行遠當然要當喝茶之人,這毫無疑問,但這位知府公子的問題顯然不是那麼直白,他希望自己說什麼?

    葉行遠斟酌道:「其實聽了張公子所言,這清雪茶雖好,卻含了採茶人血淚,喝起來的滋味就沒那麼好了。若依我所願,倒是讓普天下之人都不必冒險採茶,才是正道。」

    簡直是雞同鴨講!張公子煩躁了,他抬起手,旁邊乖巧的侍女立刻將他的瑤琴抱起,輕輕地放在石桌之上。

    張公子百無聊賴撥弄琴絃,嗡嗡作響,說話也帶了幾分金石聲音,「葉公子,當今之世,科考才是正途。

    漢江府第一才子唐師偃,少年之時詩名也不在你之下,只可惜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到如今卻也不過是個秀才。你可要想清楚了?」

    這是在威脅我?葉行遠驚愕之餘,還是不明白知府公子到底要威脅他作甚,至於唐師偃的八卦,反而是一時無暇顧及了。

    張公子卻是另一種想法,在他看來,葉行遠與莫娘子勾搭,彼此心知肚明。自己都把話說的如此明白了,葉行遠還在裝糊塗,實在是不給他面子。

    一向說一不二的張公子,實在懶得陪著葉行遠繼續裝傻了。當下冷哼一聲,手指迅速撥弄琴絃,緩緩說:「執迷不悟!且聽我一曲普樂忘憂咒!」

    琴聲大作,葉行遠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響,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迎面而來。這是清心聖音!張公子以琴音融合清心聖音,居然是上來就想給他洗腦。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54 AM

第四十一章 中二學霸

    說起來,張公子也算是個天才,將神通與琴技融合,技巧頗為高明。借這普樂忘憂咒,可強行抹去對手爭鬥之心,忘卻執著之物。

    雖然葉行遠是童生,有浩然之體,張公子的神通效果會打個折扣,但能讓葉行遠離開莫娘子,也就足夠了。

    不過...若葉行遠知道張公子洗腦是這個目的,說不定也就不反抗了。甚至伸開雙臂欣然接受也無所謂,反正他本來意圖就是要遠離狐狸精,還怕這種神通?

    但葉行遠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遇到別人給自己洗腦,當然第一反應就是催動劍靈,當場就破回去——如果對方技能太高導致不能破是另一回事。

    如何催動劍靈,葉行遠已經駕輕就熟,略一思索便口吐真言:「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破!」

    引動劍靈,渾身金光閃耀,還有劍靈幻化出的白光在琴絃上一繞,只聽幾聲嘈雜響聲後,琴聲立時便啞了。

    張公子死死的虛按琴身,面無表情,渾身僵住,尾指不為人察覺的微微顫動,內心驚愕不已。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以琴聲牽引天機的神通法門,居然被一個童生破了!

    張公子更迷惑不解,這樣一個區區童生,怎麼有本事能破去他的清心聖音?天機是他們讀書人神通的源頭,難道說這葉行遠不僅僅是詩才驚人,對天機的感悟也有獨到之處?這更留不得了!

    葉行遠暗嘆這下算是撕破了臉皮,趁著自負的張公子被震到氣血翻騰,還沒反應的工夫,他霍然起身笑道:「得聞張公子琴音,今日已興盡,這便告辭。」

    隨後葉行遠轉身就走,他只有反擊能力,沒有主動進攻能力,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張公子身邊人不明就裡,也不敢攔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

    張公子好一會兒才氣血順暢,吐出胸中一口濁氣,低頭看時,桐木琴的琴絃已經盡數斷裂,切口鋒利,倒像是被刀劍斫斷一般,心下更是凜然。

    葉行遠心中還在疑惑,不解張公子為什麼把自己當仇家,要說是為了鄭克定,可張公子剛才半句也沒提到。

    估計與莫娘子有關係,葉行遠想。說曹操曹操到,他剛想到莫娘子,抬頭就正好看見某隻狐狸精站在花園月門,幸災樂禍的對著自己笑。

    「今晚又是你搞的鬼吧?」葉行遠非常確定的問。

    狐狸精嘿嘿奸笑幾聲,答道:「也沒什麼,只是張公子他襄王有意,我這神女無心。我對他說,早就將一縷情絲深深系在府學中後起之秀葉公子身上,他好像很不高興。」

    原來如此!葉行遠恍然大悟,那張公子原來是吃醋,這樣就很好解釋了。只是張公子太自負裝逼,有些話大概嫌掉價又不肯明白說,還盛氣凌人,這才弄得不可收拾。

    葉行遠開始考慮,是不是與張公子解釋一下?為了一隻狐狸精,不值當啊!

    莫娘子沒完沒了的吃吃笑,看來心情很好。「那張公子可是極其自負的人,你斷了他的弦,還想與他修好?」

    葉行遠無語,大概確實如此。他雖然只跟張公子就見過這一面,但誠如莫娘子所言,此人極要面子,特愛裝逼。今天破了他的神通,斷了他的琴絃,對於這種人來說,就算深仇了。

    「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葉行遠咬牙質問道。

    莫娘子嗤聲道:「為什麼一定要有好處?看到你惹上麻煩,我這心裡就高興,不行麼?」

    本來只想安心讀書,卻無辜的被捲進這種**煩,葉行遠忍不住怒氣上頭。恨不能立刻學會攻擊性神通,將面前這狐狸精砍成七八段!

    可惜現在自己守護有餘,不會攻擊,無可奈何!葉行遠此時只能用兇狠眼神瞪著莫娘子,而眼神當然是毫無殺傷力的。

    可莫娘子被葉行遠瞪了後,突然把頭低下去,一瞬間哭得梨花帶雨,然後捂著臉,扭身就跑了。

    這是什麼情況?葉行遠目瞪口呆,難道自己的眼睛也變異了,修煉出什麼眼神傷人的神通?

    背後好像有響動,葉行遠回頭看了看,發現張公子一班人站在自己身後不遠,他們也要離開,但是他們那眼神比自己還兇狠......

    我靠!葉行遠心裡叫了一聲,難怪莫娘子忽然淚奔,原來是給張公子表演的!這誤會真是越來越大,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狐狸精的演技還真是了得!

    此後數日,得罪了張公子的葉行遠府學生涯頓時變得豐富多彩起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上輩子未曾遇到的校霸,居然在這輩子補充完整了,而且對方的手法非常幼稚拙劣。

    其實細想想,府學中這一群童生,也不過就是十七八歲年紀,小的甚至不過十四五,年紀再大的也就不好意思來上學了。中二時期,如之奈何?

    葉行遠是兩世為人的成年人,哪會在意這些小技倆。第一不願吃虧,第二有問題就報告訓導,此外自己該幹什麼就干什麼,讓訓導頭疼去。

    眼看葉行遠沒有太大反應,張公子手下的行動也越發變本加厲。有一日葉行遠正在號房看書,卻見表弟陸偉鼻青臉腫的進門哀嚎,「表哥!我被人打了!」

    城門失火,終於殃及池魚了?葉行遠放下書本,他對自己這個便宜表弟還是沒什麼好感,但是不管怎麼說,現在這表弟鞍前馬後,馬屁拍得極響,

    張公子他們不敢針對自己動手,卻盯上他身邊之人,這種風氣不能縱容。想至此處,葉行遠淡然道:「我們去報知訓導,然後你一一指認出兇手,府學律條不會放過他們。」

    無故毆傷同學,這在府學夠得上開革,當初鄭克定朱訓導設計葉行遠,也是想通過這個罪名。既然如此,葉行遠當然也不會客氣。

    陸偉趕緊慌不迭地扯住了葉行遠,驚惶道:「表哥不可!我們惹不起啊,若是報知訓導,我可就活不成了!」

    對方狠狠威脅過,以陸偉欺軟怕硬的性子,哪裡敢反抗?葉行遠一皺眉,「那你待如何?」

    陸偉垂頭喪氣,低聲道:「張公子說,想約你再見一面。」

    這頓打就算是傳話的報酬,陸偉也自覺晦氣。他好不容易抱上了葉行遠的大腿,指望借光一親花魁芳澤,還可親近表哥身邊的美人。

    沒想到葉行遠轉頭就得罪了府學中最有勢力的張公子,自己才對小夥伴們炫耀過與葉行遠的表親關係,這下怎麼也攀扯不清了,只能跟著葉行遠被排擠孤立,還要挨打,真是無妄之災。

    葉行遠聽聞張公子又要見他,頓感不勝其煩,他一心科舉大道,對這種不成熟的少年爭鬥撕逼毫無興趣,偏偏對方卻玩得不亦樂乎。

    但這次陸偉挨了打,不管怎麼說,陸偉表面上也是他葉行遠的人,沒法就這麼算了。要不然就再去對張公子說個明白?

    葉行遠無奈跟著陸偉出面去見張公子。張公子一出場必然是撫琴,這回不在湖心亭了,而是在府學南苑一座假山上,白衣勝雪,居高臨下,侍婢在他身後抱劍,看上去殺氣凜凜。

    遠遠望見葉行遠,張公子扣緊了琴絃,咬牙道:「葉行遠,我聽你表弟說要參加此次花魁大會,可有此事?」

    葉行遠回頭看了陸偉一眼,陸偉心虛低頭,這消息當然是他捱不住打透露的。葉行遠嘆口氣點點頭,這沒什麼好否認,「確有此想。」

    「那就好!」張公子一拂琴絃,發出錚錚之聲,冷笑道:「葉行遠,你若是一個堂堂男子漢,可敢與我一賭?就賭鬥我們倆在花魁會上,誰能成花魁入幕之賓!敗者,就自願退出府學,不要在對方面前出現!」

    他今天聽陸偉說起葉行遠的打算,不由大喜。張公子方當年少,又自認才華橫溢,這花魁大會肯定是要參加的,心中也早有了志在必得的念頭。既然葉行遠也要參加,剛好就借此機會,將面子找回來。

    葉行遠早就認為張公子是個中二,沒想到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中二——也不知道本性如此,還是中了狐狸精魅惑神通後,心性迷失變得如此?什麼賭鬥分勝負,敗者自願退出,他以為是過家家麼?

    想至此處,葉行遠便義正辭嚴責備道:「張公子今日尋我,若只為此事,那不必再說了!吾輩入府學讀書,乃是朝廷恩典,豈能因口角之爭便即動輒退出?簡直不成體統!

    閣下出身官宦人家,怎能如此不明道理?科舉之道乃我學子正業,花魁大會不過是閒暇玩意,豈能相提並論?閣下以後切莫再如此輕率,免得有人譏笑閣下孟浪,連累令尊官聲!」

    葉行遠這話彷彿長輩一般,不但暗暗嘲諷張公子幼稚,還藉機將他一通教訓,氣得張公子七竅生煙,偏又不好反駁,只能喝道:「葉行遠,你難道是怕了嗎?」

    怕當然是不怕,但何必降低自己格調來與你鬥氣?葉行遠懶得與他多說,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話:「以後有本事對我來,莫要牽扯旁人。」

    這種不屑更是讓張公子三屍神暴跳,一巴掌拍在平時最珍惜的瑤琴上,嗡嗡聲刺耳。侍婢從未見過公子這模樣,皆嚇得面色發白。

    「葉行遠你欺人太甚!花魁大會之上,我必讓你身敗名裂!」張公子終於失態了。葉行遠遙遙聽到,也不以為意,只有陸偉嚇得渾身發抖如笸糠。

    「你有點出息!吾輩讀書人追索天機,心性怎能如此軟弱!」葉行遠覺得這個表弟未免太過軟腳蝦。不過這段時間他要作為花魁大會的伴當,還是得好好調.教一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56 AM

第四十二章 中秋夜遊

    對於葉行遠來說,不管張公子是何想法,他是確定要參加花魁大會的,因為轉輪珠的功效實在太吸引人了。

    葉行遠查過府志,近幾十年來,凡得拿到花魁大賽第一,得以用轉輪珠淬煉身體的士子,除了兩人命運多舛年輕夭折之外,其他人全部都考中了舉人以上的功名。

    在千軍萬馬擠獨木橋,錄取率很低的科舉大道中,這堪稱是一個奇蹟。葉行遠猜測,主要原因可能是,花魁大會取勝的士子本身底子就好,但轉輪珠的增幅作用也不可忽視。

    有這麼一個機會,又不需要自己付出多大代價,為什麼不去爭一爭?若真遇上讓自己抓瞎的項目,那也就放棄了,就像買彩票,如此而已。

    至於張公子威脅,葉行遠根本毫不在意。歐陽紫玉還要跟著去湊熱鬧,有這位蜀山派女劍仙護身,還用怕張公子威脅?

    不過一個好漢三個幫,誰也不是全才,花魁大會都是組隊參加的。葉行遠想起這點就有點頭疼,現在有主動投過來的伴當只有兩個,一個是眼高手低的陸表弟,一個是胸大無腦的歐陽紫玉。

    葉行遠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兩位像是豬隊友,除非有比劍的項目,否則還真想不起來,這兩位隊友能有什麼必勝的用場。可嘆自己人脈單薄,找不到別人了,只能用這兩位湊個數,有人總比沒人好。

    葉行遠仔細研究了歷年的關卡,常見的就是四技琴、棋、書、畫,高難度一點的就是君子六藝,不過生僻的射、御之道,已經好多年沒有拿出來考過。

    畢竟青樓女子本身見識也有限,無論花魁被吹捧的如何高,也不過那樣,無非就是在風花雪月的小格局裡打轉。

    這些項目當中,葉行遠最有把握的就是書法和算數兩項,書法自不必說。算數這方面,他上輩子雖然是文科生,但好歹九九乘法表正背如流......應付當今普通人水準的數學考題毫無壓力。

    其餘諸項,那就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純熟的東西,好在競爭對手的整體水平估計也不會太強。畢竟只是府城一地而已,最多來幾個省內其他地方的,又都是不到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能有多少層出不窮的傑出人才?

    運氣好了,碰上書法算數考題就能過關,運氣不好就回家。葉行遠抱著重在參與的精神,一邊認真讀書,一邊耐心等待花魁大會的到來。不知不覺八月近半,漢江府清河之上,也一日比一日熱鬧起來。

    花魁的選舉要到中秋之後第二日才正式開始,持續五到十日不等,在此之前,各地美人的畫舫聚集在清河上,自然有許多預熱活動。

    唐師偃等人早拖了葉行遠去看了幾次熱鬧,像他這種號稱名士的風流才子,這段時間正是如魚得水的吃香時候。不過據說要到中秋月明之夜,清河才有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盛況。

    既然身在府城,難得有此盛事,又是中秋佳節,葉行遠也頗為意動,想要跟隨唐師偃去近距離見識見識各地美人。不過到最後中秋晚上,與葉行遠同行的兩人卻成了歐陽紫玉和陸偉表弟......

    歐陽大小姐也聽說了中秋節之夜的盛況,登時興致勃勃,直接堵在府學街口,喊了葉行遠出來,硬扯著一起去清河看景,賞玩中秋月色,美其名曰「偵察敵情」。

    陸偉最近本來就是葉行遠的跟屁蟲,有歐陽紫玉出現,更是慇勤倍至,死皮賴臉的要跟隨著,寸步也不肯稍離。

    沒奈何,葉行遠只好帶著這兩個人,沿著清河隨意遊走,一路只見畫舫連綿不絕,幾乎阻塞了清河水。河岸上看熱鬧的人群也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月色、燈籠、煙花,耀得天穹五顏六色,果然是不夜之天。

    「原來這花魁大會,這般熱鬧。」歐陽紫玉自幼入山中修仙,習慣了清冷日子,就算回家探親也是深居簡出,難得瞧見這種繁華景象。不由好奇的瞪大了烏溜溜的眼珠,四處張望。

    陸偉要在歐陽紫玉面前賣弄見識,趕緊插口道:「今年還不算是最頂兒尖兒的,三年前東南五省花魁碧梧姑娘屈尊來此,那可是惹得萬人空巷,百花堤上水洩不通。

    我仗著年紀小,個子矮,從人群縫隙之中鑽了過去,恰逢碧梧姑娘出來謝客,我瞥了一眼她花容月貌,只覺渾身酥麻。再清醒來時已經被擠落入水,身邊都是旁人失落的頭巾、鞋履漂在水裡,那才叫熱鬧!」

    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得意洋洋。葉行遠掃了他一眼,這小子三年前不過十三歲不到吧?為了看幾眼有名美人,落水都甘之如飴,這等好色?果然是天賦異稟,不可以常理度之。

    正說話間,人群之中又是一片喧囂,有人大叫,「西面有五色船來了,應是省城的瓊姑娘!」

    又有人喜道:「瓊姑娘去年只輸了二花,我還以為今年她必不肯來了。想不到又來,必有取勝之道,今年有得熱鬧了!」

    人流洶湧,紛紛往河邊而去,葉行遠幾個站立不穩,只能隨大流緩緩前行。歐陽紫玉心急,墊腳遠眺,看不真切,急道:「這裡看不清楚,我們也上百花堤去!」

    清河河面開闊處本在府城東南,因水勢變大,春汛之時易有洪災。昔年有個名宦,興修水利,建了一條長堤,又因金秋花魁盛事,取風雅之名為「百花堤」。

    這條長堤約束河水從容東流,匯入漢江,從此清河果然不再氾濫成災,漢江府百姓生活多承其惠。平日堤上百花盛放,本就是府城一景,等金秋之時,畫舫齊聚河上,又是最好的觀景台。

    難得都來了,就算葉行遠不喜歡這種人擠人的場面,但也不好逆流而動,就隨著歐陽紫玉分開人群,艱難地朝著百花堤慢慢挪移。

    一段路不過裡許,在這種情況下卻走了足有一刻鐘,夜色愈深,但人流卻不曾有絲毫減少的跡象。

    百花堤上人頭攢動,雖然不至於當真動彈不得,但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也是極小。虧得歐陽紫玉神通在手,身形又如游魚一般,暗暗放出劍氣一路穿行,帶的周圍人東倒西歪,終於成功的擠進百花堤深處。

    百花堤其實有個小小的坡度,入河深處,地勢漸高。既居高望遠,距離來往的畫舫又近,船上人的容貌竟然可以看得分明。如今雖是夜間,仍亮如白晝,但凡有美人出艙,必引得一陣歡呼。

    歐陽紫玉只覺得眼睛不夠用,不停到處張望。陸偉也如魚得水,探頭探腦,好幾次要不是葉行遠拉住了他,只怕又要水下一遊。

    「前面似乎更空些!」歐陽紫玉眼尖,望見不遠處百花堤盡頭有一道黑木柵欄,柵欄之後,彷彿有一片空地,指著說,「我們去那兒!」

    她用劍氣撥開人群,朝前而行,陸偉卻嚇了一跳,趕緊扯住葉行遠,「表哥,前面是不老娘娘廟,可去不得!」

    不老娘娘?葉行遠並非府城人,倒是未曾聽過聽過這個名字,疑惑地望向表弟,等他解釋。

    陸偉急急忙忙拉著葉行遠追上了歐陽紫玉,然後開口道:「此處不能去,前面是供奉不老娘娘的廟宇,此大仙於我府城甚是靈驗,多有神蹟,平時香火不絕。

    這娘娘有些忌諱,就算是選花魁日,廟宇也是踏足不得的,你看滿府之人,都沒有一個敢越雷池一步。」

    走近了能看清,果然人群頗為自覺,以黑木柵欄為界限,分為兩重天。展覽外人擠人,柵欄之中卻是空無一物。

    歐陽紫玉探頭伸進去瞧了一眼,裡面是一座木製小廟,佔地不大,廟前有一片空地,也不過就數丈方圓,空地上綠草茵茵,還有一塊大石頭歪在一邊。

    她想了一想,笑道:「不過只是借前面空地一用,想來這不老娘娘不會介意,神祇豈在意這等小事,你們這些凡人以訛傳訛,迷信而已。我們進去,到神像前一拜,打個招呼便自不妨。」

    作為一個女劍仙,真正的天神或許能讓歐陽紫玉忌憚一下,但這種由凡人迷信產生出來的偽神,歐陽紫玉沒多大敬意。

    說做便做,歐陽紫玉足尖輕輕一點,靈巧地飛過柵欄,直奔廟中去了。陸偉嚇的面色慘白,求助般瞧著葉行遠。

    葉行遠無奈道:「你看我有何用,進都進去了,我們也跟進去看看,別叫她惹出什麼禍端。」

    葉行遠身為讀書人,敬的是天命,也不太在乎怪力亂神之事。無論是對神仙還是狐狸精,他心裡都是淡定的態度,談不上敬畏,更別說這種土神或者也叫偽神。

    但他也不會像歐陽紫玉這般惹是生非,這大小姐脾氣不好,天知道她在廟裡會幹些什麼?還是趕緊去阻止為妙。

    他和陸偉兩人穿過柵欄,進了小廟,見歐陽紫玉正盯著正中神像,嘖嘖而嘆,「這位不老娘娘倒也是好姿容,只不知神像塑造,有她幾分神采。」

    小廟僅有一座神龕,供奉一位女性神像,雕像筆法精妙,纖秾合度,面含春色,膚色白皙,看上去十分美貌。陸偉低頭忍著笑,但在廟中不敢造次,終究沒有亂講話。

    「走了走了!與不老娘娘打過招呼,我們就去空地看畫舫。」葉行遠怕歐陽紫玉又說出什麼褻瀆不敬的言語,趕緊拉住她的袖子,轉身出門。

    歐陽紫玉正興高采烈,她一指小廟外草地中的大石,「我們站上去看!」

    陸偉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又來阻攔,「這個真去不得,此乃不老娘娘望夫石,傳說不老娘娘貞潔,一直云英未嫁,誰站上那塊石頭,便是她的夫婿!」

    歐陽紫玉覺得有趣,哈哈大笑,「不老娘娘如此好容貌,葉行遠你想不想娶個神仙為妻?」

    話音未落,她突然伸手在葉行遠腰間一托,葉行遠猝不及防,只覺得身子如騰云駕霧一般飛起,在空中翻了個觔斗,穩穩的在所謂不老娘娘望夫石上坐下。

    葉行遠知歐陽紫玉促狹,苦笑著搖頭。回頭看時,卻見陸偉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面色又是畏懼又是窘迫,想說什麼又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葉行遠心中疑惑,又轉頭順著陸偉目光方向望去,只見夜空中現出一道朦朧雲影。雲影之中,一個身如山嶽,面若圓盤的女子正柔情款款的看著自己,咧嘴而笑,露出血盆大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58 AM

第四十三章 如果再給一次機會

    此情此景看起來不像是好事啊,葉行遠心裡突突跳了幾下。他再仔細看時,夜空中已經恢復清明,那可怕女人的幻象煙消云散,彷彿只是幻覺而已,但是壓迫感依然存在。

    葉行遠迅速從望夫石上跳下來,而歐陽紫玉蹙眉不語,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對,仰頭看天卻未發現端倪。陸偉哭喪著臉湊到葉行遠身邊,「表哥,禍事了!禍事了!」

    原來這不老娘娘可不是什麼美麗溫柔的神仙,原本她就是水妖作怪,也是引動潮汛的元兇之一。昔年築百花堤之時,因為百姓迷信,認為必求此妖方能風平浪靜,這才立廟祭祀,民間呼之「不老娘娘」。

    傳說不老娘娘形貌極為醜陋,脾氣暴戾,工匠要按照她真容塑像,卻數次不成。後來一個年輕工匠靈機一動,選了自家美貌的媳婦為原形,塑了一個美人像。果然便得成功,這才將娘娘廟完工,可見其愛美虛榮之心。

    美貌女子進廟但有所求,必不靈驗,但若是男子祈求,卻常能成事,因此娘娘廟也頗能得些香火。也有人譏不老娘娘一輩子沒見過男人,恨嫁之極,所以在廟中又設望夫石,指望飛來姻緣。

    有了這種傳說,進廟燒香的男人都小心謹慎,連碰都不敢碰這望夫石。誰料今日歐陽紫玉不明就裡的胡亂開玩笑,居然把葉行遠拋到望夫石頂,這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結果!難道要給葉行遠配個丑妖怪為妻?

    歐陽紫玉聽陸偉解說,知道可能做了不好的事,但沒在意。「這等荒誕無稽的傳說,至多只能騙騙你們這些凡人愚夫愚婦,人妖有別,哪裡有姻緣可言?」

    葉行遠也沒太當回事,天下之大,哪裡沒有幾樁奇奇怪怪的傳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要都當真,那心性也太幼稚了。

    又看了看清河畫舫美人云集的盛況,三人便走人了。歐陽大小姐回西城周家老宅,葉行遠和陸偉兩人回了府學號舍,各自洗漱休息。

    葉行遠躺在硬板床上,翻來覆去沒睡著,今夜之事有點古怪,心血來潮有種不祥預感。

    妖怪或者凡人有了機緣,得以立廟祭祀,可受點香火。不過關於這種廟宇,士人視之為偽神,本來應該嚴格取締。

    但有些平民愚昧迷信,若是強行推倒廟宇,容易惹出民變,所以只要不出大事,官府往往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些不知好歹的妖怪也就變得猖獗。

    葉行遠起身捻燃了油燈,喝了兩口冷茶,依舊覺得心頭不爽利。當下就推開了窗,藉著月色與微弱的燈光,開卷讀書。心不靜時可讀書,聖人真言最能降服邪魔,令人外邪不侵、內心平和。

    葉行遠輕聲詠誦,心思慢慢靜了下來。此時萬籟俱寂,唯有夜風如泣如訴,吹動窗櫺,月光透過窗戶,在地面上投下樹影凌亂。

    嗚......忽然遠處有長長的呼嘯聲傳來,四面樹木撲簌搖動,一股強勁的氣流穿過,無形無影,卻有實質,彷彿大地都在它面前分開。

    難道不祥預感要成真?葉行遠悚然動容,扶案而立,目光灼灼的望向窗外。只見一個不斷蠕動的黑影扭曲虯節,緩緩成型,其中醜惡處難以形容,只讓人汗毛直豎。

    「什麼東西?府學重地,妖孽退散!」葉行遠壯著膽子怒喝一聲,那東西卻不為所動,反而是得寸進尺地越過了窗檯,翻滾著進了室內,搖身一變,現出人形!

    古人說女人太醜,謂之瞧見了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但這面前的女人,已經不是嘔出隔夜飯的問題。葉行遠算是膽大包天之輩,只看了一眼就頭暈目眩,簡直跟被神通襲擊了一般,幾欲昏昏倒地。

    之所以能確定面前是女性,因為這妖怪雖然體型臃腫,但胸口還有突起。額頭前凸,腮骨偏又凹陷,腦袋極大,眼睛卻又極小,鼻塌口闊,大耳招風,臉上沒有疥瘡的地方就全是麻子。此外長發扭結,就如纏繞的藤蔓,散發出一種可疑的灰褐色光澤,讓人無法想像她到底是如何成形!

    「相公,不是你叫我來的麼?今日我們新婚之夜,我自然要來侍奉相公!」那不成人形的女人發出沙啞粗糲的聲音,就像是磨刀一般。

    這一聲相公叫得葉行遠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慌忙退了一步,又喝道:「休得胡言亂語!在下尚未婚配,哪有什麼新婚之夜?你究竟是何方鬼怪?」

    葉行遠想起歐陽紫玉把自己丟在不老娘娘望夫石上,總不成是因為這個緣故便過來了吧?也未免太立竿見影了些,這不老娘娘到底有多恨嫁?

    那妖怪哈哈大笑幾聲,「相公你今日爬上瞭望夫石,便是我的良配,你當時心甘情願,如今怎麼又忸怩作態?不必害羞,且從了我吧!」此後她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朝著葉行遠當胸抓來。

    果然是不老娘娘!葉行遠閃身避開,心裡把惹禍精歐陽紫玉罵了個狗血淋頭。她如今倒好,被封禁在府學之外,只怕早就呼呼大睡,而自己卻得應付這噁心透頂的麻煩事情。

    葉行遠一邊想著,一邊道歉解釋道:「莫非是清河不老娘娘仙駕到此?今夜廟中之事實屬誤會,是在下的朋友無心所致,冒犯之處還請娘娘見諒!」

    但願這妖怪通情達理,不要逼迫太甚,這件事確實是他們有點理虧,胡鬧玩笑犯了人家的忌諱。葉行遠言辭懇切,也算是真誠道歉。

    妖怪眼皮一翻,毫不動容,「道歉則不必了!反正你既佔了我的便宜,就得娶我為妻。春宵一刻值千金,相公,莫要再閃躲了。」

    坐了一下石頭就是佔了你的便宜?葉行遠知道這妖怪必定是存心的了。只好又恐嚇道:「人妖殊途,哪能有什麼婚事?我乃堂堂童生,此地又是巍巍府學,娘娘你儘早退去,或還可保得金身,若糾纏不去驚動了別人,只怕後果莫測!」

    這種有偽神身份的妖怪在世間活動,不會招致朝廷六扇門或是衛戍部隊的追殺,但若是惹出什麼事來,那可就不一樣了,在府學之中**童生這種大罪,足夠株連九族!

    不老娘娘彷彿認定了死理,根本不聽葉行遠的話,長笑道:「相公你九世童身純陽之體,千年難求!為了你,就是丟了香火,被朝廷追殺也值得!正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妖怪婬心既動,怎肯善罷甘休,便是朝廷都嚇她不得。葉行遠聽她說起九世童身,回想狐狸精莫娘子之言,心中更是掀起了巨浪,

    兩相對照,這莫娘子的話竟然是真的,並非是編造謊言欺騙!純陽之體的說法果然不假,如果被女妖怪發現後,還真是大肥肉。今夜大概就是因為坐在望夫石,觸動了這丑妖怪,所以才被偵測到!

    看來無法用三寸不爛之舌解決了,葉行遠又想起那日對付山中赤狼妖的手段,但此時卻來不及磨墨寫字,只能以手指虛點,在空中比劃。

    不老娘娘只管笑,不屑道:「螢燭之火,也敢與日月爭輝?你一個不入流的童生,有何神通,能脫出我的手掌心?」

    葉行遠一咬牙,催動靈力,在空中虛臨聖人之言。

    啪!他在空中寫字,不老娘娘一巴掌拍了過來,竟將無形字跡盡數拍碎,發出鏗鏘碎裂之聲。雖未觸碰,葉行遠指骨劇痛,下一筆就寫不出來。

    這妖怪好深的法力!葉行遠明白,大概是這丑妖怪的修行等階遠遠高於自己,達到了等級碾壓的程度,才導致自己的手段失效。

    不過葉行遠不止這一個防護手段,他在不老娘娘動手的同時,已經口中誦動真言,「威武不能屈!」

    他是想用真言催動劍靈,破去不老娘娘的神通,再找機會奪門而走。到了外面狂呼大叫,這妖怪總不至於敢大鬧府學吧?

    葉行遠身上金光繚繞,劍靈顯身化作一道白光飛射而出,不老娘娘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東西?」她伸手一抄,握住了那劍靈白光,用力一捏,只聽砰然清脆一響,破字訣竟然也無效!

    葉行遠知道丑妖怪妖怪神通廣大,只求能拖延一刻,讓自己可以脫身。所以劍靈一出,他轉身就跑。

    但不老娘娘右手手臂忽然如扭動伸長,恰似蛇蟒,一把揪住了葉行遠的背上衣衫,「給我回來!」

    葉行遠身不由己,被倒提而回,這時候他腰間掛著的黑色刀尖嗡嗡作響,終於發動了最後的護身法寶。

    嗤!黑色刀尖斜斜飛出,在空中劃出一條詭異的曲線,刺向不老娘娘左側太陽穴。不老娘娘咦了一聲,鬆開抓住葉行遠的手臂,醜臉上終於露出鄭重的神色。

    「你身上居然還有此等寶物?」她後退兩步,蒲扇大小的雙手合起,在空中將那刀尖摀住,渾身震盪,口鼻溢出污血。

    能傷到這妖怪?葉行遠大喜,還是歐陽紫玉給的寶物管用!但旋即就聽不老娘娘又一聲大叫,不顧一切的握緊雙手。而刀尖刺破了她的掌心,染上血液後,哀鳴一聲便墜地了。

    「上古兵戈的殘片,又能奈我何?」不老娘娘吐出一口血沫,雖然看上去也受了傷,但依然桀驁,格格婬笑幾聲道:「小相公,你還有什麼東西,儘管拿出來吧!如果沒有,便共赴春宵可好?」

    如此她一步步走向葉行遠,葉行遠只能步步後退,儘管臉上還保持著鎮靜,但心裡知道已經遇上了穿越來最大的危機!

    面前這個丑妖怪,堪稱是自己遇到過的最強者!不說別的,府學裡可是有八品教授坐鎮,而不老娘娘深夜潛入府學,鬧了這半天,還沒驚動到任何外人。

    這份功力就足以說明不老娘娘實力在八階之上,至少能掩住八品教授的耳目!所以就算歐陽紫玉在這裡,大概也不是對手!

    不過可真他娘的醜啊!葉行遠忽然冒出個念頭,早知如此,還不如**給那狐狸精莫娘子......至少莫娘子化形後顏值高,失了身也不反胃。

    他還想起莫娘子當日曾說,與其以後遇到兇殘的妖怪,還不如**給她——這真是一語成讖,可恨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執拗!

    丑妖怪步步緊逼,葉行遠退無可退陷入絕境,目視不老娘娘那令人作嘔的模樣,葉行遠甚至連死的想法都有了。

    如果有遺言大概是:曾經有一隻美麗的妖怪站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狐狸精說三個字:我願意。

    正當不老娘娘撩起下裙,以為自己要得逞時,突然一團白影破窗而入,沒頭沒腦的朝著不老娘娘懷中撞去。同時還伴著一聲嬌叱,「哪裡來的醜八怪!連我看中的人都敢搶?」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7:59 AM

第四十四章 恩怨分明

    聽在葉行遠耳朵裡,這聲音實在太耳熟了,不是狐狸精又是誰!兩妖相撞,不老娘娘搖搖晃晃,狐狸精倒飛而出,在空中一個旋轉,穩穩地落在葉行遠身前。

    「我道是什麼東西敢來管閒事,原來不過是一隻騷狐狸!識相的速速滾開,不然要你小命!」不老娘娘搶先喝罵,一次一次的出意外讓她十分不耐煩,又因為身上帶傷,更是激發了她的凶性。

    莫娘子身軀微微顫抖,彷彿在剛才那一回合吃了虧,但氣勢卻一點兒都不弱,「先到先得,這男人是我早早看中的目標,你這醜八怪也想插手?」

    莫娘子跟著葉行遠這麼些天,明明有好幾次機會卻一直沒有吃到嘴,心中不憤,時時都盯著葉行遠尋找機會。沒想到今夜居然來了個實力強勁的大妖,想要對葉行遠霸王硬上弓,莫娘子眼看到手的鴨子快飛了,一沖動就撲出來。

    不老娘娘聽到「醜八怪」三個字,登時怒火中燒,斥道:「狐狸精作死!」她身形一展,又變成接近於原形的黏黏糊糊形狀,在空中飛速旋轉,朝著莫娘子撲來。

    莫娘子化作一道白影,迎向不老娘娘的攻擊。黑光白影在空中戰成一團,剎那間就鬥了十幾個回合。帶起的勁風逼得葉行遠幾乎睜不開眼睛,身子也只能緊緊貼在牆壁上。

    竟然是莫娘子橫空出現來救他,這實在出乎葉行遠的意料,現在又有點替莫娘子擔憂起來。

    他對狐狸精莫娘子的套路也算熟了,知道她擅長魅惑神通幻象法術,論起正面戰鬥力,比歐陽紫玉還差上一籌。

    歐陽紫玉贈送的護身法寶能將狐狸精驚退,而不老娘娘卻硬破了這護身法寶,兩人實力差距可見一斑。儘管不老娘娘剛才硬破法寶時受了點傷,只怕也不是莫娘子能夠抗衡擊敗的。

    想到這裡,葉行遠又感到奇怪了。因為從如今戰況來看,莫娘子彷彿並未落在下風,並沒有被不老娘娘打的大敗虧輸。

    鬥過十幾個回合,兩妖怪又停住手,各自分開。莫娘子面色蒼白,不老娘娘不停喘氣,看上去貌似平分秋色。

    此後不老娘娘先開了口,說著讓葉行遠半懂不懂的話:「你是青丘國人?為了這個男人,居然用捨身秘法,值得麼?」

    莫娘子不屑道:「九世童身純陽之體的好處你不明白?你放棄香火,擔著被朝廷追殺的風險,也要潛入府學,難道就沒想過值得麼?但是屬於我的東西,只有我能碰!」

    葉行遠本能覺察到,莫娘子忽然變得驕傲而固執,口氣不像是平常的模樣,居然有種壓迫感。

    不老娘娘被莫娘子氣勢所迫,有點萌生退意。常言道橫的怕不要命的,如今眼前這個狐狸精就擺出了不要命的架勢,居然不惜自損性命修為也要與自己相拚。

    葉行遠在後面,忽然看到莫娘子白皙的後頸下有一道鮮血如蚯蚓般淌下,耳後亦有血漬。

    她在逞強使詐!看這情況,分明已經受了嚴重內傷,已經是強弩之末!葉行遠趕緊錯開目光,以免被對面的不老娘娘看出端倪。

    不老娘娘猶豫了一陣,想起青丘國勢力龐大,那些老狐狸小狐狸一個個都是死心眼,若是打了小的引出老的,她這清河底的一方水妖豪雄也抵擋不住。就算拿下了葉行遠大補過,也不是那些老狐狸精的對手。

    掂量過輕重,不老娘娘冷哼一聲道:「說起來,我與青丘國還有些淵源,我今日便賣你一個面子!」

    留下場面話,不老娘娘倏忽躥出窗外,又化作一團無形無影的妖風,揚長而去。莫娘子待她離去之後,兀自咬牙長時間不動。直到妖風漸息,烏云散去,月光再現,莫娘子精神一鬆,雙膝發軟,直直的向後倒去。

    葉行遠早知莫娘子早已經力竭,早有準備,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扶住。也不管她身上血跡,攔腰抱起放在床鋪上。莫娘子微微掙紮了幾下,但雙腿失去了知覺,只能任由葉行遠照料。

    在葉行遠想來,雖然這狐狸精對自己始終抱有某些少兒不宜的企圖,但無論如何,今天總是救了自己一次,出於道義不能不管。

    莫娘子脫力歸脫力,兩條腿似乎也癱瘓,但並沒昏迷,還有精神對葉行遠放嘲諷:「我早有言在先,你這人走在路上,就是一塊大肥肉......」

    大肥肉三個字讓葉行遠很刺耳,沒好氣的說:「這叫懷璧其罪。」

    莫娘子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葉行遠的話,她鼻中口中都湧出了鮮血。葉行遠連忙擦拭,見血色鮮紅,才知道這狐狸精所受傷勢,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嚴重。

    口鼻鮮血長流不止,淋漓不盡,這是臟腑受傷的跡象,也虧得莫娘子是妖怪,體格要比人類強韌。若是一般普通人,出現這種情況就離死不遠了。

    「我去請府學中大夫!」葉行遠看情況不對,也顧不得現在這種古怪的情勢難以向外人解釋,趕緊要去醫生來救命。

    莫娘子扯住了葉行遠的衣袖,「請什麼大夫?一般大夫哪能給我治傷?」

    她又勉強支起上半身,只覺得胸腔一陣劇痛,不知道骨頭斷了多少根,但這硬傷倒是小事。運一口氣,她緩緩張開櫻唇,一道青色光芒從她口中透出,其中有一顆拇指大小滾圓的珠子滴溜溜亂轉,在空中盤旋飛舞。

    葉行遠認得這是妖族內丹,對妖怪來說是關係著修為的最為要緊之物。只見那珠子上光芒黯淡,更有兩三道裂紋,明顯受了損傷。

    莫娘子運氣一周,重新將自己的內丹吸回腹內,又飲盡半碗水,臉上多了幾分紅潤,長出了一口氣道:「這鯰魚精當真厲害,差點就丟了性命......幸好我有捨身秘法,可以短時間之內提升實力,勉強敵的住片刻。只是內丹受損極大,重傷難癒......」

    那不老娘娘居然是鯰魚精,模樣倒挺像!葉行遠聽聞莫娘子為了救他,用出捨身秘法,導致內丹受損,心中有點感激,這對於妖怪來說是極大傷害,就如人之心臟受傷一般。

    不管之前如何,這一次反正算是救了自己,葉行遠恩怨分明,躬身致謝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莫娘子很不領情的說:「你想多了,我不是為了救你,只當是保護目標寶物而已。我辛辛苦苦這麼久,怎能輕易被別人截走?誰遇到了,也不會甘心。」

    這世界的妖怪劍仙說話怎麼都如此不通人情?葉行遠覺得她們這群人絕對是有什麼偏差,不過現在莫娘子幫了他,又受了重傷,大概心情正不痛快,也不必與她斤斤計較。

    便又道:「這份大恩大德我銘記在心,當然要盡力相助你回覆。你既然是用本族捨身秘法傷了內丹,不知該又用什麼方法醫治?你在城中不便活動,我可幫著尋醫問藥。」

    青丘國乃是狐狸之國,葉行遠記得在書中讀過,這一國中狐狸能變化,通靈智,善魅惑。但書中記載的幾件事,倒是沒有特別惡劣的行徑。

    難道說自己運氣好,碰上了一隻良心狐狸精?先不管這些了,受人之恩,當思報答,至少幫這狐狸治傷是應該的,葉行遠想道。

    莫娘子似笑非笑道:「都說了妖怪的內丹之傷最難治,凡間藥湯全不奏效。天上仙丹或可有用,要不然以千年以上的妖怪內丹為我滋補,也能讓我早點恢復。」

    葉行遠無語,天上仙丹就別說了,根本不是世上人可以妄想。而千年妖怪那得有多強?剛才那鯰魚精充其量也不過是三五百年的妖怪,就已經讓他毫無還手之力,他有什麼本事去取千年妖丹?

    「所以你說什麼大恩大德就算了,虛偽的很,你能幫什麼?」莫娘子見葉行遠無話可說,又搶白了一句。

    原先這莫娘子勾引起人來,那叫一個軟軟酥酥,今晚怎麼跟換了性子似的?葉行遠鬱悶不已,到底那種是她本性?還是自己三番兩次「拒」了她,她還在記仇呢?

    他暗暗吐槽幾句,就算自己以身相許,就憑現在莫娘子這模樣也承受不了啊。不過最終還是答話道:「別開玩笑了,在下還是很有誠意的,除此之外肯定還有其它法子吧。」

    「誠意?」莫娘子突然想起什麼,「你若真有誠意,最近倒有一件寶物可以治我內丹之傷,你有機會能夠得手的。」

    「什麼寶物?」葉行遠忙追問。

    莫娘子指了指窗外月光,「十五已過,當選花魁。最後的花魁大會上,若你能爭得第一,不但可以擁得美人歸,更可得到水族至寶轉輪珠使用一次。

    你若是捨得,得了這寶珠之後,自己不用,讓給我療傷,我這內丹傷勢便能彌補。我這兩條腿,也就能夠動了。」

    說完之後,莫娘子面無表情,冷冷的盯著葉行遠看。

    轉輪珠還有這樣的功效?葉行遠絲毫沒有猶豫,當即一口答應,「可以!我盡力去取得轉輪珠,再給你治傷!如果被別人得到,我也會不惜代價去求他!」

    莫娘子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葉行遠答應的如此乾脆。要知道,那轉輪珠的功效對於讀書人而言,堪稱是無價之寶,科舉大道上的一大利器。

    葉行遠居然為了給自己治傷,肯輕易放棄轉輪珠使用權?自己又不是他不可或缺的親友長輩!多疑的莫娘子有點不信,不知不覺口氣軟了下來,又問了一句:「那對你而言就可惜了,你確定如此?」

    葉行遠堅定的說:「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所為有所不為!知恩不報者愧對天地,不屑為之!」

    莫娘子無言,感覺到些暖意,臉色冷不住了,幽幽的嘆口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00 AM

第四十五章 原形畢露

    其實選花魁是有錢人的事,這部分葉行遠插不進去,從古到今從舊世界到新世界,類似選舉遊戲統統如此。

    所以葉行遠幾日間只是聽著消息,沒有什麼行動。府城之中倒是一片狂熱,為誰能當選花魁開出了各種明暗賭局,下注者如雲,這已經成了漢江府的傳統。

    呼聲最高的有三位,第一位是來自省城的瓊姑娘,她去年之以二花之差落敗,屈居第二,今年捲土重來,據說新練了一手胡旋舞技,大受追捧。

    所謂一花,就是一百兩銀子,每選花魁,以銀子為選票未免太俗,漢江府就以一百兩為單位,買得一花,表示支持。當選花魁者,往往都可得百花以上捧場,這可就是一萬多兩銀子,聞之讓人咋舌。

    第二位乃是本府的翠羽姑娘,她年方十五,頗有嬌憨之態,論容貌和風度略遜瓊姑娘一籌,但勝在年輕,又是本地人,總佔些優勢。

    再有一位是從南海來的一位神秘女子,姓丁,做派高冷,有人說是南方幾大青樓聯合捧出來的新星,特意來漢江府花魁大會揚名立萬的。此女如冰山美人,平時不言不笑,只以一支竹笛,吹出婉轉悠揚,因為姿容絕美,曲調高妙,所以人氣也是極高。

    莫娘子雙腿行動不便,就心安理得的在葉行遠號舍住下,時時來通報消息的陸偉見了一次,又驚又羨。

    他忍不住悄悄詢問葉行遠,「你怎麼將教授的侍婢也拐上了手?這女子美貌冶蕩,府學中不知多少人朝思暮想,不料還是被表哥你無聲無息拿下,當真了得,小弟我拜服!」

    陸偉想到葉行遠還有個美貌如天仙的紅顏知己歐陽紫玉,這屋裡又佔著一個,心裡豔羨之極,只盼能學得葉行遠一二成功夫,早早也風流快活。

    不過陸偉還是提醒道:「號舍來往之人眾多,表哥也不可過於貪歡,略略節制些,晚上更不可太過大聲,免得引人妒恨。若是被人檢舉,那可不好......」

    府學號舍之中,也有風流學子帶女子夜宿,只要不被抓住現行,那就是民不舉官不究。只怕過於張揚,犯了許多孤枕難眠同學的眾怒,就成自尋死路了。

    葉行遠哭笑不得,自己似乎是被表弟當成了情場浪子夜夜笙歌,不過確實也解釋不清,只隨口道:「知道了,此事我自有主張,你且多關注花魁之事,有消息便來告訴我。」

    陸偉答應去了,莫娘子豎起耳朵偷聽半晌,表兄弟兩人的對話叫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只擔了這個虛名,葉公子心中可有遺憾?」

    過了大戰鯰魚精那夜之後,這幾天莫娘子對葉行遠的態度忽然又轉晴了。說起話來葷素不忌,又不自覺展現出天生的妖嬈姿態,只可惜下半身不能動,仍然只能靜臥床上,這魅惑力就減了一半。

    葉行遠與她相處兩日,對她脾性更為瞭解。如今心中光風霽月,並無遐思,笑著反擊道:「你這狐狸精,勾人的法子才學了半瓶子水,豈能奈何我這正人君子?」

    莫娘子與葉行遠閒話,雖然不肯明明白白講清楚自己來歷,但也隱隱約約透露了些。她乃是青丘國出來的狐狸,奉長輩之命聯絡各處深山中圈禁的妖族,其實本身只是幼生期的狐狸,修行尚未大成,所以葉行遠說她半瓶子水。

    初遇葉行遠,發現他是九世童身純陽之體,又因為山中那赤狼妖對她無禮,她乾脆就趁著狼妖被葉行遠震懾之時將其斬殺,想要換取葉行遠的信任,沒想到被歐陽紫玉撞破。

    莫娘子克制不住貪婪,捨不得放過純陽之體,這才一直跟隨不放,中間使了不少花招。本來因為三番兩次失敗,莫娘子不忿之下情緒很惡劣。

    但經過與不老娘娘一役,葉行遠對她多了幾分信任,又承諾盡全力取來轉輪珠給她治傷,莫娘子心中小小的有所感動,與葉行遠的關係便緩和下來,有些來歷也就不欺瞞了。

    不過聽到葉行遠嘲笑半瓶子水,莫娘子很不服氣,「半瓶子水也足夠將你拿下,那教授公房之中,要不是我......」

    她一時情急脫口而出,重提丟人的舊事,又先自羞愧起來。葉行遠想起當時旖旎情景,不免也有些發窘,轉移話題道:「不過你修行未成,卻能夠進府學如入無人之境,沒一個人發覺,也算是厲害。」

    葉行遠一直以為這狐狸精肯定是積年老妖,沒想到不過是個雛兒,居然還能夠在府學這種森嚴之地從容自在,真不知道她是運氣好還是天賦異稟。

    莫娘子得意笑道:「我可是上古九尾血脈,只要不起害人之心,別人也就不會對我有提防之意,尤其是異性。」

    果然是狐族血脈的天賦,葉行遠恍然大悟,怪不得府學上下,從徐教授到普通學子,竟然沒有一個對莫娘子起疑心。就連葉行遠自己,雖然一直防著莫娘子,但也沒有真太用心去對付。

    難道自己也是不知不覺中招了?葉行遠感到,這種無形無影的影響力,彷彿遊戲裡的超強魅力值,現實中還真有點可怕,果然要盡力提升自己才是王道,等級高了才有抵抗力。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葉行遠進府學後惹下麻煩太多,實在不想再增加事端了,反正府學只是臨時落腳之地,府試之後他就要離開了。

    葉行遠又想起,所謂九尾狐血脈,難道就是前世所看故事中妖狐妲己這種級別的魅惑力?妲己入紂王宮中,也是如魚得水似的,朝廷宮廷上上下下居然沒有能對付她的。那這狐狸精要是以後真正長成,豈不是厲害的沒邊沒沿?

    葉行遠暗自咋舌,正想多問幾句,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毫不客氣的大聲呼喝,「葉行遠在裡面麼?張公子來拜訪你,還不出門迎接!」

    張公子?葉行遠從門縫之中張望,果然見這府尊公子臉色冰冷,身後還跟著幾個平日的跟班,只管急促叫門。

    他來幹什麼?葉行遠心中生疑,現在這種情況他當然不可能開門,否則暴露了莫娘子留宿的事情,那必然是軒然大波。

    葉行遠回頭看見莫娘子還在吃吃偷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現在不好遮掩,只能裝作不在。

    張公子讓隨從敲了一陣門,看號房之中毫無反應,惱道:「葉行遠你不要做縮頭烏龜,我知道你在裡面!你拐帶莫姑娘東窗事發了,我已報知訓導,一會兒就來查你的房!」

    居然是直接為著莫娘子而來?葉行遠吃了一驚,這消息是怎麼洩漏出去的?

    因為張公子的敵意,葉行遠儘管詩名赫赫,在府學之中卻沒交什麼朋友,人人對他避如蛇蠍,當然也沒什麼人會來他號舍轉悠。莫娘子受傷之後足不出戶,怎麼會被張公子發現?難道有人在後窗偷窺了?

    「快開門!」張公子咆哮聲如雷。他這兩天未在府學中見到莫娘子,原本就疑心是葉行遠拐帶。今天得到消息,立時就報了訓導,猶不解恨,親自帶隊來捉姦。

    這紈袴公子當然沒放在葉行遠心上,不過聽他說已經報知訓導,那可有點麻煩。他朝著莫娘子使了個眼色,腦中急速思索對策。

    莫娘子卻是無所謂,笑著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這可不妙,看來你府學是呆不住了,要不然隨我入贅青丘國如何?」

    葉行遠這時候哪裡有心思與她玩笑,只聽著外面腳步咚咚,又有人在大喊,「葉行遠,開門!」

    這是朱訓導的聲音,當日他被葉行遠氣得無法可想,今天聽說這事後,最是積極,立刻就帶著一群人來了號舍。

    咚咚咚!敲門聲越來越響,走廊之中喧嘩起來,圍觀之人越來越多。然後便是一聲巨響,朱訓導居然破門而入了!

    葉行遠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來,彷彿剛剛醒來,完全不清楚狀況。他不解地瞧著眾人,疑問道:「朱先生?來此作甚?學生正在午睡,未及遠迎,還望恕罪。」

    「起來!」朱訓導板著臉四處張望,卻未曾見到學生檢舉所說的女子,只得先厲聲呵斥,讓葉行遠從床上起來。葉行遠也不反抗,乖乖地翻身下床,垂手而立。

    張公子不見莫娘子,大急喝問:「葉行遠!莫姑娘呢?你把她藏哪裡去了?」

    葉行遠懵然不解的反問道:「張公子何出此言?我這號房只不過一丈見方,哪裡能藏得下什麼莫姑娘?」

    號房陳設簡單,不過床和桌椅,還有一個小櫃子,實在沒有可以讓一個大活人藏起來的地方。

    不過葉行遠的床上只有一張薄被,薄被中間似有隆起。張公子怒氣衝衝的撲了過去,一把扯住薄被,用力掀了起來。

    哪有人在?只見一隻小小的白狐狸臥在床鋪中央,轉動著烏溜溜的眼珠,好像是對這撥人頗為好奇,在它後腿上綁著白色的繃帶。

    葉行遠笑道:「這只小狐狸是我前幾日撿到的,看它受了傷,這才收養在號房之中。難道這就是張公子所說的姑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01 AM

第四十六章 花魁大會第一關

    來看熱鬧的眾人大感無趣,葉行遠又轉向朱訓導,恭恭敬敬的詢問道:「朱先生,我記得府學律例,沒有寫著禁止寵物入號房吧?」

    「沒有。」朱訓導牙齒都快咬碎了,若不是得罪不起張公子,只怕這時候早就破口大罵了。他帶著人興師動眾,鬧得號房沸沸揚揚,難道就是為了捉一隻小狐狸?

    想這張公子好歹也是個秀才,怎麼一點城府都沒有?胡言亂語的鬧出這種烏龍,讓他這個負責府學風紀的訓導臉面何在?

    葉行遠抱起小白狐,輕輕撫弄著它的脊背,漫不經心道:「既然沒有違反律例,先生為何率人破門而入,有辱學生斯文?」

    府學風紀問題,當然歸朱訓導管,但府學學生除了學生這一身份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便是有位格的讀書人。出於這一點,讓他們在人格上與教授、訓導都是平等的。

    如果學生有錯處,犯了府學律例,訓導自然可以行使手中權力。無論責打驅逐,都有條例可循,但若是府學生未曾犯錯,訓導刻意刁難,那鬧大後就不好看了。。

    今天朱訓導並未照章辦事,而是直接破門,如果他真將葉行遠捉姦在床,自不必說。可現在葉行遠只是在午睡,並無犯規事,那朱訓導就要給出個交待了。

    這葉行遠真是個災星!想起之前得罪葉行遠的嚴訓導結局,朱訓導渾身肥肉一顫,脊背生寒。

    他們幾個同僚曾去嚴家探望,嚴訓導因為被葉行遠的九首邊塞詩嚇得精神失常。不但沒了府學差事,生活也變得亂七八糟,一天到晚就抱著詩集喃喃自語,連人都不太認得了。

    朱訓導面色尷尬,雖然不願,可這時候理虧,也只好放低身段道:「實在是有人胡亂舉報,我擔心號舍之中學生安危,這才過來探看。」

    葉行遠不願多事,只說一聲「下不為例」,便打發走了朱訓導一干人。此後將房門關上,把小狐狸輕輕放到床上,端詳後奇道:「這就是你的真身麼?果然尚未長成。」

    這狐狸不過只有他小臂長短,個子嬌小,通體雪白,一條尾巴倒是大而蓬鬆,看上去比整個身軀還大。

    狐狸哼了一聲,竟是口吐人言,「那又如何?要不是我再化成人形,看你在朱訓導那裡怎麼過關!」

    這小狐狸正是莫娘子的原形,她內丹受了重傷,維持化形本來就不易。正遇上張公子檢舉朱訓導查房,乾脆就現出原形,讓葉行遠躲過了一劫。

    如今她靈力衰竭,想要再化身已是不能,這段時間就只能以狐狸的形象示人了。葉行遠拍著小狐狸的腦袋,越看越覺得好笑。

    此後數日張公子賊心不死,屢屢找人來窺探,不過他心心唸唸的莫娘子,卻是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只認定是葉行遠搗鬼,心中就更恨葉行遠,一心一意要在花魁大會上狠狠報復。

    今年的花魁爭奪,尤其激烈。起初一直是省城瓊姑娘領先,本地翠羽姑娘緊隨其後,兩人所得花數交替上升,糾纏了足足七日。

    府中民眾,都以為花魁必然在這兩人之中產生。誰知道第七日上,那位南海丁姑娘突然發力,半日增長了三十餘花,據說有大豪一擲千金,,投下三千兩銀子,只為博美人一笑。

    此後兩日,丁姑娘一直保持領先,最後終於奪得了今年的花魁之位。

    葉行遠這幾日沒怎麼出門,消息全靠陸偉傳遞。陸偉別的不行,講這種花魁故事倒是口才甚好,說得繪聲繪色,跌宕起伏,恰如親見。

    誰問鼎花魁,對於葉行遠來說都沒什麼太多影響,無非就是針對花魁喜好,猜測一下之後花魁大會的考題關卡罷了。丁花魁的背景神秘,大家只知道她有一手好笛聲,音律十有八九是要考的,其餘兩關卻無從揣測。

    葉行遠帶著兩個伴當去報名參加,錄下了名字,等待花魁佈置關卡。此後又三日,落選的各地美人陸陸續續離開,為轉輪珠而來的士子卻越來越多,到九月初一,花魁大會也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清河之上,花魁畫舫獨佔一隅,畫舫前又有三艘大船相連,正是通往花魁丁美人畫舫的三道關卡。

    各位報名的士子,可進入第一艘大船觀看考題,然後挑選召喚合適的伴當入內,嘗試過關。每人只限帶兩人,也只限一次機會,若是下船放棄,便不能再進了。

    第一關並無其它限制,參與的人極多。才一大清早,就有無數士子圍得水洩不通,個個都是滿面希冀,排隊進入。

    對於葉行遠來說,他沒有什麼選擇的問題,反正他統共也只有兩名看起來極不靠譜的隊友,一起帶上便是。因此也不先自行上船看題,就帶領著歐陽紫玉和陸偉兩人,直接一起登船。

    攔在碼頭的差人看了看名單,確認了歐陽紫玉與陸偉兩人的伴當身份,揮手放行,心中卻是不屑。這不多請幾個伴當多做幾手準備之人,一般都是很快就會被淘汰的窮鬼。

    第一艘船裡面極寬敞,陸陸續續有士子進入,卻也不曾有塞滿之感。葉行遠猜測有人施展了拓寬空間的神通,否則的話幾百號人擠在一處,絕不是這河上木船可以承載的。

    歐陽紫玉今日女扮男裝,頭頂方巾,左顧右盼,對這凡間的繁華又是嘖嘖稱奇,「為了這種凡間俗事,居然用出須彌芥子的神通,真是浪費!」

    她身為八品劍仙,比葉行遠還有些見識,一眼就瞧出改造船體空間之人不凡。隨著進入的人越多,船艙中的空間就會越大,反正絕不會讓人感到擁塞便是。

    須彌芥子神通,乃是改變空間規則的高級技巧,仙家常見使用。據說這門神通的最高深處,可以讓方寸之地,化為千里沃野,也可以縮地成寸,千萬里瞬息而至。

    這同樣也是製造存儲法器的原理,只是耗費極大,憑歐陽紫玉現在的本事還遠遠使不出來,不想為了一個花魁大會,竟然請得如此高人出手。

    「龍王都為此借寶珠,請個高人用用神通又算得了什麼?」葉行遠不以為然,他讀書越多,對這個世界瞭解越深,對這世上的神通應用,也就有了更多準確的看法。

    這世界上主流的神通,絕不是像歐陽紫玉想像的那樣,用來好勇鬥狠,而是更多用之於民。秀才清心聖音,本是為了調解民間糾紛;舉人呼風喚雨,更是為了鄉間糧食收成。

    各級官吏,都有自身職責神通,用於平靖地方,經世致用。他們借天機,行善政,得功德,刷政績,以此再汲取更多的靈力,感悟更深的天機。從而得陞官提升位格,掌握更強的神通,再以神通反哺於天地,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當然既有神通,便有威能,難免有爭執動手處,但這其實是損害本身靈力與天機的,當官之後,雖有普通人無法想像的力量,一般卻也不會捋起袖子親自上陣動手,便是這個原因。

    這花魁大會,愉悅民眾,能讓地方平和,雖然談不上是什麼教化大業,但也有小小功德,肯定有人搶著出手。

    歐陽紫玉哪裡想得到這一層,她聽葉行遠之言,覺得也有道理,便不去多想,急急扯著葉行遠從人群中擠過去,要湊往前面去看考題。

    考題便放在船艙中央一座高台之上,用紅紙覆蓋,紅紙之上,寫著兩個大字——算術!

    天助我也!葉行遠看清這兩個字,不由大喜。這正是他最擅長的兩個項目之一,沒想到一關就遇上,這世上涉及算術的典籍篇章,他也曾匆匆瀏覽過,不過也就相當於《九章》的水準。

    葉行遠不敢說自己掌握的數學知識,在這世界上是頂尖的大家,但在一般人之中,絕對已經算得上是鶴立雞群,對付這花魁試題,應該是小菜一碟。

    他正要近前仔細觀看,卻聽耳邊傳來一聲嗤笑,熟悉的聲音飄到耳邊,「葉行遠,你果然來了!哈哈哈哈,你這貧賤門第能做幾首歪詩就算有本事了,怎能有機會學算術之法?看到這題目的時候,是不是已經想著就此退出了?」

    葉行遠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張公子來了。眼角瞥了瞥,只見張公子今日倒是沒有抱琴,依舊一身白衣,手持摺扇,身邊有個胖胖掌櫃員外式的人物,手裡一把算盤,顯然就是他請來的數算高手。

    歐陽紫玉大怒,不顧場合就要動手,葉行遠趕緊拉住了她,轉身笑道:「一理通百理明,我既學聖人大道,區區算術小道自然分明,又有何難?

    倒是閣下不明數理,不悟算法,就算請人幫忙做出考題,也終究改變不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11 AM

第四十七章 中學生題目?

    打過幾次交道後,張公子再沒有自知之明也懂了,口舌之爭絕對不是葉行遠的對手,在這裡繼續糾纏下去只能自取其辱。只能拂袖而去,等葉行遠做不出題再說!

    紅紙揭開,葉行遠湊過去看題目,卻先聽到周圍卻是一片驚訝之聲,因為竟然只有一道題,在歷年的關卡設計裡,只有一道數算題的情況極為少見,

    熟悉花魁大會的人都知道,像這種算術題目,一般至少也要百八十道,用強大的題海來考驗數算能力,然後劃出正確率淘汰一大批人。按照常理,第一道關卡往往是最難的,至少也有六七成的淘汰率,才能夠控制後面兩道關卡的人數。

    但此次卻只有一道題,難道說只憑這一道題,就能讓參加這次花魁大會七成以上的士子鎩羽而歸?這丁花魁未免也太過小覷漢江府人了!

    葉行遠同樣感到意外,再定睛細看,只見一張白紙之上留著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跡。不知是花魁親筆還是他人所寫。

    「天庭牧牛放於西郊,四色乃分,為黑白棕黃,又分牡牝。先以牝牛論數,白牝牛數為棕牝牛總數加黑牝牛半數,又加黑牝牛數三分之一。

    黑牝牛數,則為黃牝牛數四分之一,另加黃牝牛數五分之一,再加棕牝牛總數。黃牝牛數為白牝牛數六分之一,另加白牝牛數七分之一,再加棕牝牛總數。

    再論牡牛數,白牡牛數,為黑牛總數三分之一,另加黑牛總數四分之一。黑牡牛數,則為黃牛總數四分之一,另加黃牛總數五分之一。棕牡牛數,則為白牛總數六分之一,另加白牛總數七分之一。

    且問天庭神牛,共有幾頭?」

    只這題目的字面意思,再加上繞口令一般的節奏,就能讓人看得要發狂啊!前來參加大會的士子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不少精通算術的伴當更是臉色發白。雖然他們還沒細算,但是光看這題目,就知道計算量將是極為龐大。

    如果這時候能給支鉛筆,給幾張草稿紙,大約葉行遠早就找個角落蹲下來開始列方程,接著開始畫圈圈詛咒出題人了。

    想像中的最簡單數算關卡在哪裡......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題目?葉行遠本以為憑藉「九九乘法表」和「二次元方程式」這樣的獨家神通,足以傲視群雄、大殺四方,輕鬆破關。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太殘酷,葉行遠無語凝噎。他是正經文科生,古典文學和明清史學的雙料碩士,又精通訓詁、音韻諸般小學,人稱最年輕的國學大師。可是數學這一條上,他可真心不過只有中學水平。初中的代數幾何或許還記得一些,但高中的數學神通大都還給老師了。

    這種題目拿出來,只怕是高中的數學學霸都得跪,何況他的數學成績在中學巔峰時期,也頂多算是同學裡的中游水平。

    簡單歸納一下,就能夠看得出來這題目有八個未知數,卻只能列出七道方程,顯然是個不定方程組。

    還好古代的數算題風格大多如此,只要能求出最小解,就算是完成,倒不用太多考慮。只是這計算極端複雜繁複,在手無工具的前提之下,只怕當真要算上一天!

    葉行遠還在看著題目發呆,歐陽紫玉已經腦仁發疼了,她回頭看著葉行遠,心虛問道:「你這題可做得出來?」

    以歐陽大小姐的水平,只怕是三位數以上的四則運算就能讓她驚為天人,這種涉及到不定方程組的高精尖的玩意兒,只看著就覺得頭暈目眩。

    陸偉卻是頗有信心,「表哥天縱奇才,當日作詩一口氣九首,震翻整個府學,這區區計算小道,又算得上什麼?」

    葉行遠苦笑,作詩跟算術又有什麼關係?原以為這裡頂多只是一些雞兔同籠之類的題目,憑著後世的見識和大概的數學知識,只要稍微用心計算,必能脫穎而出,誰知道這道題竟然是如此霸道。

    他想了想,吩咐陸偉,「你去給我取幾張白紙,再找個炭筆來。」這種情況下,想要靠心算當然不現實,既然已經進來了,無論如何也得勉力試試看。

    這時候直接開始計算的一些人已經開始哀呼,「這什麼怪題,竟然如此繁複?」又有人大叫,「這若算出,只怕是天文數字,叫人算到什麼時候去!」

    這已經算是有眼光的人,知道這題目繁難,也能大致估算計算的難度。更多的人是目瞪口呆,對著這怪題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發呆。

    張公子身邊兩人,乃是他從府城最大商行之中請來的賬房先生,一手珠算都是精妙絕倫。此時兩人都是滿頭油汗,一手持筆書寫,一手五指齊飛,打得算盤劈裡啪啦作響。

    雖然手上並不閒著,心裡卻終究是虛的,彼此對望一眼,都能瞧見對方眼中的驚惶之色。他們自以為精通算學,在這府城之中無有敵手,沒想到碰上漢江府金秋花魁會算學關卡里史無前例的難題!

    眾人閉目苦思者有之,哀呼者有之,自覺不成當場離去的也有之,在這第一艘大船之上,鬧鬧嚷嚷。與之相比,新任丁花魁的畫舫之上卻是一片清淨。

    花魁大會期間,丁姑娘不用招呼客人,也不用拋頭露面,只要在船艙之中靜靜休息,等待最後結果即可。

    她坐在琥珀色的珠簾後,伸出如白皙如玉質的半截小臂,環珮叮噹,青蔥般的頎長手指拈起案上一盅香茶,拿到嘴邊細細吹涼,啜了一口後,詢問道:「第一關算學,如何了?」

    在珠簾外,站著一個緊袖長襖的紅衣丫環,聽丁姑娘詢問,連忙躬身匯報,「剛才傳過來消息,眾人皆是一籌莫展,只怕小姐的題目確實太難了。」

    其實如果河上風靜,豎起耳朵細聽,甚至還能隱隱約約聽到第一艘船上怨聲載道的聲音。漢江府和附近幾個府州縣的才子聚集在此,卻沒有人能夠從容自如的面對這一道難題。

    丁姑娘懶洋洋的說:「不過只是半道題,有什麼難的,實在是這漢江府中無人,若有高手借天地神通,一炷香之中就可以將這題目算的清清楚楚。」

    她出題之時,已經刻意去掉了下半截,否則最後的結果還要大上無數倍,那就真不是今日這些人能夠計算的範圍。為了讓這關卡變得有現實意義,她不得不削減了難度。

    饒是如此,整個漢江府中,能夠靠著苦算一毫不差的將答案算出來的人,只怕也不會太多,何況還有時間限制。

    紅衣丫環奉承道:「小姐天縱奇才,豈是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擬的?不過中原之地,文風過盛,重道統文章,輕實用之學。這算學之道本就無人重視,也並非只是這漢江府的問題。」

    丁姑娘有些意興闌珊,「便如此罷,若有什麼消息再來報我。」紅衣丫環答應一聲,邁著小碎步轉身去了,丁姑娘放下茶盅,手臂縮回珠簾之內,靜坐無語。

    在第一艘大船上,陸偉已經給葉行遠找來了白紙與炭筆,這船上倒是準備齊當,各式各樣的計算工具都可借用。不過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算盤,只有少數人用紙筆計算。

    葉行遠拿了炭筆,皺著眉頭,塗塗畫畫,如鬼畫符一般。設未知數,列方程,這一道已經是許久不曾觸碰,一時生疏,炭筆又用不習慣,畫出來更是讓人費解。

    歐陽紫玉一開始還饒有興致,盯著看了半天,最後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覺得索然無味。

    她又看別人要麼都在苦思,要麼都在幫忙計算,只有她和陸偉乾瞪眼,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便指揮陸偉道:「你去幫幫你表哥,你也是讀書人,這些東西應該懂的吧?」

    陸偉連連擺手,惶恐道:「我如何能與表哥相比?表哥寫寫畫畫的,我什麼也都沒看懂,還想找人請教呢。」

    葉行遠所寫,似字非字,似畫非畫,別說是陸偉,就算是船上所有士子,包括一眾算學高手,也不可能看得懂。也許在他們眼裡,那些數學符號可能與畫咒符是一樣的......

