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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李箏 -【寒門閨秀】《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43 AM     標題: 李箏 -【寒門閨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8 12:13 AM 編輯

【書名】:寒門閨秀(出版名:娘子逃婚上了癮)

【作者】:李箏

【內容簡介】:

  一個村姑到王妃的奮鬥史。

  無奈穿越成為三歲農家女趙安然,雖家境貧困,但有疼愛她的父母和兄長,她要帶著家人脫貧致富奔小康。

  第一步:「首創」油菜籽榨油、試行再生稻,一點點讓這個家慢慢富裕起來。

  第二步:鼓勵爹爹重拾書本參加科考。社會地位是幸福生活的保障啊。

  爹爹考了秀才考舉人,都離不開她的影響。

  第三步還沒來得及邁出去,爹爹卻在參加會試的路上被強盜殺死……

  趙家的天一下子塌了一半,安然唯有堅強地撐起這個家來,以繪畫刺繡貼補家用,讓哥哥努力讀書謀取功名。

  什麼?已經是知府公子的未婚夫想退婚?那就退吧!她巴不得呢!

  什麼?已經成婚的表哥想要休妻娶她?這怎麼行?偶可不做第三者!

  終於,苦盡甘來。爭氣的哥哥考中舉人,被舉薦進入國子監,一時間聲名鵲起,賀家退婚的聲音也煙消雲散。

  安然扼腕,難道她還得嫁過去?不行,她得想個辦法,有通房小妾的丈夫堅決不能要……   

  沒想到離開鄉下來到京城,身邊的桃花卻更加旺盛起來。

  高門公子,少年將軍,溫潤皇子,她到底要嫁誰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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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43 AM


第一章 兄妹情深

    安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哥哥安睿時,自己五歲,哥哥九歲。

    爸爸說要給她找個媽媽,還會有個哥哥會保護她。安然很高興,她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花裙子,兩個小辮上還紮了粉色的絲帶。她想,她終於也有媽媽了。那個時候她並不明白,那些嘲笑她是沒有媽媽的孩子口中的「媽媽」和爸爸幫她找來的「媽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也幸虧她對自己的親身母親沒有什麼印象,因此對繼母並沒有太大的排斥,儘管這個新媽媽對她並不算太好。當然,繼母也從來沒有虐待過她,至少吃的穿的,從來沒有少過。只是小孩子的直覺讓她知道,好像媽媽並不太喜歡她。

    但從那天起,安然的生活卻發生了質的變化。因為,她有了一個聰明漂亮的哥哥。哥哥好像什麼都懂,而且,哥哥非常疼愛她。哥哥會非常耐心地教她認字、算數、背詩,還會帶著她出去玩。自從有了哥哥,附近的小朋友再也不敢欺負她了。

    但自從有了媽媽,爸爸在外面的時間就更多了,經常幾天半個月甚至幾個月都看不到人,哥哥說爸爸出去做生意去了。

    爸爸不在家,媽媽要上班,還要做家務,哥哥就擔負起送她上下學以及輔導她功課的任務。很多時候安然都想,她其實可以不要一個新媽媽,只要有哥哥在就行了。

    爸爸雖然不常在家,但只要回家,總會給他們兄妹帶很多禮物,而且會抽出時間陪他們去動物園、去科技館、去海底世界、去遊樂場,還會帶他們看電影、下館子。看到她和哥哥總是手拉著手和樂融融,爸爸總是會露出幸福喜悅的笑容來,摸摸她的頭,拍拍哥哥的肩膀稱讚哥哥幾句,而後便滿臉感激地看著媽媽。

    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們住的房子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漂亮。安然八歲的時候,他們搬進了一棟兩層的小別墅,前面還有一個小花園。但隨後,媽媽也跟著爸爸一起出去跑生意了,跟爸爸以前一樣,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看不到人。家裡請了鐘點工幫他們兄妹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對安然來說,每天都跟哥哥一起上學放學,其實跟從前也差不多,只不過以前是媽媽做飯,現在是鐘點工何阿姨。安然曾偷偷在心裡評價過,何阿姨做的飯菜比媽媽做的好吃多了。

    週末和假期,哥哥被媽媽張羅著報了好幾個學習興趣班,什麼珠心算啊,跆拳道啊,少年科技班啊,還有英語和數理化提高班等等。媽媽也問過安然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補課,安然看著哥哥都覺得累,只學了繪畫和書法。

    安然喜歡畫畫,而且頗有天分。自古書畫不分家,為了讓自己畫上的題字不至於影響整幅畫的效果,安然也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練字,後來慢慢也愛上了練字時那種平心靜氣的氣氛。而哥哥是沒有專門練過書法,卻能把字寫得很好看得人,讓安然羨慕不已。

    在哥哥安睿輾轉在無數個學習班的時候,安然自己在畫室裡寫字畫畫就可以打發一天。

    哥哥不但是安然心中的天神,也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最耀眼的明星。從小學五年級起,就不斷有人給哥哥送情書,不過哥哥從來不看,安然在各種禮物的攻勢下,也曾經給哥哥傳過幾次,直到有一天哥哥對她說:「安然,你希望哥哥以後有時間就去陪別的女孩子看書寫字玩樂嗎?」

    安然一聽,趕緊搖頭。不要,哥哥是她的,不許陪別人。

    安睿笑了笑,輕輕捏捏她的臉道:「那以後就不要再幫別人給哥哥送這些東西和紙條了,不然,哥哥可就去陪別人,不陪安然了。」

    安然點頭,以後再也沒有幫人傳過小紙條。

    哥哥越長越好看。他個子高挑,皮膚白皙,眼睛明亮有神,笑容總是那樣溫和,遇事時總是那樣沉穩,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

    哥哥成績很好,總是年級第一,相比之下,安然就遜色多了,不過有哥哥輔導,她總能考進班裡的前三。爸爸媽媽很忙,很少參加哥哥的家長會,從八歲起,她的家長會就是哥哥去開的。

    安然十三歲時的一天晚上,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她突然覺得肚子疼。安睿被她嚇壞了,抱著她就要上醫院,然而剛剛走到門口,她忽然感覺身體裡有一股熱流湧了出來。安睿也是一怔,隨後看了看自己濡濕的手上滿是鮮紅的血跡,臉一紅,便明白了。

    安然也明白了。十三歲的女孩子,該懂的都懂了,但此刻更多的卻是害羞和不知所措。

    安睿將她抱去浴室,洗了手後又幫她找了乾淨的衣物遞進去,留下一句「等我一會兒」,便出門去了。

    當安睿紅著臉扭過頭背對著她將一袋衛生巾遞進浴室的時候,安然突然覺得自己與哥哥之間有了一種不一樣的親密。

    換好衣服出門,哥哥卻在廚房裡給她煮薑湯。這是安然第一次喝薑湯,辣辣的,雖然也很甜,其實並不怎麼好吃,但這一生也沒有第二個人給她煮過薑湯。

    之後的幾天,安睿一直盯著她,不讓她吃生冷辛辣的食物,不讓她碰冷水。以後他便更加關注她的身體情況,總是提前幾天就不讓她碰冷水,吃冷飲,每當她開始肚子疼的時候,他就給她準備熱水袋和薑湯。後來安然曾經想過,哥哥怎麼什麼都懂呢?甚至比她還懂得多。

    安然十四歲的那年暑假,有一天晚上天氣預報說有雷雨。安睿擔心停電,讓安然趕緊去洗澡。安然洗了頭再洗澡,時間不知不覺中拖長了一點,雷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比一個響。安然也有些害怕了,趕緊將身上的泡泡沖乾淨,然而就在這時,忽然窗外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而後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與此同時,停電了。

    四周一片黑暗,而雷聲卻彷彿就在頭頂炸響。安然「啊——」地驚叫了一聲,一聲「哥哥」便脫口而出。

    安睿從客廳的沙發上跳起來奔了過去,剛剛推開浴室的門,正好窗外又閃過一道閃電,讓他清楚地看到了安然身無寸縷、潔白無瑕還淌著水滴的鮮美稚嫩的身體。

    兩個人都呆了一下,完全的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這時,又是一個炸雷轟隆隆突然響起,彷彿就劈在樓頂。安然再次驚叫一聲,什麼也顧不得,黑暗中徑直撲向門口的哥哥。

    安睿反射性的抱住安然,直到摸到她光滑的身體,想起之前看到的畫面,這才反應過來。可是,他卻沒有理智推開她了。他也不能推開她,安然害怕打雷,每當雷雨天的晚上,他都是陪著安然一起睡的。

    從小到大,安睿不知道抱過安然多少次,但這一次卻和以前的全然不同。

    十八歲的少年,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而安睿從小與安然一起長大,心裡也沒有住過別的女人,那一刻的意外就好像一個導火索,很快就引燃了他心底隱忍的感情。他不但抱住了安然,沒有放手,還忍不住在她背上遲疑地遊移撫摸。他呼吸急促火熱,口中只喃喃地叫著安然的名字。

    安然完全怔住了,等她回過神來卻沒有推拒。她心中有些驚恐,有些害怕,還有些隱隱的喜悅和激動。從小到大,安然就沒有喜歡過別人,哥哥在她心裡,是比爸爸媽媽還要重要的存在。哥哥喜歡她,安然心裡其實是知道的。她也喜歡哥哥,而且,哥哥不是她的親哥哥,她小時候不懂,但後來也就明白了。

    這一夜,他們有了第一次情人的擁抱,安睿第一次親吻了她。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開頭,就彷彿洩閘的洪水,怎麼還能再堵回去?兩個人的感情一旦捅破了那層紗,便是一日千里。從那天晚上開始,安睿幫他輔導作業,獎勵和懲罰都變成了親吻;他們一起看電視再也不是一人坐在沙發一頭,而是變成她躺在他懷裡看。暑假一個多月,他們朝夕相對,除了嚴守著最後一步,該做的不該做的他們都探索過了。

    他們有一個約定,等安然考上大學,他們再完成最後一步,正式在一起。

    很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旦陷入早戀,就會耽誤學業,但安然和安睿卻是相反的。為了能擠出更多的時間談情說愛,為了能順利考上大學,安然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認真來學習,再加上安睿的嚴格要求,安然的成績不但沒有退步,反而進步了不少。父母每次看到安然的成績單就放心了,自然也沒有懷疑什麼。至於安睿,他向來自製力極好,做事很有計劃,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什麼時候可以做什麼,他一直把握得很好。

    安然一直覺得,世界上有哥哥,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

    ------題外話------

    前世部分有兩章,請親親們耐心一點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45 AM

第二章 晴天霹靂

    安睿上高中以後,每個假期都會抽出時間帶安然出去旅遊。他們先跟著旅行團跑國內的各大旅遊景點,從故宮長城到蘇州園林,從內蒙草原騎馬到海南島享受日光浴,他們去過黃山看日出,去過神農架尋野人,只要安然感興趣的,安睿便會安排時間帶她去。

    國內的景點走過幾次以後,安睿又將目光對準了國外。兄妹倆報團去過倫敦看白金漢宮,去過巴黎看聖母院,去過普羅斯旺看薰衣草田,去過瑞士滑雪,去過義大利聽歌劇,去過荷蘭看鬱金香,去過希臘看神廟,去過埃及看金字塔,兩人還計畫著等安然高考以後去馬爾地夫。

    安然升入高中開始住讀時,安睿已經進入大學。為了安然,安睿放棄了去清華的機會,選擇了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距離安然的學校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為此,爸爸心裡很感動,而媽媽心裡卻是有些不高興的。

    安睿念的是工商管理,為以後繼承父親的公司做準備。本來大學的學習是比較輕鬆的,但安睿興趣廣泛,再加上開始到父親的公司實習,每一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但不管多忙,安睿每個週末都會抽出時間陪伴安然,查看她的學習情況,幫她整理重點,輔導她複習功課,陪她去繪畫輔導班,當然也會帶她出去玩,好好放鬆。他們一起去看電影,逛商場,去公園裡散步爬山,去郊區野遊釣魚等等,城裡城外,到處都有他們留下的足跡和幸福快樂的笑聲。

    安睿受大學同寢室的同學影響,還花了幾個月時間學了吉他,學著其他同學追求女朋友的樣子,在週末的早上,一大早爬起來在安然的窗口下唱情歌。安然披頭散髮地推開窗戶,看著哥哥站在樓下草坪裡一邊彈吉他一邊仰頭唱歌,滿面含笑地看著自己。那一刻的幸福和甜蜜難以描繪,安然真恨不得立即從窗戶跳下去,跳到他懷中……

    雖然從小一起長大,相互熟悉好像自己,但戀人該有的約會和甜蜜,他們一樣都不會少,只會比人家擁有的更多。

    安然每週去上學都是哥哥開車送她過去的,家長會也是哥哥一手包辦了。同學們都羨慕她有一個好哥哥,特別是班上的女同學,總是拐彎抹角地打探安睿的情況,不過早已經開竅的安然再也不會幫她們傳情書了。

    安然十七歲時,安睿已經大四了。早已經涉入公司管理的他,並沒有繼續念研究生的意思,很多東西在實踐中比在學校學得快、學得透。可是,爸爸媽媽卻忽然開始著急起來,因為即將大學畢業的兒子,竟然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夫妻倆不得不擔憂,據說現在社會上同性戀很多,特別是在大學裡。而安睿有個相處得極好的男同學,平日裡言行無忌,經常勾肩搭背的,讓爸爸媽媽看到過好多次。

    因此,在安睿大四的最後一學期,除了要協助父親管理公司,還要被父母帶出去相親。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安睿無奈之下只好跟父母說他現在還太年輕,不想談感情的事情,而且他很挑剔,一般的女孩子他看不上。卻不知安睿的解釋反而讓父母更加擔心起來,一般的女孩子看不上,難道兒子喜歡的真的是男人?於是,相親宴越發頻繁,不但安睿苦惱,連安然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幸好安然已經高三了,離高考越來越近,兄妹兩個都很激動,畢竟他們一直約定等安然考上大學就突破最後一步,真正在一起,而後便向父母攤牌。

    為此,安睿都想好了。

    大學畢業以後,他要把名字改回去,改成自己生父的姓,同時將自己的戶口從安家遷出去,單獨定居,這樣,以後他們到別的地方去登記結婚應該就沒有問題。畢竟按照中國的婚姻法,繼兄妹也是不能結婚的。

    安睿順利畢業,高考也終於到了。安睿每天親自打點安然的吃食,安排她的複習和休息,每天接送她去考場,儼然最盡職的送考家長。爸爸媽媽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著家,卻每天都會打電話回來詢問兄妹倆的情況。

    安然考得很好。每當她想起哥哥沉靜穩重又飽含寵溺的目光,她的心就感到非常安定,完全發揮出平時的水準。本來安然想就在這一天把一切都交給哥哥的,但這天晚上班上開畢業狂歡會,她和大部分同學一樣喝醉了。第一次喝醉的安然難受了好幾天,體貼的安睿自然不忍心在這個時候要她。這麼多年都等過去了,實在不差這幾天。

    等安然身體恢復,大姨媽又來了,如此又等了幾天,爸爸媽媽似乎也掛心她的成績,竟然天天回家住,讓兩個想要偷吃禁果的人找不到機會。如此一直等到成績下來。

    安然放棄了學了十年的美術,而是報考了財經大學,以便將來可以進公司幫哥哥的忙。她的高考成績相當不錯,從往年的分數線來看,應該沒有問題。很快,錄取通知書下來了,爸爸媽媽好像都放了心,又全心投入到工作裡。

    這天,爸爸在鄰市的分公司有事,媽媽也跟去了,兩個一直想要偷吃禁果的人終於找到機會了。

    安然和安睿都暗自激動,白天去商場買了很多東西。晚上,兩個人又去法國餐廳吃燭光晚餐,為了壯膽,兩個人都喝了一點紅酒。而後微醺的兩個人便手牽手回到家裡。至於其他該準備的,安睿早就準備妥當了。

    兩個人洗了澡羞怯地上床,安睿剛剛脫去安然的衣服,正用激動的目光巡視著安然潔白如玉的身體時,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打斷了他們。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電話中,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語焉不詳,但安睿和安然還是聽出個大概來。

    原來,爸爸在高速路上遇到了連環車禍,情況很不好。

    所有的激情立即褪去,剩下的全是對父親的擔憂。兄妹倆立即開車趕到鄰市的醫院,爸爸還在搶救中。

    這時,手術室的門忽然打開來,一個護士跑出來,焦急地說因為今晚的連環車禍,病人太多,血庫裡的血漿不夠了,讓人趕緊打電話去臨近的醫院調,同時詢問病人有沒有直系親屬在,要先抽點血救急。

    當時安然正好上廁所去了,不在這裡。媽媽立即道:「安睿,快,給你爸爸輸血!」

    安睿立即擼起袖子,但隨即又怔了一下,遲疑道:「媽媽,我和爸爸的血型可能不一致吧?」

    不想媽媽卻哭叫道:「怎麼會不一致?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你們都是O型血……」

    安睿只覺得一個晴天霹靂從天而降,劈得他一時間神魂離體,腦子裡亂得什麼都思考不了。心裡空蕩蕩的只不斷重複著一句話——「你是他的親生兒子……」

    就在安睿渾渾噩噩的時候,護士簡單驗血以後,便抽出八百毫升鮮血送進了手術室。

    「安睿?安睿?」媽媽看安睿神情不太對,這才有些緊張地關心起兒子來。「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抽血抽得太急了點頭暈?來,媽媽扶你去那邊坐一下。」

    安睿回過神來,吞了吞口水,面色蒼白地問道:「媽媽,您剛才說,我是爸爸的親生兒子?我不是……我不是有爸爸嗎?」

    媽媽奇怪地看了安睿一眼,疑惑地問道:「難道你爸爸沒有跟你說過?」

    安睿強自鎮定了一下,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發顫:「爸爸應該跟我說什麼?」

    「我以為……」媽媽張了張嘴,卻半天沒能發出聲音,眼神也從疑惑慢慢變成震驚,許久才道,「我以為你爸爸跟你說過安然是你親妹妹,所以從小你才對她那麼好……」

    安睿只覺得腦子裡彷彿被人丟了一顆炸彈似地,轟地一聲炸得他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腦子一下子被炸成了一團漿糊,完全無法思考,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迴響著:安然是你親妹妹……安然是你親妹妹……

    「媽媽,這……這怎麼可能?安然怎麼會是我妹妹?」

    安睿嘴唇蠕動了半天,才顫抖地問出一句話來。

    媽媽看安睿神色不對,忙扶著他在手術室外走廊裡的椅子上坐下來,長歎一聲道:「我和你爸爸一直以為你們都知道的……其實,我和你爸爸是在外面打工時認識的,也打算好年底就回老家結婚的。沒想到你奶奶忽然病重,他沒來得及跟我告別就回了家。後來等我發現有了你,卻一直聯繫不上他,無奈之下只好回了你姥姥家。」

    安睿緊張地看著媽媽,胸口彷彿懸著一把刀,正一點一點地剜著他的心。

    媽媽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道:

    「你要知道,我們那個時候未婚先孕是多麼傷風敗俗的事情,所以你姥爺做主逼著我嫁了人,就是你一直以為的生父謝誠。我們結婚婚後七個月我就生下了你,他一直懷疑你不是他親生的,所以我們經常為這事吵架,只是一直都避著你而已……你爸爸在你奶奶過世之後又去打工的廠裡找我,輾轉打聽到我已經嫁人了,還生了孩子,傷心失意下回了老家,幾年後才跟安然的媽媽結了婚,但安然的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生下她就過世了。後來我和你爸爸偶然見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便跟謝誠離了婚,跟你爸爸重新在一起……」

    安睿的心已經痛得麻木了。他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思考。頭又痛又脹,飄來蕩去都是一件事情,他是爸爸的親生兒子。他和安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那他和安然要怎麼辦?安然怎麼能是他親妹妹?怎麼可以這樣?

    媽媽看安睿臉色相當難看,想到他二十多歲的人了,居然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他們給他介紹了那麼多的女孩子他全都看不上,又想到兄妹兩個不同尋常的親密,依稀也猜出幾分來,臉色也頓時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爸爸跟你說過……」媽媽顫抖地說道,「你爸爸背地裡總是說,親兄妹就是不同,畢竟有著血緣的牽引力,看看你們兄妹處得多好……」

    安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老天怎麼會這樣殘忍?安然,安然,他心愛的安然怎麼能是妹妹……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從洗手間返回的安然聽到的就是一對癡情男女破鏡重圓的故事,卻好似一個晴天霹靂劈在她頭頂。她整個人都被劈得怔住了,彷彿有一把刀猛然捅進她胸口,痛得她完全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哥哥怎麼能是哥哥呢?那她要怎麼辦?

    安然忽然抱著頭跑了出去。這一刻,她除了逃避,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哥哥和爸爸媽媽。哥哥成了哥哥,她要怎麼面對他?如果爸爸媽媽知道她和哥哥兄妹亂倫,會怎麼看他們?

    安然的突然奔跑驚醒了安睿和媽媽。媽媽一看安然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這兩個孩子竟然真的……

    安睿看到安然跑了出去,沒有來得及多想,下意識地就追了出去。這一刻,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安然怎麼承受得了這樣的事實?他們竟然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妹……

    「不,不對!」跑著跑著,安睿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得雙眼一亮,忙喊道,「安然,停下,聽我說,安然……」

    安然不是他的親妹妹,絕對不是!安然是他一手帶大的,每次體檢的結果都是給他看過的,安然的血型是AB型,絕不可能是爸爸的女兒!他們不是親兄妹,不是!

    安然聽到了哥哥的喊叫,卻沒有停下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只知道自己現在無法面對變成親哥哥的安睿。她淚流滿面精神恍惚地跑出了醫院,忽然聽到一個淒厲的聲音叫著——

    「安然,回來!不——」

    安然最後的記憶是騰空的身體,以及落地後觸目驚心的一片血紅……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46 AM


第三章 穿越重生

    安然提著個小竹簍,用一塊削得尖尖的竹鎬,在小山坡上挖野生的香蔥,偶爾看到有蝸牛也撿起來放在竹簍裡的小竹盒子裡。香蔥可以拿回家炒雞蛋吃,蝸牛是給家裡的雞鴨撿的。

    這個身體今年才四歲,不過安然已經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已經整整一年了。這一年的生活讓安然從最初的如在夢中,到現在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無奈的沒有哥哥安睿的現實,只是,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什麼朝代,她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這話是不好明著問人的,可平日裡大家也不說這個話題,她從家裡的書中也沒有找到答案,至於曆書,那些年號什麼的她是完全不懂的。

    「妹妹,回家了!」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向安然跑來。

    「哥哥!」安然將剛剛挖出來的一根香蔥放進竹簍裡,提著把柄上纏了破布的竹鎬向哥哥跑去。

    趙安齊接過安然的小竹簍,笑道:「妹妹又挖到這麼多香蔥,晚上讓娘給你炒雞蛋吃。」

    「麥田裡的草都拔完了?明天還來嗎?」安然對著哥哥咧嘴一笑,讓哥哥牽著自己的手往回走。她也想吃炒雞蛋,可是那個也太費油了,家裡的油只剩下一點點了。要不跟娘說雞蛋還是蒸著吃吧?

    七歲的趙安齊小大人似的回道:「都拔完了,明天我們再出來挖野菜,娘就不出來了。」

    「哥哥,山坡上有一顆野梨樹呢,你說會不會結梨子?要不然等爹爹回來了,讓爹爹把它搬到我們院子裡去吧?」安然望著不遠處灌木叢中那幾朵蒼白瘦弱的小花,想起穿過來以後就沒有吃過水果,一時間口水不斷上湧。

    趙安齊抬頭一看,搖頭道:「那棵樹啊,結的梨子不好吃,所以才沒人要的。」

    安然失望地「哦」了一聲,轉過身來繼續往回走。其實她很想說,這棵樹結的果子不好吃還可以嫁接的,但哥哥要是問起來她怎麼知道的,她要怎麼回答呢?要不先央求爹爹把樹弄到院子裡,等明年開春她找個爹娘不在的時候偷偷嫁接?可是對於嫁接她也只是在生物書上見過,具體操作她也不會啊!算了,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趙安齊看著妹妹失望的樣子,立即道:「到了夏天,山上有很多刺梨、刺莓和地瓜(一種長在地上的小紅果子),秋天還有糖果(一種味道很甜的小野果),到時候哥哥摘了給你吃,酸酸甜甜的,比野梨子更好吃。妹妹你看,那就是刺梨花,好看吧?」

    「嗯!」安然看著路邊那幾朵粉紅色的野花,重重地點點頭。「這個花好看,回家我畫了給娘當花樣子!」花朵大大的,葉子細細的,看起來有點像薔薇,做花樣子最好看了。安然前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呢,不過似乎哪次出去旅遊時看到過有人賣刺梨干,說刺梨營養很豐富,還能防病強身什麼的。嗯,以後讓哥哥多摘些來吃。

    「妹妹畫的花樣子又別致又好看,娘說這些新花樣繡的帕子,每一張都比以前的多一個大錢呢!妹妹真能幹,都能幫娘親掙錢了……」趙安齊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敬佩幾分感歎。

    「哥哥也幫娘親做了很多事啊!哥哥也能幹!哥哥是最好的哥哥!」安然望著山坡下一片綠油油的麥田,遠遠地看到娘親扛著鋤頭背著背簍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氣,淺淺一笑。有這麼疼愛她的爹爹、娘親和哥哥,麵包會有的,水果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明天會更美好的!

    只除了,沒有哥哥安睿……

    記得自己剛剛穿過來的時候,爹爹和祖父母、大伯三叔還沒分家,她都「病死」了,娘親守著她哭,大伯娘反而在外面罵她和娘親裝病偷懶不幹活。後來她睜開眼睛,看到面黃肌瘦的自己,猜度著自己這個身體多半是被餓死的。

    不過,好在爹爹因為她「差點」病死一事忍無可忍,終於鬧著分了家。雖然最開始的時候艱難些,但在舅舅家的幫扶下蓋了新房子,娘親又做些女紅拿去賣,現在一家人至少不至於餓肚子了。

    幾天前爹爹去縣城裡參加縣試去了,如果爹爹考中了秀才,以後他們家的日子就更好了。

    「齊哥兒,囡囡,你爹還沒回來呢?」

    安然正在想爹爹呢,就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也是在問她爹爹。

    「爺爺,我爹爹還沒回家呢!」安然回頭,就看到祖父趙茂生扛著一把鋤頭正從田埂上過來。

    「來,這個給你。讓你娘煮給你吃吧,別讓人看到了,小心些,快回家吧!」趙茂生從懷中摸出一個鳥窩來,小心地放在了趙安齊提著的小竹簍裡面,又抓了幾棵香蔥掩蓋起來。

    原來是六顆鳥蛋。

    安然只覺得胸口忽然間升起一股異樣的暖流來。爺爺平日裡不愛說話,卻總是默默地幫扶著他們。分家前,爺爺看她餓得面黃肌瘦的,就把婆婆偷偷藏在自己碗裡的肉夾給她吃,雖然她並不喜歡吃肥肉;分家後,地裡忙的時候,爺爺忙完自己地裡的活兒也會過來幫忙;爹爹去參加縣試了,走的那天爺爺還偷偷送了五百錢來呢!

    「謝謝爺爺!」趙安齊感動地望著爺爺道了謝,而後拉著安然就跑。爺爺的地跟大伯家的緊挨著,只怕大伯娘就在後面,給她知道可就糟糕了。

    兄妹兩個很快追上娘親,安然看到娘親肩上扛著一把鋤頭,背後背著個背簍,裡面是今天從麥田裡挑出來的雜草,是拿回家喂雞的。

    「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等爹爹回來,娘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安然見身體瘦弱的娘親這麼辛苦地下地幹活兒,心疼得不得了,可惜她實在太小了,幫不上什麼忙。唉!前世她也看過幾本穿越小說,好像人家穿越以後總是能帶著一家子發家致富奔小康,可是她仔細想了想,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會啊!

    顧宛娘心中只覺得萬分的熨帖,對著安然溫柔地笑笑,說:「快了吧,算算日子,就這兩天了。」

    安然的新家在村子西頭,很快就到了。三間敞亮的大瓦房,後面三間拖廂是廚房柴房和衛生間。外面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院子門口一個朝門,上面蓋了瓦,下面是兩扇木門。

    顧宛娘放下鋤頭和背簍,自去操持雞鴨的吃食。趙安齊將安然捉回來的蝸牛拿去喂了鴨子,然後幫著娘親喂雞。

    安然將小竹樓裡的鳥窩小心地取出來放在桌子上,看著裡面六個比拇指大不了多少,佈滿麻灰色斑點的鳥蛋,心中感歎著,這是自己在前世也吃不到的好東西啊,可惜實在太小了。是煮著吃好呢還是跟雞蛋一起炒香蔥好?

    安然想著,提了自己的小竹簍端了個小板凳坐到小院門口細細地理她的香蔥,掐掉發黃的葉尖,抹去蒜頭的泥土,一根根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眼看天色漸晚,夕陽照在小院邊上的杏花樹上,讓粉白的花瓣多了幾分豔色。這是去年爹爹才移栽的一棵杏樹,想不到今年就開花了。安然抬頭望著那一簇簇粉白的花朵,想著過幾個月就能有杏子吃了,不由得口水直往上冒。

    這時,一隻鳥飛過滿天晚霞,彷彿天更藍,彩雲更豔了。今天的晚霞好像特別美。安然呼吸著晚風中那一絲杏花的甜香,忽然想起前世和哥哥傍晚坐在窗前看落日的時光,心裡頓時湧出無限的幸福和甜蜜。她想,就憑著前世哥哥給予的那段甜蜜和幸福,她就能撐過這一世所有的辛勞痛苦。她曾經那麼幸福過啊!

    「然姐兒又在等你爹呢!」

    「然姐兒真乖,都知道幫你娘做事了……」

    「然姐兒也挖了這麼多香蔥,真能幹!來,嬸子在地裡也挖了幾棵,少了也不好炒菜,然姐兒拿回去讓你娘給你炒個雞蛋吃吧!」

    不時有從地裡回來的人打小院外面經過,看到安然都和藹地跟她打聲招呼。

    「嗯,囡囡在等爹爹呢!五爺爺回家了?」

    「三嬸娘好……」

    「謝謝六嬸……」

    ……

    穿越到這裡一年了,安然小嘴很甜,又懂事又聽話,村裡幾乎沒有人不喜歡她。這不,不過才這麼一會兒,她的小竹簍裡就多了一把香蔥,幾棵野菜。

    她坐在小院門口,不時地抬頭遠望,卻始終沒有等到爹爹的身影。算算日子爹爹也該回來了啊!不是昨天就該放榜了嗎?

    「囡囡,進屋來吧,天晚了,要關門了。」堂屋門口,母親顧氏已經喂好了雞鴨,打算去廚房做飯了。哥哥趙安齊手裡捏著一根一丈來長的竹竿,正一邊數數一邊將小雞趕到房檐下的雞窩裡去。

    安然嘟著小嘴回道:「囡囡再等等爹爹!」

    在這個家裡,安然最喜歡爹爹了。因為爹爹的疼愛總讓她想起前世的哥哥安睿,總是那麼溫柔又耐心。想到安睿,安然心中又是一陣甜蜜一陣心痛,忍不住喃喃叫道:「哥哥,安然好想你……」

    「妹妹,你在叫我嗎?」趙安齊將院子裡的雞都趕進雞窩裡去了,一路小跑過來。他小心地將安然從凳子上拉起來,摸著她冰涼的小手,有些生氣又有些心疼地湊到自己嘴邊哈了口氣,然後用力的揉搓了一下。「都說了外邊風大,娘開始生火了,到灶前烤火去吧!」

    安然看著眼前不過才七歲的哥哥趙安齊,大大的眼睛裡忽然有些濕潤。前世,哥哥安睿就是這樣拉著她冰涼的小手哈氣揉搓,然後放在他口袋裡取暖的。

    「哥哥……」

    「怎麼了?哥哥弄疼你了?」趙安齊看著安然眼中似乎有幾分淚意,以為自己手上力氣重了,立即變得輕柔起來,又哈了口氣,然後將她兩隻小手放到自己腋下取暖。

    安然搖搖頭,努力眨去眼底的淚意,呵呵笑道:「哥哥真好!囡囡喜歡哥哥!」

    趙安齊咧嘴一笑,什麼都沒有說,臉上卻微微有些泛紅。

    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鄉下婦人扛著把鋤頭從小院門前走過,看到門口的安然和趙安齊,忽然高聲道:「喲,看看,我們齊哥兒可真是個好哥哥呢!這麼小就知道疼妹妹了!對了,齊哥兒啊,你爹回來了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48 AM


第四章 縣案首

    安然聽到這個聲音,心裡立即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來。這個女人是她的大伯娘,長得不醜,也很勤快,可是極其的自私護短,嘴又碎,動不動就撒潑耍混。安然剛剛穿過來的時候趙家還沒有分家,當時這個身體才三歲,都病死了(要不然她也不能鳩占鵲巢進了這個身體),娘親為了照顧她沒有下地,這個女人就在院子裡指桑駡槐,罵娘親躲懶、罵她裝病、罵她看病吃藥花了多少錢,最後甚至連什麼藥罐子討債鬼之類的話都罵出來了,氣得娘親抱著她在屋裡哭。也是為此,爹爹再也忍受不住,主動提出分家,連一間房子都沒有要,還是在外祖父和舅舅的支持下才在村西頭新建了這幾間土瓦房,後來更是為了爭口氣,才借了銀子求了以前的恩師作保去縣裡參加科考的。

    趙安齊放開安然,對著竹籬笆外面的婦人點頭招呼道:「大伯娘從地裡回來了?我爹爹還沒回來呢!大伯娘,大哥下學了嗎?安齊好久沒跟大哥玩了呢!」

    「還沒回來啊?這都多少天了?莫不是落榜了不好意思回來吧?」王氏撇撇嘴,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沖著屋裡的顧氏高聲嚷道,「我說宛娘啊,你也別難過,好多人就是考到五六十都不一定能中的。不是我這個當嫂子的看不起老二,他雖說年紀也不小了,可正經讀過幾天書?就這樣還去參加科考?那不是白花了錢又耽誤功夫嘛!就他那樣的都能考中,我們趙家村不知道要出多少秀才了。我看你還是多勸勸老二,以後還是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吧!這誰不想當秀才娘子呢?可一般人她沒有那個命啊!這就算過了縣試,還有府試和院試呢!」

    趙安齊聽得直皺眉,怎麼大伯娘的話就這麼難聽呢?哪有還沒消息就咒自家人落榜的?但對方畢竟是長輩,他心有不悅也不好說什麼。

    安然也被王氏一席話氣得想撕了她那張自以為是的臭嘴。她才不管王氏是不是長輩,當即從哥哥身後探出頭去,故作天真的眨眨眼睛道:「要考這麼多次嗎?那大伯娘告訴大哥哥,還是不要讀書了,又辛苦,以後又考不上,還是早點跟著大伯娘學著種地的好,免得以後什麼都不會,會娶不上媳婦的,那多可憐啊!」

    王氏臉上的奚落譏諷頓時呆滯了一下,低頭狠狠地瞪著安然道:「這爛嘴的丫頭,怎麼說話呢?你大哥哥可是考狀元的命!真是商賈的女兒沒家教,嘴這麼臭,長大了也嫁不出去……」

    王氏此話一出,連趙安齊都忍不下去了。小小年紀的他當即皺著眉朗聲道:「大伯母,您是長輩,有長輩這麼說侄女的麼?小妹今年才四歲,她懂什麼?不是大伯母您自己說的考秀才很難很不好考不如在家種地的嗎?小妹倒是哪句話說錯了?讓您當長輩的居然這樣編排她?」

    王氏又噎了一下,罵了一句:「還真是一對牙尖嘴利的,也不知道像誰……哼……」估計也是想到自己對兩個孩子說話確實太刻薄了些,被人知道了怕要在背後戳她脊樑骨,於是哼了一聲便轉身悻悻然地回去了。

    安然看著王氏遠去的背影,忽然高聲道:「大伯娘,大哥哥考不上不要緊,我爹爹是一定能考上的!」

    「大嫂,你剛才說的什麼?我沒聽清,要不你到齊哥兒他爺爺奶奶跟前再說一遍?」顧宛娘從屋裡出來,聽到王氏如此編排自己的寶貝女兒,氣得差點當場落下淚來。

    王氏裝著沒聽到,頭也沒敢回,趕緊走了。她知道剛才說的那些話要是讓公公婆婆知道,自己肯定要挨駡的。不但公公婆婆,甚至就連自家的男人都是盼著老二能中的。

    安然看著娘親咬著唇含著淚的樣子,立即小跑過去,拉住娘親一隻手,安慰道:「娘親別哭,爹爹一定會中的,縣試能中,府試能中,院試也能中。」

    「嗯……」顧氏哽咽地嗯了一聲,見女兒如此聰明貼心,不由得含著淚輕輕笑了。她溫柔地牽起兩個孩子的手道:「天色晚了,回屋去吧,娘要關院門了。」

    安然失望地哦了一聲,又踮起腳尖往外面看了一眼,正要轉身回屋,卻忽然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大步往家裡走來。安然立即掙脫母親的手,邁開兩隻小短腿飛快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喊:「爹爹——爹爹——」

    顧宛娘一驚,抬頭一看,只見安然已經跑到那人影跟前,隨即就被高高的舉起來,清脆的笑聲在晚風中是那樣的幸福喜悅。孩子他爹,真的回來了!

    「爹爹,爹爹,安然好想你!」安然摟著爹爹趙世華的脖子,笑著在爹爹臉上親了一口。雖然這個時代很落後,又重男輕女,但安然穿越過來一年最深的感受卻是愛。父母的愛,兄長的愛。爹爹和娘親從來沒有嫌棄過她是個女兒,反而因為她變得懂事聽話而加倍的疼她,連哥哥都比不上。

    「爹爹也想我們小囡囡。」說著,趙世華便在女兒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安然看爹爹這樣高興,立即問道:「爹爹考中了是不是?囡囡知道爹爹一定會考中的!」

    「是,爹爹考中了!不但考中了,還是案首呢!」趙世華略帶幾分得意道。

    案首是什麼?安然其實不太明白。但既然有個首字,那就是第一了?

    「爹爹考了第一?爹爹好厲害!囡囡最喜歡爹爹了!」

    「呵呵,爹爹也最喜歡我們小囡囡了。」

    說話間,趙世華已經抱著安然大步走到小院門口。看著妻子含淚的雙眼,趙世華忍不住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拉住妻子的手道:「宛娘,我考中了!我考了縣案首!」

    這一晚,一家四口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有香蔥炒臘肉,蒸雞蛋羹,臘肉丁炒野菜,還有一個紅豆煮臘肉湯。而祖父給的幾個鳥蛋顧氏打算留著明天早上煮給安然吃。

    趙世華今天很興奮,說了很多縣試的事情。他高興的不單單是這次考了案首,而是從這次縣試中發現的考試方向對他極為有利。

    顧宛娘道:「你之前也不過是在農閒的時候溫習了兩個月,就考了案首,現在離府試還有一個月,你好好看書,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趙世華搖搖頭道:「不用。你不知道,這次縣試的題目跟以前很不一樣,只死看書是中不了的。除了有傳統的四書文、經論,還有具體實例的判案,考察對律法的熟悉;有案例偵破,考的是人的聰慧細緻;還有對某些常見的風俗時事的看法,甚至還有農事水利測算等題目,考的都是個人的見識和能力。不過那些題目都太簡單了,我想,府試和院試估計也是這些題目,只是難度上有所增加罷了。倒是之前一直都有的試帖詩和律詩沒有了……」

    安然聽到這裡不由得心中一動,她只知道古時候科考考的都是四書五經,怎麼聽爹爹說起來,有點像她前世的考試呢?難道這個時空的皇帝也是穿越的?

    「囡囡怎麼了?來,這是你喜歡的瘦肉。」趙世華看安然望著自己呆呆的,便將妻子夾給自己的這塊肉的肉皮和肥肉咬掉,將剩下來的瘦肉夾給女兒,溫和地笑道,「吃吧,一點肥的都沒有了。」這丫頭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不喜歡吃肥肉,只喜歡吃瘦的,他倒是不明白,這瘦肉嚼著費力,又總是嵌牙,有什麼好吃的。

    安然看著碗裡這塊紅色的瘦臘肉,又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蒸雞蛋羹,心中是說不出的感動。家裡窮,一個月也未必能吃上一回肉,但爹娘總是將肉夾給他們兄妹吃。而母雞生了蛋,爹爹娘親捨不得吃,也捨不得賣,總是蒸雞蛋羹給他們兄妹吃。而哥哥卻總是讓著她,自己只吃兩口,剩下的都給她。

    「謝謝爹爹!爹爹吃蛋羹!」安然用粗瓷勺子舀了一勺給爹爹,又要給娘親和哥哥舀。「娘親吃蛋羹,哥哥也吃。」

    安齊接過安然的勺子,卻將裡面的蛋羹倒在安然碗裡,說:「好了,妹妹你自己吃吧,哥哥吃了你就沒有了。」

    顧氏與趙世華相視一笑,看著這兩個懂事的孩子,只覺得濃濃的幸福在胸口流轉,又甜又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51 AM


第五章 安然小「天才」

    飯後,顧氏去廚房收拾,趙世華坐在堂屋的桌子前檢查趙安齊這些日子的功課。問了幾句,又讓他背了幾段文章,最後將他寫的大字展開來看。安然見爹爹雖然沒有誇讚哥哥,但也不時含笑點頭,下的結論是:「看樣子爹爹不在的這些天倒是沒有偷懶。」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以後還需繼續努力。」

    安然已經知道,這個時代老子一般是極少誇讚兒子的,一般說來,沒有挨駡就是表揚了。安然其實還有些不太習慣,因為爹爹對她就不吝誇讚。

    安然看哥哥交了功課給爹爹看,她也趕緊把自己寫的拿過去給爹爹看。

    「爹爹,這是囡囡寫的。」

    將厚厚的一疊寫過的毛邊紙遞給爹爹,安然便站在爹爹膝邊,微微仰著頭,一臉期待地看著爹爹的表情。她不想當文盲,她想儘快瞭解這個時空,所以她必須跟著哥哥一起學認字,以後才能名正言順地找爹爹要書看。但她又不想讓爹爹發現她太過「天才」,所以之前爹爹在家的時候她表現並不突出,卻在爹爹不在娘親忙碌的時候忽然冒出頭來。

    家裡窮,趙安齊寫字都是先在沙板上寫熟了再在紙上練的。安然便先在沙板上寫,會了再在哥哥寫過的毛邊紙的空白處寫。趙安齊寫的大字,中間倒是留出不少的空白來。為此,她用了最小號的毛筆,字寫得相對較小,其實更考校筆力。但實際上,安然前世練過書法,現在還在「藏拙」階段呢!

    趙世華之前教兒子讀書的時候也時常抱著安然在一邊「旁聽」,卻不想安然這個「伴讀」不聲不響的竟然學會了這麼多字。趙世華大驚,當即瞪大眼睛叫道:「宛娘,宛娘,你快來看!」

    顧氏正在廚房洗碗,聽到丈夫的聲音很急切,忙趕過來問道:「他爹,怎麼了?」

    「宛娘,你快來看,這是囡囡寫的字!」趙世華將手中的一遝紙放在桌子上,指著大字中間的小字驚奇道,「你看,這些個大的是齊哥兒寫的,這些小的是囡囡寫的!」

    顧氏一看,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道:「這個啊,我早看過了。說起來這丫頭倒也奇怪,別的都不喜歡,就喜歡寫寫畫畫。齊哥兒寫過的廢紙她一半用來寫字,另一半卻是畫了花草,我還選了幾個做花樣子,比以前那些還多賣幾個錢呢!」

    趙世華低頭看著正滿臉期待仰望自己的女兒,不由得激動地彎腰將她抱起來,重重地親了一口方笑道:「我們囡囡可真聰明!」說到這裡,他忽然又歎息道,「可惜了是個女兒,要是個男孩兒……」

    安然聽到爹爹的歎息,心裡也忍不住有些難過起來。難道爹爹還是嫌棄她是個女孩兒嗎?

    「女兒又怎麼了?」顧氏當即瞪著趙世華道,「我家囡囡可比那些淘小子聰明懂事多了。就是給我個兒子也不換!」

    趙世華當即笑道:「你看你,又多心了不是?我哪裡是嫌棄囡囡是女孩兒?我是為她歎息,她若生做男兒身,指不定將來還能封侯拜相呢!我什麼時候不疼囡囡了?有這麼個女兒,可比好多人家的兒子強多了!」

    說到這裡,趙世華又低頭看著安然,溫柔地摸摸她的小臉道:「我只是想著,她要是個男孩兒,只要我們好生教導,這一生怎麼都不會差到哪裡去。但是生為女兒身,卻是可惜了她這天分。也不知道今後便宜了哪家的小子,不知道會否有人珍視……」

    顧氏想著這個社會對女孩兒的苛刻,心裡又何嘗不歎息?

    安然這才明白過來。爹爹娘親不是不疼她,反而正是因為太疼愛她,所以才會有這樣一聲歎息。她當即天真地眨眨眼睛道:「爹爹,囡囡的字寫得好麼?」

    趙世華大聲笑道:「好!雖然缺少筆鋒,但從結構上看比你哥哥的字還好上幾分。以後也不要用你哥哥寫過的廢紙了,跟你哥哥一樣,每天寫三張大字。這筆鋒需得寫大字才能練得出來。」

    安然有些遲疑,家裡本來就不富裕,就連爹爹每次做文章都總是很節約的用,哥哥每天也只給三張紙,她要是練字,豈不是加重家裡的負擔?

    「爹爹,囡囡等兩年再練字好不好?像哥哥那樣寫大字,囡囡手會酸的。囡囡還是喜歡在沙板上寫字,囡囡還喜歡畫畫。」

    趙世華輕輕歎息一聲,摸摸安然的頭,帶著幾分愧疚道:「是爹爹無能,只能委屈我們囡囡用沙板練字。對了,囡囡,你寫的那些字都認識嗎?」

    安然咬著手指,撲閃著一雙明澈的大眼睛,帶著幾分羞赧看著爹爹道:「有些不記得了……」所謂槍打出頭鳥,天才神童什麼的,她可不想當,凡事適可而止。

    趙世華輕輕笑笑,不以為意道:「囡囡才四歲就能寫這麼多字,已經很了不起了。來,哪個不認識的,爹爹教你。」說到這裡,趙世華又沉著臉對趙安齊道,「齊哥兒,你可是哥哥,千萬別被你妹妹比了下去!」

    趙安齊當即挺直了胸膛,憋著一口氣道:「爹爹放心,兒子一定會努力的。」

    趙世華含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神中很是欣慰。

    由於家裡窮,只有一間堂屋,兩間廂房,再加搭建在堂屋後面的廚房和柴房,安然沒有自己的房間。以前她都是跟父母一起睡的,後來實在有點受不了晚上被迫裝睡聽牆角,就主動要求跟哥哥睡去。前些天爹爹不在,她不耐煩哥哥晚上踢被子,又主動去父母房中陪伴娘親,現在爹爹回來了,她只好又回去跟哥哥趙安齊一起睡。現在安然最大的希望就是,等再過兩年,家裡條件能好一點,她也能有自己的房間就好了。

    爹爹回來了,還帶回這樣的好消息,這一夜安然睡得很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53 AM


第六章 趙家人


    第二天一大早,趙世華帶著顧氏和一對兒女去了老院子安然的祖父母那裡。

    因為安然的小姑還沒有出嫁,所以分家的時候只把三兄弟分了出去,二老帶著安然的小姑趙雲杏單過,說好等趙雲杏出嫁的時候,三個哥哥各出一部分嫁妝,以後二老還是跟著老大一家過。不過,雖然分了家,老大老三和二老仍然住在一個院子裡,只是各自單獨開伙而已。

    趙世華剛進小院的門,便看到三弟趙世福正在院子裡磨鋤頭。

    「二哥回來了?中了嗎?」趙世福看到二哥來了,便將鋤頭放在磨刀石上,趕緊起身迎了過來。

    不等趙世華回答,聽到聲響剛剛從屋裡鑽出來的王氏當即大聲道:「二叔回來了?昨晚回來的吧?怎麼樣?中了嗎?」話說到這裡,她也不等趙世華回答,幾乎沒停頓地便又繼續說道,「沒中也沒什麼,只要人勤快,好好種田一樣能養活一家子人。這縣試可不是那麼好過的,還是要像我們南哥兒一樣,多花些時間溫書才行,三心二意的怎麼能成?二叔你離開學堂都快十年了,這些年也沒怎麼用功,沒中也不奇怪……」王氏想著如果趙世華考中了,昨晚就應該過來報喜的,既然昨晚沒有來,那多半就是沒有考中了。本來,她就不認為離開學堂近十年的趙世華能考中。

    趙世華淡然含笑地聽著,也不打斷她,就是要看看她還能說出些什麼話來。昨晚,兩個孩子就把他回家前王氏的話學給他聽過了。顧氏昨天傍晚已經聽過一次,當時氣得想出來罵人,現在知道夫君考了縣案首,也就沒那麼大怒火了,只等著這些話讓婆婆聽到了給她一頓好罵。

    果然,王氏不停嘴地還要再說,趙家老大趙世榮已經出來,當時就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罵道:「碎嘴的婆娘,說的都是些什麼?還不滾進去做飯去!」

    這時,婆婆容氏才急匆匆跑出來罵道:「南哥兒他娘,你說得都是啥話?有你這麼咒人的嗎?就是分了家他還是南哥兒的親叔叔呢!誰說老二考不上的?就算他這次沒考中,自家人也不能這樣說話咒他……」

    趙世華聽著老娘的話,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來。果然,也不怪大嫂看不起他,就連自己的老娘心裡也認為他是考不上的。只不過不讓他去考一次,總擔心他不能安下心來種地。

    「娘啊,不是您說的考不上就要安安分分種地的?我這不是安慰二叔嗎?」王氏看婆婆黑著臉,腆著臉說了一句,悻悻然轉身回去做飯去了。

    安然看著王氏那幾乎沒有隱藏的幸災樂禍的樣子,忽然大聲道:「奶奶,我爹爹考了縣案首呢!奶奶,案首是不是第一名?」

    「……」容氏怔了一下,忽然瞪大了眼睛拔高了聲線道,「囡囡你說啥?你說你爹考中了?」

    趙世華這才上前一步跪在容氏面前,握住她的手道:「娘,兒子沒有給您和爹丟臉,兒子考了縣案首!」

    「中了!中了!我兒真的中了?」容氏激動得熱淚盈眶,難以置信。其實她心裡也是不怎麼看好趙世華的,畢竟家裡條件不好,趙世華三兄弟都是年幼時由祖父開蒙,後來祖父過世後去學堂讀了幾年書,在成家前兩年就回家種地了。這些年來,他不過只在農閒的時候才把書翻出來看一看,就是這次去參加縣試,還是備了厚禮托了以前私塾的秀才老夫子保舉的。老夫子看在從前的師生情誼上,托不過情面,這才勉強答應。說起來,其實誰都不看好趙世華,因此他考了縣案首才如此讓人吃驚。

    這時,安然的祖父趙茂生聽到這個好消息也出來了,高興地將兒子拉到堂屋去,父子幾人坐下來聽趙世華慢慢說,王氏的幾個孩子也跑了進來,站在大人身後聽熱鬧。

    趙家本是書香世家,祖上也曾入仕為官,只是幾代下來,逐漸沒落。趙茂生的父親十八歲就中了秀才,是當時名噪一時的才子,可惜他的好運到十八歲就結束了,之後每屆都去參加鄉試,卻次次都名落孫山。由於安然的曾祖父不事稼穡,每日都在房裡死讀書,家務一律不管,而她曾祖母又個性柔弱綿軟,使得趙家越發敗落得快,還是安然的祖母容氏進了趙家看著不像個事,這才費盡心力留下如今這十幾畝田地。

    為此,容氏不讓丈夫繼續讀書,而讓他學著種田,年輕的時候沒少被公婆數落。這也影響到她教育三個兒子,她不允許趙家再出一個像公公那樣死讀書而讓家業敗落的人。在容氏看來,什麼都沒有填飽肚子重要,要讀書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家裡要有這個條件。總之,生存第一!

    趙家二老很高興,拉著趙世華不停地詢問縣試的情況,顯然對兒子能考中,還能考第一很是有些難以置信。趙家老大趙世榮和老三趙世福也為兄弟高興,連在廚房裡做飯的小妹趙雲杏也一邊燒火,一邊側著耳朵聽堂屋裡的說話聲。

    趙茂生種了幾十年的地,書本都拋下很多年了,但他骨子裡還是有一種出於書香世家的傲氣,只可惜自己因為父親被耽誤了。因此,他對兒子孫子參加科考一直都是很支持的,心裡隱隱也抱著些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孫子能考中,恢復祖上的榮光。

    「府試是什麼時候?在家裡呆不了多久就要出發去州府了吧?」趙茂生問道,隨後又對另外兩個兒子道,「老大老三,你們把家裡攢的錢都拿來,先給老二當盤纏。杏兒的婚事也等一年再說,等老二中了秀才,你們也跟著沾光,杏兒也能找一門好親事。」

    「行!」老三趙世福二話不說就點了頭,立即讓媳婦回家取錢去。

    老大趙世榮也道:「我和老三沒這天分,老二若能中,爺爺在天之靈看了也高興。」祖父當年對科舉的癡狂,趙世榮記憶相當深刻。說著,他便沖著在自家廚房裡忙活的王氏道,「南哥兒他娘,你回屋去把我們家攢的錢都拿來!」

    王氏原本就對老二過了縣試心裡不痛快,如今一聽孩子他爹要將家裡的錢全都拿給老二當盤纏,不由心中暗惱,當即恨不得能沖出去給他一個巴掌。但二老面前,她還是不敢放肆,走出廚房的時候已經裝出一副溫良賢慧的樣子來,只是神色間有幾分刻意的愧疚和驚恐。

    「還愣著做什麼?快回屋去把我們攢的那兩吊錢拿來!」趙世榮催促道。

    趙世華並不打算要兄弟贊助盤纏,他作為這次縣試的案首,縣尊大人早跟他說好了會派人送他們(此次縣試前三名)去州府,一應路費伙食都不用他操心。可是,他現在偏偏不開口,就是想看看大嫂會怎麼應對。

    只見王氏滿臉羞愧地對趙世華道:「哎呀,真是對不住他二叔,二叔也知道我跟你大哥都是沒本事的人,分家這一年來,什麼都要置辦,本來也沒存幾個錢。這不,前日裡回娘家,我幾個兄弟分家,要蓋新房,找我借點錢,我這個當大姐的實在抹不開臉面,便將家裡的錢都借給南哥兒他舅舅了……」

    趙世華淡淡一笑,他從來沒有指望過能從大嫂手裡借出幾個錢來,自然也不存在失望,只不過心中有些寒涼,卻也更加堅定了他想要出人頭地的意志。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要想讓自己的妻兒過上好日子,除了自己,誰也別想指望。

    趙世華不在意,但並不代表大哥趙世榮和爹娘不在意。聽說王氏私自將家裡的錢都借給娘家了,趙世榮當即就黑了臉道:「什麼?南哥兒他舅舅把家裡的錢都借走了?什麼時候?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也不是說不能借錢給娘家,但怎麼也應該跟他這個當家人說一聲啊!

    安然祖父趙茂生也不滿地看了大兒媳一眼,只是見兒子已經開口訓斥了,就暫時沒有開口。但安然祖母容氏卻忍不住大罵道:「好你個王招娣,你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趙家人?竟然偷偷把錢拿回娘家,連老大都沒說一聲。你說,你到底有沒有將老大放在眼裡?你心裡還有沒有我們趙家?」

    王氏立即叫屈道:「娘啊,不是我不跟孩子他爹商量,那幾天他不是去姚老爺家打短工去了嗎?我就自己做了主借給南哥兒他舅舅了,說好兩年還清的……」

    「你……真的借給南哥兒他舅舅了?」趙世榮還是有些瞭解自家婆娘的,所以又確認地問了一句。

    王氏連連點頭:「真的借給孩子他舅舅了。」

    「那昨天我回來,你為何不跟我說?」趙世榮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你回來,我心裡高興,一時忘記了說……」王氏羞愧地低著頭道。

    趙世榮瞪著王氏,其實心裡還是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因為不想借給老二去趕考把錢藏起來了,但他也知道,要是這女人死不承認,他也沒辦法。

    「全都借走了?一點都沒留下?」趙世榮不死心地問道。

    王氏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還留了一百五十個大錢……我,我這就去拿去……」

    一百五十文錢能做什麼?好吧,總算不是一毛不拔。趙世華當即笑道:「不用了,大嫂。我這次去州府,縣尊大人會派人護送的,一路食宿都由縣裡負擔。另外,齊哥兒舅舅上次給的盤纏還剩下不少,夠用的了。」

    王氏聽到這裡,立即回轉過身來,乾笑了兩聲道:「既然二叔用不著,那我就留著家用了哈。」而後,她便溜回廚房做早飯去了。

    隨後,趙家老三媳婦何氏便將家裡存的兩吊零三百五十文錢取了來。趙世福將錢遞給趙世華道:「二哥,出門在外,多帶點錢在身上,萬一有個急用也不抓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55 AM


第七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趙世華心中感動,卻沒有收。去州府趕考,他真的不缺錢。安然的外祖家是商戶,雖然地位低下,但卻家中殷實。當初將顧氏嫁給他,也是聽說他年少便有些才名,指望他以後考個功名,顧家生意也能做大一些。因此,趙家三兄弟分家,趙世華分得最少,顧氏也沒有怨言,反而回娘家借了錢蓋了新房,後來聽說趙世華想考功名,顧家也是一直大力支持的。

    早飯後,趙世福去鄰村大姐趙雨荷家報了喜訊,中午趙雨荷一家就捉了一隻雞過來了,說給趙世華好好補補身子。中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一個團圓飯,雖然飯菜依然很簡單,只有一塊臘肉,幾個鹹鴨蛋,其他就是蘿蔔白菜野菜鹹菜乾,大家卻都吃得極為高興。就連安然都分到半個鹹鴨蛋,不過哥哥安齊疼他,將自己的半個鴨蛋黃也給了她。

    飯後,男人們坐在堂屋裡說話,女人們把廚房收拾乾淨,洗了碗喂了牲口,便端著小凳子圍坐在院子裡做針線,順便看著孩子。

    趙雨荷見顧宛娘繡的花樣很別致,問了一句道:「宛娘你這花樣哪兒來的?是不是現在州府裡流行的新花樣?」

    顧宛娘抿嘴一笑道:「這是我家囡囡無事時畫著玩兒的,我看著還新穎別致,就拿來做花樣子了。」

    「是然姐兒畫的?」趙雨荷有些不敢相信,「然姐兒才多大點?」

    「她呀,就喜歡寫寫畫畫的。」顧宛娘帶著幾分自得道,「他爹常說,我們囡囡年紀雖小,念書識字比她哥哥還強幾分呢!」

    王氏想著自己兩個沒機會讀書認字的女兒,故意長歎一聲道:「可惜了是個丫頭,要是個兒子,沒准也能像二叔那樣中秀才呢!哦,忘了二叔現在還沒中秀才呢!」

    顧宛娘聽出大嫂話中的暗諷之意,心中暗恨,卻無話反駁。囡囡是個丫頭不假,丈夫才過了縣試,還有府試院試沒有考也是事實。

    老三家的何氏也不禁暗自白了王氏一眼。這個大嫂好像就見不得兄弟比她家好,什麼都想著壓他們一頭,壓不住也要說些刺心的話讓人心裡難受。

    趙雨荷卻不管這麼多,當即就沉下臉道:「丫頭怎麼了?大嫂不也有兩個丫頭?宛娘一兒一女,正好湊成一個好字,可是別人羨慕不來的福氣。我看然姐兒又聰明又懂事,就可愛得很。」說著,趙雨荷便笑著對安然招手道,「然姐兒,到姑姑這裡來!」

    安然之前表面上背對著大人跟幾個孩子在玩,其實耳朵一直豎著在聽大人們說話,聽了王氏的話,早把這個大伯母恨上了。她只是有些奇怪,大姑姑以前對他們家好像沒這麼好啊,這是怎麼了?今天大姑姑好像一直在幫他們家說話呢!嗯,應該是看爹爹考了縣案首,就要出人頭地了,她這個當姐姐的以後也能借光了吧?

    安然帶著甜甜的笑容跑到趙雨荷身邊,眨眨眼睛道:「姑姑叫囡囡?」

    趙雨荷看著安然白淨可愛的小臉上一雙眼睛特別的明亮聰慧,想著兄弟以後出息了,自己在婆家也能讓人高看一眼,多多少少也能沾點光。她心裡更是一喜,便一把將安然摟過來,放在自己膝頭上,滿臉喜愛道:「聽說我們然姐兒還會畫花樣子呢!然姐兒畫一個給大姑姑看看好不好?」

    安然點點頭,忙跳下地去,撿了一根三寸來長的樹枝便在趙雨荷腳邊的地上畫起來。

    安然前世學畫學了近十年,從素描開始學起,後來又學了水粉、國畫寫意和油畫,只有學國畫工筆的時候她沒那個耐心,最後還是棄了,但素描是基本功,卻是相當扎實的。畫幾個花樣子,那是信手拈來。

    趙雨荷只見安然拿跟樹枝在地上三兩下就畫好了一個荷花樣子,不但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花葉錯落有致,異常的逼真好看,驚得直叫喚:「哎呀,爹,娘,二哥,快來看看,然姐兒畫的這個花樣子真好看!」

    趙家二老看女兒這咋咋呼呼的樣子原本有些不高興,但聽說小小的安然居然會畫花樣子,卻也忍不住好奇過來看看。

    趙世華昨晚聽妻子說了女兒會畫花樣子,但夫妻倆小別勝新婚卻還沒有來得及看,如今見大姐那驚喜的神情,也忍不住跟了過來。難道他家小囡囡不但認字快,寫得好,還真的會畫畫不成?

    眾人圍過來,只見被人踩緊壓實的泥土地面上,畫了一朵盛開的荷花,邊上是一高一低兩張荷葉,半舒半卷,彷彿有風正徐徐吹來。而在盛放的荷花上面的荷葉背後又伸出一支荷杆來,卻是一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上面還停著一隻蜻蜓。整幅畫錯落有致,內涵豐富,別說是一個孩子,就是在場的大人,也沒有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能畫出這樣的畫來。

    趙世華見了也是一怔,繼而蹲下身將安然抱在懷中,帶著幾分隱忍的激動問道:「囡囡,這畫是誰教你畫的?」

    安然眨眨眼睛,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爹爹道:「就是囡囡自己畫著玩的呀!囡囡去年看過荷塘裡的荷花,就是這個樣子的。爹爹,囡囡畫得不像嗎?哦,囡囡記得荷葉上還有露珠,荷葉底下還有青蛙和小魚,還有好多蓮蓬囡囡沒有畫呢!爹爹你看,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安然到現在都沒弄清楚這個時空到底是不是自己前世的古代時空,不知道自己到底穿到了哪個朝代,所以她有意通過這句簡單,但膾炙人口的詩試探爹爹。

    「不,囡囡畫得很好,非常好!」趙世華又在心裡默念著安然最後兩句詩,感歎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我們囡囡還會作詩呢!我們囡囡一定是天底下最最聰明的姑娘。」趙世華激動地摸摸女兒粉嫩的小臉,又低頭在她臉上親了親,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安然低著頭,卻是暗自詫異,楊萬里的詩在宋代也算十分有名了,竟然連爹爹都沒聽過嗎?難道現在還是唐朝?或者是宋初?

    「是啊,我就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孩子!」趙雨荷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跟著稱讚道。

    「神童,神童啊!」

    其他人見了,也是交口稱讚不已。就連王氏擠進去看了幾眼,想要挑些毛病也是怎麼都挑不出來,最後只好酸溜溜地說了一句:「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這麼會畫的,跟成了精了似的……聽人說啊,這有些孩子太過聰明了也不好,那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來的,玉皇大帝捨不得,是要早早收回去的……」

    趙世華一聽,當即抬起頭來,滿眼憤怒地盯著王氏。

    趙世榮也怒了,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道:「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沒人當你是啞巴!」

    「你也是幾個孩子的娘,也不為自己的孩子積點德……」容氏也氣得不行。

    顧氏緊握拳頭,要不是大哥已經給了王氏一巴掌,她恨不得沖上去撕爛了王氏的嘴才好。

    王氏灰溜溜地回房去了,這邊一大家子人都圍著安然,讓她又畫了幾幅畫,直讓人讚歎不已,趙雨荷趙雲杏何氏都要了幾個新的花樣子。

    正在熱鬧的時候,顧家來人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12:57 AM


第八章 小舅舅

    顧家來的是顧氏的二弟顧勝武,趕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帶著一車禮物。

    因為看姐姐家裡沒有人,顧勝武只好將馬車趕到老院子這邊來。看到姐姐姐夫外甥們都在,他立即停好馬車跳下來,先與趙家二老見禮,又跟姐姐姐夫打了招呼,而後便從馬車裡取出三匹麻布、一包霜糖並一盒子糕點,說是給趙家二老的,顧氏忙給二老搬到屋裡去。三匹麻布,一匹青花細紗的,正好給容氏做衣裳;一匹藍色粗紗厚漿布,應該是給趙茂生做外裳的;剩下那匹桃紅的軟紗細麻布,顯見是給趙雲杏的。

    趙家二老很高興,一面拉著顧勝武誇讚他聰明能幹,一面說著親家太客氣之類的話。

    接著,顧勝武又取出給趙家老大趙世榮和老三趙世福的禮物,都是兩匹細棉布。因為趙世榮家有三個孩子,顧勝武又多添了一盒糕點。

    趙世榮和趙世福都有些不好意思。在鄉下,這樣的禮已經算很厚了,這既不是過節,又不是家裡辦喜事請客,算是白收人家的禮,他們可沒有還禮。

    王氏見自家只比老三家多了一盒子糕點,心裡頗有些不平,抱著布匹回屋的時候嘀咕了一句道:「我們家三個娃呢,才兩匹布;老三家一個崽都沒有,竟然也給兩匹……」王氏自然不敢跟趙家二老比,也不敢與二叔趙世華比,畢竟是人家的娘家,她只能跟老三家比,結果,這一比心裡就添堵了。

    何氏聽到了,也只當沒聽到。對這位大嫂,她實在也有些無語。人家送禮,兩房兄弟自然不能差錯大規矩,看在老大家孩子多,添了一盒子糕點,已經是想得很周到了,想不到大嫂居然還嫌少。也不想想,她王家的兄弟可從來沒有給他們送過東西。

    接著,顧勝武又取了兩匹花布給顧氏,說是給大姑奶奶趙雨荷的。趙雨荷原本看著兄弟都有禮物,就有些眼紅,但自己畢竟是出嫁的姑奶奶,人家又不知道她今天回了娘家,沒有準備她的一份也在情理之中,卻想不到顧家竟然給她也準備了兩匹花布,樂得她一面跟顧勝武道客氣一面笑得合不攏嘴。

    將其他人的禮物都分發出去,顧勝武才給姐姐使了個眼色,與趙家二老告辭回到趙世華家。

    「小武,你怎麼來了?爹娘身體還好吧?」顧氏看到弟弟,非常激動。但直到此刻,她才找到機會私下裡詢問顧家的近況。

    「姐你放心,爹和娘都好著呢!是大哥得到姐夫考了縣案首的消息,所以讓我趕來看看的。」顧勝武將馬車上給姐姐姐夫一家的禮物,一樣一樣搬到屋裡去,一邊搬一邊說著,「這花布是給姐姐你和囡囡做新衣裳的;這兩支湖筆和墨錠是給齊哥兒練字的;這一刀上好的宣紙是給姐夫的……這是二十斤細白面,給孩子包餃子吃吧,囡囡不是愛吃這個?這還有一包霜糖,給齊哥兒和囡囡兌水喝吧;對了,姐,這是大哥特意給你帶的繡線……」

    顧氏看著桌子上這麼多的東西,感動得淚眼汪汪。

    「囡囡,來,看,這是小舅舅幫你選的哦,看喜不喜歡?」顧勝武從一個盒子裡取出兩朵精緻小巧的絹花來。

    安然看著那用粉紅的細絹紮成六瓣的小花,遠遠看去好似真的一樣,立即就跑了過來。這是她穿到這裡一年來見過的最好看的絹花了。

    「真好看,囡囡喜歡。」但凡女孩子,哪有不愛花的,雖然這兩朵絹花與安然前世見過的首飾完全無法相比,卻是安然今生第一次收到的小禮物,讓她如何不歡喜。

    「來,小舅舅給囡囡戴上!」

    由於營養不良,安然的頭髮一直不好,還是分家以後吃得好些了,她那一頭又黃又細的頭髮才變得烏黑濃密了些,如今勉強梳成兩個包包頭,要戴花倒也容易。

    「哇!我們小囡囡本來就漂亮,現在戴了花,可就更漂亮了!上次來的時候我就看到我們囡囡的頭髮越長越好了,當時小舅舅就想,等下次去看我們小囡囡,可以給她帶兩朵花兒了。哈哈,果然我們囡囡戴了花兒好看……」顧勝武抱著安然坐在自己膝上,取了一盒子糕點過來喂她吃。再一招手,又將趙安齊叫過來一起吃,一邊喂安然一邊問安齊的學業。

    安然不禁暗自在心中感歎,小舅舅可真是個好舅舅啊!雖然一年來也沒見過幾次,但從他的話裡就知道,他是一直將他們一家人放在心上的。

    安然的小舅舅名勝武,今年才十七歲,尚未娶親。安然早從他們的言談中知道,小舅舅比娘親小了六歲,可以說是娘親一手帶大的,姐弟感情非常好。

    另外,安然還有一個大舅舅顧勝文,今年二十八歲,比娘親大五歲,娘親也算是大舅舅帶大的,和娘親感情也很好。因為外祖父是從商,早年常在外跑,如今年紀大了,身體就不太好了。現在顧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大舅舅在打理,因此,大舅舅才沒有空親自過來探望他們。

    顧家住在臨近縣城的一個大鎮上,坐馬車到趙家村也要四個時辰左右,顧勝武早上天不亮就從家裡出發,直到午後才到。因此,顧勝武當晚就住在趙家了。

    舅爺來了,自然要弄些好吃食招待。但家裡除了還有幾個雞蛋,兩塊臘肉,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娘親一狠心,讓爹爹把大姑姑送的那只大母雞殺了,用去年夏天採摘下來曬乾的野蘑菇,熬了一大鍋香噴噴的雞湯。

    安然聞著這香噴噴的味道,忍不住想念起前世吃過的那些美食來,特別是哥哥常帶她去的那家私家菜館,總是能將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美妙的味道來。嗯,安然忽然想到,等她再大一點,能不能試著做幾個前世的特色菜出來,拿那功能表子去酒樓裡換錢呢?不過,前世她從來沒有做過飯,很多菜都只知道一個大致的做法,反而哥哥學了好幾個家常菜做給她吃……

    想到安睿,安然又心酸惆悵了一陣。本來只是因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哥哥才跑的,沒想到出了車禍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如今是不用面對哥哥變成親哥哥的尷尬了,卻也與哥哥永別了。安然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打死她她都不會跑的。

    顧勝武本來和趙世華坐在堂屋裡喝茶說話,無意中轉頭,發現安然側身站在廚房門口發呆,而那樣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個孩子能有的,那雙眼睛裡彷彿藏了無數的心事,又彷彿有無限的傷痛與悲哀。他忙起身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身來,柔聲道:「囡囡,想什麼呢?怎麼不高興了?」

    安然被小舅舅的話驚醒回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道:「沒有,囡囡只是聞到很香……」

    顧勝武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發酸,想著這孩子以前那面黃肌瘦的樣子,如今雖說分了家沒有人再虧待她了,但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只怕難得吃到一點葷腥,所以聞到雞湯的味道才這樣的神往。顧勝武溫柔地將她抱起來,走進廚房道:「姐,雞湯好了嗎?先給囡囡吃塊肉吧!」

    顧氏從灶台後面抬起頭來,笑駡道:「這個饞嘴的丫頭。」接著,她便起身,從碗櫃裡取了一隻粗瓷小碗來,先放上一點蔥花,再揭開鍋蓋,撇開上面的油,舀了一碗湯吹了吹,遞過來道:「肉現在肯定還咬不動,先喝碗湯吧!」

    顧勝武接過來,抱著安然走到堂屋裡在八仙桌前坐下,又吹了吹,才遞給安然:「來,先喝碗湯啊,慢一點,小心燙。」

    安然捧著小碗,小口小口地喝著雞湯,努力將心裡的酸澀一點一點擠出去,而後抬頭對小舅舅道:「好喝!舅舅嘗一口?」

    顧勝武摸著她的頭髮,輕輕搖了搖頭。

    趙世華看著女兒笑瞇瞇的喝著雞湯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陣酸澀。他這麼聰明可愛的女兒,想吃點肉都這麼難,都是他這個當爹的無能啊。就算是為了安然,他也一定要考中!不但要考中秀才,還要靠舉人、考進士!他的囡囡就應該錦衣玉食,應該嬌養著才是。他一定要在女兒嫁人以前出人頭地,這樣才能為女兒找一個富裕的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

    晚飯後,顧勝武看過安齊寫的字和安然畫的畫,當即拍著胸脯道:「等下次小舅舅來,一定給齊哥兒和囡囡多帶些紙來。」說著,她又轉頭對顧氏道,「姐,你別說,我們然姐兒畫的花樣子還真的很別致。我看這些花樣子不但可以用來繡手帕,就是用在衣裳被面上也好看。那些簡單的,還可以用在首飾上面……嗯,我回去和大哥說說,乾脆我們也開一家銀樓好了,就用囡囡畫的這些花樣子。」

    「開銀樓?這可不是玩的,本錢可不小。」顧氏雖然知道父兄行商賺了些錢,鎮上也有兩三個鋪面,但開銀樓卻又不同,那個本錢實在太大了。

    趙世華也勸道:「是啊,開銀樓比不得做別的生意,還是要慎重些。不只是本錢的問題……」就他所知,哪家銀樓背後沒有權勢支撐?

    顧勝武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讓他們不用擔心。

    安然和哥哥安齊這天晚上都跟娘親住在西廂房,爹爹和舅舅住東廂房。顧勝武輕歎道:「明年把廚房好好修整一下,再在兩邊加蓋兩間廂房吧,這樣我們囡囡也有自己的房間住了。囡囡明年可就五歲了呢!」

    「明年再說吧!」趙世華道。

    雖然知道小舅子這麼說,應該是要貼補他們明年蓋新房,但總是依靠岳家,趙世華心裡其實也有些抵觸。他堂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總依靠岳家算怎麼回事?只是自己現在確實無能,而除了好好用功,爭取考中,他沒有別的途徑可以回報岳父和舅兄對自己的支持。現在他只希望自己能順利通過童生試,然後好好複習一年,明年參加鄉試。等以後有能力了,才能報回岳家的恩情。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02 AM


第九章 議親

    第二天一大早,趙世華一家便收拾好了,顧宛娘將家裡的雞鴨託付給婆婆容氏照看,一家人便坐著馬車隨顧勝武去顧家。中午的時候將馬車停在路邊,吃了點乾糧便繼續上路了,直到未時末(大概下午三點)才到了顧家所在的三河鎮。沒辦法,這麼多人,一匹老馬拉著實在有些吃力,而且路況不好,顛得安然渾身都疼。

    去年過年的時候安然去過顧家一次,知道顧家在鎮上開了一家布莊,因為品種齊全,低中高檔布匹綢緞都有,是鎮上生意最好的一家布莊。另外,顧家還有一家雜貨鋪子和一家糕點鋪子,生意也不錯。

    事實上,安然的外祖父顧重山年輕的時候曾跟著一支商隊,走南闖北倒是見過不少世面,也積累了一點本錢。後來因為年紀大了,不想再跑了,便在鎮上落腳,陸續置下這三家鋪子。

    如今,顧重山基本上已經不出去跑了,但憑著以前的關係,也可以從以前的商隊拿到最便宜最緊俏的貨,自己吃不下的就轉賣給臨近鎮上的商鋪,同時他們的鋪子也收一些南方的特產,通過商隊賣到北方去,一進一出之間,批發兼零售,這幾年倒是賺了不少錢,比顧重山以前跟著商隊風裡來雨裡去的反倒強得多。

    趙世華今天到岳家來,不但是為了感謝岳父一家對自己參加科考的支持,也是想跟岳父好好請教一些他以前行商時的見聞。從這次的縣試題目上,趙世華敏感地抓住此次科考的風向與以往全然不同,書本上可以直接用的東西極少,似乎更偏重於實踐。而岳父大人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有很多見識都是他值得學習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

    剛到大門口,外祖父顧重山和大舅舅顧勝文、大舅母楊氏就迎了出來,將他們迎入客廳。

    顧重山將女兒女婿迎進去,看著趙世華笑得很有幾分得意。還是他眼光好啊!早就看出來這個孩子有靈氣,只要給他機會,這不就出頭了?

    客廳裡沒有看到外祖母朱氏,顧宛娘問過之後才知道朱氏這幾日身體有些不適。顧宛娘便讓趙世華留在客廳裡與父兄說話,她則帶著兩個兒女去看望外祖母。趙世華本也要去給岳母請安的,但岳父和舅兄都說朱氏不要緊,等晚飯的時候再見就是。

    大舅母楊氏帶著顧宛娘母子三人去後院。

    剛剛來到後院,就迎出來幾個孩子,正是安然大舅舅的三個孩子。

    九歲的大表哥顧少霖長得很像大舅舅,濃眉大眼,是個陽光俊秀的小正太,看起來穩重又聰明。三歲的二表弟顧少雲胖嘟嘟的,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起來可愛極了。還有五歲的表姐顧庭芳,結合了大舅舅和大舅媽的優點,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小巧殷紅的嘴,上唇很薄,現在就很會說話,長大了肯定比大舅媽還能說會道。

    五個孩子表哥表妹的一通問好,然後便手把手地跟在大人後面,一起去給祖母外祖母請安。

    顧家是三進的院子,中間有一個花園,其中還有一個小池塘,在當地也算是比較富裕的人家了。不過,這宅子是兩三年前才置辦下來的,顧氏出門的時候,顧家還沒這麼有錢。

    過年的時候安然來舅舅家也見過這個園子,不過當時一片蕭條什麼都看不出來,如今正是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時候,花園雖然不太大,卻是一片繁花似錦生機勃勃的景象。只見小路兩旁種著幾樹粉紅的桃花,妖嬈粉嫩,讓人見之心喜;池塘邊一棵梨樹開滿了潔白如雪的花朵,清新雅致;剛剛抽芽的柳樹邊上還有一株杏花,豔紅的花骨朵,盛放的粉紅花朵嬌柔豔麗,而零落在地的卻是片片潔白無瑕。花樹四周種著些矮小的花草,映山紅開得紅豔豔的,迎春花和薔薇一叢叢地從假山上垂下來。

    這個花園並不精緻,也多種果木,卻是安然來到這個時空以後見過的最漂亮的園子了。

    楊氏和顧氏走在前面,幾個孩子手把手一邊走一邊說話,綴在後面。

    楊氏中等個子,看起來很有些女強人的精明爽利。她一邊走一邊介紹,說這棵樹是什麼時候種的,那株花是什麼時候買的,去年開花如何,結了多少果子,池塘裡又養了多少魚等等。同時,她又不住地誇讚安齊安然兄妹倆,說他們怎麼怎麼聰明,怎麼怎麼懂事,抱怨自家的小子丫頭淘氣,很是熱情。

    安然聽來,覺得楊氏應該沒有嫌棄他們家窮的意思,大舅舅時常貼補妹妹,她也從來沒說過不好聽的話。安然常常暗自感歎,她還是好福氣,遇到這麼好的爹娘,竟然連舅舅舅媽都這樣好。

    顧少霖拉著趙安齊說功課上的事情,他雖然比趙安齊大兩歲,但啟蒙晚,學業上的進度跟趙安齊差不多,每次一見面就要問問你學到哪兒了,這個會背了不會?那個會寫了不會?兩個人越走越慢,慢慢地就落在了後面。

    顧庭芳卻拉著安然的手,高興地說:「表妹,你看那棵桃花是不是很好看?不過我最喜歡杏花了,還會變色呢!」一會兒又說,「我娘又給我買了一對蝴蝶簪子,等會兒跟我去看。我開始學繡花了哦,你開始學了嗎?娘說姑姑繡花繡得最好看了……」很快又轉移了話題道,「二叔在池子裡養了幾條紅色的魚哦,可好看了,等會兒我們一起去看……」

    顧少雲跟在姐姐身後,拉著姐姐的袖子含糊不清地叫道:「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顧庭芳跟安然說得起勁,不理他。

    安然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當即牽著小表弟的手一起走,又回頭對他溫和地笑笑,說:「等會兒我們一起去看!」

    「表姐,吃糖。甜!」顧少雲笑著咧開嘴,原來嘴裡還包著一顆松子糖。他從荷包裡摸出一顆糖來,踮起腳尖努力想要塞進安然嘴裡。

    安然看著顧少雲被糖果弄得黏糊糊的手,心裡一面想著這太不衛生了,一面又懷念起糖果甜蜜的味道來。猶豫遲疑間,小表弟已經將糖塞進了她嘴裡。

    「謝謝表弟!真甜!呵呵!」安然品味著這久違的甜蜜味道,整顆心都變得甜蜜起來。

    前面,顧氏和楊氏回頭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楊氏捂著嘴對顧氏道:「然姐兒真是個又懂事又可愛的孩子,年紀雖然比芳姐兒小,卻比芳姐兒懂事。我們雲哥兒可護食了,就是我這個當娘的都哄不來他的糖吃,今天居然肯主動給表姐吃,眼見是非常喜歡然姐兒了。宛娘,不如把然姐兒給我們雲哥兒好了,我保證拿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地疼。」

    顧氏一怔,忙道:「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不是她看不上顧少雲,而是在她內心裡,把女兒交給誰她都不放心。更何況,囡囡還那麼小,她怎麼捨得?因此這相當於定親之類的話,她完全不敢接,趕緊把話岔開。

    楊氏本是八面玲瓏的人,見顧氏不作正面回答,便知道她是不願意的了。想到這裡,楊氏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了。在她看來,楊家雖然是商家,卻比趙家殷實富裕,小姑一家要不是有自己丈夫的幫扶,只怕連肚子都填不飽,竟然還跟她擺什麼耕讀人家的譜。就算這次妹夫中了秀才,沒有顧家的支持,只怕他連去參加秋闈的盤纏都沒有。他們家雲哥兒雖然不是長子,但以丈夫的本事,等雲哥兒娶親的時候,別說一個窮秀才的女兒,就是大財主家的閨女也娶得。

    顧氏知道自己這句話得罪了嫂子,而丈夫以後參加科考只怕還需要哥哥嫂嫂的支援,心急之下便拉著楊氏笑道:「我看芳姐才是好人才呢!嫂子要是願意,不如給我們齊哥兒如何?」匆忙慌亂之下,顧氏只好犧牲兒子了。

    楊氏一怔,繼而就笑開來,打趣道:「宛娘敢情是信不過我會疼媳婦兒呀!別說,我還真喜歡你們家齊哥兒呢!等我晚上跟你大哥好好說說。」小姑看上了自己的女兒,先不論是否願意,楊氏首先覺得心裡很高興。不過,以趙家現在的境況,她還真是捨不得讓女兒嫁過去受苦。但是,兩個孩子都還小,妹夫看起來頗有前途,趙安齊又很會念書,楊氏又覺得這是一項很可能帶來巨大利潤的投資。所以,她才沒有回絕,而是暫時拖延。這件婚事,她要好好考慮一下,最好等妹夫這次考完了再決定。

    「嫂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就是,就是覺得囡囡和雲哥兒都還太小了。而且,男孩子比女孩子大才知道疼人……我們齊哥兒可最會疼妹妹了。」顧氏偷偷回頭看了兒子一眼,眼中有些抱歉之意。但認真想想,顧家也算不錯,不管怎麼說,他們父子要走科考之路,卻是缺不得銀錢的,而除了顧家,她還能找誰家去借呢?顧家已經幫了他們這麼多,就算是回報也好,將來讓齊哥兒對芳姐好些,若丈夫高中,以後多多幫襯一下岳家就是了。

    趙安齊和顧少霖遠遠地綴在後面認真探討功課,倒是沒有注意娘親在說些什麼,而安然卻一直支著耳朵聽著娘親和大舅母的談話。之前聽到大舅母要把自己訂給顧少雲,安然差點沒忍住跑上去搞破壞,好不容易娘親幫她拒絕了,沒想到卻搭上了哥哥。

    安然帶著幾分愧疚幾分憐惜回頭看了趙安齊一眼,可憐的哥哥,這麼早就被人定走了,只怕庭芳表姐長大了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啊!

    來到後院正房,見到了外祖母朱氏。朱氏並沒有大病,不過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太過勞累,如今年紀大了,身子骨就感覺有些吃不消了。總感覺腿酸骨軟什麼的,一不小心著了涼就要傷風感冒,看到兩個外孫,她很高興,一手抱了一個,又是稀罕,又是心酸,還拉著顧氏的手,說將她嫁到趙家讓她受苦了,但接著又高興地說現在好了,女兒總算要熬出頭了云云。

    幾個孩子在屋子裡坐不住,朱氏也擔心過了病氣給幾個孩子,便讓人拿了糕點讓幾個孩子外邊吃去。於是,幾個孩子吃了兩塊糕點便跑出去玩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1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7-16 01:14 AM 編輯


第十章 穿越又見穿越

    顧少霖本想拉著趙安齊去自己的書房看自己新得的一方徽墨和兩支湖筆,順便談談最近的學業,但趙安齊心裡掛著安然,說晚上再去看不遲,現在還是陪著妹妹們在園子裡逛逛的好。反正以往到外祖母家,他都是跟表哥一個屋子睡的。

    顧少霖有些不高興,瞥了自家弟弟妹妹一眼道:「一個瘋丫頭,一個鼻涕蟲,跟著他們有什麼好玩的?我說什麼他們都不懂。不過,表妹看起來倒是乖巧可愛的。」

    趙安齊得意道:「那當然!我妹妹是這天底下最聰明最可愛的妹妹!她認字比我還快呢!畫畫也畫得好,又懂事又聽話。我換牙的時候,她都把燉雞蛋讓給我吃。」要知道,燉雞蛋就是他們家最最珍貴的食物了,平時都是他讓給妹妹吃的。

    「表妹也認字嗎?我妹妹都不會。」顧少霖有些驚奇,也有些不信,便上前去拉著安然,非要她寫兩個字給自己看不可。

    安然無奈地看了一眼最愛顯擺自家寶貝妹妹的哥哥趙安齊一眼,打算在花園裡折根樹枝在地上寫。

    顧少霖忙拉著她的手道:「就在我手心上寫吧!嗯,先寫個趙字看看!」

    安然很想去表哥的書房找書看,因而此刻不得不表現一下。她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表哥的手心裡寫了一個趙字。

    顧少霖認真地看著,驚奇道:「果然會寫!那你會寫顧字嗎?」

    安然又在表哥手心裡寫了一個顧字。

    顧少霖看著安然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臉一臉認真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可愛,不由欣喜地拉著她的手道:「那你都學了些什麼?千字文學完了嗎?」

    「嗯,剛剛學完,爹爹說接下來要學論語和詩經了。」安然點點頭。這個時空好像沒有百家姓和三字經,兒童啟蒙基本上都是千字文,而後便學論語和詩經。

    「你知道三字經和百家姓嗎?現在京裡和州府的蒙學都時興學三字經和百家姓呢!要等千字文、三字經和百家姓學完了,才會教論語和詩經。」顧少霖帶著幾分得意顯擺道,「我的夫子現在都改教三字經和百家姓給我們啟蒙了。」

    「三字經?百家姓?」安然瞪大了眼睛,她並不清楚這兩本書到底成書於何時,但應該不是同一時期的吧?自己到底穿到哪個朝代了啊?「表哥,可以給我看看嗎?」

    「都寫的是什麼?表哥你先背幾句給我們聽聽?」聽到這裡,趙安齊也有些心癢了。

    顧少霖嘴角一揚,得意地笑了笑,背負雙手,昂首挺胸搖頭晃腦地背誦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顧少霖還沒有學完,只能背誦四分之一,但已經聽得趙安齊瞪大了眼睛,不由拍手贊道:「好!真好!表哥可知道這三字經是哪位大儒所作?」這三字經讀起來朗朗上口,涵義又不是很深奧,趙安齊初次聽到依稀也能明白幾分,便更覺得這書好。

    「這你可猜不到了吧?據說,這三字經可是當今三皇子殿下所作。就是朝中老臣,也對三皇子讚不絕口呢!」顧少霖帶著幾分得意賣弄道。

    「三皇子殿下?他多大了?很有學問嗎?」安然心中一驚,不會那位穿越者就是三皇子吧?之前她還以為是皇帝呢!