    葉行遠這時候反而輕鬆下來,恍恍惚惚像是回到了青春年少的中學時光,在老師和同學身邊,艱難地做著數學題似的。

    他知道自己並非算術天才,只是勝在耐心、細心,只要能夠找得到方法,一步步用笨辦法解來,總會得出正確的結果。

    何況在這個世界上,方程組解法大約也算得上是獨到神通了,比強算之法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也不能算是笨辦法了。

    葉行遠耐心的進行代入消元,一步步安心計算,耳邊喧囂之聲漸漸不聞,全身心地投入在這一道算法繁複的題目之中。

    時間一晃便是半個時辰,到了此時,最出色的那一批算術高手,也已經陷入了瓶頸之中。這道題的方法原理,其實與《九章》《統歸》之中記載的題目差別不大,唯一不同之處,只不過是條件更為複雜,因此需要計算的數量級也就更為龐大。

    《九章》之中題目,不過二三元,算出來的數量級頂多就是成百上千,這一道題目卻足有八元,演算出來的數量級粗粗估算也要在百萬之上,乃至於千萬!這叫人怎麼算?

    在一群人或咬牙切齒,或呆若木雞,或面紅耳赤的襯托之下,葉行遠一襲青衫,散坐於地,聚精會神從容自如,就顯得有些突出。

    紅衣丫環站在艙門口,入眼就看到十分醒目的葉行遠,不由大為好奇,遠遠的探頭朝他紙上張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12 AM

第四十八章 才能天授?

    紅衣丫環見葉行遠神情認真,專心致志,還以為他有什麼秘法,忍不住好奇上前觀看,但看到紙面上那些圈圈叉叉符號,不由心底嗤笑。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紅衣丫環想道,怪不得小姐說這些中原文人就算別的不會,裝逼都是個頂個的能手。

    這道題的算法,她也曾見小姐親自試過,以算籌擺弄,反覆多次疊加計算,借天機之理,算清諸般變化,這才得出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大數字。就憑這書生紙上亂畫一通,怎麼可能算得出來?

    紅衣丫環移開了視線,她關注的主要是漢江府中幾個算術好手,他們代表著府中數算之道的最高水平,借此也可管中窺豹,看看這中原之地的算學發展到了哪一步。

    其中張公子請來的兩個賬房,珠算精妙,也在丁姑娘關注的對象之中,不過這兩人手指撥弄算珠的速度也已經降了下來。

    到現在為止,他們不過才解了一小半,但此時的計算量級已經遠遠超出平日的數算範疇,需要處理的數據極為龐雜。他們還得用心驗算、記憶,免得錯了一處,便要功虧一簣。

    紅衣丫環看過他們算盤上的變化,心下便已瞭然,這進度頂多只有五分之一。就算一帆風順,中間沒有錯漏,等他們算出最後的結果,最起碼也要黃昏前了。這便是漢江府的算學水平麼?

    其餘諸人表現更差,事實上至少有一半的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入手,無非是不好意思知難而退,胡亂計算罷了。如此紅衣丫環暗暗點頭,看來正如小姐所料,這第一關就能淘汰掉七八成的人,也免得後面兩關再多攪擾。

    轉了一圈,紅衣丫環翩然而去,向丁花魁報告進展情況。而此時葉行遠依舊坐在地上穩如泰山,全神貫注之下,身外之事早已不能影響到他。

    如果是,這種繁雜的運算對腦力是極大的考驗,葉行遠根本就頂不住,必須借助計算工具或者多人合作才能完成。但葉行遠如今擁有浩然之體,靈力又充沛,一上午過去仍然神清氣爽,並沒有昏亂之感,不得不再次感慨天命神通真是讀書人最重要的倚仗。

    消元已經差不多完成,接下來是代入,平時不定方程做到這裡,差不多也就兩三下出結果了。這道題因為數量級極大,這代入的計算過程,還要多費一些時間。

    葉行遠忽然覺得腹中飢餓,抬起頭看見艙外陽光熾烈,已經到了正午,便放下了炭筆,對小夥伴笑道:「可要先吃飯麼?」

    船上供應飯菜,不過其他人大多都沒有心思吃飯,還在埋頭計算當中。陸偉大喜道:「表哥你算好了?」

    陸偉不懂算學,卻會看別人的表情,葉行遠到現在還能笑出來,自然說明胸有成竹。陸偉又偷眼看了看張公子,只見他還埋頭在兩個賬房先生身邊幫忙,手忙腳亂,遠不及葉行遠從容。

    葉行遠答道:「還沒有算完,不過已有頭緒,再算半個時辰就差不多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你先替我拿著這個。」

    他將厚厚一沓草稿紙遞給了陸偉,其中幾個關鍵數據,都反覆抄寫了幾遍,免得待會兒看錯。陸偉低頭看那演算草稿上的符號,仍舊是有眼如盲看了也白看。

    旁邊有幾人聽到葉行遠的豪言,未免都十分不屑。張公子從兩名伴當身邊起身,更是搖頭鄙夷道:「大吹法螺又有何用,一會兒便見真章!」

    張公子只看兩大賬房計算,便知此題極難,光憑他自己是算到天荒地老都不可能得出答案。自己家境優渥,當年父親請過明師啟蒙算學,算是正經學過的,而葉行遠這偏遠山村的窮學生,哪有條件學算術,今天能算得出來才怪。

    葉行遠充耳不聞,只當什麼都沒聽到,在船尾要了飯菜,與陸偉、歐陽紫玉飽餐一頓,又好整以暇的閉目小憩片刻。這才精神抖擻的開始下午的計算任務,正如他預計的一樣,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他才終於算出了答案。

    葉行遠又驗算一遍,並無謬誤,而且在運用靈力的前提之下,出現粗心馬虎計算錯誤的可能性也極小。

    此後他取過一張白紙,背著別人用毛筆抄錄了答案,對折糊封,又在外側寫上自己籍貫姓名,準備上交。至於草稿紙上的阿拉伯數字答案,卻不用特意藏起,反正除了他自己沒有一個能看懂,依舊是讓陸偉拿著。

    葉行遠將答案送到了守在船艙的老年執事面前,「老先生,學生算完了,特來交付答案。」

    那老執事正在打瞌睡,聽到有人交卷,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又看了看天色。隨手接過並記下姓名,信手拆開紙封,看到答案不由得心神大震!

    在此之前也有不少人交卷,但大多不過只是胡猜碰運氣,老執事一看數字就知道謬以千里。按照小姐的說法,這漢江府能夠在日暮之前得出結果的人,就已經稱得上算術良才,須得多加注意,怎麼可能有人只用半天就得出正確的答案?

    可是葉行遠所寫乃是一個千萬大數,與老執事腦中的答案正是吻合,絲毫不差,這叫老執事怎能不驚愕?

    忽然張公子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葉行遠你做不出來,就要學別人胡亂.交卷碰運氣?我可悄悄告訴你,這答案數以千萬計,你想胡亂猜測是猜不中的!」

    兩名優質賬房奮鬥到現在,雖然還沒有答案,數量級至少已經可以確定,這答案必然在千萬以上,也不知天庭哪裡來的這麼多牧牛。張公子自覺進度最快,正得意地左顧右盼之時,卻見葉行遠已經交卷,初時驚愕,但很快就嗤之以鼻。

    我這兩大賬房都算了這麼久,你區區一個鄉下童生,難道還能有什麼精妙算學不成?一定是裝不下去了,只能裝模作樣的退場。

    「其實人各有長短,你若不會,大可坦坦蕩蕩而去,卻偏偏胡亂編個數字上交,真真是欲蓋彌彰,不合君子之道。」張公子得意地輕搖摺扇,嘲諷了幾句。

    隨後他想起,非得把葉行遠的身份給揭出來不可,又道:「堂堂府學九詩天才,原來也不會算術。」

    九首邊塞詩太過震撼,葉行遠的名聲在府城中還有點影響力,所以雖然現在大家都忙著算題,但也有不少人抬起頭來,好奇地看看這位半途而廢的詩道天才。

    在如此沉悶艱難的氣氛中,能留到下午的士子大多都在算術一道上有些造詣,或是請的伴當實在厲害。他們原本就將以詩道聞名的葉行遠當成強力競爭對手,見到競爭對手鎩羽而歸,未免就生了些幸災樂禍之心。

    老執事捧著葉行遠的答案,啼笑皆非,他伸出手勢請葉行遠出去,口中道:「葉公子這題目卻答對了,又是第一名,可出艙飲茶,我家小姐有小小心意奉上。」

    張公子先看到老執事延請葉行遠的手勢,忍不住哈哈大笑。正要再出言譏刺,卻忽然聽到老執事所言,不由得愣住了。

    答對了?這怎麼可能?自己兩大伴當傾盡全力的計算,到現在不過只算了一半,葉行遠一人一筆,怎麼可能如此之快的算出正確答案?

    張公子發完呆,突然伸手去搶奪陸偉手中的草稿。陸偉不敢與他相爭,下意識手鬆了,一疊稿紙被張公子扯散了,如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

    張公子順手搶過一頁,細看後更是目瞪口呆。這上面都是彎彎曲曲、圈圈叉叉的鬼畫符,他一個也不認識,根本看不出葉行遠寫的是什麼。

    老執事面色一沉,上前從張公子手中將那草稿奪過,「第一關算學尚在進行,你若聲明退出,自可找葉公子詢問答案。此時卻不可造次,不然以作弊論處,逐出此地!」

    這也算是他認得張公子是知府的親生兒子,總要給幾分薄面,否則搶奪別人算稿,就可以當作是舞弊偷看,直接趕出去也可以。

    葉行遠冷眼瞧著張公子出醜,此時不裝更待何時?原本是計劃拿「九九乘法表」和「四則運算」這種高等級小學技能來傲然裝逼的,孰料計劃趕不上變化,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時候,才有機會去裝。

    於是他口氣淡淡的說:「閣下倒是聰明,想要假裝義憤,偷看我稿上答案麼?可惜我這算學乃自天授,蘊含天道至理,與爾等凡間算法盡皆不同,便是將這算稿留下讓你仔細看,你也白費心機!」

    天授法門?天道至理?聽到這話,艙中眾人登時神魂不屬心笙搖動,總有種天道不公的感覺,或許還會產生些許心魔。

    張公子氣得七竅生煙,卻偏偏發作不得。他知道再鬧將下去,就有被逐出花魁大會的危險了。此後還有兩關,還有找回場面的時候,現在只能暫時忍下這口氣。

    拿定主意後,張公子忍氣吞聲退到兩名伴當身邊,心中發狠,急急忙忙催他們盡快計算。

    葉行遠昂首闊步出了艙門。歐陽紫玉緊跟其後,也覺得與有榮焉,陸偉胡亂撿起草稿,也慇勤的追了出去。

    船艙之中,一片黯然。詩道上面,葉行遠本身就是神蹟一樣的傳說級人物,眾人皆無把握能勝過葉行遠。

    但花魁大會考驗的是全能素質,如果葉行遠有別的弱項,三關也未必能順利過關。可是連這數算之道,他也竟然有天授才能,那別人還有什麼信心去搶第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13 AM

第四十九章 先天術數

    「真有人算出來了?」花魁丁姑娘得到消息,口氣極其驚訝。雖然這道題已經極致簡化,少了許多條件,但是剛過正午就有人算出正確的答案,還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老執事恭謹的答道:「正是,此人算了約莫兩個時辰。小姐抽去一個條件,此題難度已經大減,雖說漢江府中算學不過爾爾,但有個別天縱之才也不奇怪。」

    丁花魁沉吟片刻,她減少的條件不僅僅是一個,而是三個。當然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這就足以讓腦袋計算到爆炸了。

    即便對學過算學的人而言,這道題的計算量依舊不小。在沒有接觸過類似題目的情況下,只花半日時間就能解出來,實在值得刮目相看,甚至不可思議。

    丁花魁又問道:「解出此題的是什麼人?」。

    「是漢江府府學裡的童生,聽別人議論說,此人近日以詩名震動府城,名叫葉行遠。」老執事不懂詩,甚至心底裡有些暗地瞧不起這些舞文弄墨的勾當,自然也無從辨別葉行遠名聲的真實性。

    「九詩出塞,寫盡邊關的葉行遠?」丁花魁又吃了一驚,她與老執事不同,葉行遠的邊塞詩意境高遠,但凡讀詩之人,誰不會為之動容?

    「西出陽關無故人」一句,聞之令人淒然而淚下;但「不破樓蘭終不還」、「不教胡馬渡陰山」卻又讓人心潮澎湃。

    其實天縱奇才說稀罕也不算稀罕,某些人確實天生就有某方面特長。可是能在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全都能表現出天縱奇才,那可就實在匪夷所思了。

    詩詞文才和算術數理風馬牛不相及,難道真有能者無所不能的人?丁花魁忽然提筆疾書,珠簾搖動,從裡面遞給老執事一張紙片,「除了送他的禮物之外,把這張紙片給他看。」

    葉行遠已經走出了船艙,坐在甲板上,悠閒地喝茶。天高云淡,空氣清新,這對於費了半天腦子的他來說是最好的休息。

    岸邊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忍不住指指點點道:「奇怪,此人怎麼還不下船?」

    之前交捲出船艙的士子,都被船上的人毫不客氣趕下船,讓圍觀群眾們也知道了這次花魁大會第一關的難度。而這個剛出來的年輕人卻享受了不同的待遇,難道說此人竟然答對了題目?

    果然一會兒老執事又出來了,手中捧著一個匣子,堆起笑容送到葉行遠面前,「葉公子,此乃第一關花紅,還請收好。」

    匣子中放了十兩赤金,打成四個小巧的金餜子,算是第一關的小小獎品,葉行遠知道這是規矩,當然也就毫不客氣地笑納了。

    「除此之外,我家小姐尚有一言相贈。」老執事看著葉行遠,將紙片從袖中取出,輕輕地放在匣子上,挑戰性的問道:「我家小姐想知道,若是剛才那道題,再加一個條件,不知葉公子能否算出來?」

    葉行遠拿起紙片,看了看,不自覺地板起了臉,神態嚴肅起來,就好像是看到一隻兇猛的野獸終於露出了獠牙。

    紙片之上,只簡簡單單有一行字,娟秀的字跡與之前算學考題毫無二致,大約確實是出自丁花魁手筆,「若黃牡牛數,乃棕牛總數五分之一再加六分之一,此題何解?」

    葉行遠在計算的時候,本能就感覺到這道題目雖然繁難,但肯定還減小了難度,抽去了一個條件,否則的話,這題目算出來結果就該與一開始的推測相仿,乃是天文數字。

    若加上眼前這個新條件,之前計算當然還可用,但計算量卻一下子翻了十倍不止,算出來的結果也與之前高難度預估相當。

    若是在第一關考題中丁花魁加了這個條件,就算葉行遠用不定方程解法,但考慮到人腦有時而窮,以及計算工具的水平,他也絕不可能在一日之內算出答案!

    陸偉聽聞花魁居然給葉行遠傳話,更有私相授受的文字,還以為是什麼情詩,斜眼偷看,卻怎麼也看不分明。還是歐陽紫玉大方,轉到葉行遠身後,公然探頭張望,看清之後嘖嘖有聲,立刻轉頭。

    這也太沒情調了,他們的人生樂趣就在於算數麼?剛才算了半天還不夠,居然算完還要來?歐陽紫玉無奈搖頭,頓時覺得這花魁大會越來越無味,要不是因為有轉輪珠的誘惑,她簡直想就此走人了。

    葉行遠閉目,先細細思索了一會兒,這才睜眼開口,「請回稟貴小姐,加了此條件之後,此題依然可解。只是學生才疏學淺,想解出答案,約莫至少要算三日功夫。」

    老執事禮送葉行遠下船,急急忙忙回去畫舫上向丁花魁報告。丁花魁聽說葉行遠自稱三日可解,不禁也呆了一呆,驚道:「此人當真這麼說?他有這等把握?」

    若是加上最後三個條件,就是一道最為完整的難題,師尊費盡數十年歲月,才剛剛接近了答案。

    就算只加一個條件,當初為瞭解這道題,丁花魁自己用上算籌,足足七日方才解得。這還是在已經知道瞭解題方向的情況下。

    為什麼葉行遠竟敢如此託大,說能在三日之內算出來?他究竟有何底牌?丁姑娘下意識的不停纏繞和撥弄珠簾,發出細細碎碎的響聲,顯然有點焦慮煩躁。

    紅衣丫環從未見過向來深沉多智的小姐這般模樣,連忙勸解道:「中原人愛吹牛,這書生說不定只是隨口一說,反正也沒時間叫他立刻就算,小姐不可當真啊!」

    丁花魁定了定神,嘆口氣說,「此人大才,應當不屑於信口開河。聽說此人稿紙用了不少,拿來給我看看。」

    葉行遠的草稿剛才被張公子一扯,散落了不少,老執事當時就暗暗在意,順手偷偷藏起了幾張。如今聽到小姐要看,便取出獻上。

    紅衣丫環匆匆忙忙從他手中接過,遞進了珠簾之中,又說,「這人就是胡亂塗鴉,根本看不明白,我之前看過一回......」

    她原意是想要安慰丁花魁,免得她過於糾結以至傷身。誰知道丁花魁接過幾張草稿,只是看一眼,頓時就沒了聲息,珠簾裡靜默良久沒動靜。

    「小姐!小姐!」紅衣丫環大驚,趕緊輕聲呼喚,卻聽簾中丁花魁劇烈的咳嗽幾聲,珠簾如花枝亂顫,良久才平復下來。

    隨後,丁花魁好不容易喘勻氣息,斬釘截鐵的開口,「許執事,煩你準備銀兩人手。無論如何,也要將葉行遠的草稿盡數取來給我看。」

    她喘了幾口氣,又補充說,「若是實在不能得到全稿,至少也要有個七八成,一千兩銀子以內,不必稟報,直接做主便是!此外,你盡速查清關於這葉行遠的一切消息,我要親自瞧瞧此人......」

    紅衣丫環和老執事都莫名其妙,他們完全看不上眼的胡亂塗鴉,在小姐眼中竟然價值千金?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葉行遠的草稿,真有如此厲害?」紅衣丫環不是不信小姐,但她好歹也是學過算學的,實在沒看出葉行遠到底畫的什麼東西,滿肚子都是疑問。

    丁花魁口中只讚歎不絕,「想不到中原之地,竟然有這等俊彥人物,此人畫符,我雖不識,但其中看似變化萬千,卻有幾個基本變數巋然不動!我曾聽聞,古人學《易》,得先天術數之道,六爻可化千萬億萬的變化,能窮盡宇宙之理。

    這人的草稿,也是以幾個變數變化增刪,有先天術數無窮演化的影子。師尊窮極數十年心力,也只能摸到一點皮毛,這少年卻彷彿已得其真意。你說這草稿要不要緊?厲不厲害?」

    紅衣丫環目瞪口呆,想不到她看不上的東西竟然這般了得。早知如此,在葉行遠做題的時候,就該在旁細細觀看,也好學點神算的皮毛,如今卻悔之晚矣。

    老執事領命,匆匆去準備銀兩,想著怎麼從別人手裡將草稿買來。既要勢在必得,又得輕描淡寫彷彿渾不著意,免得被宰肥羊,這也夠讓他頭疼的。

    這時候葉行遠三人下了船,為通過了第一關而歡欣雀躍。葉行遠不知道,自己的不定方程組已經被丁花魁腦補成了先天術數之道,而陸偉也不知道自己抱著的東西價值千金,只胡亂揉成一團夾在腋下,口中不住拍著葉行遠的馬屁。

    葉行遠想一想丁花魁加條件之後的題目,略作估算也就丟開。如果是真正的算學大家,看到這等謎題,當然忍不住心癢,為了求出答案算個三天三夜也不稀奇。

    但葉行遠闖關還是比較有目的性,第一關既然已過,就不願意再費那個腦筋。與其去鑽牛角尖,還不如想想下一關應該準備些什麼。

    第一關就這麼難過,第二關應該會適當降低難度吧?否則人都淘汰光了,這花魁大會也就辦不下去了。歸根結底這只是一次娛樂活動,並非嚴格的篩選考試。如果題目太難而導致根本沒有人玩得下去,還有什麼趣味性可言?

    否則的話,花魁在第一關加上自己看到的新條件,估計可以讓在場士子全滅。既然她刻意降低了難度,想來第二關也自會有分寸。

    人心不足,得隴望蜀,葉行遠既然順利的過了如此艱難的第一關,彷彿看到了轉輪轉向自己招手,當然也更期待著後面的連勝。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14 AM

第五十章 不愧豬隊友

    神算第一,花魁大會第一關的第一名,還沒等到日暮,府城大街小巷便都在傳葉行遠的故事。他又一次成了府中新聞人物。

    葉行遠比第二的張公子足足領先了兩個時辰還多,在葉行遠交卷之後,張公子急了眼,拚命逼迫自己帶來的兩大賬房。也虧得這兩人久經考驗,咬牙頂住壓力,最後總算沒有出紕漏,但也撥算盤撥到手指抽筋,趕在酉時之前得出正確答案。

    然後陸陸續續,也有不少人在掌燈之後咬牙苦算,終於成功,險些喜極而泣。當然也有不少人一直苦苦支撐到到亥時,算得頭暈眼花,終究還是錯了一點,痛失資格,淚灑江河。

    總而言之,這次花魁大會第一關由於題目難度,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議論。考慮到葉行遠在詩道文才上已經奠定的名聲,再加上他在第一關的出色表現,頓時成了這次花魁大會獲勝的熱門人選。

    回到府學號舍,趕走了熱情的陸偉,葉行遠與化為小白狐的莫娘子坦承自己的擔憂,「第一關是僥倖過來,不過沒想到今次花魁大會的難度如此之高,下面兩關我只能盡力而為。」

    莫娘子倒是不在意,「我已聽說你今天的表現了,難度高怕什麼?你難他們也難,我們狐族有句俗話,要是被熊追,不須跑的比熊快,只要跑的比你姐妹快就行。」

    葉行遠哈哈一笑,狐族俗話與人類笑話類似,雖然粗鄙,其實道理不錯。花魁大會出什麼難題怪題不重要,只要自己的表現超過漢江府這些學子平均水平,就大有希望。因為這是淘汰賽而不是總決賽,不需要每關一定是第一。

    想通了這一點,葉行遠放下擔憂,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今天有點用腦過度,睡眠就是最好的補充。

    莫娘子見他躺下攤開手腳佔了整張床,呸了一聲。挪動到另一張床上,但翻來覆去卻總覺得不習慣,半夜又偷偷爬回葉行遠身邊,依偎著睡了。

    花魁大會第二日,葉行遠早起洗漱,卻見陸偉急忙跑來,喘著氣說:「表哥你可真是紅當了!有人出十兩銀子一頁,要收你昨日算術草稿!」

    原來今日一大早,就有不少同學來找陸偉,求陸偉分給大家幾頁草稿,好讓他們沾點葉行遠的神算之氣。

    一開始陸偉不虞有它,難得自己受歡迎,就慷慨地分了一些出去,反正幾張紙也不值錢。那些同學都是眉開眼笑千恩萬謝,陸偉看著奇怪就多了個心眼。出去打聽過,才知道一夜之間,葉行遠的手稿已經炒成了天價。

    十兩銀子一頁的東西,竟然被自己糟蹋了不少,陸偉不禁捶胸頓足。他不敢瞞著葉行遠,趕緊先來報信,詢問到底怎麼處置。

    還有這種事?葉行遠也愣了。他百分之一萬的確定,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草稿沒有什麼特殊的價值,雖然包含不定方程組這種裝逼場合可以美其名曰算學大道的東西,但是獨有的數學符號應該沒人能夠看得懂。

    難道說有人能夠透過現象看出本質,感悟其中大道所存,所以才會高價收購?但也不對頭,這價錢實在出的過高,似乎有些不計代價的意思,幕後又是什麼人在出手?

    葉行遠問陸偉,「我昨日草稿,總共有多少頁?」

    陸偉有些心虛,「昨日表哥隨手使用甚多,若不計文字多寡,約莫有三十五六頁。後來離去之時散落了幾頁,今早我被人矇蔽,送人五六頁,現下有二十四頁。」

    按照現在的市價,二十四頁草稿,那就是二百四十兩銀子,陸偉頓時覺得懷中草稿沉甸甸的,好像是一大包銀子似的。

    從現實角度來說,直接出手將這些廢紙草稿換成銀兩,似乎已經很划算了,換做是先前的葉行遠大概會毫不猶豫。

    但他這段時間收入不菲,一是寫邊塞詩的時候,府中才子們買他手跡,給了七八十兩銀子;二就是昨日收了獎金十兩赤金,對他來說一時半會兒根本花不完。

    葉行遠並不急著用錢,凡事就會多想一想,這高價收草稿事來得怪異,總覺得有什麼緣故。而且無論如何,將這二十四頁草稿在手中捏著,如果別人真是想要,或許能夠得到更大的好處。

    便道:「我看這其中必有蹊蹺,你且先將這二十四頁草稿仔細收好,今日不要再出手。我們先去花魁大會第二關。」

    陸偉連連點頭,「表哥天縱之才,詩道第一,算學第一,如果再拿個第一。到那時收集的人會更瘋狂,這草稿必定更值錢!」

    他衷心佩服,只當葉行遠是囤積居奇。葉行遠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有點生意頭腦,只笑了笑,便帶了陸偉出門。

    府學外街口,歐陽紫玉早已等待。昨日花魁大會第一關讓歐陽大小姐無聊至死,今日本不想來,但想起自己答應了葉行遠。

    堂堂劍仙一諾千金,葉行遠又只帶了一個沒用的伴當表弟,只怕獨木難支。因此她還是咬著牙堅持來幫忙,免不了自我感慨一下義薄雲天。

    他們三人會合,穿過街道,走到清河畔。人流依舊洶湧,只今日已有不少人認得葉行遠,見他過來,自然而然讓出一條道。有人在身邊大喊:「葉公子加油!」又有人善祝善禱,「祝葉公子高歌猛進,抱得美人歸。」

    漢江府中娛樂活動少,花魁大會是難得的盛事,在大會上出風頭,自然也是最容易鑄造偶像的機會。葉行遠昨日表現出色,不知不覺中多了不少粉絲。

    又聽河邊對面樓上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大笑,「葉賢弟!昨日人多,未曾方便招呼,我在酒樓上見你英姿颯爽,未飲酒而醉。今日你可要再接再厲,不枉我輩為你助威!」

    葉行遠抬頭望去,果然是唐師偃一干才子在為他打氣,笑著拱了拱手,算是還禮。隨後便與昨日過關之人一起,跟隨引路的執事腳步,走過跳板,上了第二艘大船。

    與第一艘船一樣,船艙之中別有洞天,只是進入第二關的人少了太多,空間也就不用那麼大。規矩也是相同,仍可先看考題,再召喚伴當。

    只有葉行遠這種帶著豬隊友的人才無所謂,直接入內再說,這一點也讓圍觀群眾更加佩服。這葉公子才是真本事,全靠自己包打天下!他所謂伴當,大概只是服侍的下人罷了!這是何等才學才敢如此託大?

    聽著路邊人的讚歎,後到的張公子臉色更不好看。他恨不得自己也如葉行遠一般,隨便帶兩個人大模大樣的進去,獲得一樣的讚譽。可是內心掙扎一番,終究還是不敢。

    例如昨天的算學難題,他要不是帶著兩大賬房助力,光憑自己絕對算不出來。與其打腫臉充胖子早早被淘汰出局,還不如拼到最後。

    總不能葉行遠這人真的全知全能,什麼都是他獨佔魁首吧?只要他有一項不成,就會被掃地出門,那時候自己當然可以譏諷他!

    張公子給自己打了氣,頓時信心滿滿,剛剛進入艙間,就聽裡面有歡呼聲響起,「表哥,竟然是這題目,這次你必定又是第一了!」「你的運氣倒是不錯,趕緊過了第二關!」

    張公子急匆匆進去瞧考題,紅紙已經揭開,下面卻是寫著一個斗大的「書」字。無巧不成書,這第二關,考的是葉行遠最擅長的書法之道!

    葉行遠的書法功底最厚,上一輩子從五六歲開始就被嚴厲的祖父逼著臨貼寫大字,過了一個苦不堪言的童年,卻也擁有了功底深厚的書法功夫。

    這具穿越後佔據的肉身,同樣也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書法根基紮實。兩者合一,葉行遠的書法起點就是極高,再加上他這幾個月來日日臨摹「宇宙鋒」筆意,寫字之時越發揮灑自如,有剛硬之骨,又有瀟灑之神。

    他最希望在花魁大會上遇到的就是書法關卡,真是心想事成。但葉行遠並沒有因此喜形於色。先是算學,又是書法,考的全是自己最擅長的項目,這未免太巧。葉行遠不能算是個陰謀論者,可也不會覺得自己運氣真到了無敵的地步,心中不由起了疑心。

    不過事已至此,現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時候,先過了這一關再講。葉行遠正要探頭去看具體的比試要求,旁邊一個錦衣人卻面現不滿,強硬地擠到他身前。

    冷笑道:「小小年紀,居然也敢妄稱第一,書法之道永無止境,豈是你這種浮滑之輩能領悟透徹的?我倒要看看,像你這種心性不定的小輩,能寫出什麼樣的字來!」

    葉行遠愕然抬頭,只見眼前這錦衣人不過三十餘歲,身材高大,臉上有凶悍之氣。此時他瞪著眼珠子,挽袖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臂,簡直像是想要動手打架似的。

    這什麼時候結的仇人?葉行遠一時莫名其妙,再回想對方的話才恍然大悟。剛才表弟陸偉一聲歡呼,高喊自己必定拿第一,周圍都是同樣來參賽的士子,聽到後什麼感覺?

    不愧是豬隊友,幫不上忙就算了,還能拉仇恨!葉行遠恨恨瞪了陸偉一眼,無語凝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8:17 AM

第五十一章 書道天道

    張公子聽到有人罵葉行遠,頓時感到胸懷大暢,笑道:「我道是誰如此擲地有聲?原來是方兄!方兄浸道二十載,落筆如有神,入木可三分,聽說寫水、火之時,都有異象伴生,豈是一些沽名釣譽之輩可以相提並論?」

    張公子一番大肆吹捧,只是想借此打擊葉行遠的氣勢,但方姓士子卻並不領情,厲聲喝道:「俗人退去!你這官宦子弟只會附庸風雅,又懂什麼書道?比起這種浮滑之徒,更惹人厭,還是請走遠些!」

    葉行遠原本不認識這人,但聽說他姓方,又聽這說話口氣,頓時想了起來。唐師偃跟他提過府城文藝圈裡,大家公認的下一代領軍人物,便是城北方家莊號稱「書狂」的方叔翰。

    這方叔翰出生縉紳世家,父祖都有功名,家境殷實,是城北的大地主。他專注於書法之道,四五歲時就常在河邊,以樹枝劃沙於地寫字,頗見筋骨。還曾得到路過的朝廷大員讚歎,要賞他銀兩,他卻之不受,拒絕道:「不願以字之精神,換阿堵物。」

    一時間傳為神童,及至年長他中了秀才後,卻也不甚在意功名了,平日只是在家賞讀字帖,以寫字自娛,其它諸事不縈於心。

    唐師偃與葉行遠說過,這人才氣高於靈力,更無心感悟天機,f脾氣如同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也不善交際,科舉之路估計是沒指望的,日後必然也只能是地方才子名流。

    其實方叔翰也時常進城與四大才子交杯換盞,只是這段時間不曾出現,與葉行遠緣慳一面,沒想到居然在此碰上,口氣還如此惡劣。

    葉行遠知道有些才子個性十足,對任何人都是這種粗暴態度,看在唐師偃的面子上生不起氣來,所以帶著歐陽紫玉和陸偉退到另一邊去。

    書法乃是寧靜之道,勝負高下自有心知,爭口舌毫無意義。再說他也並不覺得自己的書法就一定比別人強,自誇第一確實太狂妄了。

    這次書法的考題倒是簡單,不過只是書寫一段同樣的殘碑,由名士品評,最後確定高下。

    果然是回歸了常規,彈性的空間比較大,放入最後一關的士子需要有多少,完全可以由主辦方來控制。

    只是殘碑之上這一段要書寫的文字卻有些古怪,開篇是,「故知不變一言,決非天運。而悠久成物之理,轉在變動不居之中。是當前之所見,經廿年卅年而革焉可也,更二萬年三萬年而革亦可也。特據前事推將來,為變方長,未知所極而已」

    這方文字不曾出在聖人經典之中,道理更是與聖人所言天機有違和之處,葉行遠尚未看完,就已經聽身邊之人驚呼連連。

    方叔翰眉頭緊蹙,死死地盯住碑上文字。別人都在猜度這文中大意,在他眼裡卻只有書法的間架結構,這一段文字不但文理怪,字跡也怪,寫得疏疏落落,初看起來寡淡無味,但每一字一筆,卻如刀砍斧斫,彷彿是戮力求生一般,頓時讓字體變得有些不凡。

    他伸指虛摹,想要模仿這段文字的妙處,只覺得指法有些滯澀,始終沒有那種力道千鈞之感。

    正自納悶間,方叔翰忽然瞥見在側面不遠處,葉行遠也已經抬起手,手指虛畫如龍蛇,毫無阻澀感覺,不由得吃了一驚。剛剛被他斥責的浮滑少年,竟然能比他搶先一步,領悟這古怪字帖的真意?

    葉行遠還真沒多想,這文字確實離經叛道,但是與他上輩子接觸過的各種激進思想相比,也算不得什麼。而這筆法雖然特殊,但與「宇宙鋒」那種一劍西來斬破天地的氣勢相比,又遠遠的及不上。

    在別人眼中這是驚世駭俗,但在他眼中卻不過只是普通東西,心理上沒有震撼的感覺。因此達成舉重若輕境界,信手拈來揮灑自如,還能有心情在空中虛臨的過程中,改去這字跡裡過於牽強、轉折生硬的毛病。

    張公子盯著考題看了半晌,最終放棄了自己下場,再次使出召喚,有錢有勢的人就是這麼任性!

    這次他的伴當是個年輕師爺,筆力矯健,擅長一手台閣體正楷,雖然不以個性風格見長,但中規中矩的字體絕對是比賽時的最佳選擇。他走過來細看那碑文,也是心中震撼。

    年輕師爺琢磨了一會兒,這才轉頭向張公子道:「此碑似易實難,小可也只能盡力而為,重要的是一個控制力,在場之人定然有不少人無法寫完。」

    書法之道牽引氣機,傾注心血,不是僅僅抖抖手腕寫字就行的。這一篇碑文文字侵略如火,若不依它的筆法,想要將碑文寫完,中間必然生變,導致筆重千鈞。要是沒有極高的定力,絕難以完成。

    這年輕師爺自知碑文筆法深奧,憑自己的天分不足以臨場解讀模擬,更無法變化融合,只能硬用自己擅長的館閣體,將這文字之中的不屈之意桎梏,形成藏驚雷於深淵之勢,或可完成。但必須要全神貫注,否則就算出一丁點偏差,也會一塌糊塗。

    他能看得出來碑文中的玄虛,葉行遠和方叔翰兩人就更能看得出來。葉行遠虛空臨摹了七八個字以後,盤腿穩坐閉目沉思。方叔翰更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中閃現狂喜之意。

    良久之後,葉行遠方才輕笑幾聲,讓陸偉取過紙筆,凝神靜氣準備動手。與此同時,方叔翰也是鼓掌而歌,從袖中取出了常用的一支沉重鐵筆。張公子召喚來的年輕師爺早已磨得墨濃,先抄了幾段聖人箴言,約束心性,這才準備正式起筆。

    三人幾乎同時開始,葉行遠握筆在手,一筆如同刀斧劈下,筆桿如槍桿抖動,毫尖落紙時,艙底隨之震動,如波紋蕩漾。

    「雖然,天運變矣,而有不變者行乎其中。不變惟何?是名天演。以天演為體,而其用有二:曰物競,曰天擇。」

    方叔翰不甘示弱,身子挺立如鐘,肘與肩平,指如彎鉤穩穩扣住了鐵筆,揮毫之間竟然嗤嗤作響,寫出了生僻的石鼓文字,更顯這段文字中的桀驁難平之意。

    經過深思熟慮,方叔翰雖不能完全悟出這篇碑文奧妙,卻也抓住了精髓處,以自身書道,將其妙處融入,用一種更激烈的方式表達。

    「此萬物莫不然,而於有生之類為尤著。物競者,物爭自存也。以一物以與物物爭,或存或亡,而其效則歸於大擇。天擇者,物爭焉而獨存。則其存也,必有其所以存,必其所得於天之分,自致一己之能,與其所遭值之時與地,及凡周身以外之物力,有其相謀相劑者焉。」

    相對於大砍大斫、動靜極大的兩人,張公子召喚來的年輕師爺卻要平靜許多。他額頭浮現一層細汗,手持細管狼毫,落筆字字如蓮,精準地排列在面前的紅箋上,連成一線,彷彿用尺子比著寫出,沒有絲毫偏差!

    「夫而後獨免於亡,而足以自立也。而自其效觀之,若是物特為天之所厚而擇焉以存也者,夫是之謂天擇。天擇者,擇於自然,雖擇而莫之擇,猶物競之無所爭,而實天下之至爭也!」

    這三人差不多同時起筆,風格各有不同,卻都精妙絕倫。旁邊士子一時間顧不上自己寫字,瞪大了眼睛在旁觀看,要將這難得的書道盛景盡都收入眼中!

    葉行遠寫完最後一勾,只覺得神清氣爽,渾身靈力活潑的轉動不停,胸膛有一股暖意升騰,就像是火在燃燒一般。

    憑藉經驗葉行遠知道,這是靈力已經被筆力引動,而靈力是勾連天機的媒介,隨筆力落於紙面後,必有異象發生。

    旁邊忽然響起鐵石墜地的清脆聲音,方叔翰寫完字後只覺骨軟筋酥,手指酸麻,竟然握不住鐵筆了。只能任憑筆管墜地,但雙眼只死死盯著泛出金色光芒的卷面,顯然是滿意至極。

    年輕師爺堪堪寫完,只覺得胸口煩悶,急急轉身張口,吐出一口淤血,此後面若金紙的頹然倒地。張公子趕緊將他扶住,目光卻依舊停留在他留下的字跡上。

    三篇文字,是他們三個最先完成,整整齊齊,正排列在碑文之前。

    年輕師爺的一手館閣體,讓人瞧著賞心悅目,原本碑文之中那深重意氣,似乎被一條繞指柔的絲線緊緊束縛,居然呈現出一種奇妙的美感。

    方叔翰的文字全是古風,就如長槍大劍,威風凜凜,與他平日的書法相比,少了溫文儒雅的風流,卻多了許多兵戈之氣,殺伐威嚴。

    葉行遠的字最是不同,他筆鋒如砍殺,結構卻極謹嚴。如刀耕火種般,這一張紙卷不像是一張紙,更像是一片荒山,在他這幾百字落下之後,化作一片沃野!

    有人拍案叫絕,「這三人當是我漢江府年輕一輩之中書道最強,毫無疑問了!」

    這三篇書法一出,其餘人就算是拍馬也追不上,只是這三人之中,到底誰高誰下,該評誰為第一?這時候參賽的諸人,都顧不得自己的書法,心中只想著這個疑問。

    方叔翰這時候才將目光從自己的文字上移開,首先挪到那年輕師爺的卷面上,雖然微微點頭,但嘴角還是帶著一抹輕蔑笑意。

    然後他再轉頭看向葉行遠的字,入眼的一剎那間,忽然渾身僵直,汗水像是洪水似的洩了出來。彷彿只一眨眼,他頭上熱氣蒸騰,方巾烏髮盡被染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09:19 PM

第五十二章 書狂折服

    在船艙的上部,有間隱蔽的艙室,開了一個小小的窺孔,丁花魁雙眸熠熠生輝,盯著下方碑文前葉行遠三人,驚訝的嘆道:「三篇書法,各逞風流,我還是小看了漢江府啊!」

    昨日算學比試,丁花魁未曾親臨觀看,錯失了親眼觀摩葉行遠的機會,深以為憾。今日在特意指定的書法關卡,她便來偷窺,原以為又會是葉行遠一騎絕塵,不想還有人可以比肩。

    除了很多讀書人不重視的經世致用之學,漢江府中士子的其它項目水平真不低,可以稱得上一句藏龍臥虎。

    這三篇書法拿出來,任意一篇都能夠讓人目眩神迷,深得書道之妙。區區一座府城就有這幾位高手,那中原大地各府州縣,又將有多少豪傑?

    「之前我還擔心他是個算術偏才,在後面關卡湮沒於眾人之中,所以吩咐考他的強項書法。可眼見這狀況,倒像是故意幫他揚名了。下場關卡,就讓他窘迫一點,免得讓他小瞧了我們!。」

    丁花魁關閉了暗格窺孔,嘴裡卻冒出這樣幾句話。這場還想著放葉行遠的水,下一場又想讓葉行遠窘迫難堪,女人的心思就是這麼任性善變。

    身旁的老執事連忙點頭稱是,卻也為自家小姐一天三變的主意發愁。虧得他們準備充分,足以應對各種不同情況,雖然時間緊迫,但還是能調整過來的。

    「小姐,那這一次書道比試,到底是誰贏了?」紅衣丫環心急,知道小姐已經看出端倪,忍不住開口追問。

    丁花魁微微一笑,「你自己去看。」

    就是因為我看不出來,所以才問你的啊!紅衣丫環心中嘀咕,但知道小姐這麼說必有緣故,就依言下去觀看。

    她擠進船艙時,只見請來做考官的幾位老先生已經開始查看三人作品。其餘諸人暫時也沒心思再寫字,反正今日時間儘夠,想先看個結果。

    有個老先生瞧了半天,嘆道:「這三篇書法,各有千秋,單以技藝而論,真可說是不分軒輊。不過依我來看,還是葉公子的這一篇更得神韻。」

    他這算是持平之論,不過也有人有不同看法,「葉公子的精氣神固然更足,但方公子這一篇,功力之深厚,簡直讓我這寫了六十年字的老朽汗顏。真可以說是無一筆無來歷,若我來選,當選此篇!」

    這二人評說都是中肯,葉行遠也暗暗點頭,單以基礎功底來比,自己確實比不過方叔翰這種書法瘋子。畢竟對葉行遠來說,書法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算是一個業餘愛好,但對方叔翰來說,書道就是他的命,這種差距不可彌補。

    無論誰得第一,葉行遠都不介意,反正對他來說只要過關就好,還出不出第一名的風頭無所謂。但接下來兩人的評述,卻讓葉行遠感覺到不對頭。

    一人說,「這兩人字法雖好,但是與李書辦相比,終究不是正路。我輩讀書人循正道而行,所求筆意堂堂正正,就如以繩索縛凶獸,豈能任其肆虐?」

    又一人說,「李書辦這字方是正統君子,聖人云,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這殘碑筆意縱橫,固有野趣,卻非書法正道。君子不變之意,立其規矩才成方圓,若是立身不正,順勢隨意變去,那便不好了!」

    接下來幾人,也都是紛紛吹捧為張公子執筆的李書辦,話中明裡暗裡都在貶低葉行遠與方叔翰兩人。

    葉行遠有意回頭看去,張公子果然是得意洋洋,於是就心知肚明了。昨天算數這種事沒辦法作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但這書法卻不一樣,是靠主觀評判的,由別人評鑑才能分出高低。

    嘴長在別人臉上,若是受了好處,難免顛倒黑白。何況李書辦的字確實也不差,要是眾口稱讚一致推舉,壓過葉行遠和方叔翰兩人也不是沒有機會。

    輸給方叔翰,葉行遠不介意,被張公子這種小人的槍手壓在頭上,卻有些不樂意。他正要開口反駁,卻聽方叔翰高聲嗤笑,口中破口大罵,「一群有眼無珠、信口雌黃的老殺才!張家花了多少銀子,買你們這些違心言語?堂堂讀書人,心若不正,字必不正,你們以後還有臉寫一個字麼?」

    葉行遠張了張嘴,又合上了,差點忘了身邊還有這麼個大嘴炮在,倒是節省了自己的口水,還能罵得比自己更兇猛。

    再想想也明白了,自己不樂意被槍手李書辦壓下去,方叔翰這種視書法如命的倔才子顯然更不會樂意。

    方叔翰張嘴大罵,那幾個胡亂吹捧的老先生難免有些難堪,他們確實是收了張家的銀兩,要捧一捧張公子這隊伍。但沒想到得罪了方叔翰,也沒料到方叔翰竟然毫不猶豫地當場發作,事已至此,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有位老先生越眾而出,「方公子且稍安勿躁,你的書法自然是好的,但仍須戒驕戒躁,不可自認天下第一。今日李書辦勝你一籌,實是公論,你莫要輸不起,丟了讀書人顏面。」

    方叔翰哪裡肯依,冷笑道:「今日書道比試,我是輸了,但卻不是輸給這猥瑣小吏!心意不誠,只想著阿諛奉承陞官發財,又何以寫出正道文字,徒有其形,未得其神!你們若是不信,倒是將那小吏文字,提起來瞧瞧!」

    坐在張公子身邊的年輕師爺李書辦聽到此言,剎那間面色慘白,眼神惶恐,竟然有告饒之意,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幾個老先生對視一眼,莫名其事。最開始盛讚方叔翰的人冷哼一聲,轉身提起李書辦的文字,只覺得的手上一沉,手腕輕輕抖了抖。

    哢!哢!卷面之上竟傳來連續崩斷之聲,就如鐵鏈鐐銬碎裂,那紙面上原本整整齊齊的文字,突然東倒西歪,彷彿是跳起舞來。旁觀之人嚇了一跳,以為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卻發現那些字跡還在原位,並未發生變化。

    但整副字的精氣神彷彿就在那一抖之間傾洩而盡,如今看來,這幅字的字形雖然還是極美,卻像是風乾了的水果,乾癟而乏味,再無鮮甜之感。

    李書辦頹然坐倒,張公子瞠目結舌,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在書道之上,謂之為『崩』!」方叔翰毫不客氣,繼續解說揭露,「心有餘而力不足,志大而才疏,妄長而氣短,手上縱有千鈞之力,卻縛不住文字之靈,或可矇蔽世人於一時,又怎可傳耀千秋萬古?

    李書辦你練字十餘年,聽說寫禿百筆、染墨一池,但若是想不通這個道理,在書道上也難再進一步!」

    李書辦的年紀比方叔翰還要大兩歲,但方叔翰卻直斥其非,並無半點客氣。李書辦滿面慚愧之色,站起身走到方叔翰面前,恭恭敬敬施了禮,然後掉頭便走,實在無顏留於此地。

    張公子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又是惱怒又是焦急,偏偏也拉不住這伴當,更無話可說。

    剛才那幾個胡亂吹捧的老先生也恨不能躲進人群裡,不敢再多說一字,生怕自己也被方叔翰單挑出來點名狂噴,那這張老臉可就丟盡了。尤其是那個斥責方叔翰「輸不起」的老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再無剛才盛氣凌人的氣勢。

    那還在拿著李書辦書法的老先生揚眉吐氣,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漢江府書狂,無論眼界見識,還是筆下功底,都已在我們這些老東西之上。既然如此,今日書道比試,你方公子不是第一,還有誰能是第一?」

    別人不敢再插嘴,方叔翰太能噴了,一個說不好就引火燒身。

    然而方叔翰卻大笑搖頭,「你們錯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今日我是輸了,不是輸給李書辦,自然是輸給葉公子!」

    他一指剩下來的兩幅字,正色道:「老先生,煩你再將我們這兩幅字提起,讓眾人看得明白。」

    老先生不明所以,他先提起了方叔翰的字,照例輕輕在空中一抖。

    平地一聲雷,鏗鏘之聲,如在空中炸裂,耳畔金戈鐵馬,竟如滾滾洪流持續而來。站得近的人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向後跳了一步,彷彿是要躲避揮在眼前的利刃。

    這一張紙上數百字,竟寫出了千軍萬馬古戰場的氣勢,雖然只是一剎那的幻覺,卻已經叫人心生畏懼!

    圍觀之人怔了半晌,這才從這種幻象之中醒來,一個個都拍手喝彩。有人大叫,「了不得!這書法已經到了意從景出,如真如幻的地步,方公子之書道,可稱當世大家!」

    字之精氣,化而為勢,影響人之感官,這才能有這種異象。以往方叔翰的字,也已經略有變幻,眾人都有所耳聞,但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方叔翰聽到這種讚揚,反而苦笑道:「今日得見這神奇碑文,吾之書道受其感應,居然一舉突破瓶頸,方能有此成就。本以為必是第一,方才沾沾自喜之時,不想卻見到了他......」

    他伸手指著藏身人群、低調半天的葉行遠,甚至對著葉行遠折腰鞠躬,以大禮向葉行遠參拜。

    葉行遠嚇了一跳,趕緊側移半步,無論年齡身份,方叔翰都在他之上,他怎能受此大禮?忙說道:「閣下何必如此?小弟生受不起!」

    方叔翰抬起頭,誠懇的說,「適才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出言挑釁閣下。如今反思,真是追悔莫及,本該負荊請罪,這區區一禮何足道哉?

    聖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閣下這一篇字出來,即為我師,只求能教我書道真意,便是要我跪拜求師,那也是值得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1 10:06 PM

第五十三章 大會疑雲

    老先生們面面相覷,到現在還不明白方叔翰為什麼對葉行遠的字推崇備至。還是有人機靈,提起葉行遠的字,也是抖了抖,卻聽呼的一聲,正如野火燃起,火苗飛竄!

    手持書法的人嚇了一跳,差點將這幅字脫手扔出去,好在火焰飛騰卻無熱度,並沒有燙傷手,而且是一現即隱。

    只見紙面上的字彷彿小人一般活動起來,野火燃盡,耕種田地,萬物生長,滄海桑田。儘管只是一瞬,卻彷彿歷經千世萬劫。其中意蘊,不在文中,而在字中。如果說方叔翰的字已有了氣象,那葉行遠的字,就是有了神韻。

    葉行遠自己都吃了一驚,再看自己落筆,對比碑文,心中忽有明悟。他伸手扶住了方叔翰道:「我能寫出這樣的字也是偶然,讓我再寫一遍,便萬萬不能了。你目光如炬、手眼相當,這才是書道正法,我與你相比遠遠不及。」

    自己畢竟並非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心中就沒有束縛和桎梏,信筆寫來,反而與碑文之中的離經叛道之意起了共鳴,竟可在紙面上略演天機。

    但這種事可一不可再,也不能認定自己在書法水平領先,只能說自己的精神境界更為廣闊,投注在書道之上,才能顯出更完美的異象。這本身也是自己穿越而來的巨大優勢,平時不曾在意,反而是在這種小小的細節上展露無遺。

    方叔翰聽葉行遠口中謙遜,心裡更是慚愧,只覺自己一開始有眼不識泰山,真是無地自容,一再道歉,表示必須請喝酒道歉。

    葉行遠只好答應,與他把臂而出。這一關兩人當然已經過了,先前龍爭虎鬥,最後惺惺相惜,堪為一段佳話。兩人同時出艙下船,引得如雷歡呼。

    陸偉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跟在葉行遠身後,向歐陽紫玉嘆道:「我如今覺得,表哥大約除了不會生孩子,其他任何事他都能做......」

    歐陽紫玉撇了撇嘴,想要表示不屑。但是想到自己整整兩關未曾幫上一點小忙,全靠葉行遠自己包打天下,心中也不免有些慚愧。只是嘴上兀自不肯饒人,「這卻未必,下一關說不定就要你我二人幫忙了!」

    方叔翰拉著葉行遠下船,穿過熱鬧歡呼的人群,上了酒樓,與唐師偃等人匯合。唐師偃等已經聽說方叔翰先前找葉行遠的麻煩,再見他如今心服口服的模樣,都是哈哈大笑。

    之後唐師偃說起自己當日在陸家遇上葉行遠的趣事,方叔翰才知這位前輩也曾看走眼,才心中釋然。不怪他們不識貨,實在是葉行遠有時候的表現太逆天?

    隨後幾大才子又拿出當初葉行遠所錄九首邊塞詩的書法,方叔翰看了愛不釋手,不由得責怪好友不早拿出來給他看,害得他在船上出醜。

    別人為詩,方叔翰卻更為了葉行遠的字。這些字體新鮮別具一格,雖然還不算成熟,但卻已有大家氣象,早晚自成一家。方叔翰看了就放不下,又表示要重金求購。

    葉行遠卻不過他,只好答應了百金兩幅字,樂得方叔翰興奮異常,又多喝了幾杯。

    唐師偃想起什麼,笑道:「說起重金求購,葉賢弟如今不了不得。我們費時費力書畫,便是遇到識貨之人,出手也不過就二三十金。今日外間卻有傳言,葉賢弟昨日船上算數草稿已經炒到二十兩銀子一頁,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橫財!」

    葉行遠回頭看陸偉,陸偉心臟怦怦直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還是十兩,已經是難以想像的的天價,這還不到中午,一下子就二十兩。那照這漲幅,自己懷裡所藏二十四頁草稿,豈不是早晚要價值連城?

    他只想著發財事,口乾舌燥。葉行遠卻想的更深一層,自己所用的草稿,憑什麼會被炒得這麼高?又是有什麼人在背後收貨?

    這東西不像是書畫作品,比如今日他在花魁會上的書法,有其藝術價值,也可以留存後世。以後若是自己有了聲名或是位居高位,那作品也會有升值的空間。

    可信手亂寫的草稿,能有什麼價值?還有人批量收入,這是什麼蹊蹺?葉行遠轉頭就問唐師偃,「前輩可知是什麼人要收我這草稿?這事有些稀里糊塗,我總覺著有些不對。」

    唐師偃道:「據我所知,幕後要收你這草稿的,便是丁花魁畫舫上的許執事。他開出二十兩的價,大家自然也就隨行就市,若不是你那些鬼畫符不好模仿,只怕現在市面上偽作都要滿天飛了。」

    是花魁要收自己的草稿?難道是美人垂顧,這才愛屋及烏一擲千金麼?葉行遠搖了搖頭,天底下沒有這種好事,對方既然有此行動,必然也就有著特定的目的。

    葉行遠仔細回憶這次花魁大會兩關之中的細節,隱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他之前未曾親身經歷花魁大會,不過是從府志裡看過而已,雖然覺得這一期的花魁大會與之前有不同之處,卻也說不出來詳細的,只能再問唐師偃等人。

    唐師偃聽到葉行遠的疑問,,略加思忖,果然也覺有些不妥之處。平日花魁大會,無非是歌舞昇平,考些雅題不過更增聲色罷了,但這一次大會的考題,卻顯得過於認真。

    第一日是生僻的算術,第二日書法所用的殘碑文字更是名不見經傳,他們剛才還在討論那段文字之中蘊含的深意,都覺得有些別出機杼,卻與正統不合。這一個女子花魁,又是從什麼地方得來?她是什麼來歷?

    這時候方叔翰也插口道:「若我沒有猜錯,此次花魁應該是來自東南外域。」

    這書法呆子突然開口,葉行遠也愣了愣,忙問道:「方兄從何得知?」

    方叔翰點頭道:「昨日那道天庭牧牛之題,吾嘗見之。此題流行於東南一座大島,傳為神人立碑,考驗當地蠻族。碑文我曾託人拓印碑文,輾轉跨海帶回,雖不曾算過那題,文字卻記得,字字綿密如珠鏈,頗有幾分意趣。」

    身為一個書法狂人,各地有名碑文當然都要想辦法搞到手,這天庭牧牛題算法方叔翰不管,字體卻記得清清楚楚。

    「東南外域都是蠻人,怎會來我漢江府爭當花魁?莫不是他們做不出這道題,要找我中原才俊之士來解?」唐師偃大笑打趣,「這倒說得通,小葉解了這題,只怕要被這蠻人花魁搶回去當女婿。」

    蠻人風俗特異,並無男女之分,男子可娶妻,女子亦可娶夫,拋頭露面,無羞恥之心。聽說搶親風俗也頗為盛行,傳說無論男女,在路上看中了就會一棒子打暈,將人拖回家中成親,唐師偃以此來嚇唬葉行遠。

    「這倒不會。」方叔翰又補充,「這道題前半部分是有解的,我那碑文拓印之中,也附有近世之人的解答,不過那字就不堪入目,之前我不曾細看。

    我昨夜回家也曾比對過,這題難處尚未寫出,給咱們的題目還少了一個條件,若是加上,總數應為五千零三十八萬九千零八十二,這數字卻非一日間能夠算出......」

    葉行遠回想起昨日比試結束之後,老執事送上來的花魁留言,感同心受。當時他就想過加了一個條件後計算量必定大增,方叔翰這個答案倒是與他估算的數量級差不離。

    其實這解法不難,難的便是計算,他又不擅長用算盤,沒有計算工具的話,這種數量級的計算讓人頭暈。如果他與張公子的兩位賬房合作,或者能夠大大的提高效率。

    「不過這題難處還不在此。」方叔翰倒是有了興致,又道:「最後兩個條件,才是這題東南一地千年無人解出的原因。」

    他豎起兩根手指笑說,「一是黑白牝牛聚在一處,可排列成正方之形。二是棕黃牝牛聚集,可排列成正三角之形。當日碑文來時,繆老師正好在我家作客,我一時興起給他查看,他思索半日,最終卻說不可算而退......」

    葉行遠一震,知道這兩個條件可稱得上極其厲害!如果說黑白牝牛總數為正方數,棕黃牝牛總數為三角數,那在浩如煙海的數字中要將這個大數找出來,可不是幾日幾月的功夫。

    不知道那些蠻子是否能夠算得出來,反正葉行遠捫心自問,即便他對此題已經有了初步的研究,也實在沒興趣繼續深入。

    唐師偃這時候卻皺起了眉頭,「方賢弟所說的繆老師,就是被征辟入欽天監客卿的繆長風?他也算不出這道題?如果那蠻人能算此題,算術之道當真不弱!」

    謬長風是省內算術奇才,青年時就能推算曆法,推斷日月之食。後來年紀大了,算法更精,三年前欽天監征辟,召入京中。如果連他也算不出來,而東南蠻人卻能找到解法的話,豈不是說蠻人的算術之道居然已經超過了中原?

    方叔翰不以為意,「正是繆長風老師。算術本是小道,蠻人執迂,這才會一心不改上千年去算它。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也不必在意。」

    葉行遠與唐師偃對視一眼,他們倆卻不能釋懷,對這次花魁大會,有了更深的懷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2 12:43 PM

第五十四章 意識形態問題很重要

    葉行遠和一眾才子喝酒吃飯互相吹捧的時候,屢屢受挫於葉行遠的張公子卻失態了,房中的古董遭了秧,被張公子砸了好幾件。

    李書辦代寫的文字,雖然被方叔翰一通奚落,但到底也算是好的,所以第二關也是過了。可是再次被葉行遠當成墊腳石的感覺,卻讓張公子一口氣憋著發洩不出來。

    他參加花魁大會,是為了揚名立萬,親近下花魁芳澤,最重要當然是奪取轉輪珠。但針對葉行遠的因素份量也很重——之前在府學中他對葉行遠放過狠話,如果做不到就太丟臉面了,尤其是在同學中丟臉。

    一旦連過三關到了花魁畫舫之上,詩詞就要發揮壓軸作用了,這方面葉行遠的優勢太大。張公子雖有後招備用,但能在之前就將葉行遠攔下最好。

    但如今看葉行遠的勢頭勢如破竹,連續算學、書法兩關都是第一,已經是自己奪取轉輪珠的最強對手。第三關要怎麼樣才能將他擋下?

    當初不對葉行遠放狠話就好了,現在就可以裝糊塗,省的被同學看笑話......張公子感到自己有點騎虎難下,但此時後悔也無用。

    那時候,他真覺得自己有萬全把握才裝個逼而已,誰知道貌似書呆子的葉行遠綜合素質如此出色.....張公子咬了咬牙,叫了個親信過來吩咐道:「無論如何,你要在今夜之前,探得明日花魁第三關的考題!」

    張公子倒不是為了自己,他財大氣粗,人脈又廣,無論第三關考什麼,他都可以找到最好的伴當過關。他要提前知道考題,還是為了針對葉行遠。

    差不多傍晚時分,葉行遠與眾人分別,回到府學中休息。還特意吩咐陸偉,暫時不要將剩餘草稿放出去。回了號舍見到莫娘子,想起莫娘子見多識廣,就將心中疑竇對莫娘子又說了一遍。

    青丘國勉強也算外域,雖然位居東北,但也不能算在中原,或許與東南外域有些什麼互通的消息。

    莫娘子也頗為好奇,仔細詢問,談及算術考題倒是罷了。等葉行遠提起今日書法考題文字之後,她卻猛然抬頭,眼中大放光芒,居然後腿直立,以狐狸身軀硬生生的站了起來。

    葉行遠大吃一驚,「你不是一直嚷嚷後腿癱瘓,只能可憐兮兮的讓我幫你挪動麼,怎麼今天連狐狸形狀都能站立了?」

    「不要打岔,這不重要!」莫娘子毫無羞愧自覺的叫道,「萬變真經!此乃萬變真經的序言!這丁花魁到底是什麼人?她怎麼敢將這萬變真經碑文殘片帶入中原?」

    莫娘子的行徑與平日大不一樣,顯然是震驚已極。

    萬變真經?這又是什麼東西?葉行遠陡然覺得這潭水好深,有種不想攪和進去的感覺。莫娘子平復下來,趴在葉行遠手臂上,好像後腿又癱瘓了,然後對葉行遠解釋起來。軒轅世界,以中原為中心,四面荒漠、高山、海洋,都是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就算是妖族、蠻族居住在此也很艱辛。

    追根溯源,無論是北方妖族還是南方蠻族,都將中原王朝奉為正朔,遙遙禮拜。文聖降世之後,經典流傳,妖蠻之輩也都用心沿習,雖然資質駑鈍難有大成,卻也漸漸能夠讀書明理。

    千年歲月易過,這期間外域異族之力漸漸增長,與中原王朝也發生了多次的摩擦和戰爭。但即使如此,妖族蠻族都有自知之明,曉得自身為天機所惡,不敢有取而代之之心。就算趁著王朝積弱,入寇中土,不過肆意掠奪一番,便即退去。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萬變真經出土。

    萬變真經,詳述「天擇」「物競」之理,以「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這易經大道為基,另闢蹊徑,扯出一番道理。與聖人所定嚴格的秩序不同,從字裡行間,異族卻看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既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中原人族,也不過是萬物之一,他們得聖人庇佑,人皇賜福,截取天道化為天機,佔據中原沃土已超三千年。那妖族蠻族,若是在「物競」之中取勝,豈不是也有機會佔到「天擇」之理,入主中原?

    萬變真經在外域流傳甚廣,但對人類來說卻是絕密,這真經內容為幾位雄主所得,更是心裡蠢蠢欲動,如今的外域已經與以往大不相同,只中原之人都不甚瞭解罷了。

    葉行遠聽得目瞪口呆,以他的見識自然知道這是大事,而且是大到不能再大的大事。這是意識形態問題。

    以前中原王朝鎮壓四夷,不僅僅是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和各種神通——妖怪和蠻族同樣有巫術神通,而且他們天生身軀強健,與人類相比是更好的戰士。人類王朝能佔據上風,究其原因就是意識形態的碾壓。

    人族有文聖降世,截取天道化為天機,又創天命神通守護天機,又有諸法經典傳播士人,得到三千年盛世。這種意識形態上的優勢,妖族、蠻族,乃至於各種盜匪、仙人,在政治權利上都不可能與大一統的王朝抗衡。

    除非是天機變化,改變了天命所歸,才會發生改朝換代。但即使如此,人類的統治仍然是穩如泰山,無非只是去除毒瘤,引進新血而已。

    萬變真經葉行遠只看到了幾句,但其中蘊含的離經叛道之意,已經能夠感覺的清清楚楚,如果真能構建出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那也就意味著外域妖蠻擁有了自己的強大意識形態。

    而這些意識形態要是也能夠截取天道,化為自己的道統,那也就意味著他們具備了與中原王朝爭奪正統的可行性。

    這應該去檢舉!葉行遠作為指望天機道統吃飯的讀書人,立刻就想到這點,但又停住了腳步。

    這該去找誰?府衙?去舉報此界花魁來自外域,心懷叵測,想要顛覆朝廷?這種話說出去沒人相信,只會惹人恥笑。

    就算有萬變真經的序言,那又有什麼?如今四海昇平,讀書人口出狂言,寫的文章比這離經叛道的還多得是,也不見有什麼懲罰。

    府衙吃飽撐著為此來針對一個花魁,還不夠鬧笑話的。葉行遠冷靜下來,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點大驚小怪?在自己眼裡,萬變真經確實是大事,但這花魁攜帶碑文殘片,也可能只是無心之舉。

    即便自己憑藉上輩子的一些經驗,通過此事可以見微知著,勸朝廷袞袞諸公未雨綢繆,但首先也得自己有上書言事的渠道和資格。

    否則他只是一個童生,人微言輕,就像是上輩子時空裡,誰會認真去聽一個中學生分析講述世界局勢問題?只會當是自己好高騖遠、誇大其詞。

    還是需要提升自己的位格啊!不提升自己,就很難有發揮餘地。葉行遠琢磨半晌,雖然有一腔報國熱情和拯救人類的偉大衝動,但也只能暫時冷靜下來,從長計議了。

    莫娘子看他的面色有些怕人,柔聲勸道:「你也不必太擔心,這萬變真經雖然頗受歡迎,但至少我青丘國中,還是以聖人之言為正道。別國尊奉中原衣冠正朔的還是更多,些許離經叛道,你不必在意。」

    葉行遠微微嘆口氣,這是個漸變的過程,意識形態的完善和傳播,本身也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人族應該還有準備的時間。那麼多大人精擅經義,掌握神通,也總該有明眼人注意到了外域的變化,也許他們有應對之策,暫時還不需要他這個小小童生來杞人憂天。

    這丁花魁雖然有些可疑,但她一個女子入中原也做不了什麼大事,自己就暫時靜觀其變,如果花魁大會過關,與她見過後,可再試探一二。

    次日清早,葉行遠帶著陸偉會合歐陽紫玉,再往清河。他心中有事,不免就顯得有些沉默,倒是陸偉一直喋喋不休,「表哥的草稿漲到三十兩一頁了,我看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不如出手吧。」

    在他想來,再大的冤大頭,也不可能花更多錢了。葉行遠草稿共有三十多張,如果都以三十兩一頁去賣,那就是接近一千兩。一千兩等於府城一戶大戶人家的家產,居然有人去買幾張廢紙?

    葉行遠掌握更多訊息之後卻淡定許多,如果說有人下了血本想要他的草稿,那就說明對方看出了幾分端倪,這東西就不能輕易給別人了。

    這相當於高級技術資料,要是自己貪小便宜賣了,日後被外域蠻族破解,自己不就成了人奸?總不能將希望寄託在別人一直都無法破譯吧?

    「暫時不賣,等待以後。」葉行遠吩咐陸偉,陸偉只當他還要再等漲價,心中只能佩服表哥的魄力和耐心。

    「總算是第三關了,過了這一關,你就能見到花魁,並得到轉輪珠了吧?」歐陽紫玉不關心這些凡人銀錢往來,只覺得俗氣逼人,趕緊轉換了話題。

    她兩天都無趣得很,眼看終於到了最後一天的關卡,就像是看見了曙光一般,整個人也多了幾分精神,想像轉輪珠的功效,真是令人流口水啊。

    歐陽紫玉說得也不算錯,只要葉行遠過了第三關,進入獻詩環節,整個府城又有誰是他的對手?

    葉行遠望瞭望緊靠著畫舫的第三艘艘大船,笑道:「最後一關不知考些什麼,惟願一切順利。」

    葉行遠穿過人群正要登船,又碰見了張公子,卻見張公子依舊趾高氣揚,彷彿永遠不知道什麼叫低調似的。

    不過今天張公子身邊是一個蒙面的黑衣人,他登船時瞥著葉行遠,眼神裡滿是挑釁之意,看來今天又是信心十足。

    歐陽紫玉奇道:「這人今天怎麼提前帶伴當入場了?我記得他之前可是謹慎得很哪!」

    這個伴當選的也有些奇怪。雖然只是匆匆一瞥,葉行遠也看得出此人身材高大強壯,似乎更像是武人,而不是讀書人。這最後一關,到底考的會是什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2 09:48 PM

第五十五章 露餡了

    今日的船艙更空了幾分,昨日第二關書法又差不多刷下去一半人,有資格踏進第三關的總共不過數十人而已。艙中的佈置又與前兩日不同,船艙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台,不知是何作用處。

    葉行遠皺起了眉頭,這看起來有點像是舞台,如果第三關是玩什麼歌舞琴瑟,那對他來說可真是噩耗,對這方面完全不擅長。

    照例是紅紙揭開,下面只寫了一個「劍」字。此時老執事從船艙外走進來,宣佈了比試的內容,「今日第三關,考的是劍道,請諸位準備。」

    劍道?花魁大會關卡中破天荒的比試劍道?這還真是幾百年來的頭一遭,眾人對此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場面頓時一片哄亂,紛紛發起了牢騷。

    其實劍為君子之兵,文人佩劍應該是尋常事。據說上古之時民風尚武,文武不分家,讀書人大都也習劍,正所謂出將入相。

    但是這千年太平盛世下來,讀書人傳承天命神通,姿態漸漸拔高了許多,嚮往的是操縱天子、諸侯之劍,而身邊實際佩劍的卻漸漸少了。

    這時候就算想臨時找習劍的伴當也不容易啊,只有少數大戶人家公子準備妥當,有優秀的武士侍候,其餘人大概只能親自上陣去獻醜了。但這會兒花魁讓他們比劍,也算是風雅之事,難道還能拂袖而去不成?

    全場只有張公子洋洋自得,就像前兩關一樣。在葉行遠眼裡,張公子就沒有不洋洋自得的時候,永遠都充滿信心。

    張公子身邊的黑衣人此時解下蒙面,只見此人眉目狹長,臉色倨傲。當場就有人認了出來,「這不是燕仲牟燕大俠麼?張公子怎麼請來了此人?那這第三關,終於該是張公子第一了。」

    燕仲牟號稱漢江大俠,劍法精湛,曾經當眾刺下空中的飛鳥,他在這漢江府中劍術若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不過此人一向驕傲,一般人請不動他,想不到張公子居然提前請了過來,到底是府尊公子,準備果然極其充分,看來是勢在必得了。

    劍道比試的規則最簡單粗暴,兩兩相鬥,雙敗淘汰,直到場中只剩下十個人為止。從最後控制人數的角度來說,這種淘汰制的比試倒也算適合。

    老執事神色平常的宣佈規則,「......對陣之前,從此處抽籤,確定對手,勝者繼續捉對鬥劍,敗者進入另一組重新抽籤,再敗即淘汰。」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張公子驕橫的聲音響起,「這位老先生,不知可否指定對手挑戰?」

    張公子的目光一直瞟著葉行遠,目的是誰不言而喻。葉行遠也只能啼笑皆非,人作起死來真是神仙也救不了,張公子何必一定要往槍口上撞呢?

    老執事沒預料有如此問話的,遲疑道:「若對方不反對,那自然也可......」

    「這就成了!」張公子大喜,遙遙指著葉行遠大喝道:「葉行遠!你我恩怨可敢在這比劍擂台之上一分勝負麼?」

    前面連續兩關張公子都很高調,本意也是為了樹立自己勢在必得的氣勢,結果最後都被葉行遠搞得沒脾氣。雖然也沒什麼,張公子終究還是過關了,不算太失敗,但自以為是的張公子總疑神疑鬼,覺得別人看了自己笑話。

    昨天半夜張公子得到考題之後,不惜重金禮聘燕仲牟,就是為了今日在擂台之上出這一口氣!

    這人是不是失心瘋了?葉行遠久久無語,他實在無法理解這種執著。明明自己從頭到尾就沒怎麼搭理這位公子,偏偏他一個人也能上竄下跳,激動得不亦樂乎......

    「我!我!我!」歐陽紫玉叫了幾聲,歡快的從葉行遠背後跳出來。她生怕葉行遠有意忍讓,自己失去表現的機會。

    話說連續憋了兩天,歐陽紫玉心裡也是有點急,看起來自己完全無用武之地。如果自己最後寸功未立,那怎麼好意思索要轉輪珠?

    而今天難得有了個揚眉吐氣的機會,既然有人願意送上門來,她歐陽紫玉就當仁不讓了!

    「你有把握?」葉行遠轉頭問道,劍道比試雖然是個冷門,但剛好撞上歐陽紫玉的強項,以歐陽紫玉的性格,肯定是攔不住了,也沒必要攔著。

    八階女劍仙肯定是有幾把刷子,也親眼見過幾次。但是與這種聽起來牛氣衝天、如雷貫耳的漢江大俠相比,卻不知道到底孰強孰弱。

    如果歐陽紫玉沒有絕對的把握,那也不必冒著風險理會對方挑釁,安安生生找兩個軟柿子捏了,順風順水就能過第三關。

    歐陽紫玉被葉行遠氣得雙目圓睜,對葉行遠的問題相當不滿,她可是堂堂女劍仙,一個世俗武者能有多少本事,敢問她有沒有把握?

    她忍不住叫囂道:「葉行遠你問出這話,是昏了頭還是沒睡醒?對付這種凡人,我動一根手指頭便能拿下!」

    對面燕仲牟聽到,登時大怒,臉色鐵青,握住劍柄對張公子道:「到了擂台上,某只怕收不住手!」

    張公子也有點語塞,這大俠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差。一言不合,就要拔劍相向,那小書僮不過說一句大話,他就想要取人性命。

    老執事耳朵尖,聽到後嚇一跳,連忙道:「這花魁大會劍道比試,乃是文鬥,萬萬不可惹出人命!」

    歐陽紫玉當然也聽得清清楚楚,翩然如蝴蝶一般在空中飛過去,穩穩落在擂台中央,不屑道:「多說無益,速速上來,別浪費時間!」

    燕仲牟看出她輕功了得,不過並沒在意,也縱身躍上擂台,冷笑道:「你這小廝倒是學了兩手花巧功夫,可惜在某重劍之前全無用處,擂台方圓之地,也沒有你施展輕功的餘地。你若現在磕頭認輸,某還能放你一馬!」

    他呼吸沉穩,劍術已經到了極高明的境界,可不是讀書人習劍花架子可比,真的是殺人劍法。此時先提醒說明,勿謂言之不預。

    歐陽紫玉笑嘻嘻點頭說,「好好好!我早聽說俠以武犯禁,你們這些俠客劍法雖然粗糙,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觀之處。儘管使出來看看,不要讓我失望。」

    糟了糟了!在場之人瞧歐陽紫玉面容清秀,口齒伶俐,又兼是兩關第一葉行遠的伴當,心中不免有垂愛之意。但她言語如此輕佻,不停激怒燕仲牟,有點凶險了。若燕大俠發了怒,很有可能血濺當場。

    燕仲牟生性豪俠,聚了好些莊客,聽說在地方上時有鬥毆殺人事,但他大手筆與官府交好,每次出了人命又都有手下莊客頂罪,因此才能夠逍遙法外。

    這可不代表他手上不沾血腥,大家都知道他是真殺過人的,擂台可是各安其命的地方,就算燕仲牟有所顧忌不下殺手,但砍成重傷也是可憐!

    就有好心人勸:「小兄弟,燕大俠的劍法高明之極,你若不成,速速認輸,千萬不要嘴硬強撐。」

    這種話對別人說或許有用,但對於歐陽紫玉來說只是耳旁風。她聽了也不說話,只饒有興致第看著燕仲牟,等他出劍。

    燕仲牟等了半天,就是等這小子自己認輸下台,自己也好贏得體面,沒想到這小子執迷不悟,那可就休怪他劍下無情了!

    他緩緩抽出背上長劍,傲然道:「某劍出必飲血,小子,你已引動某之殺意,自求多福吧!」

    只見他長劍一掄,發出呼嘯風聲,沉重的鐵劍在他手中輕若羽毛。手腕一翻,使個勢子,劍身便朝著歐陽紫玉的纖腰橫掃過來。

    歐陽紫玉咦了一聲,瞬間身形化作一道紫影,不知怎麼就飄到了燕仲牟身後,然後笑道:「你是鐵蛋和尚的俗家弟子?那倒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你既然學了他的功夫,我也不能以大欺小,你退下吧,饒你無事!」

    燕仲牟聽歐陽紫玉一口道破自己的師承,心裡微微吃驚,難道真遇到有淵源的人了?但再聽對方後面所言,一股氣直衝腦門,大怒道:「你這廝胡言亂語,辱及我師門,該殺!」

    他身軀一轉,又是反手一劍,劃出的長弧猛烈凶悍,彷彿還帶著風雷。歐陽紫玉蹙眉,「鐵蛋和尚沒有教你尊敬長輩麼?那就讓我來教你規矩,免得日後吃虧。」

    她滑步後退,順手抽出腰間寶劍,突爾中宮直進,快如閃電的撞進燕仲牟內圈,趁他回劍不及,用劍身在他右手手腕重重一拍。

    腕骨斷折連著重劍墜地,噹啷作響。燕仲牟痛極大呼,滾下擂台,抱著手就蹲下,再也站不起來,額頭滿是黃豆大的汗珠。

    痛!這可真是痛!燕仲牟的手腕手背高高腫起,已經完全成了紫紅色,中間不知道斷了多少根骨頭。他自出師以來,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苦頭?

    歐陽紫玉掏摸出兩個小藥瓶,丟到燕仲牟面前,「看在你算我半個師侄份上,本該斷你一手作為懲戒,如今只敲斷你幾根骨頭,可記住教訓了?這藥膏紅色外敷,綠色內服,一月之內不要用你的右手,當可痊癒!」

    她說話時神氣活現威風凜凜,十分的心滿意足。終於在這花魁大會上出了一把風頭,為葉行遠立下了汗馬功勞,不再是吃白飯的人了!若轉輪珠到手,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而圍觀眾人見燕仲牟蹲在地上痛得臉色發白,這場顯然是勝負分明了,但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底發生了什麼?原本以為是一場碾壓式的戰鬥,所有人都在為這年輕小廝擔心,沒想到戰鬥確實是碾壓式的,只是和大家的想像反了過來。平時強橫霸道的漢江大俠,居然也有今天?

    這葉行遠的伴當到底是什麼人?葉行遠不但詩、算、書都是遙遙領先,身邊既然還跟著那麼強大的高手!他究竟是何來歷?有什麼背景?事到如今,由不得眾人不胡思亂想。

    張公子瞪著歐陽紫玉,更是又驚又怒,自己重金請來的漢江大俠竟然這麼不中用?難道自己請的是一個冒牌貨?還有,葉行遠身邊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一個同伴?

    張公子忽然想起,葉行遠最初入學的時候,鄭克定去找葉行遠麻煩,被一個女人打得近乎半身不遂,那時他只當是笑話,可如今回想起來,頓時滿腹狐疑。

    他仔細瞧著歐陽紫玉,無禮地盯著她耳垂、胸口、腰肢各處,片刻後好像發現了什麼,猛然一拍額頭,大叫道:「葉行遠你這個伴當是女扮男裝!你竟然讓女人也來參加大會!」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3 08:14 PM

第五十六章 三關結束

    花魁大會,乃是最優秀的男人去追求最美麗女人的一次浪漫盛會。雖然百年傳統下來,變得有些流於形式,但是關鍵處終歸還沒有變化,哪有女人來參加花魁大會的道理?

    尤其這女人還挺囂張,連張公子重金請來的漢江大俠燕仲牟都被輕易擊敗,這豈止是破壞了傳統,還是對在場所有男人的藐視。

    首當其衝倒了黴的張公子自然更加憤怒,若不是自忖不是歐陽紫玉的對手,只怕就不是指責葉行遠,而是要對著擂台上的歐陽紫玉狂噴。

    歐陽紫玉打贏了擂台,正得意之際,忽然聽人揭穿她女扮男裝的身份,十分不耐煩,很不講理的說:「我是女子又如何?有規定女子不准參加花魁大會嗎?」

    她信手扯下頭上冠帶,一頭青絲瀉下,更顯肌膚賽雪,明眸皓齒,此等美人開口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一時之間竟沒人反駁。

    大家仔細想了想,好像真沒有不准女人參加花魁大會的規矩......當初立下規矩的先賢們,誰能想到特別制定一條規矩說不準女人參加啊。

    既然確實沒有不准女人參加的規矩,那眼前美人到底算是講理呢還是不講理呢......

    張公子一時語塞,旁邊有人嘀咕道:「這等美貌比花魁也弱不了幾分,這還來爭奪與花魁會面的機會,卻叫男人們如何自處?難道今年這機會被女人奪去?」

    又有人反駁:「此言差矣,這位小姐是跟隨葉公子來的,想來必是貼身之人,只能說葉公子真是幸運,能享盡豔福和樂融融......」

    葉行遠哭笑不得,幸好歐陽大小姐這時候還沒反應過來,他趕緊上台,將還在洋洋得意的歐陽紫玉扯了下來。順便催促老執事:「老先生,我這已經勝了一陣,不敢耽擱大會進程,還請速速繼續吧!」

    老執事如夢初醒,之前他還在為葉行遠的資格擔心,卻不料冒出個劍法如神的女人,又讓葉行遠出了風頭。此子底牌層出不窮,越發顯得神秘,這種人物自家小姐真能招攬?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多生枝節,就此含糊過去,「花魁大會只禁年齡,不禁男女,既然葉公子能讓這位小娘子心甘情願出力,這一場便算勝了。其他人便開始抽籤!」

    老執事和稀泥,其他人自然也不想追究,只有張公子胸中鬱悶,瞧著面色慘白的燕仲牟就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重金請來的人物,就是這種德行?

    還好燕仲牟識時務,被人打了就不敢再擺大俠的架子,訕訕湊到張公子面前低聲道:「小人的左手劍也還使得,總能保公子過關便是。」

    收了張公子的錢,搭上了知府的線,燕仲牟可不敢把差使給辦砸了。現在雖然腕骨痛徹心扉,但自己接的任務,含著淚也得打完。

    他倒是沒有吹牛,漢江大俠確實有幾分真功夫,儘管在歐陽紫玉這女劍仙面前連一招都過不了,可鬥鬥沒有什麼準備的書生還是手到擒來,哪怕只用一隻手。

    第一場失利之後,燕仲牟忍痛又連勝三場,終於為張公子搶到了最後一張上畫舫的門票。

    葉行遠結果又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事實上在歐陽紫玉一招擊敗燕仲牟之後,抽籤對手都毫不猶豫棄權了。

    大家都不傻,棄權後落入敗者組還有翻身的機會,但要是被這女子打傷,那哭都沒的哭,不是每個人都有漢江大俠那左手劍功夫。

    丁花魁面對這個結果也很無語,她本想著人總有弱點,總不可能十項全能。而葉行遠乃是寒門子弟,沒有那個資源文武兼修,劍道總不可能也會出類拔萃。再加上他並非府城人,來到漢江府的時間又短,家財也不豐厚,想來請不到什麼高手。

    所以丁花魁有心讓葉行遠陷入窘境,再暗中示好幫忙,讓他勉強過關,這樣在最後的獻詩會面環節中,說起話來也更主動些。

    沒萬萬想到葉行遠身邊的無用豬隊友裡,居然還隱藏著女高手!結果第三關成了葉行遠最為輕輕鬆鬆的一關!

    丁花魁習慣性的拂動珠簾,沉吟良久,當今之世風起雲湧,想不到這漢江府裡,都有這種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才,看來自己預感的大時代真要來臨了。

    花魁大會三關,到此徹底結束了。這次花魁大會說實話,只成就了葉行遠一個人的名氣,三關各自不同,全都能拿第一,在歷屆大會中都是很罕見的。

    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葉行遠只是從鄉下來的一個無權無勢小童生,只怕早就開始議論大會背後的黑幕了——不得不說,這種結果太像故意幫人刷名氣的黑幕了!

    算學第一、書法第一、劍道第一,這其中算學和書法,都還是他親自出手,另加上之前不久名動府城的九首詩詞,葉行遠還有什麼不會的?

    至於為什麼第三場葉行遠沒有親自動手,坊間傳言又是不同,有人說得活靈活現,「葉公子他修為極高,已是劍仙一流人物,只是他堂堂讀書人,怎麼可能親自下場與人好勇鬥狠?

    因此只派了一個方當稚齡的垂髫小丫環下場,只一劍就將漢江大俠燕仲牟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叫姑奶奶。原來這小丫環是燕大俠師祖的小師妹,你們再算算葉公子這輩分!」

    這種傳言是普羅大眾喜聞樂見的,由於燕仲牟橫行鄉里,本身的名聲人緣都不大好,大家便添油加醋刻意貶損。這事越傳越玄,結果大部分漢江府民眾都將葉行遠當成了深藏不露的前輩高人。

    張公子下船聽到這種流言,更是氣得差點兒將燕仲牟給吞了。燕仲牟識趣,一下船就發揮自己大俠的功夫,鑽入人群溜得無影無蹤,連尾數都沒要。

    接下來便只有獻詩的環節,這要等到入夜,最後留存的十名士子自然有主辦方出面招待。花魁一方包下了畫舫對面一座酒樓,備下宴席,讓十人帶著伴當在不同的包廂各自用膳、休息。

    葉行遠過了三關,心下大定,會面獻詩他最有把握,看來轉輪珠到手是沒什麼大問題了。只可惜自己不能用,答應給了那隻狡獪的狐狸。

    莫娘子露了馬腳,似乎傷勢沒到癱瘓地步,但也是比較重的傷了。何況葉行遠有言在先一諾千金,而且對方確實是因為給自己出頭,跟不老娘娘拚命才受了重傷,這轉輪珠就讓她佔些小便宜吧。

    歐陽紫玉今天驚豔亮相,覺得自己帥到突破天際,到現在還回憶自己的威風和霸氣,時不時端著茶杯傻笑。三人之中,只有陸偉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晚上獻詩,我琢磨著張公子他們幾個必然會找人提前做好,表哥縱然驚才絕豔,要不要也預先準備?」眼看天將黃昏,陸偉向葉行遠提出建議。

    葉行遠淡定的答道:「漢江府之中,還有誰做詩能勝過我?不必擔憂!」

    他這不算大言不慚,之前九首超絕的邊塞詩已經能夠堵住所有人的嘴巴。漢江府只是一個府而已,又不是彙集了全國精英的翰林院,區區一個花魁大會獻詩詞又有什麼好擔心?

    陸偉笑道:「話雖如此,不過聽說表哥你最擅長的是邊塞傳奇,或壯懷激烈,或曠絕悠遠,這花魁大會上總得有些豔詞才是,不然襯不起花魁之聲色。」

    花魁會上的詩,當然不能是什麼「可憐無定河邊骨」或是「古來征戰幾人回」,這未免太煞風景。葉行遠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既是花魁,我就作一首賞花之詩,想來必然應景。」

    「對對對!」陸偉稱讚道:「表哥大才必能一揮而就,小弟心癢難耐,可否先睹為快?」

    歐陽紫玉眼睛一亮,也道:「我記得老爹就說過你詩才了得,後來在府城中又聽說你九詩震府學,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我還沒有親眼見過,什麼賞花之詩,先寫來看看!」

    葉行遠得意的笑了笑,心中稍加思索,便已有了。他隨手拈起一塊豬骨頭,油膩膩的在桌面上寫下四句,寫完之後看了看,又笑道:「這等秾豔之句,用這蹄髈來寫大是不恭,還是擦掉重來。」

    葉行遠正要去擦,歐陽紫玉趕緊扯住,探頭張看,忍不住開頭吟誦,「一枝......」她才念了兩個字,陸偉跳了起來,急急道:「噓!噓!隔牆有耳,不可洩漏。」

    酒樓包廂,不過是以板壁相隔,隔牆之聲可聞,要是念了出來確實很有可能被別人聽見。歐陽紫玉難得知道自己錯了,迅速捂嘴點頭。陸偉瞧著那桌面上油跡詩句,大為讚歎,又開始大拍馬屁,葉行遠卻充耳不聞,只管吃飯。

    「我是看不出什麼好壞,不過讀著還是怪不錯的。」歐陽紫玉裝模作樣點了點頭,對葉行遠道:「你就用這詩去征服花魁,趕緊把我的轉輪珠賺回來吧!」

    什麼時候轉輪珠又成你的了?葉行遠心道我自己都只能看看而已,已經有人先行定走了。不過現在他最重要的目的已經變了,想看看花魁到底是什麼人?如果真是外域蠻族,又抱著什麼樣的目的?

    如果機緣巧合,那可以試探一二。葉行遠一邊想一邊又看了看桌面詩句,潑上酒,輕輕抹去,不再留有痕跡。

    不多時,金烏西墜,對面的畫舫之上張燈結綵,亮如白晝。終於到了登上畫舫之時,一眾士子魚貫而出,隨著老執事的指引,上了甲板。

    同行眾士子都對葉行遠甚為客氣,知道他詩才遠遠凌駕眾人之上,基本上今夜是要為他做陪襯。

    只有張公子還是昂著頭不服氣,即使到了這種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是一股子輸人不輸陣的志氣。葉行遠倒是有點佩服起來了,這人屢敗屢戰、永不服輸的韌性倒是個優點......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4 10:10 AM

第五十七章 將計就計

畫舫的裝飾精美,又有婢女過來服侍,與之前大船上的考試氣氛大不相同。

其實能夠過三關,走到畫舫之上的士子,已經算是勝利者。花魁會在珠簾之後與他們會面閒談,只看誰獻詩最妙,便可為入幕之賓。

同樣有須彌芥子神通,畫舫艙內卻是一座二層小樓。樓上垂著光芒點點的珠簾,稍後花魁就在此出現與諸士子對答。

樓下分為十桌,擺放各色精細瓜果茶點,正是各人的座位。

葉行遠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便開始觀看四周。

方叔翰不諳劍術,並未通過第三關,所以這最後十人當中,除了張公子以外沒有熟人,也就沒有什麼攀談想法。所以葉行遠只隨意吃些果子,同時悄悄觀察畫舫上這些婢女的情況。

「一雙賊眼,到處亂瞄,果然是好色之徒!」歐陽紫玉不知道葉行遠要幹嘛,只以為他是在偷看女人顏色,頗為不屑。

又瞧見陸偉,更是搖頭道:「表兄表弟,一丘之貉!」

葉行遠早就習慣了歐陽紫玉欲加之罪的毛病,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充耳不聞。

過了一會兒聽見樓上環珮叮噹,有紅衣丫環攙扶著一個窈窕身影在珠簾背後穿行,最後居中坐下,眾人便知道是丁花魁來了。

「小女子不過蒲柳之姿,難得眾位抬愛,齊聚於此,感激不盡。」丁花魁語聲溫柔,向眾人福了一福,影影綽綽,身姿極盡曼妙,有幾個不老成的年輕人已經忍不住喝起彩來。

丁花魁不愛說話,在人前說了這麼幾句已是算多了,當下不再開口,就由紅衣丫環代言。

而紅衣丫環環視一圈道:「眾家公子既然都到了,那也不必浪費時間,我家小姐想要見識你們的才學,諸君請吧!」

按照規矩,花魁也該多跟幾位獲勝的士子聊聊天,談談詩詞歌賦人生理想,算是為以後搭關係。畢竟花魁還是要出來做生意的,處事必須得圓滑,不可輕易得罪了人。

但這丁花魁一反常態,彷彿懶得理人,表現頗為清高,讓底下這些士子十分好奇。

「在下先獻醜了!」花魁這邊急匆匆要開始,也有人迫不及待要搶先。

張公子似乎是唯恐不能為天下先,第一個跳了出來,表示自己要先出場。

隨後張公子卻轉過頭,先看了葉行遠幾眼,隨後才走到花魁樓下,對著珠簾拱手,「小生張寧,欲見花魁芳澤,特來獻詩。」

丁花魁柔聲道:「願聞張公子佳作。」

張公子大笑,傲然轉身並高聲吟詩,「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扇宮誰得似,可憐蠻雀倚新妝!」他搖動摺扇,踱起方步,口中四句詩方才吟畢,就聽下面哄然叫好。

很多人心裡本以為今夜是葉行遠的舞台,沒想到平時不以詩聞名的張公子,居然異軍突起有此妙句!

能混過三關到此的文人士子,不是名家子弟,就是有真才實學,這詩句好壞哪裡聽不出來。這首詩裡,還用了兩個典故。

話說蠻雀乃是近千年間最有名的南蠻美人,傳說她腰肢纖細,身輕如燕,可做掌中之舞,又賢良淑德,為南蠻一小國國主所鍾愛,立為王后。可惜豔名太盛,就連當時的中原皇帝也動了心思,遂派貳師將軍南下,驅十萬大軍滅其國,毀其宗廟,掠美人而還。

蠻雀姿容絕美,果然皇帝一見著迷,築金屋而藏之,特地建扇宮解其思鄉之苦。

隨即眾人又猜測,張公子平日沒這水準,多半是事先讓人做好的吧?不過這等高明的詩詞,想要買來只怕花費不少,張家真是出得起血本!

不過想想轉輪珠的好處,這樣的花費也是完全值得的。在場之人除了葉行遠之外,誰都會動這個腦筋,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槍手罷了,畢竟好詩可遇不可求。張家不知道是從哪裡請來的高人,以這一首妙詞,或許才有與葉行遠一爭高下的機會!

「狗賊!竟敢抄......」歐陽紫玉卻勃然大怒,她雖然記性不好,但是下午剛剛看過的東西還不至於忘記。

這四句二十八字,分明是葉行遠用豬蹄寫在桌面上的詩句,怎麼這姓張的竟然捷足先登,佔為己有?

葉行遠不動聲色,扯住歐陽紫玉重新坐下,壓低聲音道:「稍安勿躁,此事也算在我意料之中。」

自張公子起身,陸偉一直惴惴不安的低著頭,聽到歐陽紫玉怒喝,更是嚇了一跳。再聽葉行遠之言,這才感到疑惑不解,抬起頭來正好與葉行遠目光相觸,又連忙將視線偏過去,不敢與葉行遠對視。

葉行遠湊過去,對陸偉輕聲道:「我的好表弟,你真是立了一功,虧得你將我這首詩賣給了姓張的。這我不怪你,不過他給你多少錢,你可得如數吐出來。」

是陸偉出賣了葉行遠的詩?歐陽紫玉懵然,那葉行遠怎麼不生氣?

在她印象當中,葉行遠可不是這種好相與的角色,他為何會如此寬容?

陸偉趕緊從懷裡掏出銀票,彷彿燙手山芋似的丟給了葉行遠,「我也是逼不得已。張公子威脅要打死我,我......我不敢反抗......」

葉行遠信手將銀票塞進懷中,「你怕他,就不怕我?自從莫娘子在我房中的風聲傳出去,我就懷疑是你洩露了。今日就讓你看看,這張公子有多少能耐,你可要擦亮了眼睛!」

將計就計?陸偉也糊塗了,他好歹是童生,葉行遠這首詩清新脫俗,饒有趣味,讀之齒頰留香,絕對是好詩。所以他賣給張公子時,對方才毫不懷疑,欣喜若狂,決意在晚上搶在葉行遠之前用出來。

難道說是這不為人知的前人之作,葉行遠故意讓給張公子出醜?

但就算自己看不出來,張公子和他身邊之人怎麼會看不出來?

葉行遠這是打的什麼主意?

周圍一眾士子都在鼓掌,但是評定這首詩好壞的花魁那邊人馬,面色卻都不是很好看。

老執事一改平日慈眉善目的表情,面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在周圍侍立的婢女,全都橫眉豎目,甚至有人垂目含淚。花魁面前的珠簾,也在不住顫動,雖然看不見花魁的面色,卻也可以猜測她現在必然是心情激盪。

怎麼回事?張公子也愕然,他剛剛心滿意足地收穫了眾人的喝彩,本想著花魁該有贊語,沒想到迎接他的卻只是一片沉默。最終還是花魁身邊的紅衣丫環先開了口,杏目圓睜的指著張公子大罵道:「好賊子!竟敢當面羞辱我家小姐!逐了出去!」

什麼?張公子驚得嘴巴都合不攏,塞進一枚鴨蛋毫無問題。

自己不過「做」了一首好詩,哪裡有當面羞辱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群健壯僕婦不知從什麼地方湧進來,架起張公子就向外推。張公子掙扎的時候不經意回頭,恰好看見葉行遠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點兒也沒有被抄襲之後的憤怒。

張公子登時心中隱然有所明悟,自己八成是被葉行遠算計了,這首詩絕對有問題!

其後張公子對著葉行遠喊了幾句,卻沒有人理他。那些健壯僕婦七手八腳,將他推出了船艙之外,要不是看在他的府尊公子面上,只怕還要請他下河洗個冷水澡。

一眾士子看過這一幕,彼此面面相覷不明所以,花魁沉默半天,似乎是勉強壓抑住情緒,才悠悠開口,「諸君見諒,妾身本屬南蠻之人,下人們不知禮數,還請海涵。」

今歲漢江府花魁,竟然是蠻人?剩下的一眾士子都微微驚呼,這可是大新聞。也虧這丁花魁瞞得緊,居然一點消息也不漏,卻讓不知就裡的張公子吃了大虧。

蠻雀的典故對中原上國而言,自然是一件風流韻事,千古文人騷客多有詩句,這並不奇怪。但對蠻人尤其是有心氣的蠻人而言,卻分明是千年都洗不了的恥辱。

在蠻人女子面前提及扇宮、蠻雀,這還真是當面羞辱,張公子的下場只能說是咎由自取,眾士子對此唯有苦笑了。

果然不出所料!

葉行遠驗證了心中猜想,看到張公子出醜只能算順帶的收穫了。

綜合從方叔翰、莫娘子處得到的消息,他有九成的把握猜測丁花魁是外域蠻人,而她手下之人聽到扇宮、蠻雀竟然如此憤怒,也代表著他們的身份並不簡單。

如果丁姑娘真只是賣笑的花魁,那這事她縱然慍怒,也不至於當場發作,再如何也不能對客戶失禮,尤其還是府尊公子這樣的客戶。

可是連她手下的僕婢都如此震怒,可見他們的身份絕不會是煙花女子這麼簡單。進入中原果然是另有目的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4 08:03 PM

第五十八章 組詩裡的秘密

    張公子雖然被趕了出去,但獻詩這活動還是平穩的繼續進行下去了,在大家陸陸續續獻完詩之後,都把目光看向始終沒有動靜的葉行遠。葉行遠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眾人只是好奇,葉行遠在這種場合會發表怎樣的詩作?

    剛才張公子那首詩平心而論,如果撇開當著和尚罵禿驢這點之外,絕對水平上並不低。如果葉行遠不能表現出壓過張公子的實力,縱然能判定他贏,事後也必然引起爭議。

    眾人屏息靜氣拭目以待,葉行遠也不矯情了,起身而立道:「今日得見花魁風姿,心有所感,偶得兩首小詩,也不知該怎麼選擇,便一起獻醜吧!想來花魁冰雪聰明,必然能懂我詩中之意。」

    兩首?又要玩用數量取勝的辦法?眾人都聽說過,葉行遠在一炷香時間瘋狂甩出九首出塞,把府學訓導壓制到吐血的故事。這種法子實在蠻橫霸道......要都這麼幹,豈不亂套了?

    老執事趕緊出來提醒,「按著規矩,每人只能獻出一首的,才好讓大家從容評價高下。如果數目太多,未免有些不便利。」

    這葉行遠要是一口氣甩出來十首八首,叫別人怎麼玩?獻詩環節成了論量不論質,還有什麼意義?

    葉行遠發現,自己上次在府學搞得太生猛過火,導致變得威懾力十足,別人多多少少有點忌憚。

    他忍不住笑道:「我雖然拿出兩首,花魁娘子可自行選一首評判。在下可不是以數量壓人之輩,而是因為這兩首詩頗有關聯,若是單獨只拿出一首,只怕會讓花魁娘子不明我的心意。」

    你不拿數量壓人,還有誰拿數量壓人?在座眾人心裡紛紛吐槽不提,但有人道:「葉公子作詩,我等是心悅誠服的,他若說做兩首,必有做兩首的道理,我等願洗耳恭聽。」

    隨後便是一片附和之聲,老執事見眾人都沒反對意見,那也就不再固執,向旁邊讓了一讓,請葉行遠獻詩。

    葉行遠微微一笑,起身走到花魁樓下對面,開口念詩,「第一,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這詩一出,眾人紛紛哀嘆,果然如此!前幾人的詩詞相比之下,頓如嚼之無味的朽木一般。

    丁花魁眼睛發亮,葉行遠的詩果然是高明,只這一首就足以拿下魁首了。那麼非要做第二首幹什麼?難道此人真的是個隨心所欲的詩痴,想到絕妙處就不肯保留?

    葉行遠也不停頓,從容念出第二首,「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檀郎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又是一首絕妙好詞!丁花魁忍不住拍案叫絕,正要出聲讚歎,突然腦中閃過一道電光,竟突然啞口不言。

    第一首寫形,第二首寫情,以花擬人,以人比花,這詩極為巧妙的手法,但偏偏總覺得還缺了什麼,似乎中間還少一個轉折。若是在兩首詩中間,能補上一首,形、色、情,三者俱全,這組詩的境界又要高上一層!

    不知不覺,丁花魁又想起了先前張公子那首詩,下意識與葉行遠這兩首組合起來......這一組合,堪稱極其完美,但卻讓丁花魁悚然動容!

    之前張公子念詩的時候,她就注意到葉行遠這一桌有些異常,只是沒來得及關注,就因為張公子的詩引起手下眾怒,不得不先處理。等到逐出張公子之後,葉行遠這邊便早已恢復了平靜。

    現在聯繫起來,其中果然有問題!又想起張公子最後呼喊的「算計」與歐陽紫玉表現出來的震怒,再細細推想張公子那首詩與葉行遠兩首詩的契合之處,丁花魁怎能不猜到幾分?

    此事只有兩個解釋,要麼是葉行遠聽到張公子這首詩,臨時想起兩首和詩,與之雖不同韻,卻有意連,形成組詩,甚至還能天衣無縫。若是如此,葉行遠幾乎可稱詩神轉世,但這樣也說不通張公子與歐陽紫玉的反應。

    要麼就是葉行遠一開始就設計了張公子,故意洩露了帶有「蠻雀」「扇宮」典故的詩句給張公子,然後坐看張公子拿著詩句來畫舫中獻醜。

    而且葉行遠可能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用這些羞辱性的典故來試探畫舫中人的態度——這也剛好能說明整首詩意境高遠,蠻雀這等人物卻略微有些不夠匹配的缺陷。

    想至此處,丁花魁心中劇震,直直地盯著對面的葉行遠,不知不覺心底竟升起極深的戒懼之心。若是如此,葉行遠的算計也未免太深,難道他對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起了疑心?

    葉行遠見丁花魁久久無聲,就知道花魁娘子已經明白自己的警告意思了。葉行遠的目光坦率而明亮,並不因為自己的算計而有任何內疚,因為他問心無愧。

    良久之後,丁花魁嘆息一聲道:「葉公子詩句宛如天上飛來,妾身得此幾句,真是愧不敢當。」

    如果她真是以賣笑為生的,這兩首詩絕對有助於她名傳天下,就此去京師等地爭奪花魁也不是沒有機會。只可惜她並不是真正的青樓女子,而是一個不能太出名的女人,葉行遠這兩首詩,反而讓她有點惶恐。

    丁花魁的心中是憤怒而矛盾的,如果依她本心,恨不得將葉行遠與張公子一樣,當場趕出去,但她做不到。其實剛才她不想驅逐張公子,但手下的憤怒讓她無法壓制。而現在,她想要驅逐葉行遠,卻又因為所有人的歡呼而無法如願。

    誰也沒法昧著良心說葉行遠這兩首詩不好,也找不出可以挑刺的地方。身邊的小丫環都已經眼波流轉、面染紅暈,顯然已經為葉行遠的相貌才情所動。其餘婢女更是不堪,如果沒有自己在此坐鎮,說不定要擁上前去找葉行遠自薦枕席!

    這就是中原大才子的吸引力啊,詩文之美,可壯闊可旖旎,可打動人心,可激發鬥魂,正是這些看起來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文字,支撐起了中原文化的華麗錦繡。丁花魁在這種文化的力量面前,也不能不俯首。

    當夜花魁獻詩,最終的贏家與預測無二,正是最近這一月來府城之中聲名最盛的葉行遠。葉行遠臉上的神色也淡淡的,沒看他有多少歡喜。

    他兩首獻詩,得丁花魁「天外飛來」的評價之後,其他人就知趣的陸續告辭,雖然走到了這一步終究心有不甘,但輸在這樣的詩詞之下,也不丟人。

    唯一憤憤不平的,大約是早早被趕出來的張公子,他一直守候在畫舫外,聽說最後終於還是葉行遠奪魁,便怒氣衝衝的走人。此後幾天他連府學都不去了,先前放出了大話,現在丟不起那人。

    畫舫中,丁花魁終於撤下了珠簾。

    葉行遠坦然抬頭,認真的欣賞著樓上的絕世美人,之前雖然在岸上也曾遙遙看見過丁花魁的窈窕身形,但是面目始終不曾特別清晰。

    陸偉渾然忘記自己之前還出賣了表哥,觍顏湊到葉行遠身邊,翹著腳觀望。

    歐陽紫玉雖然對花魁沒有太大的興趣,但是漂亮女人天生具備觀察其他美人的天賦,所以她即使坐在原地沒動,甚至好像連頭都沒抬,但早已看清了丁花魁的模樣。

    好像皮膚比我白,但沒我胸大!似乎臉小幾分,但沒我腿長!歐陽紫玉運用仙家靈力,精細入微的比較過後,自覺勝負點數相當,也就大度的哼了一聲,不再繼續探查下去。

    果然是蠻族的美人,她的瞳仁如同一泓碧水,皮膚白皙,臉部的輪廓較深,與中原女子確實有些細緻差別。昔日蠻雀豔名播於中原,中原對蠻族女子的審美也頗為雷同,這位丁花魁如果不那麼遮遮掩掩,大約豔名還能更上一層樓,葉行遠心道。

    丁花魁輕啟朱唇,似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開口,「葉公子真是深不可測,妾身也曾見不少人傑。但如閣下這般年紀,又能讓妾身生出高山仰止之感的,便只有你一人了。」

    葉行遠感覺花魁娘子話裡有話,沒有出聲,只聽花魁娘子繼續說下去。

    「以閣下之才,想必猜出妾身的來歷,既然如此妾身也想問公子一句。」她陡然睜大的雙目,碧色雙眸如翡翠,閃爍著晶亮的光芒,語氣充滿了期待,「我南越國糧米豐饒,國主勵精圖治,欲求大才。

    若閣下願往,憑藉大才必不失封侯之位,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不知閣下可願紆尊降貴,隨妾身前往化外之地,教化敝國之人?」

    之前沒有明面上揭破,但如今既然已經是單對單說話,丁花魁知道葉行遠都是聰明人,無謂多繞圈子,一開口就許諾高官厚祿,赤.裸.裸.地招募葉行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8-24 09:24 PM

第五十九章 奇珍當前

    南越國?葉行遠也曾讀過《四方輿圖》,知道這是南方一個撮爾小國,歷朝歷代都仰中原鼻息,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方才能夠苟延殘喘。

    沒想到連這種小國竟然都敢有所圖謀,到中原來挖人才,看來這世界局勢,倒是比想像中還要複雜許多。

    丁花魁看葉行遠不語,以為他是在猶豫,又道:「我南越國主受天朝冊封,國中讀書人亦感悟天機,朝中大臣也能被賜予天命神通,故而葉公子不必擔心這些。」

    讀書人修行感悟天機,一是為了光宗耀祖,二自然也是為了官階神通。葉行遠還年輕,只拿金錢美色來勾引還缺些什麼,前途也得給他畫個大餅。

    藉著本朝的天機,來挖本朝的士人?葉行遠一時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有意識的文化輸出還是引狼入室?

    皇家是天命的人間代理,不得中原皇帝冊封,就算在化外之地自立為王封官晉爵,也借不到天機,得不到神通。必須每隔三年入京朝貢,得封號寶印,才能生效。

    按道理來說,朝廷拿捏這些藩國是極容易的,只要在冊封上面稍稍有所羈縻,那藩國就難免內亂。

    怕就怕本朝自居天朝上國,深恐失了泱泱大國的氣度,只要這些小國表面上俯首帖耳,朝廷就不辨良莠頗順其意。這也就難怪別人野心膨脹,有自己的想法了。

    無論如何,葉行遠乃是中原人,他的立身之本是科考上進,走學而優則仕的正道。如今前途光明,斷然不會選擇這種遠投他鄉之路,更別說民族氣節問題。

    因此拒絕道:「花魁娘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在下身為中原人氏,宗祠俱在鄉中,怎能不顧而去?若是為了榮華富貴而作異邦之人,只恐無顏面見列祖列宗九泉之下。」

    其實言語之中也夾雜了許多譏刺之意,丁花魁碰了個釘子,心中不喜,但也知道如今時機未到,便也不再強勸。只取了玉笛,悠悠然吹了一曲,又請了兩次酒,便再垂下珠簾,算是送客了。

    葉行遠和花魁把話挑明之後,也沒什麼興趣多聊,只不過虛應故事,混過了這麼一段時間走個形式。畢竟轉輪珠才是最終目的,天涯何處無芳草,沒必要與這有異心的花魁糾纏不休。

    告辭後下了畫舫,歐陽紫玉卻比葉行遠還心急,直催道:「快走!會了花魁,可去取轉輪珠了!」

    今夜清河中流,畫舫之外,建一高台,名曰「明珠台」。花魁大會的優勝者,可沿著架起的浮橋,走到明珠台上,自有龍宮僕役送上轉輪珠,供優勝者使用,等到天明之時再收回。

    讀書人以轉輪珠改造身體,大約需要一刻鐘的時間,說起來也不必整夜都呆在明珠台上,所以大部分人人都會在花魁處多消磨些時光。

    只葉行遠與丁花魁話不投機半句多,儘管是才子佳人,卻偏偏相看兩厭,那還不如早點見識一下轉輪珠了。

    葉行遠不過比其他人晚了一刻下畫舫,此時未至夜深,河邊還熱鬧得很。見葉行遠出來,倒又博得不少稱讚,被吹捧為不好色的至誠君子,美譽度又抬高了些。

    幾個主事人圍了上來,七手八腳為葉行遠換上鮮亮新衣,又插花戴冠,打扮得如同新郎官模樣,然後送葉行遠上了通往明珠台的甬道。

    歐陽紫玉也要跟上,卻被人攔了下來,「這位小娘子,實在對不住了。明珠台只葉公子一人能上,這是歷年規矩,還請包涵......」

    什麼?歐陽紫玉氣鼓鼓的瞪起了眼,她出了「好大」力氣,在第三關上耀武揚威,這才保得葉行遠過關斬將,終於成為花魁大會優勝者。結果卻只是全為葉行遠做嫁衣?自己連看一眼轉輪珠都不成?

    只是這種場合,她也實在做不出撒潑耍賴的事兒,環顧四周後有了小心思,悄悄鑽入人群中,便即不見蹤影。

    低調半天的陸偉回頭看時,已經不見了歐陽大小姐,心中暗暗叫苦,既怕表哥抽出精力後追究他背叛之事,又怕張公子來報復他,只能長吁短嘆。。

    葉行遠踏上浮橋,只覺得腳下平穩,低頭看去,只見無數金色鯉魚簇擁在兩側,將浮橋木板頂住,所以走上去如履平地。

    龍宮神通亦屬非凡,漢江龍王乃是此地水系水族之主,清河水底的魚蝦之屬,都得聽從號令。也不知道是這些鯉魚主動來拍馬屁,還是命令所至,總叫人覺得神奇有趣。

    清河並不算寬,葉行遠走了十幾步,便踏上了明珠台。台上有一木亭,四簷八角,純用香木所造,頗見精巧之處。

    葉行遠在亭中坐下,耐心等待了一會兒功夫,就聽水面嘩啦作響,然後波濤分開,一個身穿官服的老龜探出水面,在月下踏水而行,走到了葉行遠面前。

    這老龜一步三搖,咧嘴笑道:「葉公子才情驚人,為本次漢江府花魁大會魁首,可喜可賀。本相受龍王諭令,特將水族之寶轉輪珠送來,借給公子賞玩一夜,於明日黎明破曉之時收回。」

    漢江龍王是得朝廷敕封,天庭承認的水神,品階與漢江府尹相當。他的龍宮之下也可封官定爵,這老龜雖然不是真正與朝廷丞相相當的一品大員,卻也是有位格有地位的水族。

    葉行遠沒有怠慢,連忙躬身行禮。龜丞相從懷裡掏出一個匣子,捧到葉行遠面前說道:「這裡面就是轉輪珠了,此寶秉月華而生,得江水千年滋養,其中妙用無窮,只是見不得日光。葉公子可小心使用,莫要毀損便好。」

    其實這種水族異寶,尋常人就算刻意想要打破都很難,何況只是讓葉行遠在明珠台上使用賞玩,不能帶走,出不了什麼意外。

    轉輪珠受日光照射,便會黯然褪色。但天明之前,龜丞相就會再來收回,重新收藏於水底,不會有讓它見天日的機會。

    此後龜丞相開啟手中寶匣,葉行遠只見五色光芒耀眼,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等到眼睛適應強光之後,這才看清在匣子中鋪著一層青色絲絨,絲絨之上嵌著一顆龍眼大的寶珠,明明靜止不動,偏偏折射出各色光芒,彷彿在滴溜溜轉個不停。

    這就是漢江府中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奇珍,以此珠光華洗遍全身,就能開拓經脈,有靈氣灌頂的功效。也只有每年這一次花魁大會的魁首,才有使用的機會。

    葉行遠接過寶匣,龜丞相暫時告辭,退回水中。那轉輪珠放著不歇的光芒,幾乎照亮了夜空。在河邊遠遠望去,能看到明珠台上五彩光芒閃爍不定,引起一片片的歡呼。

    在畫舫上,丁花魁也走出了艙間,站在甲板上遙望明珠台,微蹙雙眉若有所思。

    「出來了!」葉行遠看龜丞相離去,這才抖了抖衣袖,從他袖中無聲無息的鑽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白色狐狸。又迎風而長,變成一尺長短。

    白狐狸瞧見轉輪珠神光,忍不住撲上去,張開嘴想要叼住。葉行遠趕緊蓋上了匣子,提起狐狸耳朵,搖頭道:「你怎麼如此心急?說過給你治傷,自然不會說了不算,你可不要弄壞了。」

    這白狐狸當然是莫娘子,她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以龜息秘法縮小身軀,藏在葉行遠的袖子裡面。只要她不言不動,對外界沒有感知,外界之人,也無法發現她的存在。

    葉行遠說話算話,得了轉輪珠,就大方的給莫娘子先用。莫娘子扭了扭身軀,討好的伸出舌頭舔了舔葉行遠的手掌。又道:「葉公子果然是信人,這轉輪珠乃是龍宮至寶,我自會小心呵護。

    不過醜話說在前面,轉輪珠藏於漢江水底,吸取月光精華整整一年,這才有改造體魄之力。若是我先用於療傷,而你再拿來用時,效果有可能十不存一,你可捨得?」

    雖然葉行遠已經幾次強調過給莫娘子治傷先用,但如今寶物放在眼前,也難免不會後悔。莫娘子很早就聽長輩們教訓,男人最會說謊,尤其是漂亮有才的男人更會說謊,葉行遠雖然不能算極其漂亮,但好歹已經是名動漢江的才子,不知可靠否?

    葉行遠當然有點不捨,但他回想起那夜莫娘子為了對抗不老娘娘捨身而出的場景,也只能忍痛放手了。

    為人處世,救命恩德總是要還的,當下葉行遠也只能豪氣干雲的揮手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葉行遠豈是這種出爾反爾之人?」

    莫娘子笑了,她再一次後腿直立,對月拜了三拜。又從口中吐出青色內丹,在寶匣之上轉了兩圈,匣子自動開啟,轉輪珠被內丹之力吸引也是臨空飛起,與莫娘子的內丹相互旋轉飛舞,倒像是在玩耍一般。

    「你既是信人,我也不能負你。」狐狸轉過頭,她難得很嚴肅的說,「我得了這轉輪珠的好處,也不會虧待你,說不定不亞於你直接使用!」

    此後白狐狸張口一吸,轉輪珠與內丹一起迅疾飛起,帶起炫目光華,在空中劃過璀璨的一道曲線,穩穩落入她口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5 12:45 PM

第六十章 免費的午餐?

    光芒驟然熄滅,葉行遠也嚇了一跳,連忙四下張望唯恐引起別人注意。還好岸邊之人只當是葉行遠自己在使用轉輪珠,並未在意。

    讀書人雙手緊握轉輪珠,以其神光滌體,便有奇效,這種時候光芒自也不洩於外。圍觀群眾年年都在河邊看寶珠光芒,都已經有了經驗。

    莫娘子以狐狸的姿態盤膝而坐,面對月亮,呼吸吐納,隱隱可見她皮毛之下有瑩光滲漏,就像是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一般,煞是奇特。

    漸漸這瑩光越發明顯,小狐狸變得恰如玉雕一般,在月光下反射著清輝,似真似幻。她的鼻翼翕動,雙目緊閉,臉上有似歡欣又似痛苦的神色,像是到了緊要關頭。看上去真是在用轉輪珠療傷,葉行遠百無聊賴的在她對面坐下,等待著療傷過程結束。

    好在這段時間並不長,大約半柱香的功夫,莫娘子睜開眼睛,搖身一變,不再以狐狸原形示人,又露出了平日百媚千嬌的人形美態。

    「你這是好了?」其實葉行遠對狐狸狀態的莫娘子更有好感些,人形模樣美則美矣,卻總是讓多疑的他心生警惕。

    莫娘子先是活動了幾天腿腳,這才笑道:「轉輪珠果然神妙,我的內傷已然盡數修復完畢,又得到其中太華滋養,也讓我內丹更加凝練,至少省了三五年苦功!」

    轉輪珠這種東西,不管是對人對妖,都有大用。它蘊含純粹太華,不但能夠治療傷勢,通理經脈,滋養精神,也同樣能夠促進修行,轉化為靈力。

    還了別人的恩德,葉行遠心裡就放下一件事,不過還是伸出手道:「你既然大好了,那就速速將轉輪珠還來。這東西可不是我們的,還得還給龍宮,免得惹麻煩。」

    這狐狸精治好傷勢前倒還會說幾句軟話,治好之後,卻對轉輪珠隻字不提,葉行遠是個謹慎的人,當然要先拿回來才放心。

    「不必著急。」莫娘子嘻嘻嘻嘻的笑著,湊了過來輕聲道:「我都說了,也有你的好處,你難道忘了?你既然幫我,我也會幫你,我們狐狸可不像你們人族一般善於忘恩負義。」

    葉行遠不動聲色的挪了挪,遠離了狐狸精一點距離。莫娘子確實捨命救過他一次,所以葉行遠也投桃報李,但他也沒忘記,莫娘子對自己的貞操可是垂涎三尺。

    雖然男人的貞操未必值錢,但總也不能糊裡糊塗的交給莫名其妙的人吧?所以葉行遠在這方面未曾放鬆過警惕,很小心的說:「你先過去些,男女授受不親。」

    不得不承認,鼻端香風襲來,又是花前月下的,對狐狸精的魅惑神通有很大的加成作用。雖然在這清河明珠台上,眾目睽睽幕天席地,莫娘子大概不敢用強,但葉行遠也會擔心自己把持不住。

    莫娘子卻坦然自若,彷彿治好傷後又恢復了本性——其實到底哪種面貌是本性葉行遠也琢磨不清楚,毫無顧忌的調笑道:「我們好歹有過肌膚之親,也曾同床共枕,何必如此拘泥?」

    葉行遠迅速澄清:「沒什麼學問就不要亂用詞。什麼肌膚之親,什麼同床共枕?這話傳出去於你名聲也不好!」

    莫娘子吃吃笑道:「我一個狐狸精,要什麼名聲?」她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葉行遠,動作快如閃電,距離又近,葉行遠居然沒閃開。

    葉行遠大驚正要掙脫,卻見莫娘子張口便貼了上來,葉行遠只覺得嘴上兩片軟玉溫香,將他嘴巴堵住,哪裡還能開口說話?

    「別作聲,吞下去!」耳邊只聽莫娘子的聲音響起,然後葉行遠覺得有個清涼的東西頂進口中,圓溜溜的滑膩異常。此後他喉頭一鬆,那東西被吞了下去,沉入胸腹之間,頓時全身上下無不清明,四肢百骸無不舒爽。

    莫娘子這時候才鬆了手,將葉行遠放開,彷彿做了一件很開心的事情。「轉輪珠上有我常年吸收的玄陰浸潤,將太華提純精粹。你吞入腹中以此運轉全身,比你單純以寶珠神光淬煉身體效果更好。你說,我怎會捨得坑害你?」

    原來給自己吞下的是轉輪珠?葉行遠感覺到身體的變化,恍然大悟。不過這狐狸精的想法實在變化多端,每次都是令人捉摸不透,不明白她到底想幹什麼。

    這次他先把轉輪珠給莫娘子用用,然後莫娘子就用自己的修行來回報,似乎雙方都沒吃虧?

    只是也不先說一聲,莫名其妙就丟了這輩子的初吻,想起這點,葉行遠不覺有些尷尬,「既然如此,你先說明白即可,何必突然襲擊?」

    嘴角到現在還殘留著幽香味道,令人不免心猿意馬,葉行遠責問一句後,只能先收攝心神,摒除雜念全力感應轉輪珠之力。

    「與你這種道德先生好好說有用麼?有用麼?」莫娘子嗤之以鼻的連續反問兩次,「我是早看出來了,若想要了你的九世童身,非得用強不可,否則你不識好歹推三阻四,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這種形容總讓人心裡覺得怪怪的,葉行遠蹙眉道:「莫娘子,我念你救命之恩,這才把你當個朋友看待,你若再說這種話,那以後不再往來也罷!」

    狐狸精從不老娘娘手裡救了自己,基本上可以看成是救命之恩,不過「以身相許」這種把戲就算了,葉行遠心裡還是過不了這道門檻。

    莫娘子撇撇嘴,「切」了一聲,抱怨道:「瞧瞧瞧!我就知道是這樣。」

    碰到這種油鹽不進的狐狸精,葉行遠也覺得無可奈何,只能裝聾作啞,繼續把注意力放在轉輪珠上面。

    渾身上下,一陣陣清涼氣息緩緩流過。每過一次,葉行遠就覺得眼前明澈一分,靈氣精神也回覆並增強一分。

    經童生試後,天命授予他浩然之體,也就是說基礎已經打好,從後天轉入先天,成為最適合修行的體魄。但在這轉輪珠的幫助下,卻變得更加輕靈純粹,幾乎飄飄然有羽化登仙之感。

    狐狸精察覺到什麼,嘖嘖稱羨道:「不錯不錯,一般士人承受轉輪珠淬體次數是有極限的,想不到被我雙修輪迴一遭,轉輪珠淬體的次數竟然還多了。葉行遠你佔了我大便宜!」

    轉輪珠每淬體一次,都有清光將葉行遠從頭到腳掠過一遍,莫娘子一直數著,卻發現淬體的次數居然遠遠出乎她意料之外。

    「二,三,四次......」

    一般來說,轉輪珠儲存一年的太華,最多就夠三次淬體之用。在此之前,莫娘子自己還用過轉輪珠療傷了,雖然有她改採玄陰反哺,但是使用次數並不會增多,怎會還能造成這麼多次淬體?

    難道說葉行遠這純陽之體,還有什麼特殊不成?莫娘子想到這裡,一頭霧水。

    葉行遠卻已經根本不再注意這些細節,他沉浸在一種頓悟的情境裡面,彷彿世間一切在他面前停滯,將最真實的一面展露於他之前。又彷彿天上星辰,盡在手邊,只要信手一撈,便能摘星而返。

    這種感覺似是而非,如夢似幻,但他的神智卻特別清明。

    這就是古人所說妙悟天機之感麼?葉行遠記得書本上有這樣的記載,凡是有此經歷的讀書人,日後成就都不可限量。可是只聽說轉輪珠的作用在於淬煉體魄,雖然對精氣神亦有小補,從沒聽說竟然能夠激發悟天機之境。

    「五,六......」莫娘子還在數著,但面色卻有些呆滯。她很明顯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她想要攔住,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止。

    葉行遠靜坐於亭中,雙目緊閉,渾身大放光明,膚色如玉,兩腮如火,頭頂有白氣蒸騰。這無論怎麼看都是驅除雜質,得到大大提升的好跡象,但不知怎的莫娘子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轉輪珠還能有這樣妙用?莫娘子不相信,無論是先例,還是書本記載,都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異象。這就意味著必然出現了意外,也就意味著他們可能惹了煩,因為轉輪珠並不是屬於他們的物品。

    當淬體九次的時候,莫娘子明確的聽到了一聲雖然不響亮,但是很清脆的碎裂聲,臉色就開始有點兒發白。

    碎裂聲連續響了九次,九為數之極,終於歸於悄無聲息,葉行遠使用轉輪珠淬體也就告一段落。

    總共九次,有九道清光掠過葉行遠的身體,莫娘子數得清清楚楚。這是前無古人的情形,葉行遠肯定得到了好處,但莫娘子又想起一句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得到好處就會付出代價。

    所以當葉行遠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莫娘子的表情古怪扭曲,像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狐狸精剛才還是媚態叢生、言辭大膽、動作豪放,怎麼轉眼間就變成傻妞了?

    「怎麼了?」葉行遠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

    他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自覺現在正處於有生以來最好的狀態,精氣神充足,耳聰目明,五感敏銳,彷彿連河水之中的淡淡腥味和鮮味都能辨別得清清楚楚。

    河畔熙熙攘攘的人頭,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葉行遠仍然能夠分辨出他們的五官,連風中飄揚的發絲都清晰可見。這種感覺真是美妙,葉行遠不明白莫娘子擔心什麼。

    莫娘子猶豫了一下,萬分糾結的問道:「你試試看,能不能將轉輪珠吐出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6 01:15 AM

第六十一章 水太涼

    吐出來?葉行遠看著莫娘子的古怪神色,心裡疑惑不解,難道吐出來還是個問題?他吸了一口氣,用靈力感應胸腹之中轉輪珠的位置,想要慢慢將轉輪珠頂上來。然而葉行遠發現,轉輪珠居然無影無蹤了!他竭力感知,仍然找不到轉輪珠在哪裡!

    這是怎麼回事?葉行遠嚇了一跳,這轉輪珠可是龍宮秘寶,今晚只是借給他用的,還能就這麼憑空不見了?

    葉行遠狐疑地瞧著莫娘子,但莫娘子卻很無辜的說:「你看著我也沒用,我可沒有搗鬼。似乎轉輪珠與你的身軀太過契合,所以被你吸攝乾淨,好像......也許......可能碎了?」

    葉行遠不禁呆住了,他確實失去了對轉輪珠的感應,在淬體完成之前,他還能明確的感受到轉輪珠在身體中,但等淬體完成之後,就消失了。

    正當葉行遠驚詫莫名之際,發愁該如何向龍宮交待時,聽到嘩啦聲響。側頭看去,水面月影忽然破碎,渾身濕透的女子身形,像是一條大魚,從水中高高的躥了出來。

    此人還未落在明珠台上,就壞笑道:「我來了!轉輪珠在哪裡?快拿出來看看!」

    真是禍不單行!看清楚來人是歐陽紫玉後,葉行遠心裡一聲悲鳴。正著急轉輪珠去向的時候,跟狐狸精不對眼的歐陽大小姐不請自來,這場面簡直是修羅場!

    歐陽紫玉剛才被人阻攔,心中十分不快,就琢磨從水底潛行,悄悄躲過別人的窺視,在清河底繞了好大一個圈子,這才辛辛苦苦的到達明珠台。

    她喜滋滋的沖上明珠台,心想終於能見到傳說中的轉輪珠,同時還在琢磨,該用什麼法子將轉輪珠從葉行遠手裡搶過來?然後歐陽大小姐一抬眼,入目處就看到一對狗男女呆愣愣的站在明珠台上......

    居然有人搶先來到?歐陽紫玉皺起眉頭,瞬間又看清了莫娘子容貌,登時芳心狂怒!原來是這個狐狸精!

    「葉行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招惹狐狸精到此,難道鬼迷心竅嗎!」歐陽紫玉大喝一聲,又舉手一指,寶劍飛出劍鞘,落在手裡,月光照應下寒光閃閃。

    莫娘子這會兒卻不再怕歐陽紫玉了,只管往葉行遠身後一躲,嘴裡還挑撥道:「葉公子你什麼都好,只這女友凶蠻霸道的不討喜,還是換個人吧!」

    「妖孽膽敢胡言!」歐陽紫玉更氣得銀牙亂咬,長劍隱隱呼嘯,「葉行遠讓開!」

    葉行遠為轉輪珠失蹤而焦頭爛額,轉眼又是兩個女人爆發了衝突,只能苦笑著阻攔殺氣騰騰的歐陽紫玉。

    莫娘子奮不顧身抵擋住了不老娘娘,隨後又被收留在號舍養傷,葉行遠未曾與歐陽紫玉提起——這事情有諸多不便提起,所以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想到在這裡撞上。

    在歐陽紫玉心中,狐狸精當然還是以美色害人的妖精——看她那風子就知道!至於葉行遠,現在大約已經成了被狐狸精迷惑,愚蠢而好色的受害者。

    眼看著歐陽紫玉的寶劍光芒大盛,葉行遠急的大喝一聲:「都是你惹出的禍事,你還好意思責怪別人!」

    歐陽紫玉是直爽人,最受不了別人「污衊」,當下按住了寶劍,質問道:「你說個明白,怎麼就是我的過錯?不然連你一起修理!」

    不管歐陽紫玉信不信,葉行遠趕緊急急忙忙的解釋。好在他口齒靈便,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講清楚,聽到狐狸精捨身相救,歐陽紫玉收起了寶劍,但表情依舊充滿了懷疑。

    「焉知不老娘娘與她是不是同夥?或許是做戲糊弄於你,此事不可不明察!」歐陽紫玉其實有點心虛,回想起不老娘娘的麻煩,歸根結底還是她惹出來的禍端。既然提到這件事,她自然硬不起來。

    話說那日娘娘廟中異象引起歐陽紫玉的擔憂,她也曾在府學外蹓跶了幾個晚上,想要替葉行遠消災解難。但是因為歐陽紫玉不能入府學之內,不老娘娘又神通廣大,善能遮掩形跡,所以葉行遠遇險當夜,她卻不曾發現。

    後來一直沒什麼異狀,葉行遠也活蹦亂跳,歐陽紫玉以為自己是過於擔心,漸漸放下了這個心事,今日才知竟然別有內情。

    「你才跟那鯰魚精是同夥呢!」莫娘子躲在葉行遠後面,對歐陽紫玉自然沒那麼畏懼了,口舌上也不肯饒人,故意挑釁道:「那日你故意將葉公子丟上望夫石,大約就是想將他獻給那妖怪吧?

    老實告訴你,葉公子已經是我的人了,轉輪珠送給我當定情信物,你們這些女人莫要再覬覦,遠遠的閃開走人吧!」

    我靠!葉行遠哪裡料到這狐狸精居然信口開河,明擺著故意氣歐陽紫玉,想要攔住已經來不及。

    歐陽紫玉原本有點理虧,斬妖除魔的寶劍就有些斬不下去,但聽莫娘子這般言語,又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怒喝道:「好一個不知廉恥的妖孽!真當我的劍氣是擺設!」

    說打就打,歐陽女劍仙動了雷霆之怒,迅速的挪動角度,無形劍氣激盪射出,繞過了葉行遠,直刺他身後的莫娘子。

    莫娘子得意一聲笑,騰空而起,化作一道白光,在空中盤旋著,嘴裡沒閒著,還在繼續嘲諷,「葉公子與我鴛盟已諧,你這女人強行插足,就不覺得羞恥麼?

    你不信瞧他胸口乳根穴下面半寸處,有一顆米粒大小黑痣,我偏偏就見過!你的寶劍再利,還能看住他的身子?」

    嗤!歐陽紫玉氣得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劍氣化為清光,就是她的回答。但莫娘子經過轉輪珠淬煉後,修為有所進境,在月下轉了轉便遠遁而去。河面上還遙遙的傳來莫娘子嬉笑之聲,更是讓歐陽紫玉咬牙切齒。

    這就走了?葉行遠也無語凝噎,幾乎要淚如雨下。轉輪珠失蹤的事情還沒解決,這狐狸精就揚長而去,走之前還留下如此淺薄的挑撥,這又得給他添多少麻煩?

    別人大概不會中這種挑撥之計,但以歐陽大小姐的情商,還真有可能上當,果然紅顏都是禍水!

    歐陽紫玉收回寶劍,冷冷地瞧著葉行遠,問道:「你乳根穴下半寸,有一顆黑痣?」

    這是事實沒法否認,天知道莫娘子是是什麼時候偷看到的,葉行遠繼續嘆氣,「有。」

    歐陽紫玉問道:「米粒大小?」

    葉行遠只能繼續回答:「確實是米粒大小。」

    歐陽紫秀眉挑了挑,神色更冷,「那轉輪珠還在你手裡麼?」

    葉行遠長嘆,「關於此事,你可千萬有點耐心,讓我解釋清楚,否則必然會有所誤會......」

    「這麼說來,你真的將轉輪珠送給了那狐狸精?」歐陽紫玉頓時痛心疾首,「我屢屢警告過你,你竟然還是被狐狸精迷惑,先又失心!轉輪珠何等珍貴,如今從你手裡失去,你要跟漢江龍族如何交待?可恨我晚來一步!」

    葉行遠微微感動,無論歐陽紫玉態度好不好,但內心還是關心自己的。

    歐陽紫玉簡直要捶胸頓足,「這轉輪珠若是給了我,以劍氣煉成劍丸,我就可以立即修成飛劍之道,然後便能御劍飛行!但你卻偏偏給了那狐狸精......我要追趕那狐狸精,殺之奪寶!」

    她前半截是痛罵葉行遠,後半截卻在懊悔自己來得晚了,不知不覺就將自己真心話和盤托出。葉行遠頓時哭笑不得,敢情歐陽大小姐也是別有目的,覬覦著轉輪珠。

    別說現在自己拿不出來,就算有轉輪珠也不敢讓她看到啊,她要是拿去煉成劍丸,招搖過市,自己更沒法與龍族交待。

    葉行遠扯住了歐陽紫玉的袖子,苦笑道:「這轉輪珠我確實沒有送給莫娘子,不過確實也出了意外,我正想與你商量......」

    歐陽紫玉聽話只聽上半截,一聽說葉行遠沒有將寶珠交給狐狸精,大喜道:「我就知道!你這人素來奸猾,必定是將那狐狸精吃乾抹淨,糊弄於她。那轉輪珠在哪裡?快拿來給我看!」

    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葉行遠也無力吐槽,正要努力解釋清楚,卻見歐陽紫玉忽然面色大變,厲聲喝道:「妖孽還敢回來!」

    隨後她翻起手腕,右手向亭子頂部一指,只聽嗤嗤聲響,無形劍氣電射而出,剎那之間就將香木亭頂射了十七八個窟窿,月光透射而下,形成道道清輝。

    亭子頂上有人嬌叱一聲,翻身落下,站在葉行遠與歐陽紫玉的對面,來者黑衣蒙面,只露出一雙晶亮眼眸。這黑衣人身形曲線玲瓏,雖然是個女子模樣,身形打扮與莫娘子又是不同。

    原來並不是莫娘子歸來,葉行遠眉頭緊蹙,自己麻煩已經夠多了,怎麼又來個意外?自己初心不過是想見識一下轉輪珠而已!每年都有的日常活動,怎麼輪到自己就這麼多意外?

    先是狐狸精反哺轉輪珠,把這寶物搞不見了——自己連弄明白狀況的時間都沒有!然後又是歐陽大小姐潛水而來,目標也是想要轉輪珠。這倒也罷了,亭子頂上居然還趴著一個夜行人,這又是想幹什麼?

    黑衣蒙面女子開宗明義,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把轉輪珠交出來,我饒你們不死。」

    她的聲音乾澀沙啞,顯然是經過了偽裝,大概是為了不讓別人猜出她的身份。

    又是一個想要轉輪珠的,葉行遠頭大如斗,現在轉輪珠是真沒了!不管歐陽紫玉還是這黑衣女子,爭來爭去又有何用!

    但自己如果說出來,只怕她們根本就不肯相信,遲點還得想法與龍族交待,真是煩死人了。好好一個明珠台上風雅事,竟然一塌糊塗!

    最麻煩的是,以後怎麼解釋清楚轉輪珠消失的問題?此時此刻,葉行遠連跳水明志的心思都有了,但一想秋天水太涼,還是不跳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6 10:23 PM

第六十二章 三個女人一台戲

    歐陽紫玉藝高人膽大,恥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我在此,你還想搶走轉輪珠?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那黑衣女子站在水邊,不動聲色,語氣平靜,「不過區區八品劍仙罷了,劍氣只稱得上有質無形,想要傷我還早得很。你若識趣便乖乖遁去,你們仙家子弟本該不涉世俗、不沾因果,我也不與你為難!」

    黑衣女子說話的口氣極大,但卻隱隱含有殺伐之意,但又讓人覺得不是誇張。歐陽紫玉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此時也不由得微微緊張,又伸手握住了劍。

    葉行遠眼看又要打起來,腦中忽的靈光閃現,對著黑衣女子張口呵斥道:「住口!你這花魁娘子藏頭露臉,還敢危言聳聽!這裡是漢江府內,中原腹地,你也敢動手殺人?」

    葉行遠的話十分不客氣,在狐狸精和歐陽大小姐之間,他或許兩面為難;但是話不投機的花魁娘子和歐陽紫玉之間,傻子都知道該偏幫誰。

    花魁?歐陽紫玉吃驚了,她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畫舫上的丁花魁清冷歸清冷,但看起來還是嬌弱女子,沒黑衣女子這麼凶狠,葉行遠又如何肯定是同一個人?