    「三皇子殿下好像也不大吧,今年大概十四五歲吧?」顧少霖畢竟還只是個普通的商人之子,哪裡知道朝廷的事情。就是這些,也是聽夫子勉勵他們讀書時說的。而夫子之所以知道這些,還是因為三字經,這才特別打聽了來。

    安然暗忖,如果是背幾首古詩什麼的,估計誰都能來幾句,但三字經卻不同了,在自己前世,十個人裡有一個會背就算難得了。難道這位三皇子前世竟然是中文系畢業的?

    「啊?才十四五歲啊!三皇子可真是才華橫溢!」趙安齊忍不住拍手贊道。他還以為是哪位大儒所作呢!

    「那是!聽說,就連王太傅都對三皇子的才華讚不絕口呢!」顧少霖賣弄道。

    王太傅?太子太傅?難道今年的科考有了這些變化就是因為這位王太傅受了三皇子的影響?想不到真的還有一位穿越者呢!還是位皇子!安然很震驚,暗自想著這位皇子以後肯定能當皇帝吧?小說中不都這麼寫的麼?穿越者是主角,是無敵的嘛!至於她,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只要能讓家裡實現溫飽她就滿足了。

    這時,走在前面的顧庭芳不高興了,噘著嘴叫道:「表哥,表妹,你們快來啊,怎麼走那麼慢!」顧庭芳雖然跟哥哥顧少霖是親兄妹,平日裡卻是不在一起玩的,特別是顧少霖去學堂念書以後,就跟這個妹妹沒有共同語言了。如今好不容易來個能陪著自己一起玩的表妹,卻被哥哥給拉了去,顧庭芳如何不生氣?

    「哦,來了。」安然其實很想再聽聽那位三皇子殿下的八卦,但一來她可不想得罪了這位表姐,二來她估計表哥也未必知道多少三皇子的事情,因此丟下顧少霖,一溜小跑過去陪表姐看魚去了。但她心裡卻不住地提醒自己,以後萬萬要小心才是,據說穿越者都希望自己是唯一的,要是知道還有一個她在,多半會殺人滅口的。那些詩詞什麼的,可萬萬不能再提一句半句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14 AM


第十一章 定親

    池塘不算大,不過一兩分地的樣子,但池水非常清澈,連水底的落葉淤泥都清晰可見,還有去年枯萎的荷葉荷桿。安然看到裡面一群群的魚,鰱魚草魚都不多,個頭卻不小;幾隻鯉魚安靜地待在水底,紅色的魚尾在輕輕擺動中若隱若現;數量最多的鯽魚不過幾寸來長,卻是和那幾隻錦鯉混在一起,或者說是錦鯉選擇了與鯽魚在一起,那金色橙色橘色紅色的魚鱗魚尾映照著二月明媚的陽光,悠然地游過水底碧綠的水草,美得像一幅色彩絢麗的畫。

    「真好看!」安然很上道地稱讚道。雖然不如前世她和哥哥養的那些熱帶魚色彩豐富,但在這個落後的古代,在這個不算繁華的小鎮,這些錦鯉也算十分難得了。

    「表妹你沒見過吧?這可是二叔特意從州府裡為我買回來的……」顧婷芳得意地說。

    「小舅舅真疼表姐!」安然適時地誇讚道。

    看了魚,餵了些魚食,安然又跟著表姐去看了她的簪子、耳墜和剛學的女紅,晚飯前聽哥哥說起那本《三字經》,真是讚不絕口,安然也好奇得很。她記得三字經裡是寫了朝代更替的,不知道這個時空究竟跟自己前世有什麼不同。

    晚飯後,在表哥顧少霖的邀請下,安然才和哥哥一起去了表哥的屋子看他的《三字經》。

    顧少霖對安然會認字一直很有興趣,他將自己寶貝的三字經拿給安然,而後就趕緊鋪紙磨墨潤筆,美其名曰讓安然抄一本回去看,其實是想看看安然的字寫得如何。考慮到安然年紀小,他選了最小的一支筆潤好了遞給她。

    安然也不客氣,目光在書上掃過,提筆便寫,一筆一劃雖然缺少點力度,但結構非常好,再加上起筆收筆時注意了筆鋒,這一筆字寫下來,竟然又快又好,看得顧少霖瞪大了眼睛。他無論如何想不到,表妹小小年紀,這手字竟然比自己的還好上幾分。

    安然老老實實抄了幾頁書,便放下筆來,抓起書開始翻開後面的看起來,她記得三字經裡有一段是說歷史的。

    很快,她便知道了自己到底穿到了什麼地方。

    「聖祖文,建本朝,一土宇,四方靖。開皇治,民安富,創科舉,萬傑歸。聖宗武,治績誇,大運河,通南北……」

    安然前世讀過三字經,但除了開頭幾句,她只記得個大概,因此也不能分辨這本三字經跟自己前世的是否相同,但中國歷史她還是知道的,因此,她很快便找到了這個時空與自己前世的不同來。原來,這個時空在隋煬帝這裡發生了變化,那個荒淫的隋煬帝不見了,竟然出了一個文治武功的隋武帝,不但順順利利地開通了大運河,看樣子還把隋朝治理得不錯,似乎頗得民心。安然還記得前世歷史老師說過,隋朝滅亡在於隋煬帝的好大喜功,其實並不在於修建大運河,因為開通大運河本身確實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最主要的問題在於隋煬帝急於求成,這才激化了矛盾。

    而現在,隋朝已經傳至第四代,正是這個王朝最繁榮富強的時候。按說科舉制雖然是隋朝創立的,卻是在唐朝才正式發展起來的,一種制度的完善總是要經歷好幾代的努力才行,可安然怎麼覺得現在的科考跟明清時候差不多呢?難道那位隋煬帝是明清時候的人穿越過去的?

    「妹妹,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趙安齊看妹妹在發呆,還不時皺眉,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哦,手腕有點酸。」安然抬頭對著哥哥微微一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道,「後面的給哥哥抄寫吧?」

    「好。」趙安齊本來就是打算自己抄的,只是因為表哥想看妹妹寫字,這才先給安然寫幾個字。同時,他也是考慮到妹妹在家的時候,從來捨不得用乾淨的紙寫字,現在到了舅舅這裡,不缺這點練字的紙,正好讓妹妹用好紙好好寫幾個字。

    「表妹你每天練幾篇字?」顧少霖又看了一遍安然的字,竟然是越看越喜歡,於是抓住安然的手不放,滿臉的驚喜。

    不等安然回答,安齊已經抬頭得意地笑道:「她才沒有每天練幾篇呢!妹妹都是先在沙盤上練熟了,才用我用過的紙,在縫隙裡練的字。我就說我妹妹是神童吧?」

    聽到這裡,顧少霖眼睛瞪得更大了,臉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既有佩服崇敬,又帶著幾分不甘和嫉妒。

    第二天一大早,顧少霖就去找父親,纏著他道:「爹爹,讓表弟表妹留下跟我一起上學吧!表妹都沒有紙練字,只能在沙板上寫,可表妹的字寫得可好了。」

    顧勝文問清楚原因,也很震驚。難道妹妹真的生了一個神童?如果真的是這樣,只怕這個外甥女的將來不可限量。昨晚只聽妻子說安然那孩子怎麼聰明可愛,他還只當是一般的誇耀之詞,想不到那孩子那麼小,念書竟然比齊哥兒還強些。這一刻,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跟趙世華一樣的感歎,如果這個孩子是個小子,那趙家就真的要飛黃騰達了。

    顧勝文隨即便找到趙世華,將兒子的話當笑話講給妹夫聽,同時也算是一種試探。畢竟趙世華出身書香世家,雖然現在沒落了,但也沒有將兒女給岳家撫養的道理,直接開口他怕妹夫多心。

    趙世華很感激大舅哥的一片好意,卻堅決地拒絕了。

    「多謝大哥一片疼愛之心,只是宛娘離不得這兩個孩子。而且……」趙世華停頓了一下才道,「安然畢竟是個丫頭,現在不過才四歲,就是晚上一兩年再認真念書也不要緊。」言下之意,對自己參加科考是很有信心的。

    既然趙世華婉拒,顧勝文也就不好多說,但晚上與楊氏歇息時卻也忍不住有些感歎之意。

    楊氏這才將昨日與宛娘的話告訴他。原本她是打算等趙世華考上秀才以後才跟丈夫說的。

    知道妻子將女兒許給了趙安齊,顧勝文倒沒有不高興,反而點點頭道:「安齊這孩子我看著不錯,將來准是個有出息的。只是可惜了安然,如果不是霖哥兒早早定了親事,將安然說給霖哥兒,沒準兒宛娘就准了。」

    「是啊。不過霖哥兒的婚事也不錯,周家長房就這麼一個嫡出的女兒,又是長女,將來霖哥兒繼承家業,周家也能幫襯一把。」楊氏也跟著感歎一句,雖然在她看來,次子雲哥兒也很不錯,但次子畢竟比不得長子將來可以繼承家業,如果換成自己只怕也不願意。直到現在,因為顧宛娘拒絕將安然許給次子而堵在胸口的那口氣才算是真的順了下去。

    第二天,顧勝文便主動跟趙世華提起女兒和安齊的婚事,趙世華早就聽妻子提起過,也含笑應下,當即便寫下許婚文書,雙方又交換了信物,這樁婚事便算是正式定下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16 AM


第十二章 覬覦

    安然跟著父母又在顧家住了一天。爹爹自由外祖父和大舅舅陪著,談談民生經濟以及他們行商的見聞等等;娘親和大舅母一起服侍外祖母,順便做做針線,也說說家長裡短什麼的;安然和安齊兄妹兩個連同顧少霖、顧少雲及顧庭芳五個孩子則由小舅舅顧勝武帶著去鎮上逛街,買了很多小玩意。

    別的暫且不說,因為知道安然沒有紙練字,顧勝武特意給安齊安然兄妹倆買了兩刀毛邊紙,又給安然買了一疊上好的宣紙用來畫畫。還買了畫畫的顏料,雖然顏色不如安然前世那麼多那麼好,但也總比沒有的強。另外,還還買了幾隻不同大小的毛筆和硯臺和墨錠。毛筆和墨錠都是普通的筆和墨,不是安然前世曾用過的有名的湖筆和徽墨,但安然還是非常喜歡,一直咧著嘴笑。

    在外祖父家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小舅舅駕著車將安然一家送回了趙家村。

    在家裡休息了兩天,趙世華給一對兒女講了新的文章,佈置下這段時間的功課,又拜託父母代為照顧家裡,便同鎮上一位姓杜的童生一起啟程去州府參加府試去了。

    因為趙世華考了縣試第一名的事情傳了出去,鄉鄰們對安然一家的態度都有些不同,目光中隱隱多了幾許敬畏,很多大嬸大娘碰到顧宛娘總會恭維幾句,對安然和安齊兩個孩子也是誇讚有加,就連容氏和趙茂生二老也來得比往常勤些。不過,安然一家對鄉鄰們一如往常,從來不帶半分傲氣,反而更加讓人敬重起來。爹爹這才過了一個縣試而已,哪裡有什麼自傲的本錢?安然心想,就算爹爹真的考中了秀才,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在安然前世的印象中,秀才一直是和窮酸聯繫在一起的。不過,爹爹就算窮,也絕對不酸不腐。

    就在趙世華離開的第三天,大姑姑帶著孩子又回娘家來了。顧宛娘從地裡回來,收拾了一下,將今天早上剛剛下的雞蛋裝上,正要過去公婆那邊,就看到大姑姐帶著兩個女兒過來了。

    趙世華的大姐趙雨荷今年二十八歲,生有二子三女,其中長女夭折,如今還有二男二女。長子張一平今年十一歲了,次子張一順今年九歲,這次都沒有來,次女張桂香年方五歲,麼女張桂蘭今年才兩歲。

    安然看表姐桂香穿得還算乾淨,只是臉上冬天凍裂的僵紅的疤還沒有褪落,兩頰上紅紅的兩團,也不知道還疼不疼。其實鄉村的孩子大多這樣,但是安然和哥哥沒有。冬天天氣冷的時候,娘親就會給他們臉上抹上蛤油,雖然味道不太好聞,但一個冬天無論多麼冷,他們兄妹的臉都沒有被凍傷過。事實上蛤油並不珍貴,但對鄉下人來說,卻屬於可有可無的東西,一般人家都捨不得這個錢。想到這裡,安然再一次在心中感歎,爹爹娘親對她真好啊!

    表妹張桂蘭實際上還不到兩歲,剛學會走路不久,頭髮又黃又細,勉強梳了兩個小揪揪,但看起來還是有些亂。鄉村的孩子,特別是女孩子,難得有能吃飽飯的,沒餓死能長大就不錯了,自然是面黃肌瘦,自然是「黃毛丫頭」。安然剛剛穿過來的時候其實比表妹也好不了多少,不過這大半年來爹爹娘親和哥哥都偏疼她,總是將最好吃的給她吃,每天都能吃飽飯,她的頭髮才有了一些好轉,小臉也變得白嫩起來。也是因此,儘管她已經有了成年人的思維,卻還是很快接受了這個身體的父母和哥哥。

    早就聽說大姑姑家裡兄弟多,孩子更多,過得很是艱難,如今在強烈的對比下,安然越發覺得表姐表妹可憐。她想起舅舅給買的蜜餞還沒有吃完,便邁著小短腿回房裡翻了出來,撒開短短的手指頭抓了兩把跑出來,給表姐表妹一人一把。

    張桂香和張桂蘭雙手接過蜜餞,咧著嘴對著安然笑了笑,便甜甜地吃起來。

    趙雨荷見安然不用大人吩咐就這樣大方,心裡也高興,忙對著顧宛娘又是一陣誇讚。

    顧宛娘笑著摸摸安然的頭,對自己女兒的聰明懂事也感到非常驕傲。她的女兒,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顧宛娘知道趙雨荷不會無緣無故主動過來找她,多半是有什麼事情,便回頭對趙安齊道:「安齊,帶妹妹們去爺爺家玩吧,順便把籃子裡的雞蛋和菜給奶奶帶過去。」

    安齊答應一聲,便提著籃子帶著三個妹妹往爺爺家走去。

    趙雨荷看孩子們都走了,這才拉著顧宛娘的手道:「宛娘,你知道大姐我說話直,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今天過來,是想跟你商量個事。你也知道大姐家裡的情況,我的桂華就是被活活餓死的……」

    顧宛娘看大姐眼睛都紅了,想起那個不到三歲就夭折的外甥女,又想起安然去年病得差點沒了,一時間也跟著紅了眼睛。她微微有些哽咽道:「大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你放心,雖然我和安齊他爹剛剛分家出來,現在家裡沒錢,但等他有了功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是親姐弟,有什麼能幫忙的,大姐你儘管說。」

    顧宛娘也知道趙雨荷家裡的情況,只當她知道自己娘家送了不少東西來,是想借錢或者要點什麼東西,錢她確實沒有,連自己女兒練字的紙筆都買不起呢,哪有錢借人?不過,這次從娘家也帶了不少吃用的東西回來,倒是可以拿一些給大姐。

    趙雨荷自然也知道自己二弟家的情況,去年分家出來,幾乎相當於淨身出戶,能養活一家人還全靠的弟妹娘家,她也沒那個臉找顧宛娘借錢。不過,眼看二弟就要考中秀才了,今後考舉人只怕也不是難事,幫扶她這個當大姐的一把不也是應該的?

    「宛娘,你看我家桂香,打小就懂事聽話,這麼小,就能幫我帶桂蘭了。宛娘啊,你看把我家桂香給齊哥兒當媳婦兒可好?咱們親上加親,我也不用擔心以後桂香受婆婆的氣,等二弟考中了秀才,我就把她送過來……」趙雨荷還沒說完呢,就看顧宛娘已經皺起了眉頭,後面的話聲音便低了下去,漸至無聲。

    「大姐,」顧宛娘為難地說道,「我們這次回娘家,齊哥兒他爹已經為齊哥兒定下了婚事,就是我娘家大哥的女兒庭芳……」

    趙雨荷惱怒地看著顧宛娘,想著她果然顧著自己娘家親戚,眼看二弟就要考上秀才了,居然讓自己的兒子訂一個商人之女,而且手腳還這麼快,連爹娘都沒告訴,他們夫妻兩個心裡到底還有沒有爹娘?

    「大姐……」顧宛娘為難地叫了一聲,又勸道,「你是齊哥兒他爹的親姐姐,就算沒有齊哥兒和桂香的婚事在,我們也是至親,能幫忙的,我們一定幫……」

    趙雨荷暗自哼了一聲,想著這怎麼可能一樣?二弟丟下書本這麼多年了,誰能想到他居然能考縣案首?眼看齊哥兒也是個聰明的,今後肯定比他爹厲害,說不準以後就是位舉人老爺。如果自己的女兒能嫁給齊哥兒,以後就是舉人娘子了,以後桂蘭說不定也能找個秀才,可桂蘭如果只是秀才老爺的外甥女,那些酸腐的讀書人誰肯給這個面子娶她女兒?

    想到這裡,趙雨荷忽然想起,不是還有個安然嘛?如果讓她的兒子娶了安然,以後齊哥兒怎麼都要照顧他們一家的。

    顧宛娘只見趙雨荷原本氣惱的眼睛裡忽然閃過一道驚喜的亮光,而後便抬起頭來,對著自己假笑兩聲道:「宛娘,你看,既然齊哥兒的婚事已經定了,做大姐的也不能叫你們夫妻悔婚不是?你看,既然齊哥兒不行,那不如把你家然姐兒給我家順哥兒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21 AM


第十三章 算計

    聞言,顧宛娘立即蹙起眉頭。就連自己娘家哥哥的兒子她都沒看上,更何況大姐家的順哥兒。可是,當初為了不得罪娘家大嫂她不得已許了齊哥兒的婚事,而大姐比自己娘家嫂子更難纏,要是說得不中聽,還不知道大姐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她想了又想,卻怎麼都想不出好辦法來,最後只好為難卻又堅定地對趙雨荷道:「對不起,大姐,囡囡的婚事……請恕宛娘不能答應。」

    雖然顧宛娘沒有說得很清楚,但趙雨荷卻是懂了她的意思。沒有任何理由,只是不答應,不就是看他們家窮麼?

    趙雨荷面色一變,帶著幾分譏誚幾分憤怒道:「看樣子宛娘是看不起大姐了?然姐兒是我嫡嫡親的侄女,難道我這個當姑姑的做了婆婆還會對她不好?再說我家順哥兒,又聰明又懂事,將來肯定出息,怎麼就委屈然姐兒了?不就是嫌我們家窮麼?誰知道以後的事情?再說了,二弟不是還沒考上秀才麼?我說宛娘啊,你也知道二弟都丟下書本多少年了,能不能考中還不好說呢!」

    顧宛娘聽著趙雨荷前面的話有些尷尬,聽到後面又變成了憤怒。這可是丈夫的親姐姐,居然只想著佔便宜,一旦不答應她的要求,就咒自家兄弟考不中。這到底算什麼姐姐?

    「大姐,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可是齊哥他爹的親姐姐,怎麼能說這種話?大姐你也是有女兒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個好人家……」

    「是,我們家窮,自然算不上好人家!」趙雨荷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

    「哎……」顧宛娘想叫住趙雨荷,但到底還是沒有開口。她心裡清楚,除非應下婚事,否則大姐是不會滿意的。既然如此,那也沒必要多做解釋了。

    卻說趙雨荷氣衝衝回到趙家二老的院子裡,拉起自己兩個女兒就要走。容氏叫住她道:「死丫頭,這又是怎麼了?誰給你氣受了?眼看就要吃飯了,你上哪兒去?」

    趙雨荷氣衝衝地回道:「問你的二兒媳去!我哥還沒考中呢,她就看不起我這個大姑子了,我沒臉再登她家的門了!」說著,拉著孩子仍然要走。

    「你給我站住!」容氏高聲喝住女兒,然後急匆匆走過去,小聲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別做這副死樣子給我看!宛娘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你到底跟她說什麼了?她這次這麼不給你面子?」俗話說知女莫若母,趙雨荷是什麼脾氣,容氏最清楚。對比了女兒和兒媳的性格脾氣,容氏立即就知道肯定是女兒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了,不然顧宛娘那個人不會小氣的。

    「娘!」趙雨荷聽出老娘話裡話外偏幫顧宛娘,氣得直跺腳,「我是你女兒!你竟然幫著外人也不幫我!」

    「外人?那是我兒媳婦,怎麼是外人?你倒是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容氏追問道。

    「娘!你這麼說,我是外人了?是啊,我是女兒,哪怕是你親生的,現在也是潑出去的水了。」趙雨荷氣呼呼抱怨了兩句,這才說起了原委。

    「我不是看我二弟要考中秀才了嘛,我這個當姐姐的也想沾點光,這不過分吧?說起來,二弟三弟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呢!我就想把我家桂香給齊哥兒當媳婦,那也是看得起她!結果宛娘卻說齊哥兒已經定了她娘家侄女了。娘啊,你聽聽她這話,齊哥兒要是真的跟她娘家侄女定了親,怎麼沒有告訴你和我爹一聲?她這分明是看不起我們家的推脫之詞嘛!」

    齊哥兒的婚事訂了?容氏沉默了一下,這件事情她確實沒有聽到風聲。不過,顧氏這麼做她也能理解。顧家這幾年是越來越好了,宛娘給齊哥兒定下娘家的侄女的確比張家強。至少以後齊哥兒要是想讀書,顧家也能幫襯著。但一邊是媳婦兒,一邊是女兒,知道媳婦兒心裡偏著娘家看不起自己的女兒,容氏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

    但是,不管心裡怎麼不舒服,容氏心裡始終明白自己不能火上澆油,而是應該兩邊勸解,這樣才是真的對自己的兒女好。只要他們兄妹姐弟幾個感情好,以後老二出息了,自然不會不管自家兄弟姐妹的。想到這裡,容氏歎了口氣道:「老二這些年也多虧了顧家幫襯著,要是她娘家嫂子看老二出息了,提出親事,宛娘也不好推脫。」

    「娘!你就知道偏向她!到底誰是你女兒?」趙雨荷跺著腳不滿地哼了一聲,又繼續說道,「你以為我就真的這麼不講理?我明知道她是有意推脫,也沒動氣,想著不是還有然姐兒麼?就說想替我家順哥兒求了然姐兒去。結果呢?她就明明白白跟我說她嫌棄我家窮,不肯給。娘你說說,我這個當姑姑的,以後還能虧待了然姐兒不成?就算我們家現在窮一點,等以後分了家慢慢就好了。再說了,我們家順哥又聰明又懂事,勤快得很,村裡誰不誇他?等他大了,我就送他出去學個手藝,將來誰跟了他都是福氣……」

    說起自己的兒子,趙雨荷是越說越得意,越說越興奮,心裡對顧宛娘的不識趣看不起也就越發惱恨起來。

    「好了,我知道順哥兒是個好孩子,可是……」容氏不得不打斷女兒的美好暢想,輕歎了一聲道,「可那些都是將來的事情,你現在說有什麼用?你也是當娘的,自然該知道當娘的有多麼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吃苦受累。宛娘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嗎?然姐兒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如何肯輕易給人?去年老二為什麼寧肯什麼都不要也要分家出去單過?不就是因為然姐兒?別說你這個大姑子了,我看就算她娘家侄兒求娶然姐兒,老二兩口子也是不肯的。」

    說起來還是容氏瞭解顧宛娘,不過很顯然趙雨荷不相信自家老娘的話。

    「我不管,她不肯將然姐兒給我們順哥兒,就是看不起我這個大姑子,要是不把然姐兒給我們順哥兒,我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了!」趙雨荷跺著腳嘟著嘴威脅道。她氣呼呼地看著自家老娘,就盼著老娘應下這樁婚事。

    容氏自然也清楚自己女兒心裡的小盤算,可是她哪裡敢做這個主?不說別的,以然姐兒的聰明可愛,等自己兒子真的中了秀才,以後說不定還能中舉人,到時候給然姐兒找門好親事,說不定整個趙家都跟著受益,這怎麼都比跟張家親上加親來得強啊。

    想到這裡,容氏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冷下臉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不回來就不回來,難道還能唬住誰不成?要走就走,我不攔你。等老二考中秀才回來,我看你是不是真的不登門!哼!」

    說完,容氏轉身就走。

    趙雨荷見老娘真的走了,不由得有些傻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娘不是最疼她的嗎?她哪次回來不偷偷捎帶些東西回去?今天竟然真的不給她做主,這到底是怎麼了?

    「娘!」趙雨荷又拉著兩個女兒轉身追了上去。

    容氏冷哼一聲道:「要留下就去廚房幫忙去,真以為自己是姑奶奶吶!等誰伺候你不成?等會兒吃了飯就帶著孩子回去,少盤算那些有的沒的。」

    趙雨荷咕噥一聲,跺著腳暗自生氣卻又無可奈何。宛娘不答應婚事,她更不能跟二弟一家疏遠了,不然等二弟真的中了,她就一點光都沾不到了。

    所以,在院子裡看到安齊和安然兄妹兩個,趙雨荷又腆著臉上去笑著招呼道:「呵呵,看看我們齊哥兒,真是又聰明又懂事,一看就知道將來有出息……」

    剛才趙雨荷氣呼呼地跑過來拉了兩個女兒就走,自然引起了安齊和安然的注意,兄妹兩個悄悄追了上去,將大姑姑趙雨荷和奶奶容氏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知道大姑姑最後並沒有得逞,但還是讓安然心有餘悸。

    好險啊,安然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差點自己就跟哥哥一樣被人訂下了。想不到爹爹不過才過了縣試,就有這麼多人打自己的主意了。要是等爹爹中了秀才,只怕會有更多的人家惦記,天啊,這也太可怕了!她不想嫁人啊!

    ------題外話------

    因為正史隋唐時期還沒有出現棉布,雖然這文是架空,還是要尊重基本史實,所以將前面第八章的棉布都改成了麻布,特此說明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23 AM


第十四章 府試

    這時,顧宛娘也趕了過來,看到一雙兒女在院子裡跟趙雨荷說話,不由得又緊張起來。齊哥兒的婚事因為他爹回來後就去趕考,一時間忘了跟爹娘說,但那是寫了婚書的,她並不擔心什麼,但安然還那麼小,會不會被大姐幾句好話騙了去?

    她趕緊走過去,叫了一聲「大姐」。

    趙雨荷轉身看著顧宛娘,一時間臉色有些訕訕的。她心裡還是惱恨顧宛娘的,但又不想太過得罪了她。

    顧宛娘向來是個溫和的人,平日裡很少跟人計較什麼,既然大姑子不再打自己女兒的主意了,她自然也不會與人為難。於是,兩個人又跟從前一樣說說笑笑了。

    安然心中慶倖,好在大伯娘不在,不然知道大姑姑和娘親有些嫌隙,還不知道會挑撥出多少事情來呢!安然暗自歎息,想著自己以後也要像娘親一樣,與婆婆妯娌小姑子等等周旋甚至鬥智鬥勇,忽然間覺得很可怕。她原本以為自己年紀小,現在還輪不到她擔心這個問題,可是這才幾天,先有舅媽,現在又有大姑姑,居然都打起了她的主意。安然不得不重視這件事情,然後在心裡思考:真的要在這裡讓爹娘隨便指一個男人嫁了嗎?若重生就是隨便找個男人嫁了,還不如當初就接受情哥哥變親哥哥的事實,至少還能看到哥哥,她相信如果她一輩子不嫁人,哥哥就會寵她一輩子……

    哥哥……

    想起安睿,安然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心澀。不知道哥哥過得好不好?他會不會忘了她,另外找一個能愛的女子呢?不,不會的!她相信哥哥一定不會輕易忘記她的,他一定很傷心很傷心。但是,她還是希望哥哥傷心之後能忘了她,重新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只要不讓她看到,她也就不會那麼傷心難受了……

    「妹妹,你怎麼了?」安齊看小妹臉色不對,一副又是驚恐又是悔痛的樣子,不由很是擔心。

    「哥哥,你會一輩子疼愛安然嗎?」安然淚眼汪汪地望著哥哥安齊。

    安齊重重地點頭:「當然!妹妹放心,哥哥一輩子都疼愛你,保護你!」

    「那安然以後不嫁人,哥哥會一直養著安然嗎?」原諒她誘騙小孩子的諾言吧,對於訂親嫁人什麼的,她實在害怕。有了與安睿的感情在前面,她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安齊眨眨眼睛,以為妹妹不喜歡張家表哥,才會有這樣的擔心,當即拍著小胸脯道:「妹妹放心,你不喜歡的,就不要嫁,哥哥養著你!」

    安然含著淚點點頭,拉著哥哥的手甜甜一笑道:「哥哥真好!」

    安齊聽著妹妹又糯又軟的聲音,看著妹妹喜悅依賴的眼神,頓時覺得心裡有一股股熱流湧過,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十歲,變得異常高大,受用得很。

    中午大伯一家從地裡回來,大伯娘王氏問起趙雨荷回娘家做啥,趙雨荷自然不肯明說,只道家裡不忙,回來看看爹娘。王氏不太相信,不過趙雨荷自己不說,顧宛娘自然也不會說,容氏知道王氏的性子,更是不會說漏嘴,她也只在心中疑惑。

    倒是顧宛娘想起安齊的親事,在飯桌上主動將這件事情說了。趙家二老倒是沒說什麼,畢竟老二家承了顧家太多人情。小叔趙世貴夫妻也明白,聞言倒是連聲恭賀二嫂和侄兒,在他們看來,顧家雖然是商戶,但抵不過人家有錢啊!

    老大趙世榮也覺得這婚事不錯,甚至王氏心裡也是羨慕的,但或許就因為顧家現在太有錢了,讓王氏的羨慕升級成了嫉妒,說出來的話就不太好聽了。她說:「哎呀,眼看著二叔就要中秀才了,以後說不定還能中舉人中進士呢!怎麼給我們齊哥兒選了個商戶的女兒?弟妹還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了提攜娘家啊!只是害苦了我們齊哥兒了……」

    這話說得,前面一句聽著還順耳,可是後面一句也太刺人了。說起來,要不是王氏處處與顧氏針鋒相對,最後淨身分家出去,顧氏也不至於欠下娘家太多人情,自然也不用拿自己兒子的婚事來還債了。別說其他人了,就是趙世榮都覺得臉上發燙,羞愧的。

    趙世華不在,地裡的事情自然要靠顧氏照料,安齊和安然兄妹兩個也跟著過去幫忙。安然年紀小,但做點拔草的事情還是行的,只是,總是彎著腰,真的很累啊!

    安然直起身子,想著自己個子矮,不過稍稍彎了下腰就這麼累,娘親每天都這麼幹活兒,該有多辛苦啊!忽然,她看到田地邊上一株瘦弱的芸苔開了一簇小黃花,一時間恍然覺得這花好像很眼熟。這不就是自己前世看過的油菜花嗎?只不過前世看到的油菜花都長得很高大,而且都是成片成片的,壯觀得很,而眼前這一株卻是矮小瘦弱的。可是那葉子,那花,卻是一模一樣的。

    安然忽然覺得奇怪,家裡只有一點點豬油,而平時煮菜一般都是不放油的,素油就只有香油,是用芝麻榨的,比豬油還貴呢,她也只在舅舅家吃過一次,她還一直奇怪,怎麼不種油菜榨菜油呢?難道現在的人還不知道菜籽榨油?

    「娘親,這芸苔開花真好看!我們明年多種些在山坡上,等開花了一定好看!」

    「娘每年都要留幾顆做種呢,種多了也用不了。你要是喜歡花,不如去你三嬸子家要幾株指甲花來養吧!」顧宛娘抬頭看了安然一眼,笑著搖搖頭,只當她孩子話。

    安然一聽娘親這話就知道現在一定還沒有人用菜籽榨油,不由得心中一喜。現在香油那麼貴,就算菜油比不上香油,價格應該也不低吧?如果明年讓爹爹將這一片無人耕種的山坡都開出來種油菜,等榨了油一定能賺錢。安然還記得前世看到過的雲南梯田裡的油菜花,那叫一個壯觀啊!這油菜不挑地,就算是在山坡上也能生長,只不過田地不肥,長得不壯而已。

    想到這裡,安然便開始考察起不遠處的山坡來。因為那片山坡上雜樹亂石很多,地勢不平,所以村裡開荒地都不往那山坡上去。去年安然一家被分家出來,只分了兩畝地,沒辦法,爹爹才在山腳下開出一畝多地來,種了麥子,但看長勢,明顯不如這邊的熟田好。

    不過,一切都要等爹爹回來再說。算算日子,爹爹這幾日就要參加府試了吧?爹爹一定能考中的,安然每天都要對著老天爺祈禱幾次,一定要讓爹爹考中啊!

    等待的日子是很難熬的,特別是為親人懸著心等待的日子。

    終於,一個多月過去了,算算日子,府試和院試都應該結束了,安然又像以前那樣,沒事就端著小板凳坐到小院門口等爹爹回來。

    不過,爹爹沒等回來,卻等來了小舅的馬車。

    「小舅!小舅!」安然歡喜地迎了上去。

    顧勝武停好馬車,一躍而下,歡喜地一把將安然抱起來就重重地親了一口,大聲笑道:「囡囡,你爹爹考中了!你爹爹考中了!」

    說著,顧勝武已經抱著安然跑進了院子,高聲叫道:「姐,姐,姐夫考中了!姐夫考中了!」

    「中了?真的中了?」顧宛娘雙眼含淚地跑了出來,眼裡又是驚喜,又帶著幾分心酸。她知道,他們的日子很快就會有不同了。過去的苦難,都離她遠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24 AM


第十五章 秀才老爺

    趙世華在州府還沒有回來,但府試和院試的結果卻已經快馬送到了各地縣衙,顧勝武就是從縣衙裡得到的消息。

    顧宛娘問清情況,當即帶著孩子和弟弟到了老宅,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二老和大哥小叔一家。

    知道趙世華真的考中了,一家人自然都很高興,就連王氏心裡雖說有些酸溜溜的,其實也是高興的。畢竟趙世華考中了,有了功名,對自己一家也是有好處的。尤其是自己的兒子也在讀書,將來也會參加科考,有個熟悉內情的叔叔,自然能得些提點。

    消息很快傳了出去,雖然趙世華還沒有回來,但鄉鄰們都三三兩兩地上門祝賀,送些個雞蛋臘肉蔬菜什麼的當賀禮。就連趙雨荷得了消息,第二天都帶著七八個雞蛋上門祝賀來了。

    五日後,趙世華終於回來了,但讓人有些意外的是,他還帶了一個陌生人回來。

    安然每到下午就端著小板凳到小院門口等爹爹。這天,天色已晚,西天的晚霞也只剩下一抹暗紅,晚風習習,拂面已經有些涼意了。安然以為爹爹今天不會回來了,正要打算起身關門回屋去,就看到兩個模糊的人影從小路的盡頭遠遠地走來。

    「爹爹?」安然一眼就認出了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影正是自己的爹爹趙世華。她趕緊迎了上去,這才看清了那個跟在爹爹身後的人。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身材偏瘦,五官端正,面容白淨,頭戴深藍色頭巾,一身八成新的深藍色儒衫,看起來文質彬彬溫和儒雅,倒是跟安然前世在電視裡見過的窮酸秀才差不多。相比之下,爹爹身材高挑健碩,面皮微黑,兩道濃眉散發著勃勃英氣的樣子倒不像秀才,更像個征戰沙場的將軍。

    看樣子應該是爹爹剛剛結識的朋友,多半還是今科的秀才。

    安然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便不管不顧地撲到爹爹腿前。

    「爹爹,你可回來了!囡囡好想你!」安然抱住爹爹的腿不放,隨即便抬起小臉來,滿臉笑意地看著爹爹。

    趙世華不顧旅途勞累以及身後背著的包袱,當即俯下身來一把將安然抱起來,重重地就在女兒臉上親了一口道:「爹爹的心肝小寶貝,爹爹也想你!」

    倒是趙世華身後那名疑似窮酸秀才的男子看著眼前的一幕,頗有些意外的樣子,而後便笑道:「盛林兄,這就是令嬡?果真是玉雪可愛啊!」盛林是趙世華的表字,讀書人成年的時候一般會取表字。

    聞言,趙世華又親了女兒一口,這才抱著女兒轉身道:「是啊,這就是小女,年方四歲,聰明懂事,是為兄和你嫂子的心頭肉。」接著,他又對安然道:「囡囡,這位是爹爹新結識的好友魏公子,他家裡也有一個和囡囡一樣大的女兒哦!」

    安然雖然不知道爹爹為何要將這位魏秀才帶回家,但還是有禮地叫道:「魏叔父好!歡迎到囡囡家做客!」

    魏秀才見安然小小年紀便吐詞清楚聰明伶俐,眼中當即便現出幾分豔羨來,但隨即他臉色又是一變,歎道:「盛林兄真是好福氣,兒女雙全。尤其令嬡小小年紀便如此聰慧,真是令人豔羨。可惜我家娘子早逝,留下小女無人教導,看起來與令嬡年紀相仿,卻是膽小怯懦,別說見了生人,就是見了我這個父親,也時常嚇得一句話都說不清楚。唉!」

    安然聽到這裡,腦子一轉,便隱約猜到爹爹帶人回來的用意了。

    看樣子,爹爹這是想要為小姑姑做媒了。

    小姑姑趙雲杏已經十五歲了,過了七月就十六了,但一直沒有相到合適的親事。說起來,趙家的人生得都還不錯,不說兩個姑姑,就是三個兒子,也是難得的好相貌。也是因此,容氏一直想著給女兒挑個好人家,但偏偏趙家沒落,如今只剩十多畝田,還有三個兒子,哪裡拿得出什麼像樣的嫁妝來?偶爾聽爹娘談起,這幾年來也有媒婆上門,說起過好幾家的後生,但奶奶東挑西撿,最後總是高不成低不就,如此這麼一耽擱,就到現在了。而趙家小姑挑剔的名聲卻傳了出去,近半年來似乎都沒有媒婆上門了。

    想到這裡,安然又仔細打量了魏秀才一番。從相貌上看,倒也還合格,勉強配得上自家小姑姑,看他穿著,家裡應該也不富裕,不過既然人家年紀輕輕便有了功名,只怕如今也成了香餑餑,估計好多人家都想將女兒嫁過去呢。畢竟在這個時代,讀書人總是讓人高看一眼的。安然相信自家爹爹的眼光,他既然都把人帶回來了,這個魏秀才應該還不錯。只是,給人當繼室,也不知道奶奶會不會同意。安然知道,後娘可是不好當的。

    這時,顧宛娘和趙安齊也聽到聲音跑了出來。

    趙安齊看到父親也很高興,但卻不如安然那樣外露。他只是跑到父親身前,抬起頭來,滿面笑容滿眼孺慕地望著爹爹道:「爹爹回來了!恭喜爹爹考中!安齊每天在家都認真溫習了功課,還幫娘親下地了。」

    「好孩子!」趙世華單手抱著安然,空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兒子的頭,難得地誇讚了一句。

    顧宛娘本來也很有些激動,但看到丈夫身後還站著一個陌生男子,當即低下頭來,輕聲道:「孩子他爹,你回來了……」

    趙世華見到妻子也有些激動,只是礙于有外人在場,也不便表露,只是簡單對魏清源介紹道:「這是拙荊。」

    魏清源當即抱拳見禮叫了一聲「嫂夫人」,趙世華又對顧宛娘介紹道:「這位是平安鎮的魏公子,名江,表字清源。今科我們二人一同得中,為夫院試前多得清源兄提點,受益良多。清源兄回鄉路過西林鎮,為夫特意邀請他來家中暫住一晚,我二人也好秉燭夜談。」

    顧宛娘這才抬頭與魏清源行禮道:「見過魏公子!多謝魏公子照顧我家相公。」接著,她又對著趙世華柔柔一笑道:「先請客人進屋吧!我去給你們燒壺熱水梳洗一下。」說著,顧宛娘便低著頭轉身回屋去了。既然來了客人,今晚多半要到老宅二老那裡用晚飯了,但食物卻要他們自己帶過去的。

    趙世華看著妻子匆匆跑進屋的背影,只覺得心裡又暖又柔。他回來了!他考中了!以後,他再也不讓妻女餓肚子半夜暗自垂淚了,他會讓這個家的日子越過越好的。

    「清源兄,請!」趙世華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淺笑來,抬手引著魏秀才進了院子,「寒舍簡陋,讓清源兄見笑了。」

    魏清源溫和地笑著搖搖頭道:「盛林兄客氣了。你也知道我父親早逝,家中就靠著寡母做些針線度日,說起來還不如兄長家有田有地呢!」

    安然暗自嘀咕,如此看來還真的是「門當戶對」呢!

    二人將隨身行李放下,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喝了一杯茶,便一起往老宅那邊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29 AM


第十六章 相親

    知道來了客人,還是位秀才老爺,不但趙家二老,連趙家老大老三都很重視,紛紛讓自家婆娘拿了家裡的米麵雞蛋什麼的到爹娘那裡一起侍弄晚飯,而後幾個男人便迎了出去。

    將人迎到家裡坐下,幾個男人便坐在堂屋裡說話,安齊和長房的安南也站在一邊聽著。女人和孩子們便都到了廚房幫忙,順便也聽聽外面男人們說話。

    魏清源是正經的讀書人,十多年來沒有一日懈怠,說起四書五經來頭頭是道,自然比趙世華這個丟了書本好幾年的強。只是他常年在家苦讀,於生活實踐方面的瞭解卻差了些,因此這次的縣案首才讓趙世華得了去,但院試的時候,著重考察這些童生的文化底子,他便考得比趙世華好。

    趙家的男人都是讀過書的,對魏清源這樣有才華的讀書人比一般人更顯得敬重些,一時間聽他說話都聽得極認真。

    廚房裡,王氏見魏清源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秀才了,不由得雙眼放光,狀似無意地說道:「魏老爺這麼年輕就中了秀才,可真是才華出眾,以後定能考個舉人老爺!不知道成親了沒有。」鄉下人讀書認字的少,心中恭敬異常,便將秀才稱作老爺。

    容氏一聽,也不由得起了心思。是啊,這位魏秀才人年輕,長得又不錯,要是配自己的女兒,再好不過了。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又看了自己的小女兒一眼。別說,她家雲杏還真是越看越好看吶!現在自己的兒子也是秀才,給女兒找個秀才女婿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三嬸何氏看看婆婆,又看了看大嫂,聰明地沒有出聲。

    安然見了奶奶的神情就知道奶奶看中魏清源了,便故作得意地說:「囡囡知道,囡囡知道!」

    「囡囡知道什麼?」容氏回頭滿臉笑意地問安然。

    安然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小聲說道:「安然知道魏叔父家裡有個女兒,跟囡囡一樣大哦!爹爹說的。」

    王氏一聽,臉上的熱切便不見了。「記得祖父當年好像也是很年輕就中了秀才,不過後來考了一輩子也沒中舉人……」她輕輕哼了一聲撇過臉去擇菜了。

    安然暗自撇嘴:大伯母這也太實際了吧?

    「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容氏小聲怒斥了王氏一句,生怕被外面的魏清源聽到,直到聽外面的聲音一如之前的熱切,她才失落地輕歎道,「這麼年輕學問就這麼好,不知道多少人惦記呢!沒有成親才怪。」

    安然看著奶奶失落的樣子,又狡黠一笑道:「魏叔父說她家娘子早逝,女兒無人教養,好可憐的!」

    「真的?」

    「真的?」

    王氏和容氏同聲問道。

    安然點點頭,瞪大眼睛氣呼呼地說:「囡囡是好孩子,不說謊話騙人!」彷彿對奶奶和大伯母的懷疑很是生氣。

    「是,我們囡囡是好孩子!呵呵!」

    王氏和容氏兩人都笑了。

    接著,容氏就讓趙雲杏悄悄回房換了一件桃紅色的新衣服,而後讓她給堂屋裡的男人送茶水。

    堂屋裡其他男人都在專心致志地聽魏清源說話,沒怎麼注意趙雲杏,只有趙世華看到妹妹換了衣服,嘴角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而後便注意觀察魏清源的神情。

    兩個男人之前顯然是有了默契的,安然也悄悄跑到堂屋站在哥哥身後,歪著頭偷偷看過去。只見魏清源看到小姑姑的時候神情微微一怔,隨即便接過茶,道了一聲謝,耳根處隱約可見有些泛紅。

    安然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魏清源,又看了看小姑姑。只見小姑姑轉身以後,臉上也微微泛紅。小姑姑本來就生得好看,如今穿著新衣裳,又面泛桃花,果真是人比花嬌。

    看樣子有戲哦!只是等她回到廚房,卻看到大伯母推著大堂姐趙安淑站在廚房門口,正偷偷往堂屋裡張望。而三嬸何氏看著王氏的舉動,急得不行。有這樣的大嫂,她覺得異常的沒臉。

    安然吃了一驚,隨後才想起,大堂姐今年十三了,在這個時代,也是可以說親的年紀了。難道大伯母起了這個心思?哇,這可怎麼辦?

    果然,吃飯的時候,安然就發現大伯母對魏「老爺」特別熱情,特別客氣。只聽她口中不住地誇讚著魏清源如何年輕有才華,如何如何前途無量等等,又連連讓大堂姐給魏「老爺」添飯倒酒,讓大伯父見了都不時皺眉,幾次讓她回廚房去她都不聽,最後還是奶奶黑著臉將她叫回了廚房。

    當晚,魏清源住在安然家中,與爹爹在東廂房「秉燭夜談」。安然和哥哥跟娘親住在西廂房。安然見娘親輾轉反側睡不著,忍不住壞壞的想著,娘親和爹爹小別重逢,偏偏爹爹帶回來個大燈泡,害得娘親都沒有跟爹爹好好說句話。娘親一定是想爹爹了吧?也不知道爹爹是不是也想娘親想得睡不著。

    趙世華還真有些睡不著。想念妻子倒是其次,反正明天魏清源走了,他們夫妻就能在一起了。可是想著今晚吃飯時大嫂那個架勢,他實在不放心。

    因為之前知道魏清源妻子過世好幾年,趙世華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妹,也隱約跟魏清源透露過這個意思,所以這次回來,他邀請魏清源到自己家小住一晚,魏清源就來了。因此,等到兩人到廂房裡坐下,東拉西扯了幾句之後,趙世華就以目光詢問魏清源。

    魏清源面色微微泛紅,遲疑地問道:「盛林兄,不知令妹可許了人家?」

    趙世華聽他這麼一問,立即就放心了。好了,看樣子是對自己的妹妹很滿意了。他立即笑開來,拍著魏清源的肩膀道:「我很期待著有位秀才妹夫!」

    魏清源聽他這麼說,心裡也有底了。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世華想了想,特別對魏清源交代道:「我家的人都還好,只是我大嫂有些……」趙世華不好直說大嫂的壞話,便換了個方式道,「你或許還在心裡奇怪,我家二老健在,為何我們兄弟就分了家。」

    魏清源點點頭。一般說來,除非子女非常不孝,一般是不會在老人健在的時候分家的。但他今天看來,趙家幾兄弟都是讀過書的人,談吐也都不俗,父母兄弟之間的關係看起來也很不錯。可怎麼就分家了呢?

    趙世華歎道:「我們是去年三月分家的。當時,我家囡囡生了病,家裡窮,也沒有錢看大夫。還是你嫂子回娘家借了點錢給女兒買了藥,但吃了好幾副都沒什麼效。眼看孩子幾乎都沒氣了,我和你嫂子真是心如刀絞,便讓她在家照看孩子。但我大嫂卻整日在院子裡罵,罵囡囡是個討債鬼,罵你嫂子故意躲懶不出去幹活,罵我們一家拖累她……」

    「看不出來趙家大嫂竟然是這樣的人……」魏清源震驚了。他是獨生子,從小就一門心思讀書以光大門楣,跟村裡其他人往來也不多,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不可理喻的人。

    趙世華長歎了一聲,這才道:「因為這個,我實在忍不下去了,鬧著爹娘給我們分了家。我們沒有要房子,沒有要農具,只分了兩畝田,抱著孩子,帶著幾身衣服就出來了,最開始是借住在山坡下人家的柴房裡……後來還是孩子的舅舅知道了,借了銀子給我們蓋了房子,買了用具,這才有了這個家。我受岳家恩惠實在太多,無以為報,而當初岳父把女兒嫁給我,也是指望著我能考個功名。所以,我只能重新拾起書本,盡我所能參加科考,好在今年科考有變,我才能僥倖考中……」

    魏清源聽到這裡,對趙世華更加欽佩起來。兩個大男人坦誠了各自的心事,話越說越多,越說越投機,不知不覺便說到了半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31 AM


第十七章 王氏爭婿

    第二天一大早,探明魏清源心意的趙世華便讓顧宛娘去容氏那裡回話。

    容氏和趙杏兒顯然也都很滿意。

    容氏雖然覺得給人當繼室不好,但一來魏清源已經有了功名,二來人年輕,三來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這樣的繼室還是可以當的。無論將來魏清源是繼續參加科考,還是開館授徒,總不會餓著自家女兒的。

    平安鎮距離西林鎮並不遠,吃了早飯,趙世華便出去找了一輛牛車來,親自將魏清源送了回去,順便也瞭解一下魏家的情況。

    原來,魏家也算是書香世家了,祖上幾代都是讀書人,在當地頗有名氣,在舉薦制的時候,倒是做過幾任小官,積攢了一份不薄的家業。但自從大隋開科取士之後,魏家幾代先祖都只在家裡死讀書,不肯出去參加科舉,也不事稼穡,魏家就逐漸沒落下來,到最後只能開館授徒,以養活一家老小。

    到了魏清源這一代,父親早逝,留下孤兒寡母,家業敗落得更加厲害。為了讓兒子讀書,魏母劉氏這些年將祖上傳下來的地都賣得差不多了,平時就做些女紅換點錢度日。

    但魏家的老宅卻非同一般的農家小院。

    那是一個大大的兩進的院子。走進院門,前面是一個小花園,種著些常見的花草樹木,但都長得高大茂盛,其中有兩棵白玉蘭很是罕見。而後是一排三間大瓦房,其中一間修得尤其寬敞,窗戶開得也大,是以前魏清源的祖父和父親用來開館授徒的;旁邊有一間小書房,是平日裡批改作業和休息的地方;另外還有一間茶水房,孩子們渴了餓了去那邊吃,孩子家裡來人看望也在那間屋子暫時休息。另外,靠著院牆角門那邊還有一間茅草房,估計是給孩子們用的茅房。

    繞過回廊,是一個大大的後花園,裡面沒有種菜,而是種的花和大樹。這些大樹都很高大,其中一棵黃桷樹長得又大又茂盛,只怕要兩三個人才能合抱;另外的梅樹梨樹看起來也有很多年了;倒是那棵桃樹年份不大,;還有一棵桑樹,一株油桐,估計也有十多二十年了。

    後花園的樹木繁盛,將後面的一進院子遮了個七七八八。穿過花園裡曲折的石子路,這才看到前面是一棟古舊的土瓦房,中間一間大廳房,兩邊兩明兩暗四間廂房,後面是廚房、柴房和廁所浴室。園子靠院牆邊還有一個馬棚,不過裡面沒有馬,屋簷下有一個竹編的大大的雞籠,只是沒有在院子裡看到雞,整個院子都乾乾淨淨的。

    原來,院子後面還有一個小園子,種著常見的蔬菜,魏母劉氏養的十幾隻雞也都被關在那個園子的空地裡。

    看起來,魏家可不像魏清源自己說的那麼清貧,趙世華自然是很滿意的。回去對趙家二老一說,爹娘都是滿心驚喜。

    卻說王氏在窗子外面偷聽到趙家二老欲將小姑趙雲杏說給魏秀才,又聽說魏家院子很寬敞,貌似「很有錢」,心裡就不舒坦了。她心情太過激動,一時間忘了自己在偷聽,當即便叫嚷出來道:「我看魏老爺對我家安淑有意呢!二叔你是不是弄錯了?魏老爺是看上我家安淑了吧?」

    趙家二老立即起身瞪著她。

    「誰叫你偷偷摸摸躲在外面偷聽的?」容氏這回是氣急了。竟然想搶自己女兒的婚事,有她這麼當大嫂的嗎?

    「哎喲,娘啊,我哪兒偷聽了?我不過想過來看看您二老在做什麼,碰巧聽到你們想搶了我家安淑的好婚事,難道還不讓我說啊?有你們這樣做祖父祖母的嗎?有這樣當姑姑的嗎?還有二叔你,不就是之前我說話不中聽得罪你了嗎?你這個當二叔的,怎麼能搶了自己侄女的婚事?」

    「大嫂,你不要名聲不要臉面不要緊,但你好歹也想想安淑。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你是想說她跟外男有私情嗎?」趙世華被她的無恥怔住了。他雖然也看出來大嫂想將侄女嫁給魏清源,卻想不到這邊都要定下來了,她居然還在胡鬧。

    「誰不要名聲不要臉面了?你們搶侄女的好婚事才是不要臉呢!昨晚婆婆讓雲杏換了衣裳出來給人家魏老爺倒茶就不是不要臉?可惜人家魏老爺看都沒看她一下,還是我們安淑,魏老爺可是看了好幾眼呢!」

    王氏那張臉是超級厚的,她自己不覺得無恥,可是她兒子女兒卻聽不下去了。

    「娘,你都說的是些什麼話?」趙家長孫趙安南今天沐休,沒有去學堂,在屋裡寫字。聽到自己娘親的話,臊得他滿臉通紅,於是趕緊跑出來想把人拉回去。他想不到自己的娘親竟然是這樣……這樣的人。無恥兩個字雖然很恰當,但是用在自己母親身上似乎有些不妥。

    這時,趙安淑也出來了。她跺著腳紅著眼睛道:「娘,你就給我留幾分顏面吧!」說完,她就哭著跑進房裡去了。

    王氏一愣,怎麼自己的兒女都說她不對?她哪兒說錯話了?那魏老爺分明就是看上她家安淑了嘛!她為自己的女兒爭取好婚事有什麼錯?

    「大嫂,你不要鬧了。清源兄跟我說得很清楚,過兩天就會請媒婆上門向我妹妹雲杏提親。你聽清楚了,他說得很清楚,他想做我妹夫,他要娶的是我妹妹雲杏!」趙世華狠狠地瞪著王氏,心裡是越來越厭惡她了。有這樣的妻子和母親,趙世華真為大哥和侄兒侄女感到羞恥。

    王氏不服氣,還想說什麼,卻一時間找不到好說辭。她強著臉站在那裡,依舊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這時,王氏的小女兒趙安柔聽到聲音也從房裡探出頭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娘又在吵什麼?

    容氏見了,立即讓安淑將妹妹帶到裡屋去。安柔今年才七歲,對這些事情似懂非懂的,要是無意中出去說個一句半句的,那趙家可就丟死人了。

    趙世華真恨不得能將王氏狠狠打一頓,可惜王氏是長嫂,只有大哥能動手,他只能惱恨道:「大嫂你也不想想,人家是想給女兒找個繼母,是想著有人照顧寡母,是想能早日為魏家傳宗接代,人家當然是想找個馬上就能成親的大姑娘,而不是閑來無事等一個沒長大的小丫頭慢慢長大!」

    王氏氣呼呼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還是覺得那天晚上魏老爺看了自己的女兒好幾次,應該是看上自己的女兒了。雖然她家安淑才十三歲,但也基本長開了,要是現在定親,明年也就可以出嫁了。

    趙安南見娘親到現在還是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不禁又羞又恨,拉著她就往屋裡拖,一邊拖還一邊吼道:「娘,你不要鬧了。你不要臉,兒子和姐姐還要臉呢!你這樣,讓我們兄妹三個以後如何做人?」

    王氏從未見過兒子這樣生氣發怒,不知不覺中氣勢就下去了,乖乖地跟著兒子回了房。

    趙世華和爹娘對視一眼,這才鬆了口氣。

    容氏不解恨地低聲罵道:「她要是再敢胡鬧,我就叫老大休了她!越來越不像話了!」

    當晚趙世榮回來,聽了爹娘的話,回去就將王氏打了一頓,三個兒女聽到聲音也沒有過去勸。這以後,王氏做事便收斂了不少,趙家的人均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三天後,魏家便請了媒人上門提親,婚事很快就定下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32 AM


第十八章 「露餡了」!

    趙世華是繼祖父之後,王家村出的第二個秀才。鄉下人對讀書人都很敬重,又想著鄰村學堂的老夫子不過只過了縣試,還沒考過府試和院試,連秀才都沒考上,便打探著趙世華要不要也在村裡開一個蒙學館,鄉親們都想將自己家的孩子送來認幾個字,長點見識。

    趙世華和顧宛娘商量了一下,決定暫時不開館,還是抓緊時間準備明年的秋闈,無論如何,總要去考一次才甘心的。本來縣尊大人是推薦趙世華進縣學讀書的,但他推遲了。事實上,在州府的時候,學政林大人也對趙世華很是欣賞,曾邀他去京城國子監就讀,說自己可以作保。趙世華考慮之後還是婉拒了。

    趙世華想著一來京城太過遙遠,二來他自己家裡什麼情況自己知道,像他這樣的情況,就算有人作保進了國子監,也不過算是旁聽生,學費可免,卻是沒有生活補貼的,京城米貴啊,他哪裡住得起?更何況自己不是十多歲未成家的少年,他有妻子有兒女,他怎麼能自己離家去讀書,家裡什麼都不管而全都推給病弱的妻子呢?他首先得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而後才能談及其他。

    安然聽爹爹和娘親說話,對明年的秋闈也頗有信心。爹爹雖說離開學堂近十年了,但這些年來,農閒的時候總是會將以前的書翻出來溫習,倒也不算完全丟開,更何況他原本底子就好,溫習之後,便能將大部分知識撿起來。而且本屆科考與往年大不相同,首要是務實,考得更多的其實是書本之外的東西,實在很對趙世華的脾性,彷彿這科考就是為他準備的一樣。

    安然聽到這裡,卻有些擔心起來。很明顯那位寫了《三字經》的皇子也是從後世穿越過來的,這次科考的改變多半是受他影響,她想要種油菜榨油不會被他發現吧?如果被發現了,會不會殺了她?

    安然還在心中糾結不已,小舅舅卻帶來了好消息。

    原來,與大舅舅家的大表哥顧少霖訂親的周家有位姑娘嫁給了縣尊大人當第三房小妾,據說很得寵,而與周家交好又有姻親關係的顧家,也就通過周家的關係靠上了縣尊大人,如今正謀劃著在縣城裡開一家銀樓。顧勝武這是來跟安然要花樣來了。當然,這花樣也不是白要的,顧勝文說了,可以給趙家一成乾股。

    趙世華雖然知道安然畫畫畫得好,但畫畫和設計首飾卻是兩回事。安然畫的花樣真的有用嗎?只怕讓囡囡畫花樣只是個幌子,想給他們送錢才是真的。之所以繞這麼一個彎兒,也是怕他心裡抵觸不接受吧!

    趙世華心中感歎,也不知道自己修了幾世的福氣,今生才能娶宛娘為妻,不但妻子溫柔賢慧,還遇到這麼好的岳父和舅兄。罷了,他可以為了骨氣自己吃苦受累,卻不能要求妻子和兒女跟自己一起吃苦,欠顧家的情,他會想辦法報答的。

    安然卻沒有想這麼多。既然小舅舅信任她,她自然也不會辜負了小舅舅的信任。她想了想,從廚房裡取了一根炭條,攤開一張宣紙,打算先畫一套首飾給小舅舅看看。

    一套首飾,有耳飾、項鍊、戒指、鐲子、發簪、發梳、步搖等等,這個時代的首飾安然雖然瞭解得不多,但去舅舅家時卻是見過一些的,似乎大多以花為形,而安然要做的就是推陳出新。她想了想,不如先來一套以水果為原型的首飾吧,應該漂亮又有趣。

    安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葡萄。葡萄本身就很漂亮,又有多子的寓意在裡面,應該會受歡迎的。

    安然前世見過很多葡萄形狀的耳墜和項鍊,安然畫了幾個出來,接著她又畫了一個髮簪和額飾的花樣。戒指也很好畫,手鐲就更好畫了,以葡萄為主,點綴葡萄藤葡萄葉和葡萄須,整套首飾又新穎又好看。要是有紫水晶做葡萄,那就更好看了。這就要看大舅舅的實力了,就算現在沒有,以後應該也會有的吧?

    畫完了葡萄,安然又畫了一套石榴的。

    石榴多子,是現今這個時代婚嫁時候必選的圖案,娘親以前繡繡帕也經常用石榴。安然想了想,乾脆畫了一套以石榴果、石榴花和石榴葉為主的首飾,與娘親以前繡的那種完全不同,一看就讓人覺得新穎好看。

    接著,安然又畫了桃、荔枝、香蕉、鳳梨、楊桃等為原型的系列首飾。

    趙世華和顧勝武站在一旁,越看越震驚。顧宛娘也看到了安然的設計,雖然訝異,卻也是滿心的驕傲。她的女兒真的很聰明啊!

    趙安齊趴在安然旁邊,指著安然畫的圖樣道:「這個是葡萄,這是石榴吧?這個是桃子,嗯……妹妹,這個是什麼?」

    「這個是香蕉。」

    「這個呢?」

    「這個是鳳梨。」

    「鳳梨?這個名字好奇怪哦。那這個又是什麼?」

    「……」安然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都畫了些什麼,不由得怔住了。她要怎麼跟爹爹解釋這些可能連他們都沒有見過的水果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35 AM


第十九章 「夢遊仙境」

    「妹妹?」趙安齊等不到妹妹的回答,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安然偷偷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爹爹和娘親,滿臉的擔憂,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爹爹和娘親會不會把她當妖怪?他們不會將她綁起來燒死吧?不行,她得想個好藉口,既能將眼前的情形對付過去,又能名正言順地幫著家裡脫貧致富,最好一勞永逸,讓爹娘永遠都不再懷疑她。

    趙世華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女兒小臉白得跟紙一樣,顯然很害怕,不由得心疼極了。他當即坐到女兒身邊,將安然抱起來放在自己膝上摟在自己懷中,接著又輕輕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囡囡別害怕,告訴爹爹,你是從哪兒看到的這些東西?囡囡告訴爹爹,爹爹不怪囡囡,也不告訴別人好不好?」

    那什麼香蕉楊桃趙世華倒是知道,只是他們這裡不產這個,就連他也沒有吃過,囡囡這麼小,又從未見過,怎麼會知道呢?還有那個鳳梨,不是該叫鳳梨的嗎?

    顧勝武也蹲下身來,拉著安然的手安慰道:「囡囡別害怕,小舅舅保護你。你悄悄告訴我們,你在哪兒見過這些水果的?小舅舅只吃過香蕉,這個楊桃和鳳梨卻都沒有吃過呢!囡囡悄悄告訴小舅舅,這個好吃不?」

    顧宛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女兒是沒有見過這些東西的,那她怎麼會畫這些奇怪的東西呢?

    安然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小舅舅,低著頭想了想,又抬起頭來,小聲道:「去年囡囡生病的時候做了一個夢……」

    「做夢?夢到什麼了?」趙世華微微沉思了一下,臉上有些恍然之色,立即便相信了這個說法。畢竟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她確實沒有去過別的地方,也沒有見過這些東西的。而女兒的變化,似乎就是從去年生病以後開始的。

    「囡囡夢到自己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安然半真半假地說著。

    「奇怪的地方?怎麼奇怪?囡囡跟爹爹說說。」趙世華一邊輕撫著女兒的小臉,一邊柔聲問道。

    「那裡有很高的樓,有能在天上飛的飛機,地上還有跑得很快的小汽車……」

    「天上飛的不是小鳥嗎?地上跑的不是馬車?」顧勝武疑惑地問道。

    安然搖搖頭,滿臉純真地說:「不一樣,不一樣!那個飛機好大好大,比房子還大,裡面可以裝很多人的……那個小汽車好像是用鐵皮做的,也不用牛馬拉著,不用人趕,人坐在裡面,它自己就會跑……」

    能在天上飛的飛機?能自己跑的小汽車?趙世華暗自吞了下口水,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繼續追問道:「囡囡還看到別的東西了嗎?」

    安然點點頭道:「囡囡還看到了囡囡自己,不過穿著不一樣的衣服,還有哥哥,但是跟哥哥長得不太一樣……」

    「那囡囡在夢裡叫什麼名字呢?」趙世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暗忖:難道他的女兒是仙子下凡不成?所以在重病的時候她的靈魂又回去了仙界?

    「叫安然啊!」安然理所當然道。

    也叫安然?趙世華與顧勝武對視一眼,又問道:「那囡囡就是在夢裡見到的這些東西?這些是做什麼的呢?難道也是吃的?」

    爹爹和小舅舅都相信了安然的說法,只不過他們自動將安然「夢到」的地方想像成了仙境。

    於是,安然便更加賣力地表演起來。她連連點頭道:「是啊,這些都是吃的,都是水果,這個是香蕉,彎彎的像小船,是黃色的哦!又甜又軟,可好吃了!這個是楊桃,黃綠色的,特別漂亮,酸酸甜甜的很好吃。這個是鳳梨,也是黃綠色的,上面長了很多小刺,看,這個就是啦,要把皮和刺都削掉才能吃……」

    三個大人消化了一會兒,趙世華又追問道:「囡囡在夢裡可有看到爹爹和娘親?囡囡住在什麼地方呢?誰給你做吃的?」

    安然搖搖頭道:「沒有爹爹和娘親,就只有哥哥。我們住在一棟很大很漂亮的房子裡,是一棟三層小樓,屋頂的燈非常漂亮,晶瑩剔透,也不用油,不點火,只要在牆壁上按一下,燈就亮了,跟白天也差不多……房子外面還有一個大大的花園,裡面的花草囡囡都沒有見過,又香又好看……飯菜都是哥哥做給囡囡吃的,那個廚房也跟我們家的不一樣,也不用柴火,哥哥只撥弄了一下,就冒出火來了……對了,哥哥炒菜用的油跟我們用的不一樣,囡囡看到瓶子上面有一副畫,上面畫的就是芸苔的花,叫什麼菜籽油……」

    不用油的燈?晶瑩剔透豈不是像傳說中的水晶一樣?不用柴火就自己能燒火做飯,難道真的是仙境?除了神仙,誰能有這樣的本事?

    趙世華顧勝武和顧宛娘都忍不住如此想著。

    幾個大人都在沉思,趙安齊卻忍不住問道:「妹妹,你夢裡的哥哥對你好嗎?比我還好嗎?」

    安然強忍心酸,對著哥哥璀璨一笑道:「夢裡的哥哥對囡囡好好呢!她給囡囡做好吃的,給囡囡買漂亮的衣服,還帶囡囡出去玩,還唱歌給囡囡聽……對了,在夢裡,哥哥還帶囡囡去少年宮學畫畫呢,所以現在囡囡才能畫得這樣好……」

    趙安齊聽了,一張笑臉漲得通紅,忽然挺直了背脊大聲道:「妹妹,我以後也給你做好吃的,也給你買漂亮的衣服,也唱歌給你聽!」

    安然一怔,而後便笑了。她重重地點點頭道:「哥哥對囡囡最好了!囡囡喜歡哥哥!」

    趙世華怔然中忽然聽到一個「少年宮」,是什麼宮?應該就是天上的宮殿名吧!只不知道囡囡在天上究竟犯了什麼錯才會被貶到凡間來……

    這時,清醒過來的顧勝武忽然道:「難道芸苔籽可以榨油?」

    趙世華想了想,也跟著點點頭道:「可以試試看!」接著,他又嚴肅地看著顧勝武道:「此事萬不可再讓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大舅兄和岳父大人也不要說。」

    顧勝武點點頭,認真地說:「這些水果在嶺南就有,只是我們這裡不常見,我直接將圖紙送去銀樓,不告訴他們這圖是誰畫的就是。至於這菜籽榨油,就說是姐夫從一本什麼古書孤本上偶然發現的。」

    趙世華點點頭,又慎重地交代了顧宛娘和趙安齊道:「今天的事情萬萬不可對其他人講,你們都要記好了。不然只怕囡囡會有危險……」

    說到這裡,也不用趙世華繼續說下去,顧宛娘和趙安齊已經連連點頭答應下來。說什麼他們也不能讓囡囡處於危險中啊!

    安然想著那個三皇子,很想再交代小舅舅低調一些,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想了又想,最後也只能安慰自己道:這些水果都是南方有的,也不是她憑空想出來的,就算做了花樣也應該問題不大。至於菜籽榨油,也總會有人發現的不是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37 AM


第二十章 第一次分紅

    沒過多久,麥子就熟了。

    安然家地少,爹爹一個人就割回來了,連娘親都沒讓動手,說麥芒會刺傷皮膚。安然見了暗自為娘親高興,爹爹可真是個知道疼人的好丈夫啊!

    趙世華將割回來的麥子挑到麥場去,曬上一天後才開始脫粒。他們家也沒用碾子,因為家裡沒有牛也沒有驢,他一個人也拉不動。安然看到爹爹用竹片編的圍席圍了一個半圓,裡面放上一張半月形鏤空的木架子,再將麥子一把把抱起來,用力擊打在架子上,麥粒就脫落下來了。

    看著爹爹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看著他臉上因為用力而揮灑的汗水,安然又感動又心疼。爹爹真辛苦啊!但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等明年,他們家就會好過得多,就不用爹爹這樣勞累了。安然暗自發誓,長大了,她一定要好好孝順爹爹。

    爺爺和大伯三叔本來說要幫忙的,結果不等他們收完自己家的麥子,爹爹自己就把活兒幹完了。

    而後,趙世華便讓娘親看著曬麥子,他又去幫趙家二老收麥子去了。趙茂生說他有了功名,不讓他下地,趙世華卻不聽,只說做兒子的,哪有看著爹娘受累自己卻袖手旁觀的道理?

    安然歎息,爹爹可真是個孝子啊!

    收完了麥子,又要忙著整地灌水種水稻。安然以前一直以為小麥種在旱地裡,水稻種在水田裡,想不到現在的人因為地太少,卻是輪著種的。剛剛收了小麥,立即就整地灌水種水稻。安然想,這樣雖然說多種了一季糧食,但因為都不是最佳時間播種的,產量肯定要受影響。難怪古時候糧食產量不高呢!

    水稻種下去了,家裡才真正輕鬆下來,但趙世華又想起了安然說過,用菜籽可以榨油的事情。

    於是,顧宛娘留種的菜籽就成了試驗品。趙世華仔細研究了幾種菜籽,發現芸苔和蘿蔔的菜籽裡面都含有很多油,就算比不上芝麻和核桃,卻比芝麻核桃產量高得多了。特別是芸苔,花簇大,種得好的話產量會非常高的。

    得出結論,趙世華立即滿懷欣喜地趕去岳父家裡,要將自己的發現告訴顧勝文顧勝武兩位舅兄,結果卻發現人家比他研究得更徹底,連如何榨油如何建立油坊銷售如何定價都在研究了。

    回家以後,趙世華和顧宛娘商量,趁著現在剛剛收了小麥,水稻也插秧了,各家各戶都不是很忙,便在村裡雇了幾個人將那山坡上的地開墾出來,冬天的時候好種菜籽。他也看到了,那菜籽什麼地都能種,雖然山坡上土質不肥,但肯定也是有收成的。

    趁著現在有空,趙世華將開荒挖掉的野草灌木樹枝等曬乾了燒掉,將草木灰都翻到土裡面,又挑了水澆了幾遍。沒過多久,地裡便再次長出野草來,等長到一定的高度,他再次將其挖掉燒了。如此反復幾次,這些開墾出來的荒地就不會長太多野草了。

    顧宛娘和趙家二老對他浪費時間弄荒地都很不理解,但遇上固執的趙世華也沒有別的辦法。趙世華說:「菜籽榨油要是成功了,將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他就算為此耽誤一屆科考也是值得的。」

    於是,趙家二老沒轍了,只能幫著他趕緊把活兒幹完。現在連安然都期待著冬天早點到,好早點把油菜種下去,明年榨了油炒菜就更香了。

    顧家的銀樓在之前就開始籌備,很快就開業了。等趙世華的荒地弄得差不多了,顧勝武又來了一趟趙家,卻是來給他們送銀子的。

    顧勝武說顧家的銀樓生意很不錯,安然畫的那些水果飾物別致好看,大受歡迎,他這次來就是想讓安然再畫些其他的花樣拿回去。安然早有準備,這段時間也畫了一些花草和動物式樣的首飾圖稿存著,小舅舅來的時候直接給他就是。

    顧勝武打開看了看,真是越看越激動。就比如那小魚魚骨的式樣,就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的,但一見之下就覺得可愛,相信那些年輕姑娘一定會喜歡的。還有那些樹葉系列的,平日裡也都見過,卻想不到被安然這麼畫出來,簡單的搭配之後會這樣別致,特別是那楓葉、銀杏、竹葉那幾套,真是怎麼看怎麼別致好看,相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都會喜歡的。還有以花卉為主的,大花小花巧妙地搭配在一起,也跟他平日裡見過的花樣太不相同,卻更加別致好看。

    當初說好銀樓的生意給趙家一成的乾股,顧勝武原本也以為只是對姐姐的照顧幫扶,現在卻不這麼認為了。就連顧勝文也很意外,想不到安然一個四歲的孩子竟然有這份天賦。

    顧宛娘拿著那五十多兩銀子,簡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銀樓的生意能有這麼好?一成乾股一個月就有這麼多?

    顧勝武笑道:「姐姐別不相信了。這可不是在做夢。咱們家的生意好著呢!更何況銀樓本來就是最賺錢是生意。這才剛開始,以後生意會更好的。哥哥還想著去別的縣裡開幾家分店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44 AM


第二十一章 添妝

    顧勝武來趙家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菜籽榨油的事情了。他回去和大哥一說,大哥便看到了商機。正好又是菜籽收穫的季節,他們便收了一些菜籽,經過試驗,發現這菜籽居然出油率極高,又能食用,雖說聞起來不如芝麻油香,但炒菜卻比豬油更香。這生意的利潤不用想都知道極高,只是要一直搶佔先機才好。

    顧家為此詳細地做了計畫,店鋪人工什麼的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原料和機器。既然此事可行,顧勝文便安排人出去組織人種芸苔,並簽訂收購合同。

    所有這一切都不用安然操心,但顧家卻承諾,顧家的香油鋪子同樣給趙家一成乾股。趙世華推辭,顧勝武卻不理他,只說這是給外甥女的,不干他的事。

    顧勝武甚至偷偷問安然道:「囡囡,你可還記得夢裡有什麼跟我們這裡不同的?」

    安然想了想,想起稻田養魚和再生稻,又想起果樹的嫁接以改善品種,但這些真的可以告訴舅舅嗎?舅舅家是商戶,雖然也置下了一百多畝田地,但要致富,還是行商來得快些。而且,稻田養魚和再生稻都關乎民生,萬一讓朝廷知道了,傳到三皇子耳中問題就大了。這樣利國利民的好事還是讓三皇子自己提出來吧!

    想到這些,安然搖了搖頭道:「囡囡記不清楚了。」

    顧勝武想著安然去年畢竟只是個三歲的孩子,能記得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倒也不存在失望。

    趙雲杏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二,容氏忙著給女兒備嫁妝,讓三個哥哥給妹妹添妝。王氏送了五百錢過去,其他的一概沒有,氣得容氏肚子疼。分家的時候她想著老大是長子,他們二老以後也要跟著老大養老,分得最豐厚,沒想到當初說得好好的,現在妹妹出嫁,這做大哥大嫂的竟然就給五百錢。

    王氏看容氏不高興,反而叫苦道:「娘啊,您也知道老大是個沒出息的,分家這兩年來,我們也沒攢幾個錢。而且你看我家淑姐兒今年都十三了,馬上就要議親了,我這個當娘的也得給她準備嫁妝了不是?再說我家南哥兒讀書還得花錢呢!南哥兒可是您的長孫,要是虧待了他,您和爹也不依不是?要我說,二叔中了秀才,村裡村外誰家沒去道賀送禮?聽說顧家就給了不少銀子呢!眼下就這麼一個妹妹沒出閣了,二叔要是不多添些嫁妝都說不過去……」

    容氏看著王氏那無恥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倒是老三家的何氏將家裡僅有的三吊錢都拿來了,還很不好意思地說他們沒本事,家裡就存了這麼點錢。

    容氏看著這個大度溫婉的小兒媳,直歎自己給老大娶錯了媳婦。大兒媳還是要大度柔婉些才好,小兒子要自己掙家業,倒是不妨娶個能幹的。

    容氏暗自歎息一聲,數了五百錢還給何氏道:「這五百錢你自己留著,萬一有個什麼事情,也不會抓瞎。」

    何氏紅著臉道:「我們現在還沒有孩子,平日裡也不用錢。再說,其實我還留著一百多個大錢呢。妹夫是秀才,聽說先頭娶的那個家境也不錯,妹妹過去要是嫁妝少了只怕被人看輕了去。我和她三哥也就這麼點本事,也沒有多的給她,娘別嫌少就好。」

    容氏感歎一聲道:「知道你們兩口子疼她,等你妹夫以後出息了,她不會忘了你們的。」

    顧宛娘跟趙世華商量了一下,他們家現在有五十多兩銀子,是不久前顧家送來的銀樓的分紅,但顧宛娘想著他們也不能一直靠著顧家,這銀樓的分紅如今安然給畫了花樣子她就把這錢收了,以後安然不畫了,她也不好意思繼續收下去。所以,這些銀子她要省著用才行,至少要把明年趙世華參加秋闈的盤纏留著。可是,趙世華就這麼一個妹妹了,嫁的又是他的好友,她這個做嫂嫂的,給少了也不像樣。思來想去,顧宛娘送了十兩銀子過去。

    容氏想不到顧宛娘居然這麼大方,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要知道,一個六口之家,一年有個二三兩銀子,日子便能過得很不錯了。在村子裡,姑娘的嫁妝有個三四兩銀子,就算很豐厚了。

    「你們剛剛分家出去,也不寬裕,這錢,是齊哥兒他舅舅送來的吧?你們……唉,老二明年不是要去參加秋闈嗎?那可需要不少銀子。在外面什麼都貴,哪兒都需要花錢。要不,你拿五兩回去吧!」容氏疼女兒,但也心疼兒子,更何況現在看起來,最出息的就是這個二兒子了。

    顧宛娘將容氏的手推了回去,輕聲道:「娘,您放心,齊哥兒他爹明年參加秋闈的盤纏我留著呢!再說,不是還有一年多嗎?我們也還能再攢點。」

    容氏看顧宛娘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像是哄她,這才將這十兩銀子收下了。心中卻在感歎,顧家這門親事結得可真是不錯,對出嫁的姑娘也太大方了。要是自家大姑娘回來要白拿銀子,別說十兩,就是一吊錢,老大媳婦就能跟老大吵上三個月不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1:49 AM


第二十二章 蟲子很好吃

    日子就這麼忙忙碌碌地過去,天氣越來越熱,但小孩子的日子卻越過越樂呵了。

    夏天到了,梨子成熟了,山上的野果子也成熟了,小河裡每天都有孩子玩水捉魚抓蝦。

    安然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

    今年家裡的杏花倒是開了一樹,卻只結了十幾個果子,還沒到熟透,就被哥哥摘下來給她吃了。山上的野梨樹果然不好吃,削了皮還是咬不動,汁水少,砂子粗,只有一點點清香味,幾乎都嘗不到甜味兒。果然是不好吃。

    「哥哥,你說村子裡哪家的梨樹結果好吃?」要不她悄悄弄一回嫁接?只要不傳出去,應該問題不大。只是具體怎麼操作,她可沒做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都說五奶奶家的梨子好吃,不過我沒吃過。」安齊想了想,對妹妹說,「要不明天我去五奶奶家要兩個給你嘗嘗?我拿一個雞蛋過去換,五奶奶一定會給的。」

    安然思索了半天,點了點頭。總要先看看品種的,要是品種好,這才值得冒險。

    「哥哥,我們找地瓜吃吧!」

    「好!」

    安然口中的地瓜是一種爬在地上的藤蘿植物的果實,不過拇指大小,成熟的時候粉紅粉紅的,顏色很漂亮,半埋在泥地裡,要小心的掏出來,拿到小河裡清洗乾淨,掐掉兩頭的蒂,就可以吃了。酸酸甜甜的,極為可口。只是這個東西性熱,吃多了要上火,安齊也不敢讓她多吃,每天只帶著她掏個二十來個就不讓吃了。

    山上還有覆盆子和刺梨、刺莓,雖然比不上正經水果甜美多汁,但在沒有水果可吃的鄉下,那就是孩子們的無上美味。安然一邊吃一邊觀察,金黃色的刺梨樣子也挺別致的,做個簪子應該好看,嗯,耳墜子也不錯,手鐲似乎也行;那個刺莓要是用紅寶石做成髮簪和項鍊一定好看,對了,還有戒指和耳墜。嗯,下次畫給小舅舅帶回去。

    為了給妹妹摘這些小果子,安齊的小手不知道被紮了多少小刺,每天都要用娘親的繡花針挑出來。

    安然見了,心裡也很是過意不去,她都這麼「大」的人了,竟然這麼饞嘴,害得還是小孩子的哥哥總是受傷。但安齊總是安慰她說自己也愛吃,村裡的小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誰沒被這些小刺紮過?

    山坡是無主的,孩子們都饞著呢,要想搶先摘到成熟的野果子,不搶不行啊!既然要拼速度,被刺紮就難免了。村裡的孩子們都習慣了。

    其實這些都是小事,大問題是山上蛇蟲太多,一不小心就能遇上。

    自從安然和哥哥在山坡上找刺梨吃卻差點被蛇咬之後,她就再也不上山了,也不讓哥哥上山去。

    於是,他們午後的活動便改成了去小河裡摸魚。

    小河不過一丈來寬,水也不深,一般剛沒小腿,深的地方卻有五六尺,那是村裡人挖了來蓄水洗衣服的。

    於是,小河邊便經常可以看到安然提著小竹簍,安齊捲著褲管在小河裡摸魚。魚不常摸到,螃蟹倒是時不時能找到一兩個,雖然遠遠比不得安然前世吃的大閘蟹,卻也聊勝於無了。

    其實最香還要算在竹林裡抓的竹心蟲,嘴像鑽頭一樣又長又硬,能鑽穿竹筍的外殼吃裡面的嫩筍,腳上有倒鉤,能牢牢地抓在竹筍上。雖然有翅膀,但似乎運動神經不靈敏,都被人抓住了才開始做準備,哪裡還能逃得掉?

    安齊小心地將這蟲子腳上長倒鉤的那一截掰掉,用細細的竹簽兒插在最大的那對足上,而後只需拿著竹簽兒,就不怕這蟲子跑了。安齊這才遞給安然拿著。這個時候,人放開了蟲子只拿著竹簽兒,蟲子以為自己逃跑的機會到了,便使勁地飛啊飛啊,扇起風就像一把小風扇似的,有趣又好玩。安然喜歡得不行,天然風扇,還不用電的,呵呵。

    等玩膩了,就回家放到灶裡的熱灰裡燒了吃,香得很。然後第二天中午再出去捉。安然還吃過蝗蟲呢,不過她私以為蝗蟲雖然跟這竹心蟲都是昆蟲,味道卻不如這竹心蟲好吃。可惜的是村裡的孩子都喜歡去竹林裡捉這中竹心蟲吃,安齊和安然兄妹倆一要速度快,二要眼睛巧,三要動作迅速,這才能搶到,不然說不定就被別的孩子搶了先。

    唉,別說吃蟲子噁心,沒有肉吃的孩子,也只能吃蟲子解饞了。安然忽然想起前世哥哥最喜歡做好吃的給她吃了,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竟然到了要靠吃蟲子解饞的地步,不知道會如何心疼……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眼看就要秋收了。趙世華這些天每天都要去田裡看看。

    安然猶豫了許久,終於在一次隨爹爹去田裡看稻穀時開口道:「爹爹,地裡的韭菜割了一茬過些天又長出來了。您說這稻穀要是割了能不能再長出來?」

    趙世華一怔,正要反駁她稻穀可不是韭菜,卻忽然想到,自己女兒可不是個隨便開口胡說八道的人。而且,沒有試過誰又能下結論?他想起以前秋收以後,有時候因為忙耽擱了犁田,那稻樁上不就發了新芽出來嗎?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再抽稻穗,需要多長的時間。而且,他似乎總覺得自己在什麼書上見過類似的記述。

    想到這裡,趙世華便回家取了鐮刀來,割了八株稻穗,並留下高矮不同的八種稻樁以便觀察。

    安然見了,心中暗自感歎,爹爹真的是個聰明又注重實踐的人啊。以後要是當了官,一定能當個好官!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03 AM


第二十三章 想買安然當丫頭

    回家以後,顧宛娘看到趙世華割了尚未成熟的稻穗,很是奇怪。趙世華便笑道:「我看那韭菜割了一茬很快又長出一茬來,我試試看這稻子能不能再長出一茬來。」

    顧宛娘張口結舌,但隨即便笑了。她也不是第一天才認識趙世華,他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想到什麼就要動手試試才甘心。

    而後,趙世華便去書架上找書看。他依稀記得小時候似乎在哪本書上好像見過水稻再生的描述。可惜,他找了幾天,連大哥家的書櫃都找了,還是沒有找到。趙世華記得祖父過世以後,娘親好像賣過幾次書的,估計是被當成無用的雜書賣掉了吧!等農閒的時候,再去縣裡的書鋪看看,現在有餘錢了,也可以買幾本新書了。

    不過幾天,田裡的稻子就變得金燦燦沉甸甸了。趙家父子幾個本來說好以後農忙還是相互幫襯著幹活的,但現在趙世華考了秀才,趙茂生便不讓他下地收割了,說這活兒太累,不能讓他損了身體。

    對此王氏很有意見,憑啥老二不給他們家幹活,卻讓他們去給他白幹活啊?可是老大眼睛一瞪,她便住聲了。她發現現在丈夫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以前不過吼她幾聲,她還可以當沒聽到,現在卻是動不動就要動手的,這拳頭落到了身上,不長記性不行啊。

    商量之後,決定還是先將二老地裡的稻子收了,然後收老大家裡的。

    趙世華心裡覺得過意不去,想著自己家地本來就少,便和顧宛娘商量了一下,自己夫妻兩個下田將地裡的稻子割回來。安齊見了,說自己是個大孩子了,也要跟著去幫忙,趙世華想了想,便准了。他認為,女兒是需要嬌養著的,男孩子嘛,還是要吃得苦才能成才。

    趙世華檢查了幾天前自己割掉的幾株稻穗,選了出芽最好的給顧宛娘和趙安齊看,三個人便大致按著這個高度收割,與平日裡齊地收割大不相同。

    鄰居看到了,只當這夫妻兩個偷懶取巧,割得高一些,一來可以少彎腰,二來挑回去也可以省力。

    趙茂生父子三個很快就知道了。老頭子將趙世華說了一通,但趙世華固執起來,卻是誰都勸說不下來的。他不去給二老幫忙心裡就很過意不去了,怎麼能自己閑著,讓二老幫他幹這樣的髒活兒累活兒?趙茂生看兒子堅持,想了想也就隨他去了。畢竟老二家地少,也不過兩三天就全部割完了。

    趙安齊今年七歲了,今年是第一次跟著大人下田割稻,他人矮,反而不用彎腰,倒是比爹娘都輕鬆些。只是人小,力氣也不大,割一會兒要歇一會兒。

    安然負責在曬壩上看著雞鴨,她提著一根小竹竿,在曬壩上跑來跑去,將想要偷吃的雞鴨追得到處亂跑,沒兩下就曬得滿頭大汗。

    這活兒去年安然就幹過一次了,倒也駕輕就熟。只是,真的很累啊!好在就這麼兩三天而已,只要將割下來的稻穀曬上一天,再擊打下來,後面再曬上一兩天就可以裝到櫃子裡了。每次跑累了,安然就想想爹娘和哥哥還在田裡割稻穀,那個活兒更髒更累,她就沒有任何抱怨,覺得再累都是幸福的。

    這時,大路上忽然來了一輛漂亮的馬車,看到曬壩上只有一個小姑娘,便在路邊停下來,車夫下車過來問道:「小姑娘別怕,我是問路的。請問這村裡有個趙秀才,你知道是哪家嗎?」

    安然一愣,趙秀才?找爹爹的?