    黑衣女子也怔了怔,她自忖改頭換面,並無絲毫破綻,不知是什麼地方露了馬腳。既然被一口道破了真實身份,再掩飾也沒什麼意思,她摘下了蒙面巾,又不知道是去了什麼偽裝,眸中重新顯現出原本的碧綠色。

    「你是如何看出我身份?」丁花魁的問道,不過總算沒有再用那種乾澀沙啞的嗓音,而是清冷澄淨,還是原本的嗓音,聽起來讓人覺得舒服許多。

    葉行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莫測高深。吞下轉輪珠後,增強五感的效果特別明顯。他剛剛才在畫舫上近距離接觸過丁花魁,聞到了特殊的熏香味道;而現在,丁花魁身上的熏香味已然極淡,但依然被他敏銳的捕捉到了。

    傳說中的聞香識女人,這新增的本事倒讓葉行遠感到挺有意思。但丁花魁滿腹狐疑,忍不住低頭嗅了嗅身上氣息,擔心有什麼異味,但卻覺察不出什麼。

    丁花魁不知就裡,不免有些疑神疑鬼。但歐陽紫玉卻惱了,叫道:「你這南蠻女人,居然也覬覦我中原寶物,還敢對我口出狂言?我倒想見識一下,你有沒有殺我的本事!」

    她在畫舫之中就對花魁的印象就一般般,雖然作為劍仙,對華夷之別這種俗事不放在心上,但此人居然當面拉攏葉行遠——葉行遠可是她老爹下血本投資的人物,又是她歐陽紫玉境界突破的仙緣所在!

    就為這兩點特別是最後一點,歐陽紫玉不介意教訓教訓這個南蠻女子,更何況這南蠻女子居然還在自己這女劍仙面前裝神弄鬼、大言不慚。

    丁花魁現出真容之後,倒是變得沉靜了些,不在裝腔作勢的用計詐唬人。只瞥了歐陽紫玉一眼,又轉頭看向葉行遠,「葉公子既然認出我身份,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轉輪珠我勢在必得,想必你應該也已經用過了,現在送到我手裡可好?

    若你害怕漢江龍王追究,盡可告訴龍宮之人,是我取去,讓他們來找我討要。我在此承諾,只要送到我手裡,龍宮只會來找我,不會追究你。」

    葉行遠感到,這丁花魁講話總是如此從容,彷彿帶有強大的自信,而且還敢與八階劍仙正面叫陣,這樣的女子,真的是青樓賣笑為生的花魁娘子?

    她為什麼有恃無恐?葉行遠心念電轉,反覆猜測也找不到答案。但無論如何,轉輪珠已經不見,大家無論是鬥嘴皮子也好,耍弄心機也好,亦或是簡單粗暴的動手也好,全都變得毫無意義......

    「丁姑娘你聽好了,如今轉輪珠已然不在我身上......」為了一件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大打出手搶來搶去實在不值得,葉行遠覺得今天自己的耐心實在不錯,又打算開口將花魁娘子糊弄過去。

    「不錯!」歐陽紫玉這時候突然耍起小聰明,她走到葉行遠身後,輕輕的踢了他一腳,「這小子蠢笨如牛,轉輪珠被一隻狐狸精騙了,你若要這東西,就趕緊去找那狐狸精吧!」

    葉行遠幾乎要笑出聲來,難得歐陽紫玉也會使詐,雖然將他形容得有點蠢,但也不是解釋的時候,只好低頭默認,吃了這啞巴虧。

    丁花魁不屑道:「別想騙人,我雖然比你晚來一步,但也聽到你們兩句對答。葉公子明明說過,他未曾將轉輪珠交給那狐狸精,我又豈會上當?」

    那你也不要只聽一半啊!葉行遠心中只想咆哮,這些女人腦回路構造都是一樣的嗎,個個都是只聽自己想要聽的話,關鍵的下半截全然不顧!

    剛才他葉行遠是說過,轉輪珠沒有給莫娘子,但他也說了,中間出了意外!都不會聽人話麼!

    不管是丁花魁還是歐陽紫玉,他首先必須得讓她們兩個相信,轉輪珠確實已經消失了,否則女人夾纏不清起來,天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

    「兩位大小姐,請聽我一言!」葉行遠發現,兩女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對方身上去了,彷彿對方才是生死大敵,自己這個當事人反而無人問津。沒奈何,只能強行插嘴說話。

    「說起這轉輪珠,我沒有交給別人,但確實也已經沒有了!」葉行遠用最言簡意賅的話來說明現在的狀況,「我方才將轉輪珠吞下淬體,結果它粉碎不見,找不到了!」

    「什麼?你把我水族至寶給弄碎了?」背後傳來帶著哭腔的聲音,龜丞相晃著腦袋從水底浮上來,烏紗帽抖動不止,幾乎要都快要掉落下來。

    水族之人不是要天明才來嗎?龜丞相這麼早到了幹什麼?葉行遠一拍額頭,眼下狀況可真是一團亂麻。

    他本意想先跟兩位要爭奪轉輪珠的姑娘說清楚,免得她們真動起手來打半天白打,可還沒想好應該怎麼跟龍王解釋。偏偏這龜丞相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出現,還聽到自己把轉輪珠弄碎了!

    這該怎麼扯下去?面前丁花魁與歐陽紫玉大眼瞪小眼,旁邊龜丞相哭得傷心,饒是葉行遠心志堅韌,面對這種情況也快崩潰了。

    丁花魁其實是不相信的,她先入為主,只覺得葉行遠這人說話不可信,縱然此人在水族面前也堅稱轉輪珠碎了,但焉知不是金蟬脫殼之計,然後私下裡把轉輪珠佔為己有?

    雖然從他身上確實感知不到私藏寶珠的氣息,但是這世上神通千萬,說不定就有藏寶的手段。只是如今寶物原主人一方的龜丞相出現了,她倒是不好再出手硬搶。

    想至此處,丁花魁冷哼一聲道:「轉輪珠乃水族至寶,你葉行遠想要獨吞,只怕也沒那麼容易。今日多有不便,我先走一步,勸你休要執迷不悟!」

    丁花魁放下狠話,飄然落在水面,凌波倒踏浪而行,月下一線波光延伸出去,轉眼間消失不見。

    總算走了一個......葉行遠越發覺得花魁娘子神秘起來,這樣自信的人物,怎麼見了龜丞相就迴避了?龜丞相又不是大人物,難道還能讓擁有神通的花魁娘子顧忌?

    不過沒空多想了,葉行遠回首瞧著歐陽紫玉,「那丁花魁不肯相信我,但你且相信我一回?」

    歐陽紫玉撇了撇嘴,「你自己去跟龜丞相解釋吧!」

    隨著原主一方的龜丞相出現,歐陽紫玉也不想糾纏下去,她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雖然心底不信,但也隨口回答,腳底抹油就想跑走。

    她飛劍未成,又不會踏月凌波,卻也毫不猶豫地縱躍入水,恰似劈開水面的一條劍魚,幾個起落之間,也沉沒在碧波之間。

    剛剛爭得不亦樂乎的三個女人,陸陸續續都走了,只留下一個哭泣的龜丞相和一個爛攤子。葉行遠一聲長嘆,身為男人總得負起責任,再說轉輪珠確實是自己吞了,不給龍王一個交待,只怕是說不過去。

    葉行遠走到龜丞相面前,蹲下身子,這才勉強與對方同等身高,尷尬道:「此事說來慚愧,亦非我心中所願,只事情都已發生,不知可有辦法恢復?」

    先前葉行遠想與狐狸精或者女劍仙想想辦法,轉輪珠這種寶物,應該不會那麼脆弱吧?總有辦法將它修復。只是女人心思實在詭異多變,三個女人一台戲的鬧來鬧去,事到如今也只能與龜丞相商量。

    龜丞相雙目凸出,滿是血絲,顯然是真傷心了,他哀傷道:「轉輪珠乃是月光精華凝結而成,堅硬逾精鋼,但若是碎裂,就如破鏡難圓,如何恢復?

    不過轉輪珠精華都入了你靈脈,你若真心想彌補,或可請煉丹高人出手,將你投入煉丹爐中,以文武火煉製七七四十九日,將你渾身血肉煉化,形成一塊原胚。此後在月光下曬上三五年,或可以重新得到轉輪珠......」

    煉製七七四十九日,當我是齊天大聖不成?葉行遠愕然無語,他穿越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雖然要負責也不用把命都獻出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7 08:42 PM

第六十三章 談判破裂

    龜丞相唉聲嘆氣,他知道將葉行遠回爐煉化沒有可行性。葉行遠畢竟是有功名的童生,又剛剛得花魁大會魁首,漢江府中人人關注,龍宮還沒有這麼大的勢力一手遮天。

    但轉輪珠對於水族的意義非凡,丟失此寶事關重大,龜丞相實在不敢擅專,他只能說:「我只有去稟告龍王,請他老人家定奪了。你且在此等候。」

    目送龜丞相沉入河底,葉行遠無可奈何的坐下,遙望天上明月,整理自己的心情。

    之前變化紛至沓來,葉行遠腦中一團亂麻,還沒來得及好好清理一下。現在的情況說簡單也簡單,就是轉輪珠這稀世寶物被自己吞沒了,想拿都拿不出來,總得想辦法應付過去。

    歐陽紫玉和丁花魁想來索要轉輪珠,雖然也是麻煩,但不大放在葉行遠心上,這都是沒本錢的買賣,道義上就說不過去。

    最麻煩的還是龍宮這邊,這可是轉輪珠的原主人,借出轉輪珠給葉行遠用,然後再收回去乃是天經地義。偏這東西沒有第二個,葉行遠就算想賠都沒得賠,最後如何解決,還得看他們的章程。

    果然天下沒有不要≧錢的午餐,他既然得了轉輪珠的最大好處,後面這一連串的大小麻煩,全都牽扯到他身上了。

    不過吞了轉輪珠,確實是有極大的好處啊!轉輪珠只用一年份的太華淬體,就能讓人的資質和身體素質上升一個層次不止,如今葉行遠整個將轉輪珠完全消化,所獲何止是他人的幾倍。

    葉行遠信手在虛空中寫字,默誦聖賢經典,只聽耳畔風聲恰如天籟,空中字跡綻放光花亂墜,飛濺起來又落入水面,宛若實質,泛起一陣陣漣漪。

    光是體內蓄積靈力的增長,就讓葉行遠驚喜交加。如果說原本他讀書明理,感應天機,在識海之中蓄積起靈力之池。如今卻已經滿溢流動起來,恰如靈力長河,浩浩蕩蕩。

    如今單純比較靈力的數量,他與讀了幾十年書,藏浩然正氣於胸中的大儒也沒有太大差別。只是缺乏牽引天機、施展神通的渠道,不能將靈力的功效完全發揮出來罷了。

    吞下轉輪珠至少省了葉行遠十年苦功,為了這個,似乎付出點適當的代價也是值得的......想到這裡,麻煩纏身的葉行遠心裡又平衡了。

    他此後如果一帆風順,哪怕飛速高昇上去也不會有什麼根基不穩的情況出現了,這是寒門士子夢寐以求的狀態,也是轉輪珠帶給他的最大幫助。

    葉行遠不知不覺陷入展望未來狀態時,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女子重新出現在明珠台上,叱道:「你身為讀書人卻妄起貪心,藏匿轉輪珠不肯歸還,我龍宮本該捉拿你嚴懲!但我已向龍王求情,只要你能交回轉輪珠,此前既往不咎!」

    葉行遠看清對方的模樣,著實大吃一驚,這代表龍宮的女子居然是丁花魁!她先前明明是搶奪轉輪珠的「強盜」之一,怎麼的搖身一變,又成了龍宮方面的代言人?口氣還如此理直氣壯,一點心虛的感覺都沒有?

    丁花魁彷彿知道葉行遠的疑問,先行亮明了說:「我乃漢江龍王的的外孫女丁如意,已經請得龍王諭旨,轉輪珠由我出面討回。」

    我靠!葉行遠再次吃了一驚,先前猜測丁花魁是南蠻女人,目的似乎還不單純,怎麼搖身一變又成了龍王血脈丁如意?她的母親是龍女?

    如果這丁如意是龍女與蠻人的混血,那就更匪夷所思了。龍女血統不說高貴但也不算低了,又怎麼會萬里迢迢的與南越蠻人結合?還有,如果她是龍王外孫女,那為什麼先前要藏頭藏臉的出來搶轉輪珠?

    不過丁如意的身份之謎不是當務之急,葉行遠吞沒了轉輪珠,自覺理虧,只能誠摯道歉,「在下不敢有所欺瞞,轉輪珠確實已經被我無心損毀不見。舉頭三尺有神靈,在下也不敢亂打誑語,還請龍王明鑑。」

    丁如意冷笑道:「你不要執迷不悟,轉輪珠不是區區一個童生可以私藏的寶物。若龍宮向府衙告你藏寶不還,可是要革去你功名論罪的!」

    涉及功名不是小事,葉行遠連忙賭咒發誓,「確確實實不曾私藏,龍宮、府衙皆有查驗神通,這轉輪珠當真已然損毀,並藏在我身上。若有虛言欺騙,願受天打五雷轟!」

    丁如意見他說得堅定,以為他有什麼藏匿寶物的特殊手段,因此有恃無恐——轉輪珠乃是靈寶,又豈是凡人所能損毀,就算是吞了下去,也不可能像葉行遠對龜丞相所說的那樣徹底被吸收,剖開肚腹總能找得到。

    話說丁姑娘從南越來到中原,對轉輪珠勢在必得,原本抱著搶了轉輪珠遠走高飛的念頭,後來龜丞相出現,這才暫時罷手。

    此後聽說葉行遠連物歸原主都不肯,憎恨之餘又向外祖父請纓,主動要處理此事,但事成之後要借三個月轉輪珠。

    見葉行遠「死賴」不肯,她的臉色更加陰沉,威脅道:「我們已經給你這讀書人留足了面子,你若還負隅頑抗,再來找你的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這話裡面已經含著武力威脅之意,葉行遠也知道龍宮不是沒有暴力手段,這事他們佔著理,對付自己也不怕驚擾漢江府民生的罪名。若真要派蝦兵蟹將出手,那就不可收拾了。

    可葉行遠真的是沒辦法將轉輪珠變出來,只能眼瞅著丁花魁轉身離開明珠台。他呆了半晌,事到如今他也拿不出什麼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實在不行或許還得請本地士紳出面說和。

    腦中想著解決辦法,葉行遠離了明珠台,搖搖晃晃從浮橋走到岸邊,正打算回府學,就聽背後轟隆巨響。他回頭看時,只見水面炸裂,一道水龍卷衝天而起。

    水龍卷之上站著一個丈許來高青面獠牙的夜叉,手持鋼叉橫眉豎目,怒喝道:「葉行遠膽敢吞我龍宮寶物!還不受死!」

    同時鋼叉連連揮舞,水浪激盪,朝著葉行遠席捲過來,竟然連話都沒說完就開始動手!

    葉行遠見水浪來勢厲害,知道自己沒本事硬擋,急急往後退去,水浪過處,岸邊之人都被澆得透濕。一時間驚叫聲四起,眾人不明狀況,四散奔逃。

    居然派巡河夜叉出來?龍宮這是真撕破臉皮了?葉行遠心中也難免驚慌。巡河夜叉非比尋常,雖受龍宮統屬,但不像江河中原生的水族,乃是有品階的神職官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地位還高於龜丞相,神通之力也大大超越。一念之間,可以引動水流,是龍宮的主要戰力。

    類似與凡人的糾紛,龍王不與當地衙門知會,直接派些蝦兵蟹將出手,已經算是有些跋扈。這動用到巡河夜叉這個層級,未免過分......

    葉行遠一邊狼狽的閃躲著如刀刃一般的激流,耳邊傳來夜叉囂張大笑,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

    河面上龜丞相也在勸著丁如意,「巡河夜叉的行動,值日功曹都有記錄。就算是那書生當真藏匿轉輪珠,我們現在沒有證據,也不好如此霸道......」

    「只要剖開他的肚子,取出轉輪珠,不就有證據了?」丁如意冷冷的說,「難道還要真與這種耍嘴皮子的讀書人打口舌官司去?那要拖到什麼時候?

    巡河夜叉出手,正是要速戰速決,一炷香時刻之內,值日功曹不會幹涉。只要這時候將葉行遠拿下,搜出賊贓,誰也無話可講!」

    龜丞相打了個哆嗦,這丁如意對葉行遠嘴上可真夠狠的......甚至狠的不近人情。也不知道葉行遠是怎麼惹到了丁如意,讓丁如意如此銜恨在心,先前不是剛上演了花魁才子相會嗎?

    說罷,丁如意手中高舉龍王令牌,高聲喝道:「巡河夜叉聽令,不得再嬉戲了!立刻拿下葉行遠,否則連你一起治罪!」

    龍宮令牌一出就是令行禁止,巡河夜叉不敢違背,桀桀怪笑,從水龍卷上居高臨下飛撲向葉行遠,鋼叉閃著鋒銳光芒,帶著凌厲風聲,直擊葉行遠的頭顱!

    吾命休矣!葉行遠大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他身畔河岸岩石突然裂開,從裂縫中飛起一道紫色劍光,舉重若輕的架住了沉重的鋼叉。

    險死還生的葉行遠看得分明,不禁大喜過望,心裡狂呼幾聲,歐陽大小姐還真難得靠譜一次啊!而歐陽紫玉嬌叱一聲,長劍擺動如蛟龍,攔在葉行遠面前,與巡河夜叉戰成一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8 04:22 AM

第64章 奇恥大辱

  其實剛才歐陽紫玉沒有走遠,雖然離開了明珠台,當仍在岸上潛伏。一來她還真不信葉行遠會平白無故把轉輪珠弄沒了,心裡還有所覬覦;二來潛意識當中對葉行遠有點擔心,怕他吃虧。

  沒想到龍宮下手這麼狠,居然連巡河夜叉都派出來了,看到「倚強凌弱」的畫面,歐陽紫玉心中的正義感爆棚,所以毫不猶豫出劍阻擋。

  「又是那個女劍仙?」督戰的丁花魁蹙眉,感到歐陽紫玉還真是陰魂不散,便又指揮道:「不用管別人,先拿下葉行遠!」

  軒轅世界各種大能中,劍仙的戰鬥能力是數一數二的,縱然巡河夜叉有神道品階神通,但與劍仙糾纏起來,也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夜叉對凡人出手終究不能拖延太久,還是得抓緊時間攻擊主要目標。

  巡河夜叉聽到命令,便繞過歐陽紫玉,不顧歐陽紫玉的寶劍威脅,拼著挨上一劍也要掄起鋼叉砸向葉行遠。

  葉行遠就地翻滾,仗著浩然之體的靈便,勉勉強強避開了這狠辣一擊,但舊力用盡,新力未生,又處在了極危險的境地。

  不過在這危險時候,忽然聽到嗤嗤聲響,巡河夜叉雪亮的鋼叉上遭到幾道白色光索纏繞,硬生生被扯住了去勢。

  「想殺我的男人,還得先問過我!」莫娘子手中扣著數根絲線,不知道從哪裡飛了出來。

  葉行遠沒想到,莫娘子竟然也有點擔當,她身為妖族,要比歐陽紫玉承擔更大的壓力。

      雖然今天的轉輪珠的問題是她搞出來的......

  又來一個?丁花魁瞥了葉行遠一眼,心道這書生女人緣倒是不錯,這兩名女子實力都不弱,居然都為了救一個區區童生出手。

  不過又想到,有這兩人阻攔就難以速戰速決,而且巡河夜叉甚至很有可能被兩人擊敗,丁花魁就有些急躁。

  莫娘子遠遠扯著夜叉,兩人各據一方,纏在鋼叉上的絲線繃緊,在月光下閃耀光華。歐陽紫玉本要反身一劍刺夜叉後心,瞧見莫娘子出現,忍不住冷哼一聲,收回了寶劍道:「此地有我,你來做什麼?不怕我的劍氣了麼?」

  「我願來便來,你管得著麼?」莫娘子牙尖嘴利的反唇相譏,「就憑你那兩手三腳貓劍術,攔得住巡河夜叉?剛才就差點壞了葉公子性命,若讓我喪失了進階大機緣,你賠得起麼?」

  莫娘子一邊與夜叉鬥法,居然還能同時分心與歐陽紫玉鬥嘴,比之前面對歐陽紫玉以及不老娘娘的表現都強了許多——這在葉行遠眼裡,自然是驚喜了。

  看來轉輪珠療傷對她果然大有幫助,甚至還有不小長進,不過眼下可不是莫娘子與歐陽紫玉爭執的時候,葉行遠覷個空子從地上爬了起來,苦笑道:「別吵嘴了!速速安全走人是正經!」

  說罷葉行遠心裡極其鬱悶,身為頂天立地的讀書人,還要靠一個不著調的女劍仙還有一個狐狸精救護,實在是讓人憋屈。

  不過龍宮方面既然已經出動了巡河夜叉,口口聲聲又是要殺人剖腹什麼的,顯然已經沒什麼好談。當務之急,趕緊先逃離河岸,解了這性命之危再說。

  「安心!有我的劍在此,這區區夜叉害不了你!」歐陽紫玉面色發沉,飛身揮劍,劍氣竟然削斷了莫娘子纏繞夜叉鋼叉的絲線......

  隨後她彷彿人劍合一,整個人化作一道炫目流光,在夜叉身周穿梭不定。葉行遠看不清楚,但聽到夜叉怒嚎連連,顯然是吃了虧。

  莫娘子吃吃笑了幾聲,收了神通,親暱靠近葉行遠,優哉游哉的看景,還故意指指點點的說:「真是大小姐脾氣,你到底從什麼地方撿來的?聽我一句勸,不要娶這樣的女人!」

  「再敢胡說八道,我一劍割了你的舌頭!還不快滾!」歐陽紫玉對夜叉攻勢不絕,還能耳聽六路,聽到莫娘子的揶揄,抽空回頭怒喝道。

  莫娘子毫不示弱道:「我要是走了,你能護得住葉公子?再說我跟葉公子是什麼關係?你又算什麼人,靠得住麼?」

  歐陽紫玉氣得七竅生煙,劍尖爆發成繁星點點,把一腔子怒氣都發洩在巡河夜叉身上,夜叉雖然神通具足,但一時間被她劍法所制,竟騰不出手來,連連受傷。

  「有她攔著就夠了,我們先走!」莫娘子噴完歐陽紫玉,扯著葉行遠就要退出戰場。

  但歐陽紫玉見莫娘子要帶著葉行遠走,心中又不樂意了,她一劍逼退夜叉,卻又飛身回到葉行遠身邊,「你應該跟我走!休要忘記,你還欠著我家銀錢,我是你的債主!」

  歐陽紫玉總算想起來她們家與葉行遠的一重關係,這離家之時老爹慇勤交待過,絕不能忘了。在她想來,這可比葉行遠與狐狸精無媒苟合的關係重要得多!

  莫娘子正要反唇相譏,忽然瞥見夜叉突然陷入瘋狂狀態,雙目變為橙紅,奮不顧身向這邊撲了過來。便趕緊雙手交錯旋轉,絲絲縷縷白光運於掌心,隨手一甩便是一片羅網。

  莫娘子叱喝道:「縛!」白色羅網墜下,網住了夜叉粗壯的雙臂與雙腿。但夜叉勢如瘋虎,玩命掙扎,絲線斷裂的嘣嘣聲不絕。

  這是青丘國狐狸的縛仙術神通,以靈力為繩,編織成網,若是修煉到高深處,就是大羅金仙也掙脫不得。莫娘子原本是不會的,在得轉輪珠增強之後,自然就悟出這神通,正好學以致用。。

  她站立原地,口吐玄氣,以自身靈力控制加強縛仙術的羅網,原本被夜叉掙裂處竟然又重新接續起來,白色絲線越纏越密,上有瑩瑩清光。夜叉手忙腳亂,越掙扎卻被束縛得越緊。

  「這是什麼神通?」丁花魁也傻了眼,沒料到這個妖豔女子居然有這種本事,連她走南闖北見識不少,都不認得這種神通。

  龜丞相也搖了搖頭,心中反而開始擔心起來,這個葉行遠並不簡單啊。此事龍宮雖然佔理,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龍宮不通過官府處置葉行遠,卻派出夜叉上岸喊打喊殺,也是犯了規條。。

  「我們走!別管她了!」歐陽紫玉本來還想與莫娘子理論一番,但瞧見她與夜叉酣鬥,心中一轉,也起了別樣心思。剛剛自己在打生打死的時候,這狐狸精想甩下自己帶著葉行遠走人,那現在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趁此機會帶走葉行遠算了。

  葉行遠無語,這歐陽大小姐和莫娘子莫非天生犯沖?也虧得這兩位都是來救自己的,否則他氣都氣死了。

  面對強敵,不但不能齊心合力,還要互相扯後腿,還能不能團結了?果然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莫娘子看歐陽紫玉要帶葉行遠走,當下也不顧維持神通,倒著飛回來,拉住了葉行遠另一隻袖子,「你們想私奔,沒門兒!」

  莫娘子鬆了神通,那邊夜叉狂吼一聲,身形膨脹了些許,將束縛自身的白色落網盡數掙脫。

  這時候,夜叉已然動了真怒,陷入了近乎狂化狀態。他提著鋼叉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用盡全力劈頭蓋臉朝著三人掃過來,彷彿要一口氣將三人都斬為兩段。

  「我來!」「我來!」眼看夜叉追上來,性命危急關頭,歐陽紫玉和莫娘子兩個倒還算是講義氣,齊齊挺身擋在最「文弱」的葉行遠面前。

  但是兩人出手抵擋夜叉的同時,偏偏還互相手推腳踢,誰也不願意示弱。看著兩人小動作,葉行遠忍無可忍的怒道:「你們倆個在這裡鬥吧,我先走一步!」

  這兩個女人無論是誰,都能單獨與夜叉一戰,甚至打敗夜叉也不是難事,但偏偏因為互相扯後腿,到現在還搞不定敵人!

  三十六計走為上,自己離開或許能讓她們專心一點,起碼減少因為無謂鬥氣露出的破綻。想明白這點,葉行遠一咬牙轉身就跑,充當了逃兵。

  屈辱啊!居然混到了靠女人救命,最終落荒而逃的地步,葉行遠回想起來簡直無地自容!

  說到底還是自己實力不足,地位不夠,如果自己是秀才是舉人,但凡提高一個位階,龍宮夜叉也絕對不敢隨隨便便下殺手。

  今天損毀了轉輪珠,確實有他的責任,也確實是他有過錯在先,但總不能拿自己的命來賠吧?但若他有官位在身,神通在手,哪裡會那麼狼狽?龍宮又豈敢如此無禮的對待自己?

  葉行遠突然悟了,這個世界確實是講道理的,聖人微言大義都是道理,感悟天機又何嘗不是揣摩道理?但前提是你先要對等,才有講道理的機會。

  而自己只是個童生啊,剛剛在科舉大道起步的童生啊,空有靈力卻沒有任何主動性神通的童生啊!

  讀書上進是他選擇的道路,但這一段時間被雜事拖累,又對一些小名聲沾沾自喜,難免有飄飄然之感,對立身之本的府試也有些分心。

  這真是名豈文章著!豈能陶醉於世間金粉,忘了懸樑刺股的初心麼!

  好在君子三省吾身,既然發現了這個問題,就要亡羊補牢。自己靈力積累已厚,又有滿腹錦繡文章,秀才是必須拿下!然後就要是省試、會試,力爭成為頂天立地的清流華選、讀書精英里的精英!

  葉行遠因為今夜遭遇而心情激盪,恨不得這三場考試連續進行,讓他早日得到進士功名,被授予官位,再不要受今日這樣的恥辱!

  歐陽紫玉和莫娘子見葉行遠跑掉了,頓時意興闌珊。不約而同的各施神通,將巡河夜叉逼退,然後雙雙騰身而起,追著葉行遠去了。

  巡河夜叉還要再追,卻被丁花魁叫住,「一炷香時刻已到,不可再追,以免驚擾地方獲罪。」

  她碧色雙眸中充滿了意外,「想不到這個小童生身邊人物倒是厲害,而且又逃回了府城中,看來硬取是不可能了。不過跑得了神仙跑不了廟,一個府學學生,能不參加府試?終有法子治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8 12:56 PM

第六十五章 各有計議

    葉行遠一口氣奔到府城,站在城門口才鬆了口氣,眼下暫時是安全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龍宮在岸上打打殺殺也就罷了,如果膽敢公開進府城殺讀書人,那就等著上斬龍台吧!

    不過當葉行遠等待歐陽紫玉和莫娘子的同時,心裡還是叫苦不迭,這事何時才是個了局?

    暫時擺脫了生命危險,但這並不表示龍宮就會善罷甘休,之後肯定還有接踵而來的手段,明裡不行也有暗裡,再說龍宮還能向官府告狀。

    不多久,葉行遠就望見莫娘子和歐陽紫玉追上來了,當然少不了繼續鬥嘴。

    「龍宮行事應該不至於這麼狠......」莫娘子知道今日之事因她而起,雖然在歐陽紫玉面前不肯承認,但畢竟心懷歉疚,她又想了想開口道:「漢江龍王為人昏庸,耳根子又軟,我看關鍵處還在那個花魁身上。」

    莫娘子走脫之後,其實也潛伏在一旁,此事來龍去脈她看得清楚。如果沒有丁花魁,轉輪珠之事或許還能商量,龍宮方面不至於這麼霸道。

    歐陽紫玉還在生氣,她扯過葉行遠道:「你說實話,這轉輪珠是你真吞掉了,還是給了這個小狐狸精?這不是小事,性命攸關!」

    即使是歐陽紫玉這大大咧咧的性子,↙在與巡河夜叉戰過之後,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葉行遠瞅了她一眼,心中默默吐槽,你知道不是小事,先前還想把轉輪珠煉成劍丸?

    不過現在葉行遠也只能與這兩位商議了,只好耐下性子,把與莫娘子如何使用轉輪珠,最後完全將其吸收的前情再說了一遍。他體內靈力如今活潑躁動,若不是吞了轉輪珠,也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狀況。

    歐陽紫玉覺得葉行遠到了這種地步,應該不會再騙她,勉強相信了這個真相,又瞪了莫娘子一眼,覺得都是狐狸精多事惹出了麻煩。

    只這時候情況緊急,歐陽大小姐暫時顧不上與狐狸精計較,對葉行遠道:「你拿不出轉輪珠,與龍宮之間無可化解。不如先隨我回周宅居住,這幾日我護著你平安,稍後再想辦法。」

    歐陽紫玉不想讓葉行遠再回府學,一是她進不去府學,二是放任葉行遠與狐狸精繼續單獨相處,天知道又會鬧出什麼禍事來?而周家老宅空置已久,又是僻靜,倒是個隱蔽的藏身之所。

    歐陽紫玉要將葉行遠帶走,莫娘子立刻攔住,「葉公子你跟著這莽撞姑娘能有什麼好處?還是先回府學去,一來有天命文道護佑,二來我一樣能保著平安。這幾日裡,我再聯絡三山五嶽朋友,再與龍宮計較!」

    你這是打算邀集周邊的妖怪,跟龍族剛正面打擂台?葉行遠冷汗嗖嗖的冒出來,想都不用想立刻否決了這方案。這樣把事情鬧大,擔上一個聚妖鬧事的名聲,對他這個讀書人有什麼好處?

    葉行遠仔細琢磨了一下,府學目標太大,確實也不太安全,連不老娘娘這種水中精怪都能潛入尋找自己,更別說龍宮。或許應該先避避風頭,在偏僻的周家老宅躲兩天,靜下心想個辦法應付龍宮。

    葉行遠做了決定,莫娘子也吵著要去。歐陽紫玉本來不願,但想著這狐狸精也是元兇之一,萬一龍宮找上門來,或許可以把她推出去做個說法。因此就按捺心中不快,同意莫娘子跟隨前往。

    其實歐陽紫玉只是不通人情世故,但腦子還是很聰明的,面臨這種危機時刻,倒是表現出了正常人的智慧水平。三人一同悄悄的穿過小巷,繞了個大圈子,回返空空如也的周家老宅,然後認真的商量對策不提。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代表龍宮的丁花魁丁如意雖然沒有當場拿下葉行遠,但仍對轉輪珠勢在必得,不肯善罷甘休,又換了一種法子。

    她在府城尋不到葉行遠,就把葉行遠身邊的跟屁蟲陸偉抓了回來。上來先是一頓拷打,打得陸偉哭爹叫娘,連自己幾歲尿褲子都招了出來,關於葉行遠之事,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無保留。

    不過他對葉行遠所知也有限,丁如意還是敏銳的抓住了幾個關鍵詞,「貧寒士子」、「才學過人」、「來赴府試」。

    這人雖然不凡,但家世不過如此,不可能有什麼太深的背景。對於這種人來說,最重視的必然就是科舉,因為科舉是他們在主流社會上升的唯一通道。

    如果掐住他考試的命脈,看他還還怎麼嘴硬!丁如意計議已定,一邊做些準備,一邊收買人手全城大索,耽擱了幾天之後,終於探得葉行遠的蹤跡。

    她聽說歐陽紫玉和莫娘子兩人都在葉行遠身邊,也不害怕,獨自一人來周宅探看。但瞧見的情景,卻讓她有些愕然。

    原以為葉行遠惹出這種大事,必定惶惶不可終日,沒想到他倒還有閒情逸致,在院子裡面曬書讀書,挺像是潛心攻讀。

    此人倒真是奇才,不論其他,只這份養氣功夫就了不得。丁如意若不是因為轉輪珠的緣故,倒是對葉行遠更多了幾分招攬之心。

    看到丁如意出現,葉行遠並不奇怪,他從容地放下書本,淡淡的說:「按我料想,你早該來了,不想花魁娘子卻累我久等。」

    以龍宮的勢力,她找到自己是意料中事,不過她既然孤身前來,說明這次並不打算動粗,葉行遠心中就有幾分把握。

    何況歐陽紫玉和莫娘子一左一右,不遠不近的靠近兩邊,性命安全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此時不裝,更待何時。

    丁如意很不爽葉行遠如此淡定,秀眉輕輕挑起質問道:「花魁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不必再提起,不過葉公子倒是好自在!我來得遲,只怪你表弟太蠢,居然不知道你在城中金屋藏嬌的所在,白挨了許多打。」

    丁如意原以為陸偉必知道葉行遠的居所,所以一直狠狠拷打逼問,終究不得要領。還是有人打探出了歐陽紫玉的形跡,才讓她順著線索找到周家老宅,陸偉也算是冤哉枉也。

    葉行遠啞然失笑,他對這位表弟實在同情不起來,那晚上陸偉出賣他詩句,這筆賬還沒來得及算,他被打幾頓也算是惡有惡報。

    「丁大小姐,今日來此還是為了轉輪珠吧?」葉行遠開門見山問道。丁花魁冷笑著答道:「這不是廢話麼?你若識趣,乖乖將轉輪珠交出來,省我許多口舌。」

    意料之中的葉行遠又道:「我並不是說謊,轉輪珠確實已經毀滅,我拿不出來。但我必給龍宮一個交待,只求能夠寬限一陣子,容我過了開春府試之後......」

    葉行遠這幾日與歐陽紫玉和莫娘子研究過這個問題,轉輪珠肯定沒有了,那麼要化解此事,只能是有所賠償了。

    要葉行遠把自己送去煉化,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想來想去,只有找一件品質相當甚至更高級的寶物還給龍宮,或許才能夠化解這場糾紛。

    這思路是歐陽紫玉提出來的,一開始葉行遠只當是個笑話。他這段時間稍微掙了點兒錢,雖然不能算兩袖清風身無長物,但也就是剛剛小康而已。轉輪珠這種寶物價值連城,自己哪裡有錢去買品質相當的寶物?

    倒是莫娘子補充了可行性,對葉行遠道:「可記得那日我們初遇的荒山破廟?我倒是想起來了,在那座山中,赤狼妖藏了一件寶物,應該能與這轉輪珠相抵。

    那日除了赤狼妖,我本想去取寶物,但能力不足,又心急怕追不上你,所以暫時放下了寶物。如今想來,我們可以將那件寶物取來賠償,大約也能抵得上了。」

    回想起那晚初見莫娘子時的驚豔,葉行遠忍不住恍惚了一下。隨即他又清醒過來,這狐狸精的魅惑神通越來越強了,若自己再不進階,只怕抵擋不住!

    歐陽紫玉很不忿自己的主意被莫娘子補充修正,斜著眼大開嘲諷道:「先前你口口聲聲說看上了葉行遠葉公子,然後才殺狼妖表明心跡。

    今天聽起來,感覺你還是為了寶物才殺赤狼妖......所謂為了葉行遠,只是個騙他感動和虛榮的由頭罷?也就葉行遠這種書呆子,才會被你迷惑。」

    葉行遠大吃一驚,歐陽大小姐的情商居然也大有長進啊,難道是與狐狸精鬥了幾天嘴的緣故?

    莫娘子噎了一下,但立刻做出不屑置辯樣子,反駁道:「赤狼妖的寶物算什麼,葉公子才是我渴求的無價之寶。我還沒蠢到分不清高低的地步,當然是葉公子這個寶物更重要了。

    再說怎麼你滿腦子就是殺人奪寶?前幾天連轉輪珠都要來搶,你們劍仙一門,就是這樣教導弟子的麼?」

    「別吵了!說正經的!」眼看戰火又要燒到自己身上,葉行遠一聲怒吼。不過他問清赤狼妖藏寶的來歷名號之後,卻也動了心思,感覺確實是一條解決之道。

    只是山中藏寶處有封禁,需要秀才以上讀書人神通才能破除。三人盤算下來,要等葉行遠過了府試,秀才功名新鮮**出爐,剛好可以去山中取寶,然後賠給龍宮。

    當然,第一步是要取得龍宮代表丁花魁丁如意的諒解和寬限,不然總是放不下心。正好丁如意今天登門,葉行遠也就把想法說出來。

    但葉行遠的話才說一半,就聽丁花魁對葉行遠恥笑道:「勸你別犯什麼糊塗心思了!若是你不交出轉輪珠,還想要過府試?

    我今日來此就是警告你,若不交出轉輪珠,別說十一月的恩科你別想過關,就算是明年、後年,你也不要想有機會過關!也許你一輩子就只是個童生!」

    她語氣嚴厲的威脅葉行遠,而且還故意用高傲的目光挑釁,想看葉行遠什麼反應。科舉大道是讀書人的命脈,面臨被掐斷命脈的威脅,葉行遠將會憂心忡忡,還是氣急敗壞?

    卻見葉行遠喜極而笑道:「今年十一月有恩科?那太好了!能提前進階了!」

    丁如意無語,隱隱然有挫敗感。葉行遠注意的重點,怎麼與自己強調的重點完全不同啊......此人果然可恨,或者說一直就是這麼可恨!

    想用嘴炮威脅取回轉輪珠,可能是個錯誤!天下哪有讀書人怕嘴炮的道理,秀才遇到兵才是王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8 10:23 PM

第六十六章 府試威脅

    今年正逢太后整壽,按慣例是會開恩科,但葉行遠在府學的時候,一直都沒得到正式消息,也沒去太在意。不想丁如意消息靈通,今日上門來威脅自己的時候,居然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

    葉行遠正處於讀書進步、學習考試熱情高漲的時候,聽到這樣消息當然是大喜過望,丁如意的威脅反倒被喜訊給沖淡了。

    看葉行遠自信滿滿目無餘子的模樣,丁如意又很不痛快了。

    她今日前來,主要是前幾日夜間動用武力未遂,現在暫時不方便繼續動用武力,所以用其他路數威脅葉行遠交出轉輪珠,而不是替葉行遠報喜訊來的!

    想至此,丁如意忍不住出言譏諷道:「你到底有沒有聽明白?你真以為是喜訊?若我動動手腳,你就過不了關!」

    葉行遠聞言抬起頭,只瞧著丁如意冷笑連連,叫她捉摸不透。而後葉行遠突然反問道:「你想取轉輪珠,到底是為了龍宮,還是為了你自己?」

    這話讓丁如意愣了愣,蹙起眉頭沉聲反問道:「為龍宮又如何?為自己又如何?」

    葉行遠不答話,連連搖頭念叨:「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這段時間,葉行遠與丁花魁丁如意接觸甚多,對她的舉動早就感到很奇怪了。一個南蠻女子跑到漢江府爭奪花魁,奇怪不奇怪?

    這個南蠻女子居然還是中原腹地漢江龍宮的血脈,奇怪不奇怪?既然是龍王外孫女,先前卻蒙著臉來搶屬於龍宮的轉輪珠,奇怪不奇怪?

    葉行遠啪的合起了扇子,很不禮貌的指著丁如意道:「你索要轉輪珠,只怕另有異心吧。你若真心為了龍宮辦事,我已經願意承諾一力承擔,你又何苦喊打喊殺?

    我說了願意等價賠償,你卻只咬死轉輪珠不放,再加上先前你蒙面搶奪的行為,只能讓我猜測,你本人只想取走轉輪珠佔為己有,龍宮只是你打出的幌子。」

    明珠台上事起倉促,變故極多,葉行遠不及細想。這幾日靜下心來細細揣摩,事件中的關鍵人物丁如意頗有古怪之處。把事情串聯起來之後,葉行遠就對真相有了一個大概的揣測。

    丁如意面色如常,心中卻不平靜,葉行遠的分析是對的。這都怪自己露了形跡,若是影響到南越國的大計,可就悔之莫及。不過嘴上故意不屑道:「胡言亂語!誰理你這些臆想?」

    葉行遠哂笑道:「你我心裡有數,也不必把話講得太明。你從南越國來到中原有什麼盤算,你和龍宮之間到底關係如何,你是怎麼哄騙龍王的,這些都與我無關。

    你若以龍宮使者的身份而來,我確實有錯在先,還請你轉告龍王,我會盡力賠償,大不了償命就是;如果你是以南蠻女子的身份前來逼迫,那就沒有待客的必要了,這便請吧!」

    該承擔的責任就該承擔,葉行遠不是不肯認錯的人,竭盡全力賠償也是應該的。可是有私心的人想從中攪風攪雨,葉行遠也不是怕事的糊塗蛋,這便要逐客了。

    更別說葉行遠又想起了前幾日夜間,被夜叉追著砍的場景,那種屈辱感湧上心頭,對丁如意實在提不起好氣。

    丁如意沒料到葉行遠態度居然如此強硬,幾句對答,自己竟然完全落了下風。跟讀書人比嘴炮,果然是自取其辱,她咬牙道:「你當真不怕過不了府試?」

    葉行遠向天拱一拱手,淡然道:「科舉之道,首在意誠,感悟天機大道;次在學問,解聖人之意;三是靈力,可以牽引天機為己所用。正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靈力天機化為一體,你又有什麼本事可以阻我仕途?」

    做人做事還是要走堂堂正正大道,經歷前兩晚的驚險,葉行遠也算是悟透了。如今自己有靈力有文章,何必東拉西扯不務正業,就該心無旁騖的一心科舉,若早日進階成為士林精英,又有誰能輕易動得了他?

    丁如意冷笑道:「靈力?天機?你以為天底下的事就這麼公平?漢江才子唐師偃可是個最好的例證,以他之才尚且不能再進一步,你就這麼有把握?」

    這話還是威脅,葉行遠當然知道科舉情弊,不可能單純的相信這世界上有完全的公平可言。他自己在縣試之時,還不是受了一次壓制?

    但這世界的科舉有一點總是好的,就是天機最大。只要你能以微言大義牽引天機,無論什麼人都不可能阻擋你上升的趨勢。否則就是螳臂當車,只會被碾得粉身碎骨。

    若是一般的讀書人,或許會害怕丁如意的威脅,但葉行遠豈是一般的讀書人?

    他穿越而來滿腹錦繡文章,宇宙鋒藏於識海,轉輪珠吞入肚中,堪稱是潛力雄厚,只是礙於品階限制,暫時缺乏主動性的神通而已。

    在這種情況之下,若他還要對丁如意摧眉折腰,未免就太沒有風骨了。更何況面對的是一個居心叵測的異族女子,提出的要求還根本不可能做到。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猶豫?故而葉行遠面對威脅,仍然心境通達,不肯弱了氣勢。「你一個蠻族女子縱有龍宮的關係,又能奈我何?

    頂多是勾結府衙,在考試中弄鬼,或是擾亂我心思,或是矇蔽我天機,或是誣陷我舞弊,能有什麼新鮮的手段?你不妨一一使出來,且看我到底怕是不怕?」

    科舉陷害,來來去去不過是那幾手,葉行遠多讀史書,一向都是看得津津有味,說起來本世界雖有神通,但手段還遠不如前一世歷史上那麼豐富多樣。當然,或許是因為天機限制,而且反作弊的神通也厲害,所以很多偏門奇異的法子根本就沒法用。

    丁如意愕然,葉行遠怎麼像是專業陷害人的,或者是被人陷害得多了久病成醫?他說的那些與自己心裡所想相似,現在就被一口道破,倒顯得手段太低級不夠份量。

    「不撞南牆心不死!但願你可不要後悔!」話說到這會兒已經僵了,丁如意只能恨恨拂袖而去。只等著十一月恩科之上讓這葉行遠吃個大虧,他才能知道天高地厚!

    葉行遠目送丁如意離去後,繼續讀書。府試除墨義、時文之外,多了一道試帖詩,這對於在漢江府已經號稱「詩魔」的葉行遠來說,根本不是問題。至於時文,他的能耐雖然還未曾展露人前,但也不怕。

    唯一需要複習的,反而是最簡單最小兒科的墨義,本世界的文聖經典與前世所讀略有出入,他一直都用心背誦,免得有所疏漏。

    數日之後城中傳言,府試恩科的日期定了下來,果然是十一月。丁如意的消息準確,也更加證明了她所擁有的能量,這在葉行遠意料之中,因此也不著急。

    府學中的童生們原本想著明年開春的府試還早,天氣漸寒,都準備收拾書包回去過年。沒想到加試恩科,不得不緊張起來,學堂中又多了幾分讀書的氣氛。

    秀才們卻要輕鬆不少,省試因為路途遙遠,臨時定下恩科難以保證公平,改為與明年省試「嗯正併科」,增多錄取名額,倒是讓不少人也歡欣鼓舞。

    張公子卻不在此列,他一門心思都在對付葉行遠身上,連自己的舉業都不太在乎了。自花魁大會那夜張公子受辱而還,連著幾天都沒有去府學,因為實在太丟臉了,他去府學總感覺有人指指點點嘲笑自己。

    後來又聽說葉行遠也沒有在府學出現,彷彿是與龍宮交惡,連龍宮使者都來過府學找人,張公子連忙派人四處打聽。最後又打了一頓陸偉之後,得知了事情大概,不由得欣喜若狂。

    這日張公子便來到畫舫拜訪丁如意,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身為府尹公子已經弄明白,花魁丁如意的背後是龍宮!

    如果丁如意與他同仇敵愾,大可一起合作,有了龍宮勢力支持,收拾葉行遠豈不更為簡單?

    丁如意聽說張公子來訪,便請進來奉茶,本人仍然隱身於珠簾之後。

    花魁大會之後,曾有不少人願出天價梳攏丁如意,但都被拒絕。她甚至還深居簡出,全不似花魁作派,連面目都少露於人前,被漢江府人評價為百年來脾氣最古怪的花魁。

    張公子也不生氣,寒暄已畢,便迫不及待的說明了來意,「這葉行遠著實可恨,聽說還與丁姑娘交惡。你我大可聯手整治葉行遠,出了這口心中惡氣。」

    丁如意淡淡的「哦」了一聲,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透過珠簾問道:「那麼張公子又有什麼主意?」

    張公子彷彿受到了鼓勵,洋洋自得道:「負責府試的幾位吏員,在下都是認得,只要他們在葉行遠考籃裡面做些手腳,算他葉行遠舞弊,再拿下重重責打,逼他畫押認罪,這可就是鐵案,管叫他一輩子不得翻身!」

    丁如意隨即端茶送客,「此等之事君子所不為,張公子說出來就是污了妾身耳朵,妾身全當沒聽到......」

    張公子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人送出了畫舫,他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什麼錯,莫不成這花魁還是個正人君子?

    張公子走後,丁如意掀開珠簾,離開客廳轉去書房。這裡等著一位她必須要仔細招待的貴客,與膚淺的張公子相比較不可同日而語。

    書房中一個青衫長袍的中年人端坐書桌之前,拿著一本舊書在看,兩鬢微霜,眉眼之間頗具威嚴,縱然只是便服,卻掩蓋不住濃厚的官威。

    丁如意躬身行禮,「讓張大人久候,妾身失禮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9 01:29 PM

第六十七章 老油條?

    青衫中年人微一點頭,目光不離手中書本,只淡然道:「犬子胡鬧,倒讓丁小姐費心了。」

    聽這口氣,青衫中年人赫然是漢江府的正堂知府張大人,也就是中二少年張大公子的父親。

    雖然漢江府納糧不足十萬石,算是下府,但張知府在四十歲出頭的年紀做到知府,際遇還算不錯,再努力一下仍然還有前途。

    不過誰也料不到,堂堂四品地方大員,今日竟然屈尊來找丁如意密談。而張大人自己也沒想到,自家兒子居然也來了一趟。

    這要傳了出去,說張家父子兩人同入花魁畫舫,指不定被無聊之人怎麼編排......

    其實耳聞目睹自家兒子如此膚淺,張大人心裡還是尷尬的,不過張大人修養深厚,些許尷尬並不顯示在臉面上,仍舊神色如常。

    丁如意固然在心裡也吐槽張公子,但還是陪笑道:「公子畢竟年輕,世間芸芸眾生誰不是年少輕狂?等他再長成一些,自然也就沉靜下來,不會再這般浮躁了。」

    她不過是二八嬌娃,年紀與張公子差不多,但這口氣倒像是長輩一般,細想起來不免惹人發笑。

    不過張大人可不覺得好笑,愁色一現即隱,輕聲嘆了一口氣。英雄豪傑都難保妻不賢子不肖,這樣的兒子總是讓人頭疼,可憐天下父母心!

    兒子已經是這樣,多想無益,張知府放下心思說起正事:「丁姑娘雖是龍宮使者,但公開身份多有不便,只能如此相見了。」

    丁如意頂著個花魁的身份,只要張知府還在乎士林風評,就絕不會公開見她。但昨日丁花魁突然以龍宮信物求見,張知府思忖再三,最後還是寧可自己屈尊微服而來,也不肯在府衙召見丁如意。

    張大人心裡是不太滿意的,但為人城府深,也只在話裡點了點。

    丁如意也知道,這件事辦得不漂亮,連忙先軟語相求,「還請府尹大人多多海涵,妾身此次前來漢江府,本為私事,並不敢攪擾大人。只因出了意外,不得不向大人求助。」

    她取道漢江府,本來確實沒有打擾張知府的想法,但這次為了從葉行遠手裡拿到轉輪珠,不得不打出龍宮名頭求見知府。

    丁如意這話說得太直接,這反而讓習慣了打官腔的張知府不好接話,只淡淡道:「丁姑娘在漢江地界有龍宮這門親戚,又有什麼事辦不到?」

    事到如今,張知府當然能猜得到丁如意想求什麼。漢江府裡的事,能夠瞞過他這知府的實在不多。龍宮與葉行遠的矛盾,早傳到了他耳朵裡,但他並不想插手。

    葉行遠詩名震動漢江,張知府頗為欣賞,這等才子潛力無窮,說不定下一科便能飛黃騰達。不過欣賞歸欣賞,潛力歸潛力,張知府還是沒有為葉行遠出頭之意,葉行遠還沒到值得張知府親自出手關照的層次。

    至於龍宮方面,漢江龍宮與府城毗鄰不遠,但歸屬神道,並不受張知府直接轄制,雙方也談不上有什麼密可不分的關係。

    只要龍宮不鬧出太大動靜,張知府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不會主動幫忙,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丁如意突然相求,他也只是老神在在,不置可否。

    又是一個滴水不漏的狐狸,葉行遠是這樣,張知府也是這樣,丁如意心中暗罵幾句。她身份尊貴,人又美貌,在南越國中有求必應,但在這漢江府卻縛手縛腳的。

    權當是人生磨練了!丁如意只得耐下性子道:「大人端坐公堂之上,卻能明察秋毫之末,這幾日龍宮所遇小事,想來大人已然知悉。

    龍宮丟失至寶,外祖心急如焚,憂心水族繁衍生息事,已然臥床不起。妾身今日此來,特為求一個公道。」

    堂堂漢江龍王,豈會因為焦急而病倒,這女子說話太虛浮誇張!張知府心中不喜,皺了皺眉道:「本府聽聞,葉行遠說了轉輪珠已經毀滅,但他有所承諾,願以品質相當的寶物賠償?他既願負責,又照顧到他的童生身份,有何不可答應?」

    讀書人自有體面,這件事鬧出來,只要葉行遠誠懇道歉,並願意承擔後果,張知府哪怕屁股坐在龍宮這一邊,也不會用公開手段強逼葉行遠,至於動刑更不太可能。否則士林千夫所指,就能讓他焦頭爛額。

    除非承諾期限滿了,葉行遠拿不出承諾的賠償,或可奏請朝廷,革除功名後再來論罪。

    丁如意並不奇怪張知府知道事情根底,又笑道:「理雖如此,情何以堪?妾身只是嚥不下這口氣。」

    所以龍宮才會派出巡河夜叉,不顧驚擾百姓,想要現場格殺葉行遠?這種事可做不可說,張知府斷斷不會接口。

    丁如意察言觀色,又道:「葉行遠此人恃才自傲,妾身的意思,是想讓他過不了府試,或許他能長點教訓......」

    張知府低頭看書,彷彿充耳不聞。科舉考試是朝廷大事,這種大膽的言論,當朝知府是絕不能聽見的,至少在丁如意把話講完之前,他絕不能聽見。

    自己的要求已經說明了,丁如意當然知道張知府不會是突然耳聾,也不著急,更不會再莽撞懇求,只轉了個話題,「漢江自西川峽轉定峽,這一段河道狹窄,又突然曲折迴旋,故而水流湍急,還有暗礁處處。不但行船不便,多有危難,又因山林險峻,白白浪費了這水勢。

    昔年有太守費數十年之功,自西川峽引漢江水向南,穿過漢江府西,灌溉千里沃野,得萬畝良田,不知大人可知這段典故?」

    張知府抬起頭,肅然道:「漢西渠偌大功德,養吾漢江子民數百年,本府如何不知?只是漢西渠淤塞已久,本府雖然有心重新掘開,但又恐勞民傷財,為時人所譏,因此拿不定主意。」

    不是勞民傷財的問題,而是擔心耗費時間太久,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最後白白擔了罵名,卻給下任做政績吧?丁如意心中暗笑,她對這些官員的心理也算是捉摸透了。

    對話的主動權又回到自己手裡,丁如意笑道:「為子孫計,漢江龍宮願蓄五湖之水,衝開部分漢西渠淤塞處。雖不能復昔年盛況,但至少可以灌溉兩岸,寥慰民生。」

    張知府終於動容。歷任知府,有哪個不曾動過這漢西渠的主意?如果能夠順利的開挖漢西渠,哪怕規模只有當年的一半,那也足以成為千古名臣,名留青史併入本地賢良祠!

    只是這工程實在浩大,而且也不僅僅是漢江府一地之事,費時又長,每每談起,卻又無疾而終。

    此前也有人考慮請龍宮幫忙,以漢江水沖開部分淤塞,只龍宮方面一直都表示水流自有皇天裁斷,不可妄動而推脫。想不到今日漢江龍宮居然主動提出這個條件,這讓張知府如何能夠拒絕?

    「既然如此,本府便替漢江子民,謝過龍王恩德了。」張知府站起身,對著窗外河面拱了拱手,隨後就揚長而去。自始至終,未曾提及葉行遠府試一事。

    丁如意卻笑了。

    恩科到來之前,漢江府上游的雨水豐沛,漢江的水位也是不斷升高,有士紳擔心是否會有水患,曾請示知府,卻得到了不須擔心的回應。葉行遠一心備考並不在意,只是連日陰雨,白天也得點燈讀書。

    這兩個月蝸居周宅,日子倒是過得快,葉行遠乃是府學童生,府學會代為報名府試,他也不用操心。只等到開科當天,這才由歐陽大小姐和莫娘子兩人護著,送到考場門口。

    學問和靈力方面,葉行遠自問已經準備充足,應付府試級別的考試不成問題。所要擔心的,無非是暗箭傷人的種種手段,這倒是費了他不少功夫仔細籌備,自認已經全副武裝,沒有絲毫破綻了。

    府試核查比之縣試又嚴格了幾分,在試院龍門外面,應試的童生排成長龍,一個個通過門口搜檢,避免夾帶、舞弊情事。守門小吏極為謹慎,稍有懷疑,便讓考生除去外衣搜身。

    「科舉之時有皇家天命守護,龍宮再怎麼膽大包天,也絕不會衝擊科舉考場,我只要入了龍門,你們就不必擔心了。」葉行遠笑著安慰莫娘子和歐陽紫玉兩人。

    這兩個月來但凡有風吹草動,她們都會神經緊張,生怕龍宮再出手,今日總算可以安生幾分了。

    莫娘子點了點頭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龍門之外,有我們在。龍門之內,你可就得自己小心了。」歐陽紫玉見話被搶先說了,冷哼一聲,抬頭望天。

    葉行遠穿過龍門,自覺的停留在搜檢胥吏面前。先是將考籃掀開,所有東西一樣樣取出來擺在案几上,然後解開外衣,只著小衣,悠然自在的站在那裡,並無先前考生們的扭捏神態。

    又不是裸奔,有什麼值得扭捏的,葉行遠淡定的想道。來自二十一世界現代社會的他,當然不會為了光天化日之下穿著背心褲衩而扭捏了,夏天不都是這樣穿麼。

    胥吏目瞪口呆,這人是老油條吧?看起來這麼年輕,卻對寬衣解帶如此自在,到底考了多少次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29 09:32 PM

第六十八章 以攻代守

    葉行遠當然要小心,丁如意可是放過話讓他過不了府試,而且還有個上躥下跳、煩不勝煩的張公子。雖然可以在戰略上藐視,但在戰術上卻得高度重視。

    所以務需謹言慎行,每一步都得注意,絕不給小人們一點兒栽贓陷害的機會。不就是主動脫一下外衣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搜檢胥吏感嘆完後,拿起文憑看去,便知道此人就是葉行遠了,不由得額頭冒汗。心裡默默念叨,張公子啊,不是小的們不想幫忙,實在是對方太謹慎!

    葉行遠揣測不錯,張公子憑藉知府公子身份,確實與胥吏們打過招呼,要求重點「關照」葉行遠。

    但現在門口的搜檢胥吏就為難了,這葉行遠不但坦然要求搜身,而且每樣隨身物件都請了府學印鑑,明明白白列出清單,一一可以對應。這就沒法再偷偷塞進私貨,然後栽贓陷害了。

    「歸陽縣童生葉行遠,無夾帶,無私藏!進去吧!」胥吏嘆氣,這人哪兒是來考試的,簡直就是賬房先生來對賬的!知道門口搜檢刁難不了葉行遠,乾脆讓他進門去。

    這就通過了?葉行遠彷彿還不太滿意,萬分熱情的對搜檢小吏說:「府試乃朝廷取士大典,搜查不可如此草率,諸位不妨再仔細看看?」

    他提起毛筆,用力擰動卻並無異常,「你看我這筆管乃是竹製,並無夾層。但有人這筆管或可擰開,裡面夾有小抄。此法簡便易行,不可不防!」

    排在葉行遠身後不遠的一個童生陡然面色煞白,悄悄的從籃子中抽出一支毛筆,悄悄丟棄到一邊去。

    胥吏默不作聲,低頭幫著收拾葉行遠考籃中的物事,這人做到如此程度,顯然有恃無恐,大概巴不得自己的東西通通被嚴格搜檢一遍吧?

    若自己這裡查得太嚴,反而就證明他徹底清白了,更讓後面的兄弟不好下手,乾脆裝聾作啞。

    葉行遠目光銳利,自己的東西都得自己經手,除此之外卻還不罷休。突然又指厚厚硯台,熱心提醒道:「硯台亦可以分層,將其剖為兩半,平時嚴絲合縫,但用力便可滑開。這中間夾帶亦是高明手法,若是厲害匠人出手,中間縫隙被花紋掩蓋,肉眼輕易看不出來。」

    胥吏無奈,拿著硯台仔細檢查過,又趕緊催葉行遠向前,「葉行遠!考試即將開始,你趕緊請吧!」

    「不急,不急,總要仔細查驗清楚才好。」葉行遠打定主意,儘可能將所有想像到的手段都提醒一遍,這樣他們就不至於用同樣的模式來陷害自己了吧?正所謂先發制人以攻代守......

    他又遙遙指著遠處一個身軀肥胖,走路有些不協調的童生,正色道:「我聽聞亦有不肖士子,為求夾帶無所不用其極,他們用蠟丸將小抄封起,深深塞入後竅——這等污穢之地,連神通都未必查驗的到。待入了考棚,再拉於便桶中撈出捏碎使用,這菊花可也要檢查仔細了!」

    我靠!胥吏聽他說的噁心,胸悶欲嘔,實在忍無可忍,低聲下去的擔保葉才子的清白,然後連拖帶拽親自將葉行遠送入考棚。

    這到底從哪兒來的怪胎?看著也不過十六七歲數,居然對考試中的歪門邪道如此門清?一干負責檢查的胥吏不約而同想道。

    周圍考生也都聽得悚然動容,有人只覺人心險惡,也有人懊悔不迭,深恨沒有在考試前就拜訪葉行遠,學上那麼一招半式。

    葉行遠入了考棚,親自仔細檢查,犄角旮旯無一處遺漏。甚至連牆板和吊頂都一寸一寸的摸過,絲毫不嫌麻煩。

    巡場小吏都瞧得瞠目結舌,這簡直比他們檢查還要嚴格數倍。看來葉才子真心不好對付,張公子雖然上下打點、企圖栽贓,但只怕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些胥吏秉性刁滑,錢當然是照收的,府尹公子的面子那也不能不給。要他們順手為之,坑人於無形,他們倒也不在意損點陰德。但要他們豁出身家性命,明目張膽的強行栽贓陷害,那是絕對不幹!

    考棚牆板倒是沒有什麼異常,葉行遠還特意站到桌子上,探頭去查看考棚頂上的禁神符。縣試他就吃過這個虧,後來推測必是黃典吏在符咒上搗鬼,可惜證據被劍靈招來的雷電燒燬,縣尊大老爺又將事情壓下,未能追究到底。

    吃一塹長一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葉行遠當然要看真切了。他這動作嚇得負責張貼禁神符的文房典吏腿肚子發軟,冷汗涔涔,心中後怕不已。

    張公子曾開出了大價錢,讓這典吏在考棚符咒上動手腳,他起了貪心,也曾動搖過,最後還是因為膽子太小沒敢應承。

    幸好是沒應承!典吏忍不住心裡狂念各方神仙名號,葉行遠這哪是第一次來考府試的新童生?簡直是老奸巨猾的妖怪!

    要是自己真貪了那昧心錢,換了咒符,在考試前被葉行遠發現,這可是人贓並獲,連解釋脫罪的機會都不會有。破壞科舉是朝廷最重的罪名之一,就算不死,估計也得全家流放西北戍邊!

    卻說葉行遠檢查幾遍,暫時沒有發現問題,但也不敢放鬆警惕。雖然比較低級的陷害手段也就是這些,但總有巧妙變化不同,自己以堂堂正正勢在必得,時刻不能鬆懈。

    他在考棚中嚴陣以待,考場之外的張公子也是亟不可待。此時考生入場尚未完畢,考題未發,內外尚可傳遞消息,時不時有小吏偷偷來報告,不過大都是訴苦。

    第一次來回報說,「這葉行遠是個小人精,入門時樣樣物品有憑證,又盯得極緊,想要偷偷混入夾帶之物,只怕是不成了......」

    第二次又說,「葉行遠此人精通各種作弊法門,在大門口就嚷嚷得天下皆知,連巡場考官都聽見了。咱們想要逼他脫褲查後竅,諸考官定然不會同意。」

    其後又說,「葉行遠檢查考棚極為仔細,有一根頭髮絲都會舉手報於巡場,棚中一乾二淨一目瞭然,實在是滴水不漏啊!」

    張公子為了針對葉行遠,找丁如意合作不成,反而還被丁如意輕視怠慢了,心中更是惱怒。心道我堂堂知府之子,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一個寒門酸丁?真以為一定要你龍宮相助?

    不過是為了找個機會,與美貌花魁套近乎而已!畢竟張大公子這些年來,還沒與具有龍族血脈、還是異族風情的女人交往過。

    張大公子找了不少積年老吏請教,這些狡獪吏員給他出了不少的主意,讓張大公子歎為觀止。幾乎可以肯定,這套組合拳下來,區區一個葉行遠防不勝防。

    一招不成再生一招,招招連環,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所以張公子一大早就在考場旁邊最近的酒樓定了個包廂,想要親眼看看葉行遠這沽名釣譽之人被亂棍打出龍門的場面。

    孰料事與願違,葉行遠竟然躲過了準備好的連環套,那些胥吏一開始還頗看不起葉行遠這新鮮菜鳥,到後面再報告消息時,簡直隱隱透露出尊敬之意。

    小吏擅長實事執行,知道一件事務分派下來之後的諸般細節,找出漏洞然後巧妙利用,這是地方吏員的立身之本。如今看葉行遠舉重若輕的模樣,竟像是老行家,對這種有本事的人焉能不敬畏?

    一連數此消息,始終不能心想事成,焦躁的張公子氣得咆哮起來。「一群廢物!你們不是說過,無論是誰,一入龍門便是虎落平陽麼!你們還說,只要到了你們地盤,就可隨意拿捏,如今怎麼都不成了?」

    報信的小吏知道事情沒辦好,只能是承受張公子的怒火,唯唯諾諾的試圖敷衍糊弄過去。突然又有個小廝從外面奔進來,小聲在他耳邊報告最新情況。

    登時這小吏喜形於色,連忙勸張公子道:「公子莫急!有門道了!這葉行遠百密一疏,終究出現破綻!有人看出來,他那考棚有不妥當地方,或許是可趁之機!」

    卻說在考棚裡,葉行遠閉目靜坐,安心養神。此時考生入場已經完畢,快將到髮捲開考的時刻了,看來至少在開卷之前,應該不會有意外了。

    他下意識伸展雙腿活動,只覺得腳底泥土鬆軟,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什麼。連忙睜開眼睛往下看,頓時大吃一驚!

    葉行遠正要開口呼叫巡場考官,忽然幾個小吏湧了過來,指著葉行遠腳下泥土,紛紛大叫,「就是此地!快挖開看來!」

    有情況?葉行遠向後退了一步,舉起雙手,辯解道:「在下到此並未觸碰過地面,事先也絕不可能知曉考棚位置。地面確實有異常痕跡,但無論挖出什麼,都與學生無關!」

    「與你無關?」為首的胥吏冷笑,「現在倒是會撇清,你們這些童生我見得多了。無非是不學無術,想盡拙劣的舞弊之法,卻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麼!挖開先看!」

    「慢著!」葉行遠瞧人多口雜,一腳踏住那處蹊蹺之地,「你身為考場吏員,不得先入為主,污我清名!為免有人栽贓,要請兩位考官到場,然後才可開挖!」

    與考官溝通是童生的權利,只是一般人遇上這種情況,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能像葉行遠這般強硬?幾名小吏彼此對視,他們確實有另一手準備,但葉行遠這老到的應對,讓他們找不到可乘之機。

    「何人壞我大事?」安坐於考場旁邊酒樓另一間包廂的丁如意忽然睜開雙眼,猛然一拍身邊桌案,套在皓腕上的一串翡翠珠乍然崩碎,滴溜溜滾了一地。

    侍候丁姑娘的紅衣丫環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卻見丁如意極其煩躁不安,起身一腳踢開了房門,出去到了走廊上。

    說來也巧,得意洋洋的張公子搖著摺扇從另一邊包廂走出來,正撞上了丁如意。

    張公子瞧見丁如意,先是愣了愣,沒想到丁姑娘也在這裡。隨後哈哈笑道:「想不到在此巧遇丁姑娘,似乎你與葉行遠不對付?如今在下已經替你出頭了,不需要龍宮再出手!」

    丁如意面色發白,冷冷問道:「你做了什麼?」

    張公子得意忘形,也不顧旁邊有人,傲然道:「葉行遠考棚之下挖出了東西,只怕這科考舞弊之罪是逃不過了。多虧了我早早準備,不然真叫他矇混過關了!你現在可知我的本事了吧?」

    終於可以把葉行遠打壓掉了,張公子感覺揚眉吐氣,想到葉行遠即將倒大黴,只覺得腳下都是飄的,恨不得早早昭告天下。

    丁如意聽到「挖出東西」四個字,身子晃了兩晃,只覺得要吐血,但硬生生忍住了。隨即一言不發的轉身回房,「呯」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張公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哪裡惹到了這位花魁,只嘀咕道:「女人果然莫名其妙!」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30 03:03 PM

第六十九章 幾乎吐血
       
    考官到場後,果然從葉行遠考棚地下挖出了東西。一干小吏大喜過望,連聲叫道:「事先埋物,必有舞弊事情!」

    在他們想來,肯定是有自己人提前在葉行遠考棚地下佈置了,張公子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照顧」葉行遠,有人能想到這個法子也不稀奇。

    這葉行遠千防萬防,險些讓他們無處下手,結果終究還是著了道兒!而他們這些收了好處的胥吏們,總算可以向張大公子交待了!