    「你們是什麼人啊?找趙秀才做什麼?」安然問道。

    車夫見安然不回答自己的話,反而問起他們的來歷,不由得很有些意外。要知道鄉下的孩子,特別是女孩子,一般都是很膽小的。而安然看起來還這麼小,居然吐字如此清晰,一雙滴溜溜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很聰明,神色間沒有半分的驚恐,竟然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

    這時,忽然從車裡跳出來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穿著一身藍色的絲綢圓領長袍,胸口繡著大大的吉祥五福團紋,袖口和衣襟上還繡了海浪紋的花樣。雖然頭頂上太陽火辣辣的,卻時有清風徐徐,那袍子所用的絲綢極薄,被風一吹便緊貼在身上,連裡面白色的軟紗細麻布的褻褲都若隱若現。

    這孩子五官生得還算不錯,只是身體略有些發胖,眉間有些驕橫之色,讓人喜歡不起來。

    安然暗忖,這一身衣服穿著倒是涼快得很。看起來應該是個很有錢的人,只是不知道找爹爹做什麼。

    「喂,問你話呢!就是你!」那男孩子指著安然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個趙秀才住哪兒?快引我們去!到了地方小爺賞你果子吃!」

    這話說得實在不好聽。但安然看在對方是一個小孩子的份上,也就不好意思跟人家計較了。不過,既然讓她不高興,她自然也懶得理會他。

    那車夫見安然不理會自家少爺,又見自己少爺似乎有些生氣了,擔心他發怒傷了這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忙道:「這是姚老爺家的小公子,是想請趙秀才去府上當西席的。小姑娘,你要是知道趙秀才家在哪兒,就帶我們去吧!等到了地方自會給你賞錢。」

    安然原本還擔心是不是爹爹去州府院試是認識的什麼朋友來訪,聽說是鎮上的姚老爺,又是請爹爹去當西席的,當下也就沒有什麼顧慮了,她輕輕一笑道:「只怕二位要白跑一趟了。趙秀才說了不會開館授徒,也不會給人家當西席的。他家裡還有妻子兒女要照顧呢!」

    安然此話一出,不但那男孩子愣神,就連在馬車裡沒有出來的姚老爺都怔了一下。這話是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能說得出來的?

    姚老爺撐著傘掀開車簾跳下來,上前幾步問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呢?怎麼偌大個王家村,連個大人都找不到?」

    安然猜測著這位應該就是鎮上有名的姚老爺了,便隨口回了一句:「這幾日忙著秋收,大人都在地裡呢!」留在家的不是像她這樣的小孩子,就是老得走不得路的老人,這半晌午的,自然看不到大人。

    姚老爺看著安然小小年紀,說話卻極清楚明白,一張小臉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倒是十分可愛,特別那一雙眼睛,一看就是個機靈的,不由得滿臉趣味道:「小姑娘,家裡還有什麼人啊?看你口齒伶俐,不如去我家給我兒當個研墨的小丫頭吧?到了我家,吃好的,穿好的,更不用日曬雨淋,只要伺候少爺讀書就行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04 AM


第二十四章 千金不賣

    安然聽到這裡,再也沒有興趣陪他們磕牙浪費時間了。

    「姚老爺,你們可以回去了,趙秀才明年還要參加秋闈呢,是不會去你們府上當西席的。」說完,她轉身就去追趕偷吃的雞鴨去了。

    這時,那位姚少爺忽然跳腳道:「好你個不識好歹的臭丫頭!爹,把她買回去給我當丫頭!她長得好看,長大了還可以給我當暖床的媳婦兒!」

    姚老爺看著安然的小身影,樂呵呵地說:「當媳婦不行,倒是難得聰明伶俐,要是從小調教好了,以後當個小妾還可以。」

    這時,趙世華挑著割下來的稻穗回來,正好聽到這話。他當即放下擔子,怒氣衝衝地提著扁擔大步走過來,高聲道:「豈有此理!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非議我女兒?莫不是哪裡來的拐子想要拐賣孩子?」

    姚老爺見人家大人來了,臉上略有些尷尬地說:「對不住,對不住,方才我們是看到這小姑娘聰明伶俐,心中喜愛,所以才跟她打探家裡的大人在何處,是想買回去給我……」

    「住口!」趙世華怒吼一聲道,「你當自己有錢就什麼都可以買嗎?我家的姑娘乃是家中至寶,千金不換。休要再讓我聽到這種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走,你們快走!這裡不歡迎你們!」

    姚老爺看趙世華穿著無袖的褂子,光著的膀子上還粘著幾片零碎的稻葉,滿頭大汗,一看就是剛從地裡回來。他暗自撇撇嘴,想著不過是個窮種地的,居然敢以這樣的口氣跟自己說話,那氣就騰騰騰地往上冒。

    那車夫見自己老爺冷下臉來,趕緊道:「這位是姚老爺,這一片地都是姚老爺的,你這漢子是哪家的?竟然如此對老爺無禮?」

    趙世華挑挑眉,冷哼一聲道:「原來是姚老爺。村裡人都說姚老爺是個大善人,原來聞名不如見面。大善人竟然會無故非議人家的姑娘?怎麼,難道大善人還想強買強賣不成?」

    姚老爺原本以為趙世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會對自己誠惶誠恐起來,卻不料此人竟然一點不將自己放在眼裡,言辭還如此尖銳。而且,看此人說話氣度,倒不像個種田的佃農,難道他還讀過書不成?

    「你是哪家的後生?不想再種姚家的地了不成?」姚老爺沉著臉道。

    趙世華冷哼一聲道:「我姓趙,我家的地是祖上傳下來的,可不是你姚家的!」

    姚老爺立即反應過來,姓趙,這個年紀,詞鋒又如此尖銳的,只怕就是那位趙秀才了。他之前就聽說這趙秀才家裡很窮,所以特意選了這個時間過來,就是想趁著趙世華下地幹活最辛苦最狼狽的時候動之以情把人請回去。

    他原想著,自己衣著光鮮乘著馬車而來,看到趙秀才渾身汗水灰塵地在地裡幹活兒,他再做出一副誠懇的架勢來,加之許以重利,估計這趙秀才就會對自己感恩戴德,答應給自己的兒子當西席,好好教導自己的兒子了。誰能想到,事情偏偏成了這樣子呢?不但自己預料的場景沒出現,反而得罪了人家。

    姚老爺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來意說了。

    「這位就是此科的趙秀才趙老爺了吧?久聞大名。方才不過是誤會一場。我們此來,原本是想請趙老爺去府上當西席的,因為不識路,所以才下車問詢令嬡千金的……」

    趙世華冷哼一聲道:「原來背後非議良家女兒也算誤會。那就暫且算做誤會吧!但還就請姚老爺管好令公子和下人,我趙盛林的女兒可不是給人胡亂編排的!」

    姚老爺見趙世華如此倨傲,心裡也不太喜歡,但不把人請回去,又如何能折服他?不能折服此人,他心裡就不痛快。

    想到這裡,姚老爺又耐著性子追問道:「不知道趙老爺可願給犬子開蒙?」不等趙世華回答,他又趕緊道,「聽說趙老爺要參加明年的秋闈,不如給犬子當西席,也耽誤不了趙老爺太多的時間,閒時也能讀書溫習,每月束脩二兩銀子,到明年秋闈時,盤纏也有了……」

    趙世華最見不得姚老爺那副高高在上明明占了便宜還滿臉施捨的樣子,當即擺擺手道:「姚老爺不用說了。趙某不才,教不了令公子,姚老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識好歹……哼!」姚老爺見趙世華始終一副黑著臉油鹽不進的樣子,惱怒地哼了一聲,轉身上了馬車。「走,回去!」

    那姚少爺見趙世華沒答應,立即便樂了,當即拍著手哈哈笑道:「爹,他說他教不了我!爹啊,你怎麼給我找了這麼個沒用的師傅?還好他老實,不然真的請了回去,不是害我嗎?」

    這小子早就聽人說讀書很辛苦,後來開蒙更是覺得讀書既辛苦又沒趣,幾年來硬是使計趕走了五個師傅。今天老頭子一再叮囑他要聽話,他才收斂了自己的脾氣沒有說出格的話,想不到即將成為他第六個師傅的人不用他出手就已經搞定了,心裡那個歡喜啊,不表達出來豈不是憋得慌?

    趙世華看著姚家少爺那得意的樣子,不由譏誚地冷哼了一聲。連句話都不會聽,不過是個草包!

    安然見那姚老爺三人要走了,趕緊拉著爹爹就往曬壩外邊陰涼的大樹下走去,又端了小板凳放好,推著爹爹坐下休息。

    「爹爹,你累了吧?先歇會兒。」

    趙世華確實又累又渴,便順勢坐下。安然看爹爹坐下來,又趕緊取了濕帕子墊著腳尖幫爹爹擦去臉上的汗水。

    趙世華接過帕子自己擦了幾下,滿臉幸福地看著自己聰明懂事又孝順的女兒,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他將濕帕子扔到一邊,拉著安然坐到自己腿上,又順手取了地上的蒲扇給女兒扇風,同時心疼地責怪道:「傻孩子,你坐在這樹蔭下就行了,跑那大太陽底下站著做什麼?曬壞了吧?看看,臉都曬紅了。」

    安然搖頭道:「囡囡不要緊。爹爹娘親和哥哥才辛苦呢!」她掙扎著從爹爹膝上跳下來,將放在冷水裡泡著的綠豆湯端給爹爹道,「爹爹,你渴了吧?先喝點綠豆湯,囡囡給爹爹打扇。」

    「不是給你喝的嗎?怎麼沒喝?傻孩子,爹爹田裡也有呢!不過既然是女兒的孝心,爹爹就喝了!」趙世華笑呵呵地接過綠豆湯,又將扇子遞給安然,得意地感歎道,「我家小囡囡真是孝順!爹爹看到我家小囡囡就不覺得累了。」

    馬車緩緩啟動,姚老爺將馬車窗簾掀開一條小縫,看著路邊大樹下那一對父女,心中頗不是滋味兒。那小丫頭真是個聰明伶俐又孝順的,別說,他還真的很喜歡,也不怪那趙秀才那樣疼她。想起自己家裡那麼多兒女,哪有一個這樣貼心孝順的?說起來,今天這事還真的是一場誤會,若是那小丫頭一開始就說趙秀才是她爹爹,哪裡會有後面的事情?

    據說縣尊大人和州府的林學政都很看好這個趙秀才,畢竟鄉里鄉親的,要是就此結怨了倒是不好。萬一以後這趙秀才真的中了舉當了官,趙家得了勢……

    姚老爺想了想,忽然有了個好主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06 AM


第二十五章 媒婆上門

    五天後,安然家的稻子就全都收進櫃子了,而田裡的稻樁也開始發芽了。

    趙家二老看到了,以為他們是為了收割的時候省力才留下那麼高的稻樁,又好幾天都沒有去割掉,還主動過去問他們是不是累了,說等自己田裡的事情忙完了,要過去給他們幫忙。

    趙世華婉拒了爹娘的好意,說自己在書上看到再生稻的事情,想要試驗一下,這是有意留下的。二老很意外,這才沒說話了。

    接著,趙世華就從村裡的小河引了水放進田裡,又撒了些草木灰和雞鴨糞進去,沒幾天,那葉片就抽出來了,綠油油的一片。

    秋收以後,鄉親們都將田犁了,重新整理了還可以種上一茬長得快的蔬菜,而後便要開始準備著種冬小麥了,只有趙世華家的地沒動靜,自然也引人注意。看到他田裡的稻樁上發了新芽,抽出新葉來,鄉親們都很好奇。

    趙世華簡單地給大家介紹了一下,說自己在書上看到過再生稻的事情,等自己研究好了,就將這項技術傳給鄉親們,不然冒冒然跟鄉親們說,萬一要是天氣冷了稻子不抽穗了,或者耽誤了大家種冬小麥就不好了。

    鄉親們滿意地回去了,個個都對趙世華滿口稱讚。

    八月初六那天,趙世華在家溫書,順便給兩個孩子講授新課,顧宛娘也沒有出去,就坐在大門口繡花。

    忽然,小院門口來了一個穿紅著綠的婦人,高高的嗓門遠遠地就開始叫著:「請問這是趙老爺家嗎?哎呀,趙老爺、秀才娘子大喜呀!」

    趙世華正在給兒子講書,被這聲音一驚,不由皺起眉頭。他不認識這個聲音,而且,男女有別,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說話行事這樣不端靜?

    倒是顧氏一眼就看出了來人的身份。看這穿紅著綠的,頭上一朵大紅花,手中一把絲絹團扇,走起路來刻意的扭著腰卻又步伐如風,多半是媒婆。她暗自蹙眉,卻還是趕緊過去開了門將人迎進來。

    「不知道這位大嫂到我們家來有什麼事?」

    「呵呵,當然是好事,喜事,大喜事!我啊,是來給秀才老爺家的姑娘提親的,秀才娘子,我們進去說吧!」

    這媒婆臉上敷著厚厚的一層白粉,臉上還有兩團紅豔豔的胭脂,活像個小丑,一笑起來,那粉就撲簌簌往下掉。安然站在門口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這媒婆跟電視上演的還真的很像呢!咦,對了,她剛才說什麼?是來為誰提親的?怎麼又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安然還在震驚中,卻被那媒婆看到了。只聽她聲音高亢洪亮地笑道:「哎呀,這就是令嬡千金吧?果真是生得粉雕玉琢,好像觀音菩薩坐下的童女一般,我王媒婆見過數百家的姑娘,就沒有一個比得上的!哎呀,真真是可愛得不行……」

    安然這才回過神來,心中暗歎:果然是媒婆的嘴呀!

    她趕緊跑進西廂房,拉著爹爹的手輕輕搖晃道:「爹爹,不要把囡囡給別人,囡囡要一輩子跟爹娘和哥哥在一起。」

    趙世華一愣,隨即便笑了,他彎腰將女兒抱起來,樂呵呵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道:「爹爹可捨不得將我的小囡囡給別人,囡囡放心,你一輩子都是爹爹的心肝寶貝。」

    安然勉強笑了笑,知道爹爹這是哄她呢。不過,爹爹應該不會將她隨意許人就是了。

    堂屋裡,王媒婆已經說明了來意,竟然是給姚老爺家的獨生子求親的。

    顧宛娘那天雖然沒有見過姚老爺,卻是聽丈夫和女兒說起過的,心裡對那種隨便非議人家女兒的人一點好感都沒有,雖說家裡有錢,但她又不是賣女兒,姚家有錢沒錢與她有什麼關係?

    顧宛娘當即便回道:「姚老爺是我們西林鎮首富,就是在縣裡也是數得上號的富貴人家,我們家小門小戶的,高攀不起。讓王嫂子白跑一趟了,實在不好意思。」

    王媒婆聽顧宛娘一開口就知道自己這趟差事不太好辦,本來還以為趙家不過是想拖一拖,也給自己女兒長些體面,卻想不到顧氏一開口就直接拒絕了。她臉上笑容不變,心裡倒是有些意外。畢竟姚老爺在這一代的名聲還是很不錯的,不但家裡極富裕,聽說為人也很慈善,而且還有個妹妹嫁給了前任縣尊大人周大人當五姨奶奶。

    聽說現在周大人已經升任福建廣州府同知了,雖然不在本地,但好歹也跟官家有些關係。而趙家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流落過來的,在這裡本就沒有根基,就算趙秀才如今也算有了功名了,但要再進一步可不容易,與姚家這樣的大地主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王媒婆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趙家為什麼要拒絕這麼好的一門婚事。她原本以為,這樁婚事會水到渠成順順利利的,想不到人家姚老爺都開口了,這趙家卻不識好歹起來。

    「秀才娘子多慮了,既然姚老爺差我來向趙老爺提親,自然不存在什麼高攀不高攀的。照我說啊,趙老爺得中秀才,趙家就是書香門第,這可不比姚老爺差。其實姚老爺也是讀過書的人,只是一直沒有功名罷了,那位姚少爺也是請了西席開蒙的,以後也是要參加科考的,說起來你們兩家還是門當戶對的……」

    王媒婆不愧是當媒婆的,她彷彿沒有聽到顧宛娘的拒絕,反而滔滔不絕開始勸說起來。

    顧宛娘幾次想要說話,都讓她攔住了。顧宛娘也就隨她去了,反正自己心中打定主意就是了。

    「秀才娘子啊,您仔細想想,其實這門親事還是很不錯的。姚家的情況您也應該聽說了些才是,別說我們西林鎮了,就是整個縣裡,只怕也找不到更好的親事了。您看,首先這兩家住得又近,現在兩個孩子都小,也可以常來常往,以後成了親夫妻感情也好,而且姑娘回門也方便不是?再一個,姚家富裕,姑娘要是嫁過去,也不會吃苦,那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咱們當娘的,不就盼著兒女能過好日子嗎?秀才娘子,您再考慮一下?」

    不得不承認,這王媒婆很會說話,若不是有了前些時日姚老爺父子想要強買安然回去當丫頭做小妾的事情,顧宛娘還真會動心,但既然知道了姚家父子的真面目,她是絕對不會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過去的。顧宛娘雖然也沒想好將來給女兒挑個什麼樣的人家,但至少不會是隨便就要納妾的人家。那姚家少爺還這麼小,姚老爺就想著給兒子納妾了,能是什麼好東西?

    據說,那姚老爺家裡的通房侍妾有十幾個,整個後院烏煙瘴氣的,也是為這個,那姚老爺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就只養下一個兒子,女兒倒是多,大大小小有七個。這樣的人家,就是給她金山銀山,她也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嫁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07 AM


第二十六章 想去縣城


    顧宛娘等王媒婆說完了,依然是淡淡一笑道:「多謝王大嫂費心,只是小女年紀還小,實在不想這麼早定下親事。」

    王媒婆想不到自己說了這麼多,顧氏還是不答應,而且她看得出來,顧氏是真的不想結這門親事,讓她很不理解。雖然剛才她話說得好聽,但不管怎麼看,這門婚事都是趙家高攀姚家才對。居然有人不想女兒去享福的?這是什麼道理?

    「秀才娘子啊,這麼大的事情,你就不跟趙老爺商量一下?」王媒婆想著,這女人家難免頭髮長見識短,趙老爺可是秀才老爺,應該不會這麼拎不清吧?

    這時,趙世華從西廂房裡走出來,沉著臉道:「不用商量了,拙荊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姚家富貴之家,我們小門小戶,不敢高攀。」

    王媒婆見趙世華冷著一張臉出來,語氣堅決,顯然沒有可迴旋之處,也只好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老婆子這就給姚老爺回話去了。」

    顧宛娘看那王媒婆臉色不太好,趕緊取了五十個大錢塞到她手心裡,客氣地笑道:「辛苦大嫂子白跑一趟,這幾個錢,大嫂拿去打壺酒喝。」

    王媒婆掂了掂手中的五十個大錢,臉色立即變得好看起來,一張臉笑得像朵花兒一樣,連嗓門都彷彿一下子高了八度似地。只聽她呵呵笑道:「哎呀,趙老爺將來肯定是要中舉人考狀元的,姑娘年紀還小,還是不著急定親的好。呵呵……」

    趙世華看著顧宛娘將王媒婆送出了院子,卻忍不住蹙起眉頭。姚家可是他們這一帶有名的大財主,極有根基,勢力頗大,算上前面一次,他算是徹底得罪了姚家了。他自己倒是不怕什麼,就是擔心姚家會想什麼陰損主意,萬一要是傷到了他的妻子兒女,可就悔之不及了。

    不行,他得想想辦法。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自己的家人。

    顧宛娘送了王媒婆回來,趙世華問她:「給了她多少錢?」

    顧宛娘歎息道:「五十個大錢。」

    趙世華皺眉「她會不會嫌少?」

    顧宛娘搖頭道:「應該不會。她就算說成了親事,女方一般也不會打賞這麼多。而且,你現在畢竟有了功名,做媒婆的走街串巷,可是通透人,不會出去亂說的。」

    趙世華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才道:「宛娘,我想到縣裡謀個差事,你帶著孩子,我們一起搬到縣裡去住吧!」

    顧宛娘一怔:「好好的,幹嘛搬到縣裡去?我們在這裡有房有地,自己種田種菜養點雞鴨,平時也不用花銷什麼。要是到了縣裡,什麼都要花錢……而且,你不是明年要參加鄉試嗎?你也該好好溫書才是。」

    趙世華輕輕歎息道:「我想在縣城裡謀個館,其實也可以溫書,而且在縣城裡,總能見識一些鄉下沒有的東西,朝廷要是有些什麼變化,也能早點得到消息。」趙世華沒有說出口的是,他擔心姚家求親不成會對他們一家不利。

    「之前你不是說縣尊大人讓你去縣學嗎?要不然你就去縣學裡讀書吧?」顧宛娘想著,如果去人家家裡當西席,就得用心才是,要是遇上不省心的學生,只怕要影響丈夫溫書的。

    趙世華搖搖頭道:「如果只我一個人,去縣學也不無不可,但既然是我們一家人都去縣裡住,我自然要謀個差事才好。」他是男人,是丈夫,是父親,他得養家。

    安然和哥哥躲在門口偷聽,安齊聽說要搬到縣裡去住,不由很是興奮。男孩子都喜歡熱鬧稀奇的東西,只是娘親說的也對,縣城裡什麼都貴,需要很多錢,這可怎麼辦呢?爹爹可以出去謀個差事,妹妹會畫畫能賺錢,娘親會刺繡,也能掙錢,好像家裡就他一個人沒用,是吃閒飯的。安齊的情緒很快又低落下來。

    這時,安然忽然跑出去,拉著爹爹的手道:「爹爹,要不你去給縣尊大人當文書吧!」文書就是師爺。

    趙世華先是一愣,而後便是一喜。是啊,若是能去給縣尊大人當文書,一來可以學習如何處理政務,二來也可以安置家人,也不必擔心姚家報復。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以此次科考來看,朝廷要選的就是能辦事的人才,他若能在縣尊大人手底下歷練一年,到了明年會試,他就更有把握了。趙世華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

    只是,縣尊大人身邊有一位陳師爺了啊!

    不過,事在人為,既然想到這麼好的一條路,總要努力試試看才行。就算錢大人這裡不行,或許可以讓錢大人介紹他到其他同年朋友那裡當師爺也成啊!

    「對了,囡囡,你怎麼知道縣尊大人的文書?」趙世華忽然反應過來,他家小囡囡是不是太聰明了點?

    安然不以為意地回道:「上次小舅舅來報信,就說是縣尊大人身邊的陳師爺將爹爹中了的消息告訴他的。囡囡就問了什麼是師爺,舅舅說,師爺就是文書,是幫助縣尊大人打理政務的。」

    趙世華點點頭,對女兒的聰明又高看了一眼。這丫頭要是個兒子,他們趙家只怕就真的要興旺起來了。

    說到這裡,趙世華轉頭對顧宛娘道:「我去一趟縣裡,找縣尊大人說說看。我記得縣尊大人身邊的陳師爺年紀也不小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回去養老了。我先跟縣尊大人說說,要是有了空缺,也免得被別人謀了去。」

    「那你先去找找我大哥,聽說他在縣尊大人面前也還能說上幾句話。」顧宛娘點點頭,也覺得去給縣尊大人當文書不錯。只是這差事好像很忙,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丈夫讀書。

    顧宛娘當晚就幫趙世華裝了一袋新米,第二天,趙世華就雇了村裡的牛車到了鎮上,又在鎮上雇了輛馬車趕去岳父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08 AM


第二十七章 事成

    趙世華過了三天才回家,回來的時候卻是顧勝武送回來的。安然見爹爹滿臉喜色,就知道事情辦成了。

    果然,趙世華跳下馬車,第一件事情就是抱起安然舉得高高的轉了個圈兒,而後在她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接著笑道:「爹爹的小寶貝,你真是爹爹的小福星。我們很快就要搬到縣裡去了。」

    這時,顧勝武停好馬車,將馬解下了栓到院子裡的杏樹下,抱著一個小盒子走了過來,對顧宛娘道:「姐,你放心,姐夫的差事都說好了。錢大人身邊的陳師爺年紀大了,說了今年年底就要回鄉養老,錢大人正在為難上哪兒找稱心的師爺呢!我們已經跟錢大人說好了,錢大人讓姐夫十月前過去,先跟著陳師爺學習兩個月,以後就頂陳師爺的班了。」

    顧宛娘聽到這裡,也不禁欣喜地笑了。儘管丈夫沒有明說,但她還是猜到了丈夫在擔心什麼,雖然她很捨不得離開這個家,但為了孩子和丈夫,離開這裡去縣裡也好。

    顧勝武這次過來還帶來了顧家為趙家小姑趙雲杏添妝的東西。幾匹喜色的軟紗細麻布,一副銀頭面。知道趙家小姑也嫁了個秀才,據說考得還不錯,以後說不定也是前途無量,顧家既然能拉得上關係,自然要抓住機會交好的。

    那銀頭面的樣式正是安然親自設計的石榴系列。發梳、髮簪、耳墜、項鍊、手鐲、戒指,整個一套都是以裂口的石榴和綻放的石榴花為主題的,石榴寓意多子,用來送嫁倒是再合適不過。

    趙雲杏見了,歡喜得不行。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有了這麼多的首飾,還是銀的,就連娘和幾個嫂子都沒有。

    容氏得意地將整副頭面擺出來給大家看,誰見了都忍不住眼紅。

    這也是大大地給顧宛娘長臉的事情,自此後村裡的人見了容氏都忍不住要誇誇她福氣好,找了顧氏那麼好的兒媳和顧家那麼好的親家。

    容氏每每聽到這些都樂得合不攏嘴,只王氏背地裡總哼哼,但自家娘家只送了十斤白麵過來,連老三何氏娘家都不如,她沒底氣,這才沒有公開說什麼。但想起那一整套的頭面,她就妒忌得不行!她也是個聰明的,她想,既然顧家給小姑添妝都能送這樣一份大禮,對顧氏這個女兒還能差了?顧宛娘現在不知道有多少好東西呢?

    既然決定了離開西林鎮去縣城,趙世華便開始做準備了。

    家裡的屋子,他打算託付給二老照看,家裡的雞鴨糧食田地什麼的,也都留給二老。

    正好顧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決定搬到縣城,宅子都買好了,趙世華便托舅兄幫忙找一處小宅子租下來,等把地裡的再生稻收了就搬到縣城去。

    趙世華這次去顧家,顧勝文便將上個月銀樓的帳給他看,又將六十多兩銀子的分成給了他。趙世華沒有看帳本,卻收下了銀子。現在他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就不跟舅兄客氣了,不說女兒設計的花樣是不是真的有用,總之這份情他記下了,今後一併還就是了。

    趙世華將自己即將去縣裡,要給縣尊大人當師爺的事情告訴二老,又將家裡的田地屋舍等託付給二老照看。容氏很高興,在她看來,兒子就算以後不考舉人,一輩子給縣尊大人當師爺,那也是很好很體面的事情。而趙茂生卻遲疑地問道:「給縣尊大人當師爺會不會很忙?不會影響你看書吧?」

    趙世華笑著安慰二老道:「爹,娘,你們放心。如果現在就熟悉如何處理政務,等到明年鄉試的時候,只有好處。事實上本科的考試,就有如何處理政務的內容了。」

    二老聽到這裡,俱都含笑點了點頭。既然兒子這麼說,他們自然相信。

    晚上,趙家老大和老三兩家也知道了這個好消息,一家人再一次聚在一起慶祝。難得就連王氏都沒有說什麼酸話,反而一個勁地奉承趙世華,讓趙世華頗有些不適應。

    安然和兩個堂姐,兩個哥哥坐在小桌子上,聽著大人那邊說話,心裡美滋滋的。他們家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啊!要知道,縣尊大人的文書雖然沒有品級,只是縣尊大人的私人幕僚,但要是得縣尊大人信任,那實權也是很大的。在安然前生,那就相當於縣長秘書,說出去也算是個人物了。當然,安然最高興的是,爹爹從現在就開始學習如何處理政務,明年科舉一定可以考上的!

    趙茂生倒是想開口讓趙世華將侄兒南哥兒一起帶上,但想著王氏過去是怎麼對待老二一家的,這話就沒臉說出口。

    趙世華也想到了南哥兒。這是他第一個侄兒,出生的時候他還沒有成家,那幾乎就是當自己的兒子疼愛的。南哥兒會說話他就教他認字,三歲就給他正式啟蒙,每天不管幹活兒幹得多累,都會抽出時間教孩子讀書認字。這個孩子,就是他一手帶大的啊!還是去年分家出去以後,王氏也沒臉讓南哥兒上他家去,南哥兒才被送去鄰村的蒙學館裡繼續讀書的。

    但現在還不行,現在他在縣城還沒站穩腳跟,萬一有個什麼事,自己一家人自然是禍福與共,但耽誤了侄兒就不好了。他想著,等明年開春要是他在縣裡站穩了腳跟,就把南哥兒接過去,送到縣學裡讀書,晚上他還可以指導一下。這樣過兩年就可以讓南哥兒下場試試了。

    以後,他們趙家還需要南哥兒齊哥兒一起撐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10 AM


第二十八章 安然落水

    農閒時候,孩子們每天都在外面瘋跑,攆雞打狗的好不快活。雖然趙安齊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但也還是個孩子,看到別的孩子出去玩了,他自然也心癢。趙世華和顧宛娘也不是古板的父母,家裡沒有事,功課也完成了,就讓兩個孩子出去跟村裡的孩子一起玩。

    八月,棗子成熟了。村子裡的小河邊有三棵棗樹,長得高高的,樹上滿是刺,孩子們想吃個棗還真不容易。

    安然前世是想吃什麼就有什麼的,倒也不是很喜歡吃棗,但如今在這小山村裡,基本上就很少吃到水果了,好不容易有幾棵無主的棗樹,自然也饞。特別是安然將山上列為危險的禁地以後,兄妹兩個也只能去河邊找吃的了。好在河邊也有地瓜,只是被村裡的孩子們都刨得差不多了。如今棗子成熟了,自然是那些野果子比不上的誘惑。

    就在趙雲杏成親前兩天的午後,兄妹兩個吃了飯也不去歇午覺,聽到鄰居王三嬸家九歲的阿旺哥一招呼,便跟著人家跑了。

    到了小河邊,只見三棵棗樹下已經圍著一群孩子了,一個個手拿長竹竿,正往樹上打,掉下來棗子就一窩蜂跑去搶。為此,這些孩子沒少打架,但今天你搶了我的,明天我搶了你的,孩子們打過就算了。搶到吃的難免被人打一頓,但依舊樂呵呵的,第二天還是好夥伴,仍舊一起玩。

    安齊可捨不得讓安然過去,要是不小心遭受池魚之殃被人打了怎麼得了?

    「你在外面看著,等會兒哥哥打了來給你吃。」

    安然點點頭,乖乖地站得遠遠的。

    只見長得頗為強壯的阿旺哥手拿一根長竹竿,一下一下重重地打著高高的棗樹,一個個拇指大的棗子便簌簌地往下落。安齊在樹下跟一群孩子爭搶著,時不時就被人推攘一把,看得安然心疼得很。

    因為棗樹是在小河邊的,有些棗子就掉到了小河了。那一段小河裡水不深,孩子們褲腳也不挽起來就往小河裡跳。安然無意中看到有一個棗子順著河水漂下來了,當即也來不及多想,便追著棗子跳到河裡。與此同時,岸上的其他孩子也看到了河裡的棗子,一窩蜂地撲了過來。

    慌亂中,也不知道是誰推了安然一把,安然腳一滑,就掉進了下面一個專門挖出來蓄水洗衣服的大坑。

    那是一個足有四五尺深的大坑,四歲的安然一掉下去就沒了頂,而孩子們搶到棗子便上岸去了,竟然沒有人發現。

    安齊沒有看到妹妹,著急了,一把推開前面攔著他要搶棗的孩子,高聲吼道:「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兒?」

    安齊紅著眼睛,慌亂地四處尋找著。

    這時,只見一個人影飛快地跑了過來,一下子就跳進那個蓄水的深坑裡,很快就撈出一個濕淋淋的小孩子來,不是安然是誰?

    「妹妹?」

    安齊飛快地跑了過去,只見安然渾身是水的躺在堂兄趙安南懷中,滿頭滿臉的淤泥,四肢無力地垂在地上,一動不動。

    「妹妹!」安齊急得眼睛都紅了,一下子撲過去,不住地搖晃著安然的身體。

    「囡囡?囡囡?」安南輕輕拍著安然滿是淤泥的小臉,又去摸她的脈搏。直到感覺到脈搏微弱的跳動,他才真正鬆了口氣。同時也有些慶倖自己沒有去學堂,慶倖自己恰好在河邊散步,恰好就看到了安然落水。

    原來,安南的夫子年紀大了,前幾日貪涼,喝了涼水鬧肚子,拉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精神頭也遠不如從前了,便歇了館兒,也沒說什麼時候再開。於是,安齊就回家來了。

    這時,安然在哥哥的搖晃下終於醒轉過來。她緩緩掙開眼睛,隨即又趕緊閉上。眼皮上有淤泥呢!她張開嘴想說話,反而吐出一口泥水來,同時鼻子裡的泥水也嗆得她難受,她「呸呸呸」幾口將嘴裡的泥水吐出來,趕緊翻了個身,讓自己頭朝下,又將鼻腔裡的泥水呼出來大半,這才好了些。

    「妹妹,你怎麼樣了?」安齊看著安然痛苦的樣子,心疼極了。好在妹妹……

    安南看安然已經醒來,也鬆了口氣,立即抱著她往家跑。

    回到家裡,趙世華和顧宛娘知道女兒落水差點淹死,害怕得很,顧宛娘抱著女兒就不放,也不管她身上又是水又是泥,趙世華謝過安南,趕緊去廚房燒水給安然洗澡。

    等水燒好了,顧宛娘給安然洗了澡換了衣服放到床上,緊接著便大步出去,拉著安齊就是一頓打。

    「誰讓你帶著妹妹去河邊的?不就是幾個棗兒嗎?你就這麼饞?啊?」

    「我不是讓你看好妹妹的嗎?你怎麼看的?」

    「要是你妹妹出了什麼事,你讓娘怎麼活?」

    「你就是這麼當哥哥的?」

    顧宛娘一邊打一邊哭。

    安齊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愧疚,任娘親打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躲,只是低著頭也不開口認錯求饒。

    趙世華在一旁見了也不勸,他覺得安齊這麼大了,沒有看好妹妹,的確該打。

    安然想不到爹娘會把所有的錯都推給哥哥,連忙從床上掙扎著起來,一路小跑出來撲到哥哥身前,攔著娘親道:「娘,你別打哥哥。是囡囡不好,不怪哥哥。哥哥讓囡囡躲得遠遠的,怕別人打到我,是囡囡不聽話,自己跳到河裡撿棗的。娘打囡囡吧,囡囡以後再也不下河了……」

    顧宛娘哪裡捨得打安然,一把抱住她就再次語無倫次地大哭起來。

    「囡囡以後不能再這樣嚇娘親了,咱們以後再也不去河邊玩了。你差點把娘親嚇死你知不知道……」

    安然連連保證自己再也不去河邊了,以後做什麼都小心,慢慢勸著娘親,才讓顧宛娘平靜下來。

    安然想起先前的事情也是一陣害怕,要是安南哥哥晚來一點,說不定她就真的淹死了。其實說起來真是有些冤枉,她本來是會游泳的,可是剛才掉進水坑的時候是倒栽進去的,她的頭埋進了坑底的淤泥裡,一時有些頭暈,所以才沒及時浮上來。

    傍晚,趙世華估摸著大哥大嫂應該都回來了,便將自己喜歡的筆墨紙硯收拾出來,又取了十兩銀子包好放在硯臺裡,裝在一個小籃子裡,帶著妻子兒女一起去大哥家,感謝安南救了安然。

    剛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到大嫂在屋裡嘮叨道:「我們南哥兒救了然姐兒呢,老二一家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連個外人都不如……這要是救了別家的孩子,怎麼著也要好好備一份大禮謝謝我們南哥兒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13 AM


第二十九章 感恩的心

    安南立即打斷母親的話道:「娘,囡囡是我妹妹,我救她不是應該的嗎?你都說些什麼啊!再說了,二叔從小給我啟蒙,教我讀書認字,也沒看到你說過二叔幾句好話。」

    安淑也跟著說了一句道:「娘,咱們和二叔雖然分了家,可還是一家人啊!您不說這些話不成嗎?要是讓爹爹知道了,又要惱你。」

    院子外面,趙世華和顧宛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個時候進去似乎不太合適啊。

    安然見了,讓爹娘往回走了一段,她和安齊則大聲叫道:「大哥,大姐,囡囡來了!」

    屋裡王氏聽到聲音,本來想要將一對「吃裡爬外」的兒女罵一頓的,當即也閉了嘴。她趕緊含笑出來,本打算將安然的謝禮接過來,卻看到兩個孩子兩手空空,臉色立即就變了,冷聲道:「喲,然姐兒這是來謝你大哥來了?可真是有誠意啊,兩手空空就上門來了。」

    「娘!」趙安南又羞又怒,不知道自己的娘親平日裡看著還是挺好的,怎麼現在動不動說話就這麼刻薄難聽。

    安然知道大伯母是什麼人,自然也不會跟她計較。她上前兩步拉住安南的手,認真地說道:「囡囡謝謝大哥救命之恩。囡囡會一輩子銘記在心的。」

    王氏聽了,忍不住又冷笑一聲道:「喲,瞧瞧我們然姐兒可真會說話啊!」王氏自然想不到,十多年後,整個趙氏家族都會因為這個孩子的這句承諾受益上百年。

    這時,趙世華和顧宛娘終於到了。王氏看到趙世華手中的籃子,臉色才變得好看起來,忙迎上去道:「都是一家人,來就來嘛,還帶什麼東西。」話雖如此,她卻立即伸手將趙世華手中的籃子接了過去,當即就開始翻檢道,「我看看二叔給我們南哥兒帶了什麼好東西……」

    安南見了自家娘親貪婪善變的樣子,只覺得臉上發燙,忙將二叔一家請進屋裡去。趙世華見他不自在,含笑拍拍他的肩膀說:「別多想,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再說了,你娘是什麼人,二叔還不知道?她就是說話難聽些罷了,倒也沒有壞心,你以後多開導她就是了。」

    安南點點頭:「嗯,侄兒知道了。謝謝二叔。」

    趙世華輕笑道:「跟二叔客氣什麼?倒是二叔今天是特意來謝你的。雖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你救了囡囡,二叔心裡記著呢!要是囡囡真的出了事,可就要了二叔二嬸半條命了。說起來,你可是我們一家子的救命恩人。」

    安南聽二叔這麼說,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救囡囡不是應該的嗎?就算不是囡囡,就算是陌生人,看到這種情況也要救啊!

    「對了,你爹沒在家?」趙世華轉移話題道。

    安南回道:「我爹趁著這幾天地裡沒什麼事兒,去山上采藥去了。」

    趙世華點點頭,他本來是找大哥商量事情的,既然大哥不在,先跟爹娘和大嫂說說也行。

    這時,聽到聲音的趙家二老、老三兩口子以及趙雲杏都出來了。這個時候天剛剛擦黑,大家原本都在後面的廚房做飯呢!

    「說是今天囡囡掉水裡了?來,奶奶看看!」容氏招招手,將安然叫了過去。

    趙茂生也將安然拉過去仔細看了看,這才放心地點點頭,又摸著安然的頭道:「以後可不能再去河邊玩兒了。想吃棗兒告訴爺爺,爺爺幫你打去。」

    安然乖巧地答應著,心裡說不出的感動。爺爺奶奶真好!

    三叔三嬸也關心地問了幾句,心裡都有些後怕。三叔還拉著安齊說,以後想吃什麼告訴他,他幫她們摘去。

    因為三叔三嬸還沒有孩子,對大哥二哥家的幾個孩子都很疼愛,安然忍不住在心中感歎,重生在這個家裡可真幸福啊!不但有疼愛自己的爹娘哥哥,還有這麼好的爺爺奶奶,大伯堂兄堂姐也很好,三叔三嬸就更不用說了,都幾乎將她當自己的孩子了。唯一不和諧的大伯母王氏,也算不上什麼壞人,不過是有些小心眼,再加上說話難聽些罷了。總體說來,趙家這一家子都是難得的好人啊!

    這時,在籃子裡找到十兩銀子的王氏笑呵呵的出來了。她是真的想不到這次老二能這麼大方。十兩銀子啊!他們家三年也不一定能攢下這麼多銀子。不知道老二家哪兒來這麼多的銀子,但她轉念一想,自己的兒子救了然姐兒,然姐兒那丫頭可是老二兩口子的心頭肉,就是把家裡的錢都給她,也是應該的。

    這時,趙家老大趙世榮終於扛著鋤頭背著背簍回來了。

    一家人乾脆把米麵合到一起,在二老的廚房做了飯,圍坐著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一個團圓飯。

    飯後,趙世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說:「等明年開春,如果我在縣裡一切順利,我想把安南也帶去縣裡。安南可以去縣學,總比我們鄉下的學堂好得多。大哥你看呢?」

    趙世榮自然是喜出望外。「好,當然好。」

    王氏也高興地裂開了嘴,卻又忽然插了一句道:「二叔啊,你也知道大哥家裡窮,聽說縣學裡學費可不便宜……」

    這就叫什麼,那啥改不了吃那啥。幾句話功夫,又真相畢露了。趙安南低著頭,一張臉漲得通紅,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趙世華現在一點都不生氣了,反而笑道:「大嫂放心,南哥兒去了縣裡,一切費用自然由我承擔。」

    王氏一聽,立即又高興起來,連連誇讚道:「二叔就是對我家南哥兒好。呵呵,二叔放心,等我家南哥兒以後考了狀元,一定會孝敬你的。」

    趙安南感到羞愧,趙世華倒是含笑連連點頭道:「那我就等著南哥兒將來孝順我了。」

    何氏看了看大嫂那個樣子,心中鄙夷。也不是沒見過貪婪的,但臉皮厚成像大嫂那樣的,實在罕見。何氏此刻多麼想自己也有個兒子啊,二伯連王氏的兒子都肯照顧,要是她和老三有了兒子,二伯肯定也會照應的。只是,都成親兩年了,她怎麼還沒有孩子呢?

    趙家二老心中也是感動不已,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啊!看到他們幾兄弟能這樣和睦,他們以後就是入了土,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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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物,不得不做鋪墊,親們耐心一點哈,種田文就是這樣家長裡短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21 AM


第三十章 小姑出嫁


    八月十二,魏秀才大清早就請人抬著花轎過來接新娘子了,估計半夜就出門了。

    小姑父進門的時候,安然只見他紅光滿面,笑意融融,顯然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鄉下人成親不像城裡那麼多花樣兒,安然也沒有看到小姑父念什麼催妝詩,也沒有人為難他不讓進門,不過紅包還是要給的,至於裡面裝了多少錢另說,總之有這麼個意思就行。

    很快,新郎就被迎進堂屋裡。安南帶著安柔和安齊安然幾個上前去,甜甜地叫了一聲「小姑父」,就一人得了一個紅包。安淑照說也是晚輩,也可以出來叫人拿個紅包的,但畢竟年齡在那裡,今天家裡人多,容氏吩咐她就在房裡呆著不要出來。

    見此,大姑姑忙讓自己的孩子也上去叫人。於是,大姑姑家的兩個表哥,兩個表姐妹也趕緊上前叫人,同樣一人得了一個紅包,隨後便交到到了大姑姑手裡。

    安然看著大姑姑摸著紅包滿臉喜色的樣子,趕緊捏了捏自己手中的紅包,似乎有十個大錢?據說村東頭來福的姐姐出門的時候,他作為唯一的小舅子也不過只得了四個大錢,安然他們可是侄兒侄女,又這麼多個,小姑父居然準備的是十個大錢一個的紅包,看來小姑父可不是吝嗇的人!

    安然高高興興地跑進西廂房,只見小姑姑穿上大紅的嫁衣,頭上戴著舅舅家送的銀頭面,兩鬢上還戴了兩朵大紅的絹花,幸而臉上並沒有敷太多粉,胭脂也上得很薄,完全將她的美襯托了出來,看著竟比平常美了十倍不止。果然是人靠衣裝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只要肯打扮,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有不水靈不漂亮的。

    「小姑姑,囡囡看到小姑父了!小姑父給囡囡紅包了!」

    趙雲杏紅著臉看著安然,抿嘴一笑,低著頭沒有說話。

    安然繼續賣萌道:「囡囡祝願小姑姑和小姑父百年好合,兒孫滿堂!小姑姑,囡囡說得好吧?快給紅包!給囡囡紅包!」

    「你這孩子,上哪兒學的這些吉祥話?不過倒是挺好聽的。」顧宛娘指著安然的額頭笑駡道,「今天要紅包只管找你小姑父要去,可沒有找小姑姑要紅包的理兒。」

    安然略帶失望地「哦」了一聲,又跑出去了。不過是為了祝福小姑姑順便逗大家樂罷了,她的臉皮可沒那麼厚,哪裡好意思再去找小姑父要第二回紅包?

    新郎到了,新娘就要出門了。趙雲杏之前還滿臉羞澀喜悅呢,如今想起就要離開父母,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容氏和顧宛娘不住地勸解她,何氏趕緊找了濕帕子給她擦眼睛,王氏站在一旁撇撇嘴沒有說話。昨晚趙世榮交代過,她今天要是說錯一句話,就等著今晚挨打。為此,王氏一直忍著,能不說話就儘量不說話。

    擦了臉,重新上了妝,顧宛娘取了繡著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給趙雲杏蓋上,便推著她出門去。

    來到堂屋裡,趙家二老端坐在堂上,小姑姑與小姑父一起給二老跪下磕了頭。容氏含淚叮囑了些嫁了人就要好好孝順婆婆體貼丈夫疼愛孩子之類的話,便含著淚打發他們出門。

    趙雲杏想起爹娘疼愛了自己十幾年,自己最後卻要嫁到別人家裡,孝順別人的父母,自己的父母卻無法照料,不由再次哭出來。

    容氏也捨不得地哭紅了眼睛,受了女兒女婿的禮,便側過頭去不敢再看,只一再催著她出門。顧宛娘將趙雲杏扶起來,趙世華親自將她背進花轎裡,魏清源騎上毛驢,花轎就起轎了。

    安然之前看到小姑姑哭著給爺爺奶奶磕頭,那不捨的樣子讓她也覺得很是心酸。要知道古代可不像她前世,出嫁了也隨時可以回娘家去,但隨後看到新郎騎毛驢的時候她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以前看新郎官都是穿著狀元袍,胸帶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來迎親的,沒想到來到古代看到的第一場婚禮居然是這樣的。但誰讓鄉下人窮啊,哪裡找馬去?只好騎毛驢了,就這還是借的別人家的呢!

    接著,她就看到奶奶容氏紅著眼睛端著一碗清水,抓了一把米扔在了花轎後面,緊接著又將碗裡的水向著花轎潑了出去。

    安然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看著村裡的孩子們拍著手歡呼著跟著花轎跑,安然心裡忽然湧出一種別樣的悲哀。她也是女兒,有一天,她是不是也會像小姑姑這樣嫁出去,娘親也會抓一把米,端一碗水把她「潑」出去?從此以後,她就再也見不到疼愛自己的爹爹娘親和哥哥了麼?

    「妹妹,妹妹你怎麼了?」安齊看妹妹遠望著小姑姑的花轎在發呆,叫了兩聲都沒應,不由擔心地推了推她。

    村裡無論娶媳婦嫁閨女都是大喜事,特別是小孩子們都很高興,一來可以看熱鬧,二來也能吃些零嘴。可為什麼妹妹卻不高興呢?先前得到紅包時她不是還很歡喜的嗎?

    安然忽然回頭,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安齊道:「囡囡不要長大,囡囡不要嫁人,囡囡不要變成『潑出去的水』,嗚嗚嗚嗚……」

    安齊看妹妹哭了,便什麼都顧不得了,趕緊將她抱在懷裡,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順著她的話哄道:「好,只要囡囡不想嫁,就不嫁人。囡囡是爹娘的寶貝,不會變成潑出去的水,哥哥一輩子都疼愛囡囡……」

    「囡囡不信!」安然哽咽了幾聲道,「人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連娘都能忘了,更何況我這個妹妹了。哇!囡囡不要哥哥忘了囡囡……」

    安齊急得滿臉通紅,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哥哥不會忘了娘的,也不會忘了囡囡,囡囡是哥哥最寶貝的妹妹,哥哥一輩子都最疼愛囡囡,媳婦兒哪有妹妹好……」要是可以,他才不想娶媳婦呢!

    「真的?那囡囡長大了不嫁人,讓哥哥養一輩子!」安然抬起頭來,含淚的雙眼直直地盯著哥哥。她就要巴著哥哥,讓哥哥養一輩子,她長大了也不嫁人!

    「真的!」安齊重重地點頭。只要妹妹不哭就好,他哪裡還有心思去想自己究竟做出了怎樣的承諾。

    「那哥哥和囡囡拉鉤!」安然伸出彎彎的小指頭跟哥哥拉了鉤蓋了章,這才收了淚水高興起來。

    這時,只聽身後「撲哧」一聲,原來是有人沒忍住笑出聲來。

    安然和安齊轉身一看,只見娘親奶奶和三嬸都站在不遠處,正含笑看著他們呢。

    「這孩子,上哪兒聽來的胡話?還知道『娶了媳婦忘了娘』呢!呵呵!」顧宛娘將安然拉過去摟在懷中,柔聲道,「囡囡放心,你永遠都是娘的小心肝兒,就是『潑出去』了,也還在娘親心裡。」

    安然在娘親懷中紅了臉,怎麼都不肯抬起頭來。剛才為了哄哥哥答應自己,她居然像個孩子一樣哭鬧賣乖,嗚嗚嗚,真是太丟臉了……

    後面還有些什麼儀式安然就不知道了,她是不能跟著去的。

    但送嫁回來的爹爹大伯和三叔都是滿面紅光的,說魏家條件不錯,妹妹嫁過去不會吃苦的。

    三天后,趙雲杏和魏清源回門,趙雲杏將繼女魏秀芹也帶來了,說這孩子太害羞了些,讓安然跟她玩一玩,改改她怯懦的性子。

    容氏見女兒對丈夫前妻的孩子這樣好,也不住地稱讚她做得對。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孩子這麼小,可不能虧待了。

    安然看小姑姑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過得很幸福,這樣爺爺奶奶爹爹大伯三叔都會高興吧。

    魏秀芹今年四歲,是二月出生的,安然是五月的生辰,算是妹妹。不過現在安然儼然一個小姐姐的樣子,拉著害羞的妹妹去拿糖果糕點吃,又教她用繩子玩翻花的小遊戲,還鋪了紙寫字畫畫給她看,同時小嘴不停地跟她說話。

    魏秀芹生性怯懦,但是對安然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長得又可愛的孩子卻沒有戒心,不用趙雲杏怎麼哄就跟著安然走了。安然由此便可以看出來,小姑姑雖然嫁過去才兩天,只怕已經比小姑父更得這位小表姐喜歡。

    其實安然很有些奇怪,要說小姑父長得也不難看,性子看起來也挺溫和的,小表姐怕他做什麼啊?那是魏秀芹的父親,是除了她生母以外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了呀!

    卻說魏清源看到女兒和安然一起玩耍,原本怯懦的小臉上也變得輕鬆自然了許多,時不時還露出一抹羞澀的微笑來,心中更是感激妻子用心良苦。

    原本今天回門,他是不打算帶魏秀芹的,畢竟是前妻生的孩子,回門就帶著,哪個岳家會喜歡?但趙雲杏堅持要帶,說既然她嫁給了他,秀芹就是她的女兒,趙家也是孩子的外祖家,自然要帶過去認認門的。

    如今看到趙家的人對女兒都是真心的疼愛,他如何能不感激?自此後,他對趙雲杏也越發好了。

    當然,趙家對魏秀芹也不全是一團和氣的,比如趙家大姑姑就嘀咕了一聲道:「小妹怎麼把那個拖油瓶也帶來了?」

    王氏也撇撇嘴道:「看那丫頭那見不得人的樣子,還是秀才的閨女呢,還不如我家柔姐兒小時候。」

    但這兩人隨即便收到容氏的怒眼,立即就消停不少,不敢明著再說這種話了。

    容氏也對魏秀芹很好,昨天就買了糕點準備著,等她來了,還親自去煮了雞蛋給她吃。當然,安然和安柔也有。其他幾個大孩子就沒有了。

    安然怕燙了手,是將雞蛋給哥哥安齊剝的,而魏秀芹卻直接將雞蛋拿給了趙雲杏。看來,她是很喜歡這個娘親了。安然想,現在的魏秀芹就好像前世的自己,一直夢想著有個媽媽,好不容易有了媽媽,只要對自己不是太壞,心裡總是高興的。而小姑姑對魏秀芹是真心的好,魏秀芹肯定也能感受到,所以才這樣依戀她。

    而在趙雲杏來說,她對魏家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好。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漂亮那麼寬敞的房子,想著大姐一家擠在兩間又暗又潮的小屋子裡,再看看魏家如此寬敞明亮的房子,她覺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做夢一樣。每次想到這些,她心裡就對二哥充滿了感激。要不是二哥心裡想著她,將夫君帶去家裡,她怎麼會有這樣一份好姻緣?若不是二哥考中了秀才,夫君也不會娶她。

    趙雲杏心中充滿了幸福和感激,對婆母非常孝順,對夫君前妻留下的女兒也就特別的溫和耐心,因此沒兩天就得到了孩子的信任和依賴,成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她這位新娘親。

    趙雲杏不但長得好看,人又勤快。以前在娘家還下地幹活兒,如今到了魏家只需要操持家務洗衣做飯收拾屋子就行,她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進了福窩裡,家裡的事情總是搶著做,還總覺得日子過得太清閒,有點時間就跟著婆母做女紅,要不然就跟著夫君認字讀書。

    魏清源原本就是端方君子,他見趙雲杏溫柔善良又孝順,人又長得好,自然也對她極好。趙雲杏從小就跟著哥哥認了些字的,不過從來都是在沙地上畫,從沒有用毛筆寫過。魏清源知道了,又憐又愛,後來每天晚上都會抽時間教她寫字,紅袖添香,頗有情趣,夫妻之間也越發恩愛了。

    因而,自趙雲杏進門,一家人很快便處得和和睦睦。劉氏逢人便誇新娶的兒媳婦好,連魏清源亡妻的娘家也對這個繼室很滿意。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但就看眼前,也知道趙雲杏這門婚事沒有許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23 AM


第三十一章 開始新生活

    一轉眼就到了九月,趙世華每天都去田裡看再生稻,記錄生長情況,眼看著抽出了稻穗,揚花,慢慢變得飽滿,慢慢彎下腰來,慢慢散開,變成金黃。

    村裡的人都來看稀奇,見真的長出稻穗來,一個個都很驚奇,隨後就變成了驚喜。明年,他們也可以這麼幹!這增收的糧食,足夠讓他們的孩子吃飽肚子了。

    趙世華一點都不藏私,將自己的經驗全都告訴了鄉親們,還特別將稻樁的高度、後期的施肥等情況跟大家強調了幾次,鄉親們都很是感激。

    九月中旬,再生稻正式收穫了。鄉親們自發地都來幫忙,反而攔著趙世華不讓他這個秀才老爺下田。不到半天,鄉親們就把田裡的稻穗全都割回來了,在曬場上曬了一天,第二天就把稻子碾了下來。經過三天的暴曬,鄉親們又幫著揚塵,將稻子裡的灰塵和乾癟的空殼都揚出去,將乾乾淨淨的稻子收起來,最後歡歡喜喜地過秤。呵!竟然有第一季產量的一半!

    最後,鄉親們自己也總結出來了,這再生稻看起來稻穗並不比第一次少多少,最主要的問題在於再生稻空殼太多,這才是影響產量的主要原因。

    鄉親們也在想,為什麼再生稻空殼這麼多呢?有的認為是肥不夠,有的認為是天氣不對,各有各的說法。後來找趙世華,趙世華也不清楚,讓大家明年多施追肥試試看,至於氣候原因,他不是老天爺,他也沒辦法。

    收了再生稻,趙世華又將自己荒地明年的打算告訴爹娘,囑咐他們到時候別忘了播種,告訴他們菜籽可以榨油,顧家已經在打算開榨油作坊了,明年一定能賣個好價錢的。

    趙家二老連連答應。兒子是秀才呢,他說可以榨油就一定可以榨油,他說能賣個好價錢就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九月底,趙世華一家收拾了細軟便搬到縣城裡去了。

    顧家頭天就來了兩輛馬車幫他們搬家,一輛馬車坐人,一輛馬車拉東西。

    傢俱什麼的趙世華都沒有帶,顧勝武說縣城裡幫他們典的房子裡有。他們只需帶上衣服被子和這兩三個月要吃的糧食就行了。

    安然卯時就被娘親叫起來了,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哥哥已經端了水過來幫她洗臉梳頭。可是,安齊洗臉還行,梳頭就實在難為他了。安然見娘親太忙沒時間給自己梳頭,乾脆將哥哥推到一邊,自己在頭頂上梳了一個馬尾,然後取了哥哥手中的發帶捆好。

    嗯,這都有一年多沒動手自己梳過頭髮了,手有點生,梳得不太好,不過也勉強過得去了。

    安齊看著妹妹幾下就把頭髮紮好了,不由得滿眼的崇拜:小妹實在太能幹了!連梳頭都比他梳得好!

    匆匆吃了點東西,就看到爺爺奶奶大伯三叔全家都來送他們了。

    安然被哥哥抱到馬車上,便靠著哥哥繼續打瞌睡。要知道昨晚她太過興奮,可是很晚才睡著的。安齊本來還想去給爹娘幫忙搬東西,順便將自己的東西再檢查一遍看有沒有遺漏的,但妹妹靠著自己,他哪兒都去不了,只好放鬆身體,將妹妹挪到自己腿上,頭靠在自己肩上,希望可以讓妹妹睡得更舒服一點。

    等安然再次醒來,他們已經在路上了,她也從哥哥懷裡換到了娘親懷裡。中午的時候,他們在鎮上吃了點東西,讓馬稍微休息了一下,喂了水和糧食,而後又趕緊出發了。等到達縣城的時候,天都要黑了。兩輛馬車剛剛進城,城門就關上了。

    馬車徑直來到顧家。他們要先在顧家住兩天,等典的房子收拾好了再搬過去。

    這一回,顧家換了一棟四進的大宅院,安然一家就住了一個小院子,舅母還撥了四個下人照顧他們,基本上是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下人跟著。說實話,這樣的日子安然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她喜歡娘親和哥哥給她洗臉,不喜歡讓丫頭碰她。

    在顧家住了兩天,安然一家就搬到不遠處的一處獨門小院裡去了。院子不大,只有兩進,中間的花園不過幾分地的樣子,裡面種著大片麥冬,牆角有一棵辛夷花,院牆上爬著一片忍冬藤。安然忍不住想著,這家人以前是大夫?怎麼全是藥啊!可為什麼不種點牡丹梔子什麼的?那也是藥嘛!

    院子不大,但是佈置得很精巧,有水井,有下水道,顯見原主人是用了心的。安然以前看書一直以為古代沒有下水道,現在才知道,古人也是很聰明的,房子四周以及廚房和浴室下面都修了暗溝,一直連到河裡。暗溝上面蓋著石板,其間有小縫可以讓水流出去,不但方便倒水,也能讓地面保持乾爽。

    後來才知道,這家人原本是藥鋪的掌櫃,因為前不久藥鋪裡出了事情,東家無良,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掌櫃。掌櫃的不但把家裡的積蓄全都賠了出去,最後連房子都典了才了結了官司,如今搬到老家鄉下去住了。這房子之所以典出來,而不是乾脆賣掉,也是想著等以後有錢了要再收回來的。

    搬家以後,趙世華立即就提著禮物去拜會了縣尊大人和陳師爺,而後又將安齊送到了顧少霖所在的學堂裡,第二天便開始跟著陳師爺學著處理政務。

    陳師爺本來就是自己年老告辭,知道縣尊大人看重趙世華,又感於主家這些年對自己的信任,自然也用心教導他。縣尊錢大人也時常將趙世華叫過去,著意培養。不過半個月,趙世華就基本上上手了。

    陳師爺跟錢縣令回話的時候將趙世華很是誇讚了一番,讓錢縣令也感覺自己沒有看錯人,對趙世華也更加信任倚重起來。

    錢縣令實際上也是有私心的。他看到了趙世華與眾不同的才學能力,那是連州府的林學政都稱讚的,所以他斷定趙世華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這樣的人才,自然要早早結交,最好先施恩于人才好,說不定以後就能幫自己一把呢?

    顧家看趙世華當了錢大人的師爺,又頗得錢大人看重,便又送了兩個下人過來。一個粗使婆子方嬸,負責打掃院子,漿洗衣服什麼的。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曉蘭,幫著顧宛娘做飯以及端茶送水之類的活計。

    安齊去學堂讀書去了,趙世華也每天要去縣衙幫著錢大人處理政務,顧宛娘現在不用種地了,家裡的事情又有人做,在家裡閑得發慌,便只好整日裡做針線打發時間。

    現在顧家離得近,楊氏又知道顧宛娘女紅好,便將女兒顧庭芳送過來讓顧宛娘教導針線。顧宛娘自然不能推遲,乾脆拉著安然一起學。於是,早上顧少霖將妹妹送到趙家,接了趙安齊一起去學堂,到傍晚的時候,顧少霖和趙安齊從學堂回來,正好讓趙世華看看兩人做功課,而後顧少霖再將妹妹顧庭芳接回去。

    楊氏的意思很清楚,女兒反正早晚是趙家的人,現在就給顧宛娘自己調教,以後好賴可都不能嫌棄。而且,也有讓顧庭芳和趙安齊多接觸的意思,這青梅竹馬感情好,將來成親了自然也夫妻恩愛和睦。

    趙安齊得了娘親叮囑,對顧庭芳也還耐心,有時候從學堂回來,在路上看到好吃的好玩的,給安然買的同時也會給顧庭芳帶一份。楊氏聽了女兒回來說起,又想到趙世華如今有了功名當了師爺,越發覺得自己這門親事訂得好。

    現在家裡也有錢了,自然不差安然練字的紙。於是,安齊每天下學回來就先將今天新學的字和詩文給安然講一遍,然後安然便跟哥哥和表哥一起寫功課。

    這是顧少霖第一次親眼看到安然學認字,因此被重重地打擊到了。他現在才真正理解了安齊所說的,『妹妹是天才』是什麼意思。原來無論什麼,只需跟她講一遍就會了。而且,安然明明沒有比他多練習,為什麼她的字就是比他寫得好?

    顧少霖不淡定了。為了不被小表妹看不起,他忽然發奮起來,上課聽得認真了,沒聽懂的就纏著夫子問,寫字的時候也比以前認真多了。夫子跟顧勝文說的時候顧勝文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後來想想,估計是因為現在有了安齊一起讀書,有了伴又有了比較,兒子為了不被表弟比下去,自然就勤奮了。

    為此,顧勝文對趙安齊也更加疼愛起來,一般顧少霖有什麼,趙安齊也都有。反正女婿半個兒,外甥半個兒,也是他兒子。

    顧宛娘一面感歎兄長的好,一面也一再教導兒子一定要記住舅舅對他這份情,將來一定要好好對表妹庭芳,對舅舅家,能幫忙的一定要盡全力相幫。

    趙安齊點點頭,舅舅對他們一家的好,他自然記在心裡。因此,儘管庭芳表妹有些纏人,他也忍了。只是想著以後要一輩子跟庭芳表妹生活在一起,他心裡就覺得煩。要是以後要跟他生活一輩子的人是妹妹安然,那該多好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24 AM


第三十二章 送禮

    一轉眼兩個月過去了,進入臘月,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過年了。過年,趙世華肯定是要回老家去的,但縣裡的這些親戚朋友肯定也要送份年禮。

    好在顧家的銀樓生意很不錯,這幾個月又分了不少錢,雖然在縣裡開銷大,也還能剩下不少銀子來。而且,顧勝文知道趙世華到了縣裡,又給錢縣令當了師爺,衙門裡要打點的地方多,送的年禮也非常豐厚。

    趙家的情況衙門裡的人都知道,因此送年禮也只是個心意,不過是些臘肉,禽蛋什麼的,但不管是錢縣令還是縣丞、主簿、縣尉、捕頭那裡,都沒人挑他的理。當然,這也是趙世華平時很會為人有關係。

    趙世華為人一點都不古板,又當了這麼多年的農夫,並沒有一般讀書人的迂腐和清高。他又是個能吃苦的,不論誰讓幫個忙寫個信什麼的他也從不推辭,跟誰都能很快打成一片。再加上經常時不時地請大家吃頓飯,酒過三圈,就稱兄道弟了。因此,他來到縣上不過短短兩個多月,與縣衙裡的同僚們處得比當初陳師爺還要好。

    一家人都準備好等臘月廿三衙門封印以後祭了灶就回老家,卻不料十九那日錢縣令忽然留下趙世華,邀請他廿五那天帶著家眷到家裡喝酒。原來,臘月廿五是錢大人的夫人文氏的生辰。

    趙世華欣然應諾,主家有喜,他這個師爺自然要去道賀的。

    晚上回家跟顧宛娘說起,顧宛娘卻苦惱地向他討主意:「今天大嫂也跟我說了。也真是湊巧了,廿五那天是文夫人的生辰,廿七那天卻是周姨娘的生辰。你看,我們送什麼好?」

    趙世華不以為意地笑笑,說:「我們家什麼情況錢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你隨便送點繡品就是了,不過是份心意而已。」

    「可是,總不能文夫人和周姨娘的禮物都一樣吧?」顧宛娘道,「要是給周姨娘的禮送得比文夫人輕吧,周姨娘肯定要不高興的。畢竟我們都是因為周姨娘才靠上錢大人的。可要是比文夫人重了,文夫人畢竟是正房……」

    來到縣上這兩個多月裡,顧宛娘也去過錢縣令家好幾次,有時候是文夫人找她過去說話解悶,有時候是周姨娘找她,不去又不好。但每次過去,她都恪守禮節,總是要先去拜見了文夫人才會去周姨娘那裡,走的時候也總要去跟文夫人告辭的。

    看起來,文夫人是個溫婉賢慧的,而周姨娘稍微嬌縱了些。

    顧宛娘忍不住將自己的看法與趙世華說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誰知趙世華卻輕笑道:「宛娘你放心,咱們家和舅兄不同。為夫能入了大人的眼,給大人當這個師爺,可不是因為周姨娘的關係。所以,周姨娘那裡,我們隨便意思一下就是了,甚至當做不知道都行。畢竟錢大人只是請我們參加文夫人的生日宴會,可沒有提過周姨娘半句。宛娘啊,你要知道,周姨娘再得寵也不過是個姨娘罷了。以後你也注意些,儘量少去周姨娘那裡。」

    顧宛娘一怔,有些不明白。安然卻忍不住會心一笑,爹爹就是通透。

    趙世華低頭見安然唇邊那一抹淺淺的笑意,也是一愣,隨即笑問:「你個小丫頭,你知道爹爹跟娘親說的什麼?你笑什麼?」

    安然得意地揚著小下巴道:「怎麼聽不懂?爹爹說以後少去周姨娘那裡。囡囡不喜歡周姨娘,所以高興。」

    趙世華摸摸她的頭叮囑道:「這些話囡囡自己心裡清楚就好了,可不要說出去。」

    安然點點頭,乖巧應聲:「爹爹放心,囡囡知道了。」

    趙世華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安齊一聲道:「爹娘在家裡說的話,連你表哥也不要說,知道嗎?」

    安齊點頭,心裡卻有些不高興。難道他比妹妹還不讓人放心嗎?竟然還要特意叮囑他一聲。

    安然看娘親聽了爹爹的話臉上並沒有幾分喜色,知道她還是擔心得罪了周姨娘,一時不忍,便出了個主意。

    「娘啊,你要是覺得不給周姨娘送禮怕她不高興的話,不如你備一份禮物托別人送給她,不讓文夫人知道就是了嘛!這樣兩邊都不會得罪。」

    顧宛娘一聽,當即便雙眼一亮。「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嫂子說,我們將周姨娘的禮送到周家去,周家是周姨娘娘家的人,送多重的禮過去都沒人說閒話,反而能讓府裡的人更加看重她。」

    趙世華也詫異地看著女兒。這確實是個好辦法,真難為這丫頭這麼小居然就能想得出來。這丫頭倒是隨了他,聰明通透。畢竟是仙子下凡,果真是不同尋常啊!

    第二天,趙安齊找了個機會悄悄問安然道:「妹妹,你為什麼不喜歡那個周姨娘?少霖表哥說周姨娘幫舅舅說了很多好話,也幫爹爹說了很多好話,大人才讓爹爹給他當師爺的。」

    趙安齊懷疑地看著安然,擔憂地問道:「難道周姨娘對你和娘親不好?是不是她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她看不起我們是從鄉下來的?」趙安齊剛剛到學堂的時候就被人看不起,說他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是以有此一問。

    安然撐著頭斜睨著哥哥,耐心地教導他道:「哥哥,你忘了昨晚爹爹的話了?爹爹能給大人當師爺,是因為爹爹學問好,能力強,跟舅舅家和周姨娘沒有太大關係。至於我不喜歡周姨娘,那是因為她是搶了別人丈夫的壞女人。」經過前世的薰陶,在安然心裡,一切小三都是狐狸精,壞女人!

    趙安齊怔了怔,在來到縣裡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姨娘是個什麼東西,這還是到了學堂,聽家裡有錢的同學說起,才知道姨娘就是小老婆。原來妹妹不喜歡姨娘啊!他決定,他以後也不喜歡姨娘,所有姨娘都不喜歡。

    第二天,顧宛娘等顧少霖和趙安齊去學堂了,又帶著安然和顧庭芳回了顧家。

    顧宛娘選了一幅鵝黃緞面為底繡石榴花開及開心石榴果的被面帶著,讓楊氏一塊帶去周家,算是送給周姨娘的生辰禮,祝願她早生貴子。

    而送給文夫人的,顧宛娘選了自己之前剛剛繡完的一架牡丹花開錦雞鬧春花鳥圖的屏風。圖還是安然畫的,顧宛娘一直覺得這圖畫得太好,捨不得拿去賣,所以就打算擺放在家裡自己看。

    中國的花鳥畫自唐、五代形成,到宋代才發展成熟。在這個時候,畫花鳥的極少,就算有,也不甚出彩。安然前世學工筆是最沒耐心的了,但當時娘親忽然想要繡架屏風,她還是覺得繡花鳥最好看,於是畫了一幅牡丹自山石後舒展而出,下面是兩隻錦雞啄食的花鳥圖來。

    這可是顧宛娘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繡完的,用了市面上能見到的所有顏色的絲線,特別是錦雞身上的羽毛,纖毫畢現。再加上安然畫圖時的立體處理,這架屏風在這個時代可謂是獨一無二的珍品。當時拿去安裝底座的時候,掌櫃的出了一百兩銀子顧宛娘都沒捨得賣。

    其實這架屏風不大,圓形,直徑不足兩尺,不過是純裝飾性的小插屏。底座用的是黃花梨,雕成了火焰狀捧著中間的插屏,只漆了兩層清漆,既簡單又透著一種富貴錦繡氣息。

    安然暗歎娘親可真捨得,但除了這個,家裡還真是沒有什麼東西好送人的。她本來想乾脆去顧家的銀樓挑一件首飾送給文夫人算了,但貴的她們現在還買不起,便宜的人家又看不上。想來想去,還是這架屏風最合適了,文夫人肯定會喜歡的。

    顧宛娘其實想得挺周到的,楊氏將自己家連同小姑家的禮一起送到周家時,還特別提了自家小姑送的這幅被面。她說自家小姑家裡不寬裕,只是個小小心意,希望周姨娘不要嫌棄云云。

    收禮的是周家的大奶奶岑氏,也是楊氏的親家母,周姨娘是她小姑。看在楊氏的面子上,岑氏當時沒說什麼,但等楊氏離開後卻很是不屑地撇撇嘴道:「還是秀才娘子呢!一幅被面當生辰賀禮居然都拿得出手。她這是打發叫花子呢!也不知道是真的太窮還是看不起我們姑奶奶只是個姨娘。」

    因此,最後她雖然也將這幅被面送到了小姑手裡,卻只提了顧家兩句,而趙家,她覺得自己都不好意思提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26 AM


第三十三章 赴宴

    臘月廿四衙門封印,趙世華回家祭灶神,第二天,便帶著妻子兒女去錢縣令家赴宴。

    錢縣令名明,字鵬陽,今年四十二歲,五年前中的進士,這是在合江縣連任的第二期,政績不說多麼清明,但還不算昏庸。據說,錢縣令家祖籍在湖北,家族裡出了不少舉人進士,像錢縣令這樣的,在家族中不過一般。

    來賓送的禮物在進門以後就進行了登記,而後被送到臨時的庫房裡收著,等主人看過以後決定怎麼收撿。

    男賓在外廳招待,女客被迎到二門裡面,趙安齊因為年紀小,也跟著娘親妹妹進了二門。

    這是趙安齊第一次到錢縣令家來,一路走來,覺得似乎也不比舅舅家漂亮多少。

    錢大人家的院子也是四進的宅子。錢鵬陽有一妻三妾,兩子三女。長女和兩個兒子都是文氏所出,兩個庶女是蔣姨娘和俞姨娘所出。蔣姨娘是從小伺候錢鵬陽的丫頭,在文氏進門以後給的名分。俞姨娘是文氏的丫頭,文氏懷孕的時候給錢鵬陽收房的,後來生了一個女兒才抬的姨娘。

    蔣姨娘年紀比文氏還大兩歲,俞姨娘也只比文氏小一歲,因此,剛剛進門風華正茂的周姨娘自然得寵。

    錢鵬陽的長女嫁在京城,長子錢銳今年十八歲,尚未成親,跟著父親在前院招待男賓;次子強尼今年才八歲,是文氏的心肝寶貝,這次也跟著娘親在後院。錢鵬陽還有兩名庶女,一個十五歲,已經訂了親,現在房裡繡嫁妝,沒有出來;另一個十四歲,目前正打算議親,因此被文氏帶在身邊。

    趙安齊和強尼都在一個學堂裡讀書,也算是同窗了,關係還不錯。事實上,在學堂裡要不是有顧少霖和強尼兩個人罩著他,他肯定要被人欺負的。

    強尼難得有個年紀相仿的同伴來,見了趙安齊高興地很,覺得這邊全是女眷膩煩得很,就想拉他去自己的書房看書去。

    文氏也知道今天到內院來的都是女眷,不會有幾個男孩子,難得兒子遇到同伴,便也就應了,只吩咐人好好看著他們,別闖禍就行。

    安齊看了看娘親和妹妹,遲疑道:「甯哥兒,能不能帶我妹妹一起去?她最喜歡看書了。」

    安然聽哥哥提到自己,一時間有些糾結。她確實很喜歡書,也很想去縣令家的書房看看,可是,她也捨不得離開娘親啊。在安然看來,娘親還是太單純了些,她擔心自己要是不在,娘親會不會在這些有錢的奶奶太太面前吃虧。

    強尼看了安然一眼,小大人似的皺著眉道:「我們去看書寫字,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跟著去做什麼?要是她哭鬧怎麼辦?我可不會哄小丫頭。」

    安齊拉著安然的手,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妹妹可不是愛哭鬼。她不會哭的。她呀,最喜歡的就是看書寫字了。我妹妹的字可比我寫得好呢!」

    安齊忍不住又開始顯擺自己的寶貝妹妹了。安然很無語,輕輕拉著他的衣袖道:「哥哥,你別說了。」

    「真的?」強尼不太相信地看了安然一眼,點點頭道,「那就一起去吧。只要她不哭就成。」顯然對安齊顯擺妹妹的話是不太相信的。

    顧宛娘本來是不太放心的,但這話她不好說,也只能交代安齊看好妹妹。

    於是,三個孩子就被人帶去了內書房。

    錢家有兩個書房,外書房是錢鵬陽在家處理公務會見人的地方,趙世華是常去的,主要用於辦公。內書房是他偶爾在內院休息的時候看書寫字用的,兩個兒子看書寫字也基本上在這裡。

    到了書房,只有兩名侍女在,強尼要了茶和點心,將點心遞給安然,而後就拉著安齊去看自己的新書。

    安然暗忖:這位二少爺禮儀上倒也不錯,雖然對她算不得熱情,但至少也還知道待客。由此可見,文氏出身應該不錯。

    她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漫步在書架下慢慢地看書。

    這內書房的書並不太多,不過幾百本罷了,但這是對於安然這樣見識過前世圖書館的人而言。而對安齊來說,這裡的書就已經是書山書海了。趙家的書賣了些,後來幾兄弟分家,儘管趙世華的書分得最多,也不過幾十本罷了。

    因為是內書房,除了錢銳和強尼日常要用的四書五經之外,書架上最多的就是休閒類的書籍,比如各種詩詞遊記什麼的。

    這時,就聽那邊安齊和強尼趴在書桌前正小聲討論著。

    只聽趙安齊豔羨道:「我聽爹爹講過山海經,但我們家卻是沒有這本書的,聽說很多年前被我奶奶賣掉了。你說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和妖怪嗎?這個書可真有意思,甯哥兒你上哪兒找來的?」

    「哈哈,好看吧!」強尼得意地笑了兩聲,「這可是我大姐夫從京裡給我送來的。你看看這個,這些符號,你沒見過吧?這叫標點符號!據說以後鄉試會試作策論的時候,都要有標點符號才行。朝廷上正在討論呢,很快就要明旨頒佈了。我爹本來是不讓我看這種閒書的,但我說要先學學這個標點符號,他就准了。」

    安然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走過去,拉著哥哥趙安齊的胳膊道:「哥哥,哥哥,給囡囡看看!」

    安齊回頭將安然拉到自己身前,見她矮了點,便乾脆將她抱到鋪著皮毛墊子的椅子上坐下,這才將那本書推過來道:「妹妹你看!這可是本好書!有了這些符號,我就再也不用爹爹斷句了,自己也能看。」

    安然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本用標點符號斷句的新書,再一次震驚了。她幾乎不用腦子想都知道,肯定又是那位三皇子的傑作了。

    標點符號確實是個好東西。估計他也跟她一樣,不習慣看沒有標點沒有斷句的書。可是,他這樣出風頭會不會太過了些?之前的三字經,現在的標點符號,要是以後他再無恥地盜用一些唐宋詩詞,豈不是很容易就能收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據爹爹說,那位三皇子出身不太好,外祖只是個小官,因為女兒生了皇子,外祖才升到四品的。這樣的出身,只有暗自積蓄力量謀定而後動才行,不然李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和皇后養子的二皇子能放過他?他是不是想找死?不知道為何,安然居然為這位從未謀面的三皇子擔心起來。

    不過安然也有些奇怪,怎麼那位隋煬帝,哦不,現在應該叫隋武帝,他可是一個強勢的帝王,怎麼沒有推廣標點符號呢?還有那些唐詩宋詞什麼的,也沒見他盜用幾句?難道他不是穿越的?還是重生的?可要不是穿越的,怎麼能將三省六部和科舉制一下子就弄到明清時候的完善狀態?等以後有機會,要是能看看武帝本紀就好了……

    「妹妹,你怎麼了?」安齊看妹妹又發呆了,趕緊搖了搖她。

    安然回過神來,對著哥哥笑笑,說:「哥哥別擔心,囡囡沒事。這個標點符號真是好,爹爹那些書上的字總是密密麻麻的,看得我頭疼死了。以後的書要是都有這樣的標點符號就好了。」

    強尼打量著安然,沒想到她居然還真的認字,而且仔細一看,這小丫頭小臉紅潤潤的,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含著笑意,看著就讓人覺得心裡舒坦,不由得也有幾分喜歡起來。他輕輕碰碰安齊的胳膊道:「你妹妹多大了?她認識多少字?」

    安齊得意地回道:「我妹妹開了年就五歲了,她認的字跟我差不多。我們是一起學的,現在我每天從學堂回家就教她。不過她學得比我快,她聽一遍就能記住,我要兩三遍才行。」

    強尼訝異地張大了嘴,不太相信。「哪有人能聽一遍就記住的?我不信。我考考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28 AM


第三十四章 捉鳥


    說著,強尼便取了安然手中的山海經,隨意翻了一頁,念了一段給安然聽,而後問道:「剛才這段話裡面,都說了什麼?你給我說個大概就成。」

    安然眨眨眼睛看著強尼。要是讓她一字不差的背下來,那還有些難度,如果只是說個大概,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山海經的故事,她大多都是聽過的,更何況再有人當著她的面讀一遍,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複述出來的吧?可是,她要不要表現出來呢?

    槍打出頭鳥啊!

    強尼看安然半天不說話,不由得泄了氣。當即扔了書沖趙安齊抱怨道:「我就說她不會吧?你非說你妹妹聰明!看,她什麼都沒聽懂。」

    趙安齊不服氣,轉頭對安然道:「妹妹不怕,說一遍給他聽聽!」安齊是絕對相信自己妹妹能聽懂的。

    「呃,囡囡就是覺得這個是不是也太簡單了點?不就是精衛填海的故事麼?講的是炎帝有個女兒,有一天她去東海邊玩,卻不想遇到了風暴,她被卷到海裡淹死了。死了以後呢,她的魂魄就變成了一隻鳥,叫做精衛。她不甘心啊,所以飛到西山去,銜來樹枝和石子,想要把海填平了給自己報仇……」

    安然不怕被人瞧不起,但她不能讓哥哥被人瞧不起。沒辦法,她只好將精衛填海的故事用白話給他複述了一遍。

    隨著安然抑揚頓挫的複述著,強尼的嘴也越張越大。這小丫頭竟然真的如此聰明?同樣的一個故事,他讀起來不過乾巴巴的兩句話,她說的就是比他讀的好聽百倍。

    「你怎麼會的?」強尼興奮了,拉著安然的手問道,「你聽一遍就能記住嗎?」

    安然搖頭道:「原文我可記不住。我聽的時候就是當故事聽的,複述的時候也是用自己的理解講的,也不知道對不對。」

    「對,對!你講的比我大哥講的好聽。來,你看看這一篇,」顧寧把書翻開,找到海外西經那一段,指給她道,「你看看這一篇,這些字你認識不?你把這一篇講給我們聽聽。」

    安然本不想出這個風頭,但是看哥哥也是滿臉期待的樣子,一時心軟,開口道:「讓我講故事可以,但是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安齊連連點頭,強尼也拍胸脯保證道:「說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全都答應你。」

    安然認真地說:「只要你發誓不將今天這書房裡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我就看著書講給你們聽。」安然知道,古人還是很看重誓言的。

    「原來就這麼點小事。這有什麼?我這就發誓,絕不將今天在書房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若違此誓,天打雷劈!」強尼面對窗口,舉起右掌,滿面嚴肅地發了誓,而後便立即轉過身來,催促道,「現在行了吧?快講快講!」

    安然滿意地點點頭,接過書,指了幾個不認識的字問了,略微想了想,這才開始講:

    「這一段講的是海外從西南角到西北角的國家地區、以及山丘河川的分佈。說在結胸國的北面,有一種奇怪的鳥叫滅蒙鳥,長著青色的羽毛,拖著紅色的尾巴……」

    安然慢慢地講著,一邊講故事,還一邊抽空吃點點心喝點茶水。安齊和強尼聽得津津有味,強尼還不住地催促著。

    等她講完,將書還給強尼,便跳下椅子,拍了拍自己脹鼓鼓的小肚子,說:「哥哥,我吃飽了,我要出去走走才行。」不然等會兒吃飯的時候那些好吃的菜裝哪裡呢?

    雖說趙家現在也能吃飽了,但娘親節約慣了,家裡也難得能吃到好吃的,叫她如何不饞?安然現在無比懊惱,她剛才怎麼就沒忍住糕點的誘惑呢?真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唉,怪只怪錢大人家的糕點太好吃了……

    強尼其實還想讓安然再給他講幾段的,但是安然說什麼都不肯,反而義正言辭地說:「不行,我要去走走化食,等會兒席上吃好吃的!」

    強尼指著安然又好氣又好笑,最後跺著腳道:「原來你喜歡吃?這有什麼難的?以後我讓齊哥兒給你帶好吃的回去!你再給我們講一段吧!」

    安然咬著手指,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強尼道:「真的,你不騙我?」

    「當然,我是男子漢,不騙人的!」強尼拍著胸脯保證道。

    安然想了想,挑了一段短的給他們講了,而後便無論如何不肯再講了。強尼無奈之下只好答應將書借給安齊,等安齊回去聽了以後上學堂的時候好講給自己聽。

    三個孩子便出了書房,去院子裡玩去。

    臘月裡,錢家的花園除了兩株梅花,就只有一棵松樹可看了。

    安齊忽然指著那一樹梅花道:「這花兒真好看!不過沒有我娘親繡的牡丹好看!」

    強尼看了那梅花兩眼,不以為然道:「你娘也會繡牡丹嗎?我娘也會繡。不過我沒覺得那個花好看,還是真花更好看些。我們家就有兩盆,等明年春天開了花,我帶你們過來看!」

    安齊不能容忍別人說自己娘親繡的東西不好看,不禁急得漲紅了臉認真地說道:「我娘把那幅繡著牡丹和錦雞的屏風送給你娘了,你明天看了就會知道我有沒有騙你。」

    「還有錦雞?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錦雞什麼樣子呢!錦雞好看嗎?」強尼忽然來了興趣。

    「當然,錦雞的羽毛很漂亮,紅的藍的可好看了!」這回換安齊得意了。

    「那我這就去讓娘親找出來看看。」強尼說走就走,這就要去看那屏風。

    安然急了。現在文夫人那麼忙,怎麼能因為這樣的小事去麻煩她?更何況,這麼多夫人送禮,要是只單單把她們家的禮物提前找出來看,這風頭倒是出了,只怕麻煩也來了。

    安然連忙拉住強尼道:「二少爺,不著急。反正都送給夫人了,什麼時候看不是一樣?現在夫人那麼忙,我們還是不要因為這樣的小事麻煩她的好。你既然喜歡鳥,不如我們去捉鳥玩吧!」

    強尼一聽捉鳥玩,立即來了興趣。要知道這可是他的幾大愛好之一,只是除了在春天掏到過幾隻鳥蛋,他連只小鳥都沒捉住過。

    「怎麼捉?怎麼捉?你們捉過鳥嗎?聽說鄉下鳥很多?是不是很好捉?」強尼興奮了。

    安齊正要開口,安然趕緊搶在他前面說:「我倒是看人家捉過,但我沒有試過,要不然我們試試看?」接著,安然就講了自己「看」到過的別人捉鳥的法子,據說還真的捉到過不少鳥兒。

    這法子自然是安然前世跟閏土學的,她上哪兒看人試過?但說出來,在兩個孩子聽來,卻覺得十分可行。於是,強尼立即吩咐下去,要這個要那個的,支使得幾個婆子小廝跑得滿頭大汗。

    這時,從假山後面轉出一個十七八歲的俊美少年來。他看了看滿臉興奮的三個孩子,特別看了年紀最小的安然好幾眼,唇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又悄然離去。

    有強尼這個二少爺在,他們需要的東西很快就準備好了。三人拉著繩子躲在大樹後面,看著院子裡的鳥兒在雪地裡循著吃食,慢慢地走到了籠子下面。

    強尼太過興奮,繩子拉早了十幾秒,鳥兒受驚飛了,沒抓到。

    強尼捶胸頓足好一陣懊惱,安齊心裡也責怪他,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安然卻仍然樂得拍著手笑。這事本來就不在於能捉到幾隻鳥,而是在於捉的樂趣。

    但所謂失敗乃是成功之母,經過兩次失敗的嘗試,他們終於在第三次的時候成功地捉住了一隻麻雀。

    三個孩子高興壞了,忙讓下人捉住了,用線栓了腳關進鳥籠子裡。強尼親自提著鳥籠子,帶著安齊安然兄妹去前面找娘親獻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30 AM


第三十五章 屏風惹禍(一)

    吃飯的時間未到,文夫人在暖閣裡招待各家女眷,又在各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擺放了幾個暖爐,雖然外面院子裡已經鋪了厚厚一層雪,屋子裡倒是不覺得冷。很多夫人都把外面的大衣服去了,露出玲瓏的腰身來。

    茶几上準備了精緻的點心茶水,花瓶裡插著早上剛剛剪下來的紅梅,各家太太奶奶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賞花說閒話,倒也很是熱鬧。

    強尼不等通報就提著鳥籠子跑了進去,興奮地舉給文夫人道:「娘,娘親你看,這是兒子親手捉住的,送給您當生辰賀禮。娘,你喜歡不?」

    在座的太太奶奶們彷彿沒看到籠子裡的是只麻雀,一個個都不住口地誇讚二少爺聰明孝順。

    顧宛娘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跟在強尼後面進來,趕緊將他們拉過去,摸摸兩人跑得紅撲撲的小臉,又摸了摸他們跑得發燙的掌心,這才放了心。又將他們的大衣服脫下來,露出裡面繡著花的夾襖來。

    這個時代還沒有廣泛種植棉花,自然也沒有棉襖穿。窮人家冬天都是在衣服裡夾上蘆葦或木棉當夾襖,有錢的人家才能穿絲棉做的夾襖和動物皮毛做成的大衣禦寒。安然去年冬天就沒怎麼出門,但今年冬天家裡情況不同了,每人都有了一兩件便宜的兔毛皮襖,穿著可真暖和。不過今年的雪下得特別大,可比去年厚多了。這個冬天不知道那些窮人怎麼過。

    卻說文氏無奈地看著鳥籠子裡那只驚慌失措不斷尖叫著想要逃跑的麻雀,哭笑不得。但在兒子期盼的眼神中,她最後到底忍不住笑道:「你這孩子,有這聰明勁用在讀書上多好。對了,告訴娘和各位夫人,這麻雀你怎麼抓住的?這東西可精著呢!」

    強尼連連點頭道:「可不是嘛!我們抓了三次,換了三個地方,好不容易才抓住一隻。」強尼將如何在雪地上灑了麥子,又如何讓人找了籠子小棒和繩子,最後如何看著麻雀進了籠子吃麥子就趕緊拉繩子捉住小鳥的經過講給大家聽。

    「哎喲,聽聽,二少爺可真聰明!」

    「可不是嘛!我家那小子就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

    「這可要膽大心細眼睛巧才行,不然可是抓不住的。二少爺長大了肯定有出息!」

    「……」

    「呵呵,你這孩子,就是這麼頑皮。對了,你怎麼想到這樣捉鳥的?」文氏聽各家太太奶奶都贊自己的兒子聰明,雖然知道大家不過是奉承自己,但心裡也覺得歡喜。且不說別的,至少這孩子聰明孝順卻是實打實的。

    「是趙家妹妹告訴的法子。趙家妹妹可聰明了!她還認字呢!她……」強尼一高興,就把安然抬出來了。

    安然趕緊站出去,脆聲道:「夫人,我們鄉下的孩子都是這麼捉鳥的。」

    文夫人點點頭,順著兒子的話誇讚了安然兩句道:「這孩子,一看就是個聰明伶俐的,長得又好,趙太太真是好福氣。」

    顧宛娘帶著安然謝了文夫人誇讚,但看著自己女兒的目光卻是透著得意與喜悅的。

    這時,強尼忽然又叫道:「娘,齊哥兒說顧太太繡了一幅牡丹花的屏風送給您,上面還有兩隻錦雞。娘你見過錦雞沒有?我還沒見過錦雞長什麼樣子呢!娘,不如你找出來給我看看吧!」

    安然忍不住瞪了強尼一眼,這個八婆!不是跟他說了今天文夫人沒有空,讓他不要著急的嗎?這個大嘴巴的臭小子!

    這時,前來給母親祝壽的錢銳正好走到門口,等著丫頭通稟。聽到弟弟的話,他忍不住從門簾的縫隙裡看了進去,正好看到安然輕輕跺著腳似乎還瞪了弟弟一眼。他先是一愣,轉而又忍不住笑了。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小丫頭。難怪趙師爺動不動就將自家女兒提在嘴上。

    文夫人也是一怔。一般說來,除非極為貴重的禮物才會當眾送給主人,一般送禮都是進門的時候將禮單奉上,自有下人將禮物送到主人指定的地方,等主人空了看過禮單覺得有意思的再去驗看。文夫人知道趙家的情況,也沒抱希望趙家能送什麼重禮,她估計也是顧氏自己做的針線。顧氏針線好,這從她自己和趙師爺的衣裳上就能看得出來。

    可現在兒子想要當眾看這架屏風,到底是顧氏想要出風頭呢?還是兒子自己的意思?文氏含笑看了顧宛娘一眼,只見她眼露驚怔和恐慌,就知道這一定是自己的兒子淘氣了。

    想著老爺很看重趙師爺,她也得給趙師爺留點面子,便道:「都說趙太太針線好,我還真是很想看看呢!只是馬上就要開席了。不如我們晚上再看?」

    強尼嘟著嘴,心裡有些個不高興,但今天是娘親的生辰,他還是很懂事的決定孝順一回,聽娘親的話。

    強尼正要點頭答應,就聽娘親身邊的鐘媽媽傳話說大少爺過來給夫人拜夀來了。

    文夫人一聽,立即讓請進來。與此同時,附近聽到消息的各家太太奶奶小姐也都期待地望著門口。她們今天過來,除了巴結一下縣令夫人,也是想著要是能將自己的女兒嫁過來該有多好。

    錢大人的長子錢銳今年才十八歲,聽說今年已經中了秀才了,人本來就長得俊秀,在外面也沒有不好的風評,可是縣裡各家太太眼中的第一佳婿人選。

    門簾被婆子打起來,錢銳微微彎腰走了進來,含笑對文夫人道:「娘,兒子來給您叩頭了!」說著,他便在文夫人身前的墊子上跪下來,認真地磕了頭,同時道:「兒子祝願娘親身體安康,芳齡永在。」

    「快起來。」文夫人歡喜地將兒子扶起來,只覺得自己的兒子怎麼看怎麼好。

    錢銳站起身,看了安然一眼,忽然道:「兒子也對趙太太繡的屏風很感興趣呢,娘要不讓人去找找看,也好讓各家夫人開開眼界。」

    文夫人想不到向來聰明懂事的兒子會提出這樣不太合理的要求,微微一愣。但既然兒子這麼提了,自然有他的用意,她相信自己的兒子,於是立即吩咐身邊的婆子去將趙家送的屏風送進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31 AM


第三十六章 屏風惹禍(二)

    顧宛娘送的這架屏風實在太過精美獨特,管家收的時候就特別小心,單獨放在貴重物品的屋子裡,文夫人身邊的婆子過去一說,便立即讓人送到了後院。

    這時,不但各家太太奶奶好奇,連文夫人也好奇起來。強尼更是歡喜得很。只有楊氏有些擔心地看著顧宛娘,小聲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這又不是什麼貴重禮品,當著所有客人的面展示出來,不是給姑爺找沒臉嗎?

    顧宛娘焦急地看著門口,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怪齊哥兒這孩子,好好的,提什麼錦雞,平白弄出這許多事情來。真是不讓人省心,還不如他妹妹懂事。」

    安齊站在娘親身後,聽到娘親的話,也只能羞愧地低著頭兀自懺悔。到現在,他才算明白之前在花園安然為什麼要勸阻強尼,先前又為何打斷強尼的話,原來妹妹早就知道現在將他們家的禮物擺上來不好。

    很快,蒙著紅綢的屏風就被兩個粗壯婆子抬了上來,放到了文夫人身邊的高几上。眾人一看,原來是一架小插屏。

    文夫人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含笑起身當眾掀開紅綢,暖閣裡隨即便響起一陣驚歎聲。文夫人也在看到屏風的那一瞬間驚呆了。

    「呀!真的是栩栩如生啊!」

    「這造型、這圖案真是絕了!」

    「真真是巧奪天工啊!」

    「你們看那鳥兒,那尾巴可真好看!這是什麼鳥兒啊?」

    「還有那牡丹,可開得真好,讓人看著就覺得喜慶!」

    ……

    「哇!果然是好看!齊哥兒,你說你娘繡的牡丹好看,果然是真好看!比我們家那真花都好看!」強尼擠上前去細細地看著屏風上的牡丹和錦雞,又道,「原來錦雞長這樣啊!娘,我要養錦雞,你幫我買一對錦雞來養吧!好不好,娘?」

    強尼看了屏風上的錦雞就纏著文夫人要真的錦雞,讓文夫人好一陣哭笑不得。她上哪兒給他買錦雞去?

    而錢銳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架屏風繡工極好就不說了,但好的繡工到處都有,可是能畫出這幅畫的人卻是天下難尋的!他也算見識過不少好畫名畫,但這一幅牡丹錦雞圖絕對可以開創一個新的畫派。

    「敢問趙太太,」錢銳對著顧宛娘鞠躬為禮道,「不知此畫是何人所作?」

    顧宛娘吶吶地看著錢銳,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錢銳看顧宛娘不回答,反而一臉為難的樣子,不由得很是疑惑。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麼?而其他人也好奇地看著顧宛娘,這圖如此別出心裁,到底是誰畫的?不管是趙師爺畫的還是從外面買的,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安然見了,連忙回道:「回大公子的話,這圖是我爹、我娘一起畫的。」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原來是人家夫妻閑來無事紅袖添香的怡情之作啊!難怪趙夫人不好意思說呢!

    「早就聽說趙師爺和趙太太伉儷情深,今日看來,果真如此!」

    「是啊,趙太太可真有福氣!能與趙師爺夫唱婦隨!呵呵……」

    連文夫人也忍不住打趣道:「趙太太這禮可真是太重了。本來既然此畫是你和趙師爺夫妻聯手所作,我不該奪人之美的,但這架屏風我實在是太喜歡了,就厚顏收下了。我覺得這畫工還在其次,單單這畫裡透出的情意讓我好生羨慕。你們看這一對錦雞,可不是顧盼之間,情意綿綿?」

    「哎呀,文夫人不說還沒注意到,您這一說,細細看來可不是嘛!」

    「是啊,這意頭可真是好!趙太太這是祝願夫人和大人百年好合,榮華富貴呢!」

    顧宛娘聽了女兒的說辭,雖然有些羞赧,但到底鬆了一口氣。是啊,這幅圖她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女兒所畫。囡囡才多大點?說出去要是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把她當妖怪了可怎麼得了?

    安然的說辭所有人都相信了,但看過安然前面表現的錢銳心裡卻總有些懷疑。但他也是個聰明的,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便與母親及各位夫人告辭離去。

    卻說周姨娘站在文夫人身後,看到這幅屏風,心裡可真不是滋味兒。要說這屏風她喜歡嗎?當然喜歡!可是,不是送給自己的東西,再喜歡有什麼用?後天就是自己的生辰,不知道顧宛娘打算送她什麼?要是送給她的禮比不上文夫人的,哼……

    看過屏風,開席的時間也到了。文夫人將各家太太奶奶姑娘們都請到飯廳入席,熱熱鬧鬧用了酒菜,又去花園裡賞了梅花,客人們便開始陸陸續續告辭回去了。

    安然一家也是走得比較早的。不走不行啊,那些太太奶奶的一個個都拉著顧宛娘,想要她的繡品。她們本來是想買的,可又怕說出這個「買」字讓顧宛娘不高興,因此便只能厚著臉皮要了。反正她們也打定了主意到時候送一份厚重的回禮也就是了。

    就在顧宛娘剛剛告辭要走的時候,強尼忽然道:「娘親,給趙家妹妹打包一份點心帶回去吃吧!她喜歡吃我們家的點心,先前在書房裡都吃撐了!」

    安然一時間怒火中燒忘了時間地點,當即吼了回去道:「你才吃撐了呢!」但隨即她就醒悟過來自己當著這麼多夫人的面都說了什麼,便立即變身委屈的小白兔,可憐兮兮地偷看著大家的臉色道,「人家不過多吃了兩塊,哪裡就吃撐了,囡囡不是饞嘴丫頭,你冤枉囡囡……」

    強尼被人吼了,難得的沒有生氣,她見安然一副委屈得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反而撓撓頭道:「好了,好了,是我說錯了。你沒有吃撐,是我覺得那糕點好吃,想送你回家吃,這總行了吧?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眾人見兩個孩子這幅模樣,不禁哄然大笑。

    文夫人第一次見自家這個小霸王肯低頭認錯,不由很是詫異地看了安然一眼。這丫頭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自己的兒子在相處了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裡,就如此維護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33 AM


第三十七章 救災

    回到家裡,安齊就被顧宛娘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告訴他以後再也不許在外面隨便亂說話,特別不許將家裡的事情說出去。

    安齊低頭認錯,很認真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但是,顧宛娘先前無奈之下,已經答應了好幾位太太要送她們繡品了,心裡的無奈又豈是那麼容易消散的。

    趙世華回來以後,知道了這件事,想了想對顧宛娘道:「據說縣學裡的秦夫子畫工極好,我想開了年將安然送過去學畫,一個月去幾次讓他指點一下就是了。這樣,以後安然即便有什麼好的畫流傳出去,人家也只會認為她是習畫的天才,也就不會懷疑什麼了。」

    顧宛娘點點頭,這倒是個好辦法。只是,「那位秦夫子肯嗎?我們囡囡可是個女孩兒!」

    趙世華想了想道:「你給她做幾套男裝,就當成是男孩兒送過去吧!」

    顧宛娘想,這倒也是個辦法,反正開了年安然才五歲,扮成男孩子估計也不會有人知道。

    本來趙世華打算好等文夫人生日後就回老家的,但最後還是沒走成。這天晚上,就有幾個鎮上的裡長遣人到縣裡報告,說大雪壓垮了房子,死了好幾個人。

    錢鵬明立即將趙世華找過去,商量如此救災。趙世華回來的時候都是戌時末了,顧宛娘看他滿臉沉重,擔心地問了幾句,趙世華才歎著氣跟她說明了目前的情況。

    其實今年的雪災是早有端倪的。

    往年南方雖然也下雪,卻從來不像今年這樣大,往往第二天太陽一出來就化乾淨了。可是今年卻不同,那雪在房頂上積得厚厚的,就算第二天雪停了,也化不了多少。這不,前天的雪還沒化呢,這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

    趙世華活了二十五年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他心裡一直很擔心,想不到鄉下就真的出事了。

    趙世華與錢大人商議了很久,擬定了好幾條防災救災措施。

    第二天一大早,趙世華便將縣裡的主簿典史衙役等人全都找來,經過短暫的培訓,由錢大人親自安排,讓他們拿著蓋著官印的手令分散到縣裡各個鎮上去組織督促百姓掃雪抗災。

    其實錢大人也算是個好官了,至少這兩個月來,趙世華並沒有見過他收受賄賂徇私枉法,處事也算明理公正。如今遇到這樣的大事,趙世華的建議一提出來,錢大人大都能接受,並用心去做。

    對這次抗雪救災,錢鵬陽和趙世華都很用心。可是,今年老天爺實在太反常了,一場雪接著一場雪,不知道壓垮了多少房子,凍死了多少牲畜家禽,每天報上來的傷亡數字都在不斷上升。

    趙世華又趕緊與錢大人商議,組織縣裡的富戶們捐款捐物,又動用了縣裡的存糧和庫銀,買了禦寒的衣服送給貧窮的農家,給受災嚴重的家庭修蓋新房,可是,這一切都是杯水車薪。一個縣那麼大,受災的人那麼多,這些個捐款怎麼夠?

    趙世華晚上回家的時候,天都黑透了,看到妻兒都在等自己吃飯,很是過意不去,不禁歎道:「都說了好多次了,讓你們先吃,不要等我,怎麼總不聽話。這段時間忙,我能不能回來還沒個準兒呢!」

    顧宛娘溫柔地笑笑,沒有說話。

    安齊也是望著爹爹一通傻笑,不知道說什麼。

    安然看了眼這兩個不會說話的,暗自搖頭歎氣,立即帶著甜甜的笑容撲過去道:「爹爹,囡囡想你了。娘親和哥哥也想你。爹爹好辛苦,我們要等爹爹一起吃飯。」

    趙世華看著安然的笑容,聽著她這懂事貼心的話,心裡再多的疲憊都一下子散了去。他彎下腰將安然抱起來,親親她的小臉道:「看到我的寶貝女兒,爹爹就不辛苦了。來,囡囡,親親爹爹!」

    安然樂呵呵地摟著爹爹的脖子,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兩口。接著,她又沖著顧宛娘道:「娘親,你也來親親爹爹!親了爹爹,爹爹就不覺得辛苦了!」

    顧宛娘紅著臉瞪著她,罵也不是,怒也不是,又羞又臊,讓她當著孩子的面親吻相公那怎麼可能?她跺跺腳,乾脆扭身親自去打水給丈夫洗臉。

    安然看娘親羞囧的樣子,樂得哈哈直笑,轉頭對趙世華道:「爹爹看,只有囡囡最心疼你,只有囡囡肯親爹爹!」

    趙世華被女兒的話逗得哈哈大笑,原本緊張憂慮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消散了。「我家囡囡可真是個寶貝,不怪爹爹這麼疼你。」

    「爹爹放囡囡下來,爹爹累了,坐下休息。」安然掙扎著下地,又趕緊爬到凳子上,幫爹爹倒了杯茶遞過去,「爹爹先喝口水,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趙世華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只覺得這茶水是從未有過的清香。他含笑摸摸女兒粉嫩的小臉,心中滿滿的都是幸福和驕傲。

    顧宛娘打了熱水過來幫趙世華洗臉洗手,一家人便到飯廳吃飯。

    飯後,顧宛娘打發兩個孩子回房休息,安然卻拉著爹爹的手不放,撒嬌道:「才吃飽了飯不能睡覺,不然囡囡肚子會不舒服。」

    趙世華忍不住笑道:「看看,女兒都知道吃了飯不能立即睡覺,最好等上小半個時辰化化食才好。」

    顧宛娘瞪著安然,這丫頭不是最懂事的嗎?就不知道爹爹辛苦需要休息?

    安然不理會娘親,只拉著爹爹的手問道:「爹爹今天都做了什麼?那些窮人都有大衣服穿,有房子住了嗎?」

    「然姐兒!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快回屋去!」顧宛娘真是生氣了。難得丈夫剛剛忘了這些事情,女兒這回怎麼這樣沒眼色又提起來了?

    趙世華卻將安然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攔著顧宛娘道:「你別凶孩子。我們囡囡最懂事了,她也是一片慈悲之心。」

    安然坐在父親膝頭對著娘親笑了笑,又追問道:「爹爹跟囡囡說說吧!」

    趙世華點點頭,還真的將自己一天的事情都講給大家聽,最後感歎道:「朝廷的賑災銀子不下來,這後面的賑災就沒法繼續下去了。可是朝廷……唉,哪有這樣快的……」

    安然通過爹爹的話瞭解了大致的情況,簡單說來就是一句話——要錢沒錢要人沒人。

    她略想了想道:「沒有錢囡囡也沒辦法,我們家也沒有錢,除非找有錢人借,等以後有錢了再還。不過囡囡還有一件大衣服,可以捐給受災的人。但是爹爹,我們縣上的人不是很多嗎?每家每戶都有人,爹爹怎麼說人不夠用呢?爹爹可以讓年輕有力氣的人都去掃雪,去山上砍樹分給大家當柴火燒,就不怕冷了啊!」

    趙世華只覺得眼前一亮,越聽越激動。等安然說完,他忽然抱著她站起身來,又高興地舉著她轉了個圈,哈哈大笑道:「我們囡囡就是聰明!爹爹知道怎麼做了!」

    趙世華重重地親了安然一口,輕輕將她放到地上,起身對顧宛娘道:「我要去找大人商議救災事宜,今晚可能就不回來了,你帶著孩子先睡吧,不要擔心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37 AM


第三十八章 看好他就送他美婢

    趙世華連夜找到錢大人,將自己剛剛擬出來的幾項措施拿出來給錢大人參詳。

    錢鵬陽一聽,也不禁眼前一亮,重重地拍著趙世華的肩膀道:「盛林這法子好!來,咱們議一議,朝廷大概能給咱們多少銀子……」

    第二天,錢鵬陽就去找縣裡的錢莊借錢。以縣衙的名義借,說了一大通大道理,讓錢莊答應不收半分利息,只等朝廷賑災銀子下來就還。

    而趙世華起草了新的賑災要點分發到各鄉,要求各個村的村長族長組織本村的青壯幫著村裡掃雪,修繕房屋,去山上砍柴分發給各家各戶取暖等等。

    而後他又組織了全民募捐,倡議每家每戶都盡一點自己力所能及的心意,將家裡多餘的襖子捐出來,當然,如果每家每戶都能捐點錢就更好了,十兩銀子不嫌多,一個銅板也不嫌少。

    就這樣,官府的人敲鑼打鼓的宣傳了一天,等到第二天,還真的有不少百姓捐錢捐物,不過三天,就收到民眾捐獻的皮襖兩千多件,銅錢一千八百多吊,合銀子一千八百多兩。安然也捐了自己的一件皮襖,顧宛娘捐了五十兩銀子。

    等這一系列防災救災措施下來,雖然還是有人餓死凍死,被垮塌的房子壓死,但比起相鄰其他縣來,情況卻是要好得多了。

    這些日子裡,趙世華天不亮就出門,半夜才回家,有時候甚至一兩天才回家。

    他親自到各個鎮上去查看受災情況,又不辭辛苦地不厭其煩地到各處遊說商戶們募捐賑災款,事事都想在錢大人前面,將各種可能出現的糟糕情況都預想到了,處處都安排得妥帖。

    如此忙碌之下,趙世華哪裡還有時間回老家過年,也只能請顧家派人到老家跟二老告個罪,將準備好的年禮送過去,並囑咐鄉親們注意防災。

    直到進入正月中旬,這雪才慢慢小了,趙世華將這個冬天縣裡的災情和救災措施整理好,錢大人寫了文書上報州府,兩人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錢鵬陽見不過大半個月,趙世華就瘦了一圈,心裡也感激他在賑災一事上盡心盡力勞苦功高,便放了他三天假,讓他回家好好休息。

    錢鵬陽自己也鬆了口氣,回了後宅沐浴更衣打算好好放鬆了一下。

    周姨娘一面幫錢鵬陽揉捏全身,一面心疼地說:「大人真是辛苦,看看,這還不到一個月,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了!那個趙師爺也真是的,怎麼也不能為大人分擔些,大人真是白養他了!」

    周姨娘自從那次在文夫人的生日宴會上見了顧宛娘繡的屏風就一直等著她給自己送禮,可是等到現在都沒有等到,她就知道人家沒有準備她的份。後來又聽說顧宛娘答應給那天參加宴會的好幾位太太繡屏風,心裡就更氣了。好啊,過河拆橋看不起她是不是?夫妻情深意重是不是?她倒是要看看他們夫妻的情義有多麼深!

    錢鵬陽面色一沉,回頭瞪了周姨娘一眼道:「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趙師爺很能幹,這次賑災,倒真真是多虧了他。你看著吧,趙師爺此人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必成大器!」

    周姨娘一聽,心裡越發惱怒起來,難怪看不起她呢,原來是仗著趙師爺有本事是不是?想到這裡,她面上帶著些不以為然道:「他再怎麼出息,那出身擺在那裡,難道還能越過老爺去?」

    錢鵬陽歎道:「這個可說不準。總之,趙師爺是個人才,以後若中了舉出了仕或許也能為我所用,官場上的事情可說不準,你萬萬不可輕慢了他。」

    「是妾身說錯話了,老爺別生氣。」周姨娘柔婉地告了罪,眼珠子一轉,忽然又笑道,「既然老爺如此看重他,不如現在賣個好給他?」

    錢鵬陽笑道:「老爺我現在不就是在賣好給他?」

    周姨娘嬌笑道:「哎呀老爺,這怎麼夠呢?您現在做的,不過是個好主家罷了,哪裡就稱得上賣好?」

    錢鵬陽微微蹙眉:「老爺我畢竟是官,他現在不過有個秀才的功名,我再看重他,示好也得有個分寸,不然給人看了像什麼樣子?」

    周姨娘手下不停地為錢鵬陽揉捏著,語氣不以為然地輕笑道:「老爺想到哪裡去了?老爺是什麼身份,趙師爺是什麼身份?老爺就算要向他示好,也不可折了半分顏面去。」

    「哦?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份見識。」錢鵬陽放鬆下來,調笑道,「那你說說,老爺我應該如何賣個好給他?」

    「這還不簡單?」周姨娘笑語嫣然道,「現在不是時新送人嗎?不如老爺也送個人給趙師爺好了。」

    「送人?」錢鵬陽疑惑地問。

    「是啊!」周姨娘嬌笑道,「咱們府裡也有好幾個到了年齡的丫頭,不若送一個給趙師爺紅袖添香如何?趙師爺人年輕,又本事,聽說長得也好,您只要放出一點風聲出去,不知道多少丫頭搶著去呢!等以後趙師爺出息了,身邊也有老爺您的人在,他不就永遠都是老爺你的人麼?」

    錢鵬陽思量著,送人美婢也是雅事,只是……

    「我聽說,趙師爺和他娘子夫妻恩愛。而且,他能有今日,也多虧了顧家的幫襯,讓他納妾,只怕他夫人不高興。」錢鵬陽沉吟道。

    「哎呀,大人,您這話可就不對了!這女子出嫁從夫,夫為妻綱,更何況這又是大人您的一片美意,顧宛娘若是個賢慧明理的,又怎麼會推拒這樣的美事?」周姨娘一臉溫良賢淑道,「我聽說顧宛娘在生女兒的時候傷了身子,以後都不能生育了。大人您想啊,趙師爺可只有一個兒子,這子嗣上也太單薄了些。再說了,女人家一個月裡總有些不方便的時候,多個人伺候著,也是為她分憂不是?顧宛娘心裡若是真的愛重趙師爺,必然不會因為這事跟趙師爺生分的。」

    錢鵬陽沉吟著沒有說話,卻也覺得周姨娘這話有些道理。

    周姨娘見錢鵬陽已經心動了,又繼續勸道:「老爺您想啊,趙師爺現在還是個秀才,您現在送個人給趙師爺,那就是看重他,無異於雪中送炭;可要是等他明年中了舉人您再送人示好,那可就成了錦上添花了。老爺,您說是雪中送炭好啊還是錦上添花好?」

    那還用說?自然是雪中送炭的好!

    雖然周姨娘這比喻不太恰當,但意思卻是這麼個意思。錢鵬陽點點頭,說:「明天我就跟夫人商量商量,好好挑個人給他送家裡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38 AM


第三十九章 閒坐不知愁來到

    卻說趙世華得了錢大人吩咐,在家休息三天,卻哪裡閑得住?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帶著妻兒回老家看望趙家二老去了。

    趙世華頭天晚上就從顧家借了馬車,一大早城門剛剛開啟就出發了。顧家如今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光馬車就有三輛。顧勝武給他選了最好的一匹馬,趙世華也沒帶其他東西,不過買了幾件皮襖,幾包新鮮的點心,兩個大人帶著個孩子,快馬加鞭,輕車簡從,倒是比來的時候速度快。

    太陽剛剛偏西,馬車就到了村子裡。

    雖然過年趙世華沒有回來,但如今誰不知道縣尊大人身邊的趙師爺?因為這次雪災,縣尊大人和趙師爺不辭辛勞地救災賑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又為多少貧困家庭新蓋了房子,如今全縣各地都在傳誦縣尊大人和趙師爺的賢名。趙家二老自然也聽了不少,對此,兩位老人感到非常自豪,半點都沒怪罪兒子過年沒回來。

    看到趙世華回來,幾乎全村的人都擠到趙家院子裡來了。

    趙世華一如往常般與鄉親們打招呼問好,又詳細詢問了村裡的受災情況,知道沒有人凍死,被雪壓垮的房子也重新補修好了,這才放了心。

    這次回來,他一來是看看二老和兄弟,二來是想將南哥兒接到縣裡去。

    如今王氏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自從趙世華進門,她就沒有說過一句不好聽的話,反而句句都跟裹了蜜糖似的,甜得有些膩人。

    家裡一切都好。人和牲畜因為大雪受了災,地裡的莊稼可不怕。趙世華去看了家裡的麥子和荒地上種的芸苔,都長得很好。而家裡還有另外一個大喜訊,何氏和趙雲杏皆有孕了。

    何氏大前年進門,這都整整兩年了,終於有了喜訊,可把趙世福樂壞了,整天都笑得合不攏嘴,而容氏也徹底放了心。

    過年的時候,趙雲杏沒有回來,是魏清源一個人來的,說趙雲杏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兒媳和女兒都有了喜訊,就算是前些日子雪災最嚴重的時候,容氏也是春風滿面的。

    就算有再多的不舍和牽掛,趙世華也只能在家住兩個晚上,第三天一大早,便帶著南哥兒啟程回縣裡。

    進了城門,天都黑了。進了院子,下了馬車,趙安南看著這個寬敞漂亮的院子,心中湧出無限的歡喜和感激來。二叔對他如何,他心裡一直很清楚,而娘親對二叔一家如何,他原來不知道,後來也知道了。今年十二歲的趙安南已經懂事了。他在心中暗自發誓,今後若有了出息,定要好好孝順二叔,照拂弟弟妹妹。

    趙安南的房間在安齊左側,都在書房旁邊。方便趙世華給兄弟兩個檢查功課,也方便兩兄弟在書房看書寫字。趙安南看著敞亮的書房裡那一架子密密麻麻的書,驚喜不已。

    卻說錢鵬陽既然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便與文夫人商議,要送個美婢給趙世華。

    文夫人也是女人,如何能不知道女人的心?以前她心裡是有些惱顧宛娘的,誰讓顧家與周姨娘家是姻親,而顧宛娘又經常去看望周姨娘呢?可經過前次的生辰宴會,她才發現顧宛娘是個極其實誠的人,對她這個正房夫人也算敬重了,自然也不想為難她。

    可是,老爺都開口了,她又能如何回絕呢?

    文夫人想了想,委婉地勸道:「老爺,妾身聽說顧家于趙師爺有恩,送美婢給趙師爺,怕是不太妥當吧?」

    錢鵬陽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接著便將周姨娘說過的話說給文夫人聽。文夫人聽了這些話,雖然心裡並不贊同,但作為妻子,事關婦德,她當著丈夫的面卻是不能反駁的。無奈之下,文夫人也只能點頭。

    當日午後文夫人便將府裡年紀相當的侍女都叫過來,讓錢鵬陽自己選。

    錢鵬陽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府裡也有好幾個姿色不錯的侍女。他選了幾個容貌出眾的出來,又挨個兒問了幾句話,最後選了一個口齒伶俐的出來,讓文夫人打扮一下,打算第二天就給趙世華送過去。

    只是等到第二天才知道趙師爺回老家去了,便只好等他回來再說。如此耽擱了一天,消息就悄悄散了出去,錢家大少爺錢銳無意中聽自己的兩個貼身侍女說起,雖然理解父親一片感激的心意,卻對此舉抱著些懷疑的態度。

    雖然趙師爺投到父親門下時間並不長,但與錢家父子相處的時間卻不少,錢銳聽得最多的就是趙師爺對家人的感激和疼愛,特別是他家的小女兒,從趙師爺談及的語氣和神態就知道那是他的心肝寶貝。這樣一個愛家愛孩子的人,會喜歡齊人之福紅袖添香?

    錢銳雖然也是個男人,卻也知道母親對父親納妾,心裡是苦的。他忍不住想,一個新鮮的美人到了趙師爺家裡,會不會破壞人家原來的幸福美滿?

    終於,趙世華一家回來了。但聽說趙師爺將侄兒接了來,打算送去縣學裡讀書,錢鵬陽便又多放了他一天假。他心裡想著,等趙師爺忙完了再到縣衙裡幫他處理政務,再借機把這樁美事說了,晚上就可以用一乘小轎把人送過去了。

    多了一天假,趙世華心裡對錢大人也很是感激。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將趙安南送到了縣學讀書。經過縣學裡幾位夫子的考核,趙安南被分到了丙班。趙世華叮囑安南好好用功,下午放學他會來接他,便讓他進了教室,而後順便去找了秦夫子,將自己想送孩子來學畫的意思透露了一下。

    秦夫子名銘,字文堅,是個年近五十的老秀才。據說他考了幾次鄉試都沒中,就徹底歇了這心思,老老實實地去縣學裡當了夫子,小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見趙世華如此推崇自己的書畫,秦文堅心裡自然也得意,聽說趙世華想要送孩子來學這向來認為不是很入流的畫技,他也高興,但聽說孩子還不到五歲時,他心裡就有些不樂意了。

    這麼小的孩子,到底是找書畫師傅還是找人給他看孩子?不到五歲,會握筆了不?要知道作畫的顏料裡可是有丹砂的,這東西有毒,孩子這麼小,要是一個不小心沒注意到讓這孩子吃了可怎麼得了?

    趙世華看秦文堅笑容僵硬了一下,似乎顯出些不悅之色來,忙道:「不知先生有何顧慮,還請明言,盛林是真心誠意想要小兒拜在先生門下學畫的。」

    秦文堅遲疑道:「不是老夫不給趙師爺面子,只是這孩子是不是太小了些?不如等過兩年開了蒙再學也不遲。這畫畫,到底不是正經出路。」

    趙世華釋然一笑道:「先生多慮了。這個孩子,我也不指望她將來科舉高中光宗耀祖,只想隨她心意就好。不若這樣,先生什麼時候有空,盛林帶小兒過來,您親自見見人再說如何?不是晚輩自誇,這孩子在繪畫上確實極有天分。您若是見了人,只怕也要愛才收下的。」

    「哦?」還有不指望兒子讀書科考的?秦文堅詫異地看著趙世華,含笑點了點頭。既然他有這樣的把握,那就暫且看看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42 AM


第四十章 婉拒

    第二天早上,趙世華銷假來到縣衙裡,見到錢鵬陽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謝他給了自己假期,又很高興地說了家裡的事情,特別轉達了鄉親們對縣尊大人愛民如子的感激之情。

    錢鵬陽謙虛地笑笑,心裡卻不無得意。百姓的口碑,就是最好的政績,他相信等明年任期一滿,就可以高升了。

    「盛林啊,這次賑災,可是多虧有你相助。我一直想著如何謝你……」

    「大人說的哪裡話來?學生是大人的師爺,這些事情本就是學生分內的。更何況大人對學生的提攜照拂之恩,學生尚未報答,能為大人效勞,是學生的榮幸。」

    趙世華對人情世故向來把握得很好,對錢大人向來很尊重,這也是錢大人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如若不然,有才能的人才可不止趙世華一個,他怎麼就最喜歡趙世華呢?

    錢鵬陽正要提一提他子嗣單薄,想要送個人給他的事情,卻不想州府的批文下來了,兩人便立即忙起正事來。

    這次南方的雪災受災面積很廣,南方大部分地區都受了災,因此州府裡是抽不出銀子給他的,只能等朝廷的旨意了。不過,府尹大人對錢鵬陽的賑災措施和成效非常滿意,說褒獎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

    說起這次雪災,兩個人都忍不住歎氣,但同時心裡也有些個得意,兩個人半真半假地憂國憂民,不知不覺中說遠了,一晃就到了中午。

    錢鵬陽本來想請趙世華去家裡吃飯,順便把人給他過過眼,不想趙世華不等他開口便道:「大人,我想將小女送去縣學裡秦老夫子那裡學畫,下午可能要稍微晚點過來。」

    錢鵬陽聽到趙世華有正事,也不好阻攔,只能點頭讓他先處理女兒學畫的事情。但私心裡他也是不以為然的,一個姑娘,在家裡學幾個字就是了,還送到外面去學畫,實在是沒有必要。

    趙世華匆匆回到家裡,吃了飯就帶著安然來到縣學後面秦夫子家裡。

    既然是拜師,自然要帶上一份拜師禮。秦夫子是秀才,是文人,趙世華準備的是縣裡文寶齋最好的文房四寶。

    秦文堅看到安然的第一眼就是歡喜的,他覺得這個孩子雖然年紀小,但看著就是個聰明的,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靈氣。

    「這麼小就開蒙了?」秦文堅看安然眼神清明,透著聰慧,又禮儀周全,便猜測著孩子已經開蒙認字識禮了。

    趙世華點點頭,帶著幾分自得道:「給她哥哥開蒙的時候這孩子在一邊聽著,不想她就記住了不少字。說起來,倒也是無心插柳了。」

    「哦?」秦文堅不由更加奇怪了,這麼聰明的孩子,不送去好好讀書,送來畫畫?這不是浪費了孩子的好資質麼?他對著安然招招手道,「孩子,過來,讓老夫考考你!」

    說著,秦文堅從書案上取了一本三字經遞給她道:「裡面的字認識多少?讀給老夫聽聽。」

    安然老老實實地接過來,翻開第一頁就開始讀:「人之初,性本善……」

    安然讀得很流利,童聲清脆悅耳,抑揚頓挫的,那份聰明沉穩,哪裡像個五歲的孩子?

    秦夫子立即就起了愛才之心。

    「這孩子跟著我讀書吧!我看,他可以去丁字班了。」

    趙世華帶著幾分得意微微笑了下,說:「看她自己吧。孩子還小,現在就進學堂也太辛苦了些。我是想著她既然在繪畫上有些天分,不如就先學著,平日裡喜歡就多畫幾筆,累了就玩一會兒,畢竟孩子還小嘛……」

    這番話說得,不僅屋裡的秦夫子聽得目瞪口呆,就連門外正要進來的錢銳也聽得苦笑不已。有這麼疼孩子的麼?好吧,就算有,那也不能當著師傅的面這麼說啊?更何況這還沒拜師呢,也不怕師傅生氣……

    若不是看安然確實聰明可愛,秦夫子就要生氣了。換一個孩子試試看?有這樣的父親,誰敢收了當弟子?

    安然見爹爹一高興說話就有些過了,趕緊道:「先生,安然不怕辛苦。安然想學畫!」

    趙世華話都說出口了,才意識到現在女兒是男裝,是兒子,而不是應該嬌養的女兒。他趕緊補救道:「來,安然,畫幾筆給先生看看!」

    安然好笑地看了看爹爹,立即從荷包裡摸出一節炭筆來,從先生書案上抽出一張紙來鋪好。她略想了想,畫了一條魚。一條活靈活現的,正在水草中遊動的鯉魚。

    秦夫子當即雙眼一亮!這魚畫得好,跟真的似的,就是他也沒有把握能畫得這樣靈動。

    「好!好!像!真是像!太像了!」秦夫子看一遍稱讚一聲,越看越興奮,越看越喜歡!「趙師爺,這孩子我收下了!就憑著這份天賦,再好好教導,這孩子將來必成為畫壇一代宗師流芳百世!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趙世華對著秦夫子慎重地鞠了一躬道:「如此就拜託先生了!以後,每過五日我送她過來學一個時辰,您看如何?」

    秦夫子看都不看趙世華一眼,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安然,擺擺手道:「行,怎麼都行!天天過來都行!只要孩子肯學,我就是不睡覺也教他!這天分,百年難遇啊!不,就算是五百年也未必能遇上一個,既然給老夫碰到了,定要好好雕琢他……」

    這時,錢銳終於走到門口。他敲了敲門,朗聲道:「秦先生,學生可以進來麼?」

    秦夫子這才從強烈的興奮中清醒過來,招呼道:「敏之來了,快進來!趙師爺在這兒呢,也不是外人,你該比老夫更熟悉才是。」

    錢銳進門,與趙世華見了禮,而後便踱到書案前看著安然那幅畫。

    安然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好,怎麼就被他看到了呢?他會不會懷疑娘親屏風上那副牡丹錦雞圖也是她畫的?

    錢銳看了看畫上的鯉魚,又看了看安然,嘴角輕揚,微微一笑,卻只道:「恭喜先生收得好弟子!」

    秦夫子又得意地笑了笑,摸著鬍子道:「這等良才美質可遇而不可求啊!」

    趙世華也有些擔心錢銳看出什麼來,趕緊道:「先生還是不要再誇她了,孩子還小,要是有了驕妄之心就不好了。」

    秦夫子想想也對,便點點頭,果真不再誇讚安然了。這時,他才想起來問道:「對了,剛才你是用什麼畫的?看這樣子,好像是炭條?」

    安然點頭道:「是的,夫子。弟子從小就喜歡從娘親灶裡取了炭條在地上畫畫。用筆卻是不會畫的。」

    秦夫子點點頭,對安然這神乎其技的畫技也有了明悟。他就說嘛,孩子再聰明,也不可能生下來就會畫畫,原來還是人家勤加練習才練出來的。

    接下來,秦夫子與趙世華商議好以後過來學畫的時間,便帶著安然告辭離去了。

    錢銳將他們送出去才又折轉回來,將自己寫的一篇策論交給秦夫子審閱。

    錢銳中午的時候聽父親說趙師爺要帶女兒去縣學裡找秦夫子學畫,他一時鬼迷心竅,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就找了個藉口過來了。每次想起那個奇怪的小丫頭,他就忍不住好奇。

    如今他也算解了惑了,然而卻更看不清那個小丫頭了。二弟經常提起她,時刻不忘打包好東西帶去學堂讓安齊轉給那丫頭,每次說起那個小丫頭,二弟總是眉飛色舞的……

    趙世華再次回到縣衙,錢大人已經在等著他了。兩個人隨便說了幾句,錢鵬陽簡單問了安然拜秦夫子為師的事情,便開門見山道:

    「盛林啊,這次救災,實在多虧有你,所以這些天我一直想著該如何賞你才好。正好周姨娘想了個好主意,說你子嗣單薄,你家娘子身子又不好,不如送你個美婢紅袖添香。我想著也不錯,前兩天特意讓內子從府裡選了一個容貌不俗的丫頭出來,你回去跟你家娘子說一聲,晚上我就讓人給你送到家裡去吧!」

    趙世華一愣,大人說什麼?要送個美婢給他?他趕緊起身深深地鞠躬道:「多謝大人美意,但請恕盛林失禮了,此事,盛林不能接受。」

    錢大人訝異地看著他,問道:「不過是個丫頭而已,盛林這是為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43 AM


第四十一章 勸說

    趙世華輕輕歎息一聲,望著錢鵬陽,一臉誠懇道:「大人有所不知,學生能有今天,多虧了岳家的扶持,如若不然,我差點連孩子都養不活,哪裡還有閒心讀書?而且,我與顧氏少年結髮,這麼多年一起走過來,她陪著我吃苦受累,眼看現在日子好過些了,我又怎能納妾傷她的心?我今天若真的接受了大人的美意,不說舅兄和岳丈大人是不是會罵我沒良心,就是我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錢鵬陽沉默了一下,既然人家都明確說了不能接受,他也不好強求。不過自己一番好意被人推拒,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趙世華很會察言觀色,隨即便跟以前一樣談起自己的過去,說自己家裡以前怎麼窮,他和孩子怎麼餓肚子,女兒生病了還被嫂子罵,最後還是岳家借了錢給女兒買了藥,後來分家出去也是岳家給的錢蓋的新房,不然他一家人就要露宿山林了。總之,若沒有顧家的照拂,哪有他趙世華的今天,所以他萬萬不能做那負心人。

    錢鵬陽聽了這麼多,心裡原本的一點鬱氣也就沒有了,直誇他是個重情義的。

    晚上回家,趙世華自然也不會主動跟顧宛娘說起這事,免得她多心。

    趙家這邊暫且無事,但錢鵬陽卻忍不住回去將周姨娘埋怨了一通。周姨娘心中暗恨,當時卻一點都不顯,只不斷地陪著小心道:「是妾身考慮不周了。原想著那顧氏不過出身商賈,未必能與趙師爺琴瑟和鳴,大人這不是也一片好心麼?哪裡能想到這麼好的一件事情竟然會落埋怨……」

    錢鵬陽聽了這話微微蹙眉,冷著眼睛看了周姨娘好幾眼,忽然起身披上大衣服,什麼話都不說,往正房去了。

    周姨娘見老爺毫不留戀地走了,心中更是將顧氏恨得半死。

    卻說文氏見老爺明明去了周姨娘那兒,自己已經準備歇息了,突然看到他進屋來,著實怔了一下。自從周姨娘進門,老爺就不怎麼在其他妻妾那裡過夜了,就是她這裡,也不過初一十五過來應應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老爺可梳洗了?」

    「嗯,這就歇息吧!」

    說著,錢鵬陽便站到床前,展開雙臂等著文氏給他寬衣。

    文氏自然地走過去,幫他寬衣,而後又親自將他明天要換的衣服找出來放到熏籠上暖好,這才上床去。

    等文氏上床了,錢鵬陽才開口將今天自己跟趙世華的話跟她說了。文氏這才明白過來,聽到趙世華如此有情有義,她心裡也為顧氏高興,便勸解道:「說起來老爺也是一片好心,是真心看重趙師爺才會有如此想法。只是我們對趙師爺還不夠瞭解,這才出了這樣的誤會。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明天就交代下去,讓下人都把嘴巴閉緊點,不會有流言出去的。老爺放心就是。」

    「嗯,你辦事,我放心。」錢鵬陽輕輕歎了一口氣,在被窩裡握住了妻子的手。還是結髮妻子目光長遠,周姨娘畢竟出身商戶,這見識和氣度上也差得太遠了,也就只能當個賞玩之物罷了。

    第二天一大早,憤恨不平的周姨娘便派人將楊氏叫了來。

    楊氏不明所以,但既然周姨娘有請,她不能不來。

    楊氏見過文夫人才去了周姨娘的院子,誰知一進門,丫頭送上茶水後出去,周姨娘便對著她毫不留情地斥責道:「你們顧家養的好女兒,除了以恩挾報還會什麼?上不得台盤的東西,連姑爺的前程都不要了嗎?辜負了大人一番好意!」

    楊氏懵了,這到底出了什麼事?「不知姨奶奶這話是什麼意思?若顧家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的,還請姨奶奶多多提點。」楊氏滿臉焦急地問道。

    周姨娘冷哼一聲道:「大人念著趙師爺這次賑災跑前跑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有心撫慰,想著送趙師爺一個美婢服侍他,誰知道顧氏不肯,威脅說趙師爺要是敢收下,就要讓娘家父親和兄長打破他的頭!你們顧家可真是養的好女兒呀!平日裡裝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柔弱樣子來,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一個母夜叉!」

    楊氏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這怎麼可能呢?宛娘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宛娘她,她平日裡性子溫和,想不到……」

    「哼!」周姨娘再哼一聲,冷冷地說道,「這官場上相互贈送婢女侍妾那是風流雅事,上峰送人給你,那是看得起你,想要抬舉你。如今趙師爺畏妻,拂了大人的美意,得罪了大人,于她顧氏又有什麼好?大人眼看就要高升了,本來還想著以後拉扯趙師爺一把,如今……哼哼……」

    楊氏越聽越著急,忙著向周姨娘道歉,說了好一通好話,答應一定回去好好訓斥小姑,一定不能讓錢大人惱了姑爺等等,周姨娘的氣性才慢慢消下去。

    楊氏從縣令大人家裡出來,立即就去找了顧宛娘。

    顧宛娘正在家裡繡屏風。沒辦法,去年臘月在文夫人的生日宴上,各家的太太奶奶們見了那一架花鳥屏風,一個個都可著勁的跟她套近乎,也想要一幅這樣的屏風。顧宛娘無奈之下只能答應下來,可這繡花鳥是個精細活兒,這都一個多月了,她連一幅都沒繡好。

    因為人家點名要送給文夫人的那種花鳥圖,為了有相同的品質,顧宛娘無奈之下,只好再將安然叫來捉刀畫圖。

    安然讓娘親先去人家府上問清楚各家的喜好,說明白這個繡活兒很精緻,需要比較長的時間,這才開始構思畫圖。

    根據各位夫人的喜好,安然畫了吉祥喜慶的、清新淡雅的蜻蜓玉立荷花圖、富貴喜慶的牡丹孔雀戲春圖、寓意吉祥的多子石榴戲貓圖,高貴典雅的玉蘭畫眉鬧春圖等等。每一幅都不相同,但每一幅都精美絕倫。

    別說顧宛娘了,就是趙世華這個大男人見了,也讚歎不已,私下裡與顧宛娘感歎道:「要是我們囡囡是個兒子,以後就是不走科舉,將來也必是一代書畫大家!」只可惜現在女兒才剛剛開始跟秦夫子學畫,這該保密的還得保密才行。

    楊氏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顧宛娘正在繡那幅即將完成的喜鵲登梅迎春圖。只見那梅花一朵挨著一朵,一朵壓著一朵,紛繁複雜,喜氣盈盈。兩隻喜鵲站在遒勁的枝幹上,姿態各異,卻活靈活現,異常逼真。

    「這畫倒是好看。又是姑爺幫你畫的?」楊氏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找了椅子坐下來,也不等顧宛娘回答,便對兩個孩子道,「芳姐兒,你帶然姐兒出去玩會兒,娘和姑姑有話要說。」

    「好啊,好啊!」顧庭芳高興地拉著安然出去了。

    安然心中有些不安,舅母今天的臉色似乎有些難看呢!

    安然其實很想跑到窗戶底下偷聽,可是表姐不幹,非要拉著她去院子裡玩兒。安然不知道現在天寒地凍的,院子裡冷颼颼的有什麼好玩的,可現在她是主人,客人有需要,她就得陪著。

    還有兩天才開春,院子裡實在沒什麼好玩的。兩姐妹最後只好取了毽子來踢。這雞毛毽還是安然從老家帶來的,用的是奶奶養的那隻大公雞的羽毛,顏色亮麗,非常漂亮。

    過了一會兒,安然看到娘親送舅母出來,似乎笑得很勉強,眼睛紅紅的,竟然哭了?

    「娘,娘,你怎麼了?」安然什麼也顧不得了,立即撲到娘親腳邊抱著她的腿問道。

    楊氏回頭看了顧宛娘一眼,語重心長地說:「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趕緊去給夫人和姨奶奶道歉去!」

    之後楊氏便帶著顧庭芳回去了,也不讓顧宛娘送。

    顧宛娘紅著眼睛低著頭,也就沒有送出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45 AM


第四十二章 請罪

    安然見娘親不說話,心裡越發著急起來,擔憂地拉著娘親的手道:「娘親,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告訴囡囡,囡囡幫你想辦法。」

    顧宛娘含淚看著女兒,強忍悲痛道:「娘親沒事,你不要擔心。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安然不依,纏著娘親道:「爹爹都說囡囡最聰明,囡囡什麼都懂!娘親告訴囡囡吧!誰欺負你,囡囡給你報仇!」

    顧宛娘卻只是搖頭,拉著女兒回房道:「囡囡乖,你在家好好寫字畫畫吧。娘親收拾一下,出趟門。」

    要出門?去給文夫人和周姨娘道歉?為什麼要道歉?

    安然細細一想,娘親什麼時候得罪文夫人和周姨娘了?她怎麼不知道?難道是因為那架屏風?文夫人不高興娘親給別人繡這樣的屏風,而周姨娘不高興娘親送她的禮物不如文夫人的精貴?

    「娘,帶著囡囡一起去吧!」安然想著,那文夫人不會如此小心眼兒吧?還是周姨娘在裡面調唆的?不行,她得跟著娘親一起去,不然以娘親的性子只怕要吃虧。

    顧宛娘本來不想帶著安然去,但安然不答應,始終纏著她。她一會兒說錢大人家裡的梅花好看,一會兒又說文夫人房裡的點心好吃,總之一定要跟著去。

    到最後,顧宛娘都生氣了,嚴厲地斥責她不聽話。這還是顧宛娘第一次如此嚴厲地斥責安然,但安然全然不管,一副自己非去不可的樣子。

    顧宛娘實在沒有辦法了,又只好軟下來,蹲下身來,強忍淚意勸道:「囡囡乖,這件事情是大人的事情,你還是孩子,實在不方便聽。娘下次帶你去好不好?」

    安然一手抱著娘親的脖子,一手取了自己的手絹擦去娘親臉上的淚水,滿臉擔憂道:「娘,你帶著囡囡一起去吧。囡囡擔心她們欺負你……」

    顧宛娘忍不住再一次熱淚盈眶。她緊緊抱著安然,不讓她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她這才明白過來,她的女兒,向來貼心懂事的女兒怎麼會無理取鬧呢?孩子這是擔心她啊!

    「囡囡,娘的乖女兒……」好一陣,顧宛娘才哽咽地開口道,「娘知道你孝順,心疼娘親。可是你還太小了,這種事情不是你能明白的,你也不能管。乖,聽話,好好在家玩,娘很快就回來。」

    安然皺眉,聽娘親這話裡的意思,似乎跟屏風無關?那還能有什麼事?又說她太小了,不能管,難道是婚事?誰的婚事?她的?難道文夫人想把她給誰,娘親沒答應?

    如此一想,安然更加著急了,不行!她一定得去!

    「娘,您這個樣子怎麼能出門?還是囡囡跟你一起去吧!要是你覺得囡囡太小了,不方便聽,到時候讓囡囡避一避就是了。」

    顧宛娘說不過女兒,只好重新洗了臉換了衣服,帶著她一起去了錢大人府上。

    周姨娘早早派了人守在府門口,一看到顧宛娘紅著眼睛進門求見夫人便回去給她報訊。

    周姨娘知道事情已經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心中得意,立即讓自己的人截住顧宛娘拖延時間,她則匆匆趕去文夫人那裡。

    周姨娘說顧氏得知丈夫因為顧家的恩情推拒了大人的好意,心中不安,特來請罪。又說顧氏因為自己不能再生育,其實一直想要為趙大人另置美妾,只是家中不夠寬裕,又沒有合適的人選,既然大人有此美意,也省了她花費心思,更應該感激大人和夫人。今天特意來請罪,就是想代趙師爺把人抬回去的。

    文夫人聽了周姨娘的話,很是詫異。她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已經瞭解了。既然人家趙師爺沒有這個意思,也不能強求不是?可如果顧氏真的這麼賢慧,她自然也樂得玉成此事。

    文夫人讓人將顧氏請進來,看到她居然帶著女兒一起過來,又看到她有些發紅的眼睛,不由微微一怔,這真的是她自己願意的?還是誰逼迫的?文夫人想起先前楊氏來見過周姨娘,隨後顧氏就上門來了。難道是楊氏把小姑子罵了?

    文氏先讓侍女帶著安然到旁邊暖閣去吃點心,這才開口詢問顧宛娘的來意。

    「剛才周姨娘說,」文夫人停頓了一下,看了周姨娘一眼,這才面含微笑道,「周姨娘說趙太太賢慧,一直想要給趙師爺納妾,只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趙師爺因為顧家的恩情不肯接受我家大人的好意,趙太太深感歉意,今天來,一是想對我和大人致歉,二來是要將人帶回去的。」

    顧宛娘相信了嫂子的話,以為周姨娘是擔心他們一家得罪了大人,是幫著自己的,不由眼含感激地望著周姨娘,又對文氏點點頭道:「是的。此事相公並沒有告訴我,還是今天早上嫂子來妾身才知道的。也是我家相公不會處事,大人一片愛護之心,怎好拂了大人的好意。所以妾身此來,就是向大人和夫人致歉的,還望大人和夫人大量,不要怪罪我家相公……」

    文氏從顧氏的話中依稀猜出些什麼,不由溫和地笑道:「趙太太多慮了,我和大人怎麼會怪罪趙師爺呢!昨晚大人還贊趙師爺有情有義呢!你放心,大人說了,要是你不願意,這件事情就當他沒有提過就是。」

    顧氏一愣,嫂子不是說大人和夫人很生氣嗎?怎麼文夫人看起來如此和氣?但她轉念又一想,聽說這些官夫人都很會說話,慣會裝模作樣,誰知道文夫人此刻說的是真是假?也可能是因為看她識趣,所以才這麼說的。

    顧宛娘略想了想道:「相公對妾身很好,妾身自然也心疼相公。大人本是一片好意,是我家相公的不是,不該推辭……」

    這時,周姨娘忽然笑著插嘴道:「既然如此,夫人就趕緊把人給趙太太帶回去吧!您要是不把人給她,只怕她不會心安的。」

    文氏見顧宛娘自己都這麼說了,她要是不給,反倒顯得她小氣了。她正要讓人把選好的丫頭帶上來,就聽到一個孩子尖聲道:「不,不要!」

    顧宛娘一聽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兒,忙循著聲音往外跑。正巧安然掀開簾子掙脫丫頭的手跑了進來,一下子撞進娘親懷中。

    「囡囡,你怎麼了?」顧宛娘還以為有人欺負自己的女兒呢,拉著她就不住地打量。

    安然忙安慰娘親道:「娘,囡囡沒事。」說著,她忽然拉著娘親走到文夫人面前,先端端正正地行了禮,而後才認真地說:「夫人,我爹爹不要什麼美婢侍妾,我們家,就我和爹爹娘親哥哥四個就夠了。」

    文夫人看著安然一臉認真的樣子,非常詫異,不由笑道:「你還是孩子呢,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其實家裡多個人陪著你不是也好?」

    這時,顧宛娘也反應過來,忙蹲下身捂住女兒的嘴道:「誰讓你偷聽的?娘沒教過你不能偷聽人家說話嗎?而且你不是答應了娘,到了夫人這裡就自己乖乖去吃點心嗎?」

    接著,顧宛娘便跪到地上,不住地向文夫人磕頭請罪,說女兒小,不懂事,請文夫人不要計較。

    安然掙脫娘親的手,氣惱道:「娘,你做什麼呀?夫人才沒有生氣呢!大人和夫人是什麼人,爹爹不是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嗎?大人就算現在不是宰相,以後也是要當宰相的,他度量一定很大很大,怎麼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生氣?而且,爹爹對娘親情深意重,就連大人也是誇讚的,這也不是什麼錯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47 AM


第四十三章 姨娘就是狐狸精

    文夫人震驚了。這是個五歲的小丫頭能說出來的話嗎?難怪自己的小兒子不過跟她見了一面就一直惦記著,哪天都不忘帶一包點心零嘴給她。這丫頭,簡直聰明得成了精了!

    周姨娘也怔了。她算來算去,只算到了顧宛娘溫柔怯懦,卻沒想到這個五歲的小丫頭竟然如此難纏。這丫頭還是人嗎?

    周姨娘捏著跟手絹,微微掩著嘴,眼神中帶著幾分嘲弄看著安然道:「哎喲,夫人您看,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倒是生了一張利嘴。只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家教啊?爹爹的事情,做女兒的居然也能管?我說趙姑娘,你小小年紀,知道我家大人送你爹爹丫頭是做什麼的嗎?」

    這話對一個五歲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是過了。文氏擔心顧宛娘生氣,立即站起身來,皺著眉冷冷地瞪了周姨娘一眼道:「你是個什麼身份?客人面前,哪有你隨便插嘴的份兒?立即給我回去!罰你在院子裡思過三日,將女戒抄上一百遍!」

    周姨娘一怔,接著就滿臉委屈望著文氏,磨蹭著不肯回去。自從她進門就得大人寵愛,文氏還從沒有這樣給過她沒臉呢!周姨娘想著,大人不過昨晚在這個老女人那裡歇了一晚,她就敢這樣給自己沒臉,真真是好笑又可憐。大人一個月可有二十多天都歇在她房裡的,這老女人也太自以為是了。

    周姨娘正要諷刺文夫人幾句,就聽安然脆聲道:「我知道,我知道,大人是想送丫頭給我爹爹做姨娘的。」

    「閉嘴!這話也是你一個女孩子能說的?你懂什麼是姨娘?」顧宛娘剛才太震驚了,接著又被周姨娘的話氣得想打人,剛剛回過神來,就聽到女兒如此大膽的話,可是把她聽得又驚又怕。這個丫頭,她的名譽到底還要不要了?

    安然自然知道自己一個小丫頭說這些話不合適,對自己的閨譽也不好。可是,她要那麼好的名聲做什麼?她本來就不想嫁人,名聲不好也省得總有人想上門提親。這一生,她只要回憶前世與哥哥安睿的感情就可以幸福一輩子了。她真的不想委屈自己嫁給別的男人。

    「娘,誰說我不知道的?姨娘不就是小老婆、狐狸精、壞女人嗎?哥哥跟我說過,他的同窗家裡有了姨娘的,父親就不疼愛他了。娘啊,囡囡不讓爹爹有姨娘,我要爹爹永遠最疼愛我。爹爹要是娶了姨娘,我就再不認他是我爹爹!」

    「你,你……」顧氏看著滿臉天真的女兒,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才好,最後也只擠出一句,「你爹爹那麼疼你,你怎麼能不認他?誰慣得你如此不孝?」

    文氏也被安然對姨娘的三個解釋詞給震到了。小老婆還好,鄉下人可能就這麼叫的。可是,狐狸精?壞女人?這,這都是誰告訴她的?不過,不知道為何,聽到安然這麼說周姨娘,她心裡真覺得挺高興的。那些姨娘,特別是周姨娘,可不就是小狐狸精麼?

    而周姨娘也被安然的三個形容詞給氣紅了眼睛。要是可以,誰願意給人當姨娘?還是給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的人當姨娘。難道她心裡就不委屈?沒想到自己為了家族犧牲了終身幸福,得利的趙家人竟然如此貶低她。叫她如何不恨?

    然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錢鵬陽和趙世華得到文夫人的通知,匆匆趕回來,剛剛走到客廳門口,恰好聽到了安然的話。

    錢鵬陽是詫異,實在太詫異了。他一直知道趙師爺疼愛女兒,也聽說那個丫頭聰明,可小小年紀,居然能說出這樣有條理的話來,那可絕不是聰明兩個字能概括的。

    趙世華聽到女兒說以後再也不認自己當爹爹,這還得了?而且這丫頭今天的話也實在不像個五歲的丫頭能說得出來的,她怎麼忘了要藏拙了?

    趙世華趕緊對錢鵬陽抱拳深深鞠了一躬道:「大人見諒,小女年幼無狀,說話得罪了府中幾位姨娘,還請大人恕罪。學生回家一定好好教導她。」

    錢鵬陽沒有聽到前面的話,但就剛才這番話來說,那小丫頭實在精明得不像個五歲的孩子,只是這氣性也太大了些。爹爹娶了姨娘就不認了,這是什麼道理?

    「小孩子嘛,不是說童言無忌?不過,你家這丫頭,氣性倒還大,呵呵……」錢鵬陽拍拍趙世華的肩膀,告訴他不必放在心上,這才將他帶進去。

    趙世華走進去,看到妻子跪在文氏跟前,滿臉的惶恐焦急,心裡不自覺的就是一陣針紮似的疼。而女兒正被妻子捂住小嘴,可憐兮兮淚眼汪汪地望著自己。

    錢鵬陽進門後瞪了文氏一眼,示意她趕緊讓顧宛娘起來,而後就讓人立即把周姨娘送回房去了。周姨娘見自己就要被拆穿了,老爺臉色也難看得很,也不敢留下,趕緊乖巧地跟著婆子回自己院子裡去了。

    趙世華見妻女都跪下了,趕緊對著文氏深深鞠躬道:「內人愚鈍,誤信人言,驚擾了夫人,還請夫人原諒。」

    文氏聽到趙世華這話,頓時醒悟過來。原來她們真的給周姨娘算計了!她趕緊走過去親自將顧宛娘扶起來,含笑道:「你進門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怎麼把然姐兒帶來了,還一雙眼睛哭得紅腫,想不到我們都被周姨娘給騙了。你看你,還不如你家然姐兒明白呢,我是那麼不講理沒氣量的人麼?」

    顧宛娘感激地拉著文氏的手道:「夫人寬宏大量,我向來都是知道的。只是我家然姐兒今天實在無狀,我這個做娘的,實在羞愧得很……」

    「好了好了,你快別多想了,別讓孩子看了笑話。要說你家然姐兒,那可不是一般的機靈呢!我要是有這麼個女兒,也會當成心肝寶貝一般疼著寵著。」文氏又安慰了顧宛娘一句,將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這才走到主位坐下來。

    這邊,錢鵬陽也請趙世華坐下說話。四人帶分賓主坐下,安然被爹爹抱著,坐在爹爹懷裡,一雙明澈的眼睛撲閃著天真無邪,滿臉依戀地靠在父親胸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0 AM


第四十四章 永不納妾

    錢鵬陽也是接到文夫人派人傳信,知道顧氏來府致歉,並主動討要侍女回去給趙師爺做妾,這才趕緊帶著趙世華回來。可到底怎麼回事,他卻是不清楚的。

    文氏便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講了一下。

    錢鵬陽一聽就知道是周姨娘在其中攪事。他立即向趙世華說了抱歉,又將他們留下,讓人趕緊準備午飯,說一定要留他們一家吃了午飯回去,就當賠罪了。接著,他又將昨天晚上教訓周姨娘的事情跟趙世華說了一遍。

    最後,錢鵬陽輕歎道:「我原以為昨晚已經訓斥過她,她也該收斂了,卻不想她竟然變本加厲想著要糊弄本官,又欺騙主母,還狐假虎威離間本官與趙師爺的情義,實在可惡!也怪本官看她年紀小,這段時間太寵了些,讓她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隨後,錢鵬陽便回頭對文夫人道:「你是主母,也該好好管教她一下了。你我少年結髮,你是最明白我的,不必怕我多心而束手束腳不敢管教。她要是再不悔改,就送回周家去吧!」

    顧宛娘原本一直戰戰兢兢的,心裡害怕大人和夫人會生氣,卻不想錢大人竟然真的沒有生氣,一切都是周姨娘弄出來的。但聽大人說還要將周姨娘送回去,她心裡又糾結了。

    她知道這一次自己和安然可是徹底把周姨娘得罪了,如果周姨娘繼續得寵,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麼事情來。可要是周姨娘被遣送回周家,只怕連嫂子都會怪她的。這可怎麼辦好?

    「大人,夫人,既然都是誤會,也都解開了,能不能請你們不要再怪罪周姨娘了?說起來也是妾身的錯……」

    安然看著給周姨娘求情的娘親,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就算她不知道斬草要除根,也該知道大人家裡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吧?她以什麼身份為周姨娘求情?

    「內子妄言,還望大人和夫人恕罪。」趙世華趕緊起身向錢鵬陽和文氏致歉,對妻子的單純第一次想歎氣。

    錢鵬陽和文氏也不是小氣的人,看顧氏這個樣子,也難怪她被周姨娘騙,自然也生不起氣來。錢鵬陽看著坐在父親膝頭的安然,忽然生出一種感歎,這小丫頭的聰明勁兒還真是隨了趙世華,也難怪她爹爹那麼疼她。

    吃了午飯,趙世華跟錢鵬陽請了半天假,一家人便告辭回家。

    剛剛走出錢府沒多久,趙世華就按耐不住地問著懷中的小女兒:「囡囡說以後都不認爹爹了?」

    安然摟著爹爹的脖子撒嬌道:「爹爹不會娶姨娘的,對吧?對吧?爹爹最疼囡囡了,是不是?」

    趙世華看著女兒撒嬌的樣子,聽著她軟軟甜甜的聲音,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囡囡,爹爹的小心肝,爹爹怎麼會不疼愛你呢?你放心,爹爹跟大人說過了,不會娶姨娘的,你可不許不認爹爹!」

    安然摟著爹爹的脖子,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道:「囡囡最喜歡爹爹了,爹爹也要最喜歡囡囡!」

    趙世華立即眉開眼笑,不禁用自己的臉在安然臉上蹭了蹭道:「當然,爹爹最疼囡囡了。囡囡是爹爹的小心肝呀!囡囡要是不要爹爹了,爹爹可就活不下去了。」

    顧宛娘聽著這爺倆越來越不著邊兒的話,忍不住瞪著趙世華道:「你這人,哪有這麼跟女兒說話的?看看,孩子都是跟你學壞了!說話沒大沒小的,連不認父親的話都敢說,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的?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們趙家的姑娘不孝呢……」

    父女倆完全不理會她,安然繼續摟著爹爹的脖子,看著爹爹的眼睛,嘟著小嘴道:「那爹爹要答應囡囡,這輩子都不娶姨娘!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娶姨娘!」

    「然姐兒!怎麼跟你爹說話呢?」顧宛娘被父女倆無視了,氣得停下來直跺腳。

    誰知趙世華竟然真的點頭應承道:「好,爹爹答應你,這一輩子都不娶姨娘,永遠都最疼囡囡一個人!」

    安然高興了。她咧嘴一笑,眉眼彎彎的樣子燦爛得好似清早天邊的朝霞。趙世華忍不住又在女兒臉上親了一口道:「爹爹的小寶貝哦,等你長大了,爹爹可怎麼捨得把你給別人?嗯,要不以後給我們家囡囡找個上門女婿好了。宛娘,你說呢?」

    「呵呵,爹爹不要擔心,囡囡長大了也不嫁人,不當『潑出去的水』,囡囡要孝敬爹爹一輩子!永遠都做爹爹的心肝寶貝!」

    顧宛娘看著這完全無視自己的父女倆,心裡忽然很有些嫉妒。好像女兒更喜歡她爹爹?

    卻說這天傍晚,楊氏等丈夫回來以後,就將白天在縣令大人府上的事情跟顧勝文說了一遍。

    顧勝文皺著眉頭半天沒有說話。他經常在外面走,自然也知道官場上確實很流行贈送美婢,有些人甚至連自己的小妾都能送人的。可事情真到了自己人頭上,他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要知道自己的妹妹嫁到趙家過的那叫什麼日子?好不容易如今妹夫出息了,日子也好過了,就有別的女人來享福了?

    可是,妻子說得也沒有錯,縣尊大人好心送人給妹夫,妹夫推拒,這可就是不給縣尊大人面子了,也難怪縣尊大人和夫人生氣。

    他想了想,暗自歎息地想著,罷了罷了,大不了讓妹妹把人接回家好好供著,少讓妹夫沾身就行。只是,妹妹這些年來日子過得苦,早已經年華不再,只怕妹夫有了新人便將妹妹拋在一邊……男人嘛,就算夫妻多年情深意重,若家裡有了名正言順可供自己摘取的鮮嫩的花兒,又怎麼能無視?

    顧勝文不知道妹妹去沒去縣尊大人府上賠罪,便不顧天色已晚,帶著楊氏又匆匆趕到趙家。因為不是外人,守門的方嬸也沒有事先通報就讓顧勝文和楊氏先進來了。她自己還要把門關好,引著顧家的車夫去門房裡喝茶等候。

    顧勝文和楊氏進了院子,來到正廳,卻看到趙世華一家四口剛剛用了晚飯,正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呢!

    趙世華看到大舅哥上門來,臉色還不太好看,便知道定是因為白天的事情。他立即打發了三個孩子回房去,這才請顧勝文和楊氏坐下喝茶。

    「大哥,大嫂,你們吃晚飯沒有?」趙世華招呼著,又對顧宛娘道,「宛娘你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吃的沒有,弄點熱的送上來,我陪大哥喝杯酒。」

    顧勝文也不是蠢人,見趙世華如此鎮定的樣子,臉上也沒有鬱色,就知道事情應該解決了。

    果然,不等他開口,趙世華就主動說起了這件事情。聽說竟然一直是周姨娘在其中搞鬼,顧勝文也很意外。畢竟,他這段時間可沒少讓楊氏給周姨娘送禮。難道是周姨娘嫌他送的禮輕了?不然幹嘛找他妹妹麻煩?

    趙世華搖搖頭道:「是我考慮不周。不過,這樣也好,得罪了周姨娘,總比得罪文夫人的好。」接著,他就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顧勝文。

    「我想著文夫人畢竟是正房夫人,這禮無論如何都不能比周姨娘的輕,甚至一樣的都不行。畢竟妻妾有別。想不道周姨娘如此量窄,竟然因此就懷恨在心。」

    猜到事情的緣由其實也不難。因為之前周姨娘對趙世華也好,對顧宛娘也好,都還算和氣,而除了此事,趙世華確信自己沒有得罪過她。

    聽到這裡,顧勝文也不禁在心中感歎,看來真不能小視女人啊!以後他做事也得注意,可不要一不小心得罪了人還不知道。不過對於妹夫謹記夫妻情義,婉拒縣尊大人的好意,他還是感到非常滿意。妹夫是個重情義的,以後出息了才會用心照拂他們顧家。

    顧宛娘向來勤儉,家裡剛剛吃了晚飯,只剩了一點點剩飯剩菜,還真沒什麼能拿得出來的。她一面讓丫頭趕緊生火烙餅,一面將今天安齊帶回來給安然的點心分了一大半送到廳堂裡去,又趕緊煮了幾個荷包蛋送過去。

    楊氏不愛吃荷包蛋,只撿了一塊糕點吃了。他常去錢大人府上,一口就吃出來這是錢府的點心,不由奇道:「難道二少爺還真的給然姐兒送點心?」難道說,錢大人家的二少爺喜歡然姐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0 AM


第四十五章 自作主張去提親

    顧宛娘尷尬地笑笑,說:「那孩子也是有心。我們囡囡那次在文夫人生日宴上不過說了一句點心好吃,他就記住了。這些日子以來,天天都讓齊哥兒帶回來一匣子點心。」

    楊氏一聽,不由得雙眼一亮,沉思了片刻道:「既然二少爺如此喜歡然姐兒,兩個孩子年齡也相當,不如……」後面的話楊氏沒有說出口,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她什麼意思。

    顧勝文一聽,細細一想,也覺得不錯,點點頭道:「錢大人家的二少爺我也見過兩次,看起來聰明俊秀,倒是個不錯的孩子,更難得他喜歡然姐兒。而且,據說錢家在朝中也有人……如果錢大人真的看重妹夫,這也不是不可能。」

    顧勝文話裡話外還是覺得安然配錢大人家的二少爺是高攀了,畢竟錢大人雖然官職小,好歹人家是官,而趙世華不過才有了一個秀才的功名而已,勉強算一個書香門第。

    但趙世華和顧宛娘可不這麼看,在父母心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只要想著要給別人家,不管那人家有多好,心裡肯定都是捨不得的。更何況錢大人家在趙世華夫妻看來也實在算不得多麼好。不是趙世華看不起錢大人官職不高,而是錢大人家裡有那麼多妾室。他怎麼能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呢?不是有句老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顧勝文見趙世華夫妻兩個都不說話,不由愣了下,直言道:「妹夫,你可是有什麼顧慮?」

    趙世華遲疑了一下道:「我家囡囡還小呢……」

    顧勝文皺眉,這算個什麼理由?不過是說親罷了,也總要孩子長大了才會嫁人的。

    顧宛娘見了,替相公回答了大哥的疑問。她又是好笑又是心酸道:「相公這是捨不得囡囡呢!今天他們爺倆還膩歪著說,想找個上門女婿來著。」

    「什麼?好好的找什麼上門女婿?你們不是還有安齊麼?」顧勝文奇怪了。有兒子在,找什麼上門女婿?

    趙世華微微紅著臉道:「這個,齊哥兒是齊哥兒,囡囡是囡囡。我就是捨不得把我家囡囡給別人……」

    顧勝文和楊氏不由瞪大了眼睛,鬧了半天就只是捨不得?

    「可是,再捨不得,女兒家長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呀!」楊氏如今也真正釋然了。搞了半天,之前妹妹不肯將然姐兒許給她家雲哥兒,真的只是捨不得然姐兒?而不是看不起他們?

    趙世華吶吶地說道:「所以才想著給她找個上門女婿,這樣她就一輩子都不用離開我們了。只要我活著,就不讓人欺負她……」

    顧勝文夫妻都被趙世華的愛女情結給打敗了。夫妻兩個人忍不住笑開來。也不是沒見過疼女兒的,但疼到這份兒上的,還真不多見。

    「算了,你們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既然沒事了,顧勝文也就不等趙家的烙餅吃了,剛才吃了四個荷包蛋,他也吃飽了。累了一天了,他現在只想早點回去燙燙腳,躺床上好好休息。

    趙世華心中感激舅兄的關心,親自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外,看著馬車換過街角沒影了才緩緩轉身回來。

    卻說這天晚上楊氏和顧勝文躺在床上,細想今天發生的事情,越想就越覺得錢縣令是看重妹夫的,如果錢大人家的二公子能訂下然姐兒的親事,那他們顧家也不必再像現在這樣依賴周家了。

    至於顧宛娘說的,趙世華捨不得將女兒嫁出去的話,他們一直是當笑話聽的。再捨不得將女兒嫁人,女兒大了也是要嫁的。若然姐兒能攀上錢府的婚事,他們不信妹妹妹夫會拒絕。

    夫妻兩個商量了半夜,第二天,楊氏就帶著禮物上錢府去了。

    文夫人見楊氏不同以往的熱情,只當是昨天的事情終於讓她看清了周姨娘的為人,也樂得多交一個朋友。雖說現在顧家在這縣城裡還算不得多麼有錢,但聽說顧家兩兄弟都是能幹的,以後再有趙家提攜,前途如何,誰也不能預料。

    寒暄了一陣,楊氏忽然道:「昨晚去小姑家,吃到那點心味道特別好,一問才知道是府上二少爺送的。說起來夫人真真是好福氣,大少爺年紀輕輕已經有功名在身了,二少爺也是聰明孝順得不行,夫人就等著享福吧!」

    文夫人見楊氏特意提起了點心和次子,心中一動,很快便明白過來。她只當楊氏是代顧宛娘過來探她口風的,便笑道:「我們家銳哥還好,甯哥兒那就是只皮猴子,是我們府裡的小霸王,一點都不省心。倒是聽說你家霖哥是個上進的孩子,學堂裡夫子都誇他好幾回了。」

    楊氏聽文夫人也知道自己兒子上進,心裡可得意了,忙自謙道:「我們家霖哥兒是個實誠孩子,不大會說話,只喜歡讀書寫字。我們家剛剛搬到縣裡來,人生地不熟的,孩子經常回來說,多虧有二少爺照顧他,才沒被別家的孩子欺負。後來幸得大人提攜,讓我家小姑也搬到縣裡,那孩子跟齊哥兒一起讀書識字,有了伴,每天都去她姑父家讓他姑父檢查功課,這幾個月來倒是長進了不少。」

    文夫人點點頭道:「難怪呢,有趙師爺指點著,自然上進。說起來,齊哥兒可真是個不錯的孩子,又聰明又懂事。我們家甯哥兒可是個霸王,處處爭強好勝,難得齊哥兒也跟他處得好。」

    楊氏接過去就道:「可不是嘛,說起來齊哥兒比我們霖哥兒還小兩歲,但看著就是聰明懂事得多,功課也好。聽說,他們兄弟兩個每天下學回來,還要教然姐兒做功課呢。」

    又提起然姐兒了。文氏心裡琢磨著,趙家的然姐兒倒是個聰明伶俐的,長得也好,就是家世實在太差了點。但老爺似乎挺看重趙師爺的,不如今晚跟老爺好好說說看,這事說不準能成。

    於是,文氏也含笑點頭道:「你別說,趙師爺家的然姐兒的確可人疼。我們家那個小霸王還真沒對誰這麼好過,不過才見過一面,就總惦記著『趙家妹妹』了,天天一匣子糕點,從未忘記過。」

    「可不是嘛,我們家霖哥兒回家來也一樣,總說表妹如何聰明,如何寫得一手好字,整天跟然姐兒較勁兒。他一個男孩子,又年長然姐兒那麼多,也不嫌害臊。」楊氏一聽,不由兩眼放光。聽文夫人這話,有戲!

    「小孩子嘛,可不就是這樣,有個較勁兒的,才肯用心努力。」文夫人溫和地笑著點點頭,狀似無意地問道,「對了,然姐兒今年五歲了吧?」

    「是啊,我們然姐兒正好下個月初五的生日,她呀,是屬猴的,也難怪這樣機靈。」楊氏不經意間就將安然的生辰八字告訴了文夫人。

    文夫人點點頭,而後便扯開話題,不再提說安然的事情了。

    楊氏心裡明白,又說了幾句閒話,便告辭離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2 AM


第四十六章 你想娶誰?

    卻說楊氏離開後,文夫人仔細想了想這件事情,越想越覺得可行。趙家雖然家世上差一些,但趙家那小丫頭的確是個人精,小小年紀,只怕比她娘還通透。反正也不是長媳,門第低一些也無妨,聰明一點正好。而且難得的是甯哥兒也喜歡她,願意讓著她。若真訂下這門婚事,大家知根知底的不說,以後也有人能管束那個小霸王,催著他上進。

    這天晚上,錢鵬陽從衙門回來,用了晚飯,也沒打算去姨娘那裡,就在文氏這裡歇了。周姨娘那裡,他決定要好好冷一冷了。

    夫妻兩個躺在床上,文氏這才小聲說起今天楊氏來訪,以及趙家有意將然姐兒訂給甯哥兒的事。

    錢鵬陽有些意外,但隨即便理解成趙世華因為婉拒自己贈妾美意的示好。他老早就知道趙世華疼愛這個女兒,也親眼見過那個丫頭,倒也確實聰明伶俐。說實話,他心裡還是有些喜歡那個小丫頭的。只是想著趙家的家世確實差了些,怕委屈了兒子。

    「你看呢?我就怕委屈了甯哥兒。趙家的家世畢竟太差了些。」

    文氏輕笑道:「那就要問老爺了。您看趙師爺的前程如何?」

    錢鵬陽聽妻子這麼說,便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禁暗自感歎,還是妻子有見識,看得長遠,不像那些小家子氣的,只看眼前。

    「我看好趙師爺。現在朝廷選仕已經跟我們那會兒不同了,挑的就是會幹實事能幹大事的人。而趙師爺正是這樣的人,只要給他機會,必會一飛沖天的。」

    文氏想了想,忽然道:「今天楊氏把那丫頭的生辰八字告訴我了,要不我先找人合一下?」

    錢鵬陽嗯了一聲道:「嗯,先合一下也好。正好飛雪寺的明鏡大事前幾天回來了,他佛法高深,向來算得極准,你把兩個孩子的八字寫下來派個人拿過去給明鏡大事算一下吧!」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兒子過來給文氏請安。文氏說了幾句,就讓長子錢銳自己回去用早飯,卻特意留下次子強尼。她又讓侍女嬤嬤們都退出去,這才拉著兒子的手道:「聽你爹爹說,這些日子你的功課也有不小的長進。我們甯哥兒到底長大了,懂事了,知道上進了。」

    強尼一聽,頗為得意,當即點頭道:「娘親您就放心吧,兒子已經長大了,以後會認真讀書的。以後跟爹爹一樣中秀才、考舉人,中進士,兒子也要給娘親掙個誥命回來。」

    文氏何曾聽過兒子這般懂事貼心的話,心中好生激動。

    「看來我們甯哥兒真的長大了。對了,娘正在給你哥哥挑嫂子,不知道我們甯哥兒以後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兒?」

    媳婦兒?強尼今年才九歲,又是被爹娘嬌寵著長大的,現在還是個孩子呢,整日裡惦記著怎麼玩耍,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既然娘親提起,他便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只見他微微蹙眉認真想了想,最後仰頭望著文氏道:「娘,我想娶趙家妹妹那樣的。」

    聽到這個意料中的答案,文氏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問道:「為什麼喜歡趙家妹妹?你也不過見過她一次而已。她就那麼好?」

    提起趙安然,強尼立即喜笑顏開道:「娘,您不知道,趙家妹妹好聰明。她會教我捉鳥,還會看書講故事呢!呃……」說到這裡,他猛然想起自己好像發過誓不將這件事情說出來的,便立即住了口。隨後他又安慰自己道,他並沒有說出那天他們在書房裡做了什麼,他只是無意中說漏了一點點而已。老天爺不會怪罪他的吧?

    文氏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細節,只要兒子喜歡那個丫頭,她就成全他吧!

    「好了,你該去學堂了。別忘了把外面桌子上的糕點給你趙家妹妹帶去。」

    「不會忘的。娘,我走了!」強尼雖然年紀小,卻也不是蠢的。娘親特意留他下來問了這麼一句話,最後卻笑著把話題轉開,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文氏看著兒子提著糕點興沖沖地跑了,輕輕笑了笑,這才坐下來將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寫下來,讓自己心腹嬤嬤送去飛雪寺請明鏡大師給算算。

    卻說文氏派了自己的心腹嬤嬤去飛雪寺給兒子和安然合八字,這本來是件小事,也不是很費功夫。飛雪寺雖然在城外,但坐馬車過去並不遠,照理說,如果明鏡大師不忙,中午就能回來了,即便明鏡大師有事耽擱,下午也該有回信回來。可是,負責此事的王嬤嬤卻傍晚才回來,而且並沒有帶回明鏡大師的批復,反而帶回明鏡大師一個口信,請錢大人有空去一趟飛雪寺。

    文氏不由奇了,怎麼會這樣呢?難不成那丫頭的八字跟兒子的不合?如果只是這樣,明鏡大師照實批復就是,又何必請老爺親自過去一晤?

    晚上,文氏將此事告知錢鵬陽。錢鵬陽也覺得很奇怪,不過是合個八字而已,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單單的請他過去做什麼?

    錢鵬陽心裡好奇,但縣裡事情多,他又過了好幾天才抽出時間出城去飛雪寺。

    飛雪寺在城外的翠峰山的山腰上,因寺內外種了很多櫻桃樹,每到花期,潔白的櫻花在春風中簌簌地落下來,好似冬日飛雪一般,因此而得名。

    錢鵬陽在山腳下下了馬車,順著長長的石階慢慢爬上去,大約走了三刻鐘的時間,才到了寺前。

    錢鵬陽與明鏡大師是老熟人了,兩人都嗜好下棋,是多年的棋友。說起下棋,錢鵬陽在合江這個小縣城裡還真的難得尋覓到幾個棋友,比如趙世華吧,各方面都很能幹,但卻不會下棋。在這裡,除了明鏡大師,也就縣學裡的周夫子勉強還能陪著他下幾盤。

    錢鵬陽輕車熟路地走進寺裡,徑直來到明鏡大師的禪房,只見明鏡大師已經焚香擺好了棋盤,現在正在煮茶等候。

    「咦,這茶葉好香!」錢鵬陽吸吸鼻子,立即循著茶香靠了過去。「這茶怎麼這樣香?」

    「呵呵,香吧?這可是傳聞中的竇氏清茶!」

    「竇氏清茶?」錢鵬陽一驚,不由起身跑到門口看了看,沒見到人這才鬆了口氣。他關好房門回來重新坐下,這才小聲道:「大師,您上哪兒看來的?這個名字可是提都不能提的,您不知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4 AM

第四十七章 早夭之命

    「阿彌陀佛,不過是一壺茶而已,大人何必如此小心。現在可不是太宗朝了,這茶可是從宮裡流傳出來的,大人只管放心品就是。」明鏡大師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讓錢鵬陽也不由得安定下來。

    「哦?真是從宮裡傳出來的?」錢鵬陽接過明鏡大師遞過來的茶,先是深深嗅了嗅茶香,而後才淺淺地抿了一口茶水。「好茶!」

    「據說是三皇子從內書房中看到了竇氏清茶的記載,命人炒制成功的。現在,京城裡這種清茶可是要十兩銀子一兩的。」明鏡大師下得一手好棋,更是好茶,去年雲遊到京城,這才回來沒多久。

    「十兩銀子?也太貴了點吧?」錢鵬陽畢竟只是個縣令,一個月俸祿有限,要不是還有其他孝敬以及家族的支持,光靠他那點俸祿,不說請師爺了,就是家裡那幾個小妾只怕都養不起。「大師這茶是人家送的吧?」

    錢鵬陽很明白,明鏡大師雖然佛法高森,很是得人敬重,卻是走的苦修一道。他從不斂財,有人奉上香油錢,他轉手就交到寺裡,一兩銀子都不會留。每次他出去雲遊,一路上都是一邊化緣一邊行醫的。

    只見明鏡大師點點頭,似乎在遙想送他茶葉的那位施主,過了一會兒他才輕歎道:「直到吃了這竇氏清茶,老衲才真正明白何為茶。對了,隨著這竇氏清茶,京裡還流傳著一首茶的寶塔詩,大人可曾聽聞?」

    錢鵬陽搖頭,他離京已久,雖然朝廷一直有邸報送來,卻哪裡會寫這等閒雜之事?

    明鏡大師面帶微笑,轉身從自己身後的抽屜裡取出一張寫了字的素箋來遞給他。

    錢鵬陽接過一看,不由得雙眼一亮。只見那素箋上寫著: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淨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豈堪誇。

    「果然好詩!好詩配好茶,今日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

    錢鵬陽看著這首詩一連念了兩遍,很快就背下來,又自己默誦了一遍,越念越覺得這詩好。明鏡大師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就自己品茶,不再言語。

    過兒一會兒,錢鵬陽似乎冷靜下來了。他將那素箋還給明鏡大師,又喝了一口茶,只覺口齒留香,不禁再次歎道:「原來茶葉裡什麼都不加,反而更具清氣,方顯茶之本味,令人回味無窮!對了,大師特意請我來,就是來品茶的?」

    明鏡大師長著一張圓臉,一雙小眼睛,平日裡總是笑瞇瞇的,看起來很是慈祥,但聽了錢鵬陽的話,他卻忽然放下茶盞,面色嚴肅的問道:「前幾日夫人送過來的八字是二少爺的?婚事可曾定下來了?不知女方和大人關係如何?」

    錢鵬陽見明鏡大師如此慎重的樣子,心情也不禁也跟著沉重起來。

    「怎麼?那八字可是有什麼不好的?」

    明鏡大師皺著眉搖搖頭,帶著幾分疑惑道:「從八字上看,此女本是早夭之命,應該活不到現在才對,是以老衲算不出來。」

    「啊?」錢鵬陽震驚了,那丫頭竟然是早夭之命?「可是,我看那丫頭身體很好啊,又聰明伶俐的……」

    明鏡大師點點頭道:「老衲疑惑就疑惑在這裡,所以才想問問清楚,這到底是哪家的丫頭?是不是有什麼人幫她逆天改命了?」

    錢鵬陽搖搖頭道:「不瞞大師,這丫頭正是趙師爺家的姑娘。趙師爺雖然在我身邊的日子還不長,但也還算知根知底的。倒是從未聽他提起過什麼逆天改命之言。哦,對了,趙師爺倒是說過,這丫頭三歲上得過一次重病,差點就沒留住。」

    「三歲上?應該就是那一次了。趙師爺的為人老衲也聽人說起過,倒是難得。既然如此,不如大人找個機會,請那小姑娘來一次飛雪寺,讓老衲看看相如何?」

    錢鵬陽當即應道:「下個月觀音菩薩誕辰,我讓內人帶她們母女一起來上香。」

    當下約定好,錢鵬陽在飛雪寺盤桓了兩個時辰,與明鏡大師廝殺了好幾盤,這才下山坐上馬車回縣城。

    回到府裡,錢鵬陽悄悄將事情與文氏說了一遍,文氏也極為震驚。若那丫頭已經逆天改命了還好,若不是,萬一現在訂了親,沒過多久孩子就夭折了,外人不明緣由,豈不要說自己的兒子命硬克妻?