    只是不知道是誰如此機智,竟然想到了在地下埋物陷害,回頭問出來了,要算一個首功。

    葉行遠和兩位考官仔細察看,卻見這東西是一截奇形怪狀的腐木雕刻,似人非人,似獸非獸,讓人看著扭曲糾結。兩位考官以神通測試了半天,也不見這東西有什麼反應,只能認為是沒用的垃圾爛木頭。

    考官立即扭頭訓斥一群小吏,「小題大做!這就是你們說的考場舞弊?你們倒說說看,這東西怎麼用來作弊?還不快滾下去!」

    在葉行遠與腌臢小吏之間,考官明顯是傾向於同為讀書人的葉行遠。而且葉行遠確實也沒必要作弊,堂堂一個縣試案首,除非試卷實在太差,按規矩默認是要取中秀才的,腦子進水才會舞弊。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葉行遠企圖作弊,也不可能埋這麼一塊無用的爛木頭。想到此,考官心裡已經有了定數,大約是有人被指使陷害葉行遠,但此人又良心未泯,所以只埋了塊木頭,不然埋上幾本書,葉行遠就不好解釋了。

    在這奇形怪狀的木頭出土之前,葉行遠還有點擔心,但挖出來之後就成了笑話,便好整以暇的瞧著一眾小吏出醜。反正對他來說,考試時間還算充裕,根本就不用著急。

    只是一塊爛木頭?一群自找麻煩的小吏漲紅了臉,互相瞪得如烏眼雞一般。到底是誰在這裡挖坑,準備陷害葉行遠的?為何埋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豈不是坑隊友嗎?

    一塊毫無神通響應的爛木頭,說破天去也和考試舞弊扯不上干係!這都怪張公子行事昏亂,也不知道託付了多少人,最後卻各行其是全無配合,搞出這種烏龍!

    剛才一眾小吏如臨大敵,弄得人心惶惶,結果就挖出來這種東西!要不是考慮到考試剛剛開始,避免影響考生心境,考官們很不得將這些刁滑胥吏一個個打出去!

    葉行遠恭敬的對巡場考官問道:「學生清白已得證實,不知可否開始考試?」

    考官點頭道:「你這便開始,切記平心靜氣,休要被此事影響心情!」

    這種事情說起來就是影響了考生,葉行遠此人還不一般,乃是最近漢江府最有名的才子。要是他考試中莫名其妙出了岔子,傳出去連帶他們幾個考官都要沒臉,自然要溫言撫慰。

    而回到包廂的丁如意實在心煩意亂。從窗口望去,但見考場一片平靜,青色光華似穹窿蓋住周圍,看來考試已經正式開始,已經無法再窺探場中情形。

    但是她預先安置的術法卻被破壞了!

    天上忽然烏雲滾滾,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天光晦暗,酒樓包廂裡面,葉如意也已經擺開陣勢,地面上湊足了七星燈。

    只等天地人三才合一,便能行蠻族巫蠱之術,精準定向的擾亂天機。葉行遠再有本事,在逆亂的天機之下,又能有什麼作為?又怎麼可能寫得出能中式的文章?

    但是臨到事前卻出了意外!天時仍在,她也仍然可以在此施法,只是預先埋在考棚地下的巫蠱之根,卻被人刨走了!

    如此一來,原本十成十的把握,一下子就被削減了五成勝算,這叫猝不及防的丁如意怎麼能不生氣?怎能不煩躁?

    如果是被人識破也就罷了,畢竟世上高人數不勝數,實力不濟願賭服輸!但卻偏偏是張公子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誤打誤撞壞了她的佈置!

    這個不可救藥的蠢貨,竟然指使胥吏以地下蹊蹺為由,企圖陷害葉行遠舞弊,殊不知地下埋的東西是她丁如意事先佈置的法術道具!這樣的意外,怎能不讓丁如意想吐血?

    「轉輪珠事關重大,不能輕易放棄!還是要預先作法,趁著我對葉行遠的怨氣未散,將我兩人同命,否則擾亂天機的範圍無法鎖定,這次就白費心血了!」丁如意咬了咬牙,暗暗想道。

    辛苦佈置到現在,總不能半途而廢,那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她足尖輕點,吟誦口訣,強行壓下胸口的煩悶感覺,蓮步輕移,在七星燈之間穿插走動,臉上漸漸顯出恍惚之色。

    紅衣丫環知道自家小姐這是要強行使用巫蠱之法,頗為擔心,低聲呼道:「小姐三思!若用同命之法,萬一失敗,你就要受極重反噬,那可了不得!」

    丁如意沒有聽從丫環勸告,只要自己嚴格施法,怎會失敗?他們南越蠻人巫蠱之法,頗有獨到之妙,若是預先準備,甚至能夠殺人於無形。而丁如意身具龍族血脈,天生靈性就不凡,舉行這種程度的巫蠱,從未有失敗先例。

    在這方面,丁如意當然有驕傲的資本,要對付的葉行遠只是個不入品的童生而已,在考場裡又沒了兩個女護法的庇護,怎麼看也沒有失敗的可能。

    想到貪婪無恥的葉行遠,丁如意微微走了神。正在此時,就聽外面傳來一陣狂蜂浪蝶般的大笑聲,只聽張公子扯著嗓門大呼,「諸位兄弟,諸位姑娘,今兒小爺我高興,眾位任意吃喝,歌舞助興,以為慶賀!」

    旋即就是一片喧囂叫好之聲,驟然間震耳欲聾,透過包廂隔板傳到這邊來。施法正到了要緊處的丁如意一個踉蹌,差點走錯步子栽了個觔斗。她本來就有點分神,再被這樣突然干擾,險些出了差錯。

    真是子不肖父!丁如意忍無可忍,在心裡很不淑女的破口大罵了幾句。

    這張公子竟然蠢成這個樣子,還以為已經得逞?他真以為從地下隨便挖出個什麼東西,就能定人舞弊之罪?他知道挖出來的是什麼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31 12:13 AM

第七十章 又出狀況了

    在考場裡,對考場外事情一無所知的葉行遠謝過考官,坦然坐下翻看考題。首先墨義二十道題目盡在眼裡,沒有什麼偏題難題。葉行遠漸漸放了心,只要這裡不出差錯,秀才功名至少有一半到手。

    再看試帖詩,乃是「賦得東下望雲闕」,這題目中規中矩,無非是一首高台望遠寫景詩,葉行遠肚子裡的貨多,隨便挑一首便成,也沒有放在心上。

    就看文章會不會太偏了,葉行遠知道這世界考試以牽引天機為準,就算是同一題目反覆考較,只要感悟有所變化,同樣的文章都寫不出原來的水準。所以倒多為正常題目,不像是明清科舉,頗多怪題截搭,讓人難以入手。

    待看清文章考題為「進學」二字,葉行遠的擔憂就徹底消失了,只一瞬間腦中就有無數名篇冒出,簡直可以隨便選擇。

    如此一來,墨義、試帖詩和文章內容,葉行遠都已經心裡有數,稍加修正,便能夠精益求精,再搭配自己雄厚靈力,試卷絕對傲視同儕。至於天機感應,只要無人弄鬼,應該也沒什麼太大問題。

    這就不著急了,葉行遠按照自己一貫的節奏,先吃了點東西,泡了熱茶,養足精神。然後才一氣落筆,先是筆走龍蛇,寫完二十道墨義,仔細檢查,沒有發現錯漏之後,便放在一邊晾乾。

    之後試帖詩也是一揮而就,反正當今之世,夠水準挑葉行遠詩詞毛病的人,屈指而數不過幾個,小小府試何足道哉?

    最後這文章才是考試重中之重,葉行遠想了一想,並不急求成。儘管已有腹稿,還是先做草稿,看看感覺。

    他從容落筆寫下幾句,「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

    葉行遠如今體內靈力充沛,妙筆生花,這區區幾字落下,就見靈光閃耀,天機搖動。雲層之上,電光閃爍,悶雷滾動,雨水更大。

    這次倒是很輕鬆啊!葉行遠大喜,難道說丁如意只是嘴炮威脅,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舉動?按照這麼寫下去,自己很容易就能成一篇名文,引動天機的異象必不會少。

    他連忙繼續往下寫,「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涂,匠者不顧。」

    咦?葉行遠剛剛寫完,就覺得不對勁。這兩句根本不是一回事,怎麼自己順手就寫下來了?難道是腦中妙句太多,因為寫到了木頭,所以莫名其妙地接了這麼一句?

    此刻紙面上,因為前言不搭後語,靈力展現的繁花情狀立刻就枯萎,就連光芒也黯淡下來。

    這是昨晚上沒休息好,所以犯困以至於有這種低級錯誤?葉行遠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將第二句划去,定了定心神,這才認真寫下去。

    「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

    呼!靈力躍動,歡欣鼓舞,彷彿斷裂的珠鏈重新被穿起,文章的顏色頓時也變得不同。

    這才是了,葉行遠呼出一口濁氣,再喝了口茶提提神。剛才那種前言不搭後語的錯誤實在莫名其妙,可能是因為自己過於放鬆了,相信自己只要集中精神,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丹砂以辰、錦者為最。麻陽即古錦州地。佳者為箭鏃砂,結不實者為肺砂,細者為末砂。色紫不染紙者,為舊坑砂,為上品;色鮮染紙者,為新坑砂,次之。」

    但等葉行遠再寫下一句的時候,他終於禁不住擲筆於地,目瞪口呆起來,這是什麼鬼?

    他要是把這四句話連起來給人看,大約會被人笑掉大牙,只以為讀書相公在打趣。自己腦子裡面又是出了什麼怪異玩意兒,才會如此行文?

    不對勁!本身就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葉行遠終於相信,這絕不是自己的問題,一定是有人在搗鬼。

    「大木」、「玉札」二句,是用比喻鋪敘之法,正所謂以物喻人!所以根本不是在講木頭和藥材,自己腦子再糊塗,也不可能在這之後去接著寫丹砂的藥性和產地!

    難道是丁如意開始下手了?葉行遠皺起眉頭,抬眼望去,之間面前雨簾淅淅瀝瀝,遮擋視線。雨幕之內卻似有漩渦,帶動雨滴旋轉不停,風向凌亂不堪,讓人目眩神迷。

    他閉上眼睛,自身體內靈力流動穩定而均勻,並無異常。但試圖感悟經義牽引天機時,卻彷彿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撥弄推動,讓他不能定下心來。

    可能是用了某種紊亂天機的法子,讓他無法完整的做出一篇文來?若是如此,這丁如意倒是將了自己一軍!

    葉行遠舉目四顧,看不見有施展神通的媒介,而頭頂的禁神符也在正常的發揮作用。禁神符的作用,是防範外來神通干擾考試,但現在卻沒防住丁如意的手段?看來丁如意不愧是龍宮與蠻族的混血,有幾分意想不到的邪門本事!

    好在自己還有殺手鐧!只要對方是用法術神通來對付自己,總有可破之處,因為自己的宇宙鋒劍靈就是專破法術神通的,前提是與對方的等階差距不要太大。

    但催動劍靈,必須要有真言為引導。而這個真言,又必須要有切入點。

    葉行遠沉思片刻,對方以紊亂天機來對付自己,似乎自己破解的切入點應該是撥亂反正。但丁如意究竟如何具體施為,葉行遠卻心裡沒數。

    思來想去,葉行遠忽有所悟,如今自己之所以文章不順,無非是心亂,而心亂之由,必因其異。丁如意蠻夷之輩,在中原行跡詭異,又是異心可誅,真言就該出自這裡了!

    葉行遠臉上浮現微笑,提筆在白紙上寫下如斧斫的八個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唯恐八個字份量不夠,又在後面繼續寫道:「蕞爾蠻夷小丑,異心可誅,今日中原掄才大典,猶敢潛伏奸謀,肆毒如此。我誠心向學,乃為所欺,此困不解,真靈何用?」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8-31 08:16 PM

第七十一章 天人交戰!

    轟隆隆!就在葉行遠在考場中寫文章的時候,漢江上游卻電閃雷鳴,浩浩江潮形成一道寬闊的白線,洶湧而下,衝擊著群山萬壑。原本淤塞的漢西渠,被江水灌入,泥沙俱下,渾濁激盪。

    「發水啦!發水啦!」水渠邊的村莊有人大喊。但有見識的老人卻面容激動,拄著枴杖冒雨張望,帶著濃濃的希冀之色。

    水流通過的是漢西渠古道,早已經淤積堵塞了百餘年,平日最多也只有蚯蚓般的水流蜿蜒而下,連日用都不大夠用,何談灌溉?

    但今日卻不同,兇猛的水勢就像是千軍萬馬,粗魯的衝開面前所有的阻擋。原本狹窄的渠道和泥沙堆積的河床,被這水一衝,鬆動脫落,帶著咆哮向下游席捲,扯開了更多的裂口。

    漢西渠這是要重新打通?看這架勢,這一場暴雨之後,河道拓寬,淤積衝開,即便不能恢復到以前那樣可以行船的地步,但至少這一條水道是暢通了。

    此後只要官府有心,征發差役稍加挖掘,漢西渠自當重現於世,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老人們忍不住跪倒在地,老淚縱橫,磕頭如搗蒜,感謝皇天恩德。

    在酒樓中施法的丁如意,陡然睜眼,彷彿也感覺到大勢洶湧而來,輕笑道:「天時已至,天人合一,變亂天機,當在此際!」

    當初丁如意對知府說,願意用這場大水交換打壓葉行遠的機會,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一個葉行遠值得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其實這場大水是龍王本來就計畫要做的功德,只是被丁如意巧妙的借了勢,假托為交換條件,從知府那裡換取了壓制葉行遠的機會。

    就算丁如意不對知府提出來,龍王也會做這件事,丁如意只是狐假虎威罷了,借功德大勢為自己所用。

    想到這點,丁如意很為自己的智計而驕傲,什麼叫縱橫捭闔,什麼叫玩弄眾生於股掌,很有中原上國人民不過如此的感覺。等自己取了轉輪珠回到國內,布成那座大陣,南越國國運就將更上一層樓!

    她加快了腳步,在七星燈之中來迴游走,燈火陡然更明亮起來。在她身周彷彿出現了一個隱形的氣流漩渦,衣袂飄飛,望之似鬼似仙。

    天機變動,異象頻生,雷電交加,這南蠻巫蠱之術有其特異之處,借天時、地利、人和,以心血為引,詭異莫測,能夠形成許多匪夷所思的效果。只憑定向紊亂天機的神通,便可知巫蠱之術為什麼被歷朝歷代所嚴禁!

    漢江改道,七星燈轉,同命相連,天機反覆!丁如意算準了這一日,徹底將葉行遠牽引天機干擾到亂七八糟。

    如果事先埋在葉行遠考棚下的亂離木能夠起到作用,那他必然會神智昏亂,寫一篇七顛八倒的文章出來。就算是考官瞎了都不可能錄他為秀才,說不定還要因言獲罪!

    就算亂離木被挖了出來,葉行遠能夠保持神智清明,發覺自己不對勁,但他也不可能強行再次扭轉天機,因為葉行遠不過是一個區區童生,沒有反制巫蠱之術的神通和手段!

    寫不出順暢的文章,終究是無用!而且不僅僅今日如此,如果葉行遠還不肯交出轉輪珠,這種混亂就會一直跟著他,成為無法消彌的後遺症,他還能讀什麼書,考什麼科舉?直到葉行遠肯服軟為止!

    這就是得罪本姑娘的後果!丁如意雙臂展開,袍袖臨風,房間之中的燭火飄搖,人影凌亂,更顯得陰森詭異。

    「小姐,成了麼?」紅衣丫環看丁如意順暢無礙,心裡也很高心。法術施展到這一步,這次大巫之法已經算是完成,想必葉行遠在考場之中陷入苦境,小姐也應該不會受到反噬了。

    「這是當然......」丁如意微微得意的回答,話音未落,就聽一聲響動,對面的窗子竟被狂風吹開,暴雨傾洩而入,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啪的擊滅了離她最遠的一盞油燈。

    什麼?丁如意只覺得喉頭一癢,彷彿受到巨力衝擊,身子搖晃不停,嘴角就滲出一道血絲。

    「有人在破我之法!」丁如意忍不住失聲驚呼,咬牙挺立,面色蒼白卻倔強。她手指圈劃,口中唸唸有詞,霎時間陰風盤旋,那扇窗子竟然是自動關閉了。

    丁如意仍然不敢放鬆,要是這干擾天機的大巫法失敗,那可自己可就真要到極大反噬。巫蠱之法在中原本來就很少有人認識,而她這次又是神不知鬼不覺,在知府庇佑之下暗暗設計,有誰能夠針對性的破除?

    難道葉行遠那書生,還有這種破法的本事不成?不可能,莫說他區區一個童生,便是秀才舉人,在這這種事先設計好的巫法之下,都很難破解!如果天地人三法完整,亂離木不失,就連進士級別讀書人都有可能中招!

    說起來,還要怪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張公子,他指使人掘走了亂離木,還自以為得計,真是其蠢如豬!沒了亂離木,法術威力至少削弱一半,自己施法也更加吃力,不然早就大功告成,把葉行遠壓制到神智迷亂了!

    丁如意隱隱聽到隔壁傳來的笑鬧之聲,更是惱怒。

    「小姐可還好?」紅衣丫環急急上前扶住了丁如意。

    丁如意低頭看著剩下的六盞燈,微微搖頭道:「不妨事,現在已經穩住了。」

    剛才那一陣狂風一道驚雷真是嚇了丁如意一跳,風雷之中蘊含破盡萬法的氣勢,如果再增強一點,只怕就會如風捲殘雲一般破掉她的七星燈大巫法。

    好在這股力量不足,只能滅掉一燈,還有六燈在手,如今巫法儀式已成,而目標只是一個小童生,又不是什麼高明人物,所以法術也可勉強維持下去。

    葉行遠寫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八個字,明顯的感覺到靈力牽引天機動了動,有豁然開朗的感受,就像是漫天的烏雲陡然分開,射出一道清光。

    不過很快,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烏雲重合,遮蔽日光,天機流動又有一種晦澀不明之感。

    這是怎麼回事?葉行遠也算是用了不少次劍靈破字訣,解過不少危局,要不就是勢如破竹、一舉翻盤,要不然就是對方的位階太高,全無作用。似今日這般,明明起效,卻又反覆的情況,真不曾遇到過。

    葉行遠再三思量,覺得這情況說明切入真言是對的,能夠催動劍靈起到一定的效果,只是因為自身實力不夠強,所以才不能一擊致勝。

    那就要多試幾次?葉行遠一蹙眉,手腕一抖,八個大字又落於筆下。

    哐!丁如意包廂的窗戶又重重晃動,只是被巫蠱之力壓制,這才沒有洞開。丁如意一聲悶哼,只覺得胸口如受重擊,痛得彎下了腰,六盞銅燈不停閃爍,卻無一熄滅。

    「小姐!」紅衣丫環忍不住驚呼。丁如意卻再次挺直了身軀,咬牙切齒,雙手伸開,帶動六盞燈的火焰上升,怒喝道:「想破我的法,沒那麼容易!」

    葉行遠感到,靈力對天機的牽引又閃了一閃,而起天機似乎更清明了些,但很快又歸於渾沌。

    再來!葉行遠毫不猶豫,反正他召喚劍靈,寫下真言也不費什麼力氣,既然如此,不如多寫幾遍,或者效果會更佳?當然前提是靈力足夠雄厚,不然催動幾次劍靈,自己就先耗光靈力撲街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

    幸好這是在紙上寫,否則按照一般情況宣之於口,這種反覆念出的破字訣近乎暴力,簡直就是灌腦魔音,鬼畜之極。葉行遠多念幾遍,不用考上秀才,就能夠無師自通,get到洗腦的「清心聖音」技能了。

    「噗!」丁如意身子如風中之燭,左搖右擺,連吐幾口血,花容慘淡,簡直像是被人輪虐了一百遍。

    紅衣丫環看得淚都收不住,自家小姐金枝玉葉,何曾受過這等苦楚?她帶著哭腔勸道:「小姐,若是有高人出手,咱們這便收了法術吧?」

    主動收了巫蠱之法,所受的反噬會輕上許多,不然若是......丫環想起後果不寒而慄,竟不敢再說下去。真要被破了法,不但自身受到極大衝擊,原本害人的手段都會反噬於己身!

    「不可!」丁如意咬住牙,她抬手分開散亂的青絲,臉上充滿了倔強和決絕。她向來自詡堅韌不拔,轉輪珠對她的圖謀至關重要,豈會因為區區苦難便放棄?

    她對丫環喝道:「我巫蠱之法已成,又可借漢江水之大勢!我倒要看看,這欲破法之人有多大神通,能夠持續不懈!就算他能苦撐,難道我就不如他?」

    丁如意這時候還很清醒,只要這六盞銅燈不滅,自己就有江水大勢加成,就算撐數個時辰又如何?只要到天黑,府試便結束了,葉行遠沒有能力作文,就絕對考不上秀才!

    女人倔起來,執著的可怕。丁如意放過狠話,不讓葉行遠通過府試,就要說到做到。她又不是愚蠢無能的知府家張公子,放出了大話,最後只能成笑話!

    就算是受點痛楚,那又如何?有人嘔心瀝血要破她大巫法,就會承受漢江水勢衝擊之力,想來也不好過!

    但事實上,葉行遠沒那麼不好過......他催動宇宙鋒劍靈破神通,其實壓力全被劍靈承擔了,他自己本人當然毫無所感。

    天機紊亂,葉行遠不能作文,百無聊賴之下,已經寫了整整一張卷面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雖然略有疲憊,但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壓力。

    比起剛才,被干擾的程度略有好轉,葉行遠也覺得頭腦也更清明了些。他便自言自語道:「真言複寫了約莫百遍,這才好過些,若想不受干擾的作文,看來至少還得再寫兩三百遍。府試到酉時截止,須得抓緊了!」

    他想起自己練習書法的時候學過左右開弓,左手寫字雖然不擅長,但目前並不是為了考試,書法優劣無關緊要。當下他就提起兩隻毛筆,龍飛鳳舞的寫起來。

    丁如意只覺得壓力又大了幾分,整個人彷彿受到了千鈞重擔的強壓。她打起精神拼盡全力支撐,不惜要折損自己,再強行施法壓制對手!

    考棚裡的葉行遠書寫真言,寫到第二百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時候,突然無形中一股重壓襲來,死死裹住了雙手!葉行遠尚未有所反應,忽然哢嚓作響,手中的筆竟然斷為兩截!

    對方韌性居然如此之強!葉行遠驚了一驚,劍靈死活破解不了對方的法術,反而連自己的筆都被憑空折斷,這下可如何是好?難道天要亡他不成?

    但要說絕境還不至於,葉行遠聽說過一種讀書人強化自身念力的辦法,那就是寫血書!血書出現,各種威力數倍於普通筆墨!

    就是會有點疼痛......葉行對此猶豫不定,真要對自己這麼狠?這可是要放自己的血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 04:12 AM

第七十二章 慘痛教訓

    包廂裡的丁姑娘遊走於法陣中,舞動的更加狂亂邪魅,令人望而驚悚。她能感知到,對方已經露出敗像,終究抵擋不住自己的大勢!

    大功告成,就在此刻!丁如意高舉雙手,青絲飄散,開始念起了彷彿能終結一切的咒文,玄奧難懂的語音從她的小嘴中源源不絕吐出來,身邊的燈火驟然明亮起來!

    你就認輸吧!丁姑娘情緒已經高漲到極點,忍不住想喊叫出來。就在這時,只聽到咣噹一聲,包廂木門忽的被推開了。

    今天已經不知道被丁如意罵了多少次蠢貨的張公子醉醺醺的,搖晃著身子走了進來。

    他手裡還提著酒壺,笑容熱情洋溢,盛情邀請道:「丁姑娘,今日葉行遠多半要倒霉,我們為此共飲一杯!」

    哐啷!張公子酒意上頭,步伐不穩,剛走進門來就將面前一盞銅燈踢飛,隨後燈焰熄滅!

    恰好做出高舉雙手動作的丁如意彷彿凝滯住了,呆呆的站著一動不動。

    「呃......」張公子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失禮,丟了讀書人體面,故作幽默的打趣道:「五方之火足夠照明,何須明燈六七盞?丁姑娘又舉著手作甚?莫非這是你們那裡的禮節?」

    該死!法陣又被直接破壞了!

    與法陣牽連本命的丁如意再也挺不住了,硬生生直挺挺的噴了一口血——這不是反噬,是被張公子這個大傻叉活生生氣到吐血的!

    這一口鮮血噴得染滿半牆,丁如意身子搖搖欲墜,她雙目圓睜睚眥欲裂。臉上除了憤恨還是憤恨!無語問蒼天,這是為什麼?

    剩下的六盞銅燈失去法力維持,頓時光焰黯了一黯,然後同時滅去,房間中的陰風徐徐消散。

    丁姑娘眼看著法陣失敗。不禁潸然淚下。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要選擇帶門栓的房間!而且要不惜錢財包下整個酒樓,不能為了省錢只包下一間!

    原本是派丫環在門口把守的,但剛才自己遇到意外的破法,吐了幾口血,丫環就來攙扶自己。結果疏忽大意的門口無人看守。讓傻叉趁虛而入!

    如果上天還能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選擇珍惜生命、遠離傻叉!在酒樓見到這位張大公子後,就該果斷走人,不能捨不得事先佈置,浪費了也比現在這樣好!

    跟傻叉距離太近。就是一種錯誤!多麼慘痛而深刻的教訓,丁如意閉上了眼,淚水汩汩而出。

    張公子總算睜開醉眼看清楚了詭異狀況,不禁張口結舌。他雖然不知道自己闖了禍,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酒都醒了一半。

    紅衣丫環狂怒不已,一方面心疼自家小姐,另一方面痛恨自己失職!她抽出腰間長劍。就要朝張公子刺去,嚇得張公子抱頭鼠竄。紅衣丫環待要追殺,卻被丁如意攔住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讓他去吧!」此時丁如意心力交瘁,開口亦是軟綿綿的,語氣極為蕭索,全無之前的驕傲自信。

    她殫精竭慮,自以為算無遺策,誰知道居然遇上張公子這個喪門星。挖亂離木於前,滅七星燈於後。

    如果不是張大公子挖出了亂離木。在她剛才的施法強度之下,葉行遠早就變成神亂智昏的瘋子了;如果不是張大公子又踢滅了七星燈。葉行遠直到考試結束都不可能寫出文章!

    偏偏張公子本心是想要坑害葉行遠的,卻連續兩次幫了葉行遠大忙,破壞了自己施法!一想到這裡,丁如意又鬱悶的要吐血了,莫非真是天助葉行遠?

    丁如意不禁又多愁善感的想到更多,天意渺渺,如此不可測乎?

    那她為了南越國國運機關算盡,在天意眼中,莫非最終也將是鏡花水月?難道中原上國,注定是天命所在,永遠是天朝?

    紅衣丫環看著自家小姐內傷纍纍,還在苦苦思考人生的模樣,難過的放聲大哭,「小姐別再多想了,先回去養傷吧!」

    丁如意看著牆上地下的鮮血,幽幽道:「我這傷,只怕難好了......」

    紅衣丫環又勸道:「那就去龍宮治傷,別管其他人什麼臉色,小姐你又不欠他們什麼!再說為了治傷,委屈幾日又何妨?」

    按下丁如意主婢不表,卻說在府試考場中,葉行遠手捏斷筆,正要發狠考慮是不是寫血書時,剛才的混亂感突然徹底消失了!

    剎那間,只感到頭頂朗朗青天,大道清明,再無一絲阻礙!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對方在關鍵時候挺不住了?葉行遠忍不住嘀咕幾句。真是太好了,這下不用放自己的血了!

    不過葉行遠也知道,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迅速答卷作文,有什麼疑問事後再說。

    所以葉行遠二話不說,再次埋頭就寫,不過這次不是信手塗鴉式的寫真言,而是正經的文章了。

    至於用哪一篇作為答卷文章,葉行遠早仔細想過。如果還像縣試那樣,寫出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那又要驚世駭俗了,說不定還會惹麻煩。

    所以這次稍微低調一些,使用普通名篇過關就行了,比如韓愈的進學解。但是葉行遠還知道,本次府試自己的阻力很大,所以自從進了考場就步步小心,處處提防。

    答卷寫文章時,是不是也要小心?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行路百里半九十,總不能栽倒在最後。

    坐在考場中央的主考官張知府忽而心有所感,抬頭望去,只見天上雲散雨收,竟是雨過天晴了。他面上疑惑之色一現即隱,不過並沒有太在意。

    「大人,似有雄文出世了。」副主考端坐在張知府下首,望見西南面考棚之中有靈光衝天而起。湊趣地向張知府提醒。

    並恭維道:「本府在張大人治下政通人和,文風日盛,歷次府試都是人才輩出。去年有張公子等人自不必提,前年有個陳簡,今年又不知道有誰脫穎而出揚名立萬。」

    當今之世文治極重。若是各府縣能多中幾個舉人幾個進士,那一府之地都有光彩,身為地方長官當然也是與有榮焉。不止如此,在考核時還能被當政績記錄,對以後宦途轉遷大有好處。

    「犬子何足以與陳舉人相提並論?與今科這人,更是不能比。」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張知府很清醒的明白,所謂去年張公子云云都是在拍馬屁。

    不過前年的陳簡,確實是個大才,去年連捷已在省試中了舉人,今後再一個進士是早晚的事。考入三鼎甲也不是沒有可能。

    今日考棚之中的靈光,似乎要比前年陳簡還要洶湧三分,看來又是一個後起之秀。張知府也忍不住胸懷大暢,但是仔細觀望了幾眼靈光所在方向,卻又微微蹙眉。

    副主考猶自未覺,他眉飛色舞揣測道:「今科童生之中,才名最盛者為歸陽縣葉行遠,如下官所料不差。這文章便該是他所做了。不知是何等妙文,恨不能先睹為快。」

    參與此次恩科的數百童生,考官們當然不能全部瞭解。尤其是從各縣上來趕考的。平日並無接觸。但在府學中的童生,或多或少都能略知一二。

    看這靈光噴薄的景象,這種文章絕不會是一般童生能夠寫得出來,以常理來推測,也只有那個近三個月來以才名迅速躥紅府城的葉行遠了。除此之外,想不到第二個人選。

    不過也位何姓考官懷疑。「若是葉行遠的詩,那不消說。稱得上絕唱也不為過。但這文章卻講的是感悟天機,求的是大道至理。葉行遠畢竟年紀小,又是在偏遠鄉村讀書,未曾聽說他有文章流傳,故而不可妄自揣測。」

    又有位李姓考官說,「此人來府城不過短短數月,突然聲名鵲起,快速的頗有蹊蹺。縱然有幾分才學,只怕也是有人刻意宣傳,為了府試造勢而已。吾輩當明察秋毫,不可被虛名迷惑。」

    張知府卻想起一樁事情,貌似公允的開口道:「此子乃是歸陽縣今年的縣試案首,文章被周知縣封印飛書入京,其中必有特異處。我們也不必多猜,其後一看便知。」

    張知府原本只讀過葉行遠的幾首詩,除此之外漠不關心。但見龍宮使者刻意針對葉行遠,他就多去瞭解幾分。

    再後來查到葉行遠縣試試卷被封印送京之事,讓張知府覺得很是怪異。讀書做官許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最低級縣試文章被封印的事情......

    如今聽旁邊何、李二位考官的口風,似乎是準備壓制葉行遠,張知府估摸著他們可能也是受了龍宮的好處。而且還有一種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這兩位考官知道自己兒子與葉行遠不睦,有意討好自己。

    無論是哪種可能性,如果葉行遠寫的文章到不了上等,張知府倒是可以順水推舟,聽從「民」意發落。

    首先,犯不上攔著別人心想事成,各人有各人的私利,在不侵犯到自己的情況下,橫加阻攔是很業餘的行為。其次,如果別人真存了討好自己的意思,那也沒必要打擊這份積極性。

    而這個上等的標準,可是很嚴格的。參考童生數百,預計取中秀才只有幾十,錄取比例最多十分之一。

    其中頂尖的、必須錄取的人可能也就那麼幾個,其他取誰不取誰都是兩可的,全靠考官的衡量調劑。

    也就是說,只要葉行遠的試卷水平到不了鐵定前幾名的程度,就可以毫不為難的被「順水推舟」。而且這樣做了,也算是向漢江龍宮示好,有利於今後繼續合作刷政績。

    但是做官多年練就的靈敏嗅覺,讓張知府本能的感覺到不對勁。副主考也覺得氣氛詭異,當下也就默然不言,等著最後的結果。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 04:19 AM

第七十三章 褒貶之間

    臨近黃昏,有考生交卷,巡場考官將試卷收了,送到張知府面前。

    正常情況下,試卷都是考完判卷的。但縣試府試這種不糊名的考試還有一種慣例,前幾個交卷的人,會被直接送到考官面前,由考官在考場上當場閱卷。

    這個過程也是考生與考官直面對答的過程,往往也會產生許多士林佳話。

    巡場考官拿著試卷笑道:「此人說來也好笑,我們瞧他幾乎一直在奮筆疾書,連思索都不曾有,原本以為他思路奇快,所以文不加點。

    下午時悄悄看了看,卻是反覆書寫幾字塗鴉,還以為是不學無術之輩。不想到了此時,竟然第一個交卷,也不知道寫出了什麼。」

    眾考官一陣哂笑,考場就是功名場,眾生相確實千奇百怪。有人問道:「這個考生叫什麼?」

    巡場考官答道:「葉行遠。」眾考官面色古怪,剛才還在熱議這個最近的府城大紅人,沒想到這麼快又聽到這個名字。

    幾乎一天都在塗鴉,然後短短時間內寫出了文章?張知府回想當時考棚中靈光泛起的時間,之前全無徵兆,後來突然噴湧,心中便越發謹慎起來。

    張知府坐得穩如泰山,並不著急觀看,反而示意其他考官先傳閱。

    「下官先睹為快!」何姓考官是個急性子,主動接過了卷子。他初時臉上還帶著輕蔑之色,但不過看了幾句,突然就面色發白,下意識咬緊了牙關。然後默默放下,此後不發一語評論。

    「何兄怎麼了?」另一名李姓考官莫名其妙,他接過葉行遠的考卷,粗粗掃了幾眼,便冷笑道:「墨義倒是還算不錯。試帖詩也就平平,與他詩魔之稱極不相襯,也太名過其實了。至於這文章麼......」

    此人上來就連著貶低兩句,只是泛泛的挑刺,但說到文章,他的聲音卻突然卡住了。不但沒了話。明察秋毫的張知府還能看得見,這位李姓考官的手指關節在燭光下輕輕顫抖,

    葉行遠的文章,真的如此之好?讓他們這兩位有心挑刺的人,都無話可說?張知府心中大奇。但他養氣功夫了得,仍是風輕雲淡的派頭——這文章終究是要送到他手上的。

    此時葉行遠收拾完自己的東西,走出了考棚,然後在胥吏監護下,也來到了考官席位面前,拜見眾位考官。前幾名交卷的考生,都有這種當場拜見考官的優待。

    李姓考官已經讀完了葉行遠的文章,臉色變幻不定。突然從齒縫裡面迸出一句。「張大人,這文章筆力上佳,但心懷怨望。實屬外道,不可取中,還請黜落!」

    什麼?考官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聽到此人之言,也不由得議論紛紛。

    之前先看過葉行遠文章的何姓考官,忍不住抬頭瞧了李考官一眼。心中只能佩服這位同僚的勇氣。這位李大人是收了什麼好處,還是特別想討好張知府。如此違心的話都能說出口?

    就算張公子與葉行遠之間是仇家,稍微壓著點葉行遠還算是應有之義。算是照顧張知府的面子。但若如此明目張膽,未免就有點著相了。

    葉行遠聞言,上前一步,辯解道:「大人此言,未免過於危言聳聽,晚生不過......」

    李姓考官忽然扭頭,呵斥道:「吾輩考官正在判卷,你這考生閉嘴!」

    這...向來伶牙俐齒的葉行遠罕見的無言以對,只能悶悶吃個癟。說到底這裡是考場,考官們議論評判試卷,哪有自己這當事人考生置喙之處?考生根本就沒資格發言。

    一句話喝住了葉行遠,李考官捏緊了葉行遠的卷子,冷笑著說:「文中有一句,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壓制,乃分之宜。」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動不動就遭到別人的譭謗,名譽也隨著受到損害,而且還經常被打壓,以至於不能飛黃騰達,被朝廷安置於閒散之位,這都是我「罪有應得」啊。

    其實葉行遠此文,假托一童子向先生問道,然後以先生口吻談論進學主旨。而被李考官提出來的這幾句話,就是文章裡那位先生的豁達自嘲之語,當然某種意義上也是葉行遠對自己遭遇的調侃。

    副主考反問一句,「這有何問題?」

    「聽起來倒是正常,但他不過一介少年,全篇假托老先生所言,然後作此怨憤語,難道不是心懷怨望?」李姓考官闡釋道。

    最後他總結道:「豈止是怨望,還是詆毀,非議朝廷不明、科場不公!不然為何故意寫賢人被壓制和閒置?

    李姓考官開了這個頭,其他考官便一起去看主考官張知府。這裡張知府最大,當然要看張知府的態度,而且不少人都聽說過,張知府家公子與葉行遠十分不和睦......

    見張知府沒有阻止李考官指摘葉行遠,眾人心裡揣摩了一下張知府的心思,大約張知府也是對葉行遠心有不悅的?

    立刻又有考官附和道:「其實葉行遠此人本就有些心思不對。他那些邊塞詩中,有句是一夜徵人盡望鄉,這不是暗諷我朝邊塞之治麼?

    還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之句,莫不是諷刺先皇窮兵黷武?他小小一個童生便敢妄議朝政,在府試之中做這等文章,也是一脈相承!」

    東拉西扯,牽強附會,從文字之中找出大逆不道的意思,本身就是文人天生的本領。一旦存了惡意,有心去找,還不是處處文字獄?

    就像「清風不識字,何事亂翻書」都能被曲解為諷刺,那葉行遠的出塞詩被人挑字眼抓把柄,那也不稀奇了。

    這篇進學,葉行遠純只用童子問道口吻,寫出進學真意,然而只因為寫了幾筆先生的窮困潦倒,就被批判為對朝廷不公的諷刺。明明是寓言,卻蓄意往現實引導,那未免就有些下作。

    「哈哈哈哈!」忽然有人放聲大笑。眾考官順著聲音望去,不是別人,正是站在下首,沉默了很久的考生葉行遠。

    李考官又對葉行遠喝道:「你笑什麼?」

    葉行遠便反問道:「不許晚生插言,難道還不許晚生笑了?」

    「若繼續喧嘩考場,直接逐出!」李考官毫不客氣的斥責。

    張知府一直都沒有動靜,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最後吩咐道:「你們既然都看過了文章,那就拿來給我看。」

    試卷文章擺在案上,張知府看了幾眼,就驚訝的伸出手指,在其中一句話上輕輕劃動。雙目之中,陡然有靈光折射。

    這一句只有十四字,看似平平淡淡,並沒有什麼深奧的道理,對於少年來說,或許只是一句簡單的勸學之語。卻讓經歷過起伏的張知府心潮起伏,若有所悟,偏又如鏡花水月般不可捉摸。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這是葉行遠的文章中,老先生所說的第一句話。

    張知府也是出身貧寒,曾經十年寒窗苦讀,歷盡艱辛才能金榜題名。如今回想起來,恍然如夢。有的時候午夜驚醒,想懸樑刺股的艱苦歲月,真是感慨萬分。

    他所要的,不就是這樣一句總結麼!張知府頓悟一般,靈力鼓蕩,被引起了強烈的共鳴。

    這十四字一句話,讓張知府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掀開了讀書歲月的悲喜,精煉的總結出了他的人生。

    讀書人到了一定層次,都喜歡微言大義,張知府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苦苦追尋的那句話,能昇華自己經歷的那句話,能將自己人生濃縮為精華的那句話。

    沒錯,就是這句,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一眾考官還在吵吵嚷嚷,各持己見。但這些聲音對張知府來說,卻變得遙遠空曠,又像是少年時課堂上那些夏日蟬鳴,熟悉,而並無意義。

    「大人,大人?這文到底如何?」副主考知道關於葉行遠這篇文章,終究是要靠張知府一言而決。他走到張知府身邊,輕聲詢問道。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被考官們議論吵鬧之後,對這篇文章的評價,只能是極端的,要麼就是雲端之上,要麼就是泥沼之下。

    張知府說一聲好,以現在這文章的表現和葉行遠墨義、試帖詩上的水準,這次府試的案首,非葉行遠莫屬,誰也奪不了他的。

    張知府若說不好,那就只能依著眾考官的口徑,定他一個「心懷怨望」,直接就貶下去,甚至要追究他的過錯!

    固然最後可能還是不了了之,畢竟朝廷沒有因言罪人的慣例,但至少葉行遠日後的科舉仕進之路,就要難上許多了。

    張知府從奇妙的感覺中醒過神來,剛才這種狀態就屬於頓悟了,可遇而不可求。到此連張知府也暗暗可惜,葉行遠這文章雖然好,似乎還差點意思,不足以衝破重重阻力。

    為了葉行遠這篇文章,強行扭轉同僚的意見,甚至還有可能讓龍宮不悅,從實用型官僚的角度而言,還是有點得不償失。

    一片沉寂中,葉行遠默默上前,又從考籃中抽出了幾張紙。副主考同情葉行遠,主動問道:「這是什麼?」

    葉行遠淡淡的答道:「這份也是答卷文章,學生不小心多寫了一篇,所以現在再交一份試卷。」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 04:24 AM

第七十四章 又是這樣

    此人竟然答了兩篇文章?眾考官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科舉考場有種種限制,一般考生能寫完一篇還算滿意的文章就不錯了。

    但同一個題目,能在考場時間限制內交出兩篇文章的,簡直聞所未聞,今天眾人算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所以眾考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突發事件。畢竟科舉考場規矩森嚴,一板一眼都有據可查,不能胡亂表態,連先前一直主張罷黜葉行遠的李考官也不敢擅自接話了。

    葉行遠掃了一圈,見無人回應自己,又問道:「莫非科舉典制裡,不許府試考生多寫一篇文章?晚生聽說過一句話,法無禁止即可為,幾位大人們身為朝廷棟樑,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細細想來,確實沒有這個規定...有人不由得懷疑起來,葉行遠在不到半天裡(聽說前半日都在亂塗鴉),真能寫出兩篇來?別是虛張聲勢,估計唬人罷?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能做出這種事的,而且兩篇文章還都值得稱讚的話,那此人肯定是天才裡的天才,起碼是百年一遇級別的天才!

    葉行遠捏著試卷,一步一步走到李考官身前,將試卷徐徐展開,然後咄咄逼人的說:「學生敢交卷,這位大人卻沒有膽量收嗎?」

    卷面全部展開後,立刻綻放出耀眼奪目的靈光。這些靈光甚至溢出了卷面,星星點點飄蕩於四周,遠看宛如天女散花。

    應該說,科舉考場有皇家天命的特殊加成。試卷上顯示靈光不是稀奇東西。畢竟能進入府試的,都是各縣最優秀的童生,本身就具備了一定功底。

    所以大多數試卷,多多少少都會靈光顯現,這就像是基本功。考官不會太當回事。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所謂靈光強弱也都是很主觀的判斷。

    但像葉行遠手裡試卷這樣的靈光,卻還是少見,超越了主觀判斷的範疇。任何人見到後都會很客觀的說,這非常不平凡!

    又是這樣...熟悉葉行遠事蹟的人誰不知道,葉行遠慣會以數量欺負人?當初成名之戰。一口氣寫了九首絕句,直接逼瘋了府學訓導。

    難道今天這府試上也要來一齣?別人寫完一篇就已經很吃力,他偏偏就要拿出兩篇?而且看起來還是兩篇皆為上佳的文章。

    葉行遠這第二篇,乃是借用了荀子的《勸學》一篇,稍稍改頭換面便用來答今天的考試題目了。

    試卷已經擺在了李考官面前。沒法不看,其中內容自然落入了李考官眼中。只稍微瞄了幾眼,李考官就已經汗出如漿。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聖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

    「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

    李考官彷彿看到鋪天蓋地的排比句衝擊著自己的頭腦,一句又一句的驚世名言震得自己心驚肉跳,像是不要錢一樣的往外扔。

    平時值得回味的新鮮名言難得一見,但在這篇文章裡,卻像是最廉價的碎石頭一樣滿地都是!各種堪稱名言之間,彷彿又有無數天機纏繞其中,非大智慧者不能勘破!

    假如是欣賞葉行遠的人看到這篇文章,那肯定會為了雄文出世而狂喜。但李考官卻是心裡有鬼的人,猛然被這字字珠璣、又彷彿蘊含無數天機的文章衝擊,一時間竟然懵住了。

    在這篇文章面前,自己何其卑微渺小!一個童生,怎麼可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其餘考官都看到了李大人近乎痴呆的異象,知道這試卷絕對是超凡的文章,但他們沒看到試卷前,無法評論同僚什麼。

    葉行遠看在眼裡,繼續淡定。在這個世界,文章也是一種有靈性的神通,李考官如果出了醜,那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於是這試卷又被挪到了張知府面前,在座考官裡,主考官張知府學術水平最高,也最有資格審閱這篇文章。

    張知府看過後,震驚程度不亞於李考官,只不過修心養性功夫強大,不似李考官那麼失態罷了。

    如果說葉行遠前面那一篇,風格還屬於惇惇教導,如同春風化雨,憑良心說已經是罕見的上佳文章了。那麼後面這一篇,卻在前篇上佳的水準上,又驟然拔高了一個不可想像的層次!

    氣象雄大,縱橫汪洋,各種比擬眼花繚亂,文字技巧肆意鋪張,但卻又能句句充滿深不可測的哲理,發人深思!

    張知府看完全文,在腦中甚至冒出了一個極其大不敬的念頭,聖人講學也不過如此啊!他甚至還有種感覺,這篇文章若是一句一句念出來,那就要出現口吐蓮花的神蹟了。

    張知府忍不住從頭又看了一遍這篇文章,沒了第一次看到時的震驚,冷靜下來後,他終於看出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這篇表面看來,是扣住題目講學習之道,但在文章極深處,隱隱然透露出一層立意,是涉及到人性善惡的立意。

    更明白的說,這篇文章彷彿是建在人性本惡的根基上,然後從這個根基延伸出了學習之道。

    張知府頭頂冒出了細汗,這樣的文章,只怕不是自己能研究透徹的。他忽然懂了,葉行遠的縣試文章為何會被封印並傳送京師...

    「取我大印來!」張知府對左右喝道。如今之計,他也只能學著歸陽縣知縣,將這文章封印了,當然也是要送到京師的。

    又是這樣啊...再抬頭時,張知府卻發現葉行遠不見了,又問道:「這考生去了哪裡?」

    左右隨從連忙答道:「回稟老爺,剛才老爺開始閱卷時,這個不懂事的考生就已經走了,簡直無禮!」

    張知府不以為意,凡俗禮節對他有什麼意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 02:41 PM

第75章 府試放榜

        卻說葉行遠拋出了第二篇文章,冷眼旁觀過,基本可以確定,終於能把這些考官們統統鎮住了。然後沒必要留在考場,施施然轉身離去。
  
      不得不說,幸虧自己長了個心眼,自始到終沒有忘記,自己這次府試樹敵甚多、危機四伏,任何時候都不可鬆懈。
  
      進考場時心細如髮,謹慎到神經質的地步,是小心的表現;交卷時,準備了兩份文章也是小心的表現。
  
      第一篇文章不能保證自己,就迅速拿出第二篇,至少有了數量優勢。如果能做出兩篇好文章的才子落榜,那考官們也不好解釋吧?
  
      在考場龍門外,葉行遠與莫娘子、歐陽紫玉兩人會合,一起返回了周家老宅。歐陽紫玉心急,路上一直詢問考試情況,葉行遠想了想道:「正常發揮。」
  
      莫娘子比歐陽紫玉有心計,葉行遠的水平她也更清楚些,只笑道:「葉公子正常發揮,這個秀才功名就跑不掉了。只等來日放榜,等公子被皇家授予神通,便要準備了結龍宮這事。」
  
      歐陽紫玉白了狐狸精一眼道:「真看不出你哪裡聰明了?難道不知凡人的齷蹉之處?有才情、靈力確實容易考中,若是考官們有心壓制,總會找到法子!誰敢說一定能中榜?」
  
      歐陽紫玉本性哪裡又懂得這些,這些說辭自然是從父親歐陽舉人那裡販來的。

          自忖「家學淵源」,在科舉考試方面要比莫娘子懂得多,擺資格多說了幾句。
  
      葉行遠只笑而不語,這話其實也沒錯。因為每一級考試中,大多數考生的水平都在一個層次,相差不遠,所以取與不取仍然在考官兩可之間,中間可操作的餘地也就比較大。
  
      但葉行遠為了以防萬一,拿出來的文章乃是千古名篇。只要是真正的讀書人,怎麼也不可能寡廉鮮恥地把他拿下。更別說他還有雙保險。
  
      名次或許不敢保證,但只要有人敢讓葉行遠名落孫山,他就敢將這靈光四溢的兩篇文章明發天下,讓天下人去評理!
  
      府試放榜還要等三日。葉行遠依舊深居簡出,每日只讀書自娛,耐心等待。自府試之後,天氣也已轉晴,秋高氣爽。讓人心曠神怡。
  
      又聽說府試當日,大水沖開了淤塞已久的漢西渠,這可是今年漢江府城的一樁大事。雖然如今的水流只有兩丈來寬,但也可以灌溉兩邊田地,府衙出了通告,說要再開挖淤泥,拓寬兩岸,保持水道暢通,以後漢西渠便不會再斷流。
  
      這讓府中百姓都是歡欣鼓舞,盛讚龍王與張知府功德。又因大水和府試是同一天。導致街頭巷尾也傳言紛紛,說是因為府試有文曲星下凡,所以才能福佑蒼生,恩澤廣佈,出現了大水疏通漢西渠。
  
      在有知識的階層聽來,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不值一哂,但確實有不少愚夫愚婦深信不疑。
  
      莫娘子也打趣過,問這文曲星是不是葉行遠自己,對此葉行遠只當作笑談。並不在意。自家事自己知,這大水當然不是自己的恩德,自己哪有這個本事?
  
      直到第三日,葉行遠等三人又出了門到府衙看榜。
  
      府衙之前人山人海。府試不比縣試。府城不比縣城,這種日子裡,即使是府衙大門外空地寬闊,都擠得水洩不通。今歲更結合了文曲星下凡的傳言,漢西渠開通的祥瑞,關注的人就更多。
  
      看榜的士子、親友。看熱鬧的百姓,討喜錢的乞丐,還有想芳心搖蕩想要偷看才子的妙齡少女,形形色色,摩肩接踵。
  
      「表哥,是我!」陸偉眼尖,瞧見了人群之中的葉行遠,目泛淚花,硬生生憑著瘦弱的身軀擠開人流,衝到葉行遠面前。等他看清表哥身邊的兩個絕色女子,更是羨慕嫉妒到淚流滿面。
  
      「你這叛徒還來做什麼?姑奶奶還沒有來得及找你算賬!」歐陽紫玉看清了陸偉便勃然大怒。
  
      她記得很清楚,在花魁大會上這傢伙出賣了葉行遠,把詩偷給了張公子。雖然葉行遠將計就計的早有提防,最後沒受什麼損害。
  
      陸偉臉皮不薄,訴起苦來,「我也是被逼無奈!張公子財雄勢大,我哪裡惹得起他?這兩個月我也吃盡了苦楚,出門就挨打,連這次恩科都不曾參加,算是受了教訓,就求表哥饒了我這一回吧!」
  
      陸偉滿腹委屈,淒淒慘慘慼慼。花魁大會最後一夜,他被葉行遠和歐陽紫玉拋下之後,只能怏怏回了府學。
  
      之後卻隔三差五的抓去拷打,打了一頓又一頓,吃飯打,睡覺還是打,問的都是葉行遠。他一開始還想講兩分義氣死硬不說,吃了不少皮肉之苦,便抵擋不住,什麼都招了。
  
      不過陸偉招供出來的事情,對葉行遠絲毫無損,他的苦頭也算是白吃了。
  
      這不就是人肉沙包麼?葉行遠聽來只覺得好笑,連報復的想法都提不起來了,再看陸偉掀起長衫,露出根根肋骨上的青紫,更是忍俊不禁,說了句「看完榜再說。」
  
      反正從一開始,葉行遠就沒把陸偉真正當成可以信任的自己人,無非是貼上來的跑腿跟班而已。
  
      榜下多是早來的學子,有不少也是府學的同學,與葉行遠本就認識,見他過來都是親熱的招呼。
  
      葉行遠雖然兩三個月沒在府學露面,但他實在是赫赫有名,詩才和花魁大會,只這兩樣就稱得上一等一的才子。
  
      這等才子閉門苦讀兩月來考恩科,上榜的概率當然就高,至少比碰運氣的小蝦米有希望多了,自然要客氣相待。
  
      入學那天就被歐陽紫玉一頓痛打的鄭克定也在榜下,瞧見葉行遠和歐陽紫玉,猶自還有些驚惶。他那日被歐陽紫玉打傷,養了一個多月才能起身,倒是錯過了葉行遠大出風頭的期。
  
      不過就事後聽聞,也夠讓鄭克定咋舌不已。回想一開始因為葉行遠佔了他好友名額,他便強出頭想要收拾這個鄉下來的小童生,被教訓也是活該。
  
      他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理,最近一個多月倒是閉門苦讀,這次恩科考試表現不錯,仗著他祖父恩德餘蔭,大約秀才應該是能到手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葉同學,先前在下冒犯虎威,追悔莫及,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鄭克定說起「虎威」二字時,卻拿眼睛去看歐陽紫玉,這才是真老虎也。
  
      又來一個道歉認罪的,葉行遠差不多把這事都忘了,連鄭克定的名字都有些記不清,只含糊記得是老幾輩的鄭探花之孫,大度的笑道:「不知者不為罪,鄭公子不介意就好。」
  
      自己沒蒙受什麼損失,他又被揍得臥床不起,雖然對方有害人之心,勉強也算是扯平了。既然對方大庭廣眾之下道歉,葉行遠也不能顯得小氣,表面上大度一些也好。
  
      「放榜了!放榜了!」這時候人群一陣喧囂,果然見一群官差出現,捧著紅布覆蓋的木盤,立在府衙大門外照壁下。
  
      規矩還是照舊,唱名貼字上榜,自倒數一名開始。官差們掀開紅布,按順序取出一個黃紙條,在榜上貼住。眾人定睛看去,第一個名字赫然就是鄭克定。
  
      「軒轅歷三千四百五十年,漢江府乙未恩科府試,第三十名秀才,鄭克定!」
  
      鄭克定歡喜大叫,他的隨從立刻掏出紅包,喜錢如流水一般發了下去,周圍一片恭賀之聲。這次恩科雖然參與的人數比正常府試略少,但取中的名額也減少許多。
  
      倒數第一是三十名,也就是說這一次數百童生之中,只有三十個幸運兒。錄取十分之一都不到,競爭極為激烈。
  
      葉行遠倒是氣定神閒,看著官差一一唱名,隨著榜上的名字越來越多,盤中的紙條也越來越少。到得最後,第二名的紙卷也已經貼上了榜,並不是葉行遠。
  
      不少人已經把注意力放在葉行遠身上了,先前葉才子名聲那麼響亮,如果要是不中,這個落差可就......
  
      只剩最後一個名字,葉行遠雖然對自己有信心,但也不免有點緊張起來。自己的文章可是全力以赴了,拿出來的是千古名篇。如果這還不中,那就真要豁出臉去鬧一鬧。
  
      不過都是以後操心的事情,眼下別人都在看自己,最重要的任務是先裝逼!葉行遠面上從容淡定,自在自如,一派悠然神色。
  
      落在別人的眼中,自然就是葉行遠要麼視功名富貴如浮雲,要麼就是極度的有自信,這都是了不得的氣度。
  
      不過也有知道些內幕的人在人群裡議論,「聽說知府家公子與葉行遠衝突不斷,自府學到花魁大會,那可是結下了深仇大恨。到了這關節上,能讓葉行遠好過?」
  
      亦有人附和道:「有些道理!知府大老爺可是說一不二的主考官,罷黜掉葉行遠不是沒可能。」
  
      便又有人憤憤不平說:「朝廷掄才大典,豈能如此兒戲!」
  
      然後最早發話的人唉聲嘆氣道:「話雖是這樣說,但世上之人誰無七情六慾?世間之事又哪能盡善盡美?」
  
      議論了片刻,不知不覺間,看榜眾人再想到葉行遠成績的時候,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頂著知府大老爺的惡意參考,在錄取比例不到十分之一的情況下,上榜難度要有多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2 05:47 AM

第七十六章 終於有神通了!

    萬眾矚目之下,官差捧出最後一張寫著名字的紙條,恭恭敬敬的貼在榜首上,然後側身高呼:「府試案首,歸陽縣葉行遠!」

    終於中了秀才!葉行遠幾乎熱淚盈眶,其實中秀才不至於如此激動,但是中了秀才後會被皇家天命授予神通法術,這才是最令他激動的!

    他已經受夠了沒有神通的苦頭!空有一身堪稱雄厚的靈力,屬於劍靈的神通也是時靈時不靈,這種鬱悶揮之不去,而現在終於要獲得人生第一個神通法術了!他對此已經迫不及待了!

    果然是葉行遠!眾人產生了早有預料的感覺,剛才一些懷疑頓時煙消雲散。人群裡議論紛紛,說這案首之位實至名歸,距離葉行遠比較近的人,也大都很善意的向葉行遠道賀。

    然後按照府試放榜慣例,該張貼前三名試卷,以示公開、公正、公平。隨後又有小吏將有關試卷文章貼在了府衙外八字牆上,彷彿是府衙公告似的,然後準備收工走人!

    人群蜂擁而上,爭相去看高位中榜秀才的試卷。這也是一項傳統習俗了,據說越早看到試卷,越能「搶」到試卷上蘊含的才氣。

    但是眾人看來看去,發現牆上只有第二名、第三名兩人的試卷。最重要的試卷,也就是案首葉行遠的試卷卻無影無蹤,根本就沒有張貼出來。

    這讓一些來「搶」才氣綵頭的人很不高興,圍住了張貼試卷的小吏,七嘴八舌的指責道:「案首試卷何在?為何隱匿著不張貼出來?莫非被爾等私吞了?」

    小吏無奈解釋道:「案首試卷已經被府尊大老爺用了官印,封禁起來並送往京師!如今看到過案首試卷的人。不過聊聊兩三考官而已,我們哪有機緣能看得見?」

    葉行遠夾雜在人群裡,聽到這個解釋久久無語,怎麼又與縣試一樣,試卷直接被封禁了?難道自己又玩大發了?

    可是想了又想,自己在縣試貿然寫出了「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種文字,被封禁不外傳理所當然;而府試不過是借用了一篇荀子的《勸學》。雖然也是千古名文,但不至於敏感到了也被封禁的地步吧?

    而看榜眾人也大吃一驚,案首的試卷居然被封禁了?人群中不乏有德高望重的地方耆宿,可是老人們回憶近幾十年來。找不到第二個試卷封禁的例子。

    有知道葉行遠過往事蹟的人說:「聽聞葉行遠縣試文章就被封禁了。沒想到府試文章又被封禁,真不知道他到底寫的是什麼?居然能讓府縣大老爺們如此慎重對待。」

    又有酸腐老先生一邊臆想,一邊誇張其詞的說:「那些超凡入聖的文章,可以筆落驚風雨、文成泣鬼神,上連天機,下演造化!出現這樣的文章,絕非小可。乃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葉行遠的文章大概也到了這個水平,所以不便為吾輩凡人所見,才得以封禁起來送往京師。超凡入聖的文章,自然也只有超凡入聖的高人才能參透。」

    演變造化?驚天動地?聽到這幾個字,有人突然想起。前幾天突然發了大水,將漢西渠疏通了。這就是府城近期的最大自然造化了,也絕對是驚天動地了。

    更巧合的是,這場大水出現的時間與府試時間。也就是葉行遠寫下神秘文章的時間在同一天!難道其中真有什麼關聯?

    唐師偃大笑著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興高采烈的向葉行遠道喜:「葉賢弟!我與人打賭,說此次案首必然是你。果然未曾讓我失望,叫我贏了一百兩銀子!」

    「府試當日,漢西渠重通,此乃天地之祥瑞!那時候我便想,這不會是巧合,漢江府中除了你還有誰配得上這等異象?」每次見面,唐師偃的馬屁都會更加肉麻,腦殘粉症狀越來越重。

    我靠!上輩子在各大論壇參加過無數混戰的葉行遠,非常明白一粉頂十黑的道理。他不過是新鮮出爐的小秀才,哪裡扛得住這種天地巨變的祥瑞?

    唐師偃這種風流才子可以肆無忌憚的胡說八道,也許只是為了一百兩銀子高興而已,但他卻要謹慎小心。

    所以葉行遠連忙道:「前輩說笑了!漢西渠通水乃是龍王恩澤,府尊功德。我怎敢貪天之功為己有?此話萬萬不可再提。」

    他忙著否認,但周邊的百姓可不這麼想。這個世界是真有神怪存在的,神蹟並不算違背常識,所以百姓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唐師偃這種說法。

    再說府城早有小小流言說,文曲星下凡引得漢西渠貫通,今天再一現場「核實」,確實如此!只有驚天動地的文章,才引得出鬼斧神工的造化!

    當即有人說:「葉相公真是謙遜,這等大功德,居然都推之不受,實在是古之仁人君子!」

    又有老成人道:「這也是韜晦之道,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有龍王、府尊在上,葉相公又怎好攬功,只能推謝了!我們不多說也罷,心中記得感念便是!」

    眾人齊聲道正是,望向葉行遠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幾分敬仰。此之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又隔了一日,三十名秀才都已點卯實到,聚集於榜下。然後就等著張知府祭告天地,獲得天命神通。

    府試之後,中秀才者得「清心聖音」神通,理論上是用於調節紛爭,導人向善。這神通是皇家天命授予,非人力可得,與童生的浩然之體相比,又是大大上升了一個台階。

    對葉行遠而言,一來他吃過這神通的苦頭,對此執念很深;二來他來這世界熬了這麼久,總是靠女人救命,實在有些憋屈,這次可算得到一個能夠主動攻擊的神通。以後也再不是百無一用的弱書生了,心中自然充滿了期待。

    這神通涉及天機更深,天授的儀式也就比浩然之體略複雜些。張知府一板一眼,照足規矩,先念祭文,告於天地,再將此次取中的三十秀才名單焚去。清灰揚於空中,這才取出知府大印,在榜單上蓋印。

    立即天地變色,風起雲湧。在三十名秀才的上空出現一個盤旋赤金色雲團。雲團邊緣光芒若絲絛垂下,將這些年輕士子覆蓋在內。

    「爾等速速感悟天機奧妙,不可耽誤!」張知府高聲指點,一眾新出爐的秀才趕緊盤膝而坐,運用靈力默默感悟其中天機。這授予的神通都是一樣,但是憑著各人的靈力與感悟,便會分出不同的層次。

    此後隨著年歲增長。閱歷加深,靈力與感悟同步加深,這清心聖音的神通還能加強,但首次感悟時這種近乎灌頂的提升機緣,卻難以再得。

    葉行遠早知其中奧妙。就比如俞秀才的清心聖音,就要比張公子強過太多。一方面是因為他年資較長。另一方面,大約也是因為張公子生性有些紈袴,在感悟上就差了幾分。

    對這第一個攻擊性神通葉行遠甚為重視。當下全神貫注,眼觀鼻鼻觀心,虔誠感悟。只覺得那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像是從每一處毛孔滲入,連帶著渾身的靈力都活潑的躍動起來,在胸腹之間轉動不停。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在他的耳邊,一個恢宏浩大的聲音響起,振聾發聵,仿若天地共鳴。

    清心聖音便是以聖人之言,動小民敬畏之心,而撥開污濁,出其本心,從而導人向善,平息紛爭。

    葉行遠有此一層感悟,也知清心聖音之法已經烙印在他腦海之中,從此再也不會忘卻。之後縱然不能說是口出成憲,但至少也能夠讓別人認真聽自己說話了。特別是歐陽紫玉這種人動輒聽話聽一半的,就能老實點了!

    只是這清心聖音,每日使用也有限制,靈力越足,能夠使用的次數也就越多。葉行遠因為消化了轉輪珠,靈力渾厚如老儒,自我感覺一天用個幾次應該不成問題,再多就沒什麼把握了。

    到此葉行遠已經心滿意足,睜眼見頭頂的金色雲團漸漸散去,還有不少人領悟不足,皺眉閉眼,大約是在抓緊最後的時間。他正要起身,忽然又覺胸口靈力翻湧,識海之中的劍靈也在蠢蠢欲動。

    什麼情況?葉行遠吃了一驚,自從臨摹宇宙鋒,得這劍靈藏於識海之後,它就一直老老實實,若非自己召喚,不會輕易有動靜,怎麼這個時候突然有所變化?

    難道是因為自己位格提升,得天授神通,這劍靈也要進化了不成?葉行遠福至心靈的想到美事,當下仍是端坐不動,運用靈識,感悟識海之中的劍靈變化。

    劍靈似是偷偷吸收了一部分天上垂降的金色光芒,原本虛幻的形狀也漸漸變得更加凝視,劍鋒之上更有一縷金線,每一次顫動,都彷彿帶著宇宙洪荒變幻的玄奧。

    反字訣?又一個神通名號在葉行遠腦海浮現,看這名字,與之前破字訣似乎是一脈相承的,但具體如何施展,葉行遠一時間還無法摸清。

    顧名思義,反可以解釋為反制、反擊、反射很多中意義,到底是其中哪個?葉行遠也不知道。

    但這肯定是大喜事!之前劍靈只有破字訣,未免過於被動,今日得了清心聖音,又得這「反字訣」,日後若再與人正面對敵......呃,似乎還是要看對手強弱。但至少臨敵之時,總有多一些主動性手段可以利用了,不至於只能被動挨打抱頭逃竄。

    讀書人原本就不是與人動刀動槍的,赤膊上陣未免有辱斯文,自己已經算是有外掛的異類了。憑藉這幾種神通結合,葉行遠已經開始在盤算如何克敵制勝了。

    是不是先要找人練習一下?獲得新技能的葉行遠不禁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對了,歐陽紫玉和莫娘子兩個人身上毛病都很多,經常吵架不和睦,搞得雞犬不寧煩不勝煩。號稱導人向善的清心聖音或許派上用場,讓她們和諧起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2 10:36 AM

第七十七章 神通「妙用」

    葉行遠自感收穫巨大,起身打算離開,一心想著回去拿兩個不省心的女人練練手,順便試驗一下新神通。但有個小吏攔住了葉行遠,邀請道:「府尊大老爺有請葉相公說話。」

    葉行遠感到很意外,他與知府大人從無私交,有什麼話好說?如果說是新秀才拜見主考官的儀式,也是明天舉行。

    不過對這樣的召見,葉行遠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得跟隨小吏來到府衙門口,張知府正站在華蓋之下,看著這批秀才感悟神通。

    「晚生見過府尊大人!」葉行遠上前行禮道。

    張知府貌似和藹可親,居然與葉行遠拉起家常來,毫不厭煩的詢問起家住哪裡,家裡幾口人,有幾畝地,盤纏可否夠用等等瑣碎問題。

    葉行遠心裡十分古怪,他和知府沒這麼熟吧?彼此關係甚至還是負面居多,他被知府家公子嫉妒仇視著,關係一直很惡劣。而且堂堂知府即便稱不上日理萬機,那也是公務纏身,還有閒工夫拉著自己扯家常?

    事有反常必為妖,無論如何小心為是,不管知府對自己有什麼要求,都不可輕易答應。抱著這個念頭,葉行遠打起精神虛以委蛇,不敢有半點鬆懈。

    最終張知府親熱的拍了拍葉行遠肩膀,結束了談話,與葉行遠告別。自從吞化了轉輪珠之後,葉行遠五感極其敏銳。立即一些議論飄進了耳朵裡。

    「張知府如此對待葉行遠,堪稱虛懷若谷、禮賢下士,有古人之風!」

    「先前我們都猜測,葉行遠因為觸怒張公子,可能上不了榜。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看來,張知府真君子也!」

    「是極是極,我們不該如此妄加揣測張知府,這倒是我們心裡陰暗了。葉行遠縱然是大才,但張知府卻更為難得,居官任權。能不因親人好惡而加以褒貶,真乃大公無私也!」

    葉行遠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自己只是被當成道具了,一件府尊大人用來養望的道具。人人都知道自己和知府家公子結怨很深,那麼張知府對自己稍微大度一點。自然就能收穫好評如潮!

    自己千提防萬提防,都是白費心思,因為府尊大人的著眼之處根本就不是同一層次的,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境界上的差距。

    而且從另一個角度說,張知府也是替自家兒子消除隱患。知府大人當眾表現出這種不計前嫌的態度,他葉行遠如果還刻意針對張公子有所動作,只怕就要被人議論為「心胸狹窄不知好歹」。

    這時候。忽然有士子帶頭高呼:「我漢江府能得張大人坐鎮,實乃本府黎庶之福也!我以為,以張大人之功德。當入府城名宦祠!」

    「非如此不可!」眾人受到感染,一起歡呼道。

    在場士子大都是新科秀才,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人逢喜事心情好,自然不介意跟著捧一捧取中自己的主考官。而張知府彷彿很吃驚,對著人群連連拱手。便退入了府衙。

    自己剛才所想到的,原來還是低估了張知府的層次!葉行遠耳聞目睹這一切。他突然發現,自己要學東西似乎還有很多......

    又想起周知縣的分化手段。再看看張知府的借勢造勢,都不是簡單人物!而自己只會以力破力正面強攻,與這些科場老前輩比起來,就顯得耿直了點。

    府衙門口這裡散了場,葉行遠回到借住的周家老宅,清心聖音神通來的好,有個後宮和諧問題急需解決!

    先看到歐陽紫玉在院中練劍,不由得想起歐陽紫玉的種種缺點。其中最大的一項就是心態驕矜,藐視凡人,非常自以為是,不肯虛心聽從他人。

    這點要改!葉行遠走到歐陽紫玉面前,默默運轉靈力,使出了新鮮出爐的清心聖音神通,挺直了身軀,板起臉正色道:

    「爾自以為是,自高自大,蔑視凡人異類如螻蟻,安知卑弱之理?須不知,勞謙虛己,則附之者眾;驕慢倨傲,則去之者多!」

    莫娘子本在堂屋看書,突然聽到葉行遠在外面「教訓」歐陽紫玉,喜滋滋的扔下了書卷,走出堂屋,站在台階上看熱鬧。

    灌頂真言如同無形的衝擊波,歐陽紫玉彷彿受到了感染,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在她身上,很少看到這種靜靜反思的模樣。

    有門!葉行遠進一步加強靈力運轉,大喝道:「正所謂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汝還不幡然醒悟,更待何時!」

    「說得好!」莫娘子聽到精彩地方,忍不住撫掌笑道:「葉公子所言,真真說出了妾身的心裡話,原來葉公子也是這樣認為的呢!

    沒錯的,歐陽紫玉就是這樣的人,妾身早就說過了,她腦子根本就是一根筋,堪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莫娘子這幾句話,好像是針尖一樣刺進了歐陽紫玉的腦海,歐陽紫玉突然打了個激靈,恢復了清明。彷彿一個昏昏欲睡的人,被針刺了幾下之後,突然清醒過來了。

    歐陽紫玉忍天忍地忍葉行遠,但就是忍不了狐狸精莫娘子。猛然聽見莫娘子嚼舌頭詆毀自己,登時勃然大怒,而且這怒氣直接衝破了葉行遠的神通!她抽出寶劍叫道:「賤狐狸!你受死!」

    莫娘子剛才跟著葉行遠責罵了一頓歐陽紫玉,心情大爽,不為己甚,輕靈的閃避進堂屋裡。

    「不要動手!」葉行遠攔在了兩人中間。

    歐陽紫玉還記得葉行遠剛才說的幾句話,回想起來只覺得莫名其妙。葉行遠一進家門,就跑到自己面前,像個古板先生大放闕詞,這不是神經病麼?

    她忍不住問道:「你發燒了還是抽風了?莫非中秀才高興到失心瘋了?我聽說此抽幾個耳光可以治好,要不要我幫你?」

    竟然沒用了?葉行遠無語,他剛才施展清心聖音神通,自忖靈力已足,道理又正,沒想到對歐陽紫玉無效了。

    再仔細想了想,一開始清心聖音對歐陽大小姐還是有點影響的,彷彿也在慢慢感染她。但是莫娘子跟著責罵幾句後,歐陽紫玉好像受到了刻骨銘心的極大刺激,立刻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瞬間就擺脫了清心聖音的影響。

    葉行遠想到這裡,又進屋去找莫娘子。卻見莫娘子趴在軟榻上,沒完沒了的吃吃偷笑,顯然是為了剛才責罵歐陽紫玉而得意。

    葉行遠手扶下巴思索片刻,莫娘子毛病也不少。最大的問題就是行為舉止太輕浮,尤其與自己相處時,沒有半點男女之防,言行豪放的讓自己吃不消。

    他重新運轉靈力,發動清心聖音,喝道:「汝行為輕佻,舉止多有不端,須知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方才是德行所在?」

    莫娘子動作忽然停滯了一下,緩緩從榻上翻身坐起,也露出了反思神色。

    有門!葉行遠大喜,加了把力氣喝道:「爾若不能迷途知返,只怕難有結果!莫若專心正色,禮義居潔,耳無涂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群輩,無看視門戶......」

    歐陽紫玉跟隨者葉行遠進來了,聽到葉行遠「罵」狐狸精,開心的大叫道:「沒錯!這狐狸精入骨,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也偏生葉行遠你護著她,如今你可算醒悟了!」

    歐陽紫玉幾句話出口,莫娘子彷彿受到了極強的刺激,頓時清醒過來,回想剛才兩人說的話,不由得大怒!

    但她知道問題出在葉行遠這裡,沒去理睬歐陽紫玉,直接指著葉行遠叫道:「你再敢多說一字,我便將你這不知好歹的迂腐書生就地正法,破了你的身子!你以為憑藉歐陽紫玉那三腳貓神通,真能攔得住我麼!」

    歐陽紫玉不服,反唇相譏道:「切!你嚇得住誰?口口聲聲大言不慚,裝腔作勢模樣跟那花魁丁如意似的,可曾問過我寶劍的鋒利麼!」

    眼看二女又要吵成一團,葉行遠作為導火索,心虛的怏怏而退。此後坐在書房裡唉聲嘆氣,清心聖音神通怎麼就不能引導這兩女子向善呢?難道是自己的靈力還不夠強大?

    他知道,歐陽紫玉是八階劍仙,莫娘子原本大概也是八階左右,只是戰鬥屬性差於歐陽紫玉,但經過轉輪珠療傷強化之後,隱隱然有突破八階的跡象。

    而自己現在,按照天命劃下的規定,秀才乃是九品,相當於九階,賜予的清心聖音一般也是九階神通。

    所以葉行遠猜測,自己面對兩女使用清心聖音,其實是「越級殺怪」,要受到極大的「豁免懲罰」。

    也虧得自己靈力渾厚,所以還能干擾到高階人物。如果換成普通九品秀才,也就能對付下平民和童生,到了面對八階強人時,只怕清心聖音神通半點用處都沒有,完全束手無策。

    想到這裡,葉行遠又開心起來,自己畢竟不是普通讀書人啊,比同級人物強多了!人的幸福感,都是這樣比較出來的。

    雖然因為受到等級限制,比高階強人偏弱了點,但是遠超同級人物!將來只需要一步一步升級,有雄厚靈力為基礎,實力自然就突飛猛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3 12:59 AM

第七十八章 再次練手!

    葉行遠首次使用神通,就這樣無果而終。在書房裡又反思了一會兒,忽然倦意上頭,精神萎靡不振。葉行遠又暗自猜測,這是靈力對清心聖音神通的限制,大概一天也就用兩次而已。

    自己固然靈力比普通秀才要渾厚得多,但是清心聖音神通的強度也更大,甚至能對高階強者產生一定作用,故而對靈力的消耗也大,在使用次數上沒什麼優勢。

    既然如此,葉行遠順天而行,和衣而臥,沉沉睡去。及到次日,起床之後感覺神清氣爽,精神抖擻。成為秀才後,感覺就是不一樣!

    可惜了,本來還指望靠清心聖音神通,把身邊兩個女子變得賢良淑德一些,但是人力有時而窮,有些事終究不能強求。

    現在要沒有其他著急的雜事,唯一要解決的是與龍宮糾紛的問題。葉行遠知道自己理虧,那就要想辦法賠償,不然何以立身於天地間?

    所以他重新思考起莫娘子提到過的赤狼妖寶藏問題,評估著其中的風險與收益。正在這時,那個不成器的表弟陸偉又來拜訪了。

    說是拜訪,其實和糾纏差不多。成為名人,特別是成功的名人後,多多少少就會有這樣的煩惱,有點關係又捨得拉下臉皮的人,都會想法子來攀附的。

    葉行遠接待了陸偉,只聽這表弟沒話找話長噓短嘆道:「表哥好豔福,你身邊那樣的絕色美人,我能守著一個便已心滿意足。表哥卻能佔了兩個,實在讓人好生豔羨......」

    葉行遠心裡忍不住吐槽。他這好色的毛病真是改不了!即使對歐陽紫玉畏懼如虎,他還是要瞄上幾眼;見到不清楚厲害之處的莫娘子,這表弟更是連連偷瞥。

    想到這裡,葉行遠忽然心中一動,自己剛獲得神通。正奇缺練手經驗啊,特別是成功經驗......

    於是葉行遠慈眉善目的看著陸偉表弟,忽而既老氣橫秋又語重心長的說:「表弟!我這也是為你好,你不要怪我。」

    啊?陸偉嚇了一跳,不知葉行遠為何突然如此詭異,莫非因為自己偷窺他女人而生氣了?他趕緊辯白道:「我...我沒做什麼啊?表哥不要打我!」

    陸偉這段時間真被打怕了。動不動便要求饒,葉行遠暗暗好笑。連忙運轉靈力,施展神通,指向表弟說:

    「須知萬惡婬為首,少年人血氣方剛。戒之在色!倘有綺念起,當思地獄刀山劍樹鑊湯爐炭種種之苦,自然種種念起,立刻消滅。

    即想吾人一舉一動,所思所想,天地鬼神無不悉知悉見。人前尚不敢為非,況於天機鏡照,敢存邪鄙之念。與行邪鄙之事乎?」

    葉行遠一字一頓,話音震盪,清心聖音神通催動到極處。彷彿形成有如實質的波紋,像春風一般拂過陸偉。

    昨天對歐陽紫玉和莫娘子施法挫敗,到底還是讓他心中不爽。這次可是全力以赴,一定要成功一次,不能再出差錯了。

    陸偉神態一開始是畏懼,然後變作茫然。漸漸又有些羞慚,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心路。最後居然痛哭流涕起來。

    「表哥,我錯了!」陸偉跪地不起。仰望蒼穹淚流滿面,口中懺悔道:「父母養我十六載,與我有用之身,教我讀書認字,我卻如禽獸一般,成日裡對女子胡思亂想。

    因不曾娶妻,夜間只能用指頭兒告了消乏,傷精動體,實乃大不孝!自此之後,我再不念這兒女之思,日後刻苦攻讀,如表哥一般光宗耀祖,才是正道!」

    有門!葉行遠大笑,沒想到清心聖音神通用在表弟身上,居然效果如此明顯。

    一般來說,秀才的清心聖音只對無品階的平民最有效,畢竟導人向善最主要還是針對大眾百姓。

    但面對儘管還不入流卻擁有浩然之體的童生,效果就要打些折扣;面對更高級的人物時,就基本無效了。

    而且清心聖音還有個時效性問題,根據神通強度大小,效果還會隨著時間流逝減弱。能把效果固化的,那非要有大靈力不可。

    但是從陸偉反應看來,葉行遠對自己的施法效果很滿意,神通作用在陸偉這個童生身上,好像沒有打折扣!

    這效果起碼比老家那位俞秀才和府學張公子強上數倍!自己果然是超越同級普通九品的存在!

    葉行遠正在得意時,卻見陸偉不知從哪裡撿了塊石磚,狠狠地瞪著自己的褲襠,這讓葉行遠嚇了一跳。

    此後陸偉揚起石磚並咬牙道:「都是這孽障作祟,害我不能專心,幸得表哥點醒,我這就除去孽根,或可一勞永逸!」

    我靠!葉行遠大吃一驚,這洗腦效果竟然比自己想的還要好,簡直有些過猶不及了!只是想勸他不要那麼好色,怎麼會引得他要自廢子孫根!

    他迅速奪下石磚,按住了陸偉,又發動神通勸道:「表弟何必如此!有改過決心,何事不可為?足矣!足矣!」

    若是真將陸偉弄到斷子絕孫,只怕表舅一家子會來跟自己拚命,差點有損陰德啊,葉行遠擦了擦冷汗。

    不過出現這種情況,到底是因為陸偉的心性太差,還是因為自己的靈力太強,所以清心聖音殺傷力也更出格?

    送走表弟,葉行遠回到書房,忽然又記起來,自己識海中的劍靈也新增了一門神通,彷彿命名為反字訣了,不過還沒有測試過。

    關於識海之中的劍靈,以及劍靈擁有特異神通之事,他從來沒有與任何人講過。葉行遠本能的覺得劍靈乃是他壓箱底的底牌,就算是至親也不能輕易洩漏,要等自己將劍靈來歷摸清,徹底掌握之後,再考慮是否外洩。

    不過劍靈神通都是針對別人施法的,現在沒人對自己施法,自然也就沒機會試驗,還是等以後再說。

    葉行遠決定在這段時間,主要還是將清心聖音神通練熟,順便準備解決與龍宮的糾紛。

    他有預感,龍宮肯定不會就此結束,肯定還會找上門來的,先等著就是。不等也沒別的法子,自己又不知道怎麼去龍宮賠禮道歉和交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3 01:27 AM

第七十九章 龍宮秘事

    葉行遠這幾天比較得意,正處在人生的上升時期。但府試隔空大戰的另一方,也就是丁如意丁姑娘這幾天卻過的生不如死。

    府試當日,她施展巫術壓制葉行遠,失敗後遭到了嚴重反噬。本該早早去漢江龍宮養傷,但卻執念未退,忍著痛苦不堪的煎熬,一定要在府城等到府試放榜。

    直到聽聞葉行遠中了榜首,丁如意便知道,自己所有棋子全部失敗,而且是無可挽回的失敗,心裡的憋悶不消說。

    其後又聽到眾口傳言,滿城愚民居然把漢西渠大水的功德安在了葉行遠頭上,登時氣炸了肺,導致連連嘔血——此時已經吐不出來,只能幹嘔出血了。

    自己處心積慮要鎮壓葉行遠,結果反而為他的名聲推波助瀾!這份悶氣,將丁如意的重傷又加重了幾成,幾乎就是氣若游絲了。幸虧還有忠心耿耿的丫環陪伴,將丁如意帶到了漢江岸邊。

    這一番跋涉,又是去了半條命,丁如意靠坐在一塊大石邊,有氣無力的引燃了龍宮信物,讓丫環丟進水中。

    稍過片刻,龜丞相分開水面出來,瞧見丁如意的悲慘模樣,驚呼道:「如意姑娘何至於此?」

    丁如意好歹是龍宮的外孫女,行走在這漢江府地界,怎麼會有人對她出手?還將她重傷成這副模樣?龜丞相皺緊了眉頭,想要探查丁如意體內狀況。卻被丁如意揮手阻止。

    「不必檢查了,我是被巫法反噬,傷了本元,若不是龍族血脈吊住這口氣,只怕都無法再見外公一面。」秉性涼薄的她這時候想起來喊一聲外公。口氣未免有些虛偽。

    不過龜丞相只當她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嘆口氣道:「如意姑娘放心,龍宮也有靈丹妙藥,必能救得小姐性命!如今先隨我下水回宮吧!」

    隨後龜丞相匍地變身,化作一個大龜,背甲寬厚。足以載人。紅衣丫環扶著丁如意在龜背上坐穩,龜丞相挪動四爪,水面自動分開,漸漸下降入水面裡。

    漢江水急,可也清澈透明。舉目四望,可見游魚水草。再下沉約莫數丈,就覺水勢變緩,即使沒有神通護身,也能夠穩穩而坐。

    龜丞相舒緩地擺動四肢,靈巧游動,不顯一絲笨拙。丁如意穩穩當當坐著,望前方一座璀璨水晶宮。不由深沉嘆息。

    怎麼也沒料到,她最終居然還是要托庇於龍宮之下。當日從南越國抵達漢江的時候,漢江龍宮在她眼裡。不過某門親戚所居之地,她只是需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她母親就在此地長大,卻死在萬里之遙的南越國,而且至死也沒有獲得諒解。從母親去世之日開始,丁如意就暗暗發下誓言,今生今世只認父族。

    這次遊歷中原。丁如意放下公主之尊,化為各種身份。到了漢江。也沒把這裡視作母親故鄉,只是要想辦法從龍宮取走轉輪珠。

    轉輪珠事關南越國運。在丁如意心目當中,又是本該屬於她母親的東西,在這個問題上,當然對龍宮沒有太多感情。

    所以在花魁大會上,丁如意企圖從葉行遠手中搶奪轉輪珠,只要到手就立刻遠走高飛。後來又取得外祖信任,打著龍宮招牌找葉行遠交涉。不想迭生變故,連續出現意外,最後居然變成了現在這個狀況!

    回想近期遭遇,丁如意頓生滿懷怒火,恨不能將罪魁禍首葉行遠活活吞下。好像就是從遇到葉行遠開始,自己的運氣就變得奇差!

    龜丞相馱著丁如意進了水晶,招呼侍女送到客房照顧,又道:「姑娘且先休息,我這就去請大王出來。」

    不過片刻,龍王急急忙忙出現,奔到丁如意面前,幾個水族郎中東搖西晃的跟在他身後,七手八腳便要為丁如意用藥診治。

    丁如意一概拒絕,只淚眼婆娑盯著龍王道:「我只怕是命不久矣,不能隨侍左右,替母盡孝......」

    龍王聽丁如意提起她母親,更覺悲涼。他這漢江龍王財富無算,膝下女兒只有一個,當年卻不顧名節私奔南越,龍王一怒斷了父女關係。

    但事隔十八年,龍女也早已魂斷異國,回想起來便只有父女之情,哪裡還會再計較什麼?

    外孫女出現在漢江,龍王當然是極歡迎的,但丁如意態度冷淡,並不大念龍宮血脈親情。龍王覺得對女兒有所虧欠,便默默忍了。

    如今看到外孫女受此苦楚,龍王連連嘆氣,安慰道:「施法被反噬固然會受重傷,但龍宮之中應有盡有,治傷調理傷不在話下,絕無生死之憂。」

    忽然從側門珠簾響動,躥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眼中含淚道:「都怪那人私吞了轉輪珠!如意姐姐不就是想要轉輪珠麼,我自當為姐姐取來!」

    此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此時盈盈欲泣,更顯得纖纖玉質,惹人戀愛。可惜這是個男兒郎,並非是女嬌娥,脂粉氣未免重了些。

    龍王看到這個乖孫兒如此說話,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神色。丁如意對轉輪珠有企圖的心思,龍王早已看出來,只是為了維持親情故意不說,免得丁如意不自在。

    丁如意要去做什麼,龍王也就放縱她去,反正龍王已經感受到轉輪珠消失了。丁如意如果想抓那個書生去煉化,龍王也不會攔著。

    沒想到丁如意這個小心思卻被一口道破了,龍王低聲責道:「寶哥兒你懂得什麼?還不趕緊退下?」

    龍孫寶哥兒,年紀幼小,不知何時竟是痴迷上才子佳人的話本,成日在府中翻看,龍王狠狠教訓了幾次,也未能禁止。

    後來丁如意進龍宮時,恰好與寶哥兒撞見,而寶哥兒貪戀美色,竟然對丁如意一見鍾情。他硬說這個姐姐眼熟,必是有緣分的。一時間吵鬧不休,惹得龍宮雞犬不寧。再後來丁如意離去之後,方才漸漸止息,誰知今日又將他惹了出來。

    不想剛開口在如意表姐面前表現一番,就被祖父訓斥,寶哥兒心裡委屈萬分,諾諾退下。但他又不甘心,想要替如意表姐完成心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3 01:39 AM

第八十章 腦殘龍孫

    這日歐陽紫玉和莫娘子都出了門,葉行遠獨自讀書,忽然聽到外面大門被砸得咚咚直響,隱隱約約還夾雜著叫罵之聲。

    葉行遠心中極是不快。敲門便敲門,哪有人這般無禮?難道是歐陽大小姐忘帶鑰匙了?可是聽聲音卻也不像。

    到底是誰?葉行遠住在這周家老宅,與左鄰右裡並無往來,平時上門的客人最多就一個表弟陸偉。而陸偉自從被自己洗腦之後,極為發奮圖強,據說正在府學懸樑刺股,不怎麼來騷擾自己了。

    葉行遠慢吞吞地出了書房,走到大門那裡時,出於小心先問了問話。「何人在外?我什麼都不買,也沒有雜物要賣。此乃秀才居處,賦稅徭役與我無關,若無他事,休要繼續吵鬧!」

    只聽外面一個稚嫩的聲音憤然道:「吾乃龍宮王孫敖小寶!裡面速速開門,不然我就打進門去,勿謂言之不預!」

    是龍宮的人,債主登門了?葉行遠下意識想道,中秀才後這幾天,他確實也在等候著龍宮來人,轉輪珠事件總要有個解決的。

    現在的他更有底氣,處境比剛惹禍的時候安全多了。秀才就是朝廷承認的士子,身份不同於平民。龍宮或許敢在漢江岸邊胡亂攻擊平民,但絕對沒膽量公然殺害秀才,不然就是對皇家天命的挑釁。

    不過讓葉行遠奇怪的是,龍宮不說人才濟濟,但人手總該不少,怎麼會來個龍孫?聽聲音還很稚嫩,年紀不會太大。

    說起來,龍王身份約等於世襲罔替的貴族,湖、海、江、河各大水系皆歸於龍族治理。漢江龍王在龍族體系之中地位不高不低。他的嫡孫也可得享恩蔭,是個有品階的物種。

    既然對方等若債主,還是不能輕慢了。葉行遠開了門,拱手笑道:「原來是敖公子來此,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待到看清敖小寶的模樣,葉行遠很是愣了愣。好一個嫵媚的少年,看起來娉娉婷婷、裊娜風流,若不是他自報家門乃是龍孫,葉行遠真的會把他當成女扮男裝。

    敖小寶看見開門之人是貌似是秀才相公。也挺意外。他在龍宮養尊處優,自幼長於婦人之手,何曾想過家中沒有僕役的生活,更無法想像居然有人需要親自開門,不由遲疑問道:「你親自來開門?你就是葉行遠?」

    葉行遠久久無語,這龍宮到底想什麼?派個沒見過世面的雛兒找自己作甚?難道只是傳個話兒,又或另有他人同行?向龍孫背後望去,卻又並無人跟隨。

    不管來者是長是幼,是男是女。終歸是龍宮的代表,葉行遠點頭道:「正是在下,敖公子請上座,寒舍茶水簡陋...」

    「不必了!」敖小寶突然想起。自己乃是為表姐丁如意出頭而來,哪裡能喝這仇人的茶?

    當下襬出凶神惡煞的模樣,指著葉行遠道:「我不是來與你攀交情的!你奪了轉輪珠,害我表姐傷的奄奄一息。今日我便是來找你討個公道!」

    你表姐是誰?為何奄奄一息?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葉行遠一頭霧水,心裡忍不住瘋狂吐槽起來,這龍宮裡到底有沒有靠譜的人?

    前一個使者丁如意是個女的也就罷了。那行事風格跟神經病似的,後一個使者居然是個幼稚少年,雖然看起來也就比自己小一兩歲,但顛三倒四的話都說不清楚。

    實在沒脾氣,葉行遠便反問道:「敖公子所言表姐,到底是誰?為何傷重不起?」

    敖小寶橫眉豎目,呵斥葉行遠:「你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搶了轉輪珠,如意姐姐怎麼會受天機反噬,五臟六腑俱傷?好好的一個女孩兒,居然受此苦楚,真真痛煞人了!」

    敖小寶在龍宮聽丁如意訴苦,只覺得一腔熱血上頭,也不分青紅皂白,就想立時縛了葉行遠回來,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之恨。龍王怕他闖禍,將他禁足了,結果敖小寶逮到機會溜出龍宮,直奔葉行遠居所而來。

    說起丁如意所受傷勢,他更是忍不住灑淚,只覺心如刀割。

    敖小寶說話缺乏前後邏輯關係,一味抒情,若是別人怎麼也不明白丁如意為何會受傷,但葉行遠身在局中,稍加思索,就猜出了大概的真相。

    府試之中自己的遭遇,不消說便是丁如意的傑作,她身為龍族南蠻混血,有各種巫蠱手段也不稀奇。聽說這種巫法被破後,施法之人也會遭到反噬,大概丁如意就是如此結局了。

    而這位敖小寶一定是聽了片言隻語,又見丁如意的慘狀,少年護花心性發作起來,所以打抱不平來了。

    其實葉行遠聽到丁如意重傷,心中挺暗爽的,還念叨了兩聲活該...這異族女子心思深沉,脾氣執拗,手段狠辣,葉行遠對她當然同情不起來。

    不說花魁大會上的事,只說轉輪珠事件當中,她蒙面搶奪在先,指使夜叉追殺在後,又企圖妨礙自己府試,想要斷絕讀書上進之路,件件都是深仇大恨。

    但葉行遠可以不理會丁如意,但對龍宮這個真正的債主,還是得和顏悅色。無理寸步難行,說到底還是自己吞了轉輪珠理虧。

    便解釋道:「敖公子大約有什麼誤會。在下不慎損毀轉輪珠之後,深以為愧,但府試在即,只能先閉門讀書。直到前幾日府試得秀才功名之後,在下便考慮另行收取寶物,獻與龍宮作為賠償。

    而且在下與丁姑娘多日未曾見面,上次見她的時候,還是神完氣足。她受傷怎會與在下相關?」

    葉行遠猜測,丁如意大概不好意思大肆宣揚害人不成咎由自取的事蹟。自己撇清之後,敖小寶總不至於還拿這一點來與自己為難。

    誰知敖小寶卻是低頭垂淚,含恨道:「你莫要狡辯了!我是聽如意姐姐親口所說,她一個錦口繡心的水樣女孩兒,豈會誣賴於你?如今她病入膏肓,只恐不久於人世,我便是要從你身上取回轉輪珠,告慰芳魂!」

    這是什麼情況?葉行遠不禁風中凌亂,這敖小寶的三觀和言語風格實在有點奇葩啊。

    好好一個龍孫,怎麼學的這樣腔調講話?而且他完全聽不進別人說什麼,只生活在自己腦補的世界之中。相比起來,歐燕紫玉都能算通情達理了!

    葉行遠仔細觀察敖小寶的模樣,只見他眼眶紅腫,顯然之前偷偷哭過,而且一臉情根深重,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模樣。

    難道是他對他的表姐丁如意起了什麼不倫之情,所以才會這般憤恨?葉行遠想道。也不對!這個世界表親結緣並無受限,反而是親上加親的好事。

    如果是看多了情情愛愛的故事,年輕人知慕少艾,又眼看著丁如意頗有姿色,難免會產生胡思亂想的意婬。

    又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少年,葉行遠只能這樣感慨了。忍不住苦笑道:「轉輪珠之事,我已轉告龍宮多次,實在已經化散不見,無法再取出來......」

    敖小寶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此事你不必憂慮,我已準備好了,將你煉去血肉,返本還原,轉輪珠自然能夠重現於世。你是讀書人,懂得道理,想必也不會拒絕。」

    讀書人懂什麼道理就要被人煉化而不拒絕了?葉行遠啼笑皆非,搖頭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這我可萬萬不能答應。試問敖公子若是吞了寶珠,難不成也煉化自己,去獻給丁小姐不成?」

    「那是自然!」敖小寶的回答斬釘截鐵,「男人為了心愛的女子,豈惜一命?只要能得如意姐姐一笑,便是將我的心剜出來,捧著送到她面前,我也是甘之如飴!」

    聽見這話,葉行遠瞠目結舌。不妙了,這是徹底的被言情劇洗腦殘了!這世上的才子佳人故事想不到也有同樣的魔力!

    這樣下去,沒法繼續交流啊!最讓葉行遠苦惱的莫過於此,簡直就是雞同鴨講,大家完全說不到一個頻道上。

    葉行遠終於相信,敖小寶絕對不會是龍宮故意派來胡攪蠻纏的了,應該是他自己偷偷跑出來的。否則就算龍王再開放,聽到孫兒說這種不著調的話,肯定也是先揍上一頓讓他清醒清醒。

    「葉行遠可考慮好了?不要逼我用強!」敖小寶厲聲喝道,「你這種污濁不堪的凡人,能為如意姐姐去死,也是你的福氣!」

    什麼沒教養的傻叉玩意!葉行遠真想破口大罵幾句,但對罵起來也有失秀才體統,丟自己的臉。

    能動手就儘量不吵吵!葉行遠又氣得舉起手,但敖小寶卻後退一步,喝道:「想動手?我不怕你!」

    葉行遠看著不成器的腦殘龍孫,突然想起教育自家表弟陸偉的手段,心中一動。

    那陸偉先前好色如命,見女人就腿軟的走不動,最後都被自己強行扭轉,變成了勤奮上進的好少年。而眼前這個敖小寶實在腦殘,講理講不通,是不是也可以如法炮製?

    葉行遠剛學會神通沒幾天,正是新鮮的時候,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總是愛不釋手的顯擺。

    眼前出現這麼一個新的練手對象,葉行遠頓時心癢難耐了,他盯著敖小寶,眼神泛出熱情的光芒。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3 12:25 PM

第八十一章 玩壞了......

    作為一名文化人,還是能吵吵就儘量不動手吧,也算是與人為善,幫著龍宮教育一下不懂事的小孩!葉行遠心裡這樣想道。

    這時候,敖小寶還在那裡叫罵,口口聲聲要葉行遠償命。脾氣再好的人,也要被罵得無名火起。葉行遠看著敖小寶,不知不覺想到了那些未成年畜生。

    感到攢夠了怒氣的葉行遠很嫻熟的靈力運轉,稍加思索,既然敖小寶的情緒是基於對葉如意美色的瘋狂迷戀,那麼就從這方面入手了。

    此後便施展清心聖音神通,開口先吟出一段開場詩來:「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清心聖音本質上是一種影響對方情緒的神通,首先找到對方情緒的根源,然後進行道理灌輸。至於施展效果,不但要看施展者自身的功力,還要看對方的底子。

    敖小寶身屬龍種,雖然天生具備一定神通,但心性明顯是不太強韌的。被清心聖音定向衝擊之後,敖小寶愣了愣,顯然是輕易入了彀。

    為了用精神法術攻擊敖小寶的心性,含怒出手的葉行遠像是洩憤一樣,滔滔不絕的編起歪理:「敖公子,可知色字頭上一把刀,紅顏最是催人老的道理?文聖降世,傳道三千,很多男人都4是可成聖賢的,但卻被女人給毀了!

    幾千年前上古三代是怎麼亡的?妺喜、妲己、褒姒!你若見得情天幻海,便知紅粉骷髏,儘是虛空。世間女子,言語無味,面目可憎,何不捐而棄之,重走正途?」

    這些話,當初都是網上看來的。葉行遠本心對此嗤之以鼻。但如今為了壓制住敖小寶,一怒便扔出來當成武器了。

    敖小寶本自心中不耐,正要伸手去抓葉行遠的衣襟。突然聽他之言,渾身一顫,只覺得無數新奇之理湧入胸中,以前竟從未想過,一時間恍恍惚惚,彷彿新世界的大門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葉行遠見敖小寶整個人漸漸的凝滯不動,知道是清心聖音神通的效果又出來了,不由沾沾自喜。

    這神通對自己而言倒是個利器!本來三寸不爛之舌就可以平地生波、無風起浪。再搭配這個神通輔助,當真是相得益彰啊!

    可惜品階越高、心志越堅定的人,對這種清心聖音的抗性就越強。比如葉行遠很難平定歐陽紫玉和莫娘子之間的明爭暗鬥,一是那兩人品階都比葉行遠高一點,抗性自然也大;

    二是女人之間一旦有了心結那真是深入骨髓,也稱得上心性堅定,而且還能互相干擾,哪能輕易解開。

    葉行遠原本還擔心敖小寶身為龍孫,不知品階會不會太高。抗性會不會太強,以至於清心聖音失效,沒想到一舉建功。

    想至此處,葉行遠加了把力氣。大喝一聲:「好色如好兵!好兵者必亡,好色者又如何?還不醒悟麼!」

    敖小寶兀自痴痴呆呆,登時如雷貫耳,突然一把抓住了葉行遠衣袖。誠懇道:「葉兄!回想起適才之言,只覺得無地自容,今日幸得葉兄一言點醒夢中人。我方才知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如今恍然如新生一般!」

    這清心聖音的效果不錯,看來又一個勤奮向學的好少年誕生了,葉行遠「大度」的哈哈一笑,又道:

    「敖公子既然明了這個道理,我們又有何爭執?你年紀尚小,一人在城中遊走不太安全,不如早些回龍宮去吧,也免龍王記掛。」

    「不,我覺得,還是要多多向你請教。」敖小寶還不肯離去。

    葉行遠的目的只是想趕敖小寶走人,而不是給自己增添麻煩。見狀他刻變得謙虛起來,連連遜道:

    「這只是敖公子自身福緣已到,又讀書明理,才能夠君子豹變,痛改前非。在下何德何能,敢讓公子請教?」

    敖小寶搖頭不停,只扯著葉行遠不肯放手,痴痴道:「我以往見了女子,只覺得如水清淨,好生喜歡。見了鬚眉男子,卻是濁氣逼人,難以親近。今日一見葉兄,這才突然晴天霹靂,只覺乾坤顛倒。

    女人如水無定性,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只落得腸斷人憔悴。男子卻如山,不遠不近,不管你看與不看,他總靜靜的在那裡,讓人心安。」

    這有點不對頭...葉行遠聽敖小寶的口風又變得詭異起來,心裡不由得突突跳了兩下。

    他悄悄將敖小寶手中的衣袖一寸寸抽了回來,心不在焉道:「也不必如此極端,男女相合亦是天道。日後等你娶妻生子,自又不同......」

    「不!我不娶妻!」敖小寶突然激動起來,狠狠跺腳,口中吟誦葉行遠剛才用來洗腦的神詩,「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女人這等可怕,我怎能娶妻?怎敢娶妻?我這一輩子,便願隨著葉兄浪跡天涯,詩酒為樂,永不分離......」

    「停停停停!」葉行遠向後面連退三大步,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

    他使用清心聖音,只是勸敖小寶不要為情愛女色所迷,並警告敖小寶不要沉淪**。怎麼...怎麼敖小寶連不願娶妻,要跟著自己一輩子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難道自己剛才含怒發動,一個不小心,竟然是將漢江龍王的嫡孫,洗腦洗成厭惡女人喜歡男人?這清心聖音洗腦的效果,未免也太好了吧?

    豈止是太好,簡直是好到過頭,過猶不及!比表弟陸偉拿著石磚砸子孫根的效果,還要更上一層樓的好過頭,甚至好過頭到逆轉了!

    飽經風波的葉行遠,此時此刻也心慌慌了。他抬頭瞧見敖小寶熱切的眼神,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你就成了彎男,也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這可真是禍事了!轉輪珠之事還沒有解決,還欠著龍宮一個賠償,要是再出這個妖蛾子,叫自己如何面對龍宮?

    饒是葉行遠一向自詡多智,也不由得急出一頭冷汗。這邊敖小寶卻是毫無感觸,只親熱的伸手要握葉行遠之手,嘴裡還綿綿說著情話。

    「似葉兄這般人才,聰明靈秀,叫人一見便心生歡喜,怎可在俗世打滾?既然你不願浪跡四方,不如隨我一起回了龍宮可好?我們朝夕相伴,吃在一處,睡在一處......」

    聽在葉行遠耳朵裡,渾身起雞皮疙瘩,強行忍住嘔吐之意,趕緊再施展清心聖音神通。剛才不小心洗過頭了,這時候再洗回來就是,幸虧這個強度的清心聖音神通,今天還能再用一次。

    「敖公子,須知天地分陰陽,人亦分男女。斷袖分桃,實非正途......」

    葉行遠又是苦口婆心,講出了一番真心實意大道理,這回敖小寶卻是搖頭不已,似是清心聖音神通又對他無效了。

    葉行遠頓時欲哭無淚,連神技清心聖音也力有不逮了?

    其一,敖小寶年紀不大,心性不成熟,心中原本就有這種觀念萌芽,剛才才會被葉行遠輕易引導出來。

    其二,這是清心聖音引導出來的思想,等於是經過清心聖音的強化,那當然比原有觀念堅定了。再用神通逆轉回來的難度,那是成倍數增加的,而且還涉及到天機變化。

    這可是弄巧成拙了,葉行遠心中叫苦連天。再看敖小寶的柔情蜜意星星眼,既恨不得一腳把這個自己製造出的妖孽踹出去,又不得不想辦法解決這事。

    葉行遠乃是堂堂宇宙第一直男,搞基這種事當然絕不會列入考量。

    但若是把敖小寶趕走,龍宮知曉情況,少不得又要追查龍孫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到時候紙包不住火,這事還是得他葉行遠負責。

    殺人滅口這種做法,想都不用想,有違葉行遠本心良知。再說龍宮看到敖小寶失蹤,難道不會推測他是逃出來找葉行遠去的?

    葉行遠只覺壓力如同大山,現在對龍宮,除了要取得諒解和賠償之外,還要想辦法治好被自己不小心玩壞的敖小寶才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3 08:07 PM

第八十二章 張冠李戴

    葉行遠腦中快速翻轉著,這是清心聖音神通惹出來的問題,現在應當先找個熟悉讀書人神通的人諮詢一下,看看有沒有解決之道。

    想來想去,葉行遠只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府學的徐教授。在府城裡,葉行遠比較熟識,又能對讀書人事情比較瞭解的,似乎也只有徐教授了。

    只是莫娘子與歐陽紫玉居然都不在,葉行遠若想去找徐教授,但又不好把敖小寶獨自留在周家老宅。正在這時,莫娘子娉娉裊裊的出現大門口,她從外面回來了,只是有點神思不屬。

    葉行遠此時忙著自己心事,見莫娘子回來,連忙指著敖小寶囑咐道:「這位是龍宮來的敖公子,你上茶水款待好了!」然後葉行遠又對敖小寶道:「煩請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莫娘子剛到門口,就聽到葉行遠這吩咐,前因後果也不交代明白,只感到一頭霧水。剛想開口問幾句,卻見葉行遠像是逃命似的,一溜煙的跑了。

    又抬眼瞧見客人,見他長相漂亮,莫娘子忍不住蹙起眉頭,暗罵幾句葉行遠真是個沒良心的混蛋!

    這該殺千刀的葉行遠,也真放心讓自己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獨自去招待一個風流倜儻的美少年,簡直不把自己當體己人!他難道就不吃醋麼?

    忍著怒氣,莫娘子很公式化的笑道:「敖公子請入內上座。」敖小寶冷淡的點了點頭,對莫娘子沒有多餘的表示,直接邁步進了前堂。

    嗯?莫娘子又迷惑不解了,她們這種狐狸精,對男女之間的氣氛最為敏感。此時她立刻覺察到。這位小公子竟然對自己沒有半點感覺,彷彿自己只是一個木樁子,根本不值得關注。

    莫娘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的人容貌應該沒有變化吧?為何出了半天門,再回來後這個世界怎麼就不一樣了?

    那葉行遠渾然不在意自己與其餘男人單獨相處,而這位敖公子更奇特,渾然古井無波。按理說,一般男人初次見到自己,至少也會在心裡讚一句「這是個美人」啊。

    卻說葉行遠一路疾行,直奔府學。然後就往徐教授公房而去。

    這幾天徐教授正在得意,這一期恩科之中,府學童生有十數人上榜,幾乎佔了近半人,這都是他在府學的政績。

    另外天上掉下來一個葉行遠,白送了府學一個案首,這也讓他心中暗喜,幸虧當初答應了歐陽老友,讓葉行遠入學了。

    如今見葉行遠到來。徐教授態度要熱情的多了,完全沒有擺出教授架子,比以前更加客氣。畢竟葉行遠看起來前途遠大,將來成就似乎不可限量。值得另眼相看。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聽說你近日便要返鄉,不打算在府學就讀了。」徐教授手捋鬍須微笑著問道。

    葉行遠考中秀才,本可入府學南苑,但葉行遠打算解決龍宮之事後。返回家鄉準備明年省試。當初上府學主要是為了準備府試,但府學對省試的意義不大了,所以乾脆回家去。

    雖然葉行遠在府學沒上幾天課。但終究切斷不了這聯繫,無論他日後有何成就,徐教授都可以往臉上貼金。

    葉行遠躬身行禮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先生之風令學生不勝仰慕。今日前來,正有一事不解,特來請教先生。」

    徐教授被幾句馬屁拍得甚為高興,欣喜這個學生會做人,怪不得歐陽舉人喜歡他到連女兒都要貼上來,可惜自己膝下無女,倒是不能搶這個機會。

    不過敲定這名義上的師徒關係也值回票價了,徐教授笑道:「你有何難題?儘管說來。莫不是初得清心聖音,效果不彰麼?」

    這種情況其實常見,清心聖音有兩個難點,一是對義理的掌握,必須得微言大義,用真言牽引天機,才能夠導人向善。二則是自身靈力的配合,需與義理共鳴,方才能夠展現神效。

    許多秀才剛剛得到這神通,義理未明,靈力不足,想要對他人生效就甚為艱難。不過葉行遠本不該有這樣的問題,莫不是使用不太得法?徐教授猜測道。

    關於這方面的心得,徐教授一肚子都是。他做的就是基層教育差事,見多了初中秀才的事例。

    「確實是清心聖音神通有些問題,不過倒不是效果不彰......」葉行遠嘆息道:「只是這效果太彰,以至於不可收拾。不知有否什麼辦法,可以將效果再逆轉或是徹底消彌?」

    什麼?徐教授啞口無言,他一肚子的心得都給憋了回去。

    葉行遠遇到的這種情況,其實他也曾見過,但那是施法者位格太高,靈力太強,以至於矯枉過正。比如說閉門潛修,勉強被征辟出來做官的大儒,本身修為驚人但技能卻還不熟練,就經常出現這樣的狀況。

    幾十年前曾經有個例子,一位大儒出手,以清心聖音勸惡人改過,不可殺生,那惡人當場被感化了,神通也算已收全功。

    但那惡人之後卻變得古古怪怪,乃至於一蟲一鳥都不肯傷,還要與集市上的屠夫拚命,鬧得不可開交。葉行遠不至於搞出了這種事吧?

    「家有表弟,頑劣不堪,年紀輕輕便流連花叢,我看這實在不成器,便想勸他立志於學,所以用了清心聖音神通......」葉行遠琢磨著不能把龍孫的事說出來,但總得說明情況,於是只好又讓陸偉出來背鍋。好在陸偉的情況確實也與龍孫有點類似...

    陸偉是眾多府學學生的一個,徐教授倒是記得他。因為陸偉最近莫名其妙的頻繁受傷,導致經常缺課,讓徐教授有點印象。

    聽說這學生以前頗為好色,言辭都很離經叛道,甚至還被斥罰過幾次。但此人近幾日卻改了性子,忽然全心全意開始讀書,據說還將私下收藏的春宮物事一把火燒了,引發不少議論。

    這種轉變,難道是因為葉行遠的清心聖音之功?徐教授心中納罕,陸偉固然不成器,但到底有童生功名,得浩然之體護身,葉行遠的神通居然對他能如此有效?這可已經是老牌秀才的功力了。

    心裡懷疑,但嘴中還是客氣的說:「你終究是一番好意,想勸他刻苦攻讀,就算手段過了些,也不妨事。」

    葉行遠愁眉苦臉,「戒除婬心潛心讀書,自然不能算是壞事。只不知是否學生說錯了義理,導致他如今有些鄂君繡被之好。想他年紀尚幼未曾娶妻,若是染上這邪僻,我怎好與舅舅交待?」

    這男男之好實在不便放在嘴邊,葉行遠知道徐教授有文化,自然也就有意講得隱晦些。徐教授當老師數十年,熟讀各色雜書,當然明白葉行遠指的是什麼,心裡也不由得駭然起來。

    這神通的威力未免太大了!就算是葉行遠有什麼不妥當,但既然能夠成功施展神通,就意味著天機認可了他的義理和靈力,居然還有此奇效!

    這世上好男風之事肯定不算普遍,不過也非罕見,個別有錢人家也會豢養孌童,青樓之中亦有小相公伺候。對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徐教授身為清流文人肯定不感興趣,但總有過耳聞。

    但若是堂堂童生硬生生變了性向,不喜紅妝愛上男人,傳開了也是府學醜聞。再若說是清心聖音神通所致,只怕要惹出大麻煩來。

    他當機立斷道:「此乃病變,須得早治!我一會兒給你寫個方子,你先將陸偉領回家去,悄悄關押起來,不可讓他走脫......」

    葉行遠沒想到徐教授如此重視,可憐陸偉又要遭殃,不過他更在意的是徐教授所說治療之法,大喜道:「這也能治?」

    徐教授搖頭,壓低了聲音道:「清心聖音順其心意而成,自然不能再逆。不過龍陽之癖卻是可以治的。你多下猛藥,催他吐瀉幾次,靜心休養一陣,也就能去根了。」

    葉行遠恍然大悟,想起來此世是把同性戀當成生病的。有病即有方,在靈力天機的作用之下,醫師們甚是了得,早就總結了各種秘方,可治百病。

    至於同性戀到底算不算病症,葉行遠現在也顧不得那許多,他本人不歧視這個,但問題是不能讓敖小寶這個樣子回到龍宮去啊。至少先把方子討到手,將龍孫扭轉回來再說。

    徐教授急急忙忙扯過一張紙開始細細寫方子,不一會兒陸偉也被傳來,他瞧見葉行遠甚是歡喜,又恭敬見過徐教授,倒是乖巧的書呆子模樣。

    「你今日便隨你表哥回家,多休息幾日,等你痊癒了,再來上課不遲。」徐教授眼皮也不抬的說。所謂先入為主,徐教授平日瞧這陸偉不起眼,心中有了偏見,總覺得他扭腰提胯別彆扭扭,便有些莫名厭惡。

    徐教授不願多看,將方子塞給了葉行遠。陸偉卻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道:「先生,學生未曾生病,怎麼需要休息吃藥?我......我要讀書!」

    這一聲「我要讀書」叫得淒婉真切,徐教授不寒而慄。葉行遠無奈,扯著他趕緊離去,低聲道:「先生說你病了你就病了,不准爭執,你要讀書,在我宅中亦可。」

    陸偉對葉行遠敬畏有加,雖然莫名其妙卻不敢再鬧,只乖乖的跟隨在他身後,離開了府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4 12:3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9-4 12:37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當機立斷

    周家老宅裡,莫娘子按照葉行遠離去之前的吩咐,請了龍孫敖小寶上座,又奉上茶水,並無不周到之處。

    但莫娘子心裡仍在患得患失,葉行遠剛才對自己毫不在意,敖小寶又如此冷淡的不假辭色,莫非自己的美貌失去了吸引力?這彷彿是比修為下降還要恐怖的事情!

    轉眼之間,歐陽紫玉也辦完事回來,路過月台,瞥見堂中多了一人,忍不住好奇指著敖小寶問道:「此人為誰?」

    見到歐陽紫玉,莫娘子突發奇想,莫非敖公子天性不喜歡自己這種風情外溢的類型?那就是自己非戰之罪了。

    她沒搭理歐陽紫玉,只是很慇勤的為敖小寶引見道:「此乃蜀山派弟子歐陽紫玉,修劍仙一系,行走於塵世。」

    在莫娘子心裡,這歐陽紫玉雖然性子不堪,但也不能不承認她相貌還過去,還有種獨特的英氣,胸部也比自己大,也許敖公子天生就喜歡這種類型的。

    可是敖小寶抬眼瞥了一眼歐陽紫玉,還是像看到一塊木頭,毫無興趣的挪開眼神了,似乎房中裝飾的字畫比美人更值得欣賞。

    前文說過,莫娘子這種狐狸精對男女之情最為敏感,現在她又全力偵測敖小寶,但是仍然沒有覺察出敖小寶有半點神情變化和心思波動。

    雖然莫娘子很腹黑的有點失望,至少心理平衡了。看不是自己的問題,是這位敖公子自身的問題。

    卻說葉行遠和陸偉兩人除了府學,直奔漢江府中最大的一家藥鋪,總算將徐教授方子中的藥材湊得七七八八,只缺一味主藥「指南艾」。

    藥鋪掌櫃說,這藥生僻,用途極少。單價又極貴,已多年不進貨,府城之中難以尋覓,只怕去別家也沒得賣。

    葉行遠沒奈何,只能先帶著陸偉先回周宅再做打算。那敖小寶一直都冷著臉,連話都不願多說,眼見葉行遠回來,簡直如同久旱逢甘霖似的,喜笑顏開的上前迎接。

    口中還不住念道:「葉公子,你終於回來了!誠如公子所言。世間女子真是面目可憎、言語無味,可煩死本寶寶了!」

    歐陽紫玉與莫娘子聽到這話,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她們倆也曾見過形形色.色不同的男人,或有恨她們懼她們的存在,但她們身為絕色美人,何曾得到過「面目可憎」這種評價?

    念及此處,她們又不約而同的瞪向葉行遠,難道這混帳話是他故意教給敖小寶說的?

    陸偉卻大起知己之感,點頭道:「世間女子。禍亂之源,吾等男子,自當辟之。用心求學,達於聖道。方是至暢至美,男女情事不過如是,當戒絕之。」

    這人又怎麼了?歐陽紫玉與莫娘子深知陸偉秉性,不過幾日不見。居然說出這一番話來,讓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來回瞅著陸偉與敖小寶,難不成這兩人的腦子都有了毛病?。

    敖小寶瞥了陸偉一眼。既然是男人總算還可以說兩句話,但道理卻是差了,便傲然道:「兄台這些仕途經濟的話語,聽著讓人厭煩。世間女子雖然於吾輩如微塵,但情之一字,豈限於男女?」

    這樣再說下去難免尷尬,葉行遠趕緊咳嗽幾聲,打斷了兩人交談。然後指使陸偉找個偏僻房間讀書去,又讓敖小寶再稍坐一會兒,拉著歐陽紫玉和莫娘子兩人到後院商量。

    「他是漢江龍王的孫子,然後被你扭轉成了龍陽之癖?」歐陽紫玉和莫娘子再度受到了衝擊,居然難得沒有互相拌嘴,齊齊佩服起葉行遠。這種本事,她們兩個惹禍精也不得不自嘆不如,

    葉行遠無奈,只能嘆氣道:「所以得速速將他治好並送回龍宮去,你們看這方子可行否?」

    現在能開誠布公推心置腹商量的,也只有這一人一狐了。葉行遠深切的感到,必須盡快解決龍宮問題,否則此事沒完沒了,焉知以後還會再產生什麼變化?

    治好敖小寶,趕緊再想法子取寶物賠償了龍宮,從此老死不相往來,認真讀書考試中狀元去,誰耐煩與他們這些土著種族糾纏不清?

    歐陽紫玉乃是劍仙,不通醫術,莫娘子倒是懂得幾分藥理,又是男女之情的行家。她仔細研究了藥方之後拍案叫絕,笑道:「人間果然是藏龍臥虎,區區一個府學教授,居然也懂得這七情妙法,能以藥製之。」

    人之七情,分屬陰陽二氣,又分五行,以神通引之,可成各種不同的法術。以藥物引之卻又是一門不同的學問,莫娘子好歹也在徐教授身邊潛伏了幾天,卻不知他還有這手本事。

    論及對七情六慾的影響,青丘之國的狐狸最為擅長,不過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看徐教授這一張藥方,倒是鞭辟入裡,莫娘子也隱隱有所感悟。

    她又細看了一陣,嘆道:「這方子倒是對症,只可惜敖小寶的症狀太重,藥性終究還是太輕,必須將主藥止南艾換一換!」

    葉行遠在府城中找不著這味主藥,正在為此苦惱,此事聽莫娘子說要換藥,頓時大喜,連忙問道:「換成什麼?」

    莫娘子自信滿滿的答道:「若換成百年以上的止南艾,必有奇效!」

    葉行遠本來滿懷期待,但聽到「百年」兩字,臉色便又垮了下來。惱道:「在藥鋪問過了,這普通止南艾尚且沒處找去,難道百年止南艾更好找?」

    現在只要能夠把龍孫治好,葉行遠可以不惜傾家蕩產,反正千金散盡還復來。但止南艾實在太過罕見,百年的那更是珍稀,能去哪兒找?

    莫娘子皺眉思索一陣,有些猶豫道:「此物除了治這病症之外,還能壯陽強身,於修行的雄性妖怪大有作用,不怎麼見於世間。不過說來也巧,昔日赤狼妖縱橫漢江山中,他曾有佔得一株百年止南艾,本打算是用來自己修煉的。

    如果我們去探尋狼妖藏寶,應該能找到這顆草藥。不過也是太巧了些,最後竟然又指向狼妖藏寶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狼妖寶藏怎麼聽起來像是個百寶箱啊!既有能賠償龍宮的寶物,又有自己急需的藥物,葉行遠也不由為之驚訝,只能說無巧不成書。

    但此際病急亂投醫,容不得多想。葉行遠是個果斷的人,便毫不猶豫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城,急速趕往山中取寶,不能再耽擱了!」

    現在龍宮之事也是情急,說不定來搜尋敖小寶的蝦兵蟹將已經到了府城裡,晚走一會兒就增添多一分麻煩。

    這原本就是計畫內準備做的事,遇上變故更要提前。況且去找過狼妖藏寶之後,如果安排得當,可以順路返回縣城,不必再在府城逗留。

    正所謂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葉行遠現在當然還不能算是富貴,但畢竟也賺了點銀子,又有了秀才身份,也該回老家了。

    省試的恩正併科,那都是明年秋季的事情,羈留在府城也沒什麼用。一來牽掛姐姐,二來如歐陽舉人所說,他有了秀才這個身份以後,在歸陽縣漩渦裡也算是能站住腳了,別人也不會輕易來得罪他。

    離鄉背井的根本原因不存在了,何不收拾行囊回家過年,和姐姐吃一頓團圓飯,順便也將討厭的姐夫一家徹底解決?

    葉行遠心中計議已定,胡亂收拾細軟。反正他也沒什麼行李,只將這幾個月在府城賺的金銀用幾件衣物包緊,隨身攜帶,然後與歐陽紫玉、莫娘子和敖小寶三人出門就走。

    莫娘子一定是要去的,赤狼妖隱匿的地點,只有她一人知曉。她既要去,歐陽紫玉當然不會不盯著。

    至於敖小寶,葉行遠哪能放心把他獨自丟下?這堂堂龍孫失蹤,龍宮的人肯定循跡追索,若讓他們找到這個彎男狀態的敖小寶,那可真是不堪設想。

    最後葉行遠只把沒什麼用的陸偉丟在周家老宅,讓他閉門讀書,不要輕易出門。如果有人來找,也不用開門,打發走就是,實在不行就隔著門冒充一下自己答話。

    陸偉本來就擔心回家後,對父母解釋不清被教授放出府學的原因,樂得在外居住。

    天色近黃昏,本不是出城門的好時機。不過葉行遠身為秀才,已有功名文憑,守城門的兵丁查驗過,也不敢多過盤問,恭送出城。

    就在葉行遠離開周宅後,不過一刻功夫,便有個身形魁梧的錦衣中年漢子如醉漢一般繞著圈兒,走到了周宅門口。

    「就是這裡!」那錦衣人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語道:「小主公莫怕,末將來了!葉行遠若是敢傷害我家小主公一根汗毛,便將你碎屍萬段!」

    龍宮走失龍孫,龍王當然雷霆震怒。細想來孫兒這幾天情形異常,猜測是為了丁如意,去找葉行遠報復了。

    龍王不好責怪重傷的外孫女丁如意,只把氣都撒在葉行遠身上。正好龍宮最強戰力蟹將軍從漢江上游出征歸來,龍王便讓蟹將軍化人形進府城尋找。

    蟹將軍忠心耿耿,在周宅外覺察到小主公存留痕跡,便抓起門環輕輕敲擊,口中只道:「有人在家麼?在下奉東家之命,向今科府試案首葉行遠葉公子獻禮為賀!」

    陸偉本來正在廢寢忘食的讀書,聽到門外「禮物」二字,一時間忘了表哥吩咐,忍不住開門笑道:「我便是葉行遠,貴東家太客氣了,不知這禮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4 08:07 PM

第八十四章 深夜的旖旎

    砰!答覆陸偉的是不是訪客回話,而是一條強壯的胳膊,拳頭正中他的鼻樑。陸偉登時眼冒金星,身子挺立不住撞在門板上,然後踉蹌倒地。

    此時陸偉頭腦昏昏沉沉,耳邊嗡嗡作響,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門外的蟹將軍左右張望幾下,像提小雞一樣捏住陸偉的脖子,並輕輕鬆鬆拎了起來,然後大踏步走進門內。

    關閉院門,蟹將軍伸手將陸偉掛在院中樹枝上,不由分說,先抽了幾個耳光。隨後大喝道:「我家小主公在哪裡速速將他交出來,或可饒你不死」

    這蟹將軍修行日久,雖屬老年,單論戰鬥能力卻在龍宮之中是一等一的厲害,實力強大,性子也暴躁。他才回到龍宮,就聽說龍孫敖小寶失蹤,一向以忠僕自居的蟹將軍領受了龍王命令,便拚命追出來尋找。

    話說龍宮水族的神通,到了陸地上是要打折扣的。五六階的強大水族,到了陸地上最多也就能發揮出七八階實力。

    夜叉戰敗後,龍王自忖除了蟹將軍,別人到了陸地上沒有把握打得贏葉行遠身邊兩個強力女護衛。而蟹將軍又前幾月去了漢江上游斬殺惡蛟,並不在龍宮,所以龍王才一直隱忍不發。

    這也是龍王縱容丁如意代表龍宮出面的原因之一,死馬且當活馬醫,先讓丁如意試試深淺,並不僅僅是完全由於親情而放縱丁如意。至少丁如意父系是陸地種族,在陸地上不受制約。

    為何...又是挨打陸偉兩邊臉頰紅腫,高高聳起,心中叫苦連天。經驗豐富的他立刻判斷出,這他娘的肯定又是受了無妄之災,絕對還是因為表哥而挨打無論表哥在與不在,自己都要因為他挨打

    說到底也怪自己這張嘴陸偉欲哭無淚,悔不該聽到禮物兩個字,就興沖沖的企圖冒充表哥收禮。貪字一念間,最終是害己。

    只是陸偉這種狀況下。猛然張嘴說話也說不清楚,顯得支支吾吾的。蟹將軍見狀以為陸偉不配合,又是拳打腳踢一頓,口中不斷喝問。

    「別......別打了我不是葉行遠我不是葉行遠啊」好不容易找到個空隙。陸偉憋出句完整話。隨後感懷遭遇,忍不住淚如雨下。

    不是蟹將軍納悶的住了手,他確實覺得眼前此人過於膿包,不像是堂堂的府試案首,一個強力秀才怎麼半點反抗之力也沒有何況在傳說裡。葉行遠身邊還有兩個女護衛。

    想明白後,蟹將軍不由怒道:「你竟敢在此冒充,又是何人葉行遠在哪裡我家小主公在哪裡若有一字不實,我要你的命」

    陸偉戰戰兢兢道:「在下是葉行遠的表弟,表哥今日出門返鄉去了。我只是聽聞有禮物,省得交接麻煩才順口自認,還望壯士饒命壯士的小主公,在下實不知曉是何人啊」

    陸偉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像之前被丁如意、張公子拷打也是一樣,被打之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被打完之後也是不得要領。

    好在經過多次磨練之後,他也大徹大悟了。但凡開口就要竹筒倒豆子,全無保留的把知道的全說出來,可以少受些零碎苦楚。

    葉行遠的表弟蟹將軍惡狠狠瞪著陸偉,「我家小主公名為敖小寶,比你小一兩歲年紀,容貌比你俊秀十倍,你可見過」

    敖小寶就是突然出現在表哥身邊的那個少年麼陸偉大喜道:「敖公子與我是極投緣的,他是貴府的公子他只是來作客,隨我表哥一起回鄉遊覽......」

    莫非這敖公子是偷跑出來的。所以家人來急急尋他陸偉心中對葉行遠更加敬服,想不到表哥男女通吃,女劍仙和教授侍婢為他神魂顛倒終日相隨倒也罷了,連這等世家公子都為之傾心。

    葉行遠對陸偉當然不會把詳情解釋清楚。陸偉只道是葉行遠要還鄉。只是還鄉何必如此著急的連夜趕路,當時陸偉就有些疑惑,如今看到蟹將軍這急切模樣,「私奔」二字浮上心頭,不由得噤若寒蟬。

    蟹將軍的臉色沉了下來,怪叫道:「啊呀呀小主公。末將來遲一步」他伸手將陸偉丟下,回頭又問:「葉行遠是歸陽縣潛山村人氏,是也不是」

    陸偉被摔得頭暈眼花,下意識點頭。蟹將軍長嘯一聲,化作一團黑影,破門而出,口中叫道:「小主公,末將來救你了」

    不提蟹將軍心急如焚,月下追襲,卻說葉行遠等人出了府城,心中總算稍稍安定幾分。按照計畫,明天先找個機會與敖小寶談定賠償事宜,然後讓敖小寶簽個契約。其後去尋找狼妖藏寶,然後治好敖小寶。

    最後再讓敖小寶帶著自己的賠償回龍宮,有契約在,敖小寶也不能反悔,這事就算解決了

    趁著日頭未落山,先趕了十幾里路,在路口看到家還算乾淨的客棧,打尖休息。葉行遠今天極為忙亂,此時已經很是疲累,頭腦有些昏沉,回到自己廂房後倒頭便睡。

    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之中,彷彿有人在解他的衣服。葉行遠睜開眼來,正見莫娘子笑靨如花,騎坐在他腰胯之間,又宛如蛇形爬上來,媚眼如絲,似乎要滴出水來。

    「快下去我說過多少次了,不准趁我睡覺偷襲,小心歐陽紫玉的飛劍」葉行遠只覺渾身熾熱,擔心把持不住,趕緊緊守心關,輕輕呵斥道,最後還搬出了歐陽紫玉嚇唬。

    當初莫娘子硬要與葉行遠同住同行,當然是為了防範龍宮的威脅,歐陽紫玉才勉為其難答應。而且也都約法三章過,莫娘子絕不能霸王硬上弓,所以葉行遠才放心讓這狐狸精跟隨。

    沒想到消停了不過兩個多月,出發去冒險的節骨眼上,她居然又故態復萌葉行遠總覺得沒這麼簡單,這裡面透露著古怪。

    葉行遠知道,莫娘子雖然外表煙視媚行,其實內心是很清醒的妖精,不至於到如此不懂事的地步吧

    「她睡熟了,天明之前肯定不會醒來,相公不必擔心。」莫娘子笑嘻嘻的說。

    百姓對秀才常常尊稱為相公,自從葉行遠中了秀才後,莫娘子就以「相公」稱呼了,甚至故意省略掉了姓。雖然此相公非彼相公,但聽起來總有些彆扭。

    想必又是這狐狸精弄了什麼手段,,,葉行遠奮力挺直腰桿坐起,與莫娘子面對面。只覺香氛襲人,又有一抹乳白色從狐狸精領口洩露,讓人目眩神迷。

    他趕緊又默念幾遍聖人之言,加強了心防,這才開口道:「他們睡著了也不行,我們道義相交,怎可如此不顧德行快請下去,不要誤人誤己」

    說到底,葉行遠還是怕。狐狸精救過他一次沒錯,但在轉輪珠這件事上,那真是冰火兩重天,痛著並快樂著。至少可以說明,莫娘子這種人作事未必有壞心,但後果也未必靠譜。

    她說轉輪珠經她玄陰浸潤,可以增強效果,葉行遠吞了下去,結果最後吐不出來了。好處確實有,但卻結下了龍宮這個梁子。

    她還說兩人雙修,大有裨益,天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欲仙欲死的後遺症對她的話,葉行遠心裡必須要打個折扣。

    如今他可是心志堅定,要讀書上進,在出人頭地之前兒女私情暫不考慮,因此美色當前,也能算是郎心似鐵。

    莫娘子哪裡肯放,雙手攫住了葉行遠的肩膀,面泛紅霞撒起嬌來,軟聲軟語道:「早就說好了,你的純陽之身是我的,如今你要取寶回家,卻叫人心中好生煩惱。」

    什麼時候跟你說好了這狐狸精真是自說自話,不過葉行遠總算明白,她是為了自己回鄉之事而擔憂。

    不由失笑道:「你這有什麼好煩惱我不過是回鄉探視我姐姐,又不是去成親,照樣保著純陽之身。如今取寶救人事急,莫要多生枝節日後若有緣分,我們再說。」

    莫娘子對他說明九世童身之事後,葉行遠曾經暗中查詢典籍,知道這純陽之身果然是了不起的,寶貴的東西當然要小心處置才是。

    現在葉行遠為了結龍宮之事而犯愁,身處之地又是路邊客棧,哪有這個旖旎心思反正他現在年方十六,身體也未長足,實在是無須著急......