    「要不,這件事情就算了吧!」文氏不想沾染這樣的麻煩。

    錢鵬陽點點頭道:「此事不急。但不管如何,我們既然知道了,你還是帶她們母女一起上山給明鏡大師相看一下吧!若那丫頭的命格還有沒改,也好讓明鏡大師給想想辦法。趙師爺極為疼愛這個丫頭,要是真的有個什麼,只怕他承受不住。」

    文氏將心比心,也捨不得讓那樣聰明的孩子被老天爺收回去,便對錢鵬陽道:「那老爺找個時間跟趙師爺說說,就說二月十九觀音菩薩誕辰日我要去飛雪寺上香,若趙太太有空,想請她們母女一起去。」

    趙鵬陽點點頭,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趙師爺九月要去參加鄉試,可不能讓那丫頭出事影響趙師爺的心情。若那丫頭的命真的已經改了,他倒是很喜歡跟趙師爺做親家的。

    卻說楊氏自從那次到錢府見過文夫人,便一直等著文夫人的消息,不料一等就是十來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只當是錢大人看不上趙家的家世不同意這門婚事,也只好作罷。

    這些日子,周姨娘失寵,周家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出來的消息,知道與趙師爺一家有關,心中惱恨,便處處打壓顧家的生意。

    顧勝文發覺之後親自去了一趟周家,將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周家理虧,卻怪顧宛娘看不起周姨娘在先,因此明面上雖然沒說什麼,心裡卻將顧家和趙家一起惱恨上了,暗地裡也沒少找顧家麻煩。

    沒有周家的幫襯,顧家的生意自然要受些影響,但顧家新開的銀樓因為款式新穎,倒是影響不大,而顧家即將開張的香油坊,才是賺錢的生意。為此,對周家的做法,顧勝文顧勝武兄弟絲毫不在意。再說了,到時候是周家的姑娘嫁到他們顧家來,他們顧家有什麼好怕的。周家要是不心疼自家姑娘,不怕嫁過來受氣,那現在就儘管折騰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5 AM


第四十八章 生日禮物

    二月初五,是安然五歲生日。

    趙家老家沒有來人,一來遠,二來不過是個丫頭的零散生日,也沒有必要操辦。趙世華雖然疼愛女兒,但也覺得小孩子的生日,沒有必要操辦,只打算自己一家人弄點好吃的慶祝一下就完了。但孩子們好不容易有個由頭可以好好玩耍,顧少霖和趙安齊便鬧著要給妹妹過生日。

    趙世華想著安然長這麼大,連滿歲都沒有辦過,雖然說孩子不宜辦生,怕折了福氣,但讓孩子高興一天應該無妨。於是,這天顧少霖和趙安齊都得了特許,跟夫子告了假,上午的課結束就到趙家陪著安然玩半天。而顧庭芳過年的時候回了外祖家,還沒回來,安南在縣學,又剛剛上學不久,不好請假,便也罷了。

    對於生日,其實安然心裡很矛盾。她既想早點長大,又害怕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不必裝乖巧賣萌,就可以想說什麼說什麼了;可長大了就要出閣兒,她可不以為爹娘真能因為疼愛她就不讓她嫁人。安然心裡其實一直在擔心這件事情。哥哥一直在她心裡,她不想嫁給別的男人。她的身體連哥哥都沒有給,怎麼能給別的男人?

    雖然孩子的生日不宜大肆操辦,但外祖母和外祖父連兩個舅舅都有送東西過來。

    外祖父送的是一個精巧的葫蘆狀的碧玉墜,可以當扇墜,可以掛在腰帶上壓裙角,還可以用紅線串起來當項鍊的墜子。外祖母送的是一對珍珠小耳墜。那珍珠只比米粒大一點,用銀絲串著,難得的是兩顆小珍珠無論形狀大小色澤都一模一樣,倒是很適合她這樣的小孩子戴。

    大舅舅最簡單,直接送了一個荷包,裡面是一個二兩重的皮猴狀的金錁子。

    安然一會兒摸摸玉墜子,一會兒看看金錁子,一會兒又摸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墜,真是越看越喜歡。玉墜子、金子、珍珠!這還是安然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擁有這麼貴重的東西。想起兩年前的這個時候還吃不飽,每天被人指桑駡槐;去年這個時候勉強能填飽肚子;再想想現在的日子,叫安然如何能不興奮?

    小舅舅送的最費心思。他送的是幾顆果苗,有荔枝、楊梅、橘子、桂圓、楊桃,還有香蕉。

    「可惜找不到那個鳳梨。」顧勝武很遺憾地說,「聽說嶺南還有幾種果樹,叫什麼芒果、榴槤、山竹、椰子什麼的。只是不適合我們這裡生長,等以後舅舅親自去嶺南看看,能不能帶回來種。」

    「謝謝小舅舅!」小舅舅的這份心意,比金啊玉啊的更讓她感動。

    顧勝武帶著人將這些果苗都種到院子裡,叮囑安然別澆太多水,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舅媽楊氏送得實在。她送的是兩匹布料,一匹是上好的米白色細麻布,還有一匹淺粉色的綢緞。安然不懂綢緞,只看著顏色鮮亮,綢緞本身有著天然的紋路,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反光。據舅媽說,這是一匹素色杭羅,這一匹就要十幾兩銀子呢!

    安然咂舌,這也太貴了。鄉下人辛勞一年能攢下二兩銀子就不錯了,這一匹綢緞就要十幾兩銀子,果然是有錢人的奢侈品。安然都捨不得讓娘親拿這個做衣服了,留著換銀子多好?

    對於穿的,反正現在都是天然布料,安然一點都不挑。其實她覺得細麻布做的衣服也挺好的,反而是這絲綢的,一不小心要是掛破了,哪怕只是滑了絲,那還不得心疼死?而舅媽有意提起這一匹綢緞的價格又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顯擺她送的禮重麼?

    午飯前,趙安齊和顧少霖就從學堂回來,但讓安然想不到的是,強尼居然也跟著來了。

    聽說今天是安然生日,強尼也請了半天假,非要跟著他們一起慶祝。其實誰不知道他啊,不就是想跟著一起玩嗎?他本來就帶著一匣子糕點,但覺得用這個當生辰禮物似乎輕了點,吃了午飯非要出去再買點東西當禮物。

    幾個孩子一聽,都是心動不已。要是能出去逛街,那該多好?

    於是,幾個孩子都去纏著趙世華,想要陪妹妹街上去玩。

    趙世華很頭疼,自己的孩子罵一頓就算了,可還有錢大人家的公子呢!而且,看安然的樣子,似乎也是想要出去玩的。

    「這樣吧,你們才吃了飯,先在家裡休息一會兒,我去稟報大人。如果大人同意,你們就一起出去。」趙世華也算是妥協了。

    孩子們歡呼一聲,便去做準備了。

    既然要出門,自然要帶上私房錢的。顧少霖趕緊回顧家取自己的私房錢,讓安齊安然一定要等他。強尼本來也想回去拿錢,但是又擔心被爹爹扣下不讓出來,掂量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回去的好。大不了等會兒上了街找顧少霖借一點就是。

    趙世華到了衙門把事情跟錢大人說了,錢鵬陽想著也不能不給趙師爺面子,再說兒子這段時間學業上也有進步,便同意了。只是讓幾個孩子自己出門,他可不放心。想了想,錢鵬陽乾脆讓錢銳跟著幾個孩子一起去,同時悄聲交代他記得帶銀子順便給安然買份禮物。

    卻說錢銳親自來到趙家,帶著四個孩子一起出門,也沒讓其他人跟著,只強尼身邊有個十歲的小廝羊毫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

    幾個孩子難得出來逛街,可是高興壞了。顧少霖說去茶樓裡聽人家說書,強尼說去街上看雜耍,趙安齊說去點心鋪子買點心吃,幾個孩子爭執不下。錢銳雙手環胸,含笑看著幾個孩子慢慢商量。

    幾個孩子都覺得自己選的地方最好玩,但強尼畢竟是縣令大人的少爺,趙安齊先讓步,側身問安然道:「妹妹,你說我們去哪兒好?要不晚一點去買糕點吃?」敢情他說要去糕點鋪子,只是想著妹妹喜歡吃糕點。

    這時,顧少霖和強尼才想起來他們是陪著安然出來玩的,借了給人家慶生的名頭,竟然忘了問人家的意見,都有些不好意思。

    安然笑瞇瞇地說:「我們有一下午的時間呢,你們爭什麼?不如我們先去附近的點心鋪子買點心,然後一邊吃一邊往雜耍的地方去。我們可以一路走一路逛,看到有趣的鋪子就進去看看,看到好吃的也可以買一點。等看過雜耍,大家都走累了,便找個有人說書的茶樓坐下喝茶聽書休息。這樣豈不是好?」

    「好!」趙安齊連連點頭,「妹妹就是聰明。」

    顧少霖也點頭笑道:「表妹最聰明了。」

    強尼也拍手笑道:「好,就聽趙家妹妹的!」

    錢銳含笑看著安然,暗忖:難怪自己這個小霸王似的弟弟每天都惦記著給這小丫頭送點心,果然聰明。這才五歲吧?不知道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

    於是,由熟悉各條街道的錢銳帶路,先去了最近的點心鋪子,買了些平時不常吃到的小點心,又去乾果鋪子買了一點乾果,一人荷包裡裝一點,便嬉笑著往西區去。據說,西區那邊才有玩雜耍的,但也不是每天都有,要碰運氣。

    安然身上有兩個荷包,她一個裝了紅棗,一個裝了松子,糕點在哥哥手裡拿著,想吃的時候就管哥哥要。

    錢銳看著安然那張小嘴幾乎就沒停過,吃了這個吃那個,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跟只小松鼠似的,不由暗自好笑。這才像個孩子嘛,有時候他都覺得這丫頭的聰明勁不像個孩子。

    路過墨香齋的時候,錢銳帶著大家進去,讓強尼幫安然選了一套文房四寶,說是送她的生辰禮物。

    安然見這些東西都是用得著的,也不是很貴,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而後,她便轉身對著強尼甜甜一笑道:「多謝二少爺,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誰知顧少霖見了,眉頭一皺,隨即取下一個白玉扳指來,非要送個安然當生辰禮物,讓安然很是頭疼。雖然安然不算很懂玉,但也看得出來,這是塊好玉,觸手溫潤,質地非常的細膩。所謂黃金有價玉無價,這麼貴重的東西,她能收麼?

    「表哥,這個,這個太貴重了,囡囡不能要。」安然將那白玉扳指還給顧少霖。

    顧少霖一臉受傷的表情,怒道:「為什麼不要我的東西?」

    安然只好再說一遍:「這個太貴重了,要不然表哥換一樣吧?要不表哥也送一套文房四寶好了,要不然送我一本書也成啊。」

    顧少霖看著一旁放著的強尼送的文房四寶,冷哼一聲道:「難道跟別人送一樣的就有意思?我偏不跟人家送一樣的,我就送這個!你要是收了別人的禮不收我的,以後我就……我就……」

    顧少霖威脅了兩句,到底沒有說出來以後就怎樣。

    安然為難地看著一旁的哥哥趙安齊。

    安齊撓撓頭,有些弄不懂妹妹和表哥到底怎麼回事。不就是一個生辰賀禮麼?妹妹為什麼不要?表哥又為什麼一定要送那個?很貴重?貴重了反而不好嗎?安齊想不明白,表哥又不是外人,送個禮物無論貴重與否,應該都沒有關係吧?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謝謝表哥。」安然無奈地接了過來,小心地放入衣裳的內袋裡,想著明天讓娘親給舅舅送回去就是。

    錢銳看著顧少霖紅眼跺腳的樣子,再看看安然無奈的模樣,忽然覺得好笑。這個小丫頭真有意思,小小年紀就知道分寸,貴重的東西她居然不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18 12:06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逛街

    今天強尼的運氣實在不怎麼好,因為今天玩雜耍的沒有出來。他在附近的攤子上打聽,據說,只有逢大集的上午才有人玩雜耍。所謂的大集,是每個月的逢五和逢十日,比如初五、初十、十五、二十、廿五。

    沒看到雜耍,也沒有安然一直想吃的冰唐葫蘆。安然暗自歎氣,為什麼所有的穿越女都能吃到冰唐葫蘆,可是她走了幾條街都沒有看到有人賣呢?難道因為她不是主角?人家三皇子才是?

    不過,一路上看到各種各樣的鋪子,也算開了眼界了。

    幾個孩子對什麼都好奇,除了棺材鋪子錢銳堅決不讓他們去,其他的店他們都忍不住進去逛了一圈。從書鋪、雜貨到布莊,甚至連人家賣傢俱的,他們都進去指指點點,倒是讓安然長了不少見識。安然現在總算知道黃花梨、楠木和酸棗木的區別了,同時也從這些傢俱的雕花上學了些別致的花樣和造型,或許可以用在首飾上。至於安然在書中看到過的小葉紫檀,這種小地方肯定是沒有的。

    忽然看到有當鋪,幾個孩子又來了興趣。強尼還扯下身上的玉佩故意去問價。掌櫃的看進來的是幾個孩子,只當是背著大人出來典當了東西好玩耍的,自然不肯放過這等肥羊。他從玉佩的材質到造型一一評說下來,聽起來似乎頭頭是道,結果卻把東西貶得一文不值,最後只出五兩銀子。氣得小霸王拍桌子大罵奸商,還說要封了人家的店,把黑心的奸商抓去坐大牢。

    錢銳擔心事情鬧大了父親不高興,這才出面將幾個孩子領走,只是離開的時候冷冷地瞥了那掌櫃一眼。這是周家開的當鋪。那掌櫃的只覺得錢銳似乎很面善,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竟然是縣尊大人的公子,悔得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卻又不敢向主家稟告。

    後來經過金銀鋪子,幾個孩子也跑進去看。

    安然是設計師,自然要多看看別家的風格。錢銳見她看得認真,不由湊過去問道:「喜歡什麼?我買給你。」本來剛才二弟給安然買了一份生日禮物就行了,但他越看越覺得這丫頭可愛,忍不住也想給她買一份禮物讓她高興一下。

    「謝謝大少爺,我再看看!」安然回頭對著錢銳甜甜一笑,又仰著小腦袋繼續看。

    那鋪子的掌櫃認識縣尊的大少爺,雖然見安然他們幾個都是小孩子,還是很熱情地招呼著,安然看不到的,他還取下來放低了給她看。安然慢慢地看了一圈兒,而後便招呼哥哥表哥走,至於強尼,那小子早有些不耐煩了。

    出了門,錢銳奇怪地看著安然問道:「怎麼,都不喜歡嗎?要不我們去顧家的銀樓?顧家請了好師傅,倒是打了不少別致的花樣出來,其他銀樓都是沒有的。」

    安然含笑點頭,她也想去看看。一來看看師傅做出來的成品與自己畫的圖有多大的差距,二來也聽聽顧客的反應。

    來到顧家銀樓,掌櫃的看到自家大少爺帶著人過來,自然是熱情地招待著,又是送茶羹,又是上點心。顧少霖和強尼都對這些不感興趣,隨意看了幾眼就坐下來休息,倒是趙安齊陪著安然挨個兒看了過去。看到自己妹妹畫的圖變成了精美的首飾,他心裡就升起一股自豪感來,彷彿那圖是他畫的一樣。

    錢銳看安然惦著腳尖趴在櫃檯上的樣子,忍不住過去將她抱起來看。

    因為現在沒有玻璃櫃檯,所有的首飾都是放在盒子裡展出的。顧家櫃檯的設計也與眾不同,是一頭高一頭低的,盒子傾斜著放置,能讓顧客看得更清楚。顧家的銀樓還根據首飾的不同顏色和式樣用了不同的盒子,下面墊著或深或淺的細棉布,以期更好地襯托出首飾的精美來。

    「大少爺,囡囡自己看就好。你放我下來吧!」安然確實趴累了,但她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被一個少年抱在懷裡,還是覺得很不自在。

    錢銳笑著搖頭道:「你墊著腳尖也不累?沒事,你還小呢,也不重,大哥哥抱得動你。你想去哪兒指一指就行了,大哥哥都聽你的就是。」

    安然無奈,她還真找不到好理由拒絕。最後她只能安慰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呢,她才五歲,還是不要想太多,老老實實當個小孩子就好。

    錢銳抱著安然,只覺得懷中這個小小的孩子香香軟軟的,不知不覺中竟然從心底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柔情來。

    安然仔細看了幾套首飾就知道實物和設計圖的差距了,其他的首飾便只掃了個大概,就讓錢銳把她放下來。

    「不看了?」錢銳奇怪地問。之前在趙家的銀樓,她可是看得很仔細呀。這顧家銀樓的東西不是比趙家的好看多了麼?比如那小魚的,那蝴蝶的,那樹葉的,就別致得很啊!

    安然點點頭道:「不看了,我們出去吧,找個有人說書的茶樓。」

    「就沒有喜歡的?」錢銳蹲下身將安然放下來。

    安然掩著嘴湊近他耳邊小聲道:「我就是來看看的,可沒打算買。」

    「哦?為什麼?」錢銳也學著她的樣子掩著嘴小聲問道。

    安然忽然臉一紅,低著頭道:「這些東西都好貴。而且,我只喜歡看,不喜歡戴。戴著總感覺不舒服。」

    安然是忽然覺得自己和錢銳靠得太近了臉紅,錢銳卻以為她是因為囊中羞澀而臉紅,當即大方地應承道:「沒關係,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我幫你買。就算不戴,留著看也好啊!」

    安然搖搖頭,不能說實話,只能裝出一副聽話好寶寶的樣子道:「謝謝大少爺,但是爹爹說過,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

    說完,安然便轉身招呼哥哥表哥強尼道:「走啦走啦,我們去茶樓聽說書。」

    錢銳與掌櫃的招呼了一聲,跟在幾個孩子後面走出來,又帶著他們去有說書的茶樓。

    按說現在不過申時,也不是飯點,茶樓裡應該沒有多少人才對,沒想到等他們來到茶樓裡,居然到處都坐滿了人。掌櫃的見是縣令的公子,好說歹說,才將兩桌客人勸到一桌去,給他們騰出一張桌子來。

    很快安然就知道為什麼這茶樓生意這樣好了。原來,說書的竟然說的是射雕,今天說的是黃蓉郭靖剛剛認識不久遇到歐陽克那一段。

    聽到熟悉的段子,安然的表情很是古怪,好在所有人都被說書的吸引住了,沒有注意到她。

    安然幾乎可以肯定,這又是那位三皇子的傑作了,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盜版射雕,這對他有什麼用呢?安然實在想不出來。不過,安然竊以為寫射雕其實比寫三字經安全。三字經人家都抄了,自然也不差一本射雕。她幾乎可以想像,以後還會有神雕有倚天屠龍有天龍八部……

    強尼、顧少霖和趙安齊都是第一次聽,只覺得新奇好聽得不得了,而錢銳顯然是聽過的了,但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可惜的是,說書人說到要緊處就停了,來了一個「若知後事,請聽下回分解」便走了,似乎要趕去另一個茶樓。

    三個男孩子聽得意猶未盡,心癢難耐,便想纏著說書人把前後的故事一塊兒講給他們聽。

    還是錢銳懂事,將自家的小霸王拉開,又對說書人說了聲抱歉,就要把幾個孩子帶回家去。

    幾個孩子正聽得有趣,哪裡肯跟他回去。

    「真的不回去?這一出射雕英雄傳我可是聽了好多遍了,本來想講給你們聽的,既然你們都不想聽,那就算了吧!」錢銳微微仰著頭,故作姿態道。

    「真的,真的?大哥你聽過好幾遍了?」

    「大少爺你真的要講給我們聽?」

    錢銳吊足了幾個孩子的胃口,這才慢吞吞地應承道:「如果你們乖乖跟我回去呢,我就將我聽過的講給你們聽,要是你們不聽話……」

    「我們聽話,聽話,大哥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都聽大少爺的!這,我們這就走!」

    三個男孩子高興壞了,巴不得兩步就能到錢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2:58 AM


第五十章 我是一隻小小鳥

    錢銳帶著幾個孩子來到內書房,讓丫頭送上茶點,便讓她們退到外面去。

    像這樣一本英雄俠義小說,別說像錢銳這樣的熱血少年,就是小孩女子聽了也要入迷的。錢銳自然是每場不落的都聽過了,好些場還不止聽了兩遍。

    幾個孩子圍著錢銳,聽得那叫認真激動啊。可惜,沒多大一會兒,錢銳也來了一句:「現在咱們縣城裡的說書人就說到這裡,後面的估計要下個月才能聽到。」

    「啊?沒有了?」

    「怎麼就沒有了?」

    「咦,我妹妹呢?」

    強尼和顧少霖忍不住追問後面的故事,而趙安齊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妹妹。剛才他聽得專心,都不知道妹妹去哪兒了。

    錢銳卻一點不擔心,他把外面的侍女叫進來問了一聲,就知道安然去花園裡玩去了。

    於是,他又帶著三個孩子去花園找安然。

    安然側身坐在花園中假山上的一座小小的六角亭裡,兩隻小短腿輕輕搖晃著,背靠著紅漆廊柱一邊剝松子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賞著眼前的玉蘭櫻花和春風。亭子位置比較高,花枝都伸到亭子裡來了,讓她這小小的個子也觸手可及。

    夕陽的金光照在她笑意盈盈的小臉上,這逍遙的樣子也實在太耀眼了些,渾然不覺自己臉上的幸福快樂晃花了別人的眼睛。

    「她哼的是什麼曲子?似乎挺好聽的。」錢銳問道。

    安齊皺眉,妹妹有時候是會哼一些奇怪的曲子,據說都是她做夢的時候在仙界學的,可這話不能對別人說,因此他只能搖頭。

    顧少霖疑惑地說:「我好像聽到一句什麼小鳥?」

    「不管,讓她唱給我們聽就知道了!」強尼果然不負小霸王的美譽。

    安然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笑問道:「故事講完了?」

    「講完了。你怎麼不聽?這麼好聽。」強尼幾步跑上去,拉著她的手就坐在她身邊,急切地問道,「你剛才哼的什麼曲子?再唱一遍給我聽聽。」

    安然耍賴道:「沒有啊,我隨便哼哼的。」

    「那也再哼一遍給我聽。你剛才唱了小鳥,我就要聽這個!」強尼看著安然還在剝松子吃,又加了一句道,「你唱給我聽,等會兒走的時候,我讓人給你裝一包核桃好不好?」

    安然看著亭子外面的櫻桃花,忽然咬著手指問道:「二少爺,你們家的櫻花樹花謝了會長櫻桃嗎?」

    強尼立即笑開來,得意地說:「當然,要是不結櫻桃,它開花做什麼?原來你喜歡吃櫻桃啊?沒問題,等櫻桃紅了,我讓人摘了給你送過去。」

    「好啊,好啊,囡囡最喜歡吃櫻桃!」安然笑著連連點頭,心中卻在想著,櫻桃樹開的花才長櫻桃,櫻花樹就只開花。這花看起來差不多,她怎麼知道這是櫻桃還是櫻花?

    這時,錢銳跟在顧少霖和趙安齊後面也上了小亭子,他看著安然一臉饞樣,又想起方才她一邊剝松子一邊哼曲子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你這張小嘴還真是忙!」

    安然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嘟著嘴不說話。

    顧少霖見了,忙哄道:「表妹別生氣,你喜歡吃什麼,明天我給你買。」

    趙安齊遲疑了一下道:「天色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他有點擔心妹妹太小,不小心說出做夢去過仙界的事情。爹爹叮囑過,這件事情萬萬不能告訴別人的。

    錢銳笑道:「不用著急,等會兒趙師爺會過來接你們回去的。」說著,他又好奇地看著安然道:「剛才哼的什麼,再唱給我們聽聽?明天送你一包蓮子,如何?要不核桃?還是松子?你喜歡吃什麼?」

    安然撇撇嘴,難道她就這麼貪吃麼?不過看這幾個人的樣子,似乎她要是不唱就不放她回去了。她想了想道:「那是我自己隨便哼的,你們聽了不許笑,不許告訴別人!」

    強尼立即應道:「行,我們都答應你。快唱吧!」

    顧少霖也拍著胸脯一副你放心的模樣保證道:「好,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錢銳也笑著摸摸安然的頭:「都聽你的就是,小丫頭快唱吧。」

    等幾個人都答應下來,安然才無奈地在心裡歎了口氣。剛才她哼的是什麼來著?好像是我是一隻小小鳥?想了想,她才開口唱道: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永遠都吃不飽……」

    錢銳趕緊握拳抵著嘴,擔心自己笑出聲來。這唱的,可真是這小丫頭的心聲啊。難怪總見她小嘴不停地吃呢!

    強尼和顧少霖也一臉古怪地看著安然,只覺得這曲子真是有意思,但他們答應了不笑的,心裡想要笑也只能忍著。

    安然不看他們的怪樣子,繼續唱道:

    「也許只有吃得很多才能夠長高……」

    錢銳一聽,忍不住笑得更歡,這小丫頭還會為自己貪吃找藉口呢!

    強尼和顧少霖卻是一臉恍然之色,原來她是想要趕快長大才這麼能吃的啊!也是,他們小時候,娘親也是這麼哄他們的,說多吃一點,就能早點長大。

    安然忽然雙手虛捧著臉,而後慢慢伸展開,兩隻短短的胳膊做出一個開花的樣子來,同時唱道:

    「盼望能有一張迷人的相貌,把所有人都迷倒……」

    錢銳瞪大了眼睛看著安然,眼睛裡滿是壓抑不住的驚詫的笑意。小丫頭這麼小就想著長大了變美女?還要把所有人都迷倒?哈哈哈,這小丫頭也太有趣了!

    強尼和顧少霖卻是一副震驚的神色,原來她長大了想變漂亮?也是,所有的女人都想長得漂亮的。而安齊卻紅著臉,又羞又急地看著安然。妹妹唱的這個曲子很有意思,可是,也太羞人了吧?

    安然彷彿沒有看到這些人的古怪神色,繼續唱道:

    「最後發現只有一種方法,使用朦汗藥……」

    呃?錢銳怔了一下,繼而瞪大了眼睛。使用朦汗藥?這丫頭還知道朦汗藥?

    而強尼顧少霖和趙安齊卻都在疑惑,那個朦汗藥到底是個什麼藥?

    「我是一隻只只只小鳥,因為吃的太多已經飛飛不高……」

    終於唱到小鳥了。安然鬆了口氣,其他人卻是一臉興奮期待地看著她,不知道她還能唱出怎樣有趣的東西來。

    「我尋覓一棵棲息的樹已被我壓折了,這樣的重量算不算太高……」

    「撲哧!」

    錢銳第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丫頭實在太有意思了。隨即,強尼也哈哈大笑起來,顧少霖和趙安齊也是一臉忍笑的表情看著她。

    安然生氣了。只見她忽然站到亭子的木椅子上,漲紅著一張粉嫩的小臉,氣呼呼地指著錢銳和強尼道:「說話不算話!你們笑話囡囡,不唱給你們聽了!」

    錢銳忽然彎腰將安然抱起來高高地舉在空中轉了兩圈兒,這才將她抱在懷中,低頭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忍不住笑道:「你這小丫頭,也太有意思了。還想把所有人都迷倒?嗯?還知道朦汗藥?你也知道吃得太多會把樹壓折了?哈哈,哈哈哈哈……」

    安然怒瞪著錢銳。說了不許笑她的,他說話不算話!而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親了她!

    「放我下來!男女授受不親,你是登徒子!壞人!」

    錢銳一愣,隨即便抱著她笑得更歡了。這丫頭才多大?就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還知道登徒子?

    「好了好了,是大哥哥不好。大哥哥剛才忍不住親了然姐兒,然姐兒長大了給大哥哥當新娘子好不好?」

    什麼?居然誘騙小女孩?難道他有戀童癖?安然覺得自己被調戲了,不禁怒瞪著錢銳。你還能不能再無恥一點?

    而這時強尼忽然撲過來道:「大哥,你把趙家妹妹放下來!她是我媳婦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02 AM


第五十一章 小鳥的桃花


    啊?她怎麼又成了強尼的媳婦兒了?安然立即反駁道:「胡說,胡說!囡囡要做爹爹的心肝小寶貝,不做別人的媳婦兒!」

    這時,錢鵬陽帶著趙世華繞過假山走到了亭子下面,見錢銳抱著安然,而強尼卻在拉扯錢銳,都不禁愣了一下。

    安然看到爹爹,高興地叫道:「爹爹,爹爹!」

    趙世華趕緊跑了上去。

    安然立即向著爹爹伸出手去,要爹爹抱。

    錢銳頗為不捨地將安然交給趙世華,回頭對父親和趙世華笑道:「爹,趙師爺,然姐兒可真是聰明有趣。」

    安然摟著爹爹的脖子,歪著腦袋依戀的埋在爹爹的頸窩裡,斜著眼睛氣呼呼地瞪著錢銳。登徒子!戀童癖!

    趙世華謝過錢銳今天幫忙帶孩子,便將安齊安然兄妹和顧少霖領了回去。

    強尼本來還想問問清楚,趙家妹妹究竟是誰的媳婦兒,卻被大哥瞪了一眼,只好閉上嘴,把即將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晚飯後,錢銳趁著弟弟回房去了,爹爹也去內書房看書去了,猶豫了一陣,忽然又轉回文氏的院子。他先將母親貼身的媽媽侍女都打發出去,這才湊到文氏身邊,小聲道:「娘,我想等然姐兒長大,好不好?」

    強尼躲在門外聽到這句話,忙跑進來,抗議道:「大哥你太過分了,趙家妹妹是我的媳婦,你怎麼能跟我搶?」

    文氏這才反應過來錢銳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你們兄弟兩個……」不過是帶著那丫頭逛了一次街,怎麼兩個兒子都被那丫頭迷住了?

    「誰讓你偷聽大人說話的?出去!」錢銳瞪著強尼怒斥道。

    強尼本來是有些怕這個大哥的,但是現在娘親在,他背後有人,就不怕錢銳了,反而據理力爭道:「娘說了,會讓趙家妹妹給我當媳婦兒的,大哥你怎麼可以跟我搶?娘,你看大哥,他也太無恥了!居然跟自己的弟弟搶媳婦兒!」

    錢銳皺眉,難道爹娘真的打算要將那丫頭定給弟弟?

    「娘,你給甯哥兒和那丫頭定親了?」

    文氏頭疼道:「還沒有……」

    錢銳當即對強尼義正言辭道:「這不是還沒有嘛!你是弟弟,要懂得謙讓,大哥都還沒娶親呢,哪兒輪得到你?」

    「哇——娘,您看大哥凶我!」強尼一下子跳到文氏懷中不依地扭著身子,要母親給他做主。

    文氏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她嚴厲地看著錢銳,不滿地斥責道:「你沒事逗你弟弟做什麼?」

    錢銳眨了下眼睛,疑惑地看著娘親,難道娘親以為自己只是在逗弟弟玩?這怎麼可能?他怎麼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來說笑?

    「娘,兒子是認真的。那丫頭有趣得很,我喜歡她……」

    「銳兒!」文氏提高了音量道,「你今年多大了?那丫頭才多大點?」

    錢銳有點心虛,但還是據理力爭道:「娘,兒子知道我跟那小丫頭年齡差得大了點,但是我願意等她。最多十年,她就能嫁人了。要是您著急,再等個八年,她也有十三歲了,勉強也就可以嫁人了。正好這幾年的時間讓兒子心無旁騖地讀書……」

    「你不用說了。」文夫人冷下臉來,「我不管你是認真的也好,玩笑的也罷,這都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別的,只年齡不相當這一條我和你爹就不會答應的。你是長子,傳宗接代是你的責任,你今年已經十九了,好多跟你一樣大的都當了爹了。我和你爹也由不得你挑揀了,你的婚事今年之內一定會定下來,最遲明年年底,就把人給你娶回來!」

    「娘?!」錢銳震驚地看著滿面寒霜的母親,看著在母親懷中得意地沖著自己齜牙咧嘴的弟弟,心中怎麼想都不甘心。「您真的想把那丫頭訂給二弟?」

    「甯哥兒,你先回去!」文氏拍拍小兒子的臉,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娘好好跟你哥哥說說話。」

    強尼見娘親說了肯定不會把趙家妹妹訂給哥哥的,也放了心,猜測著這是要訓斥大哥,便乖巧地點點頭出去了。

    「娘?」錢銳看弟弟出去了,這才走到文氏身前,緩緩跪了下去。

    「先跟我說說,那丫頭才五歲,你喜歡她什麼?」原本文氏是有些喜歡安然的,但看到自己十九歲的兒子居然都被那小丫頭迷住了,她心裡就不喜了。居然讓自己兩個兒子爭起來了,這還了得?

    錢銳不笨,一看娘親這架勢,就知道自己一時思慮不周,只怕連累了那個小丫頭。他低著頭,想了想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那個小丫頭很有趣。」

    「怎麼個有趣法?」文氏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問道。

    「就是,就是看她很會吃東西,吃得很香,她還義正言辭地說吃得多才能長得高,覺得很可愛……」

    文氏眉頭閃動了一下,面色微微變得古怪起來。

    「哪有小孩子不貪吃的?就為這個?」

    「可是兒子見到的那些大家閨秀,一個個吃東西總是用袖口掩著嘴,不過吃一點點就假惺惺地說吃飽了,兒子看了膩煩得很。那丫頭一張小嘴就沒有停過,一會兒吃松子,一會兒吃紅棗,一會兒又問她哥哥要糕點吃,兒子覺得她很是童真可愛……」

    文氏不禁放下茶杯扶著頭,悄悄按揉了一會兒。原來只是這樣。她也算是鬆了口氣。她就說嘛,一個五歲的丫頭,怎麼可能會什麼狐媚伎倆?

    「那你弟弟怎麼也喜歡那丫頭?」

    「兒子怎麼知道?可能覺得那丫頭聰明吧!」錢銳看母親似乎對那小丫頭釋然了,也暗自鬆了口氣,又補充道,「我幫著二弟選了一套文房四寶送個那丫頭,她看這些東西並不貴重,又用得著,就很高興地收下了。但顧家那小子送她一個白玉扳指,她就不肯收,說是太貴重了。後來我們去逛銀樓,那小丫頭似乎很喜歡那些造型精美的首飾,居然一樣一樣的挨著看過去。兒子問她喜歡什麼,打算買了送她的,可是她說不能要人家的貴重東西,什麼都沒要。兒子覺得她被趙師爺教得很好,所以心裡有些喜歡。」

    文氏點點頭,暗忖:如此看來,倒真是個聰明的,年紀這麼小,就極有分寸了。

    錢銳見娘親對那小丫頭的印象似乎扭轉過來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娘,您真的打算將她訂給二弟?」

    文氏的目光立即又嚴厲起來,卻很快又變得溫和起來,只見她輕歎了一聲道:「原本我跟你爹是有這個打算的。只是前些天將那丫頭的生辰八字送去飛雪寺,明鏡大師說那丫頭是早夭之命,所以才按下不提的。」

    錢銳一聽,急得不行。那樣聰明可愛的孩子,怎麼能是早夭之命?

    「娘,明鏡大師不會算錯了吧?那丫頭,那丫頭那麼聰明可愛,怎麼會是早夭之命?」

    文氏拍拍兒子的肩膀,輕歎道:「或許就是因為她太聰明了。你還小,沒聽人說起過不知道。老一輩的人好多都聽過,這太過聰明伶俐的孩子,是最不容易帶大的,說是老天爺捨不得,要早早收回去的……」

    「不!兒子不信,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錢銳不斷地搖著頭,想到那個聰明可愛的小丫頭或許會夭折,他就覺得莫名的心澀難受。

    文氏輕歎一聲道:「明鏡大師讓帶她去寺裡看看。我打算約了趙太太在觀音菩薩聖誕這天去寺裡上香。」

    「好,那天我也去!」錢銳連連點頭,不斷地安慰自己,明鏡大師是得道高僧,他一定會有辦法的,那小丫頭一定沒事的。

    文氏擔心老爺知道了兒子的心思生氣,也不敢告訴錢鵬陽長子居然也惦記上了那個小丫頭,只暗自去信告訴女兒,讓她儘快在京裡幫兄弟尋一樁合適的婚事。

    卻說趙世華帶著幾個孩子回到家,問了他們這一下午都玩了什麼,做了什麼,而後又檢查了安南安齊和顧少霖的功課。因為今天安然生辰,家裡準備了不少好吃的,趙世華便將顧少霖留下來一起吃晚飯,飯後才將他送了回去。

    安南也趕緊回房將自己準備的小禮物取出來送給安然。

    安然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放著一對憨態可掬的陶瓷娃娃。這對陶瓷娃娃一男一女,卻都長著胖乎乎的腦袋胖乎乎的身子,胖乎乎的小手一個捧著一個粉紅的帶著兩片綠葉的桃子,另一個抱著一柄如意。兩個娃娃都笑得眉眼彎彎,嘴角高高翹起,臉頰上還有一個小酒窩,可愛極了。

    「真好看!謝謝大哥!」安然非常喜歡這份禮物,高高興興地拿回房去,就擺在自己的床頭櫃上。

    安南看安然喜歡自己的禮物,臉上也露出了幾絲羞赧的笑容。他來的時候,娘親一文錢都沒給他,說需要什麼二叔都會給他買的,還說差什麼就管二嬸要。

    來到縣裡,看到二嬸將一切都佈置得妥妥當當的,他的衣服,安齊有一套,他就有一套;文房四寶二叔給他準備的甚至比安齊的更好。二叔說他年紀大一些,又在縣學裡讀書,用的東西不能太差了,不然同學會笑話他。另外,二叔還給了他五百個大錢,說是給他零用的。據他所知,就是安齊,每個月也只有一百個大錢的零用。

    安南心中對二叔二嬸的感激是難以用言語表達的,他一個錢都捨不得用,心裡想著安然的生日,就給她選了這對陶瓷娃娃,雖然不值錢,但還算喜慶可愛。

    安然正在自己房裡看今天收到的禮物,忽然安齊也鑽了進來,從身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道:「妹妹,這是哥哥送你的禮物。」

    本來安齊是沒有打算買什麼禮物的,畢竟妹妹這麼大,他以前從來就沒有特意送過什麼禮物,不過是疼著她寵著她,只要是妹妹想要的,他都願意幫她達成。但一大早起來,就看到外公外婆舅舅舅媽表哥堂哥甚至連強尼都給妹妹送了禮物,他這個當哥哥的怎麼能不送呢?可是送什麼卻讓他頗費了一番心思。

    安然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是一包剝好的核桃仁。

    「哥哥,你什麼時候買的核桃?」安然訝異地看著安齊。

    安齊低著頭,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我們下午在乾果店的時候,我看你看了核桃好幾眼,但最後又沒買,說剝核桃最麻煩了。後來你在銀樓看首飾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的乾果店裡買了半斤核桃。」

    安然當時把心思都放在那些首飾上,倒是沒有注意他有沒有出去。不過趙家的銀樓旁邊,確實有一家乾果店。

    「那你什麼時候剝的?」

    「剛才。」

    「怎麼快?你怎麼剝的?」安然忽然心中一動,拉起哥哥的手一看,就見他手心裡好幾處破了皮的傷口,大拇指和無名指上還有兩道紅痕。「這是……」

    安齊抽回了自己的手道:「不要緊的,就是在門上壓核桃的時候被門壓了一下。當時有點疼,現在不碰就不疼了。」

    安然忍不住眼睛有點發酸。那兩道紅痕,是被門軸壓的,那些細小的傷口,是核桃被壓破的時候被堅硬的核桃殼刺破的。

    「哥哥,你對囡囡真好……你急什麼?你就不能慢慢來嗎?傷了手,可怎麼寫字呢?」

    「不要緊的,睡一晚,明天早上起來就好了。妹妹,你,你喜歡嗎?」安齊心中忐忑極了,為什麼每個人送的禮物妹妹都很高興,就自己送的讓妹妹想哭?

    「我當然喜歡。只要是哥哥送的,什麼囡囡都喜歡。只是以後哥哥做什麼都要小心,不要弄傷了自己,不然囡囡看到了要心疼的。」

    「嗯,哥哥都聽你的,以後一定注意。」安齊這才抬頭笑開來。只要妹妹高興,他受這麼點傷算什麼?「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哥哥,等等。」安然叫住他,取了兩塊核桃仁按進哥哥嘴裡,這才讓他離開。

    安齊從安然屋裡出來,只覺得口中的核桃特別好吃。其實剛才他也吃了一點的。有些小塊的核桃肉陷在核桃殼裡,怎麼都弄不出來,他就只好自己用牙齒咬開自己吃了。

    安然目送哥哥歡喜地出去,心中很是感概。安齊哥哥和安睿哥哥一樣對她好。現在的安齊在她心中,就像最初的安睿一樣。安然悄悄提醒自己,安齊是安齊,安睿是安睿,她絕不能將安齊哥哥當成安睿哥哥。安齊是親哥哥,安睿則是她永遠的愛……

    轉回床邊,看到強尼送的那一套文房四寶,安然忽然想起表哥送的那個白玉扳指。她連忙從內袋裡取出來,跑到娘親房裡,獻寶一般拿給顧宛娘道:「娘親你看,這是表哥送個囡囡的。」

    顧宛娘接過來一看,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這個好像是爹爹的東西啊!她小的時候就看爹爹帶在手上,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坐在椅子上撫摸把玩。爹爹年紀大了,把好東西傳給長孫倒也不奇怪,可怎麼霖哥兒又把這東西當生辰禮物送給然姐兒呢?

    顧宛娘想了想,抬頭看著女兒滿臉喜色,斟酌了一下才拉著她的手道:「囡囡,這個扳指是你外祖父一直帶著的,霖哥兒送給你其實不太合適。明天娘回你舅舅家問問看,要不我們就把這扳指還給表哥好不好?」

    安然面露失望之色,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道:「好,囡囡聽娘親的話。」

    說完,安然就趕緊跑回房去了。回到自己屋裡,她才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唉,總算把這個麻煩給扔出去了。

    卻說趙世華送了舅兄回來,正好看到安然跑出去,不由奇道:「囡囡這是怎麼了?好像不太高興?」

    顧宛娘輕歎一聲道:「霖哥兒送了她一個白玉扳指,是我爹的隨身之物,二十多年來從未離身過,我打算明天拿回去還給爹爹。」

    趙世華聽了妻子的話,輕歎一聲道:「你做得對,這麼貴重的東西,囡囡又小,確實不太合適。說起來還是我這個當爹爹的沒用,連給孩子買塊玉的錢都沒有。」

    趙世華一個月的俸銀是五兩銀子,對鄉下人來說,這已經是一筆鉅款了,但在這縣城裡,也不過剛剛夠一家人的穿用罷了。要不是顧氏勤儉,又有顧家銀樓的分紅,家裡還不知道拮據成什麼樣子呢。

    第二天,顧宛娘就帶著安然去了顧家。去年冬天天氣特別冷,顧家二老身體都不太好,一直悶在屋子裡,聽說女兒帶著外孫女回來了,很是高興。

    顧宛娘讓在屋子裡服侍的兩個丫頭都出去,這才將那白玉扳指取出來遞給父親,跟他說了昨日霖哥非要將這扳指給安然當生辰賀禮的事。

    顧重山接過扳指像從前那樣摩挲了一陣,過了一會兒才遞還給顧宛娘道:「既然霖哥兒給了然姐兒,就給然姐兒帶著吧!霖哥兒是我孫子,然姐兒是我外孫女,在我心裡都是一樣的。」

    顧宛娘詫異地看了看父親,本來還想多說兩句,但是看著安然緊張的眼神,還以為她特別喜歡這個扳指,便點點頭收下了。

    顧宛娘跟趙世華說過今天要回娘家,因此母親留她們母女吃了飯再回去,她也沒有推遲,便帶著安然留了下來。

    午後陽光不錯,顧宛娘又和丫頭一起攙扶著二老到院子裡走走,活動活動身體。安然和雲哥兒在院子裡跑來跑去,不時傳來他們的笑聲,給兩位老人帶來不少溫馨快樂。

    傍晚的時候,顧宛娘才帶著安然回家,沒過多大會兒,趙安齊和顧少霖就回來了。隨後,趙安南和趙世華也先後到家了。

    飯後,趙世華忽然對顧宛娘道:「城外有座飛雪寺,據說香火非常旺盛,這個月觀音菩薩生日,你帶著囡囡跟文夫人一起去上香吧!」

    顧宛娘雖然有些詫異文夫人的邀約,但還是點頭應下。她沒出閣的時候,也常跟著娘親去寺裡上香。反而是到了趙家,因為附近沒有寺廟,反而再也沒去過。她想著,這個月觀音菩薩生日去一次,到六月菩薩成道日去一次,九月菩薩出家日再去一次,求菩薩保佑丈夫鄉試高中。

    晚上,安然躺在床上有些睡不著。今天她無意中聽到舅媽說周家因為周姨娘的事情一直針對顧家,這段時間關係鬧得很僵,顧家好幾處生意都受了影響。

    安然倒是不後悔自己拆穿了周姨娘,她只是覺得麻煩。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實在很無奈。

    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幫助舅舅,只能盡自己所能,多畫幾套漂亮的首飾來。正巧昨日見過其他銀樓的首飾,安然對自己的設計也有了新的看法。原來,未必所有顧客都喜歡新穎的,有些上了年紀的客人或許只喜歡傳統的首飾,對於這些顧客,她要做的就是將傳統的各類首飾稍作修改,既比原來的花樣精緻漂亮些,又投了那些顧客的喜好。

    如今二月早春,院子裡的辛夷花開了,安然便畫了一套以玉蘭為主的首飾。後來看到院子裡的麥冬,她又畫了一套以麥冬果為主題的首飾,將形狀單調的麥冬葉片做了各種彎曲處理,設計出好多種不同的造型。看著麥冬果這一套首飾,安然在旁邊注明,建議用紅藍寶石、水晶或珍珠製作效果更佳。

    過了五歲生日,顧宛娘對安然的女紅也嚴格起來。正好她每天都要繡屏風,就把安然拘在身邊,手把手地教她。

    安然在讀書認字畫畫上都有天分,幾乎是一學就會。可是,這樣的聰明勁兒在學女紅的時候就完全不管用了。

    安然學得那叫一個苦啊!十根手指頭至少八根都被繡花針刺到過。前世連顆扣子都沒有訂過的她覺得這實在不是人幹的活兒,那針也太細了,真不知道那些工匠是怎麼製作出來的。

    可是,看到顧宛娘繡出來的東西那樣精美鮮活,安然又很是羨慕。最後,她狠下心來,每當覺得累,每當被繡花針刺傷手指的時候就對自己說一遍:

    ——別人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麼你做不到?別人能堅持下去的事情,為什麼你不能堅持下去?你是爹爹和娘親最疼愛的女兒,是他們的驕傲,你不能給他們丟臉!

    心中堅定起來的安然進步很快,雖然繡出來的東西針腳粗糙,一個簡單的花草也繡得彎彎扭扭的,但至少不會再動不動就紮到手指頭了。

    那天,安然看到娘親打算繡那幅多子石榴戲貓圖,忽然又有了主意。

    「娘,您能不能將兔毛繡在這白貓身上?」

    顧宛娘細細一想,不由得雙眼發亮。這可是個好主意!

    兔毛很長,她繡的時候完全可以用繡線將一根根的兔毛繡在裡面,遠遠看去,可不就是毛茸茸的一團?這樣那貓看起來就更逼真了。

    這天晚上,顧宛娘將自己的想法跟趙世華說了,第三天,趙世華就給她帶回來一撮兔毛。不但有白的,還有些褐色的。於是,白貓也就成了花貓。只是,每一針都要壓一根兔毛,這速度就不知道慢了多少。

    當一個多月後這幅繡品繡完送到魏家去,魏家大太太讚不絕口,直歎這幅繡品可稱得上傳世珍品,價值千金。最後,魏家雖然沒有真的送上千金,卻送了一套價值幾百兩的紅寶石頭面。趙世華見了暗自感歎,自己一個大男人還不如妻子女兒能掙錢。女兒的畫加上妻子的繡工,堪稱一絕啊!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安然現在每五天去秦夫子那裡學畫,在國畫山水和工筆上也有不小的進步。秦夫子對她的悟性是讚不絕口,每次看到她交上去的作業都不住點頭,逢人便說趙師爺家的小公子是學畫的天才,將來必定自成一派流芳千古云云。

    錢銳還在縣學讀書,無意中聽到秦夫子誇讚安然的話,想起母親說的太聰明的孩子老天爺會收回去的話,忍不住找秦夫子深談了一次。

    秦夫子本來是不太相信這些的,但這種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想了想,他便答應下來,只是對錢銳如此關心趙師爺家的公子有些奇怪。按說,這話錢銳來說不太合適。

    但自此後,秦夫子還真的謹守諾言,將自己對安然的喜愛之情悶在心裡,不管是當著安然還是當著別人的面,他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誇讚安然了,倒是把安然鬱悶得不行。

    安然忍不住反思:難道自己藏拙藏過了?可是師傅看起來明明是很滿意的呀!安然不知道,師傅因為不能明著誇讚她,可是把自己給悶壞了。

    很快,二月十九觀音菩薩聖誕日到了。一大早,文夫人就派馬車接了顧宛娘和安然一起出城,到了山下,大家從馬車上下來,安然才看到錢銳居然也在。

    錢銳對著安然溫和地笑笑,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怎麼跟她說。他暗自歎息,或許娘親是對的,他們的年紀實在相差得太遠了。就算他願意等她長大,等她長大了會不會嫌棄他老了呢?可是,難得碰到這樣一個聰明可愛的小丫頭,唉……

    飛雪寺在半山腰上,卻是不能坐馬車,也不能乘轎,只能自己走上去的,不然就不虔誠了。

    這一行人大部分是女眷,順著彎彎曲曲的石階緩緩往上走,不大一會兒就累的氣喘吁吁了。安然人小,沒走一會兒,就覺得腿軟。

    錢銳上前兩步將她抱起來,說:「大哥哥抱你上去吧。你還是個孩子呢,菩薩不會怪你的。」

    安然本不想給這個調戲過自己的登徒子好臉色,但想著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且自己的身體不過還是個孩子,而最最重要的是,這山這麼高,她這麼兩條小短腿實在不知道能不能爬得上去,便自我開導給他這個賠罪的機會。

    顧宛娘見錢大人家的大公子居然抱著自己的女兒,心中略有些不安道:「怎好勞煩大少爺?囡囡還是給妾身抱吧!」

    錢銳不以為意道:「趙太太不必客氣。這小丫頭我喜歡得很,就當是我妹妹好了。」

    文氏看著兒子滿臉喜悅的樣子,暗自歎了口氣。這個兒子,也實在太讓她操心了。這麼小的丫頭,明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就算聰明些,那也還是個孩子啊,他怎麼就能起那樣的心思?

    錢銳一面走路,一面低頭看著安然道:「怎麼不說話?真難得今天小嘴居然空了。零嘴吃完了?」

    安然惱怒地瞪他,她有那麼貪吃麼?

    「呵呵!」錢銳見安然一副氣惱的樣子,反而高興得很。他忽然從自己腰上取下一個荷包來遞給她道,「這是核桃仁,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安然氣呼呼地瞪著他,但一路上空著小嘴不說話不吃東西也很無聊是不是?糾結了一陣,她還是接過荷包摸出一塊來放進嘴裡。她是小孩子嘛,小孩子自然是擋不住食物的誘惑的,要是她嚴詞拒絕,就不像小孩子了。嗯,對,就是這樣!安然努力為自己的貪吃兼沒有氣節的行為開脫。

    「好吃嗎?」錢銳看著她鼓囊囊的小嘴,看著她那雙靈動的眼睛,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嗯,嗯……」安然嘴巴不得空,只能用鼻子哼了兩聲。她眨了眨眼睛,想看他,又覺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只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趕緊將目光轉開。

    錢銳見了,摟緊她又是一通笑,只覺心裡對她的喜愛之情越來越多。

    文氏看著兒子,暗自歎氣。

    顧宛娘也時刻注意著女兒,見錢銳似乎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女兒,不覺有些詫異,轉而對文夫人笑道:「看不出來大少爺居然如此喜歡孩子,耐心還這樣好,以後一定是個好父親。對了,大少爺訂親了吧?看大少爺年紀也不小了,估計有些著急想當爹了。夫人可要抓緊,趕緊把大少奶奶娶回來。」

    文夫人尷尬地笑笑,帶著幾分憂慮道:「不瞞你說,這孩子真讓人操心。今年都十九了,對親事居然一點都不著急。給他說了好幾家的姑娘,他一個都看不上,我現在正托他姐姐在京裡幫他相看呢。好在今年年底我們老爺就要回京了,這次無論如何也得把婚事給他辦了。」

    顧宛娘笑著勸道:「夫人不用著急,現在許是緣分未到。等到了京城,不知道多少好姑娘等著大少爺挑呢!您就等著抱孫子吧!」

    文夫人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前面錢銳和他懷中的安然,苦笑著想,還孫子呢,要是真遂了他的心,訂了你家姑娘,我再等十年也抱不上孫子。

    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終於到了飛雪寺。

    同行的女眷除了安然,其餘人等都累得氣喘吁吁。文夫人扶著隨身的嬤嬤,其餘人等也一個個都扶著寺前的石桌椅和大樹喘氣。安然見已經到了,便對錢銳道:「到了,大少爺放我下來吧!謝謝大少爺。」

    錢銳抱著她不放,反而笑問:「那然姐兒打算怎麼謝我呢?」

    安然一愣,她說謝謝,不過是句客氣話,當時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少謝意。但見到他如此問來,又想起他一番好意抱自己上山,還特意帶了零嘴給她,心裡愧疚之情應然而生,立時就湧出一股真摯的謝意來。

    安然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既然想明白了,當即便對著錢銳甜甜一笑,語氣真誠地說道:「謝謝大哥哥。」

    雖然依然只有五個字,但其中的意味已經不同了。錢銳敏銳地感覺到她此刻對自己真誠的謝意,心裡忍不住就泛出些甜蜜來。他這才彎腰將她放到地上,又蹲下身來幫她整理好衣服,柔聲道:「等會兒大哥哥帶你去寺裡逛逛,好不好?」

    安然眨眨眼睛:「就囡囡和大哥哥兩個人嗎?」

    錢銳想了想道:「大哥哥想讓囡囡見一個人,囡囡不要害怕,大哥哥會陪著你的,好不好?」

    見人?在寺院裡,見什麼人?為什麼他要如此慎重地提出來?「是見大和尚嗎?」安然忽然心中一動,自己算是借屍還魂吧?會不會給大和尚看出來?記得以前看的穿越小說,似乎就有些得道高僧能看得出來。

    錢銳點點頭,笑道:「是飛雪寺的長老明鏡大師。明鏡大師佛法高深,我們請他給囡囡賜福好不好?」

    安然這才明白原來自己貌似赴了鴻門宴。見不見老和尚呢?這輪得到她做主嗎?但是說實話,她其實心裡並不怎麼擔心,她不是妖怪,沒有害過人,她相信如果那位佛法高深的大和尚真的能看穿她的話,應該也不會為難她吧?

    安然點點頭:「好。囡囡聽大哥哥的。」

    這時,文氏和顧宛娘也緩過氣來,招呼兩人進寺裡進香。

    今天是觀音菩薩聖誕日,來寺裡上香的人很多,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中低層的中年婦女,像文夫人這樣帶著好多僕從的富家太太也有不少,但像錢銳這樣的年輕男子就比較少見了。

    尚未走進寺裡,便能聞到空氣中一股清新的花香,舉目望去,目之所及,便是一樹樹雪白的櫻桃花。那掩映在櫻桃樹後面的廟宇反倒成了陪襯。

    「好多櫻桃花啊!」安然忍不住流口水,這要是再過兩個月,得長出多少櫻桃來啊!「娘親,我們以後每個月都來,好不好?」安然小跑兩步上前拉住了顧宛娘的手。

    顧宛娘正對文氏表達感激之意,感謝大少爺將自己的女兒抱上山來。聞言,她低頭溫柔地看了看女兒,含笑點頭道:「好,以後每個月娘都帶你來。」

    這時,走在後面的錢銳看著安然一雙靈動的眼睛不住地掃視著路邊的櫻桃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他知道,那小丫頭肯定是眼饞人家寺裡的櫻桃了。

    錢銳笑聲很輕,但安然還是聽到了。她扭頭看著錢銳眼睛裡一副明瞭的笑意,不由得又羞又怒。

    錢銳看小丫頭又要生氣了,趕緊上前兩步,略低著頭小聲對她道:「大哥哥知道,吃得很多才能夠長高的,所以大哥哥是不會笑話然姐兒想吃櫻桃的。」

    安然臉一紅,低下頭裝作沒聽到。

    文氏看著安然儼然一團孩子氣,而自己的兒子卻偏偏還喜歡得很的樣子,不由得暗自歎氣。

    飛雪寺文氏這幾年是經常來的,她帶著顧宛娘走在前面,輕車熟路地去了大雄寶殿給如來佛祖上香,而後才轉去觀音殿給觀音菩薩上香。

    安然前世沒有拜過佛,什麼都不懂。顧宛娘倒是懂一些,比如進門的時候先邁哪條腿都是有講究的,而後便是點香叩拜捐香油錢。安然沒注意娘親捐了多少香油錢,她只好奇地發現原來叩拜的時候,頭是真要磕到地上去才算的,跟自己前世見過的不一樣。前世安然見過的那些拜菩薩的人,好像只能算作揖,哪裡是叩拜呢?

    安然第一次誠心地拜菩薩,希望菩薩保佑一家人身體健康,保佑爹爹順利中舉。站起身的時候她才發現,錢銳居然也跪在她身邊的蒲團上,正向菩薩禱告呢,也不知道他求的是什麼。或許也是為了此次鄉試中舉?還是想求菩薩給他一個合心的媳婦兒?

    錢銳禱告叩拜完畢,起身的時候忽然對安然輕柔地笑了笑。安然永遠也不會想到,錢銳既沒有求菩薩保佑他中舉,也沒有求菩薩給他一個合心的妻子,而是求菩薩保佑一個叫做趙安然的小姑娘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

    接著,文夫人便請顧宛娘跟她一起去後面給施主準備的禪房裡坐坐,休息一下。

    這時,錢銳忽然提出:「趙太太,我想帶著然姐兒去見見明鏡大師。」

    顧宛娘雖然搬來縣城不久,但還是聽過明鏡大師的大名。據說,明鏡大師是遠近聞名的高僧,經常雲遊在外,一般是不接見俗家居士的。

    文夫人見顧宛娘有些疑惑,便拉著顧宛娘的手輕輕笑道:「宛娘你不知道,我家老爺和明鏡大師是忘年交,所以我家銳哥兒和明鏡大師也熟。正好明鏡大師上個月才從京裡回來,請他給然姐看看也好。」

    顧宛娘聽到這裡,忙點頭。既然有這個機緣能見見大師,當然是好。

    錢銳帶著安然順著廊子往明鏡大師的禪房走去。一路上,廊子外面的小花園裡、路邊種的到處都是櫻桃,安然忍不住感歎:「這麼多櫻桃樹,要長多少櫻桃啊?等櫻桃紅了,大和尚小和尚會不會忙不過來?」

    錢銳忍不住笑道:「你放心,這可是飛雪寺每年春夏的一大收入,人家忙不過來也不會讓櫻桃壞掉的。」

    原來和尚是要把櫻桃拿出去賣錢的啊!安然暗自歎氣。那她下個月下下個月還要不要鼓動娘親來上香禮佛呢?哎,其實她最喜歡的水果就是櫻桃了,可惜這水果成熟期太短,每年都吃不夠。後來有那種從外地運來的,耐儲存的櫻桃,顏色更深,味道更甜,安然卻不喜歡。來到這裡已經是第三個春天了,她也只能在夢裡對著櫻桃流口水。

    「到了。」

    安然還對著櫻桃樹流口水,忽然聽到錢銳的話,這才發現已經到了一間禪房門口。

    「明鏡大師,晚輩錢銳,晚輩帶趙姑娘來了。」

    錢銳的聲音很是恭敬,讓安然也不得不慎重起來。

    屋子裡很安靜,但沒過一會兒就聽到一個慈祥的聲音帶著幾分悠然道:「二位施主請進。」

    錢銳這才推開門,牽著安然的手走了進去。

    走進禪房裡,安然便聞到一股熟悉的茶香。

    「好香!」這才是真正的茶啊!茶裡面煮了蔥姜橘皮什麼的那還叫茶麼?安然看著明鏡大師身前茶几上的正散發著嫋嫋茶香的一壺清茶,立即跑了過去,眼巴巴地望著他。

    明鏡大師眉毛鬍子都花白了,但臉上沒有老人斑,從皮膚和皺紋上看,年紀應該不算很大,安然估摸著最多不過六十歲左右。

    「呵呵!」明鏡大師捋著鬍子含笑看著安然,用一個木夾子將茶盤裡倒扣著的茶杯取出一個來,給她倒了一杯,抬手道,「難得施主小小年紀就知道好茶。小施主請!」

    安然只覺得他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個好心的老爺爺。她斂衽一禮謝過大師,這才欣喜地雙手捧起茶杯,先是微微眯著眼睛聞了聞茶香,而後才湊到嘴邊,輕輕喝了一小口。而後,她似乎深深吸了口氣,回味了一番,才捧起茶杯又喝了第二口。

    明鏡大師含笑看著安然,輕輕頷首,又招呼跟進來的錢銳坐下,也給他倒了一杯茶,道:「這是京城新近流行的清茶,敏之你也嘗嘗。」

    錢銳謝過大師,盤腿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蹙眉道:「這也太淡了,什麼味兒都沒有,難怪叫清茶。」

    明鏡大師微微搖頭,笑而不答,反而轉頭問安然道:「看來倒是小施主懂得品茶。小施主可否告訴老衲,這茶味道如何?」

    安然看了看明鏡大師,又看了看蹙眉的錢銳,略遲疑了一下才道:「大師,我喜歡這個清淡的味道。聞起來很香,剛剛喝的時候有點苦,但是回味清香,還有一絲甘甜。以前吃的茶羹加了很多東西,掩蓋了這種清香,我不喜歡。」

    明鏡大師點點頭,說:「是啊!這才是茶的本味。以前加蔥薑、加紅棗、加橘皮、加薄荷、加鹽,不管加了什麼,都不是茶本身的味道了。直到喝了這清茶,老衲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茶。敏之你可以回去找你父親問問,這竇氏清茶,你要是品出味兒來了,以前的茶羹你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錢銳點點頭,看了看安然,便又帶著幾分急切望著明鏡大師道:「大師,請您幫趙姑娘看看。」

    明鏡大師笑著對安然點點頭,伸手將她招到身邊,細細看了她的五官,又拉起她的手看了手相,這才含笑點頭道:「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必會平安長大的。」接著,他頓了一下,又對安然道,「小施主,老衲想請令尊閒暇時來此品茶,如何?」

    安然心中詫異,面上卻半點不顯,只笑嘻嘻地回道:「大師有請,爹爹一定會覺得非常榮幸的。這茶真好喝。」

    聽到這裡,錢銳已經是滿面驚喜,這才有了心情品茶。也不知道是心情變了還是怎麼的,同樣的茶,他如今喝來卻覺得味道大不相同。就像安然說的,聞起來香味清爽就讓人心裡舒坦,雖然剛剛入口有點苦澀,但回味卻清香,甚至還有絲回甘。果然是比從前加了其他東西的茶羹好喝。

    「對了,大師,上次家父帶回來的那首詩,可是發明這清茶的人所作?」

    明鏡大師搖搖頭,帶著幾分神秘道:「這清茶原本叫做竇氏清茶,是八十多年前竇氏無忌公子發明的,只是後來太宗朝時武帝嚴厲打擊竇氏一族,連民間談論都被禁止,現在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要不是三皇子從內書房中無意發現竇氏清茶的記載,令人炒制成功,這麼好的茶,也不知道還要蒙塵多久。至於那首寶塔詩,也是隨著清茶一起出現的,估計多半是那位驚才絕豔的三皇子所作吧!」

    竇氏清茶?無忌公子?錢銳心裡不由得好生好奇。對了,還有那位三皇子,竟然連明鏡大師也說他驚才絕豔麼?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風流人物,今年年底去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見上一面。

    安然聽到這裡,不禁恍然大悟。原來,之前的那位穿越同胞不是太宗武帝,而是那位竇無忌公子。可惜的是,這位無忌公子估計太愛出風頭了一點,被皇家猜忌,不但害得整個竇氏一族覆滅,最後竟然連民間談論都被禁止,可以想像當初武帝對竇氏一族的打壓有多麼徹底。那麼現在的三皇子,出的風頭會不會太大了一點呢?而她,以後是不是要更加小心些?

    嗯,她還是老老實實當個有點小聰明的小孩子吧!

    明鏡大師意味深長地看了安然一眼,等她喝完第二杯茶時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道:「時辰不早了,敏之送這位小施主去客房用些點心吧。等會兒用了齋飯,不妨看看櫻花再走。對了,等櫻桃紅了,小施主不妨上山陪老衲喝喝茶,嘗一嘗飛雪寺的櫻桃。」

    「真的嗎?大師請我吃櫻桃?」安然放下茶杯,興奮地抬起頭來望著明鏡大師,連連點頭道,「好啊,好啊,囡囡喜歡吃櫻桃!囡囡很高興能陪大師喝茶。」

    錢銳不覺莞爾,起身對著明鏡大師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多謝大師。」

    安然含笑再次對明鏡大師行了一禮,而後才轉身興高采烈地跟著錢銳離開。

    錢銳將安然送回文氏和顧宛娘所在的客房裡,讓人端了點心給她,而後便又匆匆返回去找明鏡大師去了。

    明鏡大師看著錢銳去而複返,含笑道:「敏之何必如此著急?老衲原以為著急的也會是你父親。」

    錢銳面色微紅,但隨即他便對著明鏡大師深深鞠了一躬道:「還請大師明言。」

    明鏡大師笑著搖搖頭道:「那位小施主的命數已經改了。敏之可以不必擔心了。」

    「那,那她與我二弟的親事……」

    「這個嘛,老衲會與你父親詳談的。」

    「大師不能告訴晚輩嗎?」

    明鏡大師詫異地看了錢銳一眼,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從那丫頭的面相看,乃是大富大貴旺父兄家族之相。但是配你二弟,卻不太妥當。」

    「是麼?」錢銳也不知道自己聽到明鏡大師這句話心裡湧現出來的到底是不是驚喜。聽到那丫頭命好,他高興,聽到二弟和她不合適,他也忍不住高興。但他第二個高興也只高興了這麼一會兒就到頭了,因為明鏡大師繼續說道:「那位小施主在姻緣上只怕有些坎坷。非是王侯,均非良配。」

    「啊?」錢銳震驚了。非是王侯,均非良配?那麼說,自己也沒有機會了?不,那丫頭不是還小嗎?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爹爹不是說如今邊關不穩?他自幼習武,又看過不少兵書,不如棄筆從戎……要封侯,還得從戰功上下手!

    錢銳幾乎立即就下定了決心。她若一生平順幸福安康倒也罷了,既然她姻緣坎坷,他就一定要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明鏡大師看著錢銳神色不斷變幻,最後淡笑頷首道:「天生的命數都能更改,一切皆有可能。就好比敏之你,以後封侯拜相也未嘗沒有可能。」

    他有可能封侯拜相?錢銳再次謝過明鏡大師,面帶憧憬滿心喜悅地回去了。

    從飛雪寺回來,安然便將明鏡大師的話帶給了爹爹。

    趙世華也聽過明鏡大師的大名,知道是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又聽女兒說起那茶是如何的清香爽口與眾不同,自然也很嚮往,幾日後就趁著沐休的假期去了飛雪寺。

    可是,等他回來,安然卻沒有在他臉上看到多少喜色,反而一副心情沉重的樣子,好在這樣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第二天就恢復如常了。

    卻說錢銳將明鏡大師的話帶給父親,只是「無意中」省略了一句話,只說安然有旺家旺族之命,但與二弟強尼卻不太合適。錢鵬陽聽得將信將疑,心中疑惑不已。

    如果那丫頭早夭的命格已經改了,又有旺家旺族之命,他自然是想要給兒子訂下來的。但大師又為何說與甯兒不合適?

    晚上,錢鵬陽將兒子的話跟文氏說起,文氏只當錢銳還沒死心才有意如此說,卻又不敢將實情告訴丈夫,也只能勸他親自去找明鏡大師好好問問清楚。錢鵬陽深以為然,兩天以後就找了個機會去了飛雪寺。

    明鏡大師泡了好茶請錢鵬陽品嘗。

    錢鵬陽喝了茶,與明鏡大師一邊下棋,一邊疑惑地問道:「大師可是說那丫頭是面相極好,是旺家之相,卻又和我家甯哥兒不相配?」

    明鏡大師按下一顆白子,淡淡一笑道:「大人可是不信老衲的相面之術?」

    錢鵬陽微微皺眉,在白子左側按下一顆黑子,這才回道:「倒不是不相信大師,只是心裡疑惑。我家甯哥兒大師也是見過的,雖然頑劣了些,卻也是個聰明孝順的孩子,不知為何說他和那丫頭不配?」

    明鏡大師呵呵一笑道:「想是敏之回去忘了一句話。」

    「哦?大師還說了什麼?」錢鵬陽心中想不到兒子會「故意」遺忘一句半句話,他只當錢銳是真的沒注意。

    明鏡大師明知道錢鵬陽著急,卻不慌不忙地下了一顆棋子才緩緩開口道:「那位小施主確實是大富大貴之相,堪配王侯,甚至……也是為此,大人家的二公子命格卻是壓不住她的,若真成了親,反倒不好。倒是大公子,倒還有幾分可能。」

    「大富大貴,堪配王侯?」錢鵬陽著實震驚了一下。他一直看好趙世華,卻無論如何想不到趙家居然有那樣大的福運。若那丫頭將來真的嫁入王侯之家,趙世華這個父親必定也會身居高位。

    錢鵬陽因為大師說自己的次子配不上那丫頭而心中微微有些不喜,但隨後又怔住了。大師說銳兒倒有幾分可能?大師的意思是說,銳兒今後甚至可能封侯?這,這怎麼可能?

    錢鵬陽驚喜地看著明鏡大師,急切地問道:「大師,您也不是第一次見銳兒了,怎麼之前從未聽您提起過?」

    明鏡大師放下棋子,呵呵笑了幾聲,這才道:「之前確實沒有任何跡象。但前幾日敏之過來,我看他面相已經有變,應該跟那丫頭有關吧!那丫頭福緣深厚,能惠及父兄家族以及身邊之人。大少爺這段時間應該是跟那丫頭有過接觸,是以命格才有所轉變。」

    錢鵬陽從飛雪寺回來,將長子叫過來細細看了一遍,卻什麼都看不出來。他回到後院,將明鏡大師的話悄悄告訴了文氏,文氏更是吃驚。難道自己的兒子因為想娶那小丫頭,竟然有了封侯之相?可是封侯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本朝只有軍功才能封侯的,難道兒子竟然會棄文從武?想到當兵,想到軍功,文氏又開始揪心了。雖然兒子從小就跟著師傅練武強身,但打仗那也太危險了……

    文氏半信半疑,但心中到底還是喜悅居多。她的兒子,有望封侯呢!

    「夫人,你看,既然甯兒跟那丫頭不合適,不如我們將四弟家的容姐兒說給齊哥兒如何?」錢鵬陽想著,既然那丫頭有那樣大的造化,自然要早早拉攏比較好。

    文氏立即搖頭,歎息道:「晚了。我聽說齊哥兒已經跟顧家的丫頭訂了親了。」

    「哦?顧家?」錢鵬陽歎了口氣道,「一個商戶,實在可惜了。我看齊哥兒那孩子將來也是個出息的。」

    第二天,錢銳等父親上衙之後,沒有去急著縣學,反而又湊到文氏跟前,小心翼翼地問詢道:「娘,爹跟您說了吧?二弟和那丫頭不合適。」

    文氏輕輕歎息一聲,點了點頭。

    錢銳又道:「可是大師說,我和那丫頭倒是可以的……」

    文氏臉色一變,怒斥道:「胡鬧!娘跟你說過,這不可能!」

    「娘,您不就是晚一點抱孫子嗎?其他也沒什麼。人家四十多歲生兒子的多了去了,您生二弟時,爹爹不也三十多歲了嗎?我就是等那丫頭長大,也還不到三十歲,不會讓您沒孫子抱的,娘……」

    文氏打斷錢銳的話道:「我說了,不、可、能!你死了這個心吧!我已經去信讓你姐姐在京裡幫你相一門好親事,等年底我們回京,就幫你們把親事訂下,明年開了春就可以辦喜事了。」

    「娘,您為什麼就不能成全兒子?」錢銳跪在地上抱住文氏的腿不放。他想不明白,向來疼愛自己的娘為什麼不答應。不就是晚一點成婚生孩子麼?錢家子嗣繁茂,也不差他生的兒子。再說了,他不是還有弟弟嘛!

    錢銳不想娶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過一輩子,而且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他也不是沒見過,一個個都假模假樣的,哪有那小丫頭可愛?娘覺得那丫頭太小了不好,他倒是覺得年紀小才好,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就養成什麼樣的,多好?

    「銳兒,不是娘不肯成全你,而是你們真的不合適。你想想,你整整大了那丫頭十四歲,以你的年紀,都可以當她的爹了。別說娘不同意,你爹不同意,就是趙家,也肯定不會答應的!」

    「要是趙家同意呢?」錢銳追問道。

    文氏想著老爺畢竟對趙家有恩,要是兒子真的提出想娶那丫頭,趙師爺多半會看在老爺的面上答應下來。因此,這話她可不能應。若那丫頭所謂的堪配王侯,指的是等自己的兒子將來戰功封侯,那兩家聯姻可就沒意思了。

    「好了,你不用說了,不管你說什麼,娘都是不會答應的!娘三年之內就要抱孫子,你就老老實實等著當新郎官吧!」文氏板下臉來,起身拂袖而去。這兩個兒子,可真不讓她省心。

    ……

    錢銳在文氏這條路上走不通,只好湊到父親身邊去想辦法。他先提起安然大富大貴旺父兄家族的面相,而後才委婉地表示,他們錢家應該抓住趙家還未發達的機會,讓兩家的關係更密切才好。當然,這最好的辦法就莫過於聯姻了。聯姻以後,兩個家族的命運就連在一起了,福禍與共,想拆都拆不開。

    錢鵬陽看兒子說得頭頭是道,心中欣慰,認為兒子長大了,也懂得考慮經營人脈了。要知道,在官場上,人脈比能力更重要。

    錢鵬陽歎道:「聯姻,爹也不是沒想過。但明鏡大師說了,你弟弟跟那丫頭不合適,趙家的齊哥兒又已經與顧家訂親了。還能如何?」

    錢銳很想提提自己,但想著連娘親都堅決反對,爹這裡這怕更不容易答應,於是暫且壓下心中的盤算,忽然想到:「對了,爹,趙師爺不是還有個侄兒在縣學裡讀書麼?好像叫安南的,據說他是由趙師爺親自啟蒙的,兒子也在縣學見過幾次,人品學問都不錯。我看配三妹妹,倒也不錯。」

    錢鵬陽一聽就動了心。「哦?那孩子多大了?」

    「看樣子,約莫十三四歲。」

    「這年紀,稍微小了點。而且,趙家大房不過是鄉下種地的,這門第也太低了些……」錢鵬陽沉吟了一下,細細掂量著趙安南的分量。

    錢銳一看父親這樣子,就知道此事還有幾分希望,便勸道:「若以趙家現在的情況,那趙安南自然是配不上三妹妹。但趙家不是很快就要發達了嗎?三妹妹是庶出,要找一門合適的婚事也不容易。若配了趙家這樣的寒門小戶,趙家自然得將她當菩薩一樣供著。只要那趙安南真有本事,以後說不得也可以給三妹妹掙個誥命回來。至於年齡,也不過相差一兩歲,兒子倒是覺得沒什麼。倒是人才人品更重要些,爹爹可以親自見見人,給妹妹把把關才好。」

    錢鵬陽點點頭,想了想道:「這樣,等今年鄉試過後再說吧!如果趙師爺順利中舉,只要那趙安南不是太差,我就將穎兒許配給他。」

    錢銳說動了父親,心裡很高興。若此事真的成了,以後他去趙家也就可以名正言順了。

    晚上,錢鵬陽和文氏說起自己的打算,文氏也沒有意見,畢竟錢穎不是她親生的。既然錢鵬陽要做主,只要不是太離譜,她這個嫡母就沒有反對的理由。但兒子的心思,她遲疑了一夜也沒有告訴錢鵬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04 AM


第五十二章 錢趙聯姻,月下傾心

    縣衙離縣學很近,那天錢鵬陽去縣學視察,順便也瞭解一下長子錢銳在縣學的情況。縣學的秦夫子、方夫子、周夫子都對錢銳稱讚有嘉,說此次鄉試定能高中。

    錢鵬陽很高興,實際上自己的兒子學業究竟怎麼樣,他心裡是很清楚的。問過兒子的情況,錢鵬陽忽然話鋒一轉,又問道:「聽說趙師爺家有位侄兒也在縣學裡讀書?」

    「是啊,在丙班,叫安南,今年才十三歲,年紀不大,底子倒是不錯。難得為人溫良謙恭,有遠見,能忍讓,學習也很認真刻苦,只是見識少了些,多看看書,最好能出去走走看看就更好了。估計後年就可以下場試試。」方夫子是具體負責丙班的,對趙安南很熟悉。

    錢鵬陽滿意地點點頭,只要孩子本身有出息,出身差一點倒是不要緊。畢竟他家穎兒也是庶出,家世好的也看不上她,與其給人當填房或者做妾,不如找個寒門書生做正頭夫妻,今後也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第二天,錢鵬陽就開門見山地對趙世華表示道:「聽說盛林在縣學那個侄兒倒是很上進,不知道可訂親了?有空倒是帶來我看看。」

    趙世華一愣,但隨即就反應過來,忙道:「安南那孩子是學生長兄之長子,據學生所知,應該是還沒有訂親的。大人不知道,那孩子自出生後,就是學生一手帶大的。幼時教他說話,三歲就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為人處世,說句不為過的話,那孩子在學生心裡,跟親生的就沒有分別。」

    錢鵬陽點點頭。他很能理解這種感情,當自己還沒有孩子時,往往將兄長家的孩子當成親生的一般疼愛。

    趙世華接著又繼續說道:「那孩子可真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懂事孝順,學習也很用功,去年秋天還救過我家然姐兒一命。所以學生來了縣裡也牽掛著,就怕他在鄉下被兄嫂耽誤了。」

    錢鵬陽意外地「哦」了一聲,想不到趙南安對那丫頭還有救命之恩,如此就更好了。想到這裡,錢鵬陽便含笑輕輕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盛林雖是叔父,對侄兒卻視同親生,實在難能可貴。今年我的任期就要到了,京裡已經有了消息,估計明年就要換一個地方了。」

    趙世華忙道:「恭喜大人即將高升!」

    錢鵬陽故作謙虛的擺擺手道:「都是為朝廷效力,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只是我家三姑娘年紀也不小了,我倒是想在回京前把她的婚事訂了。」

    趙世華原本就猜測著大人是要給侄兒安南保媒,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大人竟然有意將自己的庶女下嫁,不由怔了一下。

    「多謝大人厚愛!」趙世華起身對著錢鵬陽深深鞠了一躬,誠懇道,「不是學生自誇,我家南哥兒人品學問都是好的,只是家世上……實在太低了些,怕是有些委屈了大人家的姑娘……」

    錢鵬陽淡淡一笑道,起身拍了拍趙世華的肩膀道:「若是現在看嘛,的確是差了些。但如果他有個舉人的叔叔,也就不算差了。」

    趙世華立即領會,只要自己此次鄉試得中,大人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侄兒安南!

    此時的趙世華畢竟只是個秀才,所以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和感激。要知道,大哥家裡不過是普通農家,自己也不過是個秀才,若侄兒能娶到官家千金,對趙家來說,那是何等的榮幸?

    晚上回到家,趙世華就給兄長寫了信,說明此事。他擔心不著調的大嫂要是早早將南哥兒的婚事訂了,那可就糟糕了。

    因為事情還沒有訂下來,趙世華叮囑大哥暫時保密,他甚至連顧宛娘和安南都沒有說,但心裡卻一直想著,如何才能報答錢大人對他的這份知遇之恩。

    早上出門的時候,聞到院子裡一陣股淡淡的柑橘的花香。這是安然生日時顧勝武送的,就種在院子裡,想不到這才一個月,居然就開花了。顧宛娘見他側頭看著那白色的小花,忽然說了一句:「不知道去年冬天種的芸苔開花了沒有,那麼小的菜籽,要多少才能榨出油來啊!」

    趙世華驀然心中一動,想起菜籽榨油,又想起再生稻。如果這兩件事情經過驗證都能成功,由大人報上去,可是大大的政績啊!自己現在不過是個秀才,就算今年鄉試得中,也不過是個舉人,這份功績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領。與其如此,倒不如送給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的錢大人。

    趙世華立即去衙門,等錢大人一到,他就將這兩件事情告訴說了一遍。

    錢鵬陽聽說趙世華去年已經試驗過再生稻,產量有第一次收貨的一半,已經心動不已,後來又聽到顧家試驗菜籽榨油,據說出油率很高,不禁激動地扶著他的肩膀道:「盛林,你就是本官的福星啊!」若這兩件大益於民的事情報上去,他明年的任命只怕比原來設想的還要高一級。

    「學生慚愧,自從離開老家到了縣裡,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要不是今天拙荊無意中提起,還真沒想起來。大人,您要不要親自去鄉下看看?」

    縣令作為一縣主官,勸農桑本就是職責之一,去鄉下視察也是必不可少的政務之一。當然,很多縣令實際上都沒有親自出去視察過,但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好官,錢縣令倒是每年春耕秋收都要出去視察幾次的。

    兩個人立即商議,錢鵬陽決定兩天后就去鄉下實地考察,目標就定在趙世華的老家西林鎮王家村。

    錢鵬陽說:「清明節就要到了,盛林你正好可以回去祭祖。」

    難得有機會回去一次,又正值清明,趙世華便吩咐顧宛娘做好準備,一家人都回去,讓南哥兒和齊哥兒都請假一起回去。

    而在錢府,錢鵬陽將再生稻和菜籽榨油的事情一說,文夫人也立即敏感地意識到這將是丈夫的一大政績,對丈夫的前途有著極大的好處。

    「這是趙師爺投桃報李呢!」文夫人感歎道,「難怪老爺看中他,不說別的,單說趙師爺這份機警識趣,只要給他機會,將來必定能有所作為。」

    錢鵬陽點點頭,他喜歡的就是趙世華的務實能幹,全天下這麼多讀書人,肯定不止趙世華一個人看過那本寫了再生稻的書,但卻只有他肯親自去試驗,這就是趙世華和其他讀書人的區別。如今朝廷要選的,就是這樣肯主動鑽研試驗的人才。

    錢鵬陽想了想,又對文氏道:「我打算帶銳兒一起去。銳兒的書念得不錯,但見識還是少了些。只要是在地方任職,農事都是重中之重,銳兒還沒有親自見過莊稼,只會紙上談兵這可不好。過了今年,或許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文氏深以為而然,立即吩咐下去讓給大少爺收拾出門的衣服行李。

    卻說趙世華剛剛給大哥去信說了侄兒安南的事情,緊接著又寫了一封信說了縣令大人要去王家村視察的事情,重點是叮囑他一定要與大嫂交代清楚,到時候莫要說錯話引大人不快。

    因為縣令大人要去鄉下視察,第二天金捕頭就派了幾個衙役過去,打點大人一路上的吃住行。趙世華的第二封信就托其中一名衙役幫自己帶過去。

    西林鎮,王家村。

    趙世榮收到趙世華第一封信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先是震驚,而後便變成了驚喜。他無論如何想不到,二弟去縣裡還不到半年,居然就如此得大人器重,竟然肯將女兒下嫁給南哥兒。南哥兒除了有個秀才叔叔還有什麼?趙家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當然,二弟也說了,大人的意思是要等二弟中了舉這樁婚事才算數,但大人既然敢開這個口,想著應該是非常看好二弟了。

    趙世榮興沖沖地趕去趙世華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二老。

    趙家二老聽了,都是高興得不行,當天晚上就殺了一隻雞,又買了香燭紙錢祭拜祖先,感謝祖宗保佑他們趙家就要出一個舉人了。

    王氏見丈夫這樣高興,自然好奇得很,追問道:「二叔信裡寫了什麼?也讓我高興高興。」

    「這是男人家的事情,你一個女人問什麼?反正沒你的事,你少瞎操心。」

    趙世榮知道自己婆娘的性格,這還沒定下來的事情可不敢告訴她,要不然好事沒准也能變成壞事。

    「什麼大事不讓我知道?我到你們趙家來十幾年了,孩子也跟你生了好幾個了,你什麼事情不讓我知道?」王氏急了,就要大吵大鬧。

    趙世榮眼睛一瞪,罵道:「就憑你那張嘴,有事也不敢告訴你。再說了,他二叔的事情,你一個嫂子知道那麼多幹什麼?」

    王氏被丈夫罵了,心中不高興,又湊到二老跟前打聽。趙家二老都知道她,又得了兒子特別叮囑,哪裡肯告訴她?於是,打聽不出來的王氏就開始猜測了。

    老二家的喜事?難道顧宛娘又有喜了?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啊!

    難道是然姐兒的婚事定了?這也沒必要保密吧?

    啊!難道老二在縣裡娶了小老婆?聽說縣裡的有錢人都要娶兩個小老婆的。顧宛娘生然姐兒傷了身子,老二家可就安齊一根獨苗,難道老二真的娶了小老婆生兒子?

    後來,王氏見二老忽然想著祭祖,又覺得不像。你說娶個小老婆似乎用不著祭祖的吧?嗯?聽聽,老頭子說什麼來著?保佑老二鄉試得中?難道老二真的要中舉人了?可是鄉試時間還沒到呢,老二怎麼現在就知道了?啊,老二是在縣尊大人身邊當師爺的,難道他偷看了考題?

    王氏一時間覺得自己真相了。第二天,她出去洗衣服的時候就得意洋洋地跟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說,他們老趙家要出舉人了,她家二叔就要中舉了。

    大家都知道趙世華在縣令身邊當師爺,雖然知道王氏對老二一家不好,也還是為趙世華高興,恭喜恭維的話自然沒少說。

    但也有腦子轉得快的就問了,這鄉試不是還沒到嗎?怎麼就知道趙師爺一定能中?

    於是,王氏就更加得意了。只見她故作神秘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可要為我保密。」

    鄉下人都喜歡聽閒話,傳謠言,見王氏這個神神叨叨的樣子,不由得都很好奇,一個個都點頭答應著絕不告訴別人。當然,誰都知道,等她們回去,一定會告訴家裡和鄰居,不過她們都會交代一句——這可是秘密,你們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哦。

    王氏低下頭,幾個女人也彎腰過去將頭湊到一塊兒,只聽王氏小聲道:「我家二叔在縣尊大人身邊當師爺,都悄悄看過考題了。你說,他都知道題目了,還會考不中?」

    眾人一聽,不由得紛紛吸氣以表示這個消息實在太讓她們驚奇了。趙師爺居然偷看了考題?於是,有腦子靈活地就開始想:自己娘家那邊也有秀才,要不要告訴他趙師爺那裡有考題呢?說不定她居中牽線還能得幾個賞錢呢!

    趙世榮要是知道自己的隱瞞會讓王氏腦補出這樣的事情來,他肯定會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講給她聽的。可惜,誰都想不到,王氏能「聰明」到這個地步。

    有時候,愚昧真的很可怕啊!

    就在這天傍晚,趙世榮收到了趙世華的第二封信,知道縣尊錢大人後天要來,便趕緊將消息告訴了二老,又讓老三去平安鎮通知了妹夫魏清源。

    晚飯後,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下,告誡家裡的孩子和女人那天儘量少說話,免得說得不中聽罪了大人。趙家二老又讓大家明天也不要出去幹活兒了,好好在家收拾一下,說不定縣尊大人就要進屋坐坐呢?

    兩天很快過去,三月十二日,錢鵬陽帶著趙師爺下鄉視察農事。

    雖然最後的目的地是西林鎮的王家村,但一路上錢鵬陽卻是邊走邊看,視察各地的春耕情況。

    錢大人出來是公事,走得慢,趙世華作為師爺是陪同,但帶著女眷同行即便大人不說,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本來以為大人會直接去王家村才帶著孩子的,沒想到竟然是一路視察過去。他估計以這個速度,還要兩天才能到王家村。於是,當晚趙世華就和顧宛娘商議,第二天讓她帶著幾個孩子先回老家去。

    安南安齊都是鄉下長大的孩子,對跟著錢大人視察農事不怎麼感興趣,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可是,安然卻不答應。她好不容易能出來一趟,又要將她裝上馬車直接拉回王家村那怎麼行?現在她才五歲,還可以出門,等她過了七歲,豈不是整天都要被關在屋裡?