    莫娘子緩緩搖頭道:「我這幾日聽過一句詩詞,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一言點醒夢中人,我深以為然你這嬌花我若不折,說不定就被別人折了,那我可就追悔莫及。」

    這詩分明是我做的......葉行遠深深感到作繭自縛。

    都怪中秀才之後,唐師偃等人為他慶賀,帶著他賞花訪柳。美人見多了,雖然他潔身自好,不會真個**,卻難免口齒輕薄,流傳出幾句妙詞。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正是葉行遠興之所至寫下的句子。想不到輾轉傳到了莫娘子耳中,還變成了她騷擾自己的理論依據。

    想到別人會在葉行遠胯下輾轉承歡,莫娘子竟然有一種煩亂與心痛的感覺。而且她很可能無法久待漢江府了,取寶結束之時,大概就是離別之日。

    山高水長,今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難說得很。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才讓莫娘子突然決定先下手為強,想著今夜一舉將葉行遠拿下,生米煮成熟飯。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4 08:09 PM

第八十五章 反字訣的奧妙

    葉行遠哪裡明白狐狸精心裡的情緒,又想了個辦法來說服她,「莫娘子,你可知這男女之事,需要你情我願兩情相悅,方能夠水.乳.交融,雙方都得大歡喜。否則便味同嚼蠟,為智者所不取。」

    「有此一說麼」莫娘子好奇地抬頭思索,然後突然又低頭瞪著葉行遠,「難道你不喜歡我」

    這個...直說不喜歡似乎也不對,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要是說喜歡,難道今夜就要葉行遠無言以對,其實倒是不怕,但是這種完全沒有防範措施的偷嘗禁果,萬一有他所不能承擔的後果怎麼辦

    就比如莫娘子採補的時候控制不當,將自己吸成人乾,又或者反補之時自己承受不起,身軀爆裂這些可都是在典籍有載,雖然真實性不可考證,但也夠讓人擔心的了。

    「我知道相公乃是首次,自會小心行事。」莫娘子沒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心頭大喜,倒有一股甜蜜流淌於胸腔之間,開始伸手去解葉行遠的前襟。

    葉行遠趕緊握住了她的柔荑,認真的說:「剛才晚飯時候水喝多了,你這壓著,我想要小解,容我先去茅廁。」

    事急從權,大丈夫能屈能伸,偶然尿遁也不算丟人。葉行遠自己都開始佩服自己的心志,自己果然不是普通人物,這定力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從古自今也就柳下惠能比自己更變態了。

    這拙劣藉口讓莫娘子勃然大怒,這廝下面明明都已經硬成這樣了,還小解個屁

    她憤而將雙手甩開,指著葉行遠鼻子氣惱道:「你推三阻四,總是不願與我歡好,我看還是為了那個歐陽大小姐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不要怪我用強了,你以為中了秀才,我就拿你沒辦法了麼」

    女人吃起醋來毫無道理,葉行遠哭笑不得。歐陽紫玉就算美若天仙,但借他三個膽子也不敢受用,時常敬而遠之。

    待要開口解釋,卻突然覺得手足酥軟。心裡竟然像是燒了火,對莫娘子的美妙身體充滿了不可抑制的渴望與那日在教授公房之中的狀況一樣

    「你竟然又使用魅惑神通」葉行遠陡然反應過來,狐狸精東拉西扯,一方面固然是試圖要說服自己,一方面卻也是在準備趁虛而入。自己一時不防備。又著了她的道兒

    「我可不是用低級的心魅,如今奴家神功大成,又得一招夢魅神通,倒要請相公賞鑑。」莫娘子吃吃笑笑,爬在葉行遠的胸膛之上,雙手輕撫他頸間,目光迷離。

    心魅神通,乃是青丘之國九尾狐狸嫡傳,讓人沉淪,無可抵抗;但這夢魅神通。又高一層,讓人如夢似幻,在夢中行事,不知其身所在,可以說是無形之中取人貞操的大殺器

    葉行遠只覺得腦中昏沉之感愈重,漸漸向慾海深淵中沉淪,他趕緊咬緊舌尖,想著催動劍靈挽回局面。清心聖音神通估計沒什麼用,還是看看劍靈吧

    不成了葉行遠只覺得自己只差半步就要暈去,沒時間考慮破字訣真言了。突然腦中靈光乍現。想起自己還有個反字訣神通不曾用過,在這種時候不知有否奇效

    但這反字訣如何啟動,他卻還未曾試驗過。破字訣的真言是找準天道的切入點,從切入點破解對方神通。那反字訣該念什麼真言

    什麼叫反此時情急,葉行遠只能咬牙切齒的大喊一聲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劍靈在識海裡輕嘯一聲,通體金光不斷膨脹。最後神光外放,又在莫娘子周邊收斂消失。

    莫娘子卻突然挺直了身軀,口中低呼一聲。晶瑩口涎垂下,臉色呈現迷茫,雙眼亦變得空洞起來。

    莫娘子上半身不再壓在葉行遠身上,仰面倒在床上。衣衫凌亂半遮半掩,腰臀扭動,雙頰似火,渾身都痙攣顫抖起來,口中不停的。

    葉行遠覺得腦中略見清明,再瞧著她那模樣,不覺瞠目結舌。這幅模樣,比剛才還要勾引人,竟然產生了撲上去的衝動,劍靈到底是解決了對方魅惑神通,還是增強對方魅惑神通

    不過幾個呼吸功夫,就見莫娘子陡然一緊,口中又發出壓抑的淒呼,整個身軀彷彿變成了繃緊的弓弦,就這麼保持著腰肢反弓的姿勢。

    片刻之後,從莫娘子鼻中傳來滿足的呼氣聲,此後她又癱倒在葉行遠胸膛之上,通體酥軟如泥,動彈不得。

    這就結束了葉行遠低頭見莫娘子竟然已沉沉睡去,臉上仍殘存了幾分春色,就像是熟透的蜜桃兒一般。

    葉行遠並不缺乏相關知識,他忽然醒悟過來,難道剛才莫娘子**了這個結果,未免太過於搞笑了。

    不過這反字訣神通居然如此巧妙,果然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葉行遠猜測,這個「反」看來就是反彈的意思剛才就是把莫娘子的挑.情.神通反彈了回去,莫娘子猝不及防的中了招,驟然刺激之下情.欲.暴漲,居然自行**,倦極而眠。

    葉行遠一方面驚喜反字訣的神妙,以後又多一張底牌,本身神通很難越級挑戰,但劍靈神通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應付越一兩級的對手。

    另一方面,葉行遠也覺得這狐狸精果然妖孽,夢魅神通要是作用到自己身上...葉行遠起身輕嘆,這要傳出去,自己肯定也成了柳下惠之流。

    都是九世童身惹的禍否則的話,他當然早就秉承「有花堪折直須折」的道理,何至於如此小心謹慎

    他一邊碎碎念,一邊抱起莫娘子,趁著歐陽紫玉不查,將莫娘子送回她自己的房間。

    第二日一早,葉行遠想起之前與敖小寶簽訂契約的打算,心道今日可能會趕到狼妖寶藏處,再不擬定條款就晚了。當下就找小二要了紙筆,去尋敖小寶。

    敖小寶剛剛起身,聽到葉行遠敲門,一顆心近乎要跳出胸腔,嬌羞無限開門,「葉哥哥,怎麼這麼早來此......」

    葉行遠強忍不適,笑道:「出門前與你說過,我遺失轉輪珠事,要給龍宮一個賠償。就此擬個契約,待我交割寶物,雙方兩清,也好保證公平。」

    敖小寶聽他說這話,便搖頭道:「區區轉輪珠,值得什麼莫說葉哥哥只是無意間損毀了,便是心中喜愛不捨,小弟作主送給葉哥哥便是擬什麼契約賠償,倒顯得我龍宮小家子氣。」

    敖小寶這會兒滿口好話,萬一回覆本性後,不肯承認怎麼辦,所以契約必須簽。葉行遠稍作思考,便在紙上將各項條款列清。

    主要意思有兩項,一是自己取到寶物後,價值若與轉輪珠相當,便可充作賠償。二則是賠償之後,雙方再無糾葛,龍宮也不得再追究轉輪珠事。

    敖小寶見是葉行遠擬的契約,當然是一口答應,看也不看就簽名畫押。葉行遠卻是謹慎小心,細細謄抄兩份,一人一份保管,再以靈力灌於私印之上,蓋章落定。

    此事完畢,葉行遠也算放下了心。這時候歐陽紫玉與莫娘子也起身。莫娘子像是沒事人一般,彷彿昨夜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情緒略有些低落。

    她話也不如往日多,靠近葉行遠的時候偶然會露出嬌羞尷尬的表情,昨晚情形說起來真真丟死人了。一個擅長的狐狸精去勾引男人,最後反被調戲到**,簡直就是業界恥辱

    不過歐陽紫玉大大咧咧,並不曾注意,不過必然要開動嘲諷。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5 01:41 PM

第八十六章 黑吃黑?替天行道!

    葉行遠等人陸續洗漱完畢,先用早膳,然後繼續趕路。他們才走出不遠,繞著圈子行走的蟹將軍也趕到了這出路口客棧,神色激動,又自言自語道:「正是這裡,我感覺到了小主公的氣息!」

    蟹將軍凶神惡煞的衝進客棧,掌櫃被嚇得魂不附體,老老實實指出了葉行遠前進的方向。聽說幾人沒走多久,蟹將軍捶胸頓足,「小主公,末將又來遲一步!」

    蟹將軍問明路徑,奮起直追。只是蟹性橫行,在城裡沿著街巷而行倒也罷了,到曠野上就有些辨不清方向,才往前奔了幾步,遍會不自覺的橫行兩步。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他追得雖緊,距離葉行遠他們幾個卻越發遠了。

    葉行遠不知身後有人緊追,登上山峰,遠處漢江如同白線一般歷歷在目。來時的心情,與現在臨近返鄉的感慨自然大不相同。如果身後沒有三個累贅的包袱,只怕他還要更輕鬆愜意些。

    一路急行,下午就到了那夜遇上莫娘子和赤狼妖的破廟。那時候莫娘子裝作報仇的婦人,斬殺赤2≯狼妖,想要委身於葉行遠,被歐陽紫玉驚走。

    如今想來,恍如隔世,葉行遠看了莫娘子一眼,只見她低頭不語,臉上也有嬌羞之色,不僅是因為初遇那晚的放蕩表演,還因昨夜的丟人現眼。

    「到了此地,前面就要請你引路。找那狼妖藏寶了。」葉行遠不欲浪費時間,與莫娘子說話雖然還有些尷尬,但總得開口吩咐。

    「隨我來。」莫娘子的聲音低如蚊蚋,一扭腰便分開破廟後的灌木叢,靈巧的向前而行。

    葉行遠待要跟上,又被歐陽紫玉攔了攔,「小心有詐!我在前面。」

    身為堂堂女劍仙,這點豪氣還是有的。歐陽紫玉本來就對莫娘子打心底不能信任,現在也是實屬無奈,才只好與她一起行動。

    妖族被鎮壓圈禁。寶物藏於山中的情況也是有的。赤狼妖被黑神鎖鏈壓制之前,實力修為不弱,乃是一方大妖王,確實該有些私藏。

    正是因為相信這一點,歐陽紫玉才支持了莫娘子的取寶計畫,但在行動之中,卻對她頗為小心提防。

    「葉哥哥小心些,這灌木有刺,我來為哥哥拔除!」敖小寶跟在最後。則是慇勤至極,恨不得以身相代,為葉行遠赤手撥開荊棘。

    葉行遠額頭冷汗直流,腳步又加快了些。儘可能離敖小寶遠一點。歐陽紫玉雖然凶,莫娘子雖然危險,但相處起來總比這哥們好太多了。

    大約行走裡許,帶頭的莫娘子忽然停住腳步。伏下了身子,神色有些驚疑。歐陽紫玉走到她身邊,舉目張望。不見有什麼變化,不由得質問道:「你這狐狸精,又想搗什麼鬼?還不快走?」

    莫娘子白了歐陽紫玉一眼,指了指自己小巧玲瓏的鼻子,不屑道:「前方有人,你眼睛看不到,還聞不到氣味麼?可能有人捷足先登!」

    這赤狼妖的藏寶她早就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想不到居然還有外人敢覬覦,令莫娘子十分不爽。

    「我又不像你長了個狐狸鼻子!」歐陽紫玉大怒,又疑道:「這狼妖藏寶號稱隱秘,怎麼會有外人知曉?莫非你設了什麼圈套來害我們?」

    被圈禁起來的妖怪,大約都是因為斷了念想,所以對財物的執念特別重,往往都會把歷年積累非常隱秘的藏起來,不會讓別人知曉。

    以後隨著他們老死,這些寶藏的消息也就湮滅無蹤,只待有朝一日因為機緣巧合出世,再為有緣人所得。

    這種故事在歷史上發生過不少次,常有書生行善,得山神指引得到妖族寶物的傳說,不少都有名有姓,其實也由是真事敷衍而來。

    但若有人特意去尋找妖怪遺留的寶藏,倒是非常難得,而且目標為同一寶藏的兩伙人居然碰上,那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歐陽紫玉不能不懷疑有鬼。

    「你若畏懼,現在就可以走啊!」莫娘子懶得與她爭辯,只側身躲在一塊大石頭背後,遙遙向前張望,「反正我只是為相公尋寶救人,寶藏裡東西沒有你的份,別打什麼小算盤!」

    「誰稀罕你的東西!」歐陽紫玉被氣的七竅生煙。但也知道已經到了這一步,不可能掉頭就走,也不能拋下不省心的葉行遠,只能忍著悶氣,與莫娘子一起觀察前方情況。

    葉行遠走到她們倆背後,他肉眼凡胎,不像劍仙和狐狸精一樣擁有遠距離的覺察力。但吞服轉輪珠後,五感提升之餘,直覺也頗為靈敏,隱隱就覺得前方草叢中有危險的氣息。

    莫娘子觀察了半天,蹙眉道:「應該是別的妖怪,大約是赤狼妖被斬的消息傳開後,附近的妖怪得到消息,想要來撈一票了。」

    這種情況在妖族裡面實屬正常,無主之物,見者有份。雖然現在妖族勢微,被各方鎮壓,但是只要聞到腥味兒,肯定還是會有些野妖尋了過來。

    「區區妖孽,何足道哉?看我將彼輩一劍斬殺。」歐陽紫玉膽氣足,從小受的教育都是斬妖除魔,修行又是以戰鬥為主。遇上這種事怎會畏懼,拔出劍來就要上前。

    葉行遠趕緊扯住了她,「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們至少先看清楚是什麼妖怪。」

    當今算得上盛世,朝廷控制力強大,能夠活蹦亂跳在中原行走的妖怪確實都不會太強——稍強一點兒的要麼受到了禁制,要麼窩在外域不敢進中原。

    但不是可能冒出的比他們高階的妖怪,歐陽紫玉雖然劍氣強悍,莫娘子也得到了升級,自己更有神通護身,但也不可輕敵。不用是一到三階超級強者,就是五六階的妖怪,把他們滅團也毫無問題。

    「你們凡人確實膽小!」歐陽紫玉嗤了一聲,不過總算勉強聽從指揮,暫時按兵不動。

    片刻之後,只見兩個身穿灰色麻衣,遮得面目都瞧不清的高大妖怪一邊商量著,一邊從遠處緩緩走過。來到對面山腹前方,他們指手畫腳手舞足蹈,也不知再做些什麼。

    「這是四十里外青江山飛岩洞的兩頭虎精。他們大王被天神鎮於飛來石之下,數百年不得翻身,區區兩個小妖居然敢獨自前來,想要破除赤狼妖的陣法奪寶,真是白日做夢!」莫娘子自青丘之國而來,探訪各山中的妖王,見識廣泛,立刻認出來了。

    歐陽紫玉聽過青江山飛岩洞之名,微微點頭道:「他們是虎皇蒙尊的手下?那虎皇蒙尊可是西南妖王,因為違反天條,被天神擲出飛石鎮壓,沒想到就在此地。不過虎皇蒙尊當日聲威赫赫,可比什麼赤狼妖威風的多了,何必來貪圖這點寶物?」

    虎皇蒙尊號稱「西南王」,亂世之時就連地方督撫也得給他幾分薄面,搜刮的寶物更是不計其數。赤狼妖名不見經傳,充其量不過是盤踞一縣之地的嘍囉,虎皇蒙尊怎麼會來貪圖他的東西?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莫娘子開口譏笑,「飛石之下,山崩地裂,虎皇縱然積聚百年,卻一朝盡碎,哪裡還能剩得下什麼東西?赤狼妖只是被黑神鎖鏈禁制,藏的東西天神不屑一顧,反得保全。」

    就算是皇帝落難了,也得去搶路邊一個乞丐手裡的饅頭。這才叫虎落平原,葉行遠不由得為這虎皇一嘆。不過今日看來必然要敵對,也沒必要再替敵人感慨什麼。

    不過被壓在飛石之下的妖怪,為什麼還會有財物之慾?葉行遠所見所聞,隱隱然感到這世界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當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自覺更多了幾分責任感和緊迫感,葉行遠又悄聲問:「那這兩個虎精什麼實力?我們能拿下麼?」

    歐陽紫玉傲然道:「我的無形劍氣,自可除去一個!」莫娘子也笑道:「我拿下一個也毫無壓力!」敖小寶舉手,「我......我為葉哥哥拼盡全力,也可對付半個!」

    這兩位姑奶奶講話總要打個折扣,葉行遠最擔心的不是打不過對手,而是一旦開打,兩位姑奶奶會不會互相拆台、自相殘殺?

    但看她們表現頗為自信,再說還有個龍孫的戰鬥力彌補,葉行遠只能選擇相信她們。不過還擔心周圍有沒有別的妖怪強援,依舊愁眉不展。

    莫娘子拉住了他道:「不必擔心,現今的中原妖怪七零八落,落魄得很,青江山飛岩洞統共只有這兩個虎精能夠拿得出手。他們既偷偷來取赤狼妖藏寶,大概絕不會聯絡其他妖怪。

    我們正可以等他們破了陣法,開了山腹,進入寶藏之內,再將他們斬掉,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力氣。」

    雖然同為妖族,但莫娘子可沒有什麼階級感情,這謀算說得理直氣壯。葉行遠還有些猶豫是不是黑吃黑。

    歐陽紫玉哼了一聲道:「什麼黑吃黑?這些妖怪,還不是以吃人為生?只是作惡不多,才能僥倖逃過天罰。今日除了他們也是替天行道!」

    果然還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劍仙講話有水平,黑吃黑瞬間成了替天行道,葉行遠登時念頭通達,對莫娘子的行動計畫表示贊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5 09:59 PM

第八十七章 裝逼不成反遭雷劈

    赤狼妖藏寶甚是嚴密,第一道山腹的防護禁制,就是牽引漢江水與當地土脈,以水、土而行相剋相侮之法,構築了一部凶狠的陣法。

    若是不明其理,莽莽撞撞闖入,打開山腹通道,就會被洶湧的水流衝擊,縱是鋼筋鐵骨的妖怪也承受不起。

    兩個虎精嘀嘀咕咕了半天,在許多方位嘗試了幾次,都不敢輕易鑿開山腹,臨到最後又縮了回來。葉行遠看在眼裡,都替他們著急。

    又見其中一個虎精從懷裡掏出件金燦燦的尖刃狀法寶,口中叱喝,吹了口氣,那尖刃盤旋飛起,在山壁前逡巡一陣,突然降落,閃電般地連續三次深深刺入!

    嗤!尖刃刺進岩石,如穿腐土,洩出一道暗黃色的煙氣。山腹內部又傳來隱隱的哭號之聲,但經陽光一照,又化為烏有,一切重歸於寂靜。

    莫娘子心有餘悸,「赤狼妖好狠辣的手段!藏寶地的陣法中還拘了無數冤魂,就算是以五行之法破了此陣,若不防範,還是會被這些冤魂傷了元神!」

    再狠辣還不是被你一劍砍了頭?上次破廟月夜的經歷,葉行遠可記得清清楚楚,赤狼妖機關算盡,誰知道撞上這麼個小狐狸,也算是他倒霉。

    歐陽紫玉卻是眼睛發亮,盯著虎精手中的法寶道:「這虎精用的是何物?居然能夠闢邪除穢,一刺而破其異法,應該是上古寶物,不像是近代的物件。」

    文聖降世之後,雖也有改朝換代的兵災,但總體來說,這三千多年還是以和平為主。打打殺殺的事不是主流,各種修行人所用的法器也沒什麼進步,倒是上古的許多神兵更為厲害。

    葉行遠想起歐陽紫玉曾經給過自己一個上古兵戈的殘片,以此甚至能夠對抗莫娘子的偷襲,只可惜後來被不老娘娘毀去。幸好歐陽紫玉這個法寶控知道,是她的錯引來了妖怪,也沒向自己要求賠償。

    這虎精用的寶物,看上去比歐陽紫玉上次拿出的東西還要厲害許多,也難怪她眼熱。

    與歐陽大小姐相處這麼久,葉行遠對她也是越來越瞭解。除去在修仙這件事上有些執念外。她還對各種武器法寶具有極大的好奇。

    上次歐陽紫玉想要轉輪珠,就是為了煉成劍丸,提前實現御劍飛行。今天虎精手裡這東西明顯也是件好東西,葉行遠謹慎猜測,歐陽紫玉大概又起了佔為己有的心思。

    隨著煙氣散盡,轟然一聲巨響,山腹洞開,突然又是濁浪滔天的場面。等水流放完,就見山壁上現出了洞口。內裡一條甬道,通向無盡黑暗。

    「這些妖怪還真會藏東西。」歐陽紫玉嘀咕了一聲。要是她自己來,只怕連這山壁入口都很難找到,更不用說是破陣而入了。

    「我們跟進去!」莫娘子看兩個虎精走入山腹。招呼一聲,輕巧的越過灌木叢,躡手躡腳的走到山壁裂縫旁邊,揮手讓葉行遠等人跟上。

    歐陽紫玉眼熱對方的法寶。這時候也就不計較莫娘子的指揮口氣了。縱躍如飛又悄無聲息的追了上去。葉行遠和敖小寶緊隨其後,一起探頭向洞口內張望。

    洞中一片黑暗,朦朦朧朧。似有霧氣繚繞,看不真切。葉行遠性格謹慎,又問道:「這藏寶之地有多大,還有什麼機關陣法?」

    雖然前面有兩個趟雷的,但自己也要心裡有數才好。莫娘子不理他,早已輕捷的踏入洞窟之中,踮著腳尖一路向前,歐陽紫玉掣劍在手,也是坦然而入,全無畏懼之色。

    好吧,葉行遠只能繼續嘆氣。這兩位同伴之前能忍耐那麼久,大概已經是極限了。如今寶物即將現世,她們哪裡還能夠按捺得住,沒有大聲叫喊著衝殺進去,已經算是她們有智慧的表現了。

    葉行遠正感慨間,忽然聽到山洞深處傳來劇烈的兵器撞擊之聲,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已經打了起來。

    「好賊子!竟敢埋伏你家姑奶奶!」歐陽紫玉怒氣迸發,高聲呼喝。

    「你們鬼鬼祟祟跟隨在後,當我們不知道麼?」虎精也冷然開口,反唇相譏,隨即又是鬥個不停的聲音。

    原來虎精也不傻,他們察覺到有人跟隨,就故意埋伏在洞中,打算先解決了後顧之憂再取寶。

    莫娘子和歐陽紫玉兩人進了甬道,就被他們暗中突襲,幸好她們兩人也都準備著先下手為強,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倒也不至於猝不及防。

    葉行遠向洞裡看去,只見金光閃動,火花四濺,甚至照亮幾分洞中的光景。歐陽紫玉的無形劍氣與虎精的法寶快速撞擊,如暴風驟雨,又如驚濤駭浪,讓人目眩。

    山洞內側,莫娘子與另一頭虎精對峙,卻是一動不動,似乎是以無形神通互相攻擊,一時之間分不出勝負。

    歐陽紫玉與莫娘子剛才沒有吹牛,她們倆的實力確實不弱於兩頭虎精,雖然被偷襲埋伏,但並不落下風。

    「我們去幫忙。」葉行遠自忖現在也有了攻擊性的神通,清心聖音雖然不能直接殺傷,但好歹能干擾到對手。自己又有破字訣、反字訣和浩然之體護身,總不能總讓兩個女人擋在前面吧?

    回頭招呼了敖小寶一聲,葉行遠一躍而入。敖小寶如今全心全意都是葉行遠,當然是亦步亦趨,毫不猶豫的跟著一起前進。

    與歐陽紫玉對抗的虎精覺察到又來了人,驚呼:「不好!兩個臭娘們後面還有援兵!我們不妙!」

    兩頭虎精發覺有人跟隨在後,原本並不在意,他們在青江山作威作福慣了,早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不慌不忙打開藏寶機關陣法以後,就躲在洞內,想要將來者一網打盡。

    誰知道進來兩個女人竟然如此扎手,其中一個劍法犀利,無形劍氣既快且猛。一隻虎精雖持上古神兵,居然還被打得縮手縮腳,只能以防禦為主,很難反擊。

    而那個氣質妖媚的女人卻用一種古怪絲線,控制住了另一隻虎精,令他動彈不得,慢慢被這絲線勾勒,簡直就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本來就不佔優勢,眼見對方又來了兩個男人,那豈不是本領更高?持神兵的虎精心驚膽顫。立刻做出了決斷。

    他竟然不顧歐陽紫玉刺來的劍氣,仗著自己皮粗肉厚,拼著自己受傷,也義無反顧的朝莫娘子背後撲去,想要以傷換命,解此危局!

    這虎精的主意就是,趁著這妖媚女人不便防禦,先干掉她,並放出自己大哥。然後兄弟聯手共抗外敵。而莫娘子覺察到自己被攻擊,但無法全力防禦,只能拚命躲閃,但閃了幾閃還是閃不開。

    不好!葉行遠看得分明。知道莫娘子現在與對手全力對壘,心無旁騖,要是背後被人襲擊,只怕凶多吉少。

    當下不假思索的開口斥喝:「大膽妖孽!竟敢無禮!可知天下以人為尊。妖者異也,孽也,不祥也。貪慕血食。毀造化功德;逆天求生,破天機束縛!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他有意識的用上了清心聖音神通,雖然不指望真能夠讓虎精放下屠刀束手就擒,但從在歐陽紫玉和莫娘子身上試驗的情況來看,這神通好歹可以衝擊對方的精神,阻止他的行動,為莫娘子解去性命之危!

    虎精雖然修行有成,化為人形,但是修為未深,內心還是老虎,天生精神上就弱於人類。聽到葉行遠神通真言,剎那間居然真有束手就擒不敢反抗的感覺。

    這種畏懼和服從之感,讓他的動作慢了半拍,原本凶狠的撲擊自然也就軟弱了下來。歐陽紫玉瞧得便宜,無形劍氣迭發,嗤嗤聲中,虎精的背上就多了十幾道血痕。

    這虎精痛呼一聲,從剛才那種軟弱的精神狀態中醒來,只覺得腦中痛苦不堪,既然變得雙目發紅。

    「豎子安敢欺我!」他大吼一聲,腦中突然被怒火填滿!只覺得對葉行遠恨意滔天,恨不得立刻生撕了葉行遠!

    連虎精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憤怒,這麼厭惡葉行遠,彷彿世界上沒有比葉行遠更令他仇恨的人了。

    這虎精再度不顧歐陽紫玉的劍氣,也不顧自己的傷勢和莫娘子這個目標,轉過身來騰空而起,飛速向著葉行遠急撲!

    葉行遠大吃一驚,急忙後退。虎精這傷勢明明是歐陽紫玉造成的,他不去反擊歐陽紫玉,怎麼反而對自己發神經?

    自己確實如常所願改變了戰局,救下了莫娘子,可是沒想著要搭上自己的小命!他只是想通過精神攻擊,延緩虎精的動作,而不是把攻擊引向自己!

    稍遠處莫娘子不禁感動的熱淚盈眶,葉相公居然為了她捨身相救,看來葉相公心裡也是有她的!

    要不是還在牽制著另一個虎精,導致不能自由行動,她早就向葉行遠投懷入抱獻上熱吻了,想更進一步也沒問題......

    葉行遠不知道狐狸精的心思,心裡還在迷惑不解,怎麼就裝逼不成反遭雷劈了?

    如果虎精聰明些,當然應該不顧一切,繼續撲殺莫娘子,實現局部戰略目標。如果說他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那發怒的對象也該是動手殺傷他的歐陽紫玉!

    偏偏這虎精不攻擊這兩個女人,卻玩命的衝著自己來,好像與自己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似的,這又是何道理?

    清心聖音這個神通,看說明簡簡單單,怎麼用起來就是各種想不到?莫非是自己使用經驗太淺,所以才屢屢導致意外?

    眼看虎精右手化成斑斕虎爪,使出最正宗的黑虎掏心朝著葉行遠胸膛掃來,葉行遠正要一個懶驢打滾狼狽逃過。卻見敖小寶不顧自身安危衝過來,手指在空中一劃,在葉行遠面前憑空凝結出一面繁花水晶盾!

    砰!水晶盾被虎爪掃中,砰然粉碎,恰如花瓣下落的無數碎片翻捲而出,反擊虎精。

    虎精灰頭土臉,連續退了好幾步方才避開,又被歐陽紫玉的劍光纏上,這才無暇來攻擊葉行遠。只還是不停回頭瞪著葉行遠,怒氣仍然未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6 08:37 AM

第八十八章 天生嘲諷臉?

    葉行遠終於獲得了思考時間,看著虎精憤怒的樣子,想了想忽然若有所悟。

    自己剛才使用了清心聖音神通,這門神通在官方說明裡是「導人向善」的,依據聖賢真言闡述道理,讓別人辨明是非的法門。如果神通有效,對方自然心悅誠服,兩邊皆大歡喜。

    但如果開口不是為了勸人向善,而是借用聖賢真言呵斥或者抨擊不良現象,又會引發什麼後果?

    不要說做不出來,清心聖音本質上,還是一種影響情緒的神通。可是任何官方說明裡,都沒有提到過這種情況。

    剛才虎精突然滿腔仇恨的瘋狂攻擊自己,甚至連自身安危與戰局都不顧,似乎就應該是以清心聖音罵人的後果。

    通過這個實戰經驗,葉行遠猜測,清心聖音憑藉聖賢真言,固然可以勸人向善,但若反過來用以呵責辱罵,就會凝聚起巨大的仇恨。

    想到這裡,葉行遠感覺奇妙無比,清心聖音居然還可以如此使用,成為一種吸引仇恨的嘲諷技能?

    他不由得腹誹幾句,官方也不說明白,非要自己親臨戰陣時領悟。看來官方也不太鼓勵用堂堂的天命神通罵人

    此時此刻,上輩子沒少打過網遊的葉行遠頓時胸有成竹了,嘲諷技能都出來了,下面無非是把握好控制和傷害輸出唄!

    他略一思索,回頭問敖小寶:「剛才水晶盾一般的神通叫什麼名字?你還能施展麼?」

    龍宮有各種護身妙法,敖小寶所用的正是其中一種,雖然是虛空凝結,卻堅逾精鋼,修行越深,效果就越好。敖小寶修行雖淺,但天生龍脈自帶實力增幅……

    敖小寶見葉行遠詢問,喜不自勝道:「此乃龍宮繁花琉璃鏡神通。修到高明處可以與身合一,身如琉璃,照遍三千紅塵無盡繁花。我雖無此能,但還能再用兩三次,護住葉哥哥沒問題!」

    還能用兩三次?葉行遠大喜,這可就有試驗自己想法的機會了!

    他看了看又與歐陽紫玉戰成一團的虎精,輕聲對敖小寶道:「我把他引過來,你再為我擋一下試試。」

    首先還是要先確定,清心聖音確實可以激怒對方情緒,剛才或許是偶然。還需要進行一次驗證。

    「放心!」敖小寶大為感動,「若誰想傷到葉哥哥,他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葉行遠再次忍住不適之感,乾笑著道:「也不必如此極端。」

    此後他看準虎精轉身,運起清心聖音神通,大喝一聲「妖孽受死」,嚴厲斥責辱罵了幾句,

    果然是虎軀一震,那虎精又是雙目泛紅。只覺葉行遠的話實在不堪入耳,被氣得三屍暴跳、滿腔怒火!

    他不顧斬到面前的無形劍氣,硬生生扭轉身軀,又朝著葉行遠撲過來。恨不得一口將葉行遠吞了。

    葉行遠很嫻熟的後退,敖小寶挺身而出,再用繁花琉璃鏡神通擋在葉行遠面前,虎精一擊無果。又被歐陽紫玉砍了幾下,已經是遍體鱗傷鮮血淋漓。

    「你在幹什麼?不要搗亂!」歐陽紫玉對葉行遠叫道。正面搏殺之際,虎精突然跑偏兩次。很是莫名其妙。這種節奏,讓習慣了正面硬戰的歐陽大小姐很不適應。

    葉行遠喝道:「聽我指揮!你且準備好最強招式,等機會全力一擊!不然你還想戰到明天麼?」

    清心聖音神通在這種戰鬥之中太有用了,尤其是對付低智商的妖怪,能讓對方立刻爆發怒火,衝動的來攻擊自己。那麼敵人背後必然露出巨大的破綻,歐陽紫玉的劍氣至剛,正好可以一舉破之。

    這種戰鬥方式,前人典籍、筆記之中從未有過記載,那自己豈不就是清心聖音拉仇恨戰術的創始人?以後或許在稗官野史上也可留名啊,葉行遠成就感十足,不禁沾沾自喜。

    歐陽紫玉將信將疑,她確實發現虎精有古怪,似乎對葉行遠充滿了恨意,但這恨意又不知從何而來,讓人費解。

    她還是聽從了葉行遠指揮,口誦真言,手掐劍訣,紛亂的無形劍氣漸漸糅合成一道,這是她所得萬劍歸一的神通,也是她單體攻擊性最強的一招。

    好!葉行遠知道歐陽紫玉已經做好準備,再度越過敖小寶,伸手指著虎精大罵道:「聖人云苛政猛於虎也,由此比喻反見,爾輩罪孽深重、惡貫滿盈!神鬼之所共怒,天地之所不容,人人得而誅之,天下之人,恨不得食爾之肉也!」

    清心聖音神通全力催發之下,在洞窟之中發出嗡嗡的共鳴之聲,回音陣陣,虎精哪裡能夠忍得,登時怒髮衝冠。

    他原本聽葉行遠招呼歐陽紫玉準備絕招,理智上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全力防禦,不可有絲毫疏忽。

    但聽葉行遠的破口大罵,只覺得肺都要炸了,腦中轟然巨響,僅有的理智被衝擊的七零八落。此後他再也無法思考,徹底恢復了獸性本能,嗥叫轉身向著葉行遠猛撲。

    歐陽紫玉嬌叱一聲「萬劍歸一」,磅礡劍氣直射而出,直接貫穿了虎精的後心。虎精吃痛,鮮血噴湧,身上衣衫碎裂,化作一頭斑斕猛虎。

    雖然已經離死不遠,但爪擊卻絲毫沒有停頓,臨死之前也要拖一個墊背的,虎爪拍向葉行遠的頭顱。

    「小心,這是虎皇神通,虎嘯寶鑑之中大力神爪,不可小覷!」歐陽紫玉一擊建功,消耗極大,一時間也不能出手阻攔,只能開口提醒。

    敖小寶大叫,「有我在!誰也傷不得葉哥哥!」

    他飛撲上前,雙手飛速在空中劃動,寫下一個個咒符印記,繁花琉璃鏡現於身前,比之前盾狀還大上一倍,顯見也是盡了全力。

    砰!清脆的破碎聲再度響起,卻見敖小寶口中狂噴鮮血,斜斜飛出。重重的撞在洞壁之上。繁花琉璃鏡被一擊破碎,而那凶悍的虎爪速度絲毫未減,還在馬不停蹄地抓向葉行遠面門。

    同歸於盡的拚死一擊,大力神爪神通果然了得!這虎精是氣得迷了心竅,完全不顧生死全力出手,繁花琉璃鏡在這種拼上性命的攻擊下,竟然沒像上兩次那樣發揮作用。

    玩脫了?葉行遠沒料到虎精心臟都被穿透了,爆發力居然還能如此威武!此際生死一刻,逃也來不及,只有將自身潛力全數發揮。方能逃過一劫。

    「破」「反」兩大劍靈神通,一起開火!

    「威武不能屈!」葉行遠先用真言啟動破字訣,力圖破去大力神爪,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還是繼續口中怒喝。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反字訣神通再做發揮,到了此時,還能有什麼保留!

    千鈞一髮之際,帶著腥臭味的虎爪硬生生慢了下來。如果說先前像是疾風暴雨,現在只能算和風細雨。

    葉行遠輕而易舉的側頭閃開攻擊,虎爪在鼻子前半分處劃過,他終於避過了腦漿迸裂的下場。

    破字訣只能破神通。但大力神抓的神通被破去,虎爪就只剩下了物理慣性而已,那就沒多大威力了。對葉行遠這強化版的浩然之體來說,不足為慮。

    隨後虎精的身子撲在地上。痙攣扭動幾次,終於靜止無聲。

    葉行遠神通盡出,靈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此時只覺渾身痠軟,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但還是傲然而立,臉上不露聲色。

    見同伴死亡,另一頭虎精心神不寧,沉痛慘呼,想要脫身逃走,卻被莫娘子的縛仙術神通緊緊拿住,動彈不得。

    歐陽紫玉迎上去,奮起最後的力氣,一劍將虎精斬殺。隨即她立即坐倒在地,運氣調息,顯然也是消耗極大。

    莫娘子收了縛仙術神通,驚奇的看了眼葉行遠,問道:「想不到相公還有如此絕技?虎精為何不顧死活追著你攻擊?這是什麼神通?」

    清心聖音是何等莊重正經的勸善神通,哪有聽說用來罵人的?莫娘子本身又不是讀書人,當然想不到這一層,只能頗為好奇。

    至於虎精的臨死一撲,她專心自家對手,未曾分心細看,只當是老虎力竭而死,未曾在意。

    「僥倖而已!」葉行遠感覺還沒把清心聖音研究透徹,劍靈神通更是不願暴露,所以不欲多談。看到兩頭虎精都已伏誅,也緩緩坐下休息。

    莫娘子疑惑不解的說:「莫非相公天生就是嘲諷臉?別人看到你就想打?回想起來,好像確實如此!」

    歐陽紫玉難得與莫娘子產生了同樣看法,心裡默默想道,某人確實就是欠打,連妖怪都看他不順眼。

    葉行遠又見敖小寶委頓於地,擔心龍孫又出什麼事無法向龍宮交待,趕緊又催莫娘子去看看。

    莫娘子走過去,簡單看了看便笑道:「無妨,他身是龍身,諸邪不侵,哪裡這麼容易受傷?只是被震暈罷了。」

    那就好好不容易克服千難萬險,走到了這兒。此時虎精也滅了,寶物也即將到手,形勢一片大好,龍宮事件就該告一段落,葉行遠可不希望再出什麼變故。

    他四面張望,笑道:「我們已經到了寶藏之中,卻不知寶物又在哪裡,那百年指南艾又在何處?現在就你一個能動,趕緊搜刮了出來,別再拖延了!」

    莫娘子卻好整以暇,玩弄著手上忽隱忽現的絲線,目光從歐陽紫玉、敖小寶身上轉到葉行遠面上,突然笑嘻嘻的說:「相公說的是,如今寶藏在前,卻只有我一個活動利索的。我要不要將你就地正法,順便再把這些寶物吞了?」

    「妖孽爾敢!」歐陽紫玉正在調息運氣,乍聞此言,登時勃然大怒,掙紮著就要起身。

    莫娘子手掌攤開,千萬條絲線飛出,將葉行遠、歐陽紫玉和昏迷的敖小寶三人,一起團團纏住,就如蛛網一般!

    狐狸精這縛仙術神通,居然對自己用上了!葉行遠大吃一驚,此時再想起身反抗,卻只覺得識海空蕩蕩的,連半分靈力都提不起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6 08:09 PM

第八十九章 寶物有德者居之

    莫娘子很早就開始鼓吹過赤狼妖藏寶,當時葉行遠還有些懷疑,擔心她有什麼私心。但這兩個多月相處下來,莫娘子並不是過河拆橋之輩,大家也共經患難好幾次,葉行遠就漸漸對狐狸精多了幾分信任。

    萬萬沒想到,最後她竟然做出這樣的事!葉行遠再回想起來,最近莫娘子時常神思不屬,確實有些古怪,只恨自己竟然不曾在意。

    歐陽紫玉還在怒罵,但葉行遠知道這種時候更需要鎮定,首先要弄明白莫娘子目的到底是什麼,還有她之前所說有幾分是真?

    他便開口對莫娘子問道:「這赤狼妖藏寶之中,有什麼你勢在必得的東西麼?那之前所謂賠償龍宮寶物,還有百年指南艾,到底有沒有?」

    要是沒有這兩件東西,葉行遠就算是徹底被狐狸精耍了,只怪自己警惕性不夠。

    莫娘子挑眉笑道:「相公果然不愧是讀書人,真是喜怒不形於色,有古賢人之風,奴家可是更喜歡你了呢!不過你這個問題,我卻偏不回答,你和歐陽妹妹在這先急著吧!」

    她輕盈轉身,左手扣著三道縛仙術的絲線,沿著甬道向前♂←再走,直到這洞窟最底端,這才蹲下身子,伸手在洞壁上摸索。片刻後找到幾個突起的石塊,輕輕地捺了幾下。

    哢哢幾聲響,石壁開裂,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莫娘子大喜,探手而入,一件件取出寶物。

    葉行遠譏諷道:「你還熟門熟路,看來之前赤狼妖沒有少帶你來吧?」

    莫娘子最開始扮作被赤狼妖強掠的人類女子,對葉行遠說,赤狼妖對她毫無防範之心,所以才被她一刀斷頭。

    後來莫娘子又說她是奉青丘國長老之命來聯絡各地被禁的妖怪,葉行遠也就信了。如今看來。內情還沒那麼簡單。

    莫娘子吃吃笑笑道:「相公是吃醋麼?放心,我與這醜陋狼妖清清白白,並無苟且。只是他腦子不好,既不願聽從我青丘國號令,又喜歡炫耀藏寶。所謂寶物有德者居之,他德行既然不足,早晚都是要被殺的。」

    如今赤狼妖早就狼頭落地,其中詳情無從查考了。原來葉行遠就猜測莫娘子總不會是千里迢迢來慰問各方妖怪,現在看來,也是青丘之國早有收攏這些被禁制妖怪的打算。

    難道真是亂世要來了麼?葉行遠感慨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個南越國的丁如意,就敢深入腹地探查中原詳情;而這位青丘國的莫娘子,也是踏遍群山收攏妖族。

    這還只是他撞上的,天知道還有多少異族和野心家在四處奔走?如今朝廷統治看上去穩如泰山,實際上卻有風起於青萍之末啊。

    「有了!」莫娘子摸到一件東西,神情大喜。葉行遠只見青光一閃,還沒看清楚是何形狀,就被莫娘子很隱秘的收在袖中,再無一絲光芒外洩。

    得了這寶物。莫娘子彷彿就心滿意足了,胡亂將那洞穴中其他東西翻出來,也不多看,很隨意地丟棄在地上。

    葉行遠看莫娘子只取了一件寶物。其餘東西都渾不在意的樣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心道這狐狸精果然只是嚇唬他們,好像沒有獨吞的想法。

    此後莫娘子懶洋洋的站起身,左手中指輕輕勾了勾。繞在她手指上的絲線猛然收緊。葉行遠覺得身上一緊,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最後落在莫娘子對面。以一個尷尬的姿勢與她身子緊貼。

    「你要做什麼?」葉行遠大驚失色,她不會突然又婬性大發,要將自己如何吧?歐陽紫玉還在邊上看著,這成何體統?

    見葉行遠終於露出了緊張神色,莫娘子頗為得意。「我也不知該如何說你,說你正經吧,你行事又是不拘一格,不像是古板君子。說你風流浮華,但有我這無邊豔福在你面前,你卻死活不受,真把自己當做了坐懷不亂的聖人?」

    她看到葉行遠衣領散亂,儒冠歪斜,便又下意識伸出手,整了整葉行遠的衣領,又把儒冠扶正了。

    嘆息道:「經過昨夜之事,我也想清楚啦,強扭的瓜終究沒意思。你若心裡沒我,我便是強要了你的身子,多半會失去你的心。雖然你是個寶物,但為了寶物而不惜代價,也太得不償失!」

    葉行遠有些發懵,這與預想的情節不同啊!從認識莫娘子開始,一直都是她急色的企圖將自己推倒,而自己抵死不從的節奏,今天怎麼變了?莫非想要欲擒故縱?

    不得不說人心真是巧妙,就算是以葉行遠之心志堅定,聽到狐狸精忽然說不會再哭著鬧著與自己滾床單,不由也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氣氛突然變得溫情起來,但歐陽紫玉卻極度不爽。受了這刺激,她口才超水平發揮起來,「葉行遠你可記得?這狐狸精剛才說過一句,所謂寶物有德者居之,德行既然不足,早晚都是要被殺的。現在又把你比成寶物,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

    「好了,不逗弄你了!」莫娘子從地上雜亂無章的東西當中,挑出一件溫潤白玉杯,手指輕輕一點,卻見一道青氣於杯中盤旋不停,似有似無,煞是奇巧。

    又對葉行遠介紹道:「此物乃是三四百年前大匠歐先為洞陽湖龍君賀壽之作,名為『玄牝杯』,可吸收太陰精華,轉為精氣,反哺水族。與轉輪珠有異曲同工之妙,又有典故意義,論起價值來可比轉輪珠更高些,用來賠償漢江龍宮,足抵得過了。」

    莫娘子將這白玉杯翻過來,只見底部確有大匠歐先的印鑑,代表這是真品。而這玄牝杯玉質溫軟,雕刻如神,當真讓人愛不釋手。

    葉行遠現在雖然還未脫束縛,不過已經能夠確定莫娘子並無惡意,也就放下心來,又好奇問道:「賀壽之物,怎麼會落到赤狼妖這種小角色的手中?」

    大匠歐先是跡近傳說的大人物,而洞陽湖龍君的位格比漢江龍王還要高。這種東西,區區赤狼妖也敢搶?

    莫娘子斜眼瞧著他,冷笑道:「怎麼,瞧不起我們妖族麼?赤狼妖當然是個小角色,不過適逢亂世,他也能盤踞這數十里之地,算是一方諸侯。路過的鏢隊搶便搶了,哪裡管原主是誰?」

    三百年前,適逢亂世烽煙,妖魔鬼怪橫行。佔山為王,可說是暗無天日的一段日子。赤狼妖佔了幾座山,靠著劫掠過往客商,吃人為生。

    也不知道算他運氣好還是不好,搶劫了沒幾次,便遇上一支運送寶物的鏢隊,一番血戰赤狼妖將護送的鏢師盡數殺盡,得了好幾樣寶物。

    但從此卻也讓他如坐針氈,生怕遭遇報復。後來就一直藏於深山之中。所以最後本朝懲妖之時,赤狼妖只被定了個下等之罪,被黑神鎖鏈禁錮,苟延殘喘了百多年。

    莫娘子看中的那一件寶物。就是這一次劫掠鏢隊之中所得,而玄牝杯也在其中。葉行遠回想起典籍之中對亂世的記載,也不由感慨萬千,寧為太平犬。不為亂離人啊。

    「另這個便是百年止南艾了。」莫娘子又不耐煩地在地上翻找了幾下子,拿出件如靈芝一般的褐黃色植物,丟到葉行遠面前。「狼妖愛惜東西,保存的還不錯,自己又沒機會煉丹服用,倒是便宜了你。」

    說到這裡,她忽然擠眉弄眼的,又道:「這東西半數給敖小寶入藥已經足夠,至於剩下一半,你大可自己服用。日後床笫之間,自有你的好處。」

    葉行遠哭笑不得,不過有了玄牝杯和百年止南艾這兩件東西,龍宮這邊總算可以交待得過去了。

    葉行遠又回頭望瞭望還在昏迷不醒的敖小寶,心情好了許多。連忙催促道:「我就知道莫娘子不會騙我,那又何必將我等捆縛?快快鬆開吧。」

    雖然知道你是為了別的寶物,但葉行遠為人大氣,若是莫娘子與他直說,也不會吝惜分她這一份。畢竟這藏寶洞窟原本就是莫娘子提出來的,說起來第一所有人也該是她,弄到兩件寶物平息事端,葉行遠已經心滿意足。

    好吧,葉行遠這時候忘了還有歐陽大小姐同行。有法寶控歐陽大小姐在,為了寶物與莫娘子不打起來就怪了,莫娘子其實也是先下手為強。

    「誰說我不會騙你!」莫娘子臉色拉了下來,譏諷道:「這次我們來取寶,撞上兩個笨蛋虎精開了陣法,算是你的運氣!

    不然的話,我要借你清心聖音神通反覆誦念,化解陣法之中怨魂之念,到時候反噬全在你身上,不死也要大病一場!」

    葉行遠恍然大悟,怪不得莫娘子強調要考中秀才之後才能來取寶,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不過這狐狸精說話真真假假,很多時候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知道到底哪句該信。

    他正要開口,卻見莫娘子又變了臉色,惱怒的將地上剩下的寶物一陣亂踩,似是在發洩心中悶氣。有些玉器水晶登時碎裂滿地,就算是金銀也被踐踏變形。

    等她這陣氣撒完,莫娘子突然停住,咬了咬牙,捧住葉行遠的臉,湊上嘴來,狠狠的吻了幾下。

    你說了不再用強!葉行遠心裡叫道。不等葉行遠回過神來,莫娘子忽的轉身走開,化作一道白影竄出洞口,剎那間便無影無蹤。

    洞窟裡只有她最後一句留言迴蕩:「葉行遠!我今日便走了,你若對我有那麼一分半分情義,日後自有相見之時!若你無情,那你也要記得,你的身子本該是我的,誰敢奪走我的寶物,我就殺她!」

    果然是「寶物有德者居之,德行不足就要被殺」麼?葉行遠只覺嘴角幽香,久久不散,身上所受束縛隨著莫娘子的遠去也慢慢鬆脫。

    歐陽紫玉叱喝一聲,以劍氣削斷絲線,奔出洞外,但哪裡還有狐狸精的影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6 08:22 PM

第九十章 各回各家

    莫娘子走了。

    她揮一揮衣袖,就帶走了一件不知名的寶物,其他狼妖藏寶還真都沒看上眼,隨隨便便就扔了一地,還發莫名脾氣踩爛了不少。

    莫娘子既然看不上,心高氣傲的歐陽紫玉自然也要看不上,她忍著心痛,看都沒多看那些東西一眼。只取了被殺虎精遺落的那件上古兵刃,在手中摩挲玩弄,心氣卻始終不忿。

    女人們不在意,葉行遠卻不捨得。儘管這些好東西都被莫娘子踩得支離破碎,他也不認得其中有什麼好東西,胡亂包成一團收起。這些玩意兒哪怕是拿到當鋪,也能價值不少,不能浪費了。

    至於百年止南艾,葉行遠就聽莫娘子的囑咐,切了一半自己收起,然後把另一半與隨身準備好的藥材混合,當場煎藥。敖小寶還在昏迷中,暫時也走不了,乾脆把藥製好,灌他喝下,一下子把問題全部解決。

    悠悠藥香泛起,藥罐子裡面發出咕咚咕咚的響聲。百年止南艾藥性極強,時日又久,不一會兒就化為粉末,融入藥湯之中。

    也只能指望這藥方能有效了,葉行遠一邊想著,一邊把敖小寶搖醒。敖小寶醒來便大哭,「葉哥哥,都是我沒用,若是你受了什麼傷損,我......我可是寧願死了。」

    他還記得自己剛才的繁花琉璃鏡被虎精一爪擊破,昏迷之前只在擔心葉行遠的安危,如今見他無礙方才能夠放心。

    葉行遠繼續忍耐不適,趕緊連哄帶騙,將一大碗藥端到敖小寶面前,「多虧了敖公子你救護。如今你受了傷,還請速速服藥。」

    敖小寶倒也聽話。一仰脖子將大碗黑濃藥汁飲盡,也不叫一聲苦,只定定的瞧著葉行遠,眼中滿是深情。

    葉行遠頭皮發麻,又趕緊將玄牝杯取出,塞到敖小寶手中,解釋道:「此玄牝杯乃是至寶,可替代轉輪珠為漢江水族吸取太陰精華,我以此物賠償龍宮。請敖公子妥善保存,交與龍王。從此轉輪珠之事一筆勾銷,兩不相欠。」

    葉行遠記得書上關於大匠歐先的記載,又添油加醋的鼓吹了一番。敖小寶眉開眼笑,他帶著嬌羞點頭道:「這是葉哥哥送我的東西,我自會小心珍藏。」

    這是賠償給龍宮的寶物啊,你當成了什麼?葉行遠無奈,總之敖小寶既然已經收了玄牝杯,那從道義上他就不再欠漢江龍宮什麼,只等敖小寶好轉。自己便可撒手走人。

    這時候忽聽洞外傳來一聲怒吼,「小主公,末將救駕來遲!讓小主公受驚了,罪該萬死!」

    「什麼人?」歐陽紫玉手一揚。金光飛出,攔在洞口。得自虎精的法寶她雖然未曾弄清來歷,不過已經能夠勉強發揮出五六成的力量,這也是第一次以之迎敵。

    頓時金鐵交鳴之聲四起。金光飛刃倒飛而還。旋即就有個揮舞著赤色大螯的魁梧中年鑽進洞窟,看見躺臥在地的敖小寶,更是大叫一聲。落下淚來!

    「末將又來遲一步,害小主公為奸人所辱!末將必為小主公報仇!」他雙螯其揮,虎虎生風,歐陽紫玉一時間抵擋不住,只能連連後退。

    「蟹將軍?」敖小寶認得,趕緊大叫一聲,「誤會!這是誤會!蟹將軍還請住手!」

    他呼喝時只覺得腦中一片迷濛,忽然有些恍惚。一閉眼再睜眼時,就覺得自己仿若從一場大夢之中清醒。

    回想之前的所言所行,敖小寶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難受,尖叫一聲便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蟹將軍面前。

    蟹將軍停了手,重化為人形,扶住敖小寶,喜極而泣道:「僥天之悻,小主公未曾受傷,大王知曉不知該如何歡喜!待末將來捉拿這龍宮之敵!」

    既然來到這裡,除了救回敖小寶之外,蟹將軍想著順便將葉行遠帶回龍宮,交由龍王處置!

    葉行遠連忙解釋,「慢著!是蟹將軍?在下葉行遠,雖然失手損毀轉輪珠,對不住龍宮在先,不過之前已經以玄牝杯賠償,你我雙方已然兩清。蟹將軍來的正巧,煩請將敖公子帶回龍宮,也免得在下走一趟了。」

    葉行遠心道龍宮果然還是有高手的,這蟹將軍威猛凶狠,實力似乎還能壓倒歐陽紫玉,正面對敵未必是好的選擇。何況確實自己有錯在先,如今彌補修好,也總算是個圓滿的結局。

    蟹將軍瞪眼喝道:「哪有此事?你不要欺負我家小主公年幼無知,拿些破爛來哄他!龍宮轉輪珠可是水族至寶,你所言破杯子豈能抵償?」

    他也看見敖小寶捧著一個白玉杯,但打心眼裡就不信葉行遠能夠拿得出等價賠償,又低頭問敖小寶:「可有此事?」

    敖小寶正又羞又惱,他想起自己不知怎麼回事,竟然鬼迷了心竅,對著一個男人口出羞人之語,行羞恥之事!

    這簡直就是人生污點無地自容,哪裡還想得到別的,不由得憤然答道:「哪有此事!蟹將軍,拿下了他!」

    翻臉如翻書,這是想要殺人滅口啊!葉行遠嘆口氣,他早已預料到敖小寶恢復之後,必定尷尬非常。

    沒想到藥效發作如此之快,果然百年止南艾藥到病除。只太快了些,要是等他離開之後,敖小寶再恢復,那就最好不過。

    現在敖小寶先恢復了本性,對自己沒了那種心思,就得多費唇舌了。幸好自己當初出於謹慎,早有兩手準備,否則此時可就是有嘴說不清楚。

    葉行遠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早上簽訂的契約,在手裡揚了揚,笑道:「在敖公子懷中,也有同樣的契約,上面已經寫明,只要拿出與轉輪珠相當的寶物,龍宮便不再追究在下的責任。你若不信,可取出來看看。」

    蟹將軍愣了愣,回頭看敖小寶,敖小寶從懷中摸索一陣,果然掏出份一模一樣的契約。兩份契約之上,都有兩人印鑑,以靈力為證,不可作偽。

    敖小寶不情不願的將契約交給了蟹將軍,蟹將軍仔細看過,只覺條文清晰,確如葉行遠所說,是兩不相欠之意。

    「這玄牝杯是大匠歐先的作品,你可看杯底刻印。」葉行遠好心解釋,「此物得天地奧妙處,一樣可以吸收太陰精華,比轉輪珠的功效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還不相信,可請有司鑑定,若有差池,在下自當負責。契約寶物已備,就請蟹將軍回稟龍王,再替在下表示歉意。」

    葉行遠感到,自家這姿態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找來更好的寶物作為賠償,然後真誠道歉,徹底彌補己過,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也免得與龍宮再有什麼糾葛。

    蟹將軍掂了掂玄牝杯,又仔細研讀了兩遍契約,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只覺得讀書相公做事真是嚴絲合縫滴水不漏,佔不得理。

    他只能咬牙道:「好!此事我先回稟龍王!自會找高人驗看這玄牝杯,若有什麼差池,再唯你是問!

    此番契約既然是小主公簽下,那我就暫時認可,但若有什麼欺瞞哄騙處,休怪我大螯無情!」

    蟹將軍憤憤然攜了敖小寶離去,敖小寶一直都不肯抬頭,也不吭聲。葉行遠看他們遠去,背影沒入山中,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對著歐陽紫玉笑道:「終於只剩我們兩人了。」

    葉行遠此言之中頗多感慨,以往在小縣城的時候,他覺得歐陽紫玉就是個大麻煩。明明出身書香世家,身為舉人之女,卻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行事七顛八倒,一見面就想拐他這個讀書人去修仙,還動輒惹出各種禍端。

    但有了府城經歷之後,鬥妖怪,戰二代,拼府試,最後瞭解龍宮恩怨,「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再回到這條山路之上,只覺得如同「度盡劫波兄弟在」。仍是兩人同行,感覺卻輕鬆了許多。

    歐陽紫玉還在不高興,不過聽葉行遠這句話,倒是突然莫名奇妙心中明快起來。瞬間恢復了勃勃生氣,嘿嘿笑道:「如今龍宮的事已了,狐狸精卻也跑了!你可不要念念不忘,再惹禍端。」

    提起莫娘子,葉行遠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若說有了情分,那也不至於,這女子古古怪怪身份不明,又是異類,總是下意識敬而遠之。。

    但若說沒有一絲記掛,那也不可能,耳鬢廝磨這多次,除了最後一步,幾乎能幹的都幹了,怎能不在心裡留下深深的印痕?

    莫娘子取了什麼寶物?她來中原到底為了什麼?現在又去了哪裡?以後還會不會再見面?種種疑問,浮於心頭,只是不便宣之於口而已。

    不管這些了!葉行遠拂去腦中雜念,現在重點是衣錦還鄉!

    他恩科得了秀才功名,邁入士子階級,腰間頗有幾文私房錢,又搜刮了狼妖藏寶,這趟出門算是大豐收。這時候不回去錦衣「晝」行,更待何時?

    故而葉行遠哈哈大笑道:「哪裡有什麼念念不忘?莫娘子救我一命,我也以使用轉輪珠作為報答,再讓她取去了狼妖藏寶中最厲害的寶物,早就報答夠了!既然恩怨兩清,我也樂得一身輕鬆,你我還是奔回歸陽縣,各回各家去也!」

    各回各家...歐陽紫玉聽到這四個字,突然又不想回歸陽縣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7 08:32 PM

第九十一章 波詭雲譎的縣裡

    軒轅歷三千四百五十年十一月底,歸陽縣已經入冬。雖然不曾下雪,但這幾日間北風怒號,灰黑色的瓦面在早晨已經凝起了霜凍,呈現出白白的一片。到了中午時分,日光照耀,冰霜融化,水滴打在屋簷前的石塊地面上,啪嗒聲不絕於耳。

    縣中的氣氛,如這初冬的北風一般肅殺。城中道路行人匆匆,臉上還隱隱都有著驚惶之色,彷彿若不是迫不得已,絕不會出門在外。

    葉行遠踏入縣城的時候,也感覺到氣氛不對勁。他與歐陽紫玉解決事端後,回來路上沒再遇上別的麻煩,堪稱是一路順風。但是今日回到了縣城,卻與離開時候的感覺大不一樣。

    「這是出了什麼事?雖然已是冬天,不過時近臘月,本該也有不少攤販在集市上做生意,怎麼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的......」就連神經大條的歐陽紫玉也覺得有些詫異,忍不住發問。

    縣中必有變故。葉行遠眉頭微蹙,幾個月前離開歸陽縣的時候,縣中情勢就已經不大好,周知縣與士紳之間的矛盾浮出水面。本以為縱然暗流洶湧,好歹雙方勢力均衡,誰也不能奈何得了誰,難道在這段時間撕破了臉皮?

    葉行遠有心想找個人問問,但路人瞧見他是讀書人打扮,都不願停下腳步,甚至畏之如虎。

    奇哉怪也!葉行遠越發感覺不對,又看了看歐陽紫玉大小姐,本來他沒想著先去歐陽舉人家拜訪。但此時情形怪異,看來也不得不先去問個究竟,免得糊裡糊塗又出了什麼差錯。

    拿定了主意後,他便對歐陽紫玉道:「這縣中十分怪異,我便隨你去貴府拜見歐陽前輩,也好問問出了什麼事。」

    縣內漩渦看來比之前預估的更大。所謂破家的知縣滅門的令尹,本地士紳與周知縣掰腕子也不知勝負如何。

    幸好這幾個月自己避禍府城,未被涉及,否則還不定惹出什麼麻煩(其實去府城惹出的麻煩也不算小)。

    「好啊!」歐陽紫玉沒心沒肺。她沒想到自己老爹能有什麼事情,也不大關注縣裡變故。只聽說葉行遠要去她家,心中不知怎的湧出一股愉悅之情,點頭讚道:「你隨我去了一趟府城,得了秀才功名。倒是更注重禮儀了,不錯!」

    葉行遠知道歐陽紫玉性子粗疏,也不多解釋,就隨著她穿過半個縣城,來到歐陽舉人宅前。卻見門前冷落,不由就吃了一驚。

    一個縣裡沒幾個常住的舉人,所以舉人已經是縣裡的頭面人物了。舉人府宅,平日裡不說門庭若市,好歹也是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在方應物印象裡。歐陽家的門前總有各種客人來拜會,熱鬧得很。

    但今日所見,歐陽府第卻是大門緊閉,門庭冷落,蕭索的落葉順著風勢打著轉兒。

    歐陽紫玉還沒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上前去敲門,良久方有一個老家人出來開門,看見歐陽紫玉又驚又喜道:「大小姐,你可回來了!」

    歐陽紫玉微微愣了愣,「福伯。怎麼是你?門房小廝們又偷懶去了?爹爹也真是太過寬縱下人。」

    福伯乃是歐陽舉人府中的管家,平時只跟隨舉人身邊聽候吩咐,這守門的事情還用不著他這把老胳膊老腿。門口不見把門的小廝,難道又跑出去玩耍了?

    「先進來!先進來!」福伯認得葉行遠。知道他是老爺看中的後輩,也是讀書相公。又與小姐共赴府城讀書,那就肯定不是外人。便請他們兩人入內,又左右張望後,趕緊閉門掩戶。

    進了前堂,福伯才嘆氣道:「葉公子。大小姐,你們怎麼這時候回來了?老爺臨走之前,還特意叫人捎信去府城。讓你們兩人留在府城,先不要回來。」

    葉行遠見府中空蕩蕩的沒什麼人,似乎只剩下這一個老家人看家,也不由得暗暗心驚,這是怎麼回事?

    堂堂舉人,可是等同於八品的身份,即使是一縣主官也不敢輕易動他,難道說縣中局勢緊張到連歐陽舉人都要棄家避禍的程度?這該是何等大事?

    想到這裡,葉行遠急忙問道:「縣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歐陽前輩去了哪裡?莫非有什麼禍事?還請細細道來!」

    這情形太古怪,葉行遠之前還覺得自己經過了大風大浪,府城這大地方都遊刃有餘,龍宮這種對手都應付過去了,回到縣城後,應該不會有什麼能讓自己心驚的了。

    但現在看來,如果歐陽舉人都可能遭逢意外,那自己這個新鮮出爐的秀才,還真未必能當成一面免死金牌。所以還是得迅速摸清脈絡,及早應對才是。

    福伯苦笑道:「多承葉公子關心,老爺倒是並無大礙,只因為山頭村中出了些事故。縣中的讀書相公,大多都聯袂前往,所以老爺也去了。」

    只是村中出事,竟然要縣中的舉人秀才一起前往?葉行遠與歐陽紫玉對視一眼,這時候就連以歐陽紫玉的長反射弧,都反應過來事情不對了。

    「爹爹將家中僕人都帶去了?娘呢?也去了?」歐陽紫玉追問道。

    整個宅中空無一人,如果說前院那些青壯家丁,歐陽舉人還能帶去壯行色。那麼主母與後院的丫環,又到哪兒去了?

    福伯一臉苦澀,「主母已經回了娘家,說是暫避風頭,前幾日老爺還遣散家中僕人,說是要做一件大事,不能連累我們。老僕實在不肯離去,老爺無奈之下,才容我在此看家,他是一個人去的山頭村。」

    葉行遠越發的震驚了。這是真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歐陽舉人讓夫人回娘家避禍,此外還遣散家奴,這到底是是犯下了什麼罪過,還是要做什麼大事,才會如此行事?

    舉人乃是官身,就算是惹上了官司,只要功名未革,基本上也可以安然度日,不必如此慌張。而且聽福伯之前所說,似乎還不僅僅是歐陽舉人,全縣不少讀書人都聯合起來了,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話都說到了這兒,福伯自然也沒必要隱瞞,繼續說道:「事情起因,還是因為山頭村王老爺。他因為私自求雨,被縣尊下令緝拿,卻死在家中......」

    「啊?」歐陽紫玉摀住嘴巴,忍不住驚呼一聲,就連一向淡定的葉行遠都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皺眉問道:「山頭村王老爺,莫非是王碩王舉人?」

    這話其實多餘,山頭村位于歸陽縣最偏僻山中,能以老爺尊稱的只有一人,便是年過花甲的老舉人王碩。

    當日歐陽舉人在家中舉行宴會,慶賀葉行遠拿到縣試案首,王舉人也曾到場,他鬚髮皆白,卻是個形如烈火的老人。

    明知山頭村除了王碩沒有第二個王老爺,但葉行遠不能不多問一句,因為舉人被逼死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

    福伯低頭垂淚,「正是王舉人。」

    葉行遠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麼好。前文提到過,本朝讀書人的地位尊貴,就是一個小小童生意外身死,都會是轟動全縣的案子。何況是舉人老爺,而且還是死在這麼敏感的時候!

    就算他是因為老邁病死,但在周知縣下令緝拿的時候去世,也必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這肯定會被視為是對全縣士紳的挑戰。

    話說回來,葉行遠死活不明白,周知縣又是哪來的底氣,居然敢下令緝拿一個舉人?就算王舉人沒病沒痛,被周知縣這般折辱,以他的性子氣都要氣死了。

    功名未革之前,舉人就是八品待遇,身份上與周知縣也只差一階而已。就算周知縣乃是實權正職,在縣內大權在握,但用到「緝拿」二字,這可就是一點面子也不給,真打算趕盡殺絕了。

    周知縣到底意欲何為?這是在挑戰整個歸陽縣的讀書人!連葉行遠這個穿越者,聽到王舉人之死,都生了同仇敵愾的心思。

    葉行遠正在愕然的時候,福伯的下一句話卻更是讓他差點驚掉了下巴。福伯壓低了聲音道:「聽老爺的意思,王舉人是被周知縣下令害死的......」

    這絕不可能啊,葉行遠下意識的想道。周知縣他見過,雖然執政風格激烈,但也是一個有城府的官員。

    他能夠孤身前來歸陽縣,在這士紳勢力龐大的縣裡站穩腳跟,隱隱還佔到上風,那就絕對不是一個魯莽之輩。

    就算為了敲打全縣士人而立威,周知縣也不至於做出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本朝以讀書人治國,除非想要要自絕於士人群體,那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做的。

    「可有證據?」葉行遠倒不是為了周知縣辨白,也不是相信周知縣的品行,但知道茲事體大,非得問清楚不可。

    「若是有證據,老爺們早就告上省城了,哪裡會人人自危?」福伯老淚縱橫,「也不知周知縣勾結了什麼妖人,行事狠毒。我見老爺日夜不停的長吁短嘆,這十幾年來從未有過這種模樣。」

    歐陽舉人算得上是本縣士紳領袖,便算是正面與周知縣硬碰硬,也不至於輕易敗北。他都擔憂成這樣,可見此事必有內情。

    葉行遠還想再問,突然聽見大門響起粗暴的敲擊聲,並伴隨著幾聲呼喝:「縣中捕快在此!方才聽聞鄉鄰報告,說是有賊潛進歐陽老爺府中了!我等擔心賊子驚擾了內眷,特來巡視,速速開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8 08:10 PM

第九十二章 登門折辱

    捕快查案,居然敢闖進舉人府?葉行遠怎麼也想不到,縣內局勢居然險惡到了如此地步,真有種「禮崩樂壞」的感覺,看來周知縣真是不打算給本縣士紳留一點體面了。

    再說舉人府一直都不曾開門,這一會兒的功夫只有他和歐陽紫玉兩人入府。他們前腳剛進來,捕快後腳便到,這是否還意味著周知縣緊密監視著歐陽舉人家?

    福伯開了門,怒氣衝衝的說:「爾等今日怎麼又來攪擾?老爺不在家,家裡也沒什麼好偷的東西,能進什麼賊?各位都請回去吧!」

    &nb? ;  為首帶隊的卻是老熟人黃典吏,他朝門內望了幾眼,冷笑道:「明明有人稟報說生人進府,正是因為舉人老爺不在,縣尊老爺特意吩咐我們,要好好看顧,不可出了紕漏!你這老奴知情不報,焉知是不是與賊人勾結,盜取主家財物?」

    福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黃典吏道:「哪有什麼生人進府?我家大小姐回來了,難道這也要到衙門報備?」

    黃典吏抬了抬眼皮哂笑道:「歐陽小姐回來了?那倒是可喜可賀,不過可有人看見還有一名陌生男子,我可不記得舉人老爺有男丁,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葉行遠忍無可忍,跨出正廳,對著黃典吏拱了拱手,淡淡道:「黃先生多日不見,想不到文房典吏也管起緝盜之事?我與歐陽小姐結伴而回,難道典吏要紅口白牙,污我這讀書人為盜麼?」

    看來縣中真是周縣尊一手遮天的局面,否則的話,黃典吏本司文房,縱然在縣裡有些手段,也不至於讓他帶著捕快來搜查舉人家。

    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周知縣也是藉著黃典吏的手來找歐陽舉人的麻煩。這黃典吏與歐陽舉人有二十年的舊怨。這種事沒有誰能比他更積極。

    黃典吏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個「陌生人」竟是葉行遠。他原本只是聽說歐陽紫玉回來,要來找個麻煩,葉行遠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

    黃典吏並不知道歐陽舉人讓女兒與葉行遠同行,更不知他們從府城同返。不過對他而言,都是怨憤的對象。

    當日劉婆添油加醋,說葉行遠高調拒黃典吏之女婚事是因為攀上了歐陽舉人的高枝,這就引得他新仇舊恨一起發作,想要在縣試之中陷害葉行遠。

    結果不但功敗垂成,還惹出了好大事端。讓他被縣尊一頓責罵,險些失寵,結果心中更加深恨葉行遠。

    如今葉行遠居然與歐陽紫玉孤男寡女出雙入對,更是佐證了劉婆之言,直叫黃典吏咬牙切齒。「原來是葉公子,如今縣中正值多事之秋,縣尊公務繁忙,我既為本縣吏員頭目,自然要鞠躬盡瘁。多擔幾分責任。

    有些人蓄意挑唆百姓鬧事,縣衙中已經關了不少渾水摸魚的盜賊!倒是葉公子你,聽說說上府學唸書去了,怎麼此時便回?」

    算算時日。府試恩科剛剛結束,難道葉行遠中了秀才回來?黃典吏心中也有些懷疑,但一來葉行遠此去不過兩月,在他眼中仍舊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二來就算他真的考中了秀才。在如今本縣局勢裡,也算不上決定性的人物。

    想到此處,黃典吏心中篤定。只是頻頻冷笑。葉行遠懶得與他多說,漫不經心道:「時近過年,我先回家探望親姐,此乃人之常情,典吏還要過問麼?

    又如今既知我身份,所謂盜賊之事,自然是一場虛驚。各位就請回吧,縣中治安還要勞動各位盯著,卻不要只守著一處屍位素餐才好。」

    葉行遠言語中暗含諷刺,目光在捕快裡中掃了掃,卻發現有個人躲躲藏藏,不敢正面對著自己。又仔細一看,竟然是他的便宜姐夫劉敦。

    這劉敦到縣中當了捕快?葉行遠又大感意外,這次回縣裡,真是各種變化都有。

    捕快雖然是縣衙爪牙,政治地位不算高,不過對於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村人來說,也算是入了公門的皇差。尤其是這種特殊時候,捕快狐假虎威,必能撈不少外快。

    劉家不過是有幾個錢的小生意人而已,劉敦當捕快應該就是走了黃典吏的路子。黃典吏與葉行遠、歐陽舉人不合,別人不知道,劉家肯定清楚。

    那麼劉家是想腳踩兩條船,還是想要徹底站到黃典吏周知縣一方?那姐姐這兩個月,不知可曾遭遇什麼變故?

    一想到此事,葉行遠不由得有點著急了,正要喝問劉敦,卻聽黃典吏搶在前面陰陽怪氣的說:「葉公子為本縣案首,讀書人種子,深得縣尊老爺看中,自然是無事的。不過歐陽小姐卻有些罣礙,之前就有苦主上衙門將歐陽小姐告了。

    只是小姐一直不在家中,又礙著歐陽舉人的面子,縣尊老爺這才沒有發出牌票拘拿。今日既然出現了,就請小姐隨我到衙門走上一遭吧!」

    這才是黃典吏的原本目的,遇到葉行遠只是個意外,意外完了後,事情還是要回到本來的軌道上。

    居然要帶歐陽小姐上衙門?葉行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黃典吏必然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但要出捕快拿舉人女眷去縣衙,此事未經知縣許可,絕對不可能發生。

    福伯也是睚眥俱裂,如果今天讓縣衙把歐陽紫玉帶走,那他這個管家就只有撞死謝罪了!「這如何使得?我家小姐乃是名門閨秀,如何能入公門?狗賊不要欺人太甚!」

    之前是有過公事文書,縣衙曾問詢過歐陽舉人,但當時舉人已經回覆過了,況且歐陽紫玉一直都不在家,福伯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剛才黃典吏敲門進來,福伯根本就沒有聯想起此事。

    沒想到黃典吏藉口抓賊進門,之後居然要提歐陽小姐回縣衙,這可是把歐陽家往死裡糟蹋,福伯豈肯答應。

    黃典吏面色沉下來,正氣凜然的說:「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區區一位舉人小姐?到了公堂上,原被告互相對質,若是不曾作惡,縣尊老爺自然會還她一個清白。

    若是確有罪行,縣尊也會依例判決!你這老奴也是讀書人家伺候慣的,應知道國法天理四個字怎麼寫,怎能口出這等胡言?」

    歐陽紫玉在裡面聽得大怒,她自從修了劍仙,本來也不在乎拋頭露面,當下就衝了出來。指著黃典吏喝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狀告我?我在縣中一貫奉公守法、行俠仗義,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開眼!」

    葉行遠只想苦笑,心道大小姐你自稱奉公守法也就罷了,「行俠仗義」是什麼鬼?下半句又是純粹的威脅,儼然就是一個囂張跋扈的二代嘴臉,我要是奉公職守的執法人員,也沒有不抓你的理由啊。

    不能讓歐陽紫玉滿嘴跑火車了。葉行遠趕緊將她拉下去,擋在她面前,笑道:「黃典吏,你適才也說了。縣尊老爺未下牌票。這就不是提取人犯,只是請歐陽小姐前去縣衙問話。

    既然如此,歐陽小姐旅途勞頓,需要安歇。也有暫時不去的道理。反過來我倒要問問,到底是何人狀告歐陽小姐?我可代替呈文以辯,不必親去縣衙。」

    這就是對讀書人的優待了。葉行遠也研究的門清。本朝律法,有苦主告狀,被告便得到縣衙應訴,歐陽紫玉要不是出生在舉人家,那周知縣肯定毫不猶豫下牌票拘人了。

    等到公堂之上,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但歐陽紫玉是舉人家的小姐,就享受著舉人的體面。

    第一,若非罪證確鑿,衙門對讀書人及其家眷不會直接下牌票,只會請到府衙質詢,這其中當然就有彈性,可以稱病或者有事拖延。第二,若是自認無罪,也可以呈文自辯,不必親至公堂,更不會對其輕易用刑。

    葉行遠還是童生的時候,就能享受這些優待,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龍宮不能直接請府衙把他抓起來的原因。

    黃典吏也不過是想要折辱歐陽家罷了,若是福伯、歐陽紫玉不曉事,被他言語詐唬幾句,或者話裡抓住了把柄,真去了公堂上,那麼歐陽紫玉最後會不會被定罪,這名聲可就壞了。

    如今被冷靜的葉行遠擋住,他也不好真的用強,只哼聲道:「狀告歐陽紫玉者,正是你姐姐葉翠芝的婆婆,潛山村劉氏!

    她自訴被歐陽紫玉恃強打傷,如今還留有後遺症狀,行走不便,每逢陰雨便臥床不起,經有司請郎中鑑定,已經定為中度傷殘!

    此事若是屬實,那就是蓄意傷人之罪,杖一百,徒三年!歐陽小姐,莫非以為律法是鬧著玩的麼!」

    我靠!葉行遠無語,那都是多久前發生的小事兒了,他早就忘之腦後了,沒想到還留下這種後遺症。劉婆居然抽了風,敢上衙門去告歐陽紫玉。

    「什麼?」歐陽紫玉不服氣的大叫,「哪有此事,什麼潛山村劉氏?我只用無形劍氣打過一個罵街潑婦,而且還收住了力氣,怎麼可能打成傷殘?」

    堂堂一個超凡脫俗的劍仙對凡人動了手,結果被官府定罪,那簡直笑掉大牙,歐陽紫玉如何能忍得了這種羞辱。

    葉行遠顧不得男女大防,趕緊伸手死死摀住歐陽紫玉的嘴!這大小姐還真是口無遮攔,什麼話都敢放,眼看黃典吏面露陰笑,葉行遠知道不好,心中又驚又怒。

    葉行遠算是想明白了,劉婆大概徹底投靠了黃典吏,不然怎麼會上衙門狀告歐陽大小姐,顯然是連舉人家都不惜得罪了,說不定劉敦的捕快位置就是這麼換來的。

    這兩個月來,不知她有沒有去欺負姐姐?一想到這點,葉行遠更是著急,表面依舊淡定道:「此事我們已知曉,不日歐陽小姐自當呈文自辯,今日你且請便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8 08:12 PM

第九十三章 潑婦罵街

    黃典吏拂袖而去,葉行遠寬慰過歐陽紫玉,卻忍不住要先趕回潛山村,他見不到姐姐的情況,就放不下心來。至於縣中之事,葉行遠有預感,他早晚都要介入,只怕跑都跑不了。

    潛山村中平日就頗為寧靜,到了冬天村中閒適,沒有什麼喧囂熱鬧處,但今天卻有一陣尖厲的罵街聲破壞了和諧。

    「你這個不孝的兒媳婦!仗著有娘家弟弟撐腰,就不敬公婆,不理丈夫,獨自帶孩子住在娘家!你們來評評理,世上哪有這個道理!」劉婆中氣十足,堵在葉行遠家門口大罵。

    當然此時葉行遠遊學未歸,在家中只有他姐姐葉翠芝和外甥女霞兒在。葉翠芝漲紅了臉,低頭垂淚,只用棉布堵住了女兒的耳朵,不忍讓她聽見這些污穢言語。

    「娘,祖母為什麼要來罵我們?」霞兒年方四歲,卻生得甚是乖巧,既稚嫩又不解的向葉翠芝詢問。

    葉翠芝鼻子一酸,輕輕撫摸女兒軟軟的頭頂毛髮,半晌無語。這由來已久了,本來當日因為劉敦說要休妻,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便打算斷了這姻緣,走出這泥潭。

    後來因為葉行遠中了童生,眼看要青雲直上,劉家又後悔了,三番五次巴上來想要將她接回去。但葉行遠看得清楚,知道劉家是虎狼之穴,一再苦勸姐姐要想清楚。

    當葉行遠入府城遊學,籌備明年府試的時候,也曾交待明白,與劉家約法三章,說好是等他從府城回來之後,再解決與劉家的婚姻之事。

    一開始劉公劉婆對葉行遠頗為忌憚,倒也不敢違拗,每逢年假,便把葉翠芝之女霞兒送來,又讓劉敦時時送些吃食,是示好之意。

    葉翠芝本就心軟,也就漸漸回心轉意,只是因為信賴弟弟的判斷,所以才並不急於返回劉家,只靜觀其變。

    誰知劉家的態度沒好足兩月,便又翻了臉,這一次不但是要將葉翠芝趕出劉家,連親生的孫女兒都不想要了。有一日劉敦將女兒送來之後,便再不來接,葉翠芝心中疑惑,託人詢問,卻被劉婆一頓痛罵。

    不僅如此,劉婆還隔三差五,來葉家尋釁罵人。初時葉翠芝還與她爭執,順便想要問清楚到底劉家是怎麼個意思。

    但劉婆顧左右而言他,只罵人,不回話,也不講理。葉翠芝氣憤之下,實在不願再與婆婆說話,每逢劉婆來罵,只躲在屋中當沒聽見,但心中到底委屈。

    兄弟遠在府城,娘家沒個撐腰的人,終究是受欺負。這一段時間葉翠芝也打聽清楚了,自葉行遠去府城之後,縣城的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縣尊與歐陽舉人為首的士紳幾乎要打起來了。

    而葉行遠畢竟是歐陽舉人提拔的,與黃典吏一夥幾乎可說已經勢不兩立,況且劉敦去縣衙做了捕快,還要指望縣太爺提拔。

    故而劉家這是想與葉家掰扯乾淨,順便還因為黃典吏的私人恩怨,不斷來打葉行遠的臉,也算是一種討好縣太爺與黃典吏的方式。

    在劉婆的腦子裡,也就這麼點見識了,她覺得這確實算自己表現決心了。反正劉婆這一介潑婦,也不在乎什麼面皮,撒潑打滾這種事還樂在其中,一般人哪能與她一般見識?葉行遠反正不會回來過年了,怕他作甚?

    此時劉婆兩手叉腰,戟指喝罵,站在街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自覺威風凜凜。「你兄弟如今去了府城,我倒要看看,還有誰來給你撐腰?我們劉家娶不起你這樣的媳婦,也真不知道葉行遠好歹是讀書人,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姐姐」

    她罵得興高采烈,卻說葉行遠在歸陽縣與歐陽紫玉暫時分別,急匆匆從山路趕回家,剛進村口,就隱隱聽見自己名字。

    他本就為姐姐提著一顆心,再豎起耳朵聽了聽,感到這聲音甚是熟悉。待聽清是劉婆罵人,不由勃然大怒。

    葉行遠疾步衝進村中,一路跑一路大喝,「劉婆!你安敢欺人?葉行遠在此!」

    劉婆嚇了一跳,有半句話噎在喉嚨口,面色漲得通紅,不停咳嗽了幾聲。只見葉行遠握著拳頭劈面而來,難免膽怯,退了兩步道:「原來葉公子你回來了」

    不由得心裡犯起了嘀咕,不是說去府城考秀才麼?怎麼不到臘月便回?難道是打算過了年再回府城?這也未免回來得太早,就這怠惰性子,恐怕也考不中秀才!

    小山村消息閉塞,黃典吏知道恩科已經結束,家中沒有童生的小村居民,卻連朝廷舉辦恩科都未必知曉。

    葉行遠又是沒幾天便匆匆忙忙趕回歸陽縣,此時秀才名單估計剛到縣裡。黃典吏都未曾知曉他中或未中,而且黃典吏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第一時間來知會劉婆。

    劉婆想起黃典吏對自己的承諾,又想起兒子吃上了官家飯,腰桿不覺硬了兩分。再看葉行遠身邊沒有那位敢打人的女漢子在,膽氣再壯幾分,只嘀咕道:「葉公子去了府城幾日,氣焰越發盛了!我自管教兒媳婦,又與你何干?」

    葉行遠暫時懶得理她,葉翠芝聽到兄弟的聲音,開門迎了出來。葉行遠先將包袱和禮物交給了她,又摸了摸霞兒的頭,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翠芝搖了搖頭,只驚惶道:「弟弟怎麼回來了?不是說府試之前,都要呆在府城麼?」

    她這時候想著的還是弟弟的前程,自己在村中受些委屈算得什麼,只要弟弟能科場得意,還怕沒有自己的好日子過?縱然是棄婦下堂,大不了離鄉背井,帶著女兒依託弟弟,這日子也盡可過得下去。

    劉婆兇猛,劉敦又是個懦弱的性子,雖然他當了捕快之後,這一陣還偷偷來看過女兒幾次,也算是良心未泯。但終究是個怕父母的貨,不能當門立戶,葉翠芝早已心死。

    葉行遠笑道:「回來自有緣由,總之姐姐不必擔心,你先帶著霞兒進屋去,讓我料理掉這劉婆,再來與你說話。」

    如果葉行遠是童生身份,在這鄉村之中或許還得顧忌幾分。但如今他是堂堂秀才,府試案首,若在這潛山村之中還囂張不起來,也就枉擔了這天子門生的名號。

    其實葉行遠還記著一個仇,當初他社學突圍,正春風得意之時,就是劉婆堵門潑婦罵街,讓他承受了人生第一場慘敗要不是歐陽紫玉突然出現,出手打跑劉婆,挽回了他幾分面子,當真就只能龜縮不出了。

    如今他發現清心聖音神通,可以用於罵戰,身懷屠龍之技,正拔劍四顧心茫然,居然有人不開眼來挑釁,豈能不用?

    葉翠芝還有心擔心道:「你是讀書人,可不能不顧讀書人的體面,不要與鄉間潑婦一般見識」

    葉行遠點頭,「這我自然省得。罵人是讀書人的雅事,豈能算是罵街?姐姐只管放心,帶著霞兒去吃點心,且看我的手段。」

    他將葉翠芝和霞兒哄回了屋,這才冷冷的轉頭面向劉婆,責問道:「聽說你們劉家又勾搭上了黃典吏?那劉敦當了捕快,你就不想要我們這們親戚了?還是得了別人授意,才敢來欺負我姐姐?」

    經歷了府城諸多變故,又見識了張知府等高人的手段,不得不說葉行遠的眼界也開闊了許多。許多小事不用親見親聞,略一思索,便能推斷個七八分。

    黃典吏深恨歐陽舉人和葉行遠,他都敢去找舉人府的麻煩,還試圖帶走歐陽紫玉,對葉行遠自然更不會客氣。只沒想到這人手段下作到這種地步,即使葉行遠躲去府城,他還要找婦孺的麻煩。

    「哎喲喲!」劉婆叫喚一聲,拿著花帕子摀住了嘴巴,尖刻道:「葉公子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劉家的家事,與你們讀書人和官府裡老爺有什麼關係?葉翠芝不守婦道,我是她的婆婆,我就管得!

    清官還難斷家務事,何況你區區一個童生?你若讓開,我不牽扯到你,你若敢仗著讀書人的身份欺負我這老婆子,我就敢吊死在你家門口,看哪位老爺還敢在考試取中你!」

    這兩月間劉婆經黃典吏教誨,倒是知道了讀書人的弱點。讀書人狡獪,你與他們講道理是不成的,就算是黃典吏也說不過他們。

    但讀書人都愛面子,若是跟讀書人胡攪蠻纏,潑婦罵街,那讀書人反而是秀才遇到兵,不知該如何下手了。尤其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更是對讀書人有奇效,有哪個讀書人不怕壞了名聲?

    劉婆這招「吊死在你家門口」一出,大約普通的讀書人都只能喏喏而退,根本不敢與之爭鋒。可說是威脅極大的大殺器,但葉行遠豈是一般的讀書人?

    他長笑一聲,「想不到三月不見,連你這潑婦都有了幾分長進,甚好!我還怕你一下都挨不住,那就沒什麼趣味了。」

    劉婆身子一震,本能的有一種不祥預感。但終究是死鴨子嘴硬,昂頭瞪著葉行遠,冷笑道:「好呀!我倒要看看,你這讀書人敢把我這老婆子怎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9 07:45 PM

第九十四章 為生民立命!

    二十年來,劉婆在潛山村吵架罵街堪稱無敵手,積累了足夠底氣以及豐富的經驗。有時候,隱隱有寂寞如雪的感慨,這葉行遠再會讀書,又能怎麼樣?

    葉行遠心底徹底有了決絕之意,劉婆狀告歐陽紫玉,還可以說是她利令智昏,受了黃典吏的唆使,還可以不與她計較。

    但劉婆竟然敢得寸進尺,自食其言,再次欺到葉翠芝頭上,那可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別怪他不客氣了不只是眼前對罵,還有姐姐的婚姻問題。

    劉婆兀自呶呶不休,叫道:「都來評評理,一個讀書人,不知道尊老,竟是對我這長輩呼喝,成什麼樣子?我今日還就不走了,你有本事來打我!」

    劉婆毫不畏懼的把身子向前拱,大約葉行遠只要有任何動作,她就會趁勢倒地,大叫「讀書相公打人啦」之類言語,撒潑打滾。這種反應,葉行遠完全預料得到。

    所以葉行遠沒有動,彷彿漫不經心張口,喝道:「你這不慈、不羞、不賢、不智的無德蠢婦,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葉行遠的話聽在別人耳裡,感到具有無比的威嚴。落在劉婆耳中,更是如同雷鳴一般,叫她身子登時僵住了,只覺得腦中刺痛,一時之間竟然動彈不得。

    葉行遠冷不丁的用上清心聖音神通來責罵劉婆,果然一擊建功。若不是與虎精戰鬥時情急大罵,還真想不到清心聖音如此用法。

    見劉婆僵立不動,那張惡毒的破嘴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葉行遠終於感到出了一口惡氣。心中大暢,有了神通就是好!

    又宜將剩勇追窮寇,再接再厲道:「逼子離妻,趕走親孫,此謂不慈!人生在世若無慈心。與禽獸何異?況婦人本當心慈,方能正一家之風,爾既不慈,必遭惡報,難得孝悌,老年孤苦!」

    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對自己的晚輩這麼殘忍,指望晚輩以後來孝順你,那是白日做夢!

    劉婆被葉行遠劈頭蓋臉的責罵,怒不可遏,想要反唇相譏。卻只覺得舌頭和嘴唇都好像被什麼東西鉗住了,喉頭荷荷有聲,卻不知該怎麼反罵回去了。

    「撒潑打滾,污言穢語,此謂不羞!爾本是一鄉村婦人,偏作此狂態,仗恃鄉人淳厚,不與你計較。便動輒潑婦罵街,只為爭區區之利,敗壞良俗。真乃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葉行遠作為讀書人,最討厭劉婆的就是這一點,上次連自己都吃了悶虧,這當然得狠狠罵回來!

    之前鄰居們都聽劉婆在罵街,但沒法管這個閒事,所以都閉門不出。又聽到葉行遠回來。本以為最多就是劉婆罵累了回家。

    但沒想到,劉婆居然被葉行遠指著鼻子責罵。竟不聞一絲反駁。不由都是大奇,不少人走出門外。強力現場圍觀。

    葉行遠看到人多,也不在意,只繼續喝罵道:「不辨是非,慫恿家人為虎作倀,不知大禍臨頭,此謂不賢!妻賢夫禍少,母賢子能孝,你行事不當,心性不當,必當禍及家人!」

    劉婆就是個鄉下蠢婆子,在官民對立這麼激烈的時候讓劉敦去當捕快,這讓以後劉敦回來怎麼面對鄉親?像黃典吏這樣在縣內手眼通天,自是不怕,他們小小一個劉家住在村中,能承擔得起民眾之怒?

    聽到「為虎作倀」四個字,一眾村民都是嘩然,瞧著葉行遠的目光之中都流露出敬佩之色,但也多多少少有些擔心。

    葉行遠這孩子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後來出息了考中童生,又去府學唸書,眼看就飛黃騰達了。想不到居然還唸著村裡的鄉親,回來攪進這泥潭之中。

    「不明強弱,不能自知,此謂不智!你有多大本事,竟然被攛掇著去告歐陽小姐?又有多大能耐,竟然敢來欺負我姐姐?歐陽小姐乃是舉人之女,我乃是堂堂府試案首,新出爐的秀才,你敢來惹我?」

    葉行遠厲聲大喝,劉婆渾身一悚,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秀才?怎麼會葉家的小子已經是秀才了?不是說考試是明年麼?雖然猜想他有可能會發達,但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快!

    「不慈、不羞、不賢、不智!你為老不尊,還敢在我面前丟人現眼,真是不知死活!為免禍計,你子劉敦,既為皂隸,亦可為我葉家贅婿,與劉家斷絕關係。此事我自然會請劉、葉兩家宗族,議論定下,輪不到你一個老虔婆來置喙!」

    葉行遠對姐姐的婚事,早有腹稿,他這次中了秀才回來,說出這個打算更有底氣。

    劉家純粹就是坑,這門親戚絕對不能要,但姐姐對劉敦卻還有情,霞兒也不能沒有了父親。何況如今劉家行事七顛八倒,葉行遠還怕被他們連累。

    本來葉行遠還有點猶豫,擔心對劉家衝擊太大。但是看到劉婆的嘴臉,就沒法再客氣了,毅然提出這個要求。自家的家事還不寧靜時,還去可憐別人未免太奢侈了。

    葉翠芝在屋中聽到弟弟之言,驚喜交加,喜的是葉行遠果然爭氣,才三個月就掙了秀才回來。驚的他居然提出這種異想天開的主意,這這劉家豈能同意?

    如果是葉翠芝自己,細想來這倒真是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劉敦並不是壞人,只是生性懦弱,容易為父母擺佈。若他能夠入了葉家,只要葉翠芝耳提面命,他也就會老老實實,對女兒來說,也是最好的結果。

    一想到這裡,葉翠芝不免患得患失起來,不知葉行遠的這個盤算能否成功。

    葉行遠卻發了狠要促成,堂堂府試案首秀才,不給自家辦點事,那也太窩囊了。清心聖音神通也是要消耗靈力的。他可是有的放矢,不是真浪費靈力跟一個蠢婆子吵架罵街。

    遭受神通衝擊的劉婆面色煞白,又氣又嚇,一口氣出不上來,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竟是被罵得閉過氣去。

    一旁劉敦躥了出來,口中高喊母親,伸手將她扶起,回頭卻又敬畏的瞧著葉行遠,絲毫不敢多言。

    他在歐陽舉人家遇上葉行遠之後,心裡就覺得不對。因此便與黃典吏告了假,急急忙忙回村,果然正見著葉行遠在訓斥自家母親。

    劉敦勉強算個孝子,但這幾個月來母親的折騰實在是讓他心中不滿。葉行遠說得字字句句在理,他想生氣也氣不起來。甚至還覺得葉行遠所言其實也不算錯。

    等到葉行遠說出招贅的話頭,劉敦腦中轟然一響,竟然是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搓手大喜。葉翠芝不在家中,他才感覺到老婆的重要,這幾個月來一直都在懊悔。

    而此後霞兒也被送走,他更是心如刀割,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何嘗不想一家人和和美美。享受天倫之樂,可他膽小懦弱,又不敢違拗父母之言。始終找不到什麼解決的辦法。

    入贅葉家,這幾個字就像是一盞明燈懸掛在他面前,讓他陡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哪怕是改名換姓,那又算得了什麼,這種日子,他可是過不下去了!

    葉行遠此時也沒想到。清心聖音神通這麼好用。即便知道了姐夫的心理活動,他也只能一聲嘆息。這姐夫的性子實在是太弱了些。

    好在日後葉行遠有大好的前程,姐姐葉翠芝又是潑辣的性子。配這沒用卻窩囊老實的男人,說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劉敦倒知道自己不便就此接話,當下一聲不吭,抱起母親便回。葉行遠大獲全勝,只覺得念頭通達,哈哈一笑,正要回房。一眾鄉人卻團團圍了上來,眼中都是泛著希冀之色。

    「葉葉相公,您真的中了秀才?這可是大好事啊!」鄉中耆宿老淚縱橫,拉住了葉行遠的袖子,就想要跪下叩頭。

    葉行遠哪裡受得起,趕緊伸手將他們幾個扶起,「我只是僥倖中了秀才,何敢當諸位父老大禮?諸位都是看著我長大的,仍按舊時稱呼便是。」

    對劉婆這種人當然要搭起架子,但對於鄉中老人,葉行遠卻不能自以為是秀才相公而無禮。他年紀畢竟還小,在父老鄉親面前裝逼充大,那可是天打雷劈的事。

    那幾個老人卻是不肯,口口聲聲喚著「葉相公」,只道:「禮不可廢,葉相公雖然年紀小,但這位格高,乃是朝廷體面,我們豈能胡亂稱呼?再說如今我們村如此苦楚,正要找人出頭,這卻要求著葉相公你了!」

    說到此處,一眾父老又是哭起來。

    葉行遠瞧他們臉上都有憔悴之色,許多村中奔走的孩童更是面黃肌瘦,突然想到什麼,驚呼道:「難道縣中限制雨水,也限到了我們潛山村?」

    在縣城之中葉行遠已經大致問明白現在的情況,但只當矛盾最激烈的是山頭村等幾個村莊,沒想到半山腰的潛山村也遭了殃。回想起來,潛山村在他離開之前兩三個月就沒什麼雨水,這三月之間,難道更受苛待?

    「何止是限制!」老人家憤憤不平,敲打著手中木杖,「夏日還有幾分雨水,勉強灌溉,之後卻連一滴雨水都沒有,原本該有的收成都損了一半。這樣下去,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葉相公好歹回來了,求你為我們村做主啊!」

    潛山村沒有出什麼讀書人,連常居的秀才都沒有一個,在縣中自然就沒有話語權,山腰的雨水也就分不到他們頭上。現在葉行遠回來,自然是要求他幫忙。

    葉行遠環顧諸人,只覺得都是面有菜色,不由也是動了惻隱之心。他葉行遠終究是出自潛山村的人,這是斷不掉的根子。

    便長嘆道:「讀書何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我葉行遠必要爭一個公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0 07:32 AM

第九十五章 心中的光明

    原本在這世界舉人作為地方頭面人物,有牽引天機調節天候的神通,俗稱呼風喚雨。如果有雨水,在歸陽縣這種山村地方,冬季亦可有一茬收成。但此時卻是田地荒蕪,山坡崗地沒有雨水灌溉,冬天小麥必不能活,那也也不必費力氣了。

    葉行遠站在村邊,目睹這枯敗荒涼的景象,忍不住連連搖頭嘆氣,心中也在細細思量。

    周知縣的行為,站在更高的立場上無法衡量對錯,但是作為潛山村的村民,葉行遠卻不願眼睜睜看著慘況繼續蔓延。山腰上的村莊已經如此,那山頂的情況,也就可想而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兩句話葉行遠脫口而出,並不只是假大空的宣言,實乃真心有感而發。

    作為暫未入仕的讀書人,如果說第一目標是讀書考試,那第二目標,應該就是反哺鄉里。聖人云十步之澤,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所謂鄉賢,便是指這種讀書明理之人。

    秀才得清心聖音,本意當然不是為了戰勝罵街的潑婦,而是為了勸人向善,令鄰里和睦。舉人能呼風喚雨,也不是為了顯擺招搖,而是為了潤澤農田,維持鄉鄰溫飽。

    之前的葉行遠,大半時間都在閉門讀書,對這個世界的民生並沒有太深的感觸,但今天彷彿是第一次睜開眼看這世界一般。

    經過轉輪珠強化的五感敏銳,他的目力極為高明,一草一木一塵一沙盡在眼中,這也讓他更能瞧見生民的苦楚。

    流經村口的小溪早已乾涸。草已凋零,樹已枯萎,地面上已經有了乾裂的紋路。鄉中奔跑的孩童有氣無力,雙目都缺乏神采。因為飢餓,原本的壯年漢子都顯得有氣無力。而原本喜歡嘮叨的婦人,也只能對著空空的米缸發呆。

    水是生命之源,沒有雨水,也就等於是斷了活路。

    如果沒有神通的世界,這是無可奈何的天災,頂多向官府請求賑濟。卻不能改變現實。然而文聖降世,截取天道而成天機,又通過天命授予讀書人神通,立意就是能夠造福鄉梓。

    文聖所為,正是「為天地立心」。而作為一個小小的秀才,葉行遠能夠做的,便是「為生民立命」!他腦中念頭翻湧,但這初心卻是越來越明晰,越來越讓他動容。

    葉行遠穿越到這個世界,最初並沒有什麼太深的歸屬感,他無非有個姐姐,頂多想著陞官發財解決家庭困境而已。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在這世界上有了朋友,也有了羈絆,有了前進的目標。也就有了發奮的動力。

    當他看到淚流滿面的老者跪於面前,就彷彿觸動了一根心弦,頭腦中陡然一片光明。

    天機本身無情無慾,關於天機各人有各的解讀,還是前文所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葉行遠自己。一直沒有真切探尋過自己的內心。

    那麼此時此刻,葉行遠望著山間荒蕪的梯田。陡然頓悟樂。自己在這世上,必須要做一些事。

    「叔伯鄉親們放心。小子身為讀聖賢書之人,斷不會坐視不理。聽說本縣士紳都聚集在山頭村,我這就去倡議士紳聯合,共勸知縣改弦更張,為潛山村爭來雨水!」

    不問得失,不求名利,只是因為必須去做,方才能夠稱得上一個人,才能不負生平所學。

    葉行遠想明白後,不打算進家門了,轉身直奔山頭村而去。

    「那就多些葉相公了!」村民們感激涕零,又要磕頭,再度被葉行遠攔下。

    葉翠芝曉得這裡頭的利害,但看著神采奕奕的小弟,熱淚盈眶,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通過這短短的幾句話,她就看見了小弟的成長,他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他已經可以頂天立地,撐起家中的門戶,甚至可以庇佑父老。這是男人要做的事,即使前景莫測,她又怎麼能去攔住?

    葉行遠自己也是心潮澎湃,在他撥開雜念,不去考慮利弊的時候,卻陡然發現本心明澈,天機若隱若現,竟是比他平日有意去勾動天機的時候,更加明顯。

    還有這般好處?葉行遠大喜,靈力運轉全身,只覺得飄飄欲仙,直欲乘風飛去,不知不覺靈力的累積和對天機的感悟,竟然又深了一層。

    如此一來,明年省試倒是更有機會了葉行遠原本靈力就遠超常人,肚裡的名篇拿出來就能驚世駭俗,在科舉一途上差的只是天機感悟與真正的學問根基。

    今日一念之間,竟然就突破了所謂「知見障」,得其本心,修為居然因此而再進一層,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這大約就相當於是選擇前進道路了,葉行遠也隱隱有所悟。聖人雖然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但這只是一種天機的表述方式。

    以民為本,當然是天機;但以國為重,同樣是天機;至於君為臣綱,綱舉目張,也一樣是天機。

    站在不同的立場之上,就會對天機有不同的理解,而這種理解,出乎本心,不可更改。地方士紳想要保護本鄉本村的利益,這是他們的本心,也是他們的天機,他們若能夠安定鄉里,自得其功德,也會像葉行遠這樣,對天機的揣摩更深一層。

    而周知縣不管出於目的,要提高本縣的納糧數目,提升生產效率,這也是他的本心他的天機。若他能夠為國多納一石糧,他便是多了一份政績,也就多了一分於天機的感悟。

    撇除私心,不能說是誰對誰錯,只是你所選擇的立場而已。葉行遠,在看到哭泣的本鄉老人,看到被欺負的姐姐,看到那些面黃肌瘦的孩童之後,已經不可能選擇別的立場。

    卻說葉行遠匆匆趕往山頭村。而此時的山頭村中,也正是一片混亂。

    王舉人去世,死因不明。山頭村人不肯罷休,抬棺將縣裡的胥吏團團圍住,吵鬧不休。歐陽舉人等一干士紳從各地趕來。都在好心勸說,想要平息事端。

    「歐陽兄,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鬧,那些胥吏下場無足輕重,但是誤了王老先生入土為安,卻是吾輩之過啊!」縣中另一名丁舉人憂心忡忡。在與歐陽舉人商量。

    歐陽舉人眉頭微蹙,沉聲道:「王老入土固然是大事,不過此事不查清楚,卻也不能急著讓他安葬。村人雖然粗魯不文,但要縣裡給個交代。也是理所應當。」

    王舉人年高,論起資格來比其他幾個舉人都老得多,平日遇上了,歐陽舉人丁舉人都得恭恭敬敬叫一聲老先生。他原本已經在村中準備頤養天年,誰知道竟然會出這種意外。

    當初王舉人魯莽求雨,歐陽舉人等人來不及勸阻,但想著王老先生這麼大年紀,周知縣都不至於太過分。卻不料才一兩日功夫。就傳來了噩耗,怎能叫人不驚心?

    這兩日,除了在外遊學趕考的。縣中有功名的讀書人差不多全都聚集在山頭村,比任何文會都要齊全。

    除了縣城的歐陽舉人、丁舉人兩人之外,正坡鄉高舉人、西山鄉張舉人都陸續趕到,包括死去的王舉人在內,歸陽縣未曾出外的舉人全都聚齊。至於四里八鄉的秀才們,更是絡繹不絕而來。縱然不敢說一個不缺,至少也有七八成。

    因為王舉人的去世。縣中士林震動,本縣士紳已經形成了反對周知縣的共識。按道理說。全縣讀書人聚集起來,眾志成城何事不可為?

    但紛紛擾擾兩天,還是一籌莫展,歐陽舉人對此也頗為無奈。其實歐陽舉人的態度很明確:第一,周知縣必須為王舉人之死給一個交待;第二,這兩年來執行的雨水制度必須停止,恢復以前的各鄉紳自理互助制度。

    以前各鄉各村雨水大體上是平均分配,縱然是旱災也可勉強共度荒年,起碼不會不平均。

    但周知縣上任以來,攬權日盛,將原本的善法一筆抹倒。

    尤其是這幾年天地元氣變動,雨水更有限的情況之下,知縣大人分配雨水更傾向平原幾個產糧大鄉,而對山區鄉村生計基本忽視,終於激起今日之事,也可以說是自食惡果。

    就這兩個訴求,歐陽舉人卻發現居然不太容易推動。

    眾人對第一個要求沒什麼異議,畢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王舉人之死,不管到底是什麼原因,總是讓歸陽縣這一群高高在上的讀書相公人人自危。

    生怕周知縣真仗著衙門權勢,對讀書人下手狠辣,那結盟自保是必須的。但針對第二點訴求,就有些眾說紛紜了。

    歐陽舉人顧全大局,知道縣中現在這種局面,就如坐在火山口上,山上鄉村活不下去,難免要生亂,王舉人的意外頂多只是前奏而已。

    又比如高舉人的正坡鄉處於山頂,三月前還被周知縣否了一寸三分雨水,苦不堪言,所以高舉人也贊同歐陽舉人的意見。

    但丁舉人和張舉人兩人都是出生於縣區東部平原魚米之鄉,現行雨水分配對他們鄉村是有好處的。這時候雖然因為王舉人的死而有義憤,但對於抗議縣衙雨水分配,就默不做聲了。

    他們不說話,秀才們的爭論就更激烈了。有人說,「王舉人都捨身而行,吾輩還猶豫什麼?我等自當振臂高呼,與酷吏鬥到底!」

    但也有人委婉的說,「王舉人之事自然要討回公道,但一碼歸一碼,雨水之事,還當從長計議。」

    就在這喧囂之中,葉行遠終於趕到了山頭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0 08:29 PM

第九十六章 挺身而出

    在山頭村,葉行遠不用打聽,只望著最「熱鬧」之處走過去,自然就是王舉人家。映入他眼簾的只是鬧哄哄的場面。

    葉行遠站在外圍,默默看著這一幕,腦中不斷閃現村中荒蕪場景,以及鄉親飢餓無力的面容,與眼前這鬧哄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消息說,王舉人都死了兩三天了,矛盾也已經徹底激化,一縣之精華人物聚集在這裡足足兩天,還跟沒頭蒼蠅一樣全無主意?

    平常鄉村中遇到事了,讀書人往往就是鄉民的主心骨。此時此地讀書人很多,入目所及都是衣冠人物,但似乎毫無用處。

    真是令人失望!葉行遠心裡評價道。大事情已經擺在這裡,卻不能齊心協力,還能是什麼緣故?

    歐陽舉人抬頭時,突然看見葉行遠,不由得又驚又喜。他連忙過去招呼,又意識到什麼,開口便問道:「這一次恩科你就中了?不愧是罕有的大才!」

    歐陽舉人還是比較瞭解葉行遠的,所以他根本沒有懷疑葉行遠有沒有中秀才。以這個少年人的性格,如果沒有中秀才的話,就絕對不會回到歸陽縣。葉行遠既然回來了,那就意味著剛剛結束的恩科裡,必定榜上有名。

    更讓歐陽舉人驚訝的是,葉行遠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不相同了,多了一點捨我其誰的凌厲感,甚至還隱隱然有了獨特的威壓。

    葉行遠自豪的笑了笑,對著歐陽凜行禮道:「前輩謬讚了!在下僥倖中了今科府試案首而已,些許成就不值一提。」

    又是案首?在場之人認識葉行遠的不多,但聽過他名字的不少,畢竟都是士林中人,各種消息多多少少總會聽到點。

    府城恩科的消息還沒傳回來,但之前葉行遠九詩震府學,破花魁三關等事蹟卻早被歸陽縣人津津樂道了。畢竟葉行遠為本縣長了臉,以後歸陽縣人進府城,可以驕傲的說一句「與葉行遠是同鄉」。

    但即使如此,也有很多人不敢相信葉行遠在這次的恩科就能中秀才。這世界科舉錄取率可是奇低的,十個人裡也中不了一個,所以每前進一步都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各種影響因素太多了。

    再說即使文學才華高,不見得靈力積累、天機感悟同樣強,少年得志卻最後皓首窮經者比比皆是,大都要經歷挫折才能成就考場上的功名。

    所以在諸君印象裡,能從少年時期便一帆風順的,真是少數中的少數,一輩子也遇不到幾個例子。

    沒想到葉行遠從縣試案首,到府試案首,從社學生考中童生,再考中秀才,居然只用了區區半年,很可能破了本縣紀錄。雖然也有加恩科導致府試提前的緣故,但破紀錄就是破紀錄。

    只憑這一點,葉行遠的功名就足以超越在場絕大多數人了。甚至還有人想的更多,葉行遠已經是縣試、府試案首,如果明年八月省試再中解元回來,那可就是十分難得的小三元,足以名傳天下!

    葉行遠猜不到他們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他其實也是有些遺憾。軒轅世界的科舉程序,比之他所知的明清歷史要簡化了不少。

    否則的話,只考一個秀才,就有機會拿三個案首連成「小三元」,之後再考舉人進士,更有機會贏回「大三元」。

    達成前無古人的「六元魁首」成就後,才能算是穿越者大軍裡面的合格成績了可惜這世界科舉只有四級考試,運氣逆天也只能湊個「大四喜」而已。

    閒話不提,卻說歐陽舉人聽葉行遠中了府試案首,大喜過望,似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把葉行遠叫到身邊,詢問道:「如今非常時期,實在無暇與你慶賀。你素來足智多謀,想必已經聽說了本縣情勢,你覺得現如今該如何是好?」

    歐陽舉人也算是病急亂投醫,葉行遠或者有妙筆生花的讚譽,但「足智多謀」的名氣其實還沒那麼大。有些人聽到歐陽舉人如此明著抬舉葉行遠,面上就有點不自然了。

    葉行遠沒有著急回答,慢慢的打量眾人,氣機感應之下,種種心思如同鏡照燭鑑。

    他不由得再次暗暗感嘆,看來今日情況確實如同自己所猜測的,大家心思各異。事情都發生兩天了,一干人還只在這裡沒完沒了的吵吵,想想就讓葉行遠腹誹不已。

    如今葉行遠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了,這次趕過來,原本也是為了有所作為。既然別人不給力,歐陽舉人又抬舉他,他就打算當仁不讓了。

    於是葉行遠故意道:「前輩不要著急,在下剛剛回到縣中,許多內情卻是全然不知。若有用得到晚輩之處,自當為諸君分憂!」

    自當為諸君分憂!在場都是讀書人,誰聽不出這句話背後隱含的意思?一時間人人矚目葉行遠,各種神色皆有。

    葉行遠沉穩不動,對別人那懷疑和鄙夷的目光視若無睹。不是他著急表現自己,也不是為了故意出風頭。

    此時他的內心有股強烈的責任感驅動著自己,並讓自己的精神境界崇高起來——我葉行遠應該與凡夫俗子不同的!

    心態從出世轉向入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不只是嘴上喊口號而已!再偉大的崇高,沒有行動支撐,那就是虛偽。

    歐陽舉人倒是挺欣賞葉行遠的作風,便對葉行遠簡單介紹了幾句。傳聞基本沒錯,就是王舉人私自降雨,在被緝拿的時候突然口吐白沫而死。

    衙役們嚇壞了,只說是中風,但死狀又不是很像。就算是中風,村民自然也不會輕易罷休,更何況還不能確定。

    這倒是一個重要的線索,葉行遠悄悄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曾請了仵作?」

    按理說既然懷疑王舉人的死因,那當務之急就該驗屍,找出疑點。但王舉人身為舉人老爺也是有其尊嚴的,就算是死後也不可褻瀆,一般情況下,他的門人弟子親朋好友不會同意驗屍。

    歐陽舉人嘆氣搖頭,「本縣仵作已經來過,但王舉人的親眷不肯信任,只說本縣仵作一定會扭曲事實,不肯讓他們檢驗。還說要派人到府城去請仵作,今日早上已經出發」

    這些極端的反應也讓歐陽舉人很難做,府城距離此地有三日路程,一來一回就是六日。冬日氣溫低,屍體雖然還算能夠保存,但有許多關鍵證據只怕也會消失。

    葉行遠點了點頭,只此一步,驗屍已經沒戲了,不過其實在葉行遠看來,王舉人死亡原因已經不算是關鍵。

    關鍵是王舉人死在這個節骨眼上,已經徹底激化了縣中矛盾。不過葉行遠知道,世上從來都很少有真正齊心協力的時候。

    舉人的態度當然很重要,是全縣士紳的核心人物,但縣裡舉人也就那麼幾個,士紳階層的中堅力量其實是秀才。所以年輕氣盛的秀才們,也許才是抗衡周知縣的中堅力量!

    葉行遠又對歐陽舉人悄聲問道:「此時人人憤激,唯前輩馬首是瞻的秀才,不知卻有幾成?」

    歐陽舉人臉上略顯尷尬之色,伸出了三根手指頭,「如果不算賢侄你的話,大約是這個數。」

    「三成?」葉行遠大喜,沒想歐陽舉人居然這麼給力。縣中三成秀才肯聽從指揮,那還急什麼?

    三成秀才,再加上呼親喚友,隨便就能拉起百八十人隊伍了。有這樣的一支人馬,抬抬手就能掀起風雲,連組織傳說中的破靴陣都夠了。歐陽前輩至今按兵不動,還真是沉得住氣。

    也許只缺個登高一呼之人?想到這裡,葉行遠頓時豪情萬丈,難道這就是時勢造英雄?此時他心中無數雄文滾滾而出,發愁的只是選哪一篇成為自己開山立旗的大作!

    「哪裡有三成?賢侄實在是高估我了。」歐陽舉人苦笑,「只有三個而已。」

    三三個?葉行遠被這個巨大反差震驚的無語。以前覺得歐陽舉人老成穩重,頗有長者之風,如今看來,也是有點與女兒一脈相承的不靠譜啊。

    號稱士紳領袖,能夠掌控的秀才卻只有三個,怪不得黃典吏這種人都能與他旗鼓相當。以前葉行遠想不通其中原因,現在卻明白了。

    大約是以前自己眼界太窄,等見識了張知府等人物的手段之後,縣裡舉人老爺的光輝形象頓時下降不少。歐陽舉人還是有些書生脾氣,似乎不屑於拉幫結派,那麼憑他的領導,怎麼可能鬥得過老奸巨猾的周知縣?

    以前有王舉人這種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在,或許周知縣還不敢造次。如今王舉人沒了,周知縣固然背了黑鍋,但他要著手對付地方士紳,只怕也容易得多。

    我葉行遠終究是與你們不同的下定了決心後,葉行遠環視四周,高聲道:「聖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王老前輩,吾輩聚集在此,所為何來?

    故而當務之急,該先有義舉名號,然後開宗明義凝聚民心,這才師出有名!不然漫無邊際的東言西語七嘴八舌,再說上三天三夜又有何用!」

    有人看不慣葉行遠這新來乍到的小字輩出風頭說大話,出言譏諷道:「諸多前輩在此,你一個新學末進大言不慚,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葉行遠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老熟人,鄰村的那位俞秀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1 03:52 AM

第九十七章 首倡大義

    俞秀才這個人,算是葉行遠穿越以來第一位遇到的士人了。也正是在俞秀才身上,葉行遠第一次見識到了天命神通的用法,所以印象很深。

    不成想,在今天這個節骨眼上,俞秀才居然又出現了。葉行遠稍加思索,便覺得自己不能示弱。

    眼下正是立威時候,誰敢挑釁自己,就要把誰打擊到萬劫不復!菩薩心腸,霹靂手段,為了信念,蕩除幾個小丑算什麼!

    葉行遠沒有立刻反唇相譏,那太不上檔次,讀書人的事又不是潑婦罵街。只慢慢開口道:「我剛回到村中,父老鄉親聽說我中了秀才,便蜂擁而至,哭訴乾旱之事,懇請我設法救命,情狀催人淚下。

    不過當時我就奇怪了,明明俞前輩就在鄰村,鄉親們為何不去求到俞前輩,反來苦苦哀求我一個新學末進?」

    葉行遠說到這裡,有意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的逼視著俞秀才。而俞秀才神色有些不自然,避開了葉行遠的目光。

    葉行遠暗暗冷笑,繼續說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我想來想去,只能想出一個解釋來,那就是求到俞前輩也是無用。

    可是新的問題又出來了,為什麼求到俞前輩也無用?關於這個問題,我始終想不明白,還請俞前輩指教一二?」

    俞秀才冷哼一聲,答道:「此事干係甚大,我無能為力,徒呼奈何而已!」

    葉行遠忽然笑了,「不不不,我從父老鄉親們眼中看到的是絕望,是沒有人替他們出頭的絕望。然後剛剛回村的我,就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有人肯為他們奔走呼號,哪怕解決不了問題,也是存在著希望的,斷然不至於絕望!為什麼會有這種絕望?依我看來,俞前輩不僅僅是無能為力,更是無所作為吧?」

    葉行遠一連三個為什麼,將俞秀才逼得無話可說,便賭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葉行遠你今日到此,莫非就是攻訐同道來的?」

    「無恥之徒!我還有一個為什麼要問!」葉行遠突然變了臉色,厲聲呵斥俞秀才,「為什麼你故意無所作為?莫非你收了那周知縣的好處?」

    俞秀才勃然大怒,指著葉行遠喝罵道:「無恥賊子,血口噴人!」

    葉行遠更加疾言厲色,逼近了俞秀才,「剛才我有所倡議,皆引用聖賢道理,哪一個字不對,哪一個字值得商榷?

    你故意跳出來又是意欲何為?難道收了周知縣的好處,前來搗亂攪混水不成?非如此,不足以解釋你的行徑!」

    俞秀才愣了愣,漲紅了臉,剛要開口辯解,卻見葉行遠轉身離開,完全不跟他搭話了。

    葉行遠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事情發生已有兩天,這兩天如果說周知縣沒有開始耍手段,葉行遠是絕對不信。如果自己是周知縣,那第一步要下的棋子,肯定是拉攏本地士紳中的騎牆派。

    事實上,如果只是雨水問題,平原上的百姓不但沒有受到禍害,反而得了好處,那麼出身平原鄉村的士子,對周知縣的態度就很微妙了。所以這一批人,肯定是最早被拉攏的對象。

    除此之外,類似俞秀才這種道貌岸然,卻私心甚重之人,一樣也會是周知縣的重點拉攏對象。剛才俞秀才自己跳出來,算是給了一個痛擊小人並且把握話語權的機會。

    現在必須要抓緊時間趁勝追擊,一舉奠定主題大義。像過去這兩日,為了一些細節爭論,純屬抓不住問題重點。

    葉行遠轉念之間,當機立斷的大聲道:「諸位再聽我一言!名不正而言不順,我們今日聚會在此,第一是為了王老前輩弔喪,第二便是為了釐清真相,彈劾酷吏。應當先為聚會取個名號,方能夠凝聚人心,也好繼續討論細項!」

    在葉行遠看來,歐陽前輩最大的失誤就是總想先達成一致,然後再喊出口號。結果他們在這兒搞了兩天,現在還是一個無主題的群眾聚會,那有什麼用?先把旗號擺明車馬的亮出來行不行?

    平常文人聚會,還經常起個名字,比如蘭亭雅集什麼的。但這次事起異常,誰也沒心思想到這方面去。

    如此歐陽舉人便對葉行遠問道:「賢侄所言甚是有理,不知我們這次歸陽縣士紳聚會,該用個什麼名號?」

    葉行遠胸有成竹的從容道:「我看此事,名號宜俗不宜雅,依我所想,便以『驅周』二字命名,就叫做驅周集會如何?」

    驅周?一眾士人嘩然,這名字確實太俗,但正因為俗所以意味非常鮮明,就是要針對周知縣,而且還是勢不兩立的針對!

    周知縣畢竟代表著朝廷權威,這名號是不是太直接了些?丁舉人等人面面相覷,想要開口反駁,但想到剛才俞秀才被葉行遠責罵到狗血淋頭,心裡下意識猶豫了一下。

    歐陽舉人對葉行遠低聲道,「舉棋不定者甚多,為之奈何?」

    葉行遠毫不在意,很自信的說:「晚生自有辦法!」

    歐陽舉人正想追問,卻見葉行遠面對人群,突然厲聲道:「學無先後,故而小子雖然是晚輩,但還是要譖越說一句話!今天站在這裡的,只有兩種人,絕對不會有第三種!」

    「第一種人,就是胸懷黎庶,不畏強權,敢於為民請命的人!」葉行遠說到這裡,忽然抬手指著歐陽舉人,「便如在下深深敬仰的歐陽前輩!至於在下,當然也追隨歐陽前輩驥尾,為歸陽縣百姓竭盡自己之力!」

    歐陽舉人站在人群裡目瞪口呆,本來他正看葉行遠正慷慨激昂的演講,不料突然給自己戴上了高帽子,把自己推了出來。光天化日之下,公開這樣吹捧,那多不好意思

    葉行遠顧不上歐陽舉人的心理活動,「第二種人,就是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滅絕人性、讀書忘本、諂媚強權的人!我看俞前輩就是此類!」

    這一連串惡評詞語拋出來,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葉行遠還在火上添油,「在下要重複一遍,今天站在這裡的,只有兩種人,絕對不會有第三種!凡不屬於第一種之人,皆為第二種!」

    頓時人群像是炸了鍋,此時歐陽舉人再看葉行遠,忽然覺得葉行遠變得非常陌生,已經不再是他印象裡那個山村少年了。

    一直與歐陽凜意見不同的丁舉人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對葉行遠呵斥道:「聖人也說過中庸之道,非此即彼太過極端。你年紀輕輕不知輕重,休要在此誇誇其談,還不速速退下!」

    在丁舉人眼裡,葉行遠更像是歐陽凜請來唱雙簧的,不然哪有歐陽凜先抬舉葉行遠,葉行遠後吹捧歐陽凜的道理?一個小字輩,他以為他是誰,敢在這裡放肆!

    葉行遠緩緩轉向丁舉人,咬牙道:「山間鄉村百姓正在受苦挨餓,只怕過不了幾日餓殍就要出現,這種時候,丁前輩想說中庸?」

    「那你」丁舉人正要說什麼。卻見葉行遠驟然打斷了丁舉人,大喝道:「既然丁前輩這樣想,在下也不想勸你。那麼在我眼裡,你就是第二種人!歸陽縣將因為你而蒙羞,在下會因為稱呼你為前輩而恥辱!」

    這時候,眾人才醒悟到,葉行遠說不會有第三種人是什麼意思了。凡是不想當第一種人的,全都會被他打成第二種,不會給任何人第第三種選擇。

    他一開始就表明「驅周」的主題,也就是說,但凡不肯旗幟鮮明彈劾周知縣的本地士紳,統統都被他視為第二種人!

    也許太極端,但是第二種人這樣的大帽子,誰敢戴?誰要是戴上了,那在鄉里之間,名聲立刻就毀了。

    葉行遠很明白,本縣士紳很多都是中間派,或者內心是想騎牆的,只是嘴上不那麼說罷了。要不然,何至於爭論兩天也沒個結果?

    這部分人,拉過來就是自己人,被拉過去就是對立派了。反正曠日持久的爭論沒有好處,只會造成士紳人群的分裂。

    所以葉行遠態度激烈的舉起了「不畏強權,為民請命」的大義,讓多數人都無法駁斥這個「天然正義」,隨後旗幟鮮明的劃分出了陣營,最後就是請君入甕對號入座。

    正所謂團結大多數可以團結的,至於不願被團結的,那就是敵人,必須被徹底批倒批臭,讓他們身敗名裂去!

    丁舉人更知道「第二種人」這頂帽子絕對不能戴,怎奈已經被葉行遠氣勢逼人的把持住了大義,他不好再正面辯駁。

    故而居然不敢與葉行遠爭論,只說:「我並無此意,只是勸諸位慎重而已,葉賢弟一腔熱血,吾輩自不敢落後。」

    葉行遠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不敢與君同道。那位俞前輩,才是閣下的同道中人。」

    「小子欺人太甚!」丁舉人動了真怒,登時無名火衝天起。

    葉行遠諷刺道:「山間百姓尚等著吾輩援救,閣下卻還在此糾纏不休,是何居心?不要逼得在下不顧士林體面,為民除害!」

    丁舉人是縣裡的頭面人物,今天居然被一個小字輩羞辱的抬不起頭。眾人看在眼裡,不知不覺已經沒法把葉行遠當小字輩看待了,隱隱生了敬畏之心。

    首倡大義的葉行遠又傲然問道:「還有誰甘當第二種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1 10:27 PM

第九十八章 冷場了

    在葉行遠咄咄逼人的氣勢之下,眾人皆啞口無言,就算有少部分人心懷鬼胎,看見丁舉人和俞秀才受到的折辱,哪個還敢多嘴?

    丁秀才回到人群裡,猶自憤憤不平。旁邊有交好的趙秀才說,「這葉行遠不懂得過剛易折的道理,他在那裡把自己拔的這麼高,但看他一會兒怎麼下台?」

    丁舉人本想就此拂袖而去,但聽到好友如此想勸,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便又隱忍著留了下來。

    葉行遠見無人應對,又對眾人道:「看來諸君已無異議,甘願同進同退,那今日驅周集會就算定下了!」

    然後呢?難不成你慷慨激昂的喊幾句口號,就想領著我們去攻打縣衙?眾人不由得想道,不乏存心要看笑話的。

    此時葉行遠忽然側身相讓,卻把歐陽舉人請到自己前面,開口道:「常言道蛇無頭而不行,今日既有會盟,又立誓驅賊,就該推舉盟主。

    我看如今本縣中,以歐陽前輩最為熱心公義,也是最為德高望重,小子斗膽推舉奉歐陽前輩為盟主!」

    葉行遠這個人,原來還清醒得很眾人又心道。看樣子笑話是沒了,不過歐陽舉人又要沾光了!

    還有人在犯嘀咕,葉行遠真的不是歐陽舉人請來唱雙簧的?如果真是他自發自行,那也太可怕了。

    區區十六歲的少年人,能做到進退有度拿捏得當,將形勢操縱於鼓掌之間,也算是極為難得,當真不能小看了。

    葉行遠知道自己畢竟只是新鮮出爐的小秀才,資歷聲望僅此而已,做首倡大義的人可以,但想要眾望所歸當這個盟主,未免就不夠資格。但有自己人夠格啊,比如歐陽舉人。

    在場的士紳中,舉人當然是地位最高的。其中張舉人、高舉人都年資稍低,能夠與歐陽舉人爭奪集會領導地位的,就只有那位丁舉人了。

    但丁舉人偏偏又是山下平原出身,剛才又被葉行遠貶低。就算他還未曾被周知縣拉攏,言語行事之間也未免有些綏靖,先天就不如歐陽舉人底氣足。

    當下就有人讚道:「歐陽舉人素來急公好義,與王舉人也是忘年莫逆之交,他做這盟主,我們都服氣!」

    高舉人也旗幟鮮明的表示了支持:「歐陽兄為人正直,又高瞻遠矚,兩年前就預料到今日情形,吾等願惟其馬首是瞻!」

    就連脾氣最急的張舉人也只能點頭,他那裡雨水充足,本也沒什麼太大的動力去「驅周」,但在葉行遠言辭壓迫之下,他沒法有不同表態。

    何況張舉人平日又與歐陽舉人交好,此時當然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只道:「歐陽兄為盟主,我們是最放心的。」

    丁舉人俞秀才等輩剛剛已經被打入另冊,這時候怕犯了眾怒,哪裡還敢說話?只默然不作聲生悶氣,卻又不願離去。

    歐陽舉人連連苦笑,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當初看葉行遠貌似很有前途的樣子,便順手幫了幾次,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回報也算是好人有好報麼?

    葉行遠在歐陽舉人耳邊輕輕說了一句「雨水為先」,然後便袖手旁立,讓歐陽舉人出面發言了。

    歐陽舉人也不是蠢人,當即領會到葉行遠的心思,便開口道:「蒙諸君錯愛,讓我當這個盟主。我不敢妄言妄行,只是有兩點想法要與諸君說。

    首先當務之急是聯名上書,代表全縣紳民請周縣尊均平雨水,以緩民憤——這也是王老前輩生前所求,不可不行。

    然後與此同時,再細細訪查老前輩過世真相。如有當事者,必嚴懲不貸,縣衙也必須要給全縣紳民一個交待!」

    其實兩件事還是兩件事,但歐陽舉人卻巧妙的將兩件事顛倒了一個順序。今日本縣士紳聚集在此,是因為王舉人之死,所以才會有如此自覺的集結。

    但王舉人死亡的事情並不清晰,各種證據嚴重缺乏。那各方扯皮起來,就沒完沒了曠日持久了,天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這期間變數太多,周知縣又不是只會被動挨打的傻子。

    其次,萬一查出來王舉人之死只是意外,與周知縣並無干係。那士紳立場就反而顯得尷尬了,到時候集會難以收場,只能不了了之。

    當前最主要的矛盾在雨水分配,倒不如借王舉人事件,趁著全縣士紳都聚集在這裡時,抓住這個主要矛盾,然後再慢慢扯王舉人案的真相,時刻對縣衙保持壓力。

    再無人出言反對,全體士紳聯名上書,對周知縣下最後通牒也就成了這次集會的定議。歐陽舉人當場親自作文,然後傳閱過後,眾人便開始簽名。

    四位舉人合署,數十秀才副署,包括丁舉人和俞秀才在內,一個都沒漏下。又因為葉行遠首倡大義,雖然年資最輕,眾人卻禮讓他在秀才中第一個簽名。

    葉行遠當然明白,眾人除了確實是示好之外,同樣也有不想做出頭鳥的心思,這才讓他做了秀才第一位。但葉行遠並不在意,既然做過了「首倡大義」之人,第一個簽字又算什麼?

    在場士紳都簽過後,歐陽舉人舉目四顧道:「諸君之誠心,祖宗神明可鑑!不知哪位願意辛苦,去縣衙投書?吾輩這就為爾壯行!」

    一時間現場鴉雀無聲歐陽舉人語氣慷慨激昂,滿心以為必然是一呼百應,卻沒想到竟然是一片沉默。

    葉行遠嘆氣,歐陽前輩這節奏還是沒有銜接好,終究是沒有搞群眾工作的經驗啊。如果趁著自己煽動氣氛時,先要定下這個投書人,那總該會有幾個年輕人熱血沸騰一下。

    此後寫請願書,再邀眾人署名,耗時頗久,銳氣便消磨了。秀才們都是有學問有腦子的,仔細想過就會權衡利弊了。

    全縣士紳聯合對知縣下最後通牒,一般人混在其中也許問題不大。就算是追究起來,法不責眾,頂多算是個從犯。

    但若作為代表去縣衙投書,那可就掛了號。萬一最後大家沒鬥過周知縣,秋後算賬時,投書人幾乎鐵板釘釘被視為主謀之一了,這風險可就大了。

    冷場冷的十分尷尬,歐陽舉人下意識又把目光投向葉行遠,示意葉行遠速速想個法子救場。不知不覺,葉行遠似乎成了他今天的主心骨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9-12 08:34 AM

第九十九章 道不同

    葉行遠看在眼裡,只能暗暗感慨這就是三個和尚沒水吃的道理了。此時眾人在往後縮,想著總有別人人會挺身而出,結果人人同心,場面就這樣冷下來了。

    對歐陽前輩這個盟主而言,這一頭炮就啞火,未免太挫氣勢。如果再這樣下去,只怕驅周集會要成了笑話。連個敢直面周知縣的人都沒有,還談什麼驅周?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就在萬馬齊諳的時候,葉行遠高聲吟哦,昂然上前。大笑道:「歐陽前輩,既然沒有他人敢往,那就由我去了吧!」

    做都做到這一步了,還怎麼可能停下來?葉行遠雄糾糾氣昂昂,與別人避之唯恐不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行遠彷彿冥冥之中感覺到有天機指引自己去做些什麼,他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感覺,但他辨別出自己這感覺並不是幻覺。

    也許是自己的言行不知不覺用上了靈力,結果觸動天機了,天機反過來又對自己有所指引?這種感覺十分玄妙,莫非就是聖人所言的「天人感應」?

    歐陽舉人倒是有些猶豫,他已真正將葉行遠當子侄一般看待,對他的未來更是看好,這種惹人記恨的事,便不想讓葉行遠去做。但偏偏現在又沒有其他自告奮勇的人選,如之奈何?

    葉行遠看出歐陽舉人的擔憂,從他手中接過請願書,壓低聲音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如今,只有趁勢而上,我還能退麼?」

    歐陽舉人頓時醒悟過來,葉行遠所言有理。別人或許可以矇混過去,以今日葉行遠的出頭表現,大概已經上了縣衙黑名單。與此相比,前往縣衙投書,根本就不算什麼了。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周知縣下黑手——這邊王舉人怎麼死的還不明白呢。剛才別人畏縮,很大程度上也是擔心生命安全。

    如此歐陽凜便苦笑道:「此去必要小心。周縣尊心思詭譎多詐,你小心不要上了他的當。如有什麼詭異,就速速抽身而出。」

    葉行遠又囑咐道:「晚生自會理得,前輩在此也須得小心。除去籌辦王老前輩喪事外,勿要多生枝節,注意盯著丁舉人。」能夠對歐陽舉人搗亂的,也就只有這位丁舉人了。

    歐陽凜點頭稱是,對葉行遠言聽計從。葉行遠取了請願書。拜別眾人,白衣勝雪,飄然而去。

    可惜「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實在有些不大吉利,否則他一定會選這句高唱出來。不過身為詩魔,這種必要時候的定場詩總能找到一句半句。

    「而今一鼓英雄氣,不羨相如在澠池!」葉行遠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只剩兩句迴蕩於眾人耳中。一眾年輕的秀才都面有慚色,低頭不語。

    葉行遠一路下山,也不停留。直入了縣城。傍晚才到縣衙,投書拜見周知縣。

    如今縣城也是人心惶惶,當班的衙役知道本縣士紳全都聚集準備鬧事,幾乎日夜在縣衙值宿。眼見一秀才上門,知道事情來了,哪裡敢怠慢,連忙急急通報。

    不過片刻功夫,黃典吏就陰沉著臉走了出來,看著葉行遠冷笑,「葉相公。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前日在歐陽舉人府中見到葉行遠,他就料此人必要攪出事端,立刻就回稟了周知縣。周知縣對葉行遠印象頗深,現在還記得他縣試之時的雄文。回想起來猶自汗毛直豎。

    此人能考中秀才是周知縣意料中事,既有恩科,他又這時候回來,必然已經得了功名。果然剛好府試名單發到縣衙,葉行遠赫然又是第一位案首,黃典吏也不由為之咋舌。

    此時周知縣與黃典吏正在衙門中商量對策。不想就有門子稟報,說這葉行遠代表本縣士紳來投書。周知縣心中略有所感,便吩咐道:「黃差役,你去迎他進來。」

    黃典吏也是辦老了差事之人,更可稱周知縣心腹,聽到周知縣口中一個「迎」字,便知縣尊心中的想法。他雖然嫉恨葉行遠,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出門來請。

    葉行遠聽他口稱相公,知道自己中秀才的事已經傳到縣裡,這倒不必自己再費神解釋,

    他面無表情的點頭道:「姓黃的,歐陽小姐的折辯幾日中便會送上衙門!但今日我此來,乃是代表歸陽縣士紳而來,你在這裡想攔著麼?」

    葉行遠如今身份上來了,立場又是敵對的,說話自然也就不客氣,直接呵斥黃典吏為姓黃的。

    黃典吏暫且只能忍著,咬了咬牙道:「你隨我進衙,不要讓縣尊久候。」

    到了後堂,葉行遠只見周知縣只穿著常服,居中而坐,面上老神在在,也沒有什麼愁容。縣中出如此大事,周知縣尚且能夠從容自如,這份養氣功夫確實可以。

    歐陽舉人與他相比,到底是差了一籌,進士出身終究不簡單啊!葉行遠心中感慨,上前見禮。

    周知縣微睜雙目,淡然道:「昨日府城有報,言你中了恩科第一名秀才,本官也甚是為你高興。想不到你今日便來拜訪,也是巧了,不知府試出的是什麼題目?」

    他明知葉行遠是作為本縣士紳來投書的,卻一點兒都沒急著追問他來意,只閒扯家常。葉行遠也不著急,只恭謹對答,並無絲毫拘束處,但也不急於表明態度。

    黃典吏在旁聽著兩人對答,不由也是捏一把冷汗。周知縣也就罷了,他跟隨縣尊兩年,知道他城府極深。但這葉行遠小小年紀,居然也這麼沉得住氣。

    縣裡已是劍拔弩張的局面,兩人卻彷彿渾若無事。若是不瞭解背景,只會當是葉行遠中了案首秀才,回來順路拜訪知縣罷了。

    約莫聊了十幾句,周知縣這才意猶未盡停了口,目光在葉行遠身上打轉,突然變了話題,「你年紀輕輕,如此才華,不用三年便是瓊林宴上客。縣中之事與你幹系不大,本官滿任便要遷轉。

    等你告老回來的時候,歸陽縣早換了天地乾坤,你又何必淌這渾水?聽說你在山頭村首倡『驅周』,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他語氣平靜,說到驅周之事也不動怒,只目光咄咄的盯著葉行遠看。葉行遠很灑脫的說:「縣尊莫要見怪,實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周知縣說的話葉行遠也明白,以他的年紀,若是能一路考上去,那到了京城便可授官,不會回轉本地。他父母雙亡,與葉家宗族其實也不甚親,只有一個姐姐,若是宦遊幾十年不回鄉,根本就無須為此而與周知縣起衝突。

    但葉行遠的話,卻讓周知縣有些不解,「哦?此乃何意?願聞其詳。」

    葉行遠嘆了口氣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鄉老殷切求懇,吾非泥塑木雕,難以不聞不問,只覺氣塞胸臆,不吐不快。

    縣尊定下雨水規矩,或許本是好意。但行之過苛,失了聖人仁恕之心,如此反成殘民害民之令。本縣士紳出自於民,天命授予守護地方之道義,我雖年幼,卻也不敢落後。」

    無論葉行遠走得多遠,他都是歸陽縣生人,這裡就是他的根基。他既然回來,又求民生之道,那就自然得與本地士紳連結一體。這就是箭在弦上了,至於驅周之言,不過只是自然而然的產物。

    周知縣目光閃爍,沉吟片刻道:「以民為本,均平富貴,固然也有道理,不過都是那些考不上去的老冬烘拘泥之道。

    你是聰明人,本官也不多繞圈子。日後你若中了進士,也是我輩中人,行事之道理當與這大不相同。

    吾等所求道義,乃是朝廷的條理。只要向上面交的出政績,往下面壓得住非議,便是上上之策。你若志向為官,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葉行遠先前有所感悟時,就知道了這個原理在哪裡。聖人截取天道,化為讀書人可借用的天機,而天機是由天命來維持鞏固的,皇家就是天命的代表。

    當今科舉官場體系說到底,都是由天命向下衍生出來的,神通都是天命授予。難免有官員迷信天命,一心向上了,這和那些神恩體系下的狂信徒沒有區別。

    葉行遠搖頭道:「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縣尊在上,道既不同,不相為謀。」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