    趙世華向來寵孩子,但大是大非上卻不肯妥協。這次不管安然怎麼哀求撒嬌,他都不同意讓她留下,非讓她跟著娘親哥哥一起回老家不可。

    安然看爹爹鐵了心不答應,也沒有哭鬧,只是黯然地走了出去。

    這天晚上他們借助在鎮裡一個大戶人家的院子裡。錢大人和大少爺住了正房,趙師爺一家住了東廂房,金捕頭帶著幾名衙役住了西廂房。

    安然和爹娘一起睡一張床,兩個哥哥睡一張床。大人和哥哥都很累,沒多大一會兒安然就聽到他們均勻的呼吸了。但安然卻怎麼都睡不著。

    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她竟然悄悄從爹爹腳邊爬下床,穿好衣服跑了出去。那一刻,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於是她出了房門,來到了外面的小花園裡。

    今晚是十二,月亮還差一點就圓了。天氣很晴朗,月色極好,照得周圍的夜空居然是深藍色的,還有一絲輕盈的白雲從月亮下面慢慢飄了過去。星星很耀眼,很漂亮,只是那麼遙遠。安然看著天上的月亮,心裡卻不可抑制地湧上一種絕望的悲傷。

    其實她知道爹爹說得很有道理,他是跟著大人出來辦公事的,不能帶著她,她不怪爹爹。她也不是為明天要跟娘親哥哥一起離開而鬧脾氣。她只是忍不住懷念從前。

    在前世,她是多麼自由快樂啊!不管她想去哪裡,哥哥都會帶她去。哥哥就好像是她心中的神,能滿足她所有的願望。可是在這裡,儘管爹爹娘親哥哥都很疼愛她,但這個社會加諸於女子的束縛和規矩還是太多了。她現在才五歲就已經這樣了,她不知道等十年以後,自己還會被束縛成什麼樣子,還有沒有自我。

    其實她很後悔,那天她不該衝動的。她要是沒有跑出去該多好?就算她不能跟哥哥結婚,但她相信,哥哥一樣會疼愛她一輩子的。

    哥哥,安然很想你,你知道嗎?

    眼淚是什麼時候流出來的,安然並不清楚。她坐在花園中那個小魚池用花崗岩鋪成的池沿上,屈起雙膝,兩手撐著頭,一會兒看看高遠無垠的天空,一會兒又看著水中近在咫尺的月亮。可是為什麼水裡的月亮越來越模糊了呢?安然忍不住伸出手在水中輕輕攪動了一下,水波一圈圈的蕩出去,水裡的月亮便完全破碎了……

    今晚借住在這家的張老爺很好客,準備了豐富的宴席款待他們。

    錢銳作為縣令大人成年的嫡長子,又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也是被眾人奉承的物件。他雖然書讀得不錯,又自幼習武,但於人情上的見識還少了些,最後是被人灌醉了抬回房裡去的。半夜裡,他起來上茅房,只覺得滿嘴酒氣,渾身燥熱不舒服。他自己倒了杯冷水喝了,而後又打開門打算出去透透氣。

    剛剛走進園子裡,就看到月光下的小池邊柳樹下好像有什麼動了一下。錢銳心神一震,酒便一下子醒了大半。難道這園子裡還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不成?

    錢銳自幼習武,膽子也比一般人大。他立即將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雙手握拳一步一步慢慢走過去,同時全神貫注看著柳樹下那一團白影。

    嗯,怎麼好像是個人?

    走得近了,錢銳也看得更清楚了些。那裡好像是個人影?可怎麼這樣小?

    「誰在那裡?」

    錢銳忽然出聲,嚇了安然一跳。她怔怔地抬頭望過去,一張滿是淚水的小臉就落入錢銳眼中。可是那一刻的安然與平日裡完全不同,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裡,彷彿裝著無限的哀傷和追思,怎麼看都不像個五歲的孩子。

    錢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小丫頭不再是個小丫頭,而是已經成年的少女。而她那滿臉的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覺得萬分憐惜。

    「然姐兒?你怎麼了?」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來,捧著她滿是淚水的小臉,一時間覺得很是心疼。她怎麼會在半夜裡一個人在月亮下面哭?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這樣傷心?

    安然這才回過神來。她趕緊低著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同時迅速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

    錢銳坐在她身後,一把將她撈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困在懷中。「怎麼了,小丫頭?告訴大哥哥,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有人欺負你了?」

    安然搖頭。她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她能說自己在月亮下面懷念前世的哥哥嗎?

    「小丫頭……」錢銳摸摸她的頭,到底還是不忍心逼她,沒有追問下去。但有些話,他卻忍不住說出了口。

    「然姐兒,我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聰明早慧,有些話可能別的孩子不懂,但你應該已經有些明白了。所以,大哥哥就直說了。」雖然趁著幾分醉意鼓起來勇氣,但平生第一次表白,物件又是個年僅五歲的女孩子,還是讓錢銳又羞又臊,又緊張又遲疑。

    安然靜靜地聽著,什麼話都沒有說。她還沒想好說詞呢!

    「然姐兒,大哥哥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大哥哥想等然姐兒長大,給大哥哥做新娘子。然姐兒,你願意嗎?你會不會嫌棄大哥哥比你大太多?」

    聽了錢銳的話,安然原本的傷感後悔糾結一下子全都跑光了。她震驚地回頭看著錢銳,他說什麼?他真的喜歡她?她才五歲好不好?她忽然想起生日那天他親了她以後說的話,他居然是認真的?

    錢銳摸摸她粉嫩的小臉,看著她眼睛裡的震驚,嘴角卻忍不住微微揚起,甜蜜地笑了。這小丫頭果然能聽懂他的話。

    「然姐兒,好不好?給大哥哥當新娘子,大哥哥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我……囡囡才五歲……」安然低下頭,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她不斷提醒自己,趙安然,你已經不是安然了,你現在才五歲,只有五歲!

    「大哥哥知道。大哥哥願意等你十年,如果能看著慢慢長大,我相信也那也會是一種幸福。然姐兒,你能答應大哥哥嗎?」錢銳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眼前這張臉分明還是個孩子,可為什麼他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成熟冷靜和通透。好像就沒有她不明白的事情。

    安然抬起眼眸看了看他,但到底還是不敢與他對視。她很快又垂下眸子,不斷在心中掂量著自己到底該如何拒絕他。不能說自己心裡已經有人了,不想另嫁他人,她又是個孩子,她要怎麼拒絕他?

    「然姐兒,這個問題很難嗎?還是你心裡不願意?」錢銳追問道,「你是不是嫌棄大哥哥年紀比你大太多?」

    安然輕輕搖頭。如果要她現在選,她當然會選已經趨於成熟的錢銳,而不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毛孩子。那才是真正有代溝好不好?可問題在於,她不想選,她誰都不想嫁啊!前世哥哥留在她心裡的印記太深了,她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又怎麼能嫁給別人?

    錢銳看安然搖頭,不禁心花怒放。安然不嫌棄他年紀大呢!

    「那然姐兒是在害羞?」錢銳實在想不到也不去想其他的答案。

    「大哥哥,」安然頓了一下,才帶著幾分冷靜繼續說道,「囡囡才五歲,大人和夫人不會同意的。」

    錢銳聽著她小大人似的話,心裡卻高興得很。他並不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小孩子,就算安然還是小孩子,那也是與眾不同的,特別聰明的小孩子。

    「我爹我娘那邊,我會想辦法的。然姐兒,我明天就找個機會向你爹提親好不好?」只要趙家這邊先答應了,以爹爹和趙師爺的交情,到時候也不好反悔。

    「不行!」安然立即反對。雖然任誰看來她和錢銳都不合適,但難保爹爹不會看在錢大人的知遇提攜之恩下答應這門不靠譜的婚事。「大哥哥,囡囡此五歲呢,你想想,要是我爹爹知道了你的心思,他會怎麼想你?他以後還會讓你見我嗎?」

    錢銳一想,也是啊!然姐兒雖然聰明早慧,但年紀確實太小了,難保趙師爺不誤解他有什麼特殊嗜好,以後要是真的不讓他和然姐兒見面了可怎麼是好?

    「那……然姐兒,你真的答應我了嗎?」錢銳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然姐兒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而且答應他了嗎?「然姐兒,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安然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立即捏住他胳膊上一點皮肉,狠狠地扭了一下。

    「噢——」

    安然無辜地眨眨眼睛道:「大哥哥,你沒有做做夢!你感覺到疼了吧?」

    錢銳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她,最後也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聲笑駡道:「調皮!」

    「哎,別給我弄亂了,明天早上梳的時候會頭疼!」

    錢銳看著安然又活潑開心起來,這才柔聲問道:「小丫頭,剛才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告訴大哥哥,大哥哥給你做主!」

    安然低著頭,想了想,用極其黯然的聲音道:「爹爹不疼囡囡了。」

    「胡說,趙師爺最疼的就是你了,怎麼會不疼你呢?他說什麼了?」錢銳這回是真的感覺好笑了,原來這小丫頭竟然是跟趙師爺置氣呢!

    「爹爹要我明天跟娘親和哥哥一起回老家,我想跟爹爹一起,他不肯,還罵我不懂事,嗚嗚嗚嗚……」也不知道這個身體是個孩子還是怎麼的,怎麼淚水就那麼多呢?還說來就來。安然不斷在心裡為自己辯護,不是她要哭的,真的不是她要哭的。不過,想起爹爹對自己板起臉來的嚴厲樣子,她心裡還真的是很難過。

    錢銳先是一愣,但隨即就明白過來。爹爹這次是出來視察農事的,趙師爺帶著家眷確實不太合適,這也不怪趙師爺。相反,錢銳對趙師爺反而愈加佩服起來。雖然寵愛女兒,但極有分寸,能讓步的讓步,不能答應的堅決不答應。

    「小丫頭,你為什麼那麼想跟著我們呢?這一路上也沒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覺得累嗎?跟你娘和哥哥他們一起回老家等著,再過兩天,我們也能到了。」

    安然氣呼呼地瞪他,就知道跟這些古人沒有共同語言。

    錢銳趕緊安撫道:「別氣別氣,告訴大哥哥,你到底怎麼想的?」

    安然低下頭,想了想才道:「囡囡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不管是在縣城裡還是回老家,不過是換了一隻籠子罷了。好不容易籠子的門打開了一會兒,我想飛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麼樣子的。就算是跟籠子裡一樣是花草和天空,可不同地方的花草總是不同的,不同的天空飛翔的鳥兒也是不同的……」

    錢銳的心彷彿被羽毛輕輕撥弄一下似的,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如果說他一開始想著等安然長大了娶她,是因為她聰明可愛有趣,不會讓他的生活無聊,那麼現在他想要等她長大,想要娶她卻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情。今晚,透過她的純真可愛,他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靈魂,一個渴望自由的靈魂,就好像無數次他在心裡想的那樣。

    ——不知道天空到底有多麼遼闊?不知道大海究竟有多麼寬廣?不知道雪山到底有多麼巍峨……

    他是個男人,以後或許還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各地的山川河流風土人情,可是然姐兒卻是個女孩子,她註定要被束縛在閨閣中一輩子。而這一次對於還不到七歲的她,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了。

    錢銳立即便理解了她,並且有些微的心疼。

    「小丫頭別難過。明天我跟趙師爺說說看,他要是不同意,我就騎馬帶著你走。」錢銳輕輕握住安然的手,帶著幾分承諾的語氣道,「然姐兒,等你長大了,做了大哥哥的新娘子,大哥哥就帶著你出去玩。你想去看大海看雪山我都帶你去,好不好?」

    安然心裡也忍不住有些感動。有人對自己這樣好,要是沒有一點感覺,那也太無情了。但她心裡很清楚,她和錢銳是不可能的,錢銳是長子,文夫人不會讓他等她十年的。所以,她含笑道:「如果十年後大哥哥還沒有娶妻,囡囡就當大哥哥的新娘子。」

    她想,如果一個男人願意頂著壓力等她十年,她就算無法像愛哥哥安睿那樣愛他,心裡至少也是感動的。如果長大以後不得不嫁人,那麼嫁給一個對自己真心一片的錢銳,或許是她最幸福的選擇。

    錢銳聽到安然的承諾,不由從嘴角甜到心裡。只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

    將安然送回去休息,他也趕緊回房睡覺,但心裡太興奮了,怎麼都睡不著。他不住地盤算著,然姐兒還小,趙師爺又疼愛她,應該不會這麼早給她訂親,關鍵還是在自己爹娘這邊,他要怎麼做才能讓爹娘答應他娶然姐兒呢?

    第二天一大早,趙世華打點妻兒上路回老家,錢銳卻忽然趕了過來。

    「大少爺這麼早過來,有事?」

    錢銳直接開口道:「趙師爺,能不能讓然姐兒留下,我會照顧好她的。」

    趙世華一愣,大少爺和安然什麼時候這樣要好了?而且,大少爺是如何知道安然不想回去的?

    錢銳看出趙世華眼中的疑惑,微微低著頭,小聲道:「昨晚,我半夜出來醒酒,看到然姐兒一個人坐在水池邊上悄悄地哭。我哄了半天她才告訴我原因。然姐兒雖然小,卻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她不想你為難,所以才一個人悄悄地哭。我當時心中不忍,便主動承諾她今天會幫她向趙師爺求情。如果趙師爺還是覺得不妥當的話,就讓我一路護送她回去好了。她就是想多見見世面,也不是不懂事,我騎著馬帶她在路上跑幾圈,再去鎮裡逛一圈兒,她應該就高興了。」

    趙世華說不出聽到這話時是什麼滋味兒。他最最寶貝的女兒,竟然半夜裡一個人在外面偷偷的哭?就因為他沒有答應讓她留下嗎?可是當時她並沒有哭啊,只是有些黯然不高興。她真的是懂事體貼嗎?還是真的傷心難過了?

    想到這裡,趙世華也不由得有些著急了。他趕緊走到馬車旁邊,掀開門簾鑽了進去,輕輕將靠在顧宛娘懷中補眠的安然抱過來,果然看到她一雙眼睛有些紅腫。

    「囡囡?」趙世華輕輕拍拍女兒的小臉。

    「你做什麼?」顧宛娘拍開他的手道,「你讓她睡吧!難道把她叫醒了再跟你鬧?」

    趙世華搖搖頭,擋開顧宛娘的手,再次拍拍女兒的臉,輕聲叫道:「囡囡,醒醒!」

    安然雖然昨晚沒睡好,但也不至於這樣都叫不醒。她睜開眼睛,裝著迷迷糊糊的樣子道:「爹爹?你要送我們出去嗎?」

    趙世華看著女兒躲閃的眼神,忽然間覺得一陣心疼。

    「相公,你到底要做什麼?」顧宛娘愣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趙世華卻忽然摟緊了安然,並不斷用自己的臉蹭著她的頭髮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昨晚凶了囡囡,囡囡不要生爹爹的氣好不好?」

    安然輕輕抓著爹爹胸前的衣襟,感動得想哭。這麼好的爹爹上哪兒找去?她應該滿足的。人不能要求太多了,要知足才能常樂。

    「爹爹,囡囡沒有生你的氣。囡囡知道爹爹說的都是對的,囡囡只是心裡難過。」

    「讓囡囡難過就是爹爹不好。」趙世華捧著女兒的小臉,看著她紅腫的眼睛道,「以後想哭就到爹爹懷裡來哭,不許半夜一個人跑出去偷偷的哭,知道嗎?」

    「嗯,囡囡知道了。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囡囡永遠都最喜歡爹爹。」安然摟著爹爹的脖子,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而顧宛娘和趙安南趙安齊三人這才知道原來昨晚安然一個人跑出去哭了?顧宛娘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什麼脾氣,這麼小點,有事怎麼也不告訴爹娘哥哥,居然一個人偷偷地躲出去哭,這心裡得有多委屈啊!這孩子太聰明了也不好……

    安南立即安慰道:「囡囡別哭,不是還有哥哥在嗎?我們可以陪你啊!回了家,還有兩個姐姐可以陪你玩兒呢!」

    安然笑著點點頭,但是沒有說話。她想要什麼,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

    忽然,趙世華抱起安然就跳下了馬車。

    安然摟緊了爹爹的脖子,詫異道:「爹爹,怎麼了?」

    趙世華摸摸女兒的臉,輕輕笑笑,說:「大少爺說會親自照顧你,爹爹暫且相信他一回。要是有人說閒話也有大少爺頂著,可不關爹爹的事。」

    安然忍不住雙眼一亮,一張粉嫩的小臉燦爛得好似東天上的朝霞。

    馬車外面不遠處,錢銳看著趙世華抱著安然下了馬車,不禁揚唇一笑。

    送走娘親哥哥不久,安然便跟著錢銳騎馬出發了。這是安然第一次騎馬,錢銳騎得很慢,也就比錢大人他們乘坐的馬車稍微快上一點點。

    一路上,安然看著驛道兩邊綠油油的莊稼和果樹,看著山坡上五顏六色的野花,心情也跟這些花一樣燦爛。

    今天,錢鵬陽主要還是查看小麥的長勢,又順便看了看河邊灌溉的水渠。安然還在河邊看到一架水車,不過這水車跟自己前世旅遊時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樣,安然估計這是比較原始的水車。

    而後,錢鵬陽又順便去看了附近養蠶大戶剛剛開始孵化的蠶寶寶和已經抽枝發芽的桑樹林。

    安然心裡還是有些怕那種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因此沒有跟錢大人和爹爹一起去,而是和錢銳一道下了馬在桑坡下幫著主人摘桑葉。

    據說現在蠶寶寶才是一齡蠶,只能吃桑枝頂上最嫩的那一兩片嫩葉,喂的時候還要撕一些小洞才行。安然這小小的個子,哪裡能摘得到頂端最嫩的桑葉?不過是讓錢銳抱著,摘桑葉玩兒罷了。

    看著山坡上成片的桑樹,安然想起自己前世出去旅遊時看到過的桑樹,總覺得跟眼前的桑樹有些不同。前世看到過的桑樹葉片更大,油亮油亮的,據說叫油桑,樹上長的桑葚很少,但是個很大。而眼前的這片桑樹葉片要略小一些,帶著些細細的絨毛,可是桑葚很多。

    錢銳見安然忽然不動了,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小丫頭,怎麼了?在看什麼?」

    「桑樹。」

    他當然知道她在看桑樹,這裡除了桑樹也沒有別的。可是,「這棵桑樹有什麼不同嗎?」

    「這個桑樹長的桑葚特別多。」

    「……噗嗤!」錢銳一手握拳抵著嘴笑著,單手抱著她,看著她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調笑道,「原來你還喜歡吃桑葚啊!不要緊,等桑葚紅了,我帶你出城去摘。」

    這回可真是冤枉安然了,雖然她想到了桑葚,卻還沒想到吃上面去呢!不過她知道自己解釋也沒人相信,乾脆就不解釋了。

    「大哥哥,桑葚紅了是酸的,要變得黑紫才甜!」

    「哦?是嗎?我沒有吃過。」錢銳很謙虛地承認自己的錯誤,安然卻掙扎著要下來。「怎麼了?怎麼不要大哥哥抱了?」

    安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道:「一整天不是騎馬就是大哥哥抱,囡囡要自己走走動一動才好,多跑多動能長得更高。」

    「是嗎?你聽誰說的?小丫頭打算長多高?」錢銳乾脆牽著她的手一起走,桑葉也不摘了。

    聽誰說的?難道她能說是二十一世紀人人都知道的常識麼?安然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道:「以前娘親養的小雞,跳得最高喜歡打架的公雞都比安靜溫和的母雞長得高長得大!」

    「啊?」錢銳瞪大眼睛看著安然,而後就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小丫頭,你實在太有趣了!哈哈,公雞本來就比母雞長得高啊,你看男人就比女人長得高。你這個小丫頭,再怎麼跑跳也長不到大哥哥我這麼高的。」

    安然看了看錢銳一米八左右的個子,暗自撇撇嘴。她也不想長這麼高好不好?她的理想身高是一米六五。從遺傳學來說,爹爹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加上娘親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她只要加強營養和鍛煉,長到一米六五還是極有可能的。

    剛剛出門往桑林來的錢鵬陽和趙世華聽到錢銳笑得那麼高興,遠遠看去,卻見他牽著安然的手,微微低著頭,正滿臉溫柔地看著她說話。

    趙世華想起妻子說的大少爺對女兒很好,此刻也忍不住暗自頷首,想不到大少爺居然喜歡孩子。

    而錢鵬陽卻感到非常意外。就他所知,長子對孩子似乎不是很耐心,別說家裡兩個妹妹了,就是甯哥兒,也沒見他如此溫和耐心過。難道兒子真的長大了,想當爹了?看樣子他得好好跟夫人商量商量,早點把兒子的婚事定下來。

    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第三天,才到了西林鎮王家村。

    鎮長以及鎮裡有功名的秀才、幾個大地主早就等候著了,而那位西林鎮首富的姚老爺也赫然在場。

    看到趙世華,姚老爺略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克服了心裡的這點不自在,等參拜過錢大人以後,便立即主動上前招呼道:「趙師爺,好久不見,趙師爺越發風采出眾了。呵呵,趙師爺,之前若有得罪之處,還望趙師爺海涵。」

    趙世華只求姚富貴不找自己一家人麻煩就夠了,倒也沒想過與他結怨,當即笑道:「姚老爺說哪裡話來?當初姚老爺想要聘請趙某為令公子開蒙,那是看得起我趙盛林,倒是趙某辜負了姚老爺的一片好意,還望姚老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兩個人假惺惺地寒暄了兩句,此事就算就此揭過了。

    錢鵬陽既然來了西林鎮,自然要去姚富貴這個西林鎮最大的大地主的田裡看一看的。

    好在姚富貴的田地很多,王家村除了趙家和另外一兩家有自己的地,其他的都是租種的姚家的田地,錢鵬陽直接去王家村就行了。此行另有目的,錢鵬陽也不讓鎮長和那些秀才及地主老爺們跟隨,徑直往王家村而來。

    馬車一直趕到王家村趙世華家門前才停下,得到消息的趙家人已經迎了出來,依禮拜見了錢大人。趙世華請錢大人到自己家裡喝口水,稍作休息,等會兒再帶他去看可以榨油的芸苔。至於再生稻,現在是看不到的,錢大人也只打算找村裡的人問問。

    縣尊大人來了,村長自然要趕來拜見,甚至附近兩個村的村長得到消息也趕來了。錢鵬陽對人也算和氣,便坐在院子裡等大家都拜見了,才將那些人都打發走,由趙世華帶著去看他的那一坡芸苔。

    安然見過了爺爺奶奶,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嬸,又和哥哥姐姐們打了招呼問了好,將自己從縣城裡帶來的禮物分了,便要跟著爹爹一起去看芸苔。這回趙世華沒有說不好,反而將她放到自己肩上坐著。

    三月正是芸苔的花期,那一大片海一樣的金黃色的芸苔花給人的感覺無疑是極其震撼的。就連趙世華自己也沒有想到成片的芸苔花能有這樣壯觀。遠遠地眾人就聞到濃郁的花香,還能聽到成群的蜜蜂在花叢中嗡嗡嗡嗡地飛來飛去采蜜,熱鬧得很。

    錢鵬陽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道:「以前沒見過芸苔開花,只知道芸苔菜籽極小,卻想不到這花束這樣多這樣高,初步看來,產量至少是芝麻的兩倍吧?」

    趙世華也算種地的好手了,以前也見過芸苔開花。他點點頭道:「這片坡地是學生去年才開出來的,很貧瘠。如果是好地,這些芸苔應該能長得更好,產量應該在芝麻的三倍左右。」

    「三倍?」錢鵬陽興奮地不住點頭道:「好,等收穫的時候我再來看看!這菜籽的產量和出油量一定要統計好。盛林你到時候別忘了提醒我。」

    「大人放心,學生也很想試試這菜籽榨的油到底香不香。」

    看過芸苔,錢大人又順路翻過小山坡看了另一面姚富貴家的田地。

    遠遠望去,只見山下是一片平原,一條小河繞過小山坡從麥田裡穿出去,小河兩邊整整齊齊地種著小麥,看起來綠油油的,長勢很好。

    雖然他們是從山腰上過來的,這山坡也不大,但對於很少走山路的人來說,也夠累人的了。趙世華聽錢鵬陽的呼吸越來越粗,便提議道:「大人,我們就在山坡上看看吧!也不用下去了,這片麥子一看就長得好。」

    錢鵬陽也含笑點點頭道:「是啊,去年冬天下那麼大的雪,今年麥子一定有好收成!」

    跟隨的衙役趕緊將坐墊放在草地上,錢鵬陽就盤腿坐了下去,立即又有人送上一隻隨身帶著的水壺,裡面是剛才在趙家灌的溫開水。

    趙世華本來做慣了農活兒,走這點路不算什麼,但今天抱著安然爬坡,也忍不住有些喘氣。倒是錢銳自幼習武,人又年輕,一路走來依然面不紅氣不喘的。

    休息了一會兒,安然在附近采了幾朵野花拿著,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一行人便起身往回走。

    安然見爹爹累了,便不要他抱,邁開雙腿就開跑:「囡囡能自己走,不要爹爹抱!」

    「囡囡,你慢點跑,別摔著了!」趙世華一看就著急。這山路可不好走。

    「趙師爺別擔心,我去看著她。」

    錢銳立即追了過去,很快就追上了安然。他一把將她抱起來抗在肩上,笑嘻嘻地說:「小丫頭,跑什麼跑?」

    有人抱當然好,安然老老實實地讓他抱著,輕聲呢喃道:「囡囡就是不想爹爹太累了。」

    錢銳不禁聽得心中一動,這丫頭,居然這樣有孝心。

    回到趙家老宅,遠遠地就看到大伯母和一個中年婦人好像在說什麼悄悄話,還拉拉扯扯地推讓著什麼東西。

    安然不由有些好奇。依著大伯母那只進不出的性格,怎麼還有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的?果然,兩個人推讓了幾次,大伯母就收下了。

    看到錢銳抱著安然回來了,王氏立即和那個婦人分開來。王氏迎了過來,那婦人趕緊走了,安然也沒看清到底是誰。

    「然姐兒回來了?哎呀,你怎麼能讓大少爺抱你呢,快下來,快下來!」王氏腆著臉笑呵呵地對錢銳道,「大少爺別生氣,我們家然姐兒人小,不懂事。呵呵……」

    錢銳以為王氏也跟其他人一樣,不過是鄉下人膽小怕得罪了他,便不以為意地笑道:「沒什麼,我喜歡抱她。」

    王氏一聽,不由奇怪地看了安然一眼,而後就引著他們進院子,同時絮絮叨叨地說:「大少爺可真是一表人才!孩子跟我們家然姐兒一般大了吧?」

    錢銳面上的笑容立即就僵住了。為什麼所有人都以為他喜歡然姐兒是把她當女兒?

    「大伯母你說錯了,大哥哥還沒有孩子呢!」說著,安然也發覺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忙掙扎道,「大哥哥放我下來。囡囡可以自己走了。」

    錢銳彎腰將安然放下來,還順便幫她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裳,而後就順勢牽著她的手道:「然姐兒,你現在可是主人,得好好招待大哥哥,可不能自己跑了。」

    安然一想也對,現在爹爹還沒回來,娘親又不好出面,可不得她招呼著嗎?對了,哥哥呢?不是還有哥哥嘛!

    剛剛想到安南和安齊,就看到爺爺趙茂生帶著大伯趙世榮、三叔趙世福以及兩個哥哥安南安齊迎了出來。

    錢銳對人很和氣,與趙家的人打了招呼,就牽著安然的手到了堂屋桌子前坐下來。

    安然看爺爺和大伯三叔都是一副緊張的樣子,便撲過去讓爺爺抱,又趕緊甜甜地叫了大伯和三叔,不斷地跟他們說話,以緩解他們的緊張心情。

    容氏早就準備好了茶葉,見大少爺先回來了,便立即煮了一壺送上來。

    錢銳端起喝了兩口就放在了一邊,客氣地跟趙家人說話。趙家三個男人平日裡難得煮一回茶羹吃,倒是吃得很高興。

    錢銳彷彿親鄰友朋一般與趙家的人拉著家常,問趙家有多少地,去年的收成如何,家裡都還有什麼人之類的。慢慢的,通過趙家人的談吐,他才發現原來趙家的男人都是讀過書的,心裡不由得對他們又高看了一眼。原來還真的是書香世家啊!

    趙家人見錢銳和氣,跟他們說的也是家常,慢慢地便放鬆下來。

    這時,容氏輕輕拉拉安然的小手,小聲道:「囡囡口渴了吧?來,跟奶奶到裡面喝茶羹去。」有了好吃的,容氏也不忘給安然這個小孫女吃。

    安然不想喝茶羹,她喜歡和清茶。但她想奶奶了,也有點口渴,便想從板凳上跳下去,卻一下子被錢銳摟住了腰。

    「你小心些,別摔著了。都在家裡了,急什麼?」錢銳微微皺眉斥責道,小心地把她放下去,卻又從腰上解下一個荷包來遞給她道,「給你準備的杏仁兒,等會兒就著茶水吃。」

    安然接過來,見眾人因為錢銳剛才那句斥責的話又是一副緊張的樣子,便故意苦著臉數著手指道:「大哥哥剛才在外面怎麼不給囡囡?現在家裡有爺爺奶奶大伯三叔,大伯母三嬸還有哥哥姐姐,囡囡都不夠分了。」

    錢銳一聽,忍不住好笑地摸摸她的頭道:「剛才在外面不是怕你吃了乾果口渴麼?傻丫頭,大人才不會跟你搶零嘴吃。你分給小姐姐不就好了?」

    安然嘟著小嘴道:「謝謝大哥哥!」但她隨即又兩眼放光地看著他道,「大哥哥還有多少零嘴,不如都給了囡囡吧?」

    「然姐兒,你怎麼出去了半年,反倒不懂事了?哪有問客人要東西吃的?」容氏怕錢銳生氣,立即沉下臉來,拉了安然就要走。

    安然立即垮下臉來。她怎麼忘了家裡人跟大哥哥還不熟呢?大哥哥才不會跟她生氣呢!

    錢銳生怕安然挨駡,趕緊又將她拉回去道:「不要緊的,趙奶奶不要罵她,反正這些東西都是給然姐兒準備的。」而後他才給安然解釋道,「大哥哥帶了一大包乾果呢,不過都在包袱裡,也不知道現在在哪兒。這包杏仁是大哥哥昨晚才剝好的,特意給你今天準備的。你明天的零嘴,大哥哥要今晚才能準備好,現在可是沒有。」

    趙家人看錢銳對安然這樣溫和耐心,這才鬆了口氣。

    趙家二老和趙世榮趙世福都知道錢大人有意要將女兒嫁給南哥兒,因此大少爺對安然這樣好,怕是當自己的妹妹在疼愛,雖然有些震驚,倒也沒多想。顧宛娘之前已經見過錢銳對安然的寵溺,也不覺得奇怪。

    但站在廚房門口不明內情偷偷往外看的王氏卻不這麼看。她怎麼看都覺得這位縣令大人家的大少爺對然姐兒有些不同尋常。就是親妹妹,也沒有這樣寵的吧?難不成二叔想讓然姐兒長大了給大少爺當小老婆?

    想到這裡,王氏忽然心中一動。然姐兒今年才五歲呢,怎麼都要等十年後才能嫁人。倒是自己家的安淑今年都十四了,長得也水靈,要是能給大少爺做妾,以後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最難得大少爺一表人才,性子又好,這樣的女婿打著燈籠也難找啊!顧宛娘可真是會算計,女兒這麼小,就巴上官家的人了。

    王氏立即溜回家去,將安淑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帶著她過來。

    正好這個時候趙世華帶著錢鵬陽一行人回來了。趙家的人連同錢銳都接了出去,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錢鵬陽此行的吃住行是由金捕頭帶著六名衙役提前打點安排的,本來是計畫今晚借助在姚老爺家裡的,但錢鵬陽既然有心與趙家做親家,便推了姚老爺那邊,打算就住在趙家,也算給趙家長長臉。雖然趙家的條件看起來不太好,但不過一晚上而已,將就一下就是了。

    飯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趙家幾個男人將錢大人迎進去,先送了熱水過來讓他們洗了臉擦了手,而後又送上茶羹,最後才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

    錢鵬陽錢銳父子和金捕頭由趙世華帶著父親趙茂生、大哥趙世榮和安南安齊兩個晚輩陪著,而其他幾名衙役由趙世福陪著,在堂屋裡開了兩桌。女人和孩子都在廚房裡吃飯,是不上席的。

    趙世華寫信的時候曾提過讓大哥將妹夫魏清源請過來的,但不知道為何沒見到人。只是當著錢大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接問,只能轉了個彎兒問父親道:「妹妹有六個月了吧?身體可還好?清源可有信兒過來?」

    錢鵬陽聽到清源兩個字有些耳熟,便留心聽了起來。

    只聽趙茂生回道:「還好,前天你三弟還去看過的。本來是打算請他過來見見縣尊大人的,可是他說家裡三個女人,老的老,小的小,你妹妹又有身孕,他不放心,就不來了。」

    趙世華點點頭,很快就轉移了話題,但心裡卻忍不住歎氣。這個妹夫別的都好,就是有些迂腐氣,好像趕來與縣尊大人見面,別人就會說他阿諛奉承攀附權歸一樣。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持才傲物,認為憑自己的才華,不必攀附任何人。

    可事實上,這怎麼能算是攀附呢?錢大人也是兩榜進士出身,拋卻縣令大人這個官位,難道就沒有值得他結交和學習的地方?

    倒是錢鵬陽先問出來:「盛林,你們說的可是平安鎮的魏秀才魏清源?」

    趙世華點頭,大方地承認道:「正是。清源去年秋天娶了我家小妹,所以我之前送信給他,本來是想趁此機會請大人指點他一下的。」

    錢鵬陽喝了口酒,微微瞇著眼睛道:「平安鎮的魏秀才,本官知道。還算有幾分才氣。書讀得比你多,但不如盛林你能幹。他若肯在實務上向你學習一二,今科必能得中。」

    錢鵬陽一句話就點到點子上去了。魏清源書生意氣重了些,紙上談兵還行,若是從前那樣的試題,他中個舉人應該沒問題。可依照去年的情況看,只怕今年鄉試他要失望而歸了。趙世華暗自歎息,只希望去州府參加鄉試的時候再跟這個妹夫好好談談。

    安然在廚房裡吃飽了,出來巴在爹爹身邊聽大人說話。

    安齊見了,笑著對她招招手。安然過去,安齊便將自己的半個咸鴨蛋黃遞給她道:「拿去吃吧,哥哥給你留著呢!」

    鄉下沒有好東西吃,泡的鹹鴨蛋也算改善生活的好東西了,不過安然只喜歡吃翻砂的紅通通的鴨蛋黃。

    錢銳見了,默默記在心中。等安然吃完,他也放下筷子,對錢鵬陽道:「爹,我吃飽了,跟然姐兒去院子裡走走散散食。」

    錢鵬陽點點頭,錢銳便起身拉著安然出去。

    王氏見錢銳和安然出去了,立即回廚房將大女兒叫過去,小聲吩咐了幾句,讓她跟著出去「招呼客人」。

    安淑聽了娘親的話,帶著幾分羞惱瞪了娘親一眼,不肯去丟那個臉,反而跺跺腳紅著臉跑回房去了。容氏雖然沒有聽清王氏都跟孫女說了什麼,但看孫女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當即低聲怒斥了王氏幾句。

    王氏心有不甘,也沒回嘴,見廚房裡也沒什麼事情了,就跟在女兒後面出去了。

    院子裡,安然和錢銳手拉著手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王氏見了,暗自撇嘴,不知道錢銳一個大男人跟安然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好說的,居然還說得那樣高興。她正要回房「教導」女兒,忽然看到小院門口好像有人在對她招手,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因為今晚錢大人一行人留宿趙家,安然村西頭的家要讓給錢大人他們住,她們一家只能住老屋。好在他們家以前的兩間屋子雖然都給了大伯一家,但小姑姑嫁人後,她的屋子空了出來,還有地方睡。

    現在其實還不算很晚,安然估計也不過八點左右。只是暮色已起,家家戶戶都點了昏黃的油燈,晚風習習,感覺好像很晚了一樣。錢銳還是第一次在鄉下過夜,看到這樣的景色,聞著空氣中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倒是覺得很舒服很有趣。

    「好像畫裡的一樣。」他感歎道。

    「畫可比這個好看多了!大哥哥,你給我講故事吧!」安然可沒覺得這有什麼好看的。只是陪著他慢慢地在院子裡走著圈兒,感受著溫柔的晚風和夜的祥和寧靜,自己心裡也感到一種平和安寧。

    「好啊,你想聽什麼?」

    「就講大哥哥聽過的那些說書的故事吧。」

    「呵呵,我以為你不喜歡的。你生日那天我講的時候你都沒聽。」不過錢銳並沒有追問那天安然為什麼沒留下聽自己講故事,隨即便給她講起射雕的故事來。

    安然一邊聽一邊回憶自己看過的幾個版本的射雕,忍不住又想起了安睿。那個時候,哥哥是買了射雕的碟片回家放給她看的。

    說了一會兒,錢銳見安然安安靜靜的不說話,不禁低頭問她:「然姐兒,你冷麼?」有點。「安然點點頭。剛才想哥哥想得忘我,不覺得冷。現在回神才發現三月的晚風雖然不刺骨,但晚上的氣溫還是要比白天低得多。」你知道行李在哪兒嗎?我們去找件衣服披上吧!「錢銳將安然抱起來,生怕冷著她。」應該在我家吧!我去找奶奶要鑰匙!「安然從錢銳懷中下來,又跑進去要了鑰匙。

    兩人取了鑰匙,錢銳抱著安然從院門出去,沒走多久,忽然聽到前面樹邊有人爭執。

    安然聽到其中一個聲音似乎是大伯娘的,忙趴在錢銳耳邊道:「是我大伯娘,我們悄悄過去。」

    錢銳本來只覺得好玩兒,便輕手輕腳地走過過去,沒想到隨後聽到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

    只聽大樹後面一個女人對王氏道:「他大姑,你這樣可不厚道啊!你都收了六叔家春花嫂子的錢,怎麼能不收我的?」

   「哎呀,三嬸,不是我不收,而是不敢收啊!你知道我是個不識字的,你讓我上哪兒給你們找那考題去啊!」

    「哪裡用得著你去找?你直接問你家二叔要不就得了唄!再不然,讓你家南哥兒去他二叔房裡偷出來也行啊。南哥兒不是就住在他二叔家裡嗎?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說到這裡,王三嬸忽然又酸溜溜的感歎道:「說起來還是你福氣好。你家二叔很快就要中舉了,以後再幫你家南哥兒弄套考秀才的考題出來,你可就是秀才的娘了!等你家南哥兒成了秀才,再讓他二叔幫忙弄套考舉人的試題,你們家可就有兩個舉人了!」

    「哎呀,三嬸你這是怎麼說的?這不是八字還沒一撇嘛?萬一我家二叔弄到的那套考題不是真的,這不是讓人罵我嗎?不行不行,這忙我不能幫!」

    「怎麼,他大姑,你可是嫌三嬸給的錢少?這只是定錢!只要你真的能弄來今年考舉人的試題,我再給你十兩銀子!我說話算話……」

    聽到這裡,安然忍不住了。

    「誰說我爹能弄到鄉試的試題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17 AM


第五十三章 休還是不休


    安然憤怒地跳出去,厲聲道:「三奶奶,誰說我爹能弄到鄉試的試題的?」

    王三嬸見安然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也板著臉質問自己,心裡不高興了。她輕輕哼了一聲,撇撇嘴道:「這可是你大伯娘親口跟我們說的,要問問你大伯娘去!」

    安然就知道肯定是王氏這個蠢女人在其中弄鬼,可是,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害了爹爹對她有什麼好處?

    「大伯娘,誰跟你說我爹爹能弄到鄉試的試題的?」安然強忍著一肚子火氣,冷靜地問道。

    王氏見自己傳這樣的謠言被發現了,也有些心虛,特別是看到縣令家的大少爺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冷冰冰的刀子一樣,就開始害怕了。她怯懦地說道:「我,我就是猜的……」

    「猜的?這種事情也能猜嗎?你想害死我爹爹是不是?」安然到底還是忍不住怒了,對著王氏就吼起來。

    王氏被安然吼了,很是惱怒,正要挺起胸膛怒斥她對長輩不敬,就看到安然身後錢銳的目光微微眯起,好像要吃人的樣子,立即便把她剛剛提起的一點膽氣嚇了回去。

    「我也想知道,這樣足以讓趙家人頭落地的事情,你是怎麼猜出來的。」錢銳冷冷地盯著王氏,著重強調了「人頭落地」和「猜」兩個詞。

    再一次聽說趙家有可能人頭落地,王氏害怕了。只見她身形不住地顫抖著,連嘴唇都在顫抖,哆哆嗦嗦的一句話半天都說不出清楚。

    「我,我就是,看孩子他爹收到他二叔的信很高興。我問他,他也不告訴我。後來爹娘又殺雞祭祖,說是保佑二叔得中舉人……我就猜著,是不是二叔知道了考題……」

    錢銳幾乎要撫額長歎了,見過蠢的,但沒見過這麼蠢的!就一封不知道內容的信和殺雞祭祖兩件事情,她居然就能聯想到偷考題上去,真不知道這個女人腦子裡裝的是什麼。

    這時,王三嬸也怒了:「什麼?你真的只是猜的?那趙師爺到底有沒有考題啊?我都跟人家說好了,你要是拿不出考題來,讓我怎麼跟人家交代?」

    都到現在了,她還想著弄考題?安然都不知道這些人怎麼能愚蠢到這個地步。

    「王奶奶,我告訴你,現在鄉試的考題別說我爹沒有,就連皇上也沒有。現在才三月,皇上也要六月才讓人出考題,九月前送到各地。鄉試的時候,考題是要當眾開封的,別說錢大人了,就是州府專門負責鄉試的學政大人也無法事先看到考題。所以,提前看到考題什麼的,那是絕不可能的!」

    聞言,王三嬸一副失望的樣子,轉而怒視著王氏道:「既然你弄不來考題,那錢還我。真是的,我還得跟人家解釋,還得準備賠禮,都怪你!什麼都沒弄清楚就來跟我們顯擺……」

    錢銳見這個老婦人到現在都還在怨恨別人,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處,當即冷笑道:「你要不要跟別人賠禮我不知道。不過,你參與倒賣科考試題,這可是死罪!還有哪些人參與了,你最好一併招了,否則到了衙門,先打你個半死再說!」

    王三嬸震驚了:「什麼?我也有罪?我有什麼罪?又不是我把試題弄出來賣的?再說了,不是說弄不到試題嗎?我又沒有賣過,怎麼我也有罪?」

    錢銳冷聲道:「有沒有試題另說,你有這個心倒賣試題,還四處傳播弄得民間人心不穩,就是違了朝廷律法,就要抓去殺頭!快說,你們家的人是不是全都參與了?還有哪些人知道此事?凡是知道此事隱瞞不報的都是同黨!」

    「不不不,」王三嬸見錢銳的樣子不像是說著玩的,又聽說要抓去殺頭,便開始害怕了。她不斷擺著手,慌亂中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來,不住地磕頭求饒道:「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啊!民婦確實不知啊,民婦再也不敢了。民婦家裡人都不知道,求大人開恩……」

    王氏見了,跟著撲通一聲跪下來,哭喊道:「大人饒命,都是小婦人無知,都是小婦人的錯,小婦人以為不過是說著玩的,不過想要鄉親們高看我一眼,孩子他爹和趙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啊!大人要抓就抓小婦人一個人吧!千萬不要抓孩子他爹和我的兒子啊!」

    兩個女人不住地哭喊磕頭求饒,只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因此控制了音量,不然早就把人引來了。

    錢銳見把兩人都嚇得差不多了,這才冷哼一聲道:「現在知道怕了?就沒見過比你們更蠢的人!你們長腦子了嗎?連五歲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們居然不知道!無知也就罷了,誰讓你們蠢成這樣還到處去說的?老實交代!你們都跟誰說過?這要是引起了讀書人誤會從而引發動亂,你們這些傳播的人統統都要抓去砍頭以平民憤!你們兩個無知婦人,真真是害人不淺!」

    王氏趕緊道:「沒有告訴很多人,就是村子裡幾個女人,有春花嫂子,石家妹子……」

    王氏板著手指數了五六個人,然後王三嬸也說了兩三個她傳出去的人,錢銳的臉也越來越黑。

    最後,都交代完了,兩個女人又開始磕頭求饒。

    錢銳也怕這邊動靜太大引出更多的人來,這才稍稍放緩了語氣道:「好了!看在趙師爺的面上,給你們一個彌補機會!」

    「請大人吩咐!小婦人一定照做,一定照做!」

    「謝大人開恩,都聽大人的……」

    王氏和王三嬸這回反應倒是快,立即就磕頭應諾起來。

    錢銳冷聲道:「你們要用最短的時間將這件事情平息下去!凡是相信了這個謠言的人,你們都要將事情真相跟他們講清楚!告訴她們,誰要是再敢胡說八道,亂傳謠言,可是殺頭的重罪!」

    「是,是,小婦人知道了,小婦人再也不敢了!」

    「小婦人一定跟她們說清楚……」

    「我只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以後,我會派人徹查,要是有一絲風聲傳到我的人耳朵裡,你們和那些人一個都跑不掉!全都抓去砍頭!」錢銳又是一通恐嚇,最後才怒斥道,「滾吧!以後說話長點腦子!」

    王三嬸又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踉蹌地跑了。而王氏卻依然跪在地上不起來,反而哀求道:「求大少爺開恩,不要告訴他二叔……然姐兒,你是個好孩子,不要告訴你爹好不好?我知道錯了,我會把收的錢都退回去,我會跟她們說清楚的!求大少爺開恩……」

    錢銳皺眉想了想,道:「看在然姐兒面上,這件事情我就暫時不告訴我爹。你先起來!」

    王氏沒注意聽,只當錢銳答應了,趕緊千恩萬謝地又磕了兩個頭才從地上爬起來。

    安然看著王氏額頭上被地上石子弄破的皮肉,還粘著泥土和枯草,不由開口問道:「大伯娘,你回去大伯和哥哥姐姐看到了你額頭上的傷,你要怎麼說?」

    王氏聽安然提到自己額頭上的傷,這才覺得自己額頭上火辣辣地疼。「我,我就說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安然點點頭,那就暫時放過她吧!

    錢銳抱著安然回到村西頭的新屋,推開院門走進去。

    屋子裡沒人,自然也沒有點燈,但今晚是十五,月色極好,院子裡倒是清晰可見。

    錢銳把安然放下來,開了門,掏出打火石點上油燈,兩個人簡單將來帶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穿上夾襖,這才在桌子邊坐下來說話。

    安然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大哥哥真的不打算將我大伯娘的事情告訴大人嗎?」安然不是很清楚朝廷的律法,但她知道,剛才錢銳的話肯定是誇大了說的。不過就她看來,此事也是可大可小。往大了說,自然就像剛才錢銳所言,就是殺頭也不為過;往小了說,也不過是個愚蠢的村婦鬧了一個笑話罷了。

    錢銳卻沒有回答安然的話,反而將她抱到自己膝上坐下,雙眼含笑地看著她,誇讚道:「然姐兒,我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聰明。你怎麼知道現在鄉試的題還沒有出?」

    安然抬起頭來看著他,眨眨眼睛,又天真又無辜地說道:「囡囡猜的。難道囡囡猜得不對?」

    錢銳訝然,他還以為是趙師爺什麼時候說起過呢,沒想到竟然是這小丫頭自己猜測的。這丫頭到底有多聰明啊!錢銳心中一激動,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又低頭在她腦門上親了一下。

    安然低頭,本想躲過去,卻還是沒能躲得過。她心中有些惱怒,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只能氣呼呼地抗議道:「書上說男女授受不親,大哥哥不能隨便親囡囡。」

    「呵呵,這不是大哥哥看然姐兒太聰明太可愛了,一時忍不住嘛!」錢銳看安然生氣的樣子,也覺得特別可愛。本想再摸摸她氣呼呼的臉蛋的,但看她眼神不善,也只好訕訕地縮了回來,應承道,「好,大哥哥答應你,以後不會隨便亂親了。」

    「也不許隨便摸我!」安然趁熱打鐵。

    「好,也不隨便摸你。」

    「不准揉我的頭髮!揉亂了梳的時候很痛!」

    「好,也不揉然姐兒的頭髮。」

    錢銳耐心地哄著她,心裡卻在想著,等你長大了,等我們成了親,我自然是想摸就摸,想親就親。只是想著她的年紀,他還是忍不住暗自在心中歎了口氣。十年啊……

    安然這才熄了氣,再次問道:「大哥哥,這件事真的不告訴大人和我爹嗎?」

    錢銳著安然的眼睛,正色道:「然姐兒,這件事情不能告訴我爹,不然只怕不能善了。但是你大伯娘這樣的人,不給她教訓卻是不行。所以,我們要暫時保密。等明天我爹走了,我會找個理由留下來,等處理了她的事情我們再一起回縣城。」

    安然點點頭,表示理解。說實話,這一次大伯娘真是把她嚇壞了。她無法想像,如果這個流言大肆流傳出去,會對爹爹產生怎樣的影響。

    又過了半個時辰,趙世華才帶著錢鵬陽和金捕頭等人過來歇息。而這個時候,安然和錢銳已經燒好了熱水等著他們了。火是安然生的,不過後來添柴都是錢銳做的,倒是弄了他一個大花臉。

    錢鵬陽看著兒子親自燒的洗臉水,又親自端過來服侍他洗臉,心中不禁泛起十分的溫暖。這孩子多孝順啊!

    錢鵬陽見兒子倒了洗臉水,又端來洗腳水,隨即便蹲下身去,要親自幫他洗腳,忙阻止道:「不用你來,你也是有功名的人了,爹自己洗。」

    錢銳扶著錢鵬陽在長凳上坐好,不以為意地笑道:「在家裡都有丫頭伺候著,兒子長這麼大,難得幫爹娘洗一次腳,爹就讓兒子盡一回孝心吧!」

    錢鵬陽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幫自己洗腳,只覺得眼眶發燙,心中是難以言訴的幸福和滿足。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安然見錢鵬陽似乎有些不自在,便在一邊插科打諢道:「大人,大哥哥就是以後封侯拜相,就是長到四十歲五十歲,那也是您的兒子,給您洗腳也是應該的呀。」接著,她又轉身對趙世華道:「爹爹,等會兒回去囡囡也要給你洗腳。等爹爹老了,囡囡白天扶著爹爹出去散步,晚上就給爹爹燒熱水洗腳。」

    趙世華一把將女兒抱起來摟在懷中親個不夠,呵呵笑道:「我家小囡囡是天底下最孝順的女兒。真是爹爹的心肝小寶貝!」

    錢鵬陽也忍不住笑道:「這孩子就是嘴甜!」她還說兒子有一天能封侯拜相?想到這裡,錢鵬陽就忍不住心情激動。

    一旁的金捕頭也點頭笑道:「又機靈又可愛,嘴甜又貼心,就是換了我這個大老粗,也得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有這樣的女兒,趙師爺好福氣!」

    錢銳微微抬頭看了安然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但等他低下頭去,嘴角卻揚起一抹帶著幾分得意自豪的笑容。

    等錢鵬陽和錢銳都休息了,趙世華才帶著安然回老宅。

    安然記著錢銳的話,暫時沒有將大伯娘的事情告訴爹爹。

    這一夜,一家四口擠在一張床上,背貼著背,胸貼著胸,將這張本來就不算大的床擠得滿滿當當的。安然再次躺在娘親懷裡,感到非常的溫暖。

    安然前世的記憶裡一直沒有媽媽的印象,後來有了繼母,卻又哪裡能與真正的親生母親相比。說起這母女親情,她還是在顧宛娘身上才第一次體會到。若要認真比較,前世的爹爹雖然也對她好,卻是及不上這一世的爹爹。前世那個家最讓她懷念的就是哥哥安睿了,不過現在的哥哥安齊也對她很好。在她心裡,安齊的地位也不比安睿差多少,只不過是不同的感情罷了。

    第二天,錢鵬陽讓村長從村裡找來幾位經驗豐富的種田好手,向他們詢問了去年趙世華的再生稻。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他又委婉地表示希望他們今年都能試種再生稻,結果大家都說,自從去年趙世華種再生稻成功,村裡所有人今年都要試種再生稻的。

    錢鵬陽放心了,同時心裡的喜悅更是難以抑制。既然是經過驗證的增產的好辦法,他當然要全面推廣。等到今年秋收以後,將這再生稻的情況報上去,年底任期一到,明年必定高升。

    這天下午,趙茂生帶著全家去祖墳上祭祖。

    村裡的人死後大多埋在附近的坡地上,這樣不占良田。趙家的祖墳就在一片雜樹林裡,有大大小小五六座墳。安然也是來祭祖以後才知道趙家也是從外地逃難過來的,到祖父這兒是第四代,到她就是第六代了。不過貌似前面幾代大多是一脈單傳,直到容氏進門,才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夭折了一個)。

    點上香燭,趙茂生先帶著幾個兒子孫子磕了頭,祭拜了一番,求祖宗保佑趙世華得中舉人,並承諾若家裡將來真的出了舉人,一定為祖先修宗祠,建宗廟等等。

    第二天一大早,錢鵬陽就帶著趙世華去各地輾轉傳授經驗,要求全縣各地都嘗試培育再生稻。錢銳趁機主動請纓,說要留下了護送顧宛娘及幾個孩子回縣城,讓趙師爺沒有後顧之憂。錢鵬陽很欣慰,覺得兒子真的長大了,能為父親分憂了,竟難得地當著面稱讚了他幾句。

    等錢鵬陽和趙世華走遠了,錢銳卻很快沉下臉來。他讓趙茂生將趙家人都召集起來,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趙茂生看錢銳彷彿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似,心裡很意外也很沉重。剛才看著不還好好地嗎?怎麼錢大人和自己的兒子一走,他就變了臉?

    很快,趙世榮和趙世福就都到了正房堂屋。顧宛娘帶著安齊安然兄妹也從屋裡出來了。錢銳說的是召集所有趙家人,所以趙家老大把孩子都帶來了,但王氏受了傷在屋裡裝死,何氏身懷有孕,便沒有過來。

    錢銳暗自責怪自己剛才沒有說清楚,當即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氣,對趙茂生道:「請大房家兩位姑娘去然姐兒家的新房吧,暫時不要過來,勞煩三嬸過去陪著她們。」

    趙茂生疑惑地看著安然道:「囡囡呢?囡囡不一起過去?」

    錢銳看著一臉平靜的安然道:「然姐兒留下,她是知情人。」

    趙茂生見錢銳又是一臉嚴肅,似乎真的出了什麼了不得大事,便立即按照錢銳的意思,讓何氏帶著安淑安柔去了村西頭安然家的新房子。

    安齊有些不安地看看錢銳,又看了看安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顧宛娘卻蹙眉看了看安然,暗自埋怨。這個孩子也真是的,出了事情居然什麼都不跟大人說,害得她擔心著急。

    緊接著,就聽錢銳又繼續吩咐道:「請趙三叔去外面將門關好,勞煩趙大伯去把王氏請出來吧!」

    趙世榮一怔,心中一動,忽然有些明白過來。難道這婆娘得罪了大少爺?

    其實不止趙世榮這麼想,在場的人都忍不住這樣想,只是他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王氏究竟做了什麼蠢事惹惱了錢銳。

    趙世福關了院門,很快就回來了,但趙世榮卻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王氏拽進了堂屋。

    王氏一看到這個陣仗,當即就覺得雙腿發軟。她忽然掙脫了趙世榮的鉗制,一下子撲到錢銳面前,噗通一聲跪下,咚咚咚就是幾個響頭,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口中不住地哭叫道:「大少爺饒命,大少爺饒命,小婦人昨日已經跟她們解釋過了,她們都說了不會說出去的。大少爺繞了小婦人這次吧!小婦人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大少爺饒了我吧!嗚嗚嗚……」

    趙家人見了王氏的樣子,都愣了一下。畢竟是自己家的人,見她這幅樣子,心裡不由升起些同情和惱恨來。當然,他們同時心裡也在犯嘀咕,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趙安南見娘親這樣,又羞又急,忙過去想要扶她起來道:「娘,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你起來再說吧!大少爺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可是王氏彷彿根本沒聽到兒子的勸說,反而拉著他一起跪下來道:「南哥兒,快,幫娘求求情吧!大少爺,求你看在南哥兒和他二叔的面上,饒了小婦人吧!」

    趙安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既然母親都跪下了,他這個做兒子的怎麼能站著?所以,他也對著錢銳跪下來,只是眼中還寫著茫然。

    只見趙世榮對著錢銳抱拳鞠躬道:「不知內人如何得罪了大少爺,趙某先帶她向大少爺賠禮道歉了。還請大少爺看在我家二弟的面上,繞過她這次吧!」

    趙世榮雖然也恨這個婆娘自私、小心眼,但畢竟有十多年的感情,見她這樣,心中還是覺得不忍,對錢銳也生出些惱意來,以為他仗勢欺人。

    錢銳起身讓開,沒有受趙世榮的禮。他看著跪在地上不住求饒的王氏和一臉茫然的趙安南,面色沉重地說道:「此事於我關係倒是不大,只是處理不好,趙家只怕有滅門之禍。看在趙師爺面上,我才對我爹瞞下此事。但事關重大,不告訴你們卻是不行。」

    錢銳此話一出,四周立即響起一陣抽氣聲。滅門之禍?這王氏到底做了什麼?

    錢銳見大家都變了臉色,但卻不方便由他開口說出實情,於是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王氏道:「趙王氏,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說吧!」

    所有的目光都盯在王氏身上,那目光差點在她身上戳出幾個血窟窿來。到了這一步,王氏越發害怕了,她渾身顫抖著,嘴唇不住地蠕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趙安南也顧不得什麼人子之禮了,他一把抓住了王氏的胳膊,焦急地搖晃著她問道:「娘,你究竟做了什麼?你快說呀!」

    安然見大伯娘確實被嚇壞了,便主動開口向大家解釋道:「大伯娘見大伯收到我爹爹的信很高興,爺爺奶奶又殺了雞祭拜祖宗,祈求祖宗保佑我爹爹高中。她就以為我爹爹從錢大人那裡看到了此次鄉試的試題,還四處宣揚說我爹爹看了試題,此科一定高中。她還收了別人的銀錢,想讓安南哥哥幫著從我爹爹那裡偷試題出來賣……」

    趙家人聽到這裡,一個個都震驚地瞪著地上的王氏。

    趙世榮怒瞪著王氏,先前還可憐她,現在卻只想將她臭打一頓。

    趙安南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面無血色地看著自己一副驚恐模樣的娘親,難以置信地問道:「娘,這不會是真的吧?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你這樣會害死我們一家人的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趙世福也難以置信地看著王氏,握緊了拳頭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顧宛娘太過震驚,但隨後又變成後怕。這件事情要是傳了出去,丈夫這輩子在科考上就完了,說不定人家以為他考秀才都是作假的,要是朝廷信以為真,說不定還會被抓去砍頭……

    趙安齊年紀不大,對朝廷的律法還不熟悉,但也知道科舉的嚴肅莊嚴,要是被人知道爹爹偷看倒賣試題,可不就得滿門抄斬?雖然爹爹沒有做過,但這事是大伯娘說出去的,也由不得人家不信啊!想到這裡,安齊一下子變得臉色蒼白,心中很是驚恐,瞪著王氏的目光就帶了無限的怨恨。

    趙茂生作為公公,從來沒有說過兒媳婦的不是,但今天,他也忍不住跺著腳罵道:「蠢婦!愚不可及!」

    容氏卻沒有那麼多的顧慮,她一下子撲過去,抓扯著王氏的頭髮使勁兒地搖著她道:「王招娣,你自己想死沒人攔著你,你跳河也好,上吊也行,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們趙家?什麼話你都敢說,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我怎麼就把你這個蠢女人娶了回來?」

    趙世榮趕緊上前兩步將老娘拉住,勸道:「娘你小心些,別摔到了。這個女人讓兒子來教訓就好了。」

    將老娘扶起來,趙世福狠狠地瞪著王氏一眼,一把抓著她的頭髮將她提起來就打。

    趙安南雖然心裡怨母親愚蠢惹事,但那到底是他親娘,怎麼能看著她挨打而不顧?因此,他立即起身想要護住母親,同時向父親懇求道:「爹,這次是娘錯了。但她已經知道錯了,求您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看在我們姐弟三個的面上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趙世榮一時沒收住手,重重地一巴掌就落在安南臉上,立即浮出五個紅紅的掌印來。王氏看著兒子臉上的五掌印,又是心疼又是後悔,忍不住抱著兒子嗚嗚地哭起來。

    「哭什麼哭?你還有臉哭?給老子閉嘴!」趙世榮不耐煩地還要將王氏抓起來打,卻不料錢銳開口制止道:「趙大伯別打她了,打了也無濟於事。還是想想後面該怎麼辦吧!」

    說到這個,大家都安靜下來。這麼大的事情,後面該怎麼辦?

    趙安南腦子轉得快,想起錢銳說的看在二叔面上已經瞞下此事,那就是說衙門不會追究。而娘親也說她已經跟那些人解釋清楚了,那應該影響不大。大少爺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只是想給自己的娘親一個教訓吧?

    於是,趙安南立即膝行過去,對著錢銳磕了一個頭道:「多謝大少爺救了我們趙家。」

    趙家的人畢竟不蠢,聽趙安南這麼一提示,便知道錢銳不是真的想追究這件事情。

    錢銳見趙安南如此聰明,心裡也高興,但他卻一臉沉重地對趙世榮道:「此事我有意瞞著我爹,一來是看趙師爺的面子不想把事情鬧大,二來也是因為前次所提之事。若讓我爹知道南哥兒的娘親居然如此不省事,只怕此事就只能作罷了。我和南哥兒同在縣學讀書,向來喜歡他的為人和品格,才向我爹推薦了他。但自從前夜知曉這件事情之後,我就一直在猶豫。這一次是我和然姐兒碰巧聽到了,發現得早,或許還能壓下去。但以後南哥兒要是真的做了官,手中有了權力,以他娘這性子,只怕真的會惹來滅門之禍……」

    錢銳這番話一出來,聰明的已經明白他什麼意思了。

    趙安南震驚地看著錢銳,而後又回頭看著自己的母親。他並不明白錢銳說的是什麼事,又把自己推薦給錢大人做什麼,他只知道大少爺在暗示爹爹休妻。作為兒子,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父親休了母親?即便母親有再大的錯,那也是生養他疼愛他的母親啊!

    想到這裡,趙安南再次對錢銳磕了一個頭道:「求大少爺寬恕我娘吧!有了這次的教訓,她以後一定不會再犯這樣的糊塗了。」

    錢銳避過他的禮,走到一邊道:「南哥兒不必求我,此事我既然已經瞞下來了,就不打算追究你母親的罪責。至於你們趙家要怎麼處置她,那是你們趙家的事,我畢竟是外人,不方便置喙。」

    容氏一聽,覺得錢銳說得極有道理。趙家早就沒落了,要不是次子靠上了錢大人,哪有今天的風光?以自己家這樣的情況,豈能妄想官宦之家的女兒下嫁?若沒有錢家幫扶,自己的兒子孫子以後在科舉路上都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但如果南哥兒真的能娶到錢大人的女兒,以後老二和孫子的前途便都有人扶持,趙家的興旺也就指日可待了。

    想到這些,容氏立即作出決定道:「齊哥兒,準備筆墨!老大,寫休書!這樣的媳婦,我們趙家養不起!」

    雖然大家心裡都有了準備,但真的聽到容氏說出休書兩個字,還是感到很震驚。趙茂生自然跟老婆子保持同一戰線,趙世福作為小叔子,不好發言。顧宛娘心裡又怕又恨,對王氏也算是新仇舊恨加一起,剛才真是恨死了她。可真看到婆婆要休了她,想著十多年來王氏為趙家生兒育女,做事又勤快又麻利,幫著二老將幾個弟妹養大,可以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是感到一絲心酸。

    趙世榮愣了一下,緩緩轉頭看著地上因為磕頭磕得額頭血肉模糊,滿臉淚痕的妻子,回想起十多年夫妻情分,想著三個孩子,想著這女人雖然自私刻薄短視愚蠢,但對自己對孩子還是很好的,幹活兒麻利又勤快,心中便升起些不忍來。可是想著王氏這次鬧出來的事情差點害死全家,他又說不出為她求情的話。

    趙安南卻沒有這麼多顧慮。母親有錯他知道,可有錯那也是他娘!容氏話音剛落,他就撲過去抱著容氏的腿懇求道:「孫兒求奶奶寬恕我娘這次吧!她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了。奶奶,我娘她縱有再多不是,他也是我們姐弟三個的娘啊!奶奶……」

    安南這麼一哭,連安然也覺得王氏可恨又可憐起來。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而向來心軟的顧宛娘則連忙側過頭去,不忍再看。安齊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便遲疑著沒有動。

    安然估計奶奶多半是嚇唬大伯娘的,畢竟大伯娘嫁到趙家十幾年,生了四個孩子(其中有一個夭折了),安南是長孫,向來最得容氏寵愛的。就算是為了孫子,奶奶應該也不會真的休了大伯娘的。

    但沒想到容氏這回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居然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休了王氏。

    「齊哥兒,你還愣著做什麼?讓你去取筆墨紙硯來!」

    聽到容氏這句話,連趙世榮都忍不住想要開口為王氏求情。而顧宛娘卻是忍不住了,直接開口道:「娘,事已至此,大嫂已經知道錯了,要不就原諒她這次吧?」顧宛娘想著,要是王氏真的被休了,只怕回去就會被王家人嫁掉,南哥兒姐弟三個豈不是永遠被人家看不起。

    容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顧宛娘一眼,不為所動。

    安齊看著哥哥安南那哀傷焦慮的樣子,心中不忍,想著易地而處,自己不知道該有多麼痛苦多麼無助,便跟著跪在趙安南身邊,向奶奶求情道:「奶奶,請您看在大哥和姐姐們的面上,饒了大伯母這一次吧!」

    趙世榮遲疑了一陣,也跟著跪下來道:「娘,兒子知道這回都是這個蠢女人的錯。可是……求您看在三個孩子的份兒上,饒恕她這次吧!以後,兒子一定好好管教她……」

    見趙世榮都跪下來了,安然和趙世福想著大伯(大哥)對自己的好,也不得不開口為王氏求情,但容氏卻始終沉著臉,無論誰來求情她都不鬆口。

    王氏見眾人都為自己求情,容氏卻始終不肯答應,絕望之下忽然起身沖著門柱撞去。

    眾人都沒怎麼注意她,全都來不及阻止。等趙世華跑過去將她扶起來,發現她已經滿頭鮮血地暈了過去。

    趙世榮立即將王氏抱回房去,趙世福隨即便跑出去找大夫。錢銳幾步跟出去攔下他,自己騎著馬去鎮上請大夫去了。

    錢銳原本是想讓趙世華休妻的。在他看來,王氏留在趙家,對趙家來說遲早是個禍害。但是他漏算了王氏在趙家十多年,與趙家的人總是有感情的,特別是安南。若王氏真的被休了,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只怕以後安南真的成了自己的妹夫,也會怨恨自己一輩子。

    錢銳是有些後悔了,但他什麼都沒有說。

    安然看著他打馬離去的背影,卻明白了他心中的悔和愧。

    顧宛娘趕緊打水給王氏清洗傷口,安然出言道:「娘,用鹽開水給大伯娘清洗吧!大伯,家裡還有酒沒有,趕緊找來,等用鹽開水洗過之後,最好再用烈酒洗一次。」

    這一刻,大家心裡其實都有些六神無主,聽到安然的話也來不及細想她一個孩子知道什麼,反而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居然都聽她的安排,燒開水的燒開水,找烈酒的找烈酒。

    半個時辰後,錢銳帶著老大夫騎馬回來了。

    老大夫估計是第一次騎馬,錢銳將他從馬上扶下來,他差點雙腿發軟坐到地上去。趙世福趕緊將他扶到屋裡,又送上溫開水。老大夫喝了水,摸了摸還在跳個不停的胸口,便急著起身道:「病人在哪裡?先看看病人吧!」

    老大夫醫術如何安然不知道,不過醫德倒是不錯的。

    經過把脈看診,老大夫不慌不忙地說:「不要緊,病人身體很好,不過是這兩日有些神思不屬飲食不調,之前應該是急火攻心這才暈了過去。胎兒坐得很穩,不要緊,連安胎藥都不用,只用些飯食,勸著她想開些,休息兩天就好了。」

    檢查完畢,老大夫起身收拾藥箱,這才發現不對。怎麼沒有人說話?

    容氏顧宛娘和趙世榮在屋裡,聽到老大夫的話,都愣住了。

    而等候在外面的安南安齊趙茂生趙世福同樣愣了。

    王氏有孕了?

    「大,大夫,您說內人有孕了?」趙世榮緊張地問道。

    趙安南也是滿臉驚喜地望著屋內。娘懷孕了,奶奶一定不會逼著爹休了她的。

    「怎麼,你們竟然不知道?孩子都快三個月大了。」老大夫詫異地看著趙世榮,隨即就笑開來,「怎麼一個個都好像高興傻了似的?我還以為你們擔心孕婦,這才快馬把小老兒請來的,弄了半天你們還不知道啊!沒事沒事,不要擔心,大人孩子都挺好的。呵呵……」

    老大夫笑呵呵地走了出去,錢銳又騎馬將他送了回去,不過這一次不用趕路,他騎得慢,老大夫倒是沒有再受罪。

    因為王氏有了身孕,那休書什麼的,自然不用再提。容氏輕歎一聲,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懊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19 AM


第五十四章 誤會重重,絕處逢生

    錢銳將老大夫送回去,便騎著馬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但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父親,主要也是站在趙家的角度考慮的,要是讓爹爹知道南哥兒有個這樣的娘親,這樁婚事多半做不成。當然,他自己也有點私心就是了。

    至於暗示趙家休了王氏,不更是完全為了趙家好?他可是一點私心都沒有了。至於後面發生的事情,誰又能預料得到?

    等錢銳回到趙家,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了。除了王氏和何氏已經在房裡吃過飯了,其他人連安然在內都在等著他。

    錢銳心中很是過意不去,慎重地向趙家二老和趙世榮致歉,算是把這件事情揭過去。

    容氏寬慰他道:「大少爺不必如此。你一心為了趙家好,我們也不是糊塗的。只是事情太湊巧,誰知道……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趙世榮也點點頭道:「多謝大少爺為我們趙家擔待這樣的大事,我們趙家上下男男女女都感激不盡。」

    錢銳第一次背著父親做一件「大事」,結果卻是這樣的收尾,讓他情緒有些低沉,只是淡淡含笑應了兩聲。

    默默地吃了飯,錢銳忽然對安然道:「然姐兒,你陪我去山坡上走走好不好?」

    安然點頭應下,一副興高采烈地樣子,趕緊跑進廚房去提了個竹籃子出來道:「大哥哥,我們去山上采金銀花吧!」

    「金銀花?什麼是金銀花?」(注:金銀花一名出自本草綱目)

    安然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又犯錯誤了。她連忙補救道:「就是忍冬花啊!它的花又香又好看,有的是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囡囡就叫它金銀花。」

    「是嗎?大哥哥還從來沒有見過忍冬花長什麼樣子呢!然姐兒帶大哥哥去看看吧!」

    「那大哥哥要給囡囡謝禮是不是?大哥哥昨晚給囡囡準備零嘴了嗎?是核桃還是杏仁?還是松子?」

    錢銳看著安然一臉饞嘴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你不說大哥哥還差點忘記了。」他又從腰帶上接下一個荷包來遞給她道,「這是核桃仁。」

    安然高興地接過來,甜甜地說了一聲:「謝謝大哥哥!」

    看著安然臉上的笑容,錢銳先前沉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一把將安然抱起來,慢慢地向小山坡走去。

    遠遠地看到那片有如金色波浪的芸苔花,錢銳的心情又開朗了不少。

    安然彷彿完全不記得上午的事情似的,指著花叢中飛來飛去的小蜜蜂道:「大哥哥你看,那些小蜜蜂可真忙碌啊!爹爹說蜜蜂采花粉是為了釀蜜,囡囡都沒有吃過呢!爹爹說蜜比霜糖好吃,大哥哥吃過沒有?」

    錢銳看著安然一副神往的饞嘴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臉道:「不知道咱們縣裡有沒有養蜂的,等回去大哥哥就讓人找找看。蜂蜜可比霜糖好吃多了,趙師爺說得不錯,然姐兒一定會喜歡的。」

    「好啊,好啊!」安然拍手笑道。見錢銳心情好了不少,她也算是鬆了口氣。她可是連自己的犧牲了,又是賣萌又是讓他捏臉,要是沒有效果,她也要難過了。

    「我們去山上吧!那個金銀花哪兒有?」錢銳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抱她,大步往小山坡上走去。

    安然咬著手指道:「囡囡也不知道呢!以前都是哥哥帶囡囡來的,好像在坡頂?」

    錢銳摸摸她的頭髮,笑道:「那我們就去坡頂上看看吧!」

    這個小山坡安然估計不過七八百米高,沒有高大的大樹(都被村子裡的人砍回家做了木料),最多的就是一人多高的小灌木和幾年生的小樹,一些藤蘿就纏繞在灌木叢中,其中最多的就是忍冬藤、鐵線藤(即海金沙)和葛藤。可是安然去年跟哥哥到山上摘刺梨覆盆子吃的時候被蛇嚇到了,不敢往草深的地方去。她記得坡頂有一處草坪,長著一種匍匐在地面上的小草,後面還有幾塊乾淨的大石頭,旁邊似乎就有一叢忍冬藤。

    雖然山坡不高,但抱著個孩子爬上來還是有點累人。安然找到那處草坪,便招呼錢銳道:「大哥哥,來,躺在這裡看天上的白雲,可舒服了!」

    錢銳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躺在草地上仰面望天的經歷,但不得不說,這個感覺非常好。躺在草地上看藍天白雲,會覺得藍天特別遼闊,讓錢銳的心胸也跟著開闊起來。漫漫人生路,這次的事情算什麼呢?他確實不該放在心上的。同時,錢銳也更加嚮往起外面的天地來。

    「然姐兒,你說,我做錯了嗎?」不過是看了會兒天,他忽然就有了傾述的欲望。

    安然坐起身來,認真地看著他道:「大哥哥都是為了趙家好,我們都知道。我們都沒有怪你,大哥哥不要想太多了。」

    錢銳看著安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說的又是安慰自己的話,心裡不禁感到萬分甜蜜。他也坐起身來,順手從旁邊的草地上摘了一朵紫紅色的小花別在她耳朵後面,又順勢摸了摸她的頭,輕笑道:「然姐兒,你真是朵解語花。」

    安然眨眨眼睛,故作疑惑地問道:「什麼是解語花?花還會說話嗎?」摸摸耳朵後面的紫紅色炸醬草花,想起前世電視裡看到的耳朵後面帶花的媒婆,眉頭微微一陣抽搐。

    總算還有這丫頭不知道的事情。見安然滿臉疑惑,錢銳忍不住笑開來,心情算是完全調試過來了。

    「然姐兒,再給大哥哥唱支曲子好不好?」錢銳看著安然粉嫩的小臉,看著她清澈的眼睛裡那份聰慧狡黠,心情就無端的就飛揚起來。

    安然想了想,張口就唱:「遠遠的一朵雲呀,緩緩地飄過來,請你嘛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山上的山花開呀,我才到山上來,原來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開……」

    錢銳聽著安然甜美的聲音,看著她的微黃的頭髮在春日的豔陽下閃耀著一道道金光,只覺得這個小姑娘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可愛了,在他心裡的根也越紮越深。那一刻,他真想將她捧在手心裡,疼愛她一輩子!

    錢銳心情好轉,便想起那什麼金銀花來。他站起身來,四下看看,很快就看到大石頭後面有一叢小灌木,上面爬著一種深綠色的小藤蘿,正開著一對一對的細細長長的花朵,可不是有的是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嗎?

    「然姐兒,這兒有!這個就是金銀花吧?」

    安然蹦蹦跳跳跑過去,欣喜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大哥哥摘吧,要摘那種剛剛盛開的才好。」

    安然個子矮,只能摘矮處的,沒兩下就摘完了,上面的就全靠錢銳了。一時無事,她看著總是成雙成對的金銀花,忽然就有了設計的靈感。如果用金銀兩種金屬合在一起製作首飾,豈不是很別致?而眼前這金銀花,就是最好的主題啊!

    「小丫頭,怎麼又發呆了?」

    安然眨了眨眼睛,藉口就有了:「我在想為什麼一種花會有兩種顏色。大哥哥知道嗎?」

    這可把錢銳給難住了。他平日裡根本就沒有注意這種花,哪裡知道?可是細細一看,似乎有有跡可循。

    「好像這花剛剛開的時候是白色的,後來要敗了,就變成黃色的了?」

    安然裝模作樣地觀察了一陣,忽然拍手道:「真的是這樣呢!大哥哥真聰明!」

    錢銳看著安然一副狗腿的樣子,忍不住笑駡道:「你這丫頭!還在逗大哥哥開心呢?」

    「呵呵,大哥哥現在心情好了嗎?」

    「好!誰說大哥哥心情不好的?」

    安然狡黠地笑著,得意地說:「囡囡自己會看呀!才不用人家說呢!」

    錢銳笑著摸摸安然的頭,什麼都沒有說,心中卻覺得很是溫暖甜蜜。

    兩人在山坡上消磨了一個多時辰,下山回家以後便開始收拾東西。第二天一大早,錢銳就護送顧宛娘和幾個孩子一起回縣城。

    安南安齊看著坐在錢銳身前的安然,羨慕得不得了。他們長這麼大,可從來沒有騎過馬呢!

    顧宛娘是昨天才知道錢大人有意將庶出的三女嫁給侄兒南哥兒,心裡對錢銳有多了一份親切,對他疼寵安然,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安然跟著錢銳騎了一會兒馬,便主動要求回馬車陪娘親,讓錢銳也帶著兩個哥哥騎一會兒。

    錢銳看著安然,若有所思輕笑了下,便抱著她回了馬車,然後又把安齊抱出來,帶著他快馬跑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來迎馬車。

    安齊高興得很,很想像妹妹那樣纏著錢銳讓他答應以後再帶他出來騎馬,又覺得不好意思。妹妹還是小孩子,他卻長大了,是男子漢了,而且在他心裡,總覺得跟大少爺不熟,不敢隨便開口。

    錢銳看出他的猶豫糾結,主動承諾道:「下次學堂沐休,我再帶你們去城外騎馬!」

    「真的嗎?」安齊喜出望外,回頭看著錢銳道,「謝謝大少爺!」

    錢銳眉眼含笑地對著他點點頭,未來的大舅子,自然要討好的。只是想著自己以後還要管這個小毛孩叫大哥,心裡到底有些不太自然。但想著安然,這些負面情緒便很快散去。誰讓他喜歡了一個小丫頭呢!

    安齊回了馬車,錢銳笑著又對安南道:「南哥兒要不要也騎一段兒?」

    安南略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滿懷期待地看著錢銳。

    錢銳不禁釋然一笑,扶著安南上了馬背,而後一踩馬鐙,飛身而上坐在了他身後握住了韁繩。

    「坐好了,別害怕!」

    錢銳安撫了一句,便夾著馬腹慢慢加速。

    在快馬疾馳中,安南想了很多。

    昨天娘親差點被休,又被逼得撞柱暈死過去,他本來是有些怨恨錢銳的。但昨晚細細一想,卻也明白的確是娘親的錯。大少爺這樣處理已經是很顧全趙家了,出發點也是為了趙家為了他好。只是,娘親再不好,那也是他的親生母親啊!他不贊同大少爺的做法,但也不再怨恨他。

    快馬跑了一段,錢銳便慢慢減速。這只是一般的馬,可禁不起兩個人乘騎快跑太久。

    當錢銳扭轉馬頭慢慢往回跑的時候,安南忍不住問道:「大少爺,您向錢大人推薦我做什麼?」

    錢銳一怔,想不到趙家人居然到現在都沒有告訴安南,但隨後他就明白過來。事情沒有定下來之前,不告訴安南也是免得分心。

    「這個……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大家都瞞著你也是不想你分心。你只要好好讀書就行了,夫子說,下一科就讓你下場試試。」錢銳略停頓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昨日的事是我逾越了,望南哥兒原諒,以後不要放在心上。」

    安南想不到大少爺會親自跟他道歉,很是詫異,但隨即心裡便湧出一種感動來。大少爺是錢大人的長子,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己算什麼?不過是個農夫的兒子,還有一個做錯事情惹怒了大少爺的娘。就算大少爺昨日有些逾越了,但起因還是在自己母親身上。而且,這件事情鬧大了也的確會連累錢大人,大少爺其實已經是對他們趙家格外開恩了。想不到大少爺居然會跟自己道歉……

    「大少爺,您別這樣說。安南雖然年少無知,但好歹還是能分得出來的。我娘這次確實錯得太過了,要是換一個人,只怕此事不能善了。大少爺瞞著錢大人處理此事,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我娘那個人……唉,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再不好,也是我娘,對我這個兒子總是貼心貼肺的好……是我該代我娘、代我們趙家謝過大少爺才是。」

    錢銳釋然地拍拍安南的肩膀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了。你明白是非,又孝順,是個真正有擔當的男子漢!」還有一句話錢銳沒有說出口:妹妹嫁給他,會幸福的。

    回到縣城,天色已晚。錢銳將安然一家送回去,這才離開回錢府。

    安然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吃飯,也不是洗漱,而是畫圖!

    這次回去收穫太大了,靈感如泉湧啊!她要及時抓住這些靈感,把設計圖畫出來了再洗漱吃飯。

    顧宛娘勸她不住,只好讓人給她做了一碗蛋羹,親自喂她。安然忘我地畫著設計圖,娘親舀著蛋羹送到她嘴邊她就張口吃下去,至於味道什麼的,她全沒注意到。

    因為從昨晚就開始思考,今天一路上都在反復斟酌,幾套首飾都畫得很快,只需要稍作修改和說明就可以交給舅舅了。

    安然看著自己親手畫出來的首飾圖紙,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才去洗漱休息。

    顧宛娘看著女兒畫的圖,也是感概萬分。她們一同回鄉下,怎麼她就想不出這樣漂亮的首飾來呢?特別是那套以忍冬花為主的首飾,真是太好看太別致了,就是她看了,也想有一套。

    安然最喜歡的也是這套以金銀花為主題的首飾。按照她的設想,這套首飾將以金銀搭配為主,比如那只鐲子,就是用一金一銀兩股扭在一起,而後做成花的形狀交錯而過。金銀花的花型本來就別致,又有花開並蒂金玉滿堂的好意頭,再加上金銀巧妙結合,應該會很討喜。

    另外還有一套以桑葉為主的首飾也相當特別。桑葉本身形狀簡單,算不上多麼別致,但安然將幾片桑葉巧妙地重疊起來,那形狀一下子就變得好看了。再配上用細碎的紅寶石或珍珠攢成覆盆子形狀的桑葚,無論是從桑葉間垂下來作為墜子還是緊貼在桑葉中間,都好看。

    顧勝文拿到圖的時候就讚賞不已,銀樓的師傅看到圖樣更是讚不絕口,第二天就把樣品打造出來了。剛剛擺出去,就被人高價買走。

    半個月下來,單單這套金銀花的首飾就賣了幾十套。看到這樣的銷售成績,顧勝文想要在其他縣裡開分店的念頭就更加強烈了。

    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自己店裡的新鮮花樣就會被別家學了去,銷售額就要下降了。如果顧家的銀樓能開遍全國,新鮮的花樣一出來,便能同時在各地銷售,別家就算仿製,也不會對顧家的生意造成太大影響。他們顧家有最好的設計師傅,要是不能把銀樓的生意擴大,反倒是埋沒了然姐兒的設計天分。

    想到這裡,顧勝文果斷地向錢莊借了銀子在附近三個縣城裡開了分店。將安然設計的新花樣推銷過去,很快就打出名頭來。

    周家一直在暗自打探顧家的設計師傅,但一直沒能打探出來。只知道是顧勝武將圖紙拿到金銀製作作坊去的,就連顧勝武的小廝都不知道那圖是哪兒來的,彷彿就是顧勝武自己設計的一樣。可周家怎麼都不相信顧勝武能有這個本事。

    等錢鵬陽帶著趙世華回到縣城,已經是十多日以後了。這些天,安然天天被娘親拘在屋裡學繡花,好在她勉強有了些基礎,表姐庭芳也回來了,看在表姐的份兒上,顧宛娘讓兩個孩子繡一會兒之後都會放她們休息一陣兒。

    安然在秦夫子那裡學畫畫,時間是早就訂好了的,趙世華也沒有回來,顧宛娘正在為難是不是讓南哥兒送安然過去,卻不料錢銳居然主動上門,說要送安然去學畫。

    因為想著錢家和趙家心照不宣的關係,顧宛娘謝過錢銳就放心讓他送了。

    錢銳趁此機會帶著安然去街上逛了一圈兒,給她買了不少小零嘴,又帶著她去聽了一場說書,而後才去縣學找秦夫子。

    秦夫子看了安然交上去的作業,暗自點頭,這孩子進步很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才。

    錢銳看了安然的畫,回去的時候悄悄問安然:「上次那個屏風,是你畫的?」

    安然就知道瞞不住,便老老實實道:「是囡囡畫的。不過囡囡畫的不如娘親繡的好看。」

    錢銳點點頭。他看過安然的畫,構圖很奇特,第一眼給人的感覺非常象真的。但細細看來就能發現,她的圖在細微處還有諸多不足,想來顧宛娘高超的刺繡手藝正好彌補了她這方面的不足。

    時間一晃就進入四月,朝廷的賑災款終於下來了,錢鵬陽還了各個錢莊的欠款,也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畢竟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要是朝廷真的不給,他可賠不起。

    而伴隨著賑災款一起下來的,還有一道關於文本書寫的旨意。

    從今年起,童生試和鄉試都提倡使用標點符號,並要求從左到右橫向書寫,而明年的會試則要求一律使用新的書寫方式答卷。同時,朝廷對各級官員的奏摺也提了要求,今年是提倡用新的書寫方式,明年則是必須用新的書寫方式寫奏摺。

    此事早有端倪,錢鵬陽倒是不奇怪。看慣了帶標點符號的書和上面發下來的邸報,確實比以前那種沒有標點符號的看起來更快更方便,推廣開來也是大勢所趨。

    縣衙立即將這篇告示抄寫幾張貼了出去,還特意派人通知了縣裡所有的舉人、秀才以及學堂此番變化。

    趙安南和安齊接受這個新的標點符號很快,相比之下,趙世華就有些不習慣,經常會忘了寫標點。於是,安然現在又有了新任務,每天都要監督爹爹寫一篇文章。不管是默寫古文也好,自己寫策論也罷,總之要正確使用標點符號才行。經過半個月的訓練,趙世華便習慣成自然了。

    四月中旬,櫻桃和桑葚都熟了。這幾天安然每天都能收到表哥顧少霖送來的黑得發紫的桑葚。據表姐說,現在他們院子裡的桑葚都是大哥的,說了誰都不許摘,就連她想吃也不讓,沒想到最後居然全都送到安然這裡來了。

    安然也不是個小氣的,更何況這桑葚本來就來自顧家,自然要跟表姐分著吃,有時候還會留幾個給幾個哥哥嘗一嘗。

    有時候晚上安齊回來,也會帶來強尼送的櫻桃。可惜的是量太少,安然給兩個哥哥、爹娘都嘗了嘗鮮,連方嬸和曉蘭都吃了幾個,所以剩下來的幾個她不知不覺就吃完了。因此,庭芳表姐和霖表哥就沒有了。原諒她吧,這東西放不久的。安然在心裡想了無數理由寬慰自己。

    好在第二天強尼又送了一包來,這回爹娘哥哥方嬸曉蘭都不肯再吃了,安然這回總算是留下一半來,打算明天給表哥表姐吃。誰知第二天顧婷芳來,說櫻桃他們家天天都有吃,言下之意並不稀罕。安然暗自翻了個白眼,決定以後都不給她留了。

    錢家只有一顆櫻桃樹,錢銳一直關注著,也知道弟弟將大部分成熟的櫻桃都送去給安然了。他心中頗不是滋味,他的「女人」,卻總讓弟弟送東西過去,像什麼話?

    於是,第二天,錢銳就以明鏡大師邀約為由,報過父親,瞞著母親,在縣學裡請了一天假,打算帶著安然去寺裡吃櫻桃。

    來到趙家說明來意,顧宛娘很吃驚。

    這些日子以來,南哥就給大少爺當過好幾次信使,給安然傳了好幾次信件和小零食,她也沒有多想,畢竟女兒才五歲,她只當兩家有意聯姻,大少爺將安然當小妹妹寵罷了。可是現在大少爺居然為了帶女兒去飛雪寺吃櫻桃特意請了一天假,她就覺著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可是,錢銳身份特殊,又是為自己的女兒特意請假過來的,她也實在不好拒絕。

    顧宛娘問安然的意思。

    安然想起飛雪寺那無處不在的櫻桃樹,此刻全都變成了無處不在的紅通通水靈靈的櫻桃,如何能忍得住?

    「娘,我要去,我要求!是明鏡大師請我去的,我都答應了,不能食言。」

    顧宛娘無奈地歎氣,只得去幫她找一套出門的衣服。

    顧庭芳聽說錢大人家的大少爺要帶安然去飛雪寺吃櫻桃,卻提也沒提自己,便撇撇嘴道:「然姐兒,我娘說了,女孩子要貞靜,最好不要經常出門,更何況是跟外男出去。你是秀才家的姑娘,平日裡更應該注意才是。你讀書識字,難道還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安然一怔,她怎麼覺得表姐這話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呢?不過表姐有句話倒是說對了,現在她年紀還小,倒是還可以偶爾出個門,要是等自己滿了七歲,只怕就真的只能每天關在屋裡了。所以,機會難得,得抓緊啊!

    於是,安然迅速換了衣服,在娘親的千叮嚀萬囑咐中出了門,上了錢家的馬車。

    錢銳一把將安然抱過去坐在自己膝上,又在她抗議以前塞給她一個荷包,裡面裝的是一包松子。

    「馬車顛簸,坐在大哥哥身上,大哥哥護著你,就不會碰到了。」錢銳說。

    安然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錢銳。按說她現在還是個小孩子,是不必計較這麼多的,而且錢銳也沒對她做什麼,只是心裡時不時地還是有些不自在。畢竟錢銳動機不純啊!

    算了,難得出一次門,難得見一次面,就把自己當孩子吧!

    她打開荷包看了一眼,又喪氣地抬頭看他,把荷包遞了回去。裡面的松子是沒有開口的,她可咬不動。

    錢銳唇角飛揚,非常開心地笑了。他接過她手中的松子,輕輕一捏,就將松子堅硬的殼捏成了兩半。他取出松子仁放到她手心裡,順手將松子殼扔到窗外,又摸出一個來捏開……

    馬車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門,半個時辰後停在了山腳下。

    錢銳跳下馬車,將安然抱出來,直接就往山上去。安然見一路上不時有人提著籃子從山上下來,裡面隱約就是裝著櫻桃。

    原來,飛雪寺的櫻桃是很有名的。古代人迷信,認為長在寺院裡的櫻桃樹天天聽和尚念經,也有了靈性,結的櫻桃不但味道更好,而且還能防病強身。當然,出家人是不方便直接兜售櫻桃的,不過信徒們都很上道,總是拿著豐厚的香油錢到寺裡來求平安,寺裡就會贈送他們一籃子櫻桃。

    既然是不公開銷售又是贈送的,自然也不能根據香油錢的多少來給櫻桃。因此,不管捐了多少香油錢,櫻桃都統一只給一籃子。可是那些有錢的老爺們,香油錢給一兩銀子你拿得出手麼?

    安然聽了,暗歎大和尚會做生意。這可是真正的名利雙收啊!

    「啊呀,我忘了找娘親要錢,到時候沒有香油錢給怎麼辦?」

    「急什麼?不是還有大哥哥麼?」錢銳一把將她的事情攬過去,「有我呢,大哥哥既然帶你過來,難道能讓你空手而歸?更何況明鏡大師也不是那樣勢利眼的人。」

    安然點頭,上次見面,明鏡大師給她的印象很好,慈祥、和藹、睿智,確實很有得道高僧的范兒。

    既然來了,自然要去給菩薩磕個頭的。錢銳帶著安然拜過菩薩,這才帶著她去後面明鏡大師的禪房。

    「小施主來了?」明鏡大師看到安然很高興,招招手將她叫過去,把準備好的一籃子洗好的櫻桃遞給她道,「這是剛剛才洗了送過來的,拿到那邊坐下吃吧!」

    「謝謝大師!」安然高興地謝過明鏡大師,這才喜笑顏開地抱著籃子走到一邊坐下來吃。

    錢銳也向明鏡大師行了禮,而後坐下來喝茶。經過這段時間的培養,他現在也愛上這清茶了。

    明鏡大師難得來了一個棋友,兩個人便擺上棋盤手談一局。錢銳棋力雖然比上其父,但也算不錯了。

    可是今天錢銳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時側頭去看安然,見她一個人吃得很歡,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來。

    「大師,您看我是不是不適合早婚?」按下一顆黑子,錢銳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來。

    明鏡大師笑道:「你明年就二十了吧?早就過了早婚的年紀了。」

    錢銳被大師的話噎了一下,轉而又問:「大師,您看晚輩是不是更適合晚婚?會不會晚輩晚點成親更有利前程,更有福氣?」

    明鏡大師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笑容道:「敏之你還沒定親吧?就算你今年年底把親事定下來,明年成親,以你的年紀來說,也算晚婚了。以老衲看,你明年成婚正好,你的妻族對你的前程極有助益。」

    「……」錢銳一下子面色如土,手中的棋子也滑落下來,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大師,您能不能跟我爹說……」

    「出家人不打誑語。」明鏡大師不等他說完就將他的懇求堵了回去。

    聽到明鏡大師如此直白的話,錢銳只覺心中一痛。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側頭呆呆地看著安然。

    安然也呆呆地看著他。

    錢銳心裡感到無比的絕望。娘親不同意,爹爹他還沒敢去提,他本來是想著求明鏡大師一句他適合晚婚的話,這樣爹爹或許就能成全他了。可是他想不到明鏡大師反而親口打碎了他的夢。

    安然發呆是因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錢銳。她早就知道他們是不可能的,因此沒感到震驚,也沒感到傷心失落。在她心裡,她一直將錢銳當成兄長一般,自然不會因為兄長要成親了就難過。

    可是錢銳誤會了安然這一刻的呆怔。他以為安然是因為震驚因為難過才這樣的。因此,儘管他心裡失落慌亂得很,卻還是選擇走到她身邊安慰她。

    「然姐兒,你別擔心,大哥哥會想辦法的。你今年才五歲呢,等你出嫁,至少還有十年,大哥哥總能想到辦法的。」

    安然點點頭,乖巧地回道:「囡囡相信大哥哥一定會想到好辦法的。」

    錢銳看著安然信任的眼神,強顏歡笑地點了點頭。

    明鏡大師見了,輕輕歎道:「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的。」

    安然暗自歎氣,錢銳卻倔強地想著: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連天生的命格都能改變,他為什麼不能改變後天的婚配?他就是不同意,難道爹娘還能逼著他進洞房不成?

    從飛雪寺回來,錢銳依然將安然抱在懷中,放在自己腿上,心情卻很是沉重。

    文氏是看到那一籃子櫻桃才知道他居然請了一天假帶著趙家的然姐兒去了飛雪寺。可是看著兒子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以為丈夫已經教訓過他了,就沒有再訓斥他,只在回房後又給京城的女兒寫了一封信。

    卻說安然回家以後,顧宛娘就將她找來好一通盤問。

    實在是今天錢銳的舉動太令人費解,讓顧宛娘不得不多想。貌似大少爺對他們家然姐兒好像太好了點?

    安然想了想,今天大和尚都說了錢銳明年就要成親了,妻族還是權貴,他和她就是沒有可能的了。既然如此,還是告訴娘親和爹爹吧!

    「大哥哥說,要等囡囡長大了給他當新娘子。」安然不說則罷,一開口就嚇了顧宛娘一大跳。

    「你,你說什麼?你再跟娘親說一遍?」顧宛娘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大少爺今年都十九了,她家囡囡才多大點?

    「娘,您沒有聽錯。大哥哥是這麼跟囡囡說的。大哥哥說他喜歡囡囡,要等囡囡長大了給他當新娘子。」安然非常理解娘親此刻的心情,因為她剛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跟娘現在的心情一樣。

    「那,那你答應了?你這個孩子,你怎麼什麼都不跟娘說?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麼就被人家給騙了都不知道?」顧宛娘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才五歲大的女兒,竟然就被人家給騙著私定終身了?不,不行!女兒這麼小,就是答應了她也不認!

    「娘,囡囡才不會這樣笨呢!」安然好笑地寬慰著娘親,「囡囡說,如果等囡囡長到十五歲大哥哥都沒有娶妻,囡囡才答應嫁給他。」

    顧宛娘聽到這裡才鬆了一口氣,而後便忍不住感歎女兒果然聰明。大少爺怎麼可能等到囡囡十五歲?這不是等於什麼都沒答應麼?

    可是大少爺看起來挺有出息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毛病呢?顧宛娘直接就將錢銳喜歡自己女兒定義為有毛病。

    晚上,顧宛娘悄悄跟趙世華說起此事,趙世華也是吃了一驚。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怎麼大少爺對我們囡囡這樣耐心寵溺,原來他竟然抱著這個心思。也不知道大人和夫人知道不知道……」趙世華仔細一想,就肯定地說,「大人和夫人一定不知道。大少爺是長子,今年都十九了,我們家囡囡才五歲,大人和夫人一定不會讓他這樣任性妄為的。如果大人和夫人知道了,一定不會讓他再到我們家來接囡囡出去。」

    趙世華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但夫妻兩個都明白。以現在趙家和錢大人的關係,若錢大人有這個心完全可以直接開口。既然大人沒有開口,要麼是不知道,要麼是不同意。從現在看來,大人應該是不知道。而大少爺不告訴錢大人,不也說明了他知道大人和夫人不會同意嗎?

    「以後別讓囡囡跟大少爺單獨出去了。」趙世華叮囑道。

    「我知道。」顧宛娘才不用丈夫叮囑呢,她早就決定了,以後錢家給的東西一律不要,她去錢家也不再帶安然一起去。以後,她就把安然拘在家裡好好學女紅。

    安然如果知道坦白的結果是被關禁閉,不知道還會不會這樣老實。

    第二天,強尼托安齊帶給安然的糕點就被退了回去,錢銳托安南給安然的零嘴也被退了回去。

    錢銳什麼都沒有問,心裡已經明白肯定是被趙師爺和顧宛娘知道了。但強尼卻不明白,當晚回家就找到文夫人發脾氣。

    文夫人問清楚了事情,心裡也疑惑。難道趙家已經知道甯哥兒和然姐兒不合適?還是知道了銳哥兒的心思?聯想到昨晚兒子一臉沉鬱,她基本上肯定是錢銳這邊的事情讓趙家知道了。

    文夫人知道小兒子的脾氣,這話也沒有跟他明說,只說他這樣每天都送東西會讓人非議然姐兒,這樣對然姐兒的名聲不好。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將這小霸王安撫下來。當晚,文夫人無奈之下,只好將長子的心思透露給錢鵬陽知道。

    聽說兒子居然對趙師爺家五歲的然姐兒有意,也把錢鵬陽嚇了一跳。之前他一直以為兒子是大了,想要當爹了才喜歡那個孩子的。但震驚之後,他細細一想,特別是想起明鏡大師所說,兒子正是因為和那個小丫頭接觸多了,才有了封侯之相,又不由得認真思考起這個可能來。

    兩個孩子的年齡確實相差太懸殊了,但如果娶了那個丫頭能讓兒子封侯,就是再等十年又如何?

    錢鵬陽是男人,他首先考慮的不是子嗣傳承,而是建功立業。孫子晚一點生有什麼要緊?兒子的前程才最要緊!只是明鏡大師的話不能外傳,他要如何說服家族裡的長輩呢?要不先斬後奏?

    「老爺,您看這可怎麼辦才好?」文氏見丈夫滿臉嚴肅,擔心他發怒責打兒子,便想著如何為兒子說幾句好話。

    錢鵬陽沉吟道:「依你看,此事趙師爺可會答應?」

    「啊?」文氏怔了,丈夫居然同意?這也太荒唐了!然姐才五歲,五歲啊!「老爺,然姐才五歲!」

    「我知道。唉,要是然姐兒再大五歲,或者我們銳哥兒小個五歲,那就好了。」錢鵬陽想著,要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怎麼也不肯將她訂給一個年紀足以做女兒父親的男人。更何況兒子這麼大了,難保這十年不會納妾生子,趙師爺又是個愛女如命的,只怕他不會樂意。

    「老爺,今天趙家不肯收甯哥兒送去的糕點,這不是已經說明了他們的態度了嗎?」文氏壓根兒沒想過這事能成。她可早就想抱孫子了,怎麼能答應這樣荒唐的婚事?

    「但是之前不是他們主動提的嗎?」雖然有這個心理準備,但聽說趙師爺家拒絕了自己的兒子,錢鵬陽心裡還是老大不舒坦。他的兒子這樣優秀,連明鏡大師都說有封侯之相的,趙家居然還嫌棄?

    「老爺,趙師爺一開始提的是甯哥兒。甯哥兒今年九歲,比然姐兒大四歲,年歲正相當。可銳哥兒足足比然姐兒大了十四歲,這年紀成親早的,孩子都有然姐兒這麼大了。趙師爺那麼疼女兒的一個人,如何肯答應?」

    錢鵬陽想了想,覺得妻子說得也有道理。

    「這樣吧,等鄉試以後,趙師爺若中了舉,我跟他商量穎兒婚事的時候,再提提看。我們銳哥兒此次鄉試希望也很大,就算年齡大了點,也不算辱沒了那個機靈的小丫頭。」

    文氏聽丈夫都這麼說了,自然也不好反對。她暗自想著,如果女兒在京裡為兒子相到合適的婚事,說不得老爺就會改變主意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2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7-16 03:21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爹爹中舉 安然定親

    四月底,油菜籽開始收割了。

    錢鵬陽不放心,趙世華也是第一次大面積地種芸苔,對此也不敢拍胸脯作保證。為此,錢鵬陽特意讓趙世華回老家看著芸苔收割榨油,及時收集經驗和資料。

    因為兩個哥哥要上學堂讀書,娘親要留下照顧兩個哥哥,都不會跟趙世華回去,安然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留下。她實在不想面對大伯娘,能不見就不見吧!

    到五月中旬,趙世華才回到縣城,隨後沒幾天,顧家香油坊就開始高價賣菜籽油了。趙世華種的芸苔不算多,但顧家買的、與人合作種的芸苔就有數千畝,也榨出幾千斤菜油來。

    當然,菜籽油榨出來了,安然家是第一個試用的。

    安然讓娘親用大火炒了幾個素菜,也沒加什麼調料,不過是些乾紅辣椒和花椒蒜泥什麼的,但大火香油炒出來的菜與以前那種水煮的相比,可不就是天壤之別麼?不過是幾盤素材,大家卻感覺這就是無上的美味,一家人都直呼好吃。

    隨後,顧家就送了幾壇菜籽油去縣衙給錢大人試用,同時送上的還有油菜從種植到榨油的經驗總結。錢鵬陽看到上面說一百斤菜籽,能炸出二十多斤油來,不由連連點頭稱好。

    回家以後,錢鵬陽親自交代,用這菜籽油炒菜。沒想到這菜油炒菜居然比豬油炒出來的菜還香。這天晚上,向來有些挑食的強尼也吃了很多青菜,還多吃了一碗飯。

    有了親身體驗,錢鵬陽第二天就派人去顧家的香油坊核實情況,知道出油率與顧勝文報上來的差不多,就趕緊寫了上疏送到知府衙門,連同那幾壇新榨出來的菜油一起,由李知府上報朝廷。

    顧家的香油坊一開張,根本不用宣傳,那香味就把客人引來了。雖然這菜油的價格一開始就訂得很高,還是很快就被城裡的大戶人家搶完了。

    可惜的是,油還是太少了,那些有錢人家一嘗到菜油味道好,炒菜香,就一口氣買了很多存著。事實證明他們是明智的,因為顧家的菜油很快就賣完了,想吃就得等到明年了。

    等將所有的菜籽油賣完算帳,趙家也分到三百多兩銀子。

    見顧家的香油坊生意這樣好,看到商機的其他商家也在考慮明年收購菜籽榨油賣。顧家本小,沒有辦法,只能與其他商家合作,而首選還是周家。

    因為這香油坊,周家和顧家再次親密起來。果然商人重利,在利益的驅使下,之前的那點小疙瘩算什麼?

    不過,錢鵬陽還是非常理智。這菜籽油雖好,他還是下令限制用良田種植,而是提倡全縣的百姓開荒用荒地和坡地種芸苔。畢竟糧食是根本,朝廷的旨意沒有下來之前,他做事就得慎重。

    趙世華八月要去州府江陽參加鄉試,雖然並不算遠,他還是聽從錢鵬陽的建議,和錢銳一起提前一個月出發,到了江陽便租了個小院子住下。兩個人拜會了林學政林大人,而後便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複習一段時間,等著考試。

    臨近考試,來到江陽的秀才很多,兩人偶爾也出門參加一兩個文會,大家相互之間也可以探討一下,有益於增進學問。

    趙世華早早地就送了信回去,邀請妹夫跟自己一起去江陽,但魏清源想著妻子就要生產了,便回絕了趙世華,說要等趙雲杏生了孩子再趕去江陽趕考。

    趙世華暗自歎息,卻也不好怪他。畢竟這樣的事情要是換了他,估計也不放心丟下即將臨產的妻子去考試。轉念一想,他又不禁感到很欣慰,不管怎麼說,魏清源都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也沒給妹妹選錯丈夫。

    七月底,趙世福親自到縣裡送信,何氏於七月廿三生了個兒子,取名安平。丈夫去江陽應考,顧宛娘一個人在家照看三個孩子,也不能回老家去給三叔和弟妹道喜,便打算準備一份厚禮讓趙世福帶回去。但隨即她又想著小姑子趙雲杏也要生了,大嫂王氏也有孕在身,便都買了禮物,又租了一輛馬車才將趙世福送回去。

    八月初一,趙雲杏在相公婆母的殷殷期盼中,終於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兒。魏清源見母女平安,也就放了心,給孩子取名秀雅。

    見自己生了個女兒,趙雲杏很失落,她知道相公和婆婆都是想要個兒子的。魏家一脈單傳,相公年紀也不小了,娶她回來不就是生兒子的嗎?

    魏母看生的是孫女也是有些失落的,但她是女人,知道生產的不易,更何況生男生女也不是女人自己能做主的,倒也沒說什麼,反而勸慰了趙雲杏幾句。

    相比母親和趙雲杏的失落,魏清源並沒有絲毫的不高興,反而一再安慰面帶憂色的妻子,說他一直想要一個像然姐兒那樣的女兒。趙雲杏見他都臨近考試了,也不去溫書,孩子一醒就過來抱著哄著,還一個勁兒地誇孩子長得像她,長大了肯定漂亮什麼的,總算讓她去了生女兒的心結。

    八月初三一大早,魏清源就啟程趕去州府江陽。

    從平安鎮趕去江陽,快趕也要四五日。魏清源早就租好了馬車,終於趕在八月初七的晚上到了江陽。

    可惜他到得太晚,各大客棧都住滿了人,最後只得尋了個小客棧暫時住下,才吃上一頓飽飯。

    第二天,魏清源在客棧裡休息溫書,也沒出門,第三天就到了鄉試的第一場考試。他怕遲到,到得比較早,總算在場外看到了趙世華和錢銳兩人。

    趙世華看到魏清源到了,知道妹妹平安生下個女兒,這才放了心,卻又忍不住勸慰了一句道:「你們都還年輕,不要著急,一般都是先開花後結果的,先養個丫頭以後也好照顧弟弟。」

    魏清源笑道:「二哥不用擔心。女兒也是我的骨血,在我心裡是一樣疼愛的。其實,我還真的很想要一個跟然姐兒一樣乖巧可愛的女兒。對了二哥,然姐兒你是怎麼養的?怎麼就那麼聰明可愛呢?你跟我好好說說。」

    說起女兒,趙世華就忍不住滿面含笑,之前的幾分緊張也不知不覺中消散了。錢銳聽到趙世華提起安然,也不禁全神貫注地聽著,不時露出幾許微笑來。

    沒過一會兒,貢院門口響起了鐘聲,入場的時間到了。

    而後,各地的秀才們便按照不同的縣排隊,依次接受檢查進入貢院。趙世華魏清源三人也停止敘話,趕緊提著考籃去排隊……

    第一場考完以後,趙世華讓魏清源搬到了他們租住的院子裡。三人都將自己的考卷默寫了一份出來,趙世華才發現魏清源居然沒有使用新的書寫格式。

    「清源,不是傳信告訴你要學標點符號,以後要從左到右橫向書寫的嗎?難道你沒有收到信?」趙世華急了,雖然這次會試沒有說一定要使用標點符號和新的書寫方式,但聖旨上既然說了提倡,就已經表明態度了啊。擁護朝廷新政,樂於接受新書寫方式的肯定會更得學政大人喜歡,這還用說嗎?

    魏清源卻不以為意道:「書寫什麼的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關鍵還是要看文章吧!」

    「你……唉!」趙世華歎了口氣,又問道,「那標點符號,你究竟學沒有?」

    魏清源點頭道:「看過,但書寫起來很不好看,我就沒有練。不是說要從明年會試開始才用的嗎?等鄉試考完了再練習也來得及。」

    趙世華看著他,無話可說。

    錢銳也看著魏清源,暗自歎息。

    後面兩場,三個人都覺得自己考得不錯。但等大家把各自的試卷墨下來一看,才發現趙世華的卷子答得與眾不同,特別是如何應對水災後的治理和賑濟的策論,他寫得相當好。不看不比不知道,比較之下錢銳和魏清源都發現自己闡述的治理要點遠不如趙世華的實用。

    魏清源所寫,都是他從書中看來的,都是有出處的,但與趙世華的一比,就有紙上談兵之嫌。他見就連才十九歲的錢銳都答得比自己好,這才有些憂慮起來。

    等待放榜的日子無比的難熬,各地的秀才們便相互邀約舉行文會,幾乎每天都有一場。一來大家相互認識一下,能結交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二來說不得就能遇到自己命中的貴人呢?要是有朋友以後出息了,做了官,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文會的地點多變,有時候在城裡最大的茶樓酒樓,有時候在江邊的畫舫裡,有時候在某家的花園,有時候乾脆就在青樓楚館。

    魏清源對這樣的文會不是很積極,他特別不喜歡那些人一邊談詩論文一邊又跟那些個青樓女子眉目傳情親親我我,又反感其他秀才在知道了錢銳及其他幾名出身比較好的秀才後對他們巴結的樣子。因此,去過一次,他就不去了,每天都留在房中練標點符號和橫排書寫。

    魏清源是個相當自律的人,他覺得時間是不能浪費的,而參加那些所謂的文會,就是在浪費時間。他不但自己不去,還勸趙世華也少去,讓趙世華很無語。

    其實錢銳也懶得應付那些過來巴結的,而真正有才的又往往持才傲物,他同樣不喜。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好幾次文會都請了江陽當紅花魁來助興。他人年輕,生得又好,家境也不錯,就經常被其他年長的秀才們打趣。他可不想在趙世華眼中留下一個風流印象,便只好冷著個臉,絲毫不理會那些打趣,與那些女子保持至少六尺遠的距離。

    因此,很多秀才背後都說錢銳高傲看不起人,其實真的很冤枉他。最後,錢銳連榜也不等了,決定早點回去。反正州府會在第一時間將鄉試結果送到各個縣衙的。而且,他對這次鄉試很有信心。

    魏清源聽說錢銳要回去,想著家裡的妻子女兒,也打算跟著一起回去。趙世華勸不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留下。他也想妻子兒女,可是趙世華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沒有家族可以依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而現在就是一個結交朋友的好機會。

    錢銳說做就做,第二天就與魏清源一起去了林學政府中拜會,說明情況,隔天就出發回家了。

    趙世華幾乎每天都出去交際。他天生就是擅於交際的人,他總能從不同的人身上找到值得自己學習的地方,又善於揣摩人心,每一句恭維的話都恰到好處,很快就交到不少朋友,在圈子裡的風評極好。

    不過,雖然趙世華表面上與很多人都稱兄道弟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但在他心裡,還是親疏遠近的。他與其他人都不過泛泛之交,卻有一人,真真令他敬佩不已。

    那是江陽望族賀家的三公子,名淼,字明朗。賀明朗家中有三人在外做官,其中堂叔祖在朝為正四品鴻臚寺卿,伯父在蘇州府任正五品同知,還有一位堂叔父在黔州一個縣裡當知縣。

    賀明朗的父親也曾做過一任七品縣令,可惜因病早逝。幸而有家族庇護,讓他讀書成人,又由伯父做主,娶了湖州一位官宦之家的嫡女為妻,沒有妾侍。賀明朗今年三十一歲,有兩子一女,長子十二歲,次子十歲,女兒四歲。

    兩人在一次文會上相識,經過交談,從對方的言談舉止間,只覺得志同道合,很快便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趙世華佩服賀明朗經史嫺熟,又能學以致用,為人自信卻不狂妄,更兼其文采出眾,人品端方,縱觀此次參考的學子,無人能出其右。

    而賀明朗也覺得趙世華為人謙虛謹慎,待人大方坦誠,處事圓滑,交遊廣闊,再加上他給人當過師爺,有處理政務的經驗,唯一欠缺不過是經史不夠熟悉。但知道了趙世華的出身以後他就明白,欠缺的這一點,只需一年他就可以補上來,就算此科不中,下一科也必中。

    果然,放榜以後,賀明朗果然高居榜首成為此次鄉試的解元。而趙世華也考得相當不錯,他考了第四名。

    賀明朗看到自己和趙世華的名字,便高興地拍著趙世華的肩膀,相約一起去喝酒慶祝。

    趙世華忙道:「賀大哥先別急,待兄弟找找我家妹婿及錢家少爺的名字。」

    「哦,我想起來了,是那次跟你一起來的那兩位。那位錢大人似乎也是出身湖州的吧?拙荊也是湖州人。」

    趙世華一面點頭稱是,一面迅速往下看,很快在十八名的位置找到了錢銳的名字,而妹夫魏清源果然落榜了,他又細細地看了兩遍,還是沒有。

    趙世華暗自歎息,妹夫也不是沒有才學,他要是肯練練那標點符號和橫排書寫,說不準就上榜了。以他的才學,要是肯跟著錢大人做兩年師爺,下一科必中。只怕他不願意拋下老母妻子女兒跟大人去任上。

    榜單一出,幾家歡樂幾家愁。落榜黯然離去,隨後便陸續返鄉。

    得中的舉子相互恭賀著,有的趕緊回去報信,有的急著去林學政府上謝恩師。賀明朗讓隨身的小廝回府報信,而後便與周圍相識的舉子一起去林學政府上謝恩師。第二天,他們還要參加由林學政和李知府主持的鹿鳴宴。

    林學政早有準備,派人將他們引進去,從第一名的賀明朗開始,跟每個人都說了幾句話,提點勉勵了一番。當然,有的說得多些,有的說得少些。

    對解元賀明朗,林學政自然是稱讚有嘉,斷言他明年參加會試必中。而後依著榜單名次下來,對第二第三名也勉勵了幾句。到了趙世華這裡,他似乎特別高興,問道:「本官看你那篇關於水災後的賑災和治理的策論,作得相當好,我已經上報皇上了。只是你在經史上還頗有些不足,所以才給你定了第四。不然,只看那篇策略,就是明朗這解元也要讓給你了。」

    趙世華忙謙虛道:「大人過獎了,學生不過跟在錢大人身邊學習過一年,對政務上稍微熟悉一些而已,以後還要好好向諸位同年多多討教才是。別說賀兄金兄王兄他們,在座的同年其實都比學生學問好。」

    林學政贊許地點點頭道:「你能正視自己的不足,這很好。距離明年會試還有幾個月,你抓緊時間多看看書,好好溫習一下,明年會試還是很有希望的。或者等一科再考也行,到時候必能一鳴驚人。你是個能夠學以致用的,朝廷現在就是喜歡你這樣的人才。」

    「多謝大人指點。學生一定用心溫習經史子集。」

    林學政點點頭,這才繼續點評後面的舉子。

    賀明朗悄悄走到趙世華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含笑點了點頭。

    謝過恩師,眾人從林府出來,已經接近正午時分了。

    賀明朗提議大家一起去浩然樓吃飯,得到幾乎所有人的回應。於是,大家又浩浩蕩蕩地前往江邊的浩然樓。

    浩然樓是江陽最有名的大酒樓,樓高三層,底樓大堂是供一般客人用餐的,二樓是包廂,三樓是個小型的會場,經常提供給商家或有錢人宴客,也經常充作文士們聚會的會場。趙世華已經來過兩次了。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上了浩然樓的三樓,推開窗戶就可以看江景,的確是個好地方。

    賀明朗坐了主位,他拉了趙世華跟他坐在一起,其他人也是各自相熟的坐在一處好說話。

    此次鄉試取了前五十名,除去已經回鄉的及少數幾個不肯跟著來的,此刻有三十多名舉人一起來到浩然樓,也是對浩然樓的肯定。掌櫃的親自帶著幾名機靈的小二伺候著,等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點了菜,便立即催促廚房趕緊做了來。

    以前雖然也有文會,人或許比今天還多,但今天畢竟意義不同來的全是新鮮出爐的舉人老爺啊。其中就有人提議今天大喜,要不要請幾位花魁來助興。

    在場的舉子三四十歲的居多,正處在家裡妻子年華漸老,貪戀新鮮美色的年齡,自然起哄贊同的也多。

    賀明朗似乎不是喜歡狎妓的人,可既然大家都有這個興致,他也不好攔著,便也點頭投了贊同票。掌櫃的主動攬下這個夥計,派人去官妓所開的群芳館幫忙請人。

    約莫兩刻鐘以後,就聽樓下傳來一陣鶯聲燕語,不大一會兒,伴隨著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就見一群女子約三十來人濃妝豔抹地上了三樓。

    原本酒肉正酣,又來了美人,眾位舉子自然興致高昂。有相熟的,就招了相熟的妓女坐到身邊,沒有相熟的也不要緊,這些女子都大方得很,自己看對眼的,或者其他舉子幫著介紹的,很快就都找到了伴兒。

    賀明朗和趙世華身邊也有了兩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容貌豔麗,體態妖嬈,一個叫綠芙,一個叫紅袖,在群芳館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紅牌姑娘。賀明朗和趙世華一個是解元,一個考了第四,又與其他舉子交好,這些舉子們也知趣,自然要將最漂亮的留給他們。

    兩名女子一過來就要往他們身上靠,趙世華微微蹙眉讓開,輕聲道:「紅袖姑娘坐在一旁就好。」

    轉頭看去,卻見賀明朗居然也是皺起眉頭,冷淡地瞥了那女子一眼道:「坐過去一點。」而後,他抬頭看到趙世華也叫那女子坐遠一點,不由得相視一笑。

    兩人舉目看去,只見其他舉子大多都將身邊的女子摟在懷中,桌案底下有的已經將手伸到了女子衣服裡面撫摸,另一手還不忘舉杯向諸位同年敬酒,一張嘴既要相互恭維,又要與身邊的女子調情,真是忙碌得很。

    相比之下,人家都與美同樂,而賀明朗和趙世華這兩個年輕俊朗又得學政大人看重的人卻頗不懂情趣,居然刻意與身邊的美人拉開了距離,在此刻實在顯得有些不合群。

    紅袖微微傾身靠向趙世華,嬌滴滴的聲音帶著無限委屈道:「趙公子可是嫌棄妾身相貌粗鄙?」紅袖見趙世華身形俊朗容貌出眾,年紀輕輕就是舉人了,自然想與他交好。即便這位趙老爺看起來不是出身富裕之家,但就這容貌和身份,她也願意白搭他。

    趙世華笑道:「姑娘說笑了。以姑娘的花容月貌若都自稱是相貌粗鄙,這世上也就沒有美人了。」見紅袖居然又靠了過來,他忙道,「姑娘還是坐好吧,小心扭到腰。」

    紅袖聽趙世華稱讚她美貌,以為他只是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女子調笑,便在桌案下伸手過來放到他腿上,正要往下摸時,就被趙世華抓住扔了回去。

    趙世華斂了笑意,認真地看著紅袖道:「姑娘請自重。趙某體諒姑娘身世堪憐生活不易,也沒有看不起姑娘的意思,但趙某家中有賢妻佳兒,萬萬不能做出對不起她們的事情。」

    卻說綠芙見紅袖貼近趙世華,也鼓起勇氣打算靠上身邊的賀明朗,不想剛打算行動,就聽到趙世華拒絕紅袖。她微微一怔,偷看去瞧賀明朗,卻看到賀明朗眼中明顯的厭惡,於是只好將伸出去的手縮回來,訕訕地笑道:「三少爺果然是厭惡我們嗎?綠芙好傷心啊!」

    賀明朗絲毫不理會綠芙,他見趙世華嚴詞拒絕紅袖,不由舉杯道:「趙賢弟真不愧君子之名,為兄佩服。」

    趙世華側頭看了他身邊的綠芙一看,回道:「賀大哥不也一樣?賀大哥不僅才華出眾,品德更是堪為我輩楷模,盛林也是佩服得很!」

    賀明朗見周圍其他舉子的言行越發不堪,眼底閃過一抹厭惡,轉而對趙世華道:「既然趙賢弟也不好這一口,不如我們另外找個清淨的地方喝茶?」

    趙世華正有此意,點頭應道:「如此甚好!」

    賀明朗哈哈笑了兩聲,兩人起身與諸位同年告了罪,留下二十兩銀子充作飯前,便相攜離去。

    走出浩然樓,賀明朗便邀請道:「天色尚早,趙賢弟若是不嫌棄,不如去捨下喝茶?為兄得了一點清茶,正好與賢弟品一品。」

    「如此,就叨擾賀大哥了。」趙世華想著錢銳和魏清源都回去了,他就是回去也是一個人,難道遇到賀明朗這樣的知己,便含笑答應。

    兩人邊走邊說,也沒有坐馬車。用賀明朗的話說,正好吹吹風醒醒酒。趙世華農人出身,自然不在意走幾步路。

    賀明朗調笑道:「難得賢弟年紀輕輕便能看淡美色,那位紅袖姑娘可是群芳館的紅牌姑娘,為兄看她可是失望得很呢!」

    趙世華笑了笑,語氣卻甚為堅定地說道:「盛林這一生,只抱兩個女人,即便以後有幸高中進士出仕為官,也絕不納妾。」

    「哦?兩個女人?」賀明朗不由好奇道,「難道趙賢弟還有位如夫人不成?」

    趙世華搖頭笑道:「什麼如夫人?還有一個是我女兒。」或許是吃了酒,或許是中了舉心情好,趙世華顯得很亢奮,一說起自己的女兒就有些滔滔不絕之勢,「我家囡囡可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答應過她這輩子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納妾。再說,我與拙荊少年結髮,相濡以沫才有了今天,又怎麼能辜負她?她給我生了一個天底下最最可愛最最貼心的女兒……說起我家然姐兒,我真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可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用,以前連飯都無法讓她吃飽。現在總算好了,也能給我家小囡囡多做兩身新衣裳,給她買一套好的筆墨,以後也能給她找一個好人家了……」

    賀明朗聽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動,忽然道:「趙賢弟,令嬡多大了?」

    趙世華回道:「五歲半了,過了年就六歲了。」

    賀明朗也有女兒,平日裡也算疼愛,但也絕不會像趙世華這樣動不動就放在口中心肝寶貝一般稱讚,便試探道:「看趙賢弟的樣子,侄女定然是聰明可愛的了。」

    趙世華不住地點頭,忍不住自誇道:「我家囡囡聰明伶俐,又孝順又體貼,我給他哥哥啟蒙,她在一邊學得比她哥哥還快……那個時候家裡窮,連給孩子練字的紙都沒有,她就在沙板上寫字,寫熟了才用她哥哥寫過的紙書寫,卻比她哥哥寫得好……」

    賀明朗越聽越好奇,不禁訝然:「如此說來,侄女豈不是比兒子還好?」

    趙世華居然連連點頭道:「那是!我家囡囡,給我十個兒子也不換。」

    賀明朗啞然失笑,卻越發覺得趙世華是性情中人,雖然處事圓滑,但與人相交卻真誠率直,這樣的人在官場上能守望相助,堪為一生知己良朋。

    「說起來,為兄家裡還珍藏了一幅《洛神賦圖》,雖然是臨摹的,卻也筆法嫺熟相當珍貴,乃是我們賀家傳家之寶。為兄難得遇到知己,不如賢弟隨我一起品鑒一番?」

    「那是盛林的榮幸。說出來不怕兄長取笑,所謂琴棋書畫,小弟也就字還勉強見得人,琴小弟是不會的;棋也是跟著錢大人才學了兩手,一直被錢大人批為臭棋簍子;這畫嘛,還不如我家然姐兒畫得好呢!」

    「呵呵,賢弟過謙了。其他的為兄不知道,但賢弟那手字極具風骨,卻是難得的。」

    兩人邊走邊談,約莫三刻鐘後,便到了賀家。

    賀明朗帶著趙世華從側門進去,讓人通知了夫人老夫人一聲,便直接帶著趙世華去了外院書房。

    賀家在江陽城也算傳承多年的大家族了,外院的書房雖然只是賀家三個書房中的一個,卻也擺滿了書籍,粗略看下來,只怕不下萬冊。

    賀明朗請趙世華坐下,書房伺候的小廝帶了茶具過來,賀明朗親自動手泡茶。

    這清茶的用具和沖泡法都是從京城傳過來的,趙世華曾見明鏡大師和錢大人泡過,他自己卻從未有過上手的經驗。但看賀明朗先焚香淨手,再看看那一套沒有見過的紫色茶具,接著再看他溫壺、選茶、沖泡、聞香、等等一系列步驟有如行雲流水般,最後遞到自己面前來的茶杯小巧精緻,茶香嫋嫋,茶色碧綠,便知道賀明朗比明鏡大師和錢大人似乎更講究、更懂得品茶。

    趙世華取了茶杯先深深嗅了一口茶香,而後才淺淺地啜了一口茶水,微微眯著眼睛,回味了一陣,方才歎道:「人生如茶,初覺微苦,回味余甘。」

    賀明朗一看趙世華聞香細品就知道他也是懂茶之人,再聽了他那句感歎,便知道他也是難得的通透之人,當即贊道:「賢弟真乃為兄知己!不如我們結為異性兄弟如何?」

    趙世華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那是小弟的榮幸!能在江陽得遇兄長,確是小弟的福氣!」

    賀明朗說做就做,立即讓人準備,又將消息傳回內院,讓夫人準備客房,今晚要留義弟在家裡住。

    等待的時候,賀明朗取出了祖上傳下來的那副臨摹的《洛神賦圖》,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展開來請趙世華品鑒。因為圖卷太長,只能看一段展開一段,兩個人湊在一起,一邊看一邊評述。

    趙世華對畫其實瞭解不多,卻也能看出這幅畫的珍貴。裡面描繪了諸多場景,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在不同的時空中自然地交替、重疊、交換,而在山川景物描繪上,無不展現出一種空間美,對洛神的描繪果然有書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飄逸之美。但因為看多了女兒的寫實類畫風,他卻忍不住想著,要是安然能看到這幅畫,再以她獨特的畫法畫出來,只怕也能成為傳世之寶。

    賀明朗見趙世華看完以後沉思了好一陣,只當他在細細回味,自己身為畫的主人,也不禁有幾分得意之感。這樣的傳世之作,不是誰都能有,誰都能見的。

    似乎沒過多久,下人就將結義所需的東西準備好了。說起來這結拜兄弟其實也簡單,不過準備香案,再去廚房捉了一隻公雞過來,祭拜過天地,喝了血酒,盟過誓言,賀明朗和趙世華便成了結義兄弟了。

    既然已經結義,趙世華自然也得去拜見賀明朗的長輩。

    賀明朗首先帶著趙世華去見了自己的祖母。老人家的身體看起來頗為富態,滿面慈祥,雖然耳朵也不太靈便,眼神卻還好,神態看起來也總是樂呵呵的。賀明朗每說一句話她都笑,但直到賀明朗說了三次她才聽明白趙世華是孫子的結義兄弟,也是今科的舉子,便送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作為表禮,又笑呵呵的將趙世華叫到身邊細細看了一遍,說是個有福氣的,還叫他常到家裡來玩。

    接著賀明朗又帶著趙世華去見自己的母親。

    賀明朗的母親寡居多年,身體也不太好,平日裡是極少見客的。她只有一子一女,好在兒子出息,剛剛聽說今天中瞭解元,正在高興,又聽說兒子有了個結義兄弟,此次鄉試考了第四名,也歡喜兒子有了良朋益友。

    等見到趙世華,賀老夫人見他年輕俊朗,眉目開闊,凜然帶著一股正氣,雖然穿著不甚出眾,卻是氣度不凡,心裡不由更加喜歡。

    趙世華給老夫人磕了頭,執子侄禮,甚是恭敬。

    老夫人笑著打量了他一番,問過他家裡的情況,趙世華也一一回答,坦言自己去年夏天還在地裡種地,並不覺得自己出身貧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老夫人聽了更加喜歡他的坦誠,命人取了一方上好的硯臺和兩塊松煙墨作為表禮給他。

    而後,趙世華又見過賀明朗的夫人吳氏,長子賀子謙,次子賀子硯,女兒賀玲瓏。

    賀子謙相貌隨父親,雖然才十二歲,個子卻不矮,濃眉鳳眼,站在那裡有如芝蘭玉樹一般。他第一個過來跪下參拜趙世華,趙世華將自己原本買給南哥兒的一塊虎形碧玉墜給了他當表禮,而後將他扶起來:「好孩子,快起來。」接著又關心地問道,「子謙今年十二歲了,明年就該下場試試了吧?」

    賀子謙恭敬地接過趙世華遞過來的荷包,起身回道:「回叔父的話,侄兒打算明年下場試試看。還望叔父得暇多多指導。」

    趙世華笑道:「看賢侄這份沉穩的氣度,就知道你才學定然不差,又有你爹爹親自指導,想來明年下場不是問題。」

    「謝叔父吉言。」賀子謙再次對著趙世華躬身行禮,這才緩緩走到一邊去,將荷包收好並不急著打開看,嘴角微微含笑地看著弟弟妹妹。

    緊接著,賀子硯就快步上前來,恭敬地對著趙世華行禮參拜道:「侄兒子硯見過趙叔父!」而後,他就抬頭好奇地看著趙世華。

    賀子硯今年十歲,相貌上隨母親,比哥哥看起來還要俊美幾分,一雙眼睛非常靈動,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

    趙世華將原本買給齊哥兒的一個白玉麒麟的鎮紙送給他當表禮,扶著他起來,想著他與齊哥兒年紀差不多,便隨口問道:「子硯三字經可學完了?」

    賀子硯接過荷包,行禮致謝,起身回道:「回叔父的話,侄兒已經學完三字經了,現在正學詩經,還學了對對子。」

    「哦?」趙世華一時興起道,「子硯對兩個對子給叔父聽聽可好?」

    賀子硯背負雙手,自信地望著趙世華道:「請叔父出題。」

    趙世華略沉吟了一下,開口道:「門對千根竹。」

    賀子硯略一思索,便對道:「家藏萬卷書。」

    趙世華雙眼一亮,忍不住拍手贊道:「好!對得好!難得這下聯意境上佳,可比叔父這上聯好多了,叔父可不能再考你了,不然可要自己出醜了。」說到這裡,趙世華又忍不住回頭對賀明朗道,「這孩子才思敏捷,將來也定是狀元之才!」

    賀明朗忙笑道:「賢弟快別誇他了,這孩子可不禁誇。」

    趙世華只當義兄謙虛,一點沒將賀明朗這句話放在心上。

    最後上來見禮的是年僅四歲的賀玲瓏。這孩子結合了父母的優點,五官生的極為精緻,一張小臉粉嘟嘟的,跟個粉團似的,一看就覺得喜氣。她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趙世華,又咬了咬手指,這才在父親的催促下給趙世華行禮磕頭道:「侄女玲瓏見過叔父!」

    「這孩子真可愛!」趙世華一看賀玲瓏就喜歡,忙起身將她抱起來放在膝上,又將自己給安然買的玉玲瓏取出來,送給她當表禮。

    「叔父,這個叫什麼?」賀玲瓏取出荷包裡的玉玲瓏左看右看,覺得非常好看。

    趙世華耐心地回答道:「這個呀,叫玉玲瓏。」

    賀玲瓏抱著那玉玲瓏,咧著嘴笑了,沖著兩個哥哥道:「玲瓏的禮物最好看!也叫玲瓏。呵呵,呵呵呵!」

    趙世華也跟著笑開來,而後抬頭對著賀明朗道:「大哥好福氣,兩個侄兒都聰穎非常,玲瓏侄女又玉雪可愛,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將來必定大富大貴。」

    賀明朗跟著笑笑,將女兒從趙世華膝上抱下來遞給妻子,輕笑道:「這丫頭長得喜氣,抱著可沉了,別累到賢弟。賢弟是想侄女了吧?今天讓賢弟破費了,只怕這些東西都是買給侄兒侄女的?」

    趙世華坦然笑道:「幸好前兩日出門看到一家玉器店裡東西不錯,價格也還便宜,就給三個孩子買了個小東西放在身上,不然今天可真沒東西給侄兒侄女。」

    其實這三塊玉玉質都不算好,玉質好的趙世華也買不起,不過雕工很不錯,看起來倒也還討喜,他就買下來了。但他們家條件不好大哥也是知道的,想來也不會在意表禮輕重。

    實際上,賀明朗卻是有些意外的。今天忽然興起跟趙世華結拜,也沒給人家準備的時間,他本來想著要是趙世華身上不方便,這表禮過幾日送來也是一樣的。沒想到趙世華想念兒女,便將買給他們的東西放在身上,最後給了自己的三個兒女。想到這裡,賀明朗立即想到,等明日讓妻子去幾家玉器店好好看看,給義弟家的三個孩子也好好選一份表禮。

    江陽是賀氏老家,人口眾多,但住在賀府的嫡支卻只有三房。三房早已經分家,成器的都在外做官,大多把自己的父母妻兒都帶去了任上。賀明朗這一房其實是二房,他父親早逝,伯父在任上,便只有祖母、母親兩位長輩在。

    晚飯的時候,賀明朗讓兩個兒子一起陪著趙世華吃飯,飯後將兩個孩子打發回去,又帶著趙世華去外院客房休息,還說要跟他秉燭夜談。

    兩人留著一盞燈,在窗邊對坐著賞月談心,中間的矮幾上放著一盤水果,一盤糕點,一壺美酒。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喝酒,不知不覺中就喝得微醺。

    賀明朗的幾個孩子趙世華都見過了,賀明朗趁著酒興又詢問其趙世華的兩個孩子來。

    趙世華是個疼孩子的好父親,一說起自己的孩子就滿臉慈愛與欣慰。

    說著說著,賀明朗忽然轉而問道:「之前見過賢弟和那位錢家大少爺,為兄見他對賢弟似乎頗為恭敬,賢弟可是曾經指點過他的學問?」

    趙世華搖頭道:「我底子差大哥也知道,大少爺的學問可比我好。他……唉……」趙世華輕歎了一聲,沒有說下去。

    「可是大少爺有什麼不妥?」賀明朗追問道。

    或許是喝多了點,趙世華又對賀明朗極為信任,不知不覺中,他就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其實大少爺人很不錯的,文武雙全,年紀輕輕就已經中舉,想來今後也是朝廷的棟樑之才。只是年紀大了些,實在不是我家然姐兒的良配,也不怪錢大人不答應,就是我心裡雖然喜歡大少爺,其實也是不怎麼肯讓他當我女婿的……」

    賀明朗想著錢家的家世並不比賀家差多少,那錢銳也一看就是聰明穩重的,他既然看上了義弟的女兒,那他這位未曾謀面的侄女只怕真如義弟所說,聰明可愛。

    想到這裡,賀明朗立即下定了決心,對著趙世華誠懇地說道:「賢弟,你我兄弟相見恨晚,如今又義結金蘭,不如我們乾脆再做兒女親家吧!你看我家硯哥兒如何?他今年十歲,只比侄女大五歲,年紀倒是正相當。」

    趙世華一愣,把他的囡囡給大哥做兒媳婦兒?他沉思了一下,大哥家世人品都沒得說,又與他志趣相投,如今結為異性兄弟,大哥家家風又好,兩代都沒有納妾的,那硯哥兒看起來就是個異常機靈的,倒是配得上他家小囡囡……其實只要想到要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別人,就跟割他的心頭肉似的。可是,女兒長大了總要嫁人的,與其嫁給不知道根底的人家整日擔憂,倒是不如嫁到大哥家裡,人口相對簡單,大哥大嫂應該也不會給女兒委屈受。

    想到這裡,趙世華便點頭應道:「大哥的人品才華兄弟是敬佩的,嫂夫人也是賢妻良母,你們教導出來的孩子,肯定沒錯!我看子謙侄兒甚是穩重,子硯侄兒更是才思敏捷,這年紀倒也相配……承蒙大哥大嫂不棄,卻是我家然姐兒高攀了。」

    「賢弟說什麼高攀不高攀的話,你我兄弟還用這般客氣?賢弟你放心,為兄知道你是個心疼孩子的,等侄女到了我們家,我保證拿她當親生女兒看!」

    「能找到大哥大嫂這樣的好人家,也是我家然姐兒的福氣。」

    兩人說定,當即挑亮了燈,寫下許婚文書。趙世華寫下女兒的生辰八字給了賀明朗,賀明朗取下隨身的玉佩為信物交給趙世華,這樁婚事就算定下來了。

    只是在寫安然生辰八字的時候,趙世華微微停頓了一下,但想起明鏡大師的話,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按照大師的意思,將女兒出生的時辰做了修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23 AM


第五十六章 安然的抗爭

    第二天是鹿鳴宴,趙世華一大早起來正想著趕回去換身衣服,就見兩名侍女進來,一人端著個托盤,一個托盤裡面放著一碗醒酒湯,另一個托盤裡赫然放著一套月白色的新衣。

    「趙公子,請先喝杯醒酒湯吧!」

    趙世華端過來喝了。

    「趙公子,請到後面沐浴梳洗。」

    昨晚喝了酒,趙世華還隱約記得自己好像把女兒許給之硯侄兒。後來似乎又喝了幾杯,就被大哥勸著回房休息了。他低頭一聞,還真是滿身酒氣。

    趙世華跟著侍女轉到旁邊的耳房裡,只見熱水和洗浴用品都準備好了。

    他讓侍女將東西放下,都出去候著,這才自己解了衣服好好梳洗了一番,換上新衣服,居然還挺合身的。他暗自感歎,大嫂真是賢慧又細心。轉而想到自己的女兒以後就要到這裡來生活,不禁又是擔憂又是欣喜。

    雖說大哥大嫂看起來都不錯,之硯侄兒也是個聰穎的,但感情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萬一以後之硯要是不喜歡囡囡怎麼辦?或者囡囡不喜歡之硯怎麼辦?想到這裡,他就不禁有些後悔了。他不應該這麼著急給女兒訂親的。要是等女兒長大了,自己看過人再訂婚事,那該多好?

    可是,大哥都提出來了,他也不好拒絕啊!

    卻說昨晚賀明朗安置好趙世華後還是回了後院。

    妻子吳氏本以為今晚他不回房,已經獨自睡下了,誰知道他喝得醉醺醺的居然還是回來了,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吳氏趕緊叫醒了丫頭給他梳洗,又煮了醒酒湯來,對於他如此酗酒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很是心疼,嘮嘮叨叨的念叨了幾句。

    賀明朗笑呵呵的擺擺手,靠在枕頭上拉住妻子的手道:「你別擔心,我的酒量你還不知道?不過是今天高興,這才多喝了兩杯。對了……」

    賀明朗忽然想起什麼來,輕輕拍了自己額頭一下,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兩張紙來遞給吳氏道:「我跟義弟訂了兒女親事,義弟有個五歲的女兒,訂給我們硯哥兒了。婚書和八字你收好,明天把硯哥兒的八字寫了拿去合一合。」

    「什麼?你,你怎麼都不跟我商量就把硯哥兒的婚事訂了?我們硯哥兒那麼聰明,怎麼能訂一個村姑當媳婦兒?相公你要與人結拜妾身也不好多說什麼,男人在外面總是需要朋友的,可是你怎麼能拿我們硯哥兒的婚事做人情?我們硯哥兒那麼聰明,誰不說他是狀元之才?你竟然讓他娶一個村姑,他能樂意嗎?」

    「什麼村姑?」賀明朗拉下臉來,「我告訴你,別頭髮長見識短的。我義弟可不是一般人。林大人可是很好看他的,我也很看好他,將來說不定就能位極人臣,能訂下他家的姑娘,不會委屈了你兒子!還有,不要動不動就跟那些沒見識的人一樣整日念叨著你兒子是什麼狀元之才,這樣只會助漲孩子的驕橫之心,對孩子成才半點好處都沒有!」

    賀明朗雖然沒有喝得很醉,但到底帶著幾分酒氣,聽妻子說話不中聽,當即就是一番喝斥。

    「現在不過才是個舉人呢,您就知道他將來能位極人臣?再說了,他還沒相公你考得好……」吳氏撇撇嘴,不甘地說道。

    「你懂什麼?以他的本事,要考進士容易得很。可能考中進士大不了進翰林院,或者外方一個七品縣令罷了,也還不值得你相公我看重。他難得的地方還在才學之外。他處事圓滑,處處留有餘地,連個妓女他都不願得罪。再加上他當過師爺,有處理政務的經驗,本身能力更是連林學政都稱讚不已的,這樣的人一旦進入官場,便如魚得水,很快就會出頭的。十年後,他在朝中嶄露頭角,我們正好娶他的女兒,這還不好?」

    「可是,你明知道我大嫂都說了好幾次了,想把小侄女許給硯哥兒的……」吳氏還是不甘心。畢竟這一切都是丈夫的美好想像罷了!要是那姓趙的沒能考中進士呢?想起趙世華說的家裡不過幾間土瓦房,幾畝地,她就為兒子委屈。沒有家族幫襯著,就是考中進士也無出頭之日。儘管如此,她還是小心地將婚書和八字收起來,只是瞪著那紙的目光更刀子似的。

    賀明朗沒聽出妻子的委屈,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冷聲道:「我也跟你說過,我賀家的兒子絕不會娶你吳家的女兒,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吳氏。

    「我們吳家的姑娘怎麼了?怎麼就這樣讓你看不上眼?我嫁給你十幾年了,上侍奉婆婆、太婆婆,下撫育子女,到底哪裡做得不好,惹來你這樣的嫌棄?」吳氏越說越傷心,忍不住捂著嘴嚶嚶哭起來。

    賀明朗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才發現妻子竟然被自己兩句話說哭了。他長歎一聲道:「你,唉!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了?十幾年來,我對你還不夠好?」

    吳氏聽到這裡,仔細一想,也覺得自己想多了。丈夫除了自己連個通房都沒有,可不是對自己好麼?她的堂姐妹表姐妹以及閨中認識的小姐妹們,哪個有她這樣的福氣?

    「可,可是你怎麼那樣說我們吳家?」

    賀明朗又好氣又好笑,不由笑駡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怎麼就不長腦子?我娶了你,便已經與吳家密不可分了,再與吳家聯姻也不過錦上添花鞏固這門姻親而已,能借用的那些人脈還是跟以前一樣!可咱們的兒女要是另外與別家聯姻,便又多了三家的人脈關係,這不比在一棵樹上吊死的好?」

    吳氏聽丈夫說得這樣明白,再不懂就是傻子了。可是,那個趙家不過出身寒門,家裡還在種地呢,能給兒子和丈夫什麼助益?但想起剛才丈夫的話,她也不敢再提什麼村姑寒門之類的話,只暗自決定明天多找幾個師傅看看,一定要從這八字上挑出毛病來。她就不信丈夫會給兒子訂一個八字不好的丫頭當正妻。

    早上醒來,賀明朗想起昨晚的事情,又告誡了妻子幾句,這才洗漱穿衣趕去前院客房。

    進門的時候,侍女說趙公子已經醒了,正在沐浴梳洗。賀明朗淡淡地點點頭,瞥了兩名侍女一眼道:「怎麼沒進去伺候?可是故意怠慢本公子的義弟?」

    兩名侍女立即跪下求饒道:「公子饒命,奴婢不敢。是趙公子不讓奴婢在裡面伺候的。」

    這時,趙世華穿好衣服出來,見兩名侍女被誤會了,忙解釋道:「兄長不必苛責她們,確實是小弟不習慣有人近身伺候。」

    賀明朗自然知道是趙世華不要人伺候的,他這麼做,不過是擔心府裡的人狗眼看人低怠慢了趙世華,有意殺雞儆猴而已。

    「既然是趙公子不讓你們伺候,就暫且饒了你們這次,以後但凡趙公子在府裡,都要好生伺候著!若讓我知道有人故意怠慢,別怪本公子不念舊情!」

    「是!奴婢知道了。」

    兩名侍女也聰明,立即就知道賀明朗的用意,在心裡對自家公子這位義弟也真正看重起來。

    賀明朗又上下打量了趙世華一番,笑道:「這身衣服賢弟穿著倒是合身。」

    趙世華細細一看,便發現這身衣服與賀明朗身上穿的頗為相似,只是顏色不同而已。賀明朗身上穿的是寶藍色錦緞常服,他身上這件是月白色的,但面料和刺繡都差不多。

    「這是兄長的衣服?」

    賀明朗點點頭道:「我們兄弟身材相近,倒是可以同穿一件衣服。哈哈!賢弟不知道,為兄年幼時看到詩經裡『與子同袍』一句,就羨慕得很,一直想著要是有個能同穿一件衣服的兄弟,那該多好!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趙世華聽了,忍不住感歎道:「今生能與大哥相遇,也不知道是小弟幾世修來的福氣。」

    「賢弟你說的什麼話?以為兄看來,我們前世肯定就是親兄弟,這輩子投胎的時候閻王爺不小心把我們分開了,幸好我們還是相遇了。好了,閒話就不說了,早飯準備好了,賢弟我們一起過去吧!」

    「兄長昨晚也喝多了酒,身體可有不適?咱們兄弟之間何必如此客套,您隨便找個人過來叫一聲就是,哪裡用得著親自走一趟過來接?」

    賀明朗如此相待,讓趙世華心中很是感動,越發覺得自己這結拜大哥結拜得好,對女兒的未來也少了些憂心。

    賀明朗笑道:「這可不是客氣,賢弟第一次來,一切都還不熟悉,為兄自然要帶著你熟悉一下。以後賢弟就把這兒當自家一樣,為兄就可以躲懶了。」

    兩人說笑著一起去用早飯,而後又在書房喝了兩杯茶,趙世華找了幾本書看,見時辰差不多了,才出門去參加由林學政和李知府共同主持的鹿鳴宴。


    再說吳氏等丈夫和趙世華出了門,她也坐著馬車去了城外的寒楓寺。寒楓寺是吳氏平日裡常來上香的寺院,也是江陽附近最大香火最好的一座寺院。

    吳氏作為江陽望族賀氏的三奶奶,與主持也很熟悉。她簡單說明來意,只道丈夫酒後給孩子訂下一樁婚事,酒醒後讓她將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拿來合一下,暗示有些擔心八字不合。

    主持慧遠大師微微頷首,接過兩張生辰八字看了看,又拈指算了一會兒,便微笑道:「夫人放心,從八字上看,兩個孩子極為相配。」

    吳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死心地問道:「大師看這姑娘的八字好嗎?不會有什麼不妥當吧?」

    慧遠大師神情微微一怔,眯著眼睛掃了吳氏一眼,依稀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取過趙世華寫的安然的八字細細地看了一遍,仔細算了又算,最後還是輕歎道:「這姑娘的八字極好,乃是大富大貴的命格,與令公子的八字也極為相配,夫人可以放心。」

    吳氏無奈地謝過慧遠大師,心中暗忖:自己的兒子可是狀元命,那村姑跟了自己的兒子,可不是大富大貴麼?

    後來,她又在縣城裡幾個擺攤的八字先生那裡算了幾次,偏偏每一次人家都說那女方的八字好,讓她想找碴兒也找不到理由,不由暗恨不已。


    卻說錢銳和魏清源一同回到合江縣,錢銳主動將魏清源送到趙家,自己也跟著進門去,說是帶了趙師爺的口信。

    顧宛娘聽到通報很意外,也有些無奈。

    大少爺既然是跟妹夫魏清源一起回來的,哪裡還需要他帶什麼信?更何況他們夫妻都知道了大少爺對然姐兒的心意,丈夫又怎麼會創造機會讓他上門來?

    可是人都來了,不見又不好。想了想,她將安然留在房中繡花不許她出來,這才去前院的客廳裡見錢銳和魏清源。

    其實話剛出口,錢銳就知道自己求見的理由沒有選好,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來都來了,要是不把這個謊圓回去,以後他還哪裡有臉再上門來?

    「不知外子托大少爺帶了什麼信回來?你們此次考試可還順利?他身體還好吧?」倒是顧宛娘見了人,想著趙世華,心裡擔心,忍不住先問了出來。

    錢銳立即回道:「趙太太放心,趙師爺一切都好。這次考試,趙師爺考得極好,必定榜上有名的,您可以放心。」

    顧宛娘歡喜地點點頭,又問:「大少爺和妹夫怎麼先回來了?你們都考得好吧?」

    魏清源微微蹙眉道:「考試已經結束,留在江陽也沒有別的事情,不過每天出去會客,參加各地學子自發組織的文會。再說,能不能中自考試結束便已經註定,留下與否無濟於事。而且……江陽學子的文會實在讓人大失所望,不是相互之間誇張奉承就是找些青樓女子來陪酒,烏煙瘴氣的,令人生厭。也只有二舅兄能與那些人稱兄道弟,遊刃有餘,我和大少爺都不適應。」

    「還,還有青樓女子相陪?」而自己的丈夫還應付得遊刃有餘?聽到這裡,顧宛娘不淡定了。

    錢銳懊惱地瞥了魏清源一眼,不明白他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這樣的話,你告訴趙太太,不是成心讓人家不放心麼?

    錢銳趕緊補救道:「趙太太放心,趙師爺潔身自好,是從來不讓那些青樓女子近身的。不信,你問清源兄。」

    魏清源也不得不點頭道:「二嫂放心,二舅兄倒不是那等貪花戀色之人。」

    放心?聽了這些她能放心麼?顧宛娘苦笑,又問道:「不知道外子可有信託二位帶回來?」

    魏清源趕緊從行囊中找出趙世華寫的信遞過去。

    顧宛娘拿著信,面上卻一陣紅一陣白。她不識字啊,這信裡寫了什麼,得等安齊回來念給她聽才行。或者,找囡囡念也行……

    「趙太太,這次去江陽,看到一些小玩意兒,我特意買了些想送給然姐兒把玩。不知道然姐兒在不在?」錢銳話雖出口了,但神情卻還是很緊張。

    顧宛娘為難地看著他,就沒見過這樣理直氣壯要求見人家女兒的。

    顧宛娘一時遲疑不定,但安然可忍不住了。她悄悄從門口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小聲問道:「大哥哥,你給囡囡帶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顧宛娘聽到聲音,立即側過頭去,安然一見娘親看過來了,趕緊又把頭縮了回去。顧宛娘又好氣又好笑,瞪著門口的方向道:「出來吧!都看到你了!」

    聽到娘親的聲音,安然立即歡歡喜喜地跑出來,還不忘對顧宛娘道:「娘親,是你讓囡囡出來的哦,不是囡囡不聽話自己出來的,你不能罰囡囡。」

    顧宛娘瞪著她,對這個女兒越來越沒有辦法了。這丫頭又聰明又可愛又貼心,但就是太聰明了,有時候讓她這個娘也拿她沒有辦法。

    安然立即跑到錢銳和魏清源這邊,先向魏清源行禮道:「囡囡拜見小姑父!」而後便撲到錢銳身邊道:「大哥哥,你給囡囡帶了什麼?」

    「然姐兒!誰教你問客人要東西的?」顧宛娘頭疼地怒斥道。她也不明白,女兒向來極為懂禮的,怎麼一見了錢銳就跟別的小孩子一樣不懂事了呢?而偏偏錢銳這麼大的人了居然就喜歡這樣孩子氣的女兒?顧宛娘真的忍不住懷疑,他真的是喜歡然姐兒而不是想要個女兒嗎?

    安然回頭委屈地望著娘親:「是大哥哥自己說給囡囡帶了禮物的……」她真的好委屈啊!她哪裡是看上了錢銳買的禮物,她是擔心爹爹啊!雖然她相信爹爹對娘親的情義,但男人本色,萬一爹爹喝醉了,或者在其他人的慫恿起哄下,也學人家逢場作戲一夜風流怎麼辦?儘管爹爹答應過她一輩子都不納妾,但爹爹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古代男人,他哪裡懂男人的貞操,要是他覺得逢場作戲不算什麼呢?

    「趙太太別生氣,確實不怪然姐兒。」錢銳見安然挨駡,立即上前來,一把將她抱到自己膝上坐好,這才讓站在身後的小廝把他準備好的小箱子拿過來。

    小箱子上面有一個藍色麻布小包袱,錢銳取出來放在一邊的茶几上面,說:「這是給你買的零嘴,有你喜歡的松子核桃和杏仁。」

    接著,錢銳又指著小箱子裡面的一個個小盒子道:「這裡面都是大哥哥給你買的小玩意兒。有搪瓷娃娃,面人兒,風車、九連環、竹雕娃娃、草編蚱蜢……」

    安然發誓她原本是不在意這些禮物的,但是聽錢銳說起來,她不由得雙眼越來越亮。這些小玩意兒,正是她最喜歡的呀!

    顧宛娘看著女兒這沒出息的樣子,不由得暗自歎氣,卻也有些感動于錢銳對女兒的一片疼愛之意。這些東西都不值多少錢,但難得的是他肯花功夫去找。

    魏清源卻不由多看了錢銳和安然幾眼,微微蹙眉道:「大少爺對我們然姐兒似乎太好了點吧?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雖然然姐兒年紀小,但你這樣抱著她,到底不妥。」

    錢銳暗自惱恨魏清源不識趣,壞自己好事,卻只能不以為意地笑笑,說:「清源兄言重了。然姐兒才五歲呢!我就是把她當妹妹,哥哥對妹妹好一點,也沒什麼要緊吧?」

    誰知魏清源卻不依不饒地辯道:「多謝大少爺好意。只是聽說大少爺家裡也有妹妹,您要疼妹妹怎麼不去疼自己的親妹妹?您這樣抱著然姐兒讓人知道了,只怕對我們然姐兒的閨譽不太好。」

    見魏清源在前面開路,顧宛娘也趕緊道:「是啊,是啊,大少爺還是把禮物給家裡兩位妹妹吧!」

    錢銳暗恨不已,鬱悶得想吐血,卻什麼都不能表露出來,反而得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來,回道:「趙太太不必客氣,給爹娘弟妹的禮物還在外面馬車上呢,可比然姐兒的多多了。再說了,我們錢家馬上就要和趙家聯姻了,我給然姐兒送點小東西也不值什麼。」

    聽到聯姻兩個字,顧宛娘是雙眼一亮,魏清源卻是一臉疑惑。

    顧宛娘立即忽略了錢銳對女兒的不良企圖,不由得滿面驚喜道:「大少爺,你,你是說我家相公……」

    錢銳摟著安然穩穩地坐在自己膝上,抬頭看著顧宛娘自信地笑道:「是的,正如您心中所想。這次鄉試,趙師爺極有把握。」

    聽到這裡,顧宛娘反而不自信了,丈夫又不是主考官,他自己覺得有把握就真的能中嗎?

    錢銳彷彿猜到了顧宛娘的想法,含糊地說道:「在離開江陽以前,晚輩曾經拜會過林大人,林大人對趙師爺的策論非常讚賞,說要不是趙師爺經史上差一些,就是解元也做得。」

    話到這裡,不但顧宛娘明白了,連魏清源也明白過來。原來,錢銳將他們下場以後默寫出來的試卷悄悄帶去給林學政看過了。難怪錢銳一臉自信地回來呢,原來他早知道自己能中?

    魏清源不知不覺就想遠了。他覺得錢銳與林大人那樣熟悉,說不得這才鄉試背後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其實魏清源真是冤枉林學政了。因為這些上榜舉子的試卷都是要送到京裡去的,只要文章真的好,林學政也不怕人家說他徇私,所以才對錢銳悄悄表露了一點自己的看法,不過是提前給錢銳吃顆定心丸吃罷了,與鄉試的結果絲毫無涉。

    想到這裡,魏清源就越發不淡定了。他激動地站起身來,急切地走到錢銳跟前,遲疑地問道:「大少爺,不知道我,我……」

    錢銳自然明白魏清源想說什麼,他輕輕歎息一聲道:「還請清源兄不要太在意。林大人說了,此次鄉試雖然朝廷明旨只是提倡使用標點符號和橫向書寫,但卻有暗旨,凡是沒有用新書寫,一律不取。姑父回去以後好好練練,三年後必定能中的。」

    魏清源想不到真的就因為自己沒有使用新書寫就完全將他否決了。他喃喃自語道:「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錢銳勸道:「清源兄不要傷心,你的才學是好的,只是實務上差些。以後你也不要總呆在家裡苦讀,還是要多出去走走,多聽聽朝廷的政令,多與其他秀才舉人交流、相互探討才好。」

    魏清源彷彿沒有聽到錢銳的話,依然在念叨著:「不公平,這樣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錢銳叫了好幾聲,魏清源都沒有反應。他不由有些擔心了,無奈而焦急地望著顧宛娘道:「趙太太,您看這如何是好?」

    顧宛娘一個女流之輩,哪裡見過這個?更何況魏清源是她妹夫,她就是想跟他說幾句都要在心裡掂量兩遍,如此畏手畏腳,聲音也不夠大,哪裡能叫醒魏清源?

    安然卻不禁滿臉訝然,腦子裡一下子冒出前世一篇初中課文來——《範進中舉》!

    那范進是高興得痰迷心竅,小姑父則是傷心得痰迷心竅了。

    想到這裡,安然立即給錢銳出主意道:「大哥哥,你大聲地在小姑父耳邊吼一聲試試看。要是還不行,就先把他打暈,再把他叫醒,或許就好了。」

    錢銳也想不到別的辦法,聽了安然的話,便將她放下來,起身走到魏清源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用力吼了一聲道:「清源兄!」

    魏清源猛然一驚,回過神來,不由捂著耳朵皺眉看著錢銳道:「大少爺為何如此大聲?」

    錢銳苦笑了下,解釋道:「清源兄一直念著『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叫你也不應,我們都擔心你魔怔了。」

    魏清源聽了,想著自己就因為沒有使用新的書寫方式就落榜,不禁憤憤不平地說道:「朝廷明旨上寫著,此次科考提倡使用新的書寫方式,包括使用標點符號和橫排書寫。既然是提倡,不就是允許使用舊式書寫麼?既然允許使用,最後錄取卻又將使用舊式書寫的全部排除在外,這如何叫公平?」

    錢銳皺眉,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

    這時,安然忽然出聲道:「小姑父,是你錯了。」

    魏清源一怔,難道二舅兄曾經當著孩子的面說過什麼?

    「然姐兒,你懂什麼?還不快進屋去?」顧宛娘斥責了安然一句,又對魏清源抱歉地說道,「小孩子家隨便說說的,妹夫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娘,囡囡真的知道。」安然仰著小腦袋,看著魏清源認真地說道:「姑父,我爹爹說過,朝廷既然說了從明年起連童生試都要使用新書寫,就已經表明態度要革新。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有人是不贊同革新的。那麼,朝廷選仕,自然是要選贊成革新的人了,又怎麼會選那些守舊的、以後可能與革新作對的人呢?這不是自找麻煩嗎?所以朝廷這道旨意也有試探你們的意思,您怎麼就沒想明白呢?」

    聽到這裡,魏清源不禁心中大震,身形一晃差點摔倒。

    連小孩子明白的道理,他怎麼就不明白?

    「是啊,是我錯了!我居然還不如一個孩子明白事理……」魏清源大受打擊,立即就要租輛馬車回鄉去。

    顧宛娘看他這副大受打擊的樣子,如何放心?可是趙世華不在家,她也不好主動留他住下。

    安然趕緊拉拉錢銳的袖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錢銳心領神會,立即站出來道:「趙太太不必擔心,我派人送清源兄回去就是。」

    顧宛娘本來想回娘家借馬車的,但既然錢銳主動說了,她要是拒絕好像也不太好。而且,既然趙家馬上就要和錢家聯姻了,妹夫也是錢家的親戚,沒理由推了錢家再去找顧家的道理。

    魏清源本來想推遲的,但想著自己跟錢銳一路同行回合江縣,早不知道占了人家多少便宜,現在又何必故作姿態想要撇清?

    於是,錢銳讓小廝趕緊回去,在租車行裡找了一輛馬車,又從外院找了個粗使的下人一路護送魏清源回平安鎮去。

    安然本來想趁著娘親不注意將錢銳拉到一邊去問問爹爹的情況,可惜娘親盯得緊,居然沒給她找到機會。

    無奈之下,安然只能當著娘親的面問道:「大哥哥,我爹爹身體好嗎?聽說考試很辛苦的。」

    錢銳會意道:「趙師爺身體很好,你放心。」

    「你們住客棧裡嗎?人是不是很多?」

    「沒有,我們租了一個小院子,就我和趙師爺兩個人帶著個小廝住,還算清淨……」

    「那個,」安然偷偷看了娘親一眼,見她沒有很注意聽這邊說話,便湊近錢銳耳邊道,「我爹爹沒有被狐狸精迷住吧?」

    錢銳也跟著小聲道:「放心,你爹一直離著那些女人三尺遠呢!」

    安然蹙眉道:「三尺不遠,伸手就夠到了。」

    錢銳不禁滿頭黑線,繼而又趕緊解釋道:「我都是離著那些女人至少六尺遠的,伸手也夠不到。」

    看著錢銳認真解釋的樣子,安然心中忽然感到一種別樣的心酸和悲哀。他是這樣在乎她,生怕她不高興。可是難道他還不明白,他們是不可能的嗎?想到這裡,安然不禁黯然地低著頭小聲道:

    「大哥哥,你以後不要對囡囡這樣好了。我娘都知道了,她,她和我爹爹都不同意,還把我關在屋裡不讓我出來見你。大哥哥,囡囡不想耽誤了你……」

    安然突如其來的話聽到錢銳耳朵裡,只覺得又是酸澀又是憋悶,半天才緩過氣來,卻只能喃喃地叫了一聲:「然姐兒……」

    顧宛娘見兩人情形不太對,趕緊打斷他們說話道:「咳咳,大少爺,您一路旅途勞頓,是不是先回去梳洗休息?只怕大人和夫人都等急了。」

    錢銳明白這是顧宛娘趕他走了。他無奈又心痛,卻還要面含感謝道:「多謝趙太太提醒,我這就告辭了。」


    錢銳回到錢府,讓錢鵬陽和文氏都很意外。聽錢銳說起鄉試的事情,知道林學政已經露過口風,肯定能中,自然高興。不過錢鵬陽和文氏都是聰明人,知道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免得給林學政惹麻煩,便只將全家人聚在一處,好好吃了一個團圓飯,就當彌補過中秋了。

    第二天,錢鵬陽帶著錢銳來到書房,將不久前朝廷發下來的邸報和朝中李尚書的私信遞給他看。

    原來是菜籽油送到京城裡,得到皇上誇讚,正式下達了讓錢鵬陽今年年底回京述職的旨意。李尚書暗示說,以他之前應對雪災的出色表現,以及菜籽油的發現,明年至少要升任同知,甚至直接提到知府的位置上都有可能。

    要知道,現在錢鵬陽還只是七品縣令,而同知是從五品,知府可是從四品。

    說到這裡,錢鵬陽又笑道:「再生稻的事情我還沒報上去,眼看就要開始收割了,等我整理好資料資料包上去,估計這個知府就十拿九穩了。」

    錢銳也忍不住心中興奮,忙道:「恭喜爹爹!」

    錢鵬陽笑著感歎道:「說起來,爹能有今日,還多虧了趙師爺。對了,林大人是怎麼評價趙師爺的?」

    錢銳慎重地回道:「林大人說,如果不是趙師爺經史實在差了些,此次的解元非他莫屬。但現在朝廷選仕對經史看得不是那麼重了,估計前十少不了他。」

    錢鵬陽點點頭道:「此事暫且保密,不過你妹妹的婚事可以讓你娘準備著了。」

    錢銳看著父親,欲言又止。

    錢鵬陽猜到他的心思,笑道:「你是我兒子,有什麼話不能跟爹說的?」

    錢銳略遲疑了一下,便起身跪到父親身前,認真地磕了一個頭道:「兒子,兒子喜歡趙師爺家的然姐兒。望爹成全!」

    說完,錢銳便緊張地看著父親,心裡已經準備好辯詞迎接父親的疾風暴雨。但錢鵬陽並沒有生氣,反而淡淡地笑了,說:「我們家嫁一個女兒過去,再娶一個回來也好。等趙師爺回來,爹親自跟他說。」

    錢銳大感意外,爹爹竟然同意?爹爹沒有罵他犯糊塗?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

    「爹爹,您,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呵呵,」錢鵬陽輕笑了兩聲道,「你娘都跟我說了。也怪你自己,你要是早點告訴我,說不定這婚事都已經定下來了。」

    「爹爹,您對兒子真好!」那一刻,錢銳心裡開滿了芬芳馥鬱的花朵,又香又甜。


    半個月後,鄉試結果送到合江縣,縣裡派人敲鑼打鼓到趙家報喜。

    顧宛娘雖然提前得到通知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喜極而泣。當初嫁到趙家的時候何曾想過會有今天?當初吃不飽穿不暖、女兒生病無錢醫治的時候何曾想過有今天?就算是到了縣城裡,丈夫做了錢大人的師爺,她也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幸而顧勝文顧勝武兄弟都來了,幫著她接了報喜的人,又將賞錢散了出去,才把人打發走。

    隨後,錢鵬陽就親自到趙家道賀,縣裡得到消息的縣丞、主簿以及其他大戶人家也跟著去趙家送禮。

    顧宛娘一時忙得腳不沾地,臉都笑要僵了。好在大家知道趙世華不在,並沒有多呆,留下禮物就走了。

    顧宛娘一面讓人回老家報信,一面收拾各家送來的禮。

    這禮是收不好,不收也不好。趙世華不在,也沒有個商量的人。好在哥哥嫂子帶了人過來幫忙,嫂子讓她全都收下,說不收人家會以為趙世華中舉了就看不起人了。

    可是,那些東西都不要緊,可那些送來的下人和田地宅子什麼的,這可怎麼辦才好?

    安然出主意說,人全都送回去,東西都留下。顧宛娘畢竟見識有限,但也想著別人家用慣的僕人來伺候自己,心裡也總覺得不太自在,便聽從女兒的建議,將送來的下人全都好言好語地送了回去。至於那些田地宅子的地契則留下等趙世華回來再處置。

    不過,雖然沒有留下別人家送的僕人,顧宛娘還是聽從楊氏的建議,從牙婆那裡買了四個下人回來,兩男兩女。今後再有人上門拜訪,好歹也有個端茶倒水的人。

    一家人都在熱切的期盼著趙世華這個新鮮出爐的舉子回家。終於,七日後,趙世華帶著賀明朗一起回到了趙家。

    安然得到消息,立即推開手中的繡架,歡快地從後院裡跑出來。她一口氣跑到外院的客廳裡,只見爹爹和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坐在上座上,正在說話。

    「爹爹!」

    安然叫了一聲,跨過高高的門檻又沖著爹爹小跑過去。

    趙世華起身迎上去接住安然,一把將她舉起來高興地轉了幾個圈兒,樂呵呵的笑道:「爹爹的小心肝,可把爹爹想壞了。」說著,他就抱著安然親了一口。

    賀明朗含笑看著這父女倆,心裡覺得特別溫馨。他也愛女兒,卻遠不如趙世華這般外露。

    「爹爹,囡囡好想你。」說著,安然就摟著爹爹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爹爹也想我們小囡囡。」趙世華說著,又親了女兒一口。

    安然又道:「恭喜爹爹中舉!幾天前縣裡有人來報喜,說爹爹中了,娘親都高興得哭了呢!」說到這裡,安然忽然又嘟著嘴道,「爹爹騙人,爹爹都不想囡囡,你考完了這麼久才回來!大哥哥和小姑父都早回來了!」

    「呵呵,你這丫頭,還會跟爹爹算帳呢!爹爹雖然沒有回來,可是每天都有想我的小囡囡哦!來,爹爹給你介紹,這是爹爹的結義兄長,你要叫伯父,知道嗎?來,去給伯父磕個頭。」

    趙世華這才想起賀明朗,趕緊將安然放下來,讓她去行禮。

    安然心裡不太樂意給人磕頭,但心裡知道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禮,只好乖乖地走到賀明朗跟前跪下認真地磕了一個頭,脆聲道:「侄女安然拜見伯父!」

    「呵呵,快起來!」賀明朗伸手將安然扶起來,含笑細細地看了看她,轉而對著趙世華道,「侄女果然如賢弟所說,又聰明又可愛。」

    說著,他便取下一個粉色繡蘭花的荷包來遞給安然道:「這是你伯母給你準備的,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歡,好孩子別嫌棄。」

    安然歡喜地接過來,再次拜謝道:「安然謝過伯父。只要是伯父送的,安然都喜歡,不會嫌棄的。」

    「呵呵,這孩子真會說話!」賀明朗笑道,心裡想著這丫頭還真是與自己的硯哥兒般配,都是聰明機敏的孩子。

    這時,只聽外面有個小女孩叫道:「表妹!表妹!」

    原來是顧庭芳追過來了。

    趙世華自然也聽到了,便含笑對安然道:「去把你表姐叫進來吧!」

    安然將顧庭芳帶進來,顧庭芳拜見了姑父,又依著趙安齊大禮拜見了賀明朗這個伯父。

    賀明朗早就打聽過趙家的情況,也給了顧庭芳一個鵝黃色繡著梅花的荷包。

    顧庭芳謝過賀明朗,起身就打開來看,見裡面是兩個梅花樣的足有二兩的金餜子並一對金絲珍珠耳墜,不由笑得見眉不見眼。

    賀明朗見安然將荷包掛在腰帶上,並沒有急著看裡面有什麼,反而依戀地靠在爹爹身上,關心地問東問西。賀明朗只聽她一會兒問趙世華住的院子好不好,一會兒又問考試累不累,在考場裡吃的什麼,如何睡覺等等,顯見是個貼心懂事的。

    這時,顧宛娘帶著下人送了茶水過來,竟然也是清茶,讓賀明朗頗為意外。

    其實不止賀明朗意外,連趙世華自己也意外呢!家裡什麼時候有了清茶了?關鍵是,誰懂得泡清茶?他卻不知道,這些都是安然的主意。安然在爹爹中舉後就對顧宛娘說過,說現在官宦之家都時興喝清茶了,再用茶羹招待客人會引人恥笑的。

    顧宛娘先前就見過賀明朗,現在也沒有另外見禮,但看安然當著未來公公的面巴在丈夫身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還是覺得頗為失禮,便柔聲喚道:「然姐兒,跟你表姐回房裡繡花吧!晚上給你爹爹看看這兩個多月來有進步沒有。」

    安然知道大人有些話是要背著小孩子,便起身向爹娘和新認的伯父行禮告辭,這才帶著顧庭芳離去。

    賀明朗看安然年紀雖然比顧庭芳小,卻比她更有教養,心中很是滿意,不由贊道:「侄女兒年紀雖小,卻聰明孝順,又極為知禮,看來我們硯哥兒有福氣了!賢弟,弟妹,娶走了你的心肝寶貝,你們可不要心疼啊!哈哈哈哈……」

    安然剛剛邁出門口就聽到這句話,可是把她嚇壞了。

    她立即丟下顧庭芳轉過身,又跑了回來,紅著眼睛滿臉震驚急切地問道:「爹爹,你把囡囡許人了嗎?」

    賀明朗一怔,想不到這話會被她聽到,又詫異安然竟然如此聰明敏感。而趙世華已經著急地起身將安然抱起來,又是著急又是心疼地哄道:「囡囡別擔心,你永遠都是爹爹的小心肝。爹爹最疼你,不會把你胡亂許人的。爹爹跟你賀伯父義結金蘭,又見到賀伯父家的之硯哥哥聰穎可愛,所以才……」

    趙世華還沒把話說完,安然已經淚流滿面了。

    她忽然放聲大哭道:「爹爹不要囡囡了,爹爹要把囡囡給別人了!爹爹說話不算話,是壞爹爹!囡囡再也不要喜歡爹爹了!嗚嗚嗚……」

    安然忽然大力掙脫爹爹的懷抱,扭身就往外跑了出去。

    「這孩子,真是的,讓大伯看笑話了……」顧宛娘急得跺腳,趕緊追了出去。

    而賀明朗回想剛才安然的話,只覺得孩子氣,忍不住單手握拳抵著嘴笑起來,還有心與趙世華調笑道:「賢弟,這可怎生是好?侄女惱你了呢!」

    「唉,這孩子,還真被我慣壞了,兄長不要見怪才好。」趙世華苦笑著向賀明朗致歉,然而想著安然的淚水和那些責怪地話,心裡卻忽然覺得一抽一抽地疼。

    卻說安然剛剛跑出去不遠,就看到錢鵬陽和錢銳一起正往這邊過來。想來是得到趙世華回來的消息,特意趕過來的。

    錢銳看到安然哭得這樣傷心,忙跑過來抱住她,震驚地問道:「然姐兒,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怎麼哭成這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25 AM


第五十七章 三皇子的疑惑

    安然淚眼迷蒙地看著錢銳眼中的關切和焦急,忍不住想,與其嫁一個從未見過的人,還不如嫁給大哥哥呢!至少大哥哥是真的對她好,以後老夫少妻,肯定會疼她一輩子的。可是,爹爹已經把她許給賀伯父的兒子了,怎麼辦?

    她討厭穿越,討厭沒有自主權的婚姻,討厭爹爹說話不算話早早就把她許給別人……

    想到這裡,安然不由得抱著錢銳的脖子,趴在他肩頭哭得更大聲了。

    錢銳聽安然哭得這樣傷心,不由越發著急起來。「然姐兒,你怎麼了?挨打了?還是挨駡了?」

    錢鵬陽也走上來,詫異地看著抱著自己的兒子痛哭不已的安然,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歎。怎麼看這丫頭都是個孩子啊,為什麼兒子就是對她動了心呢?不過看起來這個丫頭也挺喜歡自己兒子的,他對於說動趙世華答應婚事達成兒子的心願又多了幾分信心。

    想到這裡,錢鵬陽也跟著哄道:「然姐兒,你哭什麼?告訴伯伯,伯伯給你做主。」

    安然不知道錢鵬陽就是自己的女兒也極少這樣輕言細語的哄過,她也不是不給錢鵬陽面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所以,她只是不住地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反而哭聲不斷,怎麼都收不住。

    顧庭芳見安然哭得這樣傷心,遠遠地站在一旁,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想要勸勸表妹別哭了,又害怕錢鵬陽和錢銳,畢竟這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又長得那樣高大。可要是不管,她心裡又覺得不對。她是表姐啊,以後還是然姐兒的大嫂,她應該要照顧然姐兒的。

    就在這時,顧宛娘急切地追了出來。

    錢銳趕緊抱著安然起身迎了過去。

    顧宛娘看到錢大人居然親自過來了,趕緊行禮,請他到客廳裡喝茶敘話。當著錢大人的面,顧宛娘對錢銳抱著安然也不好說什麼,不過暗自歎息一聲,只希望那賀家的孩子也能像錢銳這樣溫和耐心地對自己的女兒就好了。而後看到侄女庭芳,她便讓跟著自己出來的侍女寄秋趕緊領著她回後院去,等會兒再過來前面伺候。

    一路上,錢銳都試圖哄安然不哭,可是安然忍不住。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這麼久了,除了那次在月下無聲的哭泣,這還是她第一次哭出聲來。這一次,她幾乎是將自己心裡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來,一時間又如何收得住?

    眼看就要到客廳了,安然忽然尖聲叫道:「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不要看到他們……」

    錢銳立即哄道:「好,我們不進去,有大哥哥在呢,然姐兒不怕啊。」錢銳拍著安然的背哄著她,轉身就往外走。

    顧宛娘聽到安然的話,不由得回頭瞪了她一眼,頭疼道:「然姐兒,你向來懂事,鬧鬧脾氣就行了,可不要不依不饒的,不然娘親和爹爹可都要生氣了。」

    錢銳這才知道這小丫頭果然又是跟大人置氣呢!也不知道向來疼愛她的趙師爺,現在應該叫趙老爺了,也不知道趙老爺怎麼惹她難過了。

    這時,守在客廳門口的僕人望秋已經通報道:「老爺,錢大人來了!」

    趙世華和賀明朗略有些詫異,隨即便起身迎了出去。

    雖然賀明朗沒有見過錢鵬陽,但依著妻子娘家那邊,其實他們還有些個親戚關係,更何況人家畢竟是官,自然對這位錢大人相當尊敬。

    而錢鵬陽也是知道江陽賀家的,而對這新鮮出爐的解元之名更是如雷貫耳。他知道趙世華與賀明朗已經結拜為異姓兄弟,更是對趙世華的交際能力暗贊不已。

    三人寒暄了幾句,便一起回到客廳裡。趙世華請錢鵬陽坐了主位,自己在客座相陪。隔壁茶水間裡,顧宛娘親自泡了茶讓小廝望秋端了過去。

    而在客廳外面,錢銳還在哄著安然。

    「然姐兒乖,不哭了,告訴大哥哥到底出了什麼事好不好?」錢銳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不由滿臉喜悅道,「然姐兒,我爹爹已經答應我們的婚事了。今天就是特意帶我過來向你爹爹提親的。以後我們有了名分,我就能帶著你出去玩兒了。然姐兒,你高興不高興?」

    聽了錢銳的話,安然怔了一下,哭聲頓了幾秒鐘,但隨即她就抱著錢銳哭得更凶了。

    「然姐兒,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錢銳急得抱著她直轉圈兒。

    安然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再哭了,可是控制不住。她只能一邊哭,一邊道:「大哥哥,晚了,爹爹把我……嗚嗚嗚,把我許給別人了……嗚嗚嗚,哇……」

    「什,什麼?」錢銳彷彿被人當頭一盆冰水澆下,從頭冷到腳,心裡還在冒著寒氣。他身形踉蹌了一下,後退了兩步才站穩,難以置信地看著安然。

    安然哭著點頭道:「是真的……爹爹把我許給賀伯父的兒子了,哇……我不想嫁給別人,哇……大哥哥,怎麼辦?怎麼辦?嗚嗚嗚嗚……」

    錢銳緊緊抱著安然,一時間只覺得心痛難忍。他原本以為自己中了舉,爹爹也同意了,他們就能在一起了,卻想不到趙世華動作那麼快,不過大半個月不見,他就把然姐兒許給別人了。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

    早知道會這樣,他就早點告訴爹爹,早點向趙家提親。

    早知道,他就不提前回來了,天天跟著趙世華。

    早知道……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錢銳抱著安然坐在了廊子裡的扶欄上,輕輕拍著她的背,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安然慢慢平靜下來,哽咽道:「大哥哥,你去求求我爹,讓他和賀伯父把婚事退了好不好?」

    錢銳看著安然原本一雙漂亮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不知不覺中自己也紅了眼睛。然姐兒才五歲,都想著為了他違抗父親,他是個男人,事情也是他挑起的,他怎麼能袖手旁觀,就這樣看著她嫁給別人?

    錢銳想著安然之前那句「我不想嫁給別人」,真讓他心痛極了。

    「別哭了,大哥哥會想辦法的……」錢銳無助地安慰道。

    安然也知道勝算不高,但趁著現在這樁婚事還沒有傳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她摸了摸臉上的淚水,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抹了好多眼淚鼻涕在他胸口和肩上。

    而客廳裡,錢鵬陽與趙世華和賀明朗寒暄了一陣,恭賀他們中舉,又預祝他們明年會試金榜題名,接著便要向趙世華正式提親。然而,就這這時,卻聽趙世華說,他不但和賀明朗結拜為異姓兄弟,還做了兒女親家。

    錢鵬陽知道趙安齊是訂了親的,餘下只有安然一女,便知道他是將安然許給賀明朗的兒子了。

    錢鵬陽雖然震驚,但還不至於失態,只是為兒子感到可惜。他忙著又恭喜兩人,接著便狀似無意地提起了安南。

    趙世華立即會意,忙道三天後就帶著媒婆去錢府提親。

    錢鵬陽點點頭,推說還有公務,便要告辭回去。

    趙世華知道自從自己趕考以後,錢鵬陽就沒有再找師爺,一切事情都是親力親為的,自然比以前忙碌多了。他想著錢大人對自己的提攜,想著兩家的婚事,想著錢大人年底就要回京述職,肯定要高升的,便道:「大人,您還沒有找到新的師爺吧?不如讓盛林再回來幫您把這幾個月做過去,您到了京城再物色新的師爺如何?」

    錢鵬陽搖頭道:「盛林你已經是舉人了,怎麼能再給我當師爺?不妥不妥。不過還有幾個月,我多辛苦些也就應付過去了。再不然,還有銳哥兒也可以幫我。賀賢弟難得來一次,你好好陪著他去各處走走。對了,你中了舉,也該回老家看看了!」

    趙世華一想也對,自己中舉了,自然要回鄉祭拜祖宗的。還有南哥兒的婚事他也要與大哥大嫂細細商議才好。

    趙世華和賀明朗一起送錢鵬陽出去。

    三人沒走多遠,轉過回廊,就看到錢銳抱著安然坐在扶欄上。只見安然靠在錢銳胸口側坐在他身上,錢銳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摸著她的頭髮。然而,不管是錢銳低垂著的臉,還是安然露出來的半張小臉上,都散發出一種淡淡的絕望和哀傷。

    那一刻,趙世華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紮了一下似的,忽然很疼。那一刻,他真的有點後悔了。但隨即他就安慰自己,錢銳別的都好,但是這年齡與女兒確實不般配。他將女兒許給大哥的次子,兩個孩子年齡相當,那孩子又是個特別聰明伶俐的,以後肯定有出息,再加上大哥大嫂這樣好,女兒以後不會受苦的。然姐兒現在不願意,不過是對賀家及賀子硯不熟悉而已,等她以後長大了嫁過去,就知道他是為了她好了。

    錢銳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輕輕拍拍安然的背,小聲道:「你爹出來了,我爹要回去了。大哥哥今天情緒不穩,晚上要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來拜會你爹和賀伯伯,希望他們能成全我們。」

    安然又抽泣了兩聲,「嗯」了一聲抬起頭來,從錢銳身上滑到地上站好。

    錢銳蹲下身來,細細地理了理她有些淩亂的頭髮和衣裳,又掏出自己的手絹幫她擦了擦臉上殘留的淚水,輕聲叮囑道:「不許再哭了。晚上用冷帕子把眼睛敷一敷,不然明天要疼的。你還是孩子,不要擔心太多,離你長大還早著呢!」

    安然又「嗯」了一聲,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時,錢鵬陽三人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前。

    錢銳勉強路出個笑容來抱拳與趙世華和賀明朗行禮,又忍不住為安然求情道:「然姐兒還小呢,叔父別怪她。」

    「這孩子被我寵壞了,今天真是很失禮,倒是要多謝你哄她。然姐兒,你看看,把你大哥哥的衣裳都弄髒了。還不向大哥哥道歉?」趙世華才捨不得怪安然呢,不過當著他人的面,怎麼都要說幾句才像話。

    安然抬頭看著錢銳,想著自己不想嫁人,卻利用了他的感情,心裡也很是過意不去,當下便誠摯地斂衽行禮道:「大哥哥,對不起……」

    錢銳強忍著想要伸出手摸摸她小臉的衝動,帶著幾分哀傷道:「然姐兒永遠都不必跟大哥哥說這三個字。」

    賀明朗含著幾分笑悄然打量著錢銳和安然,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雖然這丫頭還小,也已經是他賀家未進門的兒媳婦了。

    趙世華見安然聽話地對錢銳道歉,只當她已經想明白了,便蹲下身來要抱她。卻不想安然忽然後退了幾步避開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面上的錯愕和傷心道:「爹爹,囡囡知道你也是為了女兒好的。可是現在囡囡不想對你笑,也不想讓你抱。」而後,她又對著賀明朗斂衽行禮道,「今天都是侄女不好,讓賀伯父見笑了。還請賀伯父原諒侄女年幼,一時控制不住自己。侄女告退了!」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她把腰背挺得直直的,小小的身影是那樣的孤單而又倔強。

    趙世華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異常難受。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賀明朗也不覺沉思,之前不過覺得這丫頭嘴甜機靈,後來見她哭又只覺得她孩子氣。但聽了她剛才的話,他又有了不同的感歎,這小丫頭的心智真的不像個五歲的孩子。

    回到後院,安然就躲回自己房裡,一句話都不說,就那麼呆呆地悶坐在那裡。顧宛娘很生氣,又很心疼,還忍不住抽空過來訓斥了她一頓,安然卻不為所動,也沒跟娘親說話,直接把她的訓斥當耳邊風。

    傍晚的時候,安南和顧少霖、安齊幾乎前後腳回來了,沒有見到安然出來迎接,三個人都很奇怪。但聽下人說二叔(姑父、爹爹)回來了,便忙著過去拜見,也就顧不得問安然怎麼回事。

    三個孩子見過賀明朗,收了見面禮,表現得都很不錯。

    賀明朗知道三個孩子都在學堂讀書,其中安南還是在縣學,就簡單考校了三個孩子幾句。三個孩子答得很流利,並且有自己的見解,讓賀明朗不由心中暗贊,看起來趙家的孩子似乎都很會念書啊。

    今年十三歲的趙安南雖然比不上自己十二歲的長子,但學問在同齡的孩子當中,也算相當不錯了。而安齊比自己次子還小,學問卻比自己那個有些小聰明卻只喜歡出風頭的小兒子踏實多了,看起來都是中進士的料!就是顧家那個小子,雖然比不上趙家的兩個孩子,學問也很踏實。難怪那錢大人一點不嫌棄趙家寒微,居然早早地就跟趙家訂下了婚事。

    考校完了,賀明朗也不禁對著趙世華稱讚道:「賢弟這三個孩子教得好啊!以後必定都能出人頭地。」

    三個孩子謙虛了幾句,這才問起安然的情況。

    安齊笑道:「爹爹,妹妹呢?怎麼今天沒有出來接我們?今天夫子講了新課,我要講給妹妹聽。」

    顧少霖忙道:「今天該我給表妹講了吧?上次就是你講的。」

    趙世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黯然道:「你妹妹在跟爹爹生氣呢,正好你們三個好好勸勸她。」

    三個孩子不以為意。安南勸道:「二叔別擔心,囡囡最是懂事聽話,過一會兒她想通了就好了。」

    趙世華輕輕歎息一聲,沒有說話,只揮揮手打發他們該哄妹妹的哄妹妹,該做功課的做功課。

    然而,等安齊回到後院找到妹妹,才發現事情似乎有些嚴重。妹妹一個人坐在視窗,房裡也沒有點燈,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夜色裡,一動不動好像一塊雕像。

    「妹妹,你怎麼了?」安齊擔心急了,趕緊靠過去摸摸妹妹的頭,又摸摸她的手。

    安然緩緩側身看著哥哥,忽然撲到他懷中,卻抱著哥哥的脖子沒有說話。

    安齊抱著妹妹香香軟軟的身子,一顆提在半空中的心才算落到實處。妹妹額頭沒有發燙,只是小手稍微有點冷,應該沒有生病。而且,妹妹如此依戀他,也讓他心裡湧出一種別樣的幸福來。

    「妹妹,到底怎麼了?你告訴哥哥,哥哥幫你。」

    安然在安齊懷中搖搖頭,許久才道:「哥哥,你說魚在水裡遊,它真的快樂嗎?」

    「應該是快樂的吧?魚只有在水裡才能生存,在水裡有食物,又沒有人能捉住它們,它們想怎麼游就這麼游,自然是快樂的。」安齊還沒有學過莊子,只是心裡奇怪,不知道妹妹怎麼又想到魚身上去了。

    安然忽然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安齊一怔,吶吶地說:「可是,它在水裡,為什麼不快樂?我要是魚,整天自由自在什麼都不用管的,肯定也快樂。」

    「有一天,魚對水說,我哭了,你都不知道。哥哥,你知道水是怎麼說的嗎?」

    安齊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童話」。魚會說話嗎?就算魚有思想,水總是沒有思想的吧?水能說什麼?

    「我,我不知道。」

    安然忽然淡淡地笑了,過了一會兒才道:「水說,我知道,因為你在我心裡。」

    她就是傷心爹爹那麼疼她,卻一點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問她啊,可是爹爹什麼都沒有問,就擅自將她的終身訂給了別人……

    安齊一時間想不明白妹妹為什麼會說這樣奇怪的話,卻還是安慰她道:「妹妹,你有什麼不高興的告訴哥哥,告訴爹娘,這樣他們就知道了啊!你一個人生氣有什麼用?爹爹和娘親是最疼你的了,你跟爹爹生氣,爹爹要傷心的。」

    安然聽了哥哥的話,一時間什麼都沒有說,過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我知道爹爹是疼愛我的,可是爹爹一點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是我貪心了些,這世上除了哥哥,還有誰能完全瞭解我呢?」

    聽安然給自己戴了這樣一頂高帽子,安齊忍不住全身熱血沸騰,彷彿一下子變成了金剛,恨不得拍著胸脯道:妹妹你別怕,一切有哥哥呢!

    可是,他到底還算有自知之明,所以紅了臉,輕聲道:「其實,哥哥也沒有這樣好啦……」

    窗戶外面,趙世華靜靜地聽著兩個孩子說話,不由深思起來。

    囡囡說過她在夢裡過了很久,學了畫畫,學了寫字,應該還學了其他一些東西。所以,她雖然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卻因為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心理比一般的孩子成熟。或許,這才是吸引錢銳的最主要原因。或許,她在夢裡已經長成了少女,所以才喜歡錢銳那樣已經成人的少年……

    趙世華再聯想今天看到的她靠在錢銳身上的情景,或許,這就是她這樣抗拒他給她定下親事的原因。

    可是,女兒曾夢游仙界的事情是秘密,可不能讓人知道。看來,他以後要更加防著錢銳才行。

    晚上趙世華招待賀明朗,安南作陪。安齊一直陪著安然,晚飯也是在房裡吃的。顧宛娘忙完了前面的事情回來,見安然兩隻眼睛又紅又腫,心疼得很,本想再罵她幾句的,後來想想然姐兒雖然平日看起來比較懂事,但到底只有五歲,是她太苛責了,便又耐心地哄她。

    安然聽著娘親的溫言軟語,感受著她對自己的疼愛,細細地體味著那種淡淡的幸福,慢慢地消去了心中的不忿。

    就像錢銳說的,她才五歲,離出嫁還早得很呢!現在擔心未免著急了些,實在沒有必要。再說了,她三歲就穿過來,總比書上寫的那些穿過來就洞房,甚至穿過來連孩子都有了的人強吧!人家都能堅強地活下去,要麼調教夫君要麼想辦法和離什麼的。總之,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想通了,心裡便一下子輕鬆下來,她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就去找爹爹,很認真地道了謙。

    「爹爹,是囡囡錯了,囡囡其實知道爹爹是最疼囡囡的。可是,囡囡不想離開爹娘和哥哥,不想當『潑出去的水』,囡囡害怕一個人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生活,所以才發脾氣的。囡囡讓爹爹傷心了。爹爹,您別生氣,別難過了好不好?」

    趙世華感動得差點哭,他蹲下身將安然抱著懷中,柔聲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應該先問過你才做決定的。爹爹應該好好跟你說清楚,爹爹當然是最疼囡囡的,怎麼能讓我的心肝小寶貝受委屈?爹爹是覺得你賀伯父家裡人口簡單,家風又好,家裡又富裕,那位之硯哥哥人很聰敏,生得也好。而且,爹爹和你賀伯父又是結義兄弟,你去了他們家,他們也會拿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所以,爹爹才給你訂了這樁婚事……」

    「囡囡明白了。」還有十年呢,到時候再說吧!反正爹爹不會讓她受委屈就是了。

    安然沒有再說話,但是摟著爹爹脖子的胳膊緊了緊,身子也貼到爹爹懷中,全身心的依戀。趙世華用臉蹭了蹭安然的頭,父女兩個靠在一起許久都沒有說話,那感覺卻溫馨甜蜜得很。

    顧宛娘遠遠地看到父女倆和好了,總算鬆了口氣。她就知道她家然姐兒是個懂事的,果然很快就想通了,一大早就知道過來向爹爹道歉。

    用了早飯,趙世華忙著查看這幾日縣裡相熟的不相熟的送的禮,該退的得退回去。而顧宛娘要忙著準備給南哥兒提親的聘禮,雖然錢大人也知道趙家底子很薄,但這聘禮也不能太隨便了。

    賀明朗知道趙世華剛剛回家,有些事要忙,便帶著個兩個隨從去了縣學,在縣學的藏書樓裡看了看,找了兩本沒看過的書打算借出來看。

    不想剛剛從藏書樓出來,就看到錢銳等在外面。

    錢銳已經中舉,自然不用在縣學讀書,賀明朗想起昨日的情形,便明白了他的來意。

    「賀叔叔,不知小侄能否請您喝杯茶?」

    「敏之客氣了。說起來,我們既是同年,又是親戚。我正打算什麼時候去錢家拜訪你父親呢!」賀明朗知道事情來了躲是不行的,倒不如讓他死了這份心才好,便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來到茶樓裡,上了二樓,要了包廂,讓三個侍從都等在樓下,要了一壺清茶,便靠著窗戶坐下來。

    錢銳給賀明朗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讓小二出去,便再無遲疑,開門見山道:「小侄約賀叔叔出來,或許賀叔叔也猜到了,是為了然姐兒的事。」

    賀明朗立即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道:「然姐兒是我兒之硯未過門的媳婦兒,敏之想說什麼?」

    錢銳聽出賀明朗的意思,卻不肯放棄道:「然姐兒雖然年紀小,卻極有主見,也不是一般閨閣中的女子,但並不是什麼人都適合她。我們年齡差距很大,我甚至都能做她父親了,但我們相處起來就像多年好友,她的純真聰慧都曾給我帶來無限的快樂,我覺得我們是最相配的。我爹原本也是打算等趙叔父回來就過來提親的,只是不想晚了一步。」

    賀明朗依然不開口。錢銳只好繼續說道:「所以,晚輩想請賀叔叔成全我們。畢竟您和趙叔父剛剛議親,也沒有人知道,就是悄悄把這樁婚事退了,也不至於影響兩個孩子的名聲。」

    賀明朗玩味地笑笑,說:「敏之的心情我理解。可是……」賀明朗頓了一下,這才慢吞吞地繼續說道,「我的看法卻又不同。」

    錢銳立即起身躬身行禮道:「請賀叔叔指教!」

    賀明朗這才正色道:「敏之啊,不是做叔叔的不肯成全你,而是……你怎麼不想想,我義弟為何會如此著急為然姐兒訂下婚約?」

    錢銳臉色一變,震驚地望著賀明朗。

    賀明朗彷彿沒有看到錢銳難看的臉色,又繼續說道:「那天晚上義弟吃多了酒,與我說起你和然姐兒的事。他說你爹對他有恩,若你們真的提親,他還真不好拒絕。可是他又覺得你們年齡懸殊太大,實在不是良配,你也知道他是個心疼女兒的。所以,他這才在見到小兒之硯的時候,便匆匆為他們訂下了婚約。」

    錢銳面色如紙,心裡全是絕望。

    但賀明朗似乎覺得還不夠,又繼續說道:「敏之覺得你和然姐兒相處過,有感情,是我們不通情理拆散了你們是不是?但你怎麼不想想,然姐今年才多大?她現在不過是個孩子,她懂什麼?有人對她好,陪她玩,給她買玩具,買零食,她就喜歡你。可是等她長大了,她需要的還是這些嗎?犬子雖然不才,今後未必能像敏之你這樣文武全才,可至少他們年紀相當。而且,我與拙荊都會善待然姐兒的。敏之你又憑什麼以為然姐兒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呢?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義弟可是最疼女兒的人,難道你以為他對然姐兒的疼愛不如你嗎?」

    錢銳緊緊咬著牙齒,雙手緊緊握拳,指甲紮進手心裡,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滑落,他卻一點都沒感覺到疼。許久他才緩過氣來,開口道:「今日之事是晚輩莽撞了,還請賀叔叔不要放在心上。您放心,以後,晚輩不會再癡纏然姐兒了。只希望以後您能好好待她……」

    錢銳滿心絕望地從二樓包廂下來,留下茶錢,便黯然失落地回了錢府。

    賀明朗看著錢銳的背影,不禁微微揚唇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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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試結束,各地舉子的試卷陸續送入京城。一般情況下,禮部不過走過場一般翻看一下這些試卷就完了,但今年卻有新狀況。

    因為林學政的特別推薦,趙世華第二場的策論被單獨提出來送到了御前。

    今年剛剛四十歲的皇帝楊昊正是年富力強勵精圖治的時候,見了這篇策論果然很是讚賞,接著又調看了趙世華另外兩場的試卷以及林學政報上來的趙世華的簡歷。

    看到趙世華曾經給合江縣縣令錢鵬陽當師爺,再聯想起年初合江縣在處理雪災賑災上表現出來的精明果敢,楊昊立即知道,向來不甚出眾的錢鵬陽為何能有這般優異的政績了。

    看完趙世華的三份試卷,楊昊與林學政的看法差不多,知道這個舉子是個能幹實事的,但書確實看得還不夠多。不過,一個出身農家的舉子,還是讓楊昊心中頗為欽佩。對皇帝來說,背後沒有依靠的能幹實事的臣子才是最好的臣子。而趙世華正是這樣的一個人。

    隨後,楊昊就下令將趙世華這篇策論通過邸報的形式下發到全國各地官衙,供各級官員學習借鑒。

    三皇子楊彥在看到這篇策論的時候就有了疑惑。他怎麼在這篇策論裡看到不少這個時代還沒有東西?比如那以工代賑,比如向商家借款、向百姓集資……

    緊接著,楊彥就將趙世華的簡歷抄了一份來看,發現一個離開書本八年的農民,忽然重拾書本,居然一下子就考了秀才,緊接著又考了舉人,再聯繫他在經史上的不足,怎麼看都像是換了靈魂的穿越者。

    可惜的是,這趙世華是個男人。不過,既然是老鄉,能照顧還是照顧一下吧!兩個人總要比一個人懂的東西多。

    想到這裡,楊彥招來自己剛剛組建的密諜吩咐道:「給我好好查查這個趙世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27 AM


第五十八章 求你一幅小像

    安然一直等著錢銳的消息過來,但一連等了三天,還是在趙家去錢家提親回來以後,寄秋給她遞了一個荷包進來,裡面是一袋松子,還有一封信,說是錢家大少爺讓交給她的。

    安然打開熏了花香的信箋一看,裡面只有短短幾句話:

    ——至然姐兒卿卿惠鑒:前日答允卿卿之事,大哥哥無能,沒能辦到。但也請卿卿不要擔心憂慮,二叔最是疼愛於你,必不至讓卿卿委屈。再且,離你出閣時間尚早,將來或有變數亦不可知。將來但有差遣,大哥哥萬死不辭。另,求然姐兒一幅小像惠存。勿念,保重!——大哥哥敏之敬上

    安然看著這封信,呆了好一會兒。大哥哥是說他找過爹爹和賀伯父,卻遭到拒絕了嗎?其實她早有預感的,這古代的親事,若無重大緣由,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退的?更何況,爹爹一直看好賀伯父的兒子,覺得大哥哥年紀太大了,又怎麼肯同意退親呢?若爹爹肯答應,之前就不會急著幫她定下賀家的婚事吧?

    只是,大哥哥想要她一幅小像,她給是不給呢?

    若按照這個年代的規矩,是嚴禁私相授受的。嚴格說來,大哥哥寫這封信都是不應該的。可安然有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靈魂,自然不怎麼將這規矩放在心上。而且,她才「五歲」呢,就算被人知道也不要緊。

    想著自己欠大哥哥良多,又害他傷心,眼看錢家就要入京,以後也不知道錢大人會去哪裡任職,或許今生都不能再見了,就是給一幅小像也不要緊吧?

    想到這裡,安然先在銅鏡上仔細端詳自己,後來覺得看不清楚,又讓人打了一盆水來。她在水中細細看過自己的容貌,記在心裡,然後便迅速在畫板上的宣紙上用炭條勾勒出一幅女童含笑的小像來。

    但見宣紙上的女童五六歲的樣子,頭上兩個包包頭,紮了輕盈的發帶;額前一縷微微有些淩亂的劉海,讓整個人多了幾分靈動;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透著幾分聰穎和笑意;小巧的鼻子,微微彎起的唇角,還有左頰上那個小小的酒窩……

    沒有玻璃鏡子真不方便,連安然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長得這樣可愛呀!

    安然想,還是讓大哥哥留著自己笑的樣子吧!希望他不要那麼傷心。

    接著,她又在右邊的空白處寫著:願大哥哥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大哥哥保重!

    小像畫好了,回信也可以省了,可是怎麼給大哥哥呢?

    安然本想著一事不勞二主,打算找寄秋幫忙的,卻不料小丫頭玉蘭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太太要打寄秋姐姐的板子。

    安然一驚,立即聯想到大哥哥托寄秋帶進來的荷包。她趕緊將信和小像都折疊起來,用一個荷包裝好,藏在了花盆下面,而後才急匆匆跑去前院。

    前院裡,顧宛娘坐在大廳的主位上訓話,下面跪著家裡所有的下人,而寄秋還趴在長長的春凳上,去了外面的大衣服,藍色的褻褲上隱約染了血跡,她的嘴用白布堵住了,滿面淚痕,閉著眼睛已經暈了過去。

    安然震驚地跑過去,顫抖地將小手伸到寄秋脖子上。感覺到頸動脈有力的搏動,她才悄然鬆了口氣。

    顧宛娘看到安然跑出來,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小跑過來,想要把她抱到一邊去。

    「然姐兒,你跑出來做什麼?這哪裡是你能看的?快回房去!」

    安然躲開娘親的手,面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冰冷與嚴肅。

    「然姐兒?」顧宛娘震驚地看著女兒,忽然間覺得眼前的然姐兒怎麼如此陌生?

    「娘親,爹爹中舉,你成了太太,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草菅人命嗎?」

    迎著女兒冰冷的目光,顧宛娘忍不住眼眶一熱,眼淚一下子就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不,不是這樣的……」

    安然繼續質問道:「娘親想要用一雙沾滿鮮血的手擁抱然姐兒嗎?」

    「不,娘親沒有,娘親只是,只是……」顧宛娘迅速將自己的手縮回去,不住地在身上擦拭著,好像上面真的沾染了鮮血似地。

    「寄秋犯了什麼錯?誰教你打她板子的?」安然知道以娘親自己的單純善良是絕對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來的。這主意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當家夫人慣用的手段。這是殺雞儆猴呢!

    「她,她幫著外人傳信進來,不管教不行啊……你爹爹以後還要做官,家裡的人會越來越多,不能沒有規矩……」顧宛娘彷彿想起了什麼,越說越順暢,越說越覺得自己沒錯。

    安然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有人攛掇。

    「娘親知道有個詞叫做『不教而誅』嗎?家裡人多了,沒有規矩是不行;下人犯了錯,不管教也不對。可是,家裡有什麼規矩,你告訴他們了嗎?你之前並沒有告訴他們什麼事不能做,他們怎麼知道自己做錯了?寄秋不就是幫著錢家大少爺給我送了一袋松子嗎?錢家與我趙家是姻親,大少爺也與我相熟,之前也沒少送我零食吃,為什麼以前送沒有問題,現在送你就要打死她?娘親這樣讓人如何心服?」

    「我,我並沒有想要打死她的,我……」顧宛娘吶吶地看著女兒,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只是眼睛裡的淚水再一次湧了出來。她現在算是明白那天女兒跟丈夫置氣,丈夫心裡的感受了。被自己最疼愛的人懷疑否定,真好比有針紮在心口上一樣。

    安然嚴肅地看著還跪在地上正不斷打量她的下人,果斷地吩咐道:「望秋,你趕緊去請大夫!豔秋,你和曉蘭扶著寄秋回房去,幫她整理一下等大夫過來。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嚴禁私下議論主子!嚴禁將府裡的事傳出去!聽明白了沒有?」

    「是!大姑娘!」

    下人們偷看了一眼此刻明顯與平日裡嬌俏可愛完全不同的大姑娘,迅速起身,恭恭敬敬地按照安然的吩咐去做了。不知道為何,此刻的大姑娘讓他們心裡有些害怕。

    等下人們都散了,安然才對顧宛娘道:「娘親你跟我來。」說著,她便往後院走去。

    顧宛娘戰戰兢兢地跟在安然身後,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是長輩,是安然的母親,應該是安然聽她的話才對。她只是看著女兒的眼神,聽著她的話,不知不覺中就覺得她說得對,得按照她的話做才行。

    就在大廳外面不遠處,趙世華和賀明朗遠遠地看著安然轉身回後院,看著顧宛娘亦步亦跟地跟在女兒後面,不由都有些怔然。

    趙世華剛才就準備出來幫妻子解圍的,但賀明朗拉住了他,說先看看,卻沒想到能看到這樣令人震驚的場面。

    趙世華沒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乖巧懂事,摟著自己脖子撒嬌的女兒竟然能有這樣的氣勢。但隨即他又釋然,女兒是誰啊,那可是仙女下凡。雖然她不完全記得仙界的事情,但畢竟回去過一次,想來應該是蘇醒了部分才智能力吧!

    賀明朗的震驚卻又不同。他忍不住懷疑,這丫頭真的才五歲嗎?剛才那丫頭的氣勢,就是他們錢家成年的嫡女也未必能有。難怪錢銳那小子對她上心,難怪廟裡的師傅都說她是大富大貴之命,小小年紀就讀過論語了?這丫頭果然不是普通人。

    卻說安然帶著娘親回到房裡,讓玉蘭在外面守著,這才拉著娘親的手讓她坐下,又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送過來,這才在她身邊坐下,輕聲問道:「娘親,先前的話是誰教你的,告訴女兒吧!是大舅媽?錢夫人?還是賀伯父?」

    「是,是你賀伯父……」顧宛娘直到現在心裡還怦怦直跳,她驚恐地望著安然,想抱她又不敢。其實她膽子不大,又心性善良,哪裡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可是賀家大伯說了,現在的趙家已經不同以往了,下人們不能再這樣散亂下去了,必須要整治,不然等以後相公做了官,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又說丫頭幫著外男傳信給府裡的姑娘,會壞了姑娘的名譽的。賀家大伯說得那樣嚴重,讓顧宛娘害怕得不行,所以她不得不逼著自己狠下心來,殺雞儆猴……

    顧宛娘本來想著,不過是打十板子,怎麼就會打死人呢?鄉下的孩子,哪個沒挨過打?她卻不知道,人家大戶人家打板子的人都是經過訓練的,怎麼打那可是有講究的。而她從當地買的僕人大多出身農家,哪裡懂得這裡面的道道?主家讓打,他們自然就老老實實用力地打了……

    安然雖然懷疑賀明朗,卻想不到真的是他。但隨即她就明白過來,一定是大哥哥找賀伯父談退婚的事,反而惹惱了他,後來又看到大哥哥給她送東西,所以他才給娘親出了這樣的主意。

    想到這裡,讓安然不得不懷疑,賀家,真的是好歸宿?

    但想著大哥哥的話,她又安慰自己不要擔心。現在她還小,不著急,至少還有十年呢!這麼長的時間,說不定就會有什麼變化。要是以後那賀之硯在成親前納了妾,或者風評不好,她就求著爹爹幫她退親。

    「娘,您以後做什麼事情,還是多與爹爹商量一下吧!如果你真的打死了人,百姓會怎麼看我爹爹?會怎麼看我們趙家?誰都知道我們以前是在鄉下種地的,就算規矩上差一點,人家最多不過笑笑罷了。可如果我們家打死了下人,可就要被冠上心狠手辣的名頭了,這樣對爹爹才真是不好。」

    顧宛娘覺得女兒說得很有道理,不禁連連點頭道:「娘親以後不會了。其實這次,你爹也知道的,你賀家大伯是當著娘和你爹說的……」

    看來,賀伯父還真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呢!安然沉吟了一下才道:「賀伯父也是為了爹爹好,可他的出身跟我們不一樣。賀家是名門望族,我們家出身普通農家,治家的方法就不一樣。」

    顧宛娘細細一想,覺得女兒說得很對,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而後卻滿臉哀傷地看著安然道:「然姐兒,娘親的雙手真的沾染了鮮血髒了嗎?你以後真的不讓娘親抱了嗎?」

    安然暗自歎息,起身撲到娘親懷裡,甜甜地哄道:「是然姐兒錯了,娘親不要生然姐兒的氣。娘親是最好的娘親,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然姐兒不希望娘親變成那種惡毒心腸的壞女人,所以才對娘親生氣的。」

    其實安然是真的有些後悔了。她應該先把下人們都打發了,而後再教導娘親的。可是看到寄秋被打得半死,想著自己那個善良寬厚的娘親變成這樣,她就忍不住來氣。好在家裡人口簡單,只要約束好下人,應該不會傳出去。

    顧宛娘抱著女兒,心這才踏實了。她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孩子和相公,要是自己的女兒卻因此而恨上自己,她會傷心死的。

    「娘親,等會兒大夫來了,您要親自帶著去寄秋房裡,要用最好的藥。您要告訴寄秋,她確實做錯了事,而且後果很嚴重,您罰她是應該的。而您唯一的不對,就是不教而誅。不要讓她心存怨恨,得讓她挨了打卻依然趕緊我們。不然,這個丫頭我們只能賣了重新買。」

    「嗯,娘親知道了。」顧宛娘其實並不笨,只是出閣前顧家還不富裕,也沒有下人,她沒有見過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是如何管家如何調教下人的。等她成親以後,就一直在鄉下生活了這麼多年,每天心裡掛念的除了孩子就是地裡的莊稼和家裡的雞鴨。如今一下子變成了當家主母,雖然這個家並不大,她還是有些不習慣,人家怎麼說她就怎麼做,缺乏主見。

    因為明天就要回老家去,今天下午安然還要去秦夫子那裡學畫。出發前,她想了想,帶上了那個裝了自己小像的荷包。大哥哥跟秦夫子很熟,安然想著或許她能在秦夫子那裡與大哥哥見上一面。

    以前安然去秦夫子那裡學畫只要有人送就行,就是錢銳也送過幾次。現在她身份不同了,出門就帶著兩個人,一個男僕趕車,一個女僕給她拿包袱。

    他們乘坐的馬車還是周家送的,爹爹怕周家多心,就沒有退回去,也算兩家和解了吧!據說,這輛馬車值三十多兩銀子呢!

    到了縣學,安然熟門熟路地帶著玉蘭來到秦夫子家裡。

    師娘很客氣,至少比從前客氣多了,但安然總覺得她看著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隨後秦夫子就出來了,他也不斷地打量安然,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縣學裡夫子們都在說令尊只有一子一女,一個年方八歲,一個年方五歲。你到底是然哥兒還是然姐兒?」

    安然一怔,這才想起自己的性別還一直瞞著師傅呢!

    「對不起,師傅,然姐兒騙了您,然姐兒向您道歉!」安然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地跪在秦夫子腳下道,「是然姐兒想要學畫,爹爹擔心師傅知道然姐兒是個女孩兒不肯收,所以才讓然姐兒女扮男裝的。請師傅原諒爹爹一片愛女之心,然姐兒不是有意欺瞞先生的。」

    秦夫子震驚地指著安然,半天沒說出話來,許久才道:「罷了罷了,你是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罷,總歸是我弟子。只是你是個女孩兒,以後想要開創畫壇一代新畫法,流芳千古,只怕就有些為難了。」若早知道是教導一個女孩兒,當初說什麼他都不會收下安然的。如今看到安然的天分,他卻是有些捨不得這個弟子了。

    「多謝師傅!」安然不以為意地笑道,「然姐兒喜歡畫畫,卻不是為了揚名,只是為了我自己喜歡。我相信,只要是真正的好畫,必定能找到它的知音人,就算不能流傳出去,然姐兒自己喜歡,也很好啊!」

    秦夫子點點頭,便不再糾結此事,依然和往常一樣授課。

    從秦夫子家裡出來,果然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可不就是錢銳?

    錢銳見了安然,趕緊跑過來,一把將她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裡。

    安然沒有動,卻悄悄取出準備好的荷包,塞在他手心裡。

    錢銳一怔,默默收好了荷包,再次對她說了一聲:「然姐兒,對不起。我沒能說服賀叔叔……」

    「大哥哥不要難過。然姐兒會過得很好的。大哥哥以後也要過得很好才行,這樣然姐兒才會覺得安心快樂。」

    「……嗯!」錢銳遲疑了一下才應她,因為他並不相信自己還能找到別的幸福。但既然是讓她安心,無論多難,他都要努力。

    「好了,大哥哥,放我下來吧,不然他們回去要挨打的。」安然可不想再有人因為自己挨板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趙世華就帶著一家人離開縣城回老家去。

    幾日前,錢鵬陽已經將再生稻的種植情況和產量上報朝廷,等著朝廷嘉獎。錢家正式宣佈與趙家聯姻,這次趙世華回老家,一個是祭祖,一個就是商量準備南哥兒的婚事。因為錢鵬陽即將回京述職,以後還不知道會去哪裡任職,因此婚期定得比較緊,就在臘月初六。

    知道錢大人要將女兒嫁給自己,趙安南很意外,他回想起半年前的事情,難怪大少爺當時那麼激動,後來又那樣說呢!原來是擔心以後娘親闖禍牽連錢家。

    如今他總算是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錢大人與二叔早就商量好了,不,應該說爹爹三叔爺爺奶奶應該都知道這件事情,只瞞著自己和娘親。那一封讓娘親誤會的信寫的就是自己的這樁婚事吧?因為還沒有定,擔心娘親出去亂說,爹爹才不告訴她的,卻給她歪解成二叔偷看了試題。

    想起娘親,趙安南都忍不住歎氣。但願她經過上次的事情,已經改好了吧!

    自從二叔中舉以後,家裡變了很多,有了僕人伺候,他也成了大少爺,但他一直很清醒。趙家早就是分了家的,而且當初還是娘親逼得二叔二嬸不得不分家出去單過。說起來,娘親真的對不起二叔二嬸,對不起然姐兒,但二叔二嬸卻一直對他這樣好。他心裡非常清楚,錢大人之所以將女兒嫁給他,還不是看二叔面下?

    想到這些,安南暗自告訴自己,以後出息了一定不能忘記二叔二嬸的大恩大德。沒有二叔,就沒有現在的趙安南,更不會有以後出息的趙安南。

    趙世華現在是個真正的舉人老爺了,賀明朗來了以後,就給他們提了不少建議,其中就有關於稱呼的問題以及家裡的規矩。

    賀明朗說,然姐兒年紀也不小了,又是舉人千金,以後小名就不要叫了,家裡人都得稱大姑娘才好。於是,家裡從上到下,都不再稱呼安然的小名,長輩叫然姐兒,下人稱呼大姑娘。安然自己也把囡囡的自稱改了。

    賀明朗又說家裡沒有規矩不行,結果就是寄秋被打,現在家裡的下人可是規矩多了。

    一行人帶著禮物坐了五輛馬車,早上出發,傍晚才到。

    下了馬車,安然不禁被眼前的院子嚇了一跳!

    老宅什麼時候翻新擴大了?看看這個院子,足足有以前的三倍大。竟然變成了一個大大的三進的四合院,比他們在縣城住的房子還寬敞。

    三進院子,趙家三個兄弟一人一進,但因為趙世華住在縣城,他的那個院子暫時由趙家二老住著。

    「爹爹,爺爺奶奶什麼時候蓋的新房子?」安齊忍不住問道。原來不但安然不知道,就是安南和安齊也被眼前的房子嚇了一跳。

    趙世華呵呵一笑道:「四月底我回來的時候,讓你爺爺奶奶大伯三叔請人蓋的,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呢!」

    安然不禁感歎,這只怕是附近最大的宅子了,估計前幾個月舅舅給的銀樓的分紅大部分都在這裡了。不過大堂兄成親,娶的又是官家千金,沒有新房子可不成。

    趙家二老早得到消息,帶著趙家老大老三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見他們到了,趕緊迎了過來。

    大家相互見過禮,便簇擁這趙世華和賀明朗到了第一進院子的堂屋裡坐下來。賀明朗作為趙世華的結義兄弟,也正式參拜了趙家二老。但因為賀明朗是舉人,而趙家二老只是平民,他也不過微微鞠躬就行了。

    趙家二老早得了信知道兒子的結拜兄長要來,表禮什麼的也準備好了,但也不過是容氏親手繡的一個荷包罷了,裡面裝著一塊品質較好的松煙墨,這還是趙世華幫他們準備的。

    男人們留在堂屋裡喝茶說話,女人們帶著跟著趙世華回來的幾個僕人去準備飯食,收拾屋子。王氏托著自己圓滾滾的大肚子,遠遠地看著顧宛娘呼奴使婢,心裡羨慕得不行。

    安然卻急匆匆地跑去看三嬸嬸的兒子,她的堂弟趙安平。

    這個小傢伙才一個多月,安然過去的時候,正睡得香呢!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人家的臉蛋和胳膊,小傢伙卻沒有醒,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頭,讓安然覺得這胖乎乎的小娃娃非常可愛。

    「三嬸,弟弟什麼時候醒呀?」

    何氏笑道:「等他餓了、尿了,就醒了。」

    「弟弟真可愛!他的手怎麼就這樣小呢?」安然拉起小弟弟的手,看著那細細的手指上,連細如絲的血管都能看到,指甲卻長得長長的,那柔嫩的皮膚讓安然的心也跟著揉軟起來。「三嬸,小弟弟指甲怎麼這樣長呀?該給他剪了吧?要是抓傷了臉可怎麼辦?」

    「小孩子不能動剪子的,等會兒三嬸幫他咬了就是。」

    「哦。三嬸,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

    安然不想去大伯母家裡,又不想跟在爹爹身邊,那個賀伯父看著她的眼神總是怪怪的,讓她很不舒服。無奈之下,只能到三嬸這裡來了。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鄉紳們都趕來拜見趙世華,又聽說此次鄉試的解元也在,更是恭維不已。

    趙世華和賀明朗都不想與這些鄉紳應酬,適當地收下禮物,寒暄了幾句,很快就打發了他們。

    卻說王氏自從三月間得了那樣一場教訓,如今可真是老實多了,比如今天這樣的日子,鄉試的解元來了,她都沒有出來,還真讓人有些不適應。

    上次趙世華回來就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王氏好像挺怕他似的,不過這種話他又不好問,便也沒有多想,只當自己給南哥兒定下這麼好的婚事,她心裡感激。

    王氏知道兒子竟然能娶到官家千金,自然得意,但想著新娘子的哥哥,那位錢大人的大少爺,她心裡又害怕,對於擺婆婆譜給兒媳婦下馬威什麼的也不敢想。

    如今趙世華中了舉人,家裡一下子成了書香門第,連安淑和安柔也成了搶手的姑娘,十裡八鄉到處都有人來提親。不過一般的人家她可看不上,他們家南哥兒可是縣令大人的女婿,以後也要考秀才考舉人做官的,怎麼能隨便許人呢?

    王氏選好了三家,目前正在猶豫。

    一家是個秀才,不過年紀有些大了,今年都三十二了,家裡還有三個孩子,去年死了原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續弦。據說這位秀才之前一直在外給一個大官當師爺,也掙下了一份不薄的產業,可是這年齡也未免太大了點。

    一家是商戶人家的小少爺,今年才十七,也在縣學裡讀書,與南哥兒也認識,聽說長得一表人才,書也念得好。這家家境最好,可畢竟是商家,王氏有點看不上。

    一家也是書香門第,父親是個秀才,在鄉下開了一個館給附近的孩子啟蒙。那家的孩子今年十八歲,據說人品學問也不錯。這家倒是書香門第與他們趙家門當戶對,可是據說家裡很窮,不過勉強能糊口罷了,王氏想著女兒嫁過去,只怕要吃苦。

    與丈夫商議,丈夫偏向于第三家,那個秀才的兒子。若是在趙家發達以前能有這樣的人家來提親,王氏肯定要樂翻了。可現在不同了,他們趙家很快也要變成官宦人家了,女兒怎麼能嫁給家世這樣差的人呢?

    看到趙世華和顧宛娘回來,看到十裡八鄉的鄉紳老爺們都來拜見他們,王氏羨慕極了。她想,總有一天,她要比顧宛娘更風光!

    第二天,趙雨荷和趙雲杏都帶著丈夫孩子回娘家來了。

    大姑父張駿山是個身材高大的黑臉漢子,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被大姑姑管得服服帖帖的。張家的表哥表姐表妹們跟安然都不熟,不過只看了幾眼,安然也能看出幾分來。

    大表哥張一平像大姑父,也是個老實人。二表哥張一順像大姑姑,那眼珠子轉的,滿臉含笑,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大表姐張桂香的性格脾氣也有些像大姑姑,總想著佔便宜。小表妹張桂蘭才三歲多,除了喜歡吃,還看不出別的來。

    小姑姑和小姑父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回來了。

    安然倒是很喜歡內向的魏秀芹,雖然羞澀,但很有禮貌。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已經有一年多沒見了,但魏秀芹顯然還記得安然,到了趙家就跟在安然後面當小尾巴了。

    安然看了看熟睡的小表妹魏秀雅,發現不如堂弟趙安平長得壯實,但五官生得很秀氣,與小姑姑長得很像,將來一定是個小美人。

    趙世華一直有些擔心魏清源,但真正見了面,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妹夫。或許魏清源的性格有些迂腐,但心胸敞亮,恩怨分明,他絲毫沒有因為自己沒能考中就仇視嫉妒考中的趙世華和賀明朗。其間聽他說話,半點酸味兒都沒有,反而很是感激趙世華之前對他的提點,只是遺憾自己沒有聽進去。他又很是真誠地恭賀趙世華和賀明朗高中,又恭賀他們義結金蘭,情緒一直很穩定,並不見半分失落。

    很多時候大人說話都要把孩子打發開,因為有些話是少兒不宜的。所以,很快安然和魏秀芹就被打發回房了。

    安然取出自己的零嘴招待表姐,又將兩位堂姐請來,四個女孩子坐在一處做針線。

    大堂姐安淑的女紅之前是顧宛娘教導的,至少也學到了顧宛娘一半的本事,在遠近都是有名的。安柔性子跳脫,坐不住,雖然跟姐姐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相差卻極大,估計也就是安然的水準。

    小姑姑出嫁前也是顧宛娘指導的女紅,而且魏家老太太劉氏以前就是以刺繡為生的,自然做得一手好針線,將魏秀芹也教得很好。四個孩子當中,她的針線只比趙安淑差一點點,讓安然敬佩不已。

    這次趙世華回來,是要履行諾言,為祖宗建宗祠的。可他不過中了舉人,還沒有出仕,並沒有一下子就變成有錢人,而縣裡那些送禮攀交的,想要投田的,他也不敢全都收下。

    趙世華知道吃人嘴軟,像那些田地啊,宅子啊什麼的,他都沒有要,只留下人家送的賀禮登記造冊,等以後人家家裡有喜事,再送些差不多價值的禮品過去還禮就是了。

    而建宗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哪家有錢就能建宗廟的。首先得上報縣裡得到審批,而後才能動工。

    有了宗祠,就得有祭祀才行。因此,趙世華又將家裡餘下的錢拿出來買田地作為祭田。

    附近大多都是姚老爺的地,聽說趙舉人想買祭田,第二天就趕了過來,要送他三百畝上好的良田,又想將自己名下的田地投在趙世華名下。

    因舉人可以免稅,所以趙家的地全都改在趙世華名下,村裡其他幾戶人家也送了禮過來,想要投田。趙世華念著鄉里鄉親的,而且那些地也不多,就答應了。他知道鄉親們也不容易,也沒要他們的銀子。

    但姚老爺的田地實在太多了,他要是答應下來,縣裡的田稅只怕就要少十分之一。趙世華本性正直,覺得凡事應適可而止,因此說什麼也不敢收,讓王氏背地裡好一通埋怨,就是趙世榮和趙世福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裡也是不理解的。

    他好說歹說終於讓姚老爺同意趙家用銀子買。不過,姚老爺將價格壓得很低。本來像這樣的良田怎麼都要十多兩銀子一畝的,他卻只收五兩銀子一畝,趙世華幾乎將家裡的積蓄都拿出來了,也只買了一百畝地。因為心裡過意不去,趙世華還是接受了姚老爺五百畝地投到自己名下,好歹也能為姚老爺省點錢。

    賀明朗看趙世華做事這樣小心謹慎,不貪多,心中也頗為欣慰。他暗忖,若易地而處,他估計自己做不到像趙世華這樣理智。

    在王家村住了五天,賀明朗就要回家去了,趙世華也帶著家人回縣裡去,畢竟安南和安齊還要讀書呢!

    賀明朗離開前問趙世華明年是否要一起去京城參加會試。

    趙世華搖頭,說自己要好好溫習經史,打算下一科再去京城參考。賀明朗想起林學政的話,也沒有再勸。他想,與其明年參考勉強上榜,在二甲之外,不如好好複習三年,而後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回到縣裡,因為錢家和趙家聯姻,兩家倒是經常往來,但安然一直被娘親拘在房裡不讓出去,還有個比她大兩歲的小丫頭玉蘭看著,竟然再也沒有見過錢銳,也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東西。

    就在趙世華回縣城不久,老家就傳來王氏產女及堂姐安淑的婚事定下來的消息。

    王氏在十月初五那天順利產下一個女兒,取名安惠。因為臘月就要娶媳婦了,王氏急著把女兒安淑的婚事也定了下來。她考慮再三,還是許了那商家之子,姓許,名騰,字翔雲。估計也是看顧宛娘娘家有錢,她眼紅了這麼多年,如今她總算也靠上了有錢的親家,再也不用羨慕顧宛娘了。

    趙世華得到消息,問過南哥兒那許翔雲在縣學裡的情況,不由有些擔心。據安南所說,許翔雲倒是個聰明的,很懂得專營,但是讀書卻不踏實,只怕不是走科舉的料,多半還是要回去執掌家業從商的。可是以他們趙家現在的家世,實在沒有必要與商家聯姻啊。

    可惜他只是叔父,人家父母決定的事情,他又能如何?

    安南知道了,不禁很為姐姐擔心,錢家知道了,也頗有些不滿。要知道在古代,親戚的親戚,拐著彎也是親戚了。

    臘月很快就到了。

    初三那天,錢家就將新娘子的陪嫁送到了趙家老宅的新房裡。整整三十二抬的陪嫁,像床、茶几、椅子、凳子、衣櫃、梳粧檯、子孫桶等傢俱全都是黃花梨的,做好的衣裳每季六套再加六張上好的皮子,嶄新的衣料有二十幾匹,還有金銀珠寶頭面首飾四套,等等。估計怎麼都要五百兩銀子才能置辦下來,直看得人眼花繚亂,喜得王氏合不攏嘴。

    鄉親們都來看熱鬧,看到那麼多的陪嫁,不由羨慕不已,對王氏好一番恭維豔羨,直把王氏美得嘴角差點翹到天上去。

    初六那天一大早,趙安南直接從縣裡二叔家發了花轎去錢府接新娘子,而後依然還是坐馬車到王家村。

    等趙安南將新娘子帶入喜堂,天都要黑了,卻正是拜堂的好時候。

    拜過天地父母,夫妻交拜之後,錢穎被送入洞房。

    對於父親給自己找了個小丈夫,錢穎雖然不是很喜歡,但也不算太反感。就像姨娘說的,她一個庶出的姑娘,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一個寒門學子,只要以後丈夫出息了,她的好日子就來了。

    其實錢穎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想著丈夫比自己還小,他們要兩年後才圓房,心裡總是覺得有些不大自在。不過聽說丈夫才學不錯,連哥哥都稱讚的,又對丈夫充滿了期待。

    安然早幾天就回了老家等著喝大堂兄的喜酒,小姑姑回來幫忙,把秀芹也帶過來了,幾個孩子也能玩到一處去。幾個孩子偷偷去看了新娘子,發現這個嫂嫂(表嫂)長得好看,人也和氣,不由得心裡也為大堂兄歡喜。

    婚後三天,安南帶著新娶的媳婦兒回娘家。安然一家卻沒有回縣城,年關將近,他們都要在老家過年。

    顧宛娘與趙世華商議著,將給縣裡各家及江陽賀家準備的年禮陸陸續續地派人送了出去,同時,也陸陸續續收到各家送來的年禮。

    如今,顧家對趙家越發好了,年禮特別豐厚。據說,現在想嫁給顧勝武的姑娘多不勝數,可是顧勝武一個都看不上,說是不急,要等姐夫中了進士再成家。

    趙家本來是分了家的,但因為趙世華中舉,又拿錢蓋了這麼寬大的房子大家一起住,便又重新住在了一起,只不過家裡的開銷都是趙世華的。但田裡的事情還是趙世榮和趙世福在管。當然,現在他們也很少親自下田了,農忙的時候直接請短工就行。

    轉眼就到了年底,廿四封印之後,錢鵬陽就帶著家人啟程去京裡了,而新上任的縣令要開了年才會來。

    過年,是個團圓的節日,不但百姓,皇家也是如此。

    過了年三皇子就十六歲了,李皇后很賢慧地跟皇上商量,是不是該給三皇子納妃了。

    楊昊想了想,道:「納妃先不急,等兩年再說。先給她指幾個宮女伺候吧!」

    皇后含笑應下,隨即就將自己早已經準備好的四個宮女送去了三皇子府。

    楊彥接了皇后懿旨,進宮謝恩。

    皇后一副慈藹的樣子,不經意地說道:「本宮本來跟皇上說你也不小了,該納妃了,但你父皇說是要再等兩年看看。足見你父皇心裡是看重你的,想個你選個好的才放心。本來本宮還想向皇上進言,我們李家還有位嫡出的姑娘等著皇上給指門好親事呢!」

    楊彥心中一動,回道:「李家乃是我大隋八大世家之首,李家的姑娘何等尊貴,必能得配高門,娘娘不必擔心。」

    皇后點點頭,又說了幾句,便讓楊彥告退出宮了。

    回到皇子府,他的兩名伴讀及其他幾名心腹已經等著要給他慶祝了。

    楊彥淡然道:「不過是多了幾個宮女,有什麼好慶祝的?」

    「哦?這麼說來,三殿下早就開過葷了?我們怎麼不知道?」伴讀獨孤凱調笑道。

    楊彥不接這話,反而輕笑道:「皇后還想將侄女嫁給我做正妃呢,是不是更應該慶祝?」

    「真的?」

    「皇后想做什麼?」

    「莫不是皇后看重殿下,想要拋棄二皇子而選擇殿下您?」

    「不會,二殿下是皇后一手帶大的,如同親生,又素有賢名,她不會輕易放棄的。」

    「那她這是想替二殿下拉攏三殿下?」

    「管他的呢,背靠大樹好乘涼,李家願意嫁,殿下娶回來就是。反正對我們沒壞處,說不準以後李家看我們殿下更得人心,就支持我們殿下了呢?」

    「嗯,說得不錯!皇后無子,與其支持沒有李家血脈的二殿下,還不如支持李家的女婿三殿下呢!畢竟以後殿下有了孩子,那可是實打實的李家血脈!」

    「不錯不錯!」

    「二殿下當初不肯娶李家的女兒,以後李家未必會一直支持他。」

    楊彥一直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著,然而聽到這裡,他卻不得不開口道:「好了,你們可以打住了。李家的女兒,本殿下是不會娶的!」

    眾人一怔,齊聲道:「為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30 AM


第五十九章 三皇子的心意,極品婆婆

    楊彥沒有向眾人解釋自己為什麼不會娶李家的女兒,更沒有說,除了自己想要的那個,他誰都不會娶。大家跟著他不過是為了權利,都是為了助他登上九五之位,求一個擁立之功。可是他跟他們不一樣。他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要權利,不過是為了尋找一個人,然後有實力保護她,如此而已。

    當他醒來,發現自己到了這個陌生的時空,他就堅信,他之所以到這裡來,是因為她也在這裡。好多次他都感覺到她在,可是他風頭也出得差不多了,卻沒有找到她一點消息。按說這次的標點符號已經在全國推廣,射雕也在各地的茶館酒樓開說,他不能想像還有什麼地方是沒有讀書人也沒有茶館的。可是,她為什麼沒有來找他呢?哪怕讓人到皇子府留個口信也好啊!

    眼看朝中局勢越發不好,他年紀見漲,大哥二哥拉攏不成,只怕就要下手除掉他了。他估摸這自己多半就要離開京城避禍了,可是她如果找來,他卻不在,可要怎麼辦才好?不行,他得安排好才行。

    想到這些,他哪有心情讓屬下「慶賀」,不過是多了幾個女人,還是皇后的探子,有什麼值得慶賀的?

    「殿下,您怎麼了?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殿下,不要緊,第一次很多人都經常不成功,多試幾次就好了……」

    「你們都可以滾了——」

    楊彥怒而起身,拂袖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難不成開個玩笑竟然踩到殿下的痛腳?不會吧?真的是第一次不成功?

    離開那群好友兼屬下,楊彥又去書房看了一會兒書,用了晚飯才回到後院。邁進自己居住的安然居,就見四名花枝招展的少女迎上來,一個要幫他解披風,一個要幫他擦臉,一個端著熱茶,一個送來手爐,四人臉上都帶著少女明媚的笑容,脈脈含情地望著他。

    楊彥微微一怔,眼中厭惡一閃而過。

    「本殿下自己來!你們先去外面等候召見!」

    四名少女甜美的笑容微微一僵,轉而便乖巧地行禮退下。

    楊彥自己去屏風後面沐浴梳洗,換了寢衣出來,才喚人道:「進來!」

    四名少女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排成一排襝衽行禮,面上都帶著甜美期待的笑容望著他。

    楊彥仔細觀察了四個人,點了一名少女留下,便揮揮手讓其他三人都出去。

    被點名的少女不禁兩眼放光,待同伴們都出去了,她正要挨過去服侍楊彥寬衣漱,就見楊彥冷冰冰地看著自己。她微微一怔,伸出去手便縮了回去。

    楊彥走到一旁鋪著厚厚褥子的圈椅上坐下來,眯著眼睛冷聲問道:「想活命嗎?」

    那少女一驚,立即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砰砰砰就是幾個響頭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楊彥沒叫她起來,也沒叫她停下,只冷聲道:「想活命也容易,只要分清楚誰是自己的主子就行。」

    「奴婢既然到了三殿下身邊,自然就是三殿下的人!奴婢萬萬不敢背叛殿下。」

    是他的人?不敢背叛?當他是傻子呢?楊彥嗤笑一聲道:「本殿下就給你一次機會!記住,機會只有一次!」說完,他便起身往內室走去。

    那少女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跟進去。可是,三皇子沒有說讓她進去啊?她要是自己進去了,是不是就是不聽主子話?

    楊彥沒讓那少女糾結太久,因為他很快又出來了。他將一隻木盒子扔在那女子身前道,「今晚你就睡在外間,什麼東西都不許動。若膽敢進入內室,殺無赦!明天如何回復皇后,你最好想想清楚。」

    吩咐清楚,楊彥便進入內室休息了,倒是不怕那女人半夜起來爬自己的床。剛才那句「膽敢進入內室殺無赦」的命令,不是給那女人聽的,而是下達給自己暗衛的。

    那少女顫抖地撿起木盒子,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是一塊白色綢帕……

    ……

    今年過年趙家非常熱鬧,不但親戚朋友都上門拜年,就是縣裡很多鄉紳老爺也來給趙世華拜年,話裡話外還是想投田。趙世華堅持自己的原則,地少的,可以考慮,像姚老爺那樣的大地主則堅決不行。

    於是,那些人又輾轉找到趙世榮趙世福,找王氏何氏,找趙家二老。

    趙家二老聽兒子的,兒子說什麼他們就怎麼做。這一處誰都攻不下。

    趙世榮聽了趙世華的說法,雖然心裡有些不以為然,覺得有這樣的好處為什麼不收?就是收了那不也是光明正大的麼?但舉人是自己的弟弟,不是他自己,所以他也只能聽趙世華的,誰來說都不鬆口,為此還得罪了不少人。

    王氏受了上次的教訓,真是改了不少,儘管看著人家送來的禮兩眼放光,還是忍痛全都退了回去。

    趙世華剛回來,容氏就特意過去給她打過招呼,她要是敢收下別人的禮擅自攬事,就讓趙世榮休了她。想起休書,王氏不得不老實起來。

    趙世福和何氏想起從前的苦日子,再想想現在的幸福日子,覺得很是滿足,自然是二哥說什麼,他們就怎麼做。

    除夕守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也沒有分什麼內外男女,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各自聽到的趣事以及對來年的期待,桌子上準備了茶水點心零嘴,孩子大人都時不時吃一點,這樣比較不容易犯困。

    安然靠在爹爹胸口,看著桌子上的核桃松子,居然一點胃口都沒有。就連安齊剝了來給她,她也不過象徵性地嘗了一口,就搖頭不要了。她聽著大人說話,努力撐到了亥時末,就再也撐不住靠在爹爹懷裡打瞌睡了。

    這時,她忽然聽到爹爹說:「那天回縣裡送錢大人上京,遇到個奇怪的人。」

    「怎麼奇怪了?二叔說說看,我跟您一起去的,怎麼沒看到?」岳父上京,安南這個女婿自然要去送行的。

    趙世華回憶起那天在江邊送走錢大人一家,他正要轉身上馬車,就見一從未見過的少年走過來,躬身問道:「請問公子可是項少龍?」

    項少龍?沒聽過。趙世華只當對方是認錯了人,便回道:「這位小哥可是錯認人了?敝姓趙,名世華,字盛林。不知那位項兄可是與盛林容貌相似?」

    那少年卻不直接問答趙世華的話,反而又問道:「公子可知道韋小寶?」

    趙世華搖頭:「真是對不住,小哥你真的認錯人了。盛林從未聽聞過這個名字。」

    那少年又奇怪地看了看趙世華,最後留下一句:「若趙公子想起這二人來,可以進京共謀大事。」而後就很快消失在碼頭上。

    趙家人只覺得稀奇,趙茂生感歎道:「許是認錯人了吧!不過,聽說我們趙氏祖上也曾官拜柱國大將軍,可惜後來沒落了。也不知道京城是什麼樣子的,只聽說繁華得很。」

    容氏取笑老伴:「連縣城都沒去過呢,還妄想什麼京城。」

    趙世華立即道:「是兒子不孝,應該早日接二老去縣裡住的。要不年後爹娘跟我一起去縣裡住吧!」

    容氏搖頭道:「我們就是說說罷了。人老了,哪兒都不想去。」

    王氏撇撇嘴道:「娘啊,聽說縣城裡好多好東西,去看看有什麼不好?媳婦兒想去還去不成呢!」

    趙安南立即道:「娘,等兒子將來出息了,一定帶著您去。」

    王氏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兒媳,得意地笑道:「我家南哥兒就是孝順!娘等著你考秀才,中狀元!」

    大家雖然覺得王氏的話有些狂妄,但至少也是個好念頭,讀書人誰不盼著中狀元呢?難得這一次,也沒有人反駁王氏的話。

    眾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而安然卻早已經清醒過來,哪裡還睡得著?看來菜籽油和再生稻還是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只是他以為穿越的那個人是爹爹。共謀大事?他還是想要爭奪皇位嗎?

    「爹爹,你明年要去京裡趕考嗎?」安然著急地問道。如果爹爹去了京裡,如果三皇子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她最早提出來的,他會怎麼做呢?是高興找到老鄉從而照顧他們一家,還是害怕被人知道底細殺了她滅口?

    趙世華摸摸安然的頭道:「明年不去,爹爹等三年再考。」

    趙茂生點點頭道:「等三年也好。你在家好好看書,也指點指點幾個孩子和清源,要是清源三年後能中舉,你們正好結伴一起去。」

    趙世華含笑點點頭道:「南哥兒學問不錯,以後多問多聽多看,三年之內考個秀才應該問題不大。齊哥兒還要努力才行,也爭取五年內考個功名吧!」

    「是,多謝二叔!」

    「兒子一定會努力的!」

    子夜過後,一家人才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在老家住了大半個月,安然與堂姐表姐們倒是處得不錯,大堂姐的婚期定在三月,現在正努力繡嫁妝,王氏也在為大堂姐準備嫁妝。為此,她三天兩頭找顧宛娘和趙世華訴苦,說舉人家裡的姑娘出嫁,嫁妝薄了不好看。

    趙世華和顧宛娘本就不是小氣的人,要不然也不會拿了錢蓋了房子大家一起住,還負責一大家子的開銷,只是王氏這理所當然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

    儘管王氏讓人厭惡,但安淑是趙家長孫女,是趙世華和顧宛娘看著長大的,從小到大沒少疼她,那孩子本來像父親,寬厚忍讓,也讓人喜歡。現在一大家子人要養,還有人情往來僕人長工,開銷也不小。顧宛娘算了算帳,將必要的錢留下,又擠出一百兩銀子來給了王氏。之前她已經給過王氏兩百兩銀子了。

    王氏接過來,口中不住地贊道:「還是她二叔二嬸疼她,以後她也不會忘了二叔二嬸的。」

    王氏樂呵呵地回去了,緊接著就去了趙安南房裡。她當然不是去看兒子的,而是特意去看兒媳婦兒的。

    或許是錢穎的出身,王氏倒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擺過婆婆的架子,反而像疼自己的女兒一般,對她關懷備至。錢穎心中感動,對王氏也很敬重,時不時地送她些東西。首飾啊衣料啊皮子什麼的,只要王氏贊一句,她就送給她。不過王氏雖然貪得無厭,卻還知道細水長流,沒有三天兩頭地要兒媳婦的東西,甚至有時候還要推讓一番才肯收下。

    為此,錢穎覺得大哥一定是誤會婆婆了,竟然讓她小心婆婆,別讓婆婆做蠢事。可是嫁過來這些日子,她覺得婆婆真的是很和善的一個人啊!

    「娘,您來了!快進來坐!」錢穎趕緊將婆婆扶到主位上坐下來,又親自倒了茶遞過去。

    王氏放下茶杯,拉著錢穎的手不住地誇讚道:「我們南哥兒真有福氣,娶了你這麼好的媳婦兒。出身好長得俊就不說了,最難得這樣溫柔孝順。這也是娘的福氣,你不知道,娘現在出個門見到以前那些老姐妹,她們有多麼羨慕我娶到你這樣好的兒媳婦。我就跟她們說了,她們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我們南哥兒媳婦不但是官家千金,長得貌美如花,性格脾氣更是好得沒話說,對我這個婆婆就跟自己親娘似的,比我兩個女兒還貼心……」

    錢穎被王氏一通誇讚,只覺得心裡跟喝了蜜似的。以前聽姨娘說起婆婆怎麼刁難兒媳婦,她也擔心過,沒想到自己福氣好,竟然遇到這樣好的婆婆。她和婆婆關係好,丈夫也高興。雖然兩人還沒圓房,卻是每天都要一處吃飯,有時候還一處看書的。這一刻,她是多麼感激父親和哥哥給她找了這麼好的人家啊!

    「對了,娘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您幫大姐準備的嫁妝準備得怎麼樣了?」

    「唉,娘正在為難呢,這不是來找你拿主意的嘛!來,快坐下,快坐下!」王氏拉著錢穎坐在自己身邊,「你也知道娘和你爹幾個月前還在地裡種地呢,我們村兒裡嫁個閨女若有個三五兩銀子的嫁妝,就算是很豐厚了。可現在你二叔中了舉,南哥兒又娶了你這個官家千金,你大姐嫁的又是縣裡的有錢人家,娘這心裡就沒底了。不知道要陪嫁些什麼才好,真擔心我的淑姐兒嫁過去被人家看不起,受委屈。」

    錢穎忙安慰道:「娘您別擔心,您把嫁妝單子給我瞧瞧,我幫您看看。」

    「嫁妝單子?嫁妝還有單子嗎?你也知道,娘不識字的,這個,唉,真是丟死人了。」王氏裝模作樣地捂著臉,一副羞愧的樣子。

    「娘您別這樣說。不識字的人多了,有什麼好丟人的?就是很多大戶人家的當家夫人也有不識字的呢!您快別難過了,您說,我幫您寫吧!」

    「那就麻煩你了。呵呵,我就是福氣好,有個孝順又能幹的兒媳婦!」王氏又適時地誇了一句。

    而後,王氏說,錢穎寫,時不時地還要討論一下。

    「娘啊,您這個床打算用什麼木材?」

    「這個也要寫上去?」

    「當然了,不同的木材價錢可不一樣。」

    「那依你看用什麼好?」

    錢穎想了想道:「那許家可是縣裡僅次於周家的富商,平日裡就喜歡跟周家鬥富,大姐姐嫁妝若是不好,只怕真的會給人笑話。我看還是用黃花梨的吧?」

    「好,我兒媳婦說好肯定就是好的。就按你說的辦!」

    於是,錢穎把黃花梨的拔步床寫了上去。想到拔步床,她又忍不住暗自感歎。據說,這拔步床還是七十多年前從竇氏家族流傳開來的呢!竇氏家族早就覆滅了,但無忌公子留下的很多好東西百姓都還在用。據說,就是這科舉制,也是無忌公子主持制定的。

    「娘,這衣裳四套有些少了吧?至少也要六套或九套才好。」

    「那就九套吧!」

    ……

    婆媳兩個商量了一下午,總算把這嫁妝單子擬出來了。錢穎照著單子念給王氏聽,王氏聽得糊裡糊塗的,記住了這個又忘記了那個。最後,王氏滿臉羞愧,滿眼期待地望著錢穎道:「好媳婦兒,你看娘不識字,這記性也不好,不如娘把銀子都給你,你幫娘把這些東西採辦回來吧!正好你的人對縣城也熟,要是讓娘來辦,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上哪兒買才好。」

    錢穎倒沒有想別的,既然婆婆這樣相信她,而婆婆確實對縣城不熟有難處,她這個當兒媳的怎麼能不幫忙呢?於是,她沒有多做考慮便點頭應下。

    「娘放心,兒媳一定幫大姐姐把嫁妝置辦妥當的。」

    王氏拉著錢穎的手不住地說著感激和誇讚的話,說得錢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從懷中摸出剛才顧宛娘給的一百兩銀票遞給錢穎道:「這是你二嬸剛才給的,你先拿著,娘屋裡還攢了點錢,等會兒娘再給你送過來。」

    錢穎毫無心機地收下銀票,再次保證一定會把姐姐的嫁妝置辦好的。

    而後,王氏就回去了。

    第二天,錢穎就讓人去縣城裡幫姐姐採辦嫁妝。因為許家就在縣裡,這些東西也不用拉回來,錢穎讓人給顧宛娘說了一聲,採辦好直接放在趙世華典的那個院子裡就行了。

    可是,等了幾天,錢穎都沒收到婆婆說會送過來的錢。眼看婆婆之前給的銀子已經用完了,自己也已經貼進去兩百多兩了,她不急,她的奶娘丫頭都要急死了。

    錢穎的奶娘和丫頭都認為王氏是故意想坑害自家姑娘的,但錢穎不信,還將奶娘和丫頭都訓斥了一頓。

    這天晚上她去給王氏請安,遲疑著要不要問問婆婆是不是還有件事情忘了,可總是張不開口。卻不想王氏反倒主動問起她安淑的嫁妝準備得如何了,錢穎正要談自己的難處,王氏又忽然拍了一下額頭,一副恍然想起來的樣子道:「呀喲,你看看娘這個記性。娘說了要把這些年攢的私服錢都給你的,竟然忘記了。你這孩子就是實誠,娘忘了,你就該提醒娘一句才對啊。好孩子,這些天讓你急壞了吧?你等一下,娘這就去拿!」

    不大一會兒,王氏就帶著自己攢的錢回來了。

    看起來囊鼓鼓的一大包,用一塊藍色碎花布包得嚴嚴實實的。王氏小心地把這包袱放在了錢穎懷中,黯然道:「這是娘這些年的全部積蓄,你也不用省著,該怎麼花就怎麼花。」

    錢穎沒想到這麼沉,哪裡抱得住?還是奶娘及時上前來接了過去她才沒有摔倒。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這些天可是把你累壞了,娘不心疼,我們南哥兒都要心疼了。呵呵!」王氏把錢給了,就打發錢穎回去了。

    「娘,哪有您這樣取笑媳婦兒的?」錢穎還沒有與安南圓房,臉皮子薄,一說就臉紅,跺著腳就跑了出去。

    可是,回到房裡打開包袱,她便呆住了。

    包袱很沉,裡面都是錢,可是,裡面只有二十多兩散碎銀子,其他的都是銅錢,全部加起來也不足五十兩銀子……

    錢穎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急得都要哭了。

    奶娘一看就知道是王氏在算計自家姑娘,讓錢穎立即去找王氏說清楚。給一百五十兩的銀子,就想讓他們家姑娘變出三百多兩的嫁妝,這也太黑心了。她活了幾十年,就沒見過這樣算計兒媳婦嫁妝的婆婆!

    「可是,娘已經說了,這是她全部的積蓄了,我上哪兒要銀子去?」

    「要不把那些買回來的東西賣掉?好歹也能換回些銀子來。」

    錢穎搖頭,都買回來放在二叔那裡了,她怎麼好意思又拉出去賣掉?

    王氏生怕錢穎就此恨上她,還總是一副不知道價錢的樣子,經常問她:「聽說縣裡什麼東西都貴,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可是娘沒用,這些年來,好不容易就攢了這麼點錢……要是錢不夠使,你就找你二嬸要去,現在她當家,照說家裡的姑娘出嫁,嫁妝也應該她出的。」

    錢穎是知道趙家情況的。趙家現在的一切都是二叔掙回來的,二叔大方,將一家子都一起養了。可不能說二叔大方,他們就能厚著臉皮跟二叔二嬸要錢啊!錢穎第一次對婆婆的話有了不同意見。聽婆婆的話,她怎麼覺得婆婆那麼無恥呢?

    第二天,錢穎從側面探聽了一下顧宛娘的意思,知道家裡開銷大,二叔又不肯收那些大老爺的投田,家裡真的沒有多餘的銀子給大姐辦嫁妝。因此,自己的事她也沒好意思提。

    最後,這個啞巴虧還是錢穎自己吞了。

    ……

    卻說皇帝自從見了趙世華的試卷,就對他上了心,忽然下了一道暗旨,讓人將趙世華的詳細情況調查了一遍。

    接近年關時,楊昊就拿到了調查結果。看到趙世華不肯收地主鄉紳的投田,他心裡不禁湧出些感動和讚賞來。

    自從科舉制制定以來,為了鼓勵寒門子弟讀書參加科考,所以才有舉人不納稅的政策。朝廷原本想著寒門子弟讀個書不容易,往往是傾盡全家之力才能供一個讀書人出來,又擔心他們連上京趕考的盤纏都沒有,這才有了這麼一條政令。

    誰知,那些寒門子弟一旦鹹魚翻身考中舉人,就大肆收受鄉紳們的投田,從中牟取利益,將朝廷的賦稅收到自己腰包裡。幾十年來,國家的良田是越來越少,賦稅自然也跟著下降。要不是商業發展快,商稅收入逐年增長,朝廷要修個河堤,災年賑災都擠不出錢來。

    相比之下,這個趙世華雖然也收了投田,卻極有分寸,還一直將國家利益放在心上。楊昊越發好奇看重起這個人來,這在楊昊近二十年的皇帝生涯中還是第一次。他居然去關注一個出身寒家的舉人,只怕說出去都沒人信。沒有人知道楊昊心裡的想法,他覺得,這個趙世華好好調教一下,或許是宰相之才……

    ……

    因新任縣令正月十五前必須到衙門報導,趙世華十二那天就帶著一家連同安南一起回了縣裡。錢穎也以為姐姐置辦嫁妝的名義跟來了縣裡,與安然住一起。

    顧宛娘在知道王氏將採辦嫁妝的事情交給錢穎之後,無意中感歎了一番道:「你二叔不肯收人家的投田,家裡現在確實不寬裕。二嬸也是沒有辦法,東挪西湊的,才湊了三百兩銀子給你娘,也不知道夠不夠。其實我知道許家有錢,咱們就算給你姐姐置辦一千兩銀子的嫁妝,到了許家也不夠看。可不管怎麼說,淑姐兒總是我們趙家這一輩第一個出嫁的女兒,不能委屈了,咱們總要盡最大努力才對得起她。唉,當初如果不是選了許家,而是那清貧的秀才之子,三百兩銀子的嫁妝已經很豐厚了……」

    錢穎聽了很想哭,這才明白自己真的被婆婆耍了。

    正月十三日,新任縣令盧大人到任了。

    趙世華作為合江縣的舉人,又是前任縣令的師爺,自然要去迎接的。

    盧大人名建,字晨星,二十七八的樣子,沒有帶家眷,只帶了四個美貌的侍女。據說這位盧大人出身大隋八大世家之一的盧氏,是通過舉薦為官的,沒有走科舉。

    盧大人的風度是趙世華從未見過的,雖然只是個七品縣令,平日的穿用氣度卻好似侯門公子,什麼都講究。他面容俊美,沒有留須,頭戴碧玉冠,也沒有穿官服,而是穿著寶藍色錦緞常服,刺繡簡單,繡工卻極好。

    接風宴上,趙世華見他連使用的碗筷都是自帶的,白玉小碗,象牙筷,銀制的調羹,侍女不幫他將菜夾到碗裡,他是不會主動夾菜的……

    趙世華暗忖,這也太講究了。他好歹也在江陽見過林學政和李知府,據聞李知府也是出自大隋八大豪門的李家,但也不見人家這樣講究。趙世華很懷疑,這位盧大人到底是來當縣令的,還是來享樂的。可享樂也不該來這裡啊!合江縣可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

    席後喝茶,趙世華再一次閃了眼睛。以前覺得大哥煮茶講究,現在看了這位盧大人,才知道大哥那什麼都不算。

    看看這位盧大人,四個侍女,一個焚香,一個淨手而後彈琴,一個看著爐火,剩下那個淨手後緩緩穿過熏香嫋嫋琴音錚錚,這才在茶具錢坐下來,這才是泡茶的。雖然泡茶的步驟也差不多,但不得不說,在這樣香豔的氛圍中,看一位美貌女子泡茶,的確是一種享受。這茶喝起來也似乎更香了些。當然,也很有可能人家用的茶就比趙世華以前喝過的茶都要好。

    趙世華原本以為茶喝完了,就該散了,卻不想那位盧大人竟然開口留他。

    「其他人都回去吧。趙舉人請留步。」

    趙世華以為盧大人叫住自己也不過是因為自己曾經做過前任的師爺,倒也沒有多想。果然,盧大人第一句話就問:「趙舉人曾給前任當過師爺,幫著前任處理過政務?」

    趙世華恭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話,學生中舉前一年是錢大人的師爺,曾幫著錢大人處理過政務。」

    「也就是說,合江縣的政務,你都是熟悉的了?」

    趙世華謙虛而恭謹道:「不敢說熟悉,大人若有疑問,但請問詢。」

    卻不想盧大人下一句話卻讓他怔在了當場。

    只聽那盧大人輕描淡寫道:「不必了。你依然回來給本公子當師爺,好處少不了你的,以後這合江縣的政務就全交給你了,沒有大事,你就自己做主,不必問詢本公子。本公子這四個美婢,也賞你一個,你自己挑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36 AM



第六十章 趙家下獄,皇帝震怒

    趙世華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是不是聽錯了?還是他腦子理解有問題?見過狂妄的,但沒見過這樣這樣狂妄的!好吧,你是高門公子,你了不起,但我趙世華也不是你的奴僕啊!

    若這位盧大人好好說,趙世華為了這一方百姓,為了熟悉政務,適時瞭解朝廷動態,就是給盧大人再當三年師爺也沒什麼。可盧大人這話怎麼聽都讓他覺得不舒服,文人氣節裡的那股子倔強勁兒就出來了。

    「多謝大人看得上學生,」趙世華雖然心中不忿,但還算有腦子,語氣沒有過激,姿態上仍然顯得頗為恭敬,「只是學生此次中舉後,林大人曾言,說學生在經史上還頗有不足,讓學生在家好好讀書。因此,也只能辜負大人好意,請大人另選賢才了。」

    盧晨星聽了趙世華的話,訝異地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細細審視了他一眼,挑眉道:「怎麼?還不樂意?就算你現在動身去京城,會試上高中兩榜進士,也不過是一個七品縣令之位。本公子不用你去長安趕考,直接讓你做了這一縣之主,你還跟本公子說不樂意?嗯?說說看,你想要什麼?如果條件不算太過,本公子就允了。」

    趙世華心裡的氣是騰騰騰往上冒,可是他知道自己雖然中了舉人,卻沒有根基,完全不能與高門大閥出來的公子硬磕。於是,他仍然恭謹地鞠躬行禮道:「大人誤會了,學生不是想得什麼好處。學生是認為大人才是朝廷認命的一縣之主,學生不敢逾越。而且,學生確實打算閉門讀書三年以補自己經史不足的缺憾,絕非敷衍公子,如若不然,學生已經動身去京城趕考了。」

    盧晨星皺眉,他現在有些摸不准趙世華是想要好處還是真的迂腐不想給自己當師爺了。來之前,上面可有交代,讓好好籠絡這個趙世華,勢必將他拉到他們這條船上,難道他給的條件還不夠好?都許他做主縣裡的政務了,又將自己心愛的美婢賞他,這趙世華是不是胃口太大了點?

    盧晨星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趙世華要的不是好處,不是女人,而是尊重。如果他好言好語誠意相請,趙世華根本就不會推遲,必定將這合江縣治理得妥妥當當的。

    「趙舉人,你可要想好了。跟了本公子,你就是我盧家的門人了,等你中了進士,以後也自有我盧家一路照拂。你若是不識相,哼哼,本公子做好事不在行,給人下下絆子還是很容易的。」

    這可就是紅果果的威脅了。趙世華原本還沒想到這些,只覺得要是答應了,以後天天得在這位公子哥面前奴顏婢膝,實在難以忍受。要知道當初跟在錢大人身邊的時候,他不過是個秀才,錢大人可是對他禮遇有加的。如今聽這位盧大人這麼一說,再想起朝中哪些個黨派門閥之爭,他更不會趟這趟渾水了。他早就明白,作為寒門出身的舉子,哪怕今後中了進士,也永遠只能有一個主子,那就是皇上。

    「請大人恕罪,學生才疏學淺,無法擔此重任。天色已晚,還請大人早些安歇,學生告退了。」趙世華恭敬地鞠躬行禮,隨即便轉身離去。

    盧大人眯著眼睛看著趙世華的背影,忽然抓起桌案上一隻茶杯用力的扔了出去。「哐——」茶杯撞在門柱上,隨後便落到地上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

    趙世華回到家裡的時候,家裡已經吃過晚飯。顧宛娘和侄兒媳婦兒錢穎在做針線,安南和安齊兄弟兩個在書房看書。學堂還沒有開學,但他們每天都是有功課的,從沒有一天落下過。

    安然本來跟著娘親在繡花的,看到爹爹回來了,便笑著迎了過去。

    「爹爹你回來了!那個盧大人長什麼樣?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說給我們聽聽?對了,宴席上有沒有什麼特別好吃的,明天我們自己也做來吃。」

    趙世華彎腰摸摸女兒的小臉,輕輕一笑道:「今年都六歲了,還這麼饞嘴,可怎麼得了?」

    難得今天爹爹竟然沒有抱自己,安然心中一陣失落,但隨即便敏感地意識到爹爹神情有些不對。想著爹爹今天是去參加盧大人的接風宴,難道說爹爹與那盧大人處得不好?

    要知道那盧大人可是合江縣未來三年的父母官,要是得罪了他,只怕日子不太好過。但爹爹處事向來圓滑有分寸,應該是不會做得罪人的事情的,難道是那盧大人有意為難爹爹不成?可是好好的,那盧大人為什麼要為難爹爹?

    安然想著自己今年才六歲,只怕爹爹有事也不會跟她說,想了想,便偷偷跑去找大堂兄安南。縱觀家裡的這些人,涉及朝廷官員之類的事,爹爹唯一可能吐露心聲的就是大堂兄了。

    安南詫異安然這麼晚了還來書房做什麼,但隨即又想著她如今是和錢穎一起住的,以為是錢穎有什麼事情找自己,讓安然傳話的,便避開安齊,帶著安然到了外面廊道的轉角處才問道:「然姐兒,有什麼事嗎?」

    安南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地看著安然,卻不想安然說出來的話與他想像的半點關係都沒有。只聽安然一副認真又著急的樣子道:「大哥,爹爹回來了,我看他神情有些不太對勁。待會兒他應該要來看你和哥哥的功課,你找個機會好好問問看。」

    安南有些羞愧,但隨即就被安然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嚇到了。

    「你沒有問二叔嗎?二叔向來最疼你,難道對你也不說?」

    「事關盧大人,爹爹肯定不會告訴我的。整個家裡,也只有大哥才有可能問得出來。」

    「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問出來。不過然姐兒你也不要擔心,你才六歲呢,二叔是大人,就算有事,也能解決的。」安南點點頭,自覺責任重大,不能辜負安然的信任。

    安然低著頭,遲疑了一下才仰頭道:「我覺得這次的事情不同尋常。我從來沒有見過爹爹這樣……」這樣心事重重的,顯見爹爹是沒有把握吧!爹爹這樣子,她還是去年去見過明鏡大師之後出現過一次,但顯然都不如今日嚴重。

    安南聽安然說得嚴重,心裡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他拉著安然的手回去道:「外面冷,你快點回房去。今晚早點休息,大哥問清楚了明天一早告訴你。」

    安然點點頭,又回去找娘親。

    趙世華回來,錢穎就告退回房去了,顧宛娘也回房給趙世華準備熱水洗漱,準備醒酒湯,準備明天出門的衣服等等。安然趁著爹爹去看兩個哥哥的機會溜進來,拉著顧宛娘人小鬼大地問道:「娘,爹爹有心事,你看出來了嗎?」

    顧宛娘一怔:「有嗎?你爹爹是酒喝多了,有些疲乏吧?娘已經準備了醒酒湯和熱水給你爹泡澡,你就放心吧。玉蘭,還不帶姑娘回房休息?」

    「玉蘭你先在外面等著!」安然沖著外面吩咐一聲,又將娘親拉到一邊,認真地說道,「娘,爹爹是真的有事。等會兒爹爹回來,你找個機會問問看。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爹爹要真的遇到什麼事情,咱們也好一起想辦法。」

    顧宛娘見女兒說得這樣慎重的樣子,回想起剛才丈夫說過的話和神情,似乎真的有點強顏歡笑的樣子。難道真的不是喝多了?

    「好了,娘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安然見娘親聽進去了,這才出了門,帶著玉蘭回自己房間去了。

    當晚,趙安南旁敲側擊了半天,也沒能問出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安南也看出來了,二叔真的有心事,然姐兒不是胡說的。

    顧宛娘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問,只是服侍著趙世華喝了醒酒湯又跑了熱水澡就上床休息。可是,躺在床上以後,顧宛娘卻忽然開口問道:「二哥,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都沒跟我和然姐兒說幾句話。」

    趙世華握住妻子溫暖的手心,遲疑了一下才歎道:「我有些擔心。」

    「擔心?擔心什麼?」顧宛娘一聽這話,可就有些著急了。

    趙世華輕輕拍著妻子的胳膊,安撫道:「你別擔心,聽我慢慢說。那位盧大人,可不像錢大人那樣好說話,只怕也不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今晚宴會後,他留下我,要將他身邊的一個婢女送我,我沒要,估計多半已經得罪他了。我想著要不然我們還是回老家去住算了。南哥兒在縣學讀書,讓他媳婦兒留下照顧他就是。至於齊哥兒,等回去以後,我親自教導他。」

    聽完趙世華的話,顧宛娘不但沒釋然,反而更擔心了。

    「盧大人無緣無故的為什麼要送你婢女?你既然知道他要生氣,為什麼不收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就算你把人帶回來,我們不讓她做妾也行啊!」

    「官場上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那婢女,是盧大人收過房的,我是萬萬收不得的。而盧大人的要求,更答應不得。」

    「盧大人有什麼要求?」

    「……他要我給他當師爺。我沒答應。」

    「你還要讀書呢,怎麼能給他當師爺?再說了,你都是舉人了,怎麼能給個縣令當師爺?」

    在顧宛娘看來,自己夫君中了舉,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就是他們合江縣,現在也不過才兩個舉人,除了趙世華,另外一個已經五十多歲了,早就熄了參加會試的心。整個合江縣,也就趙世華這一顆新星,這也是合江縣各個鎮的鄉紳們都想將田投到他名下的原因。

    趙世華苦笑了一下道:「你錯了,盧大人看得起我,確實是給我面子。只要他放出風聲去,只怕多的是舉人想給他當師爺。這位盧大人出身盧氏閥門,是大隋八大世家之一,權勢滔天,你別看他只是個七品縣令,就是知府大人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

    「啊?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答應?」

    趙世華沒有再解釋。他雖然也想找個人傾述一下,但顯然朝廷上的事情妻子根本就無法理解,而南哥兒和齊哥兒到底還太小了,同樣看不到那麼遠。

    「朝廷上的事情你不懂。睡吧!」

    ……

    第二天,安然一大早就去找安南,安南卻滿臉愧疚地對她搖了搖頭。安然失望地又去找娘親。

    顧宛娘本來是不想告訴安然的。在她看來,安然雖然也讀過書,有些小聰明,但畢竟是個孩子,還是個女孩子,她這個大人都聽不懂的事情,跟個小孩子說有什麼用?可最後還是挨不住安然的癡纏,讓寄秋和玉蘭都到外面守著去,這才小聲地將趙世華昨晚說的話給她學了一遍。

    安然聽完,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

    顧宛娘訝然:「怎麼?難道你這丫頭還知道怎麼回事不成?」

    安然想了想,忍不住感歎道:「爹爹做得對。盧大人我們招惹不起,只能躲回老家去。」

    「哦?你是怎麼想的?」趙世華去小花園裡走了兩圈,剛剛轉回來準備用早飯,就聽到女兒的話,看女兒那樣子,好像還真的聽懂了似的。

    「爹爹?」安然微微有些懊惱,怎麼就被爹爹聽到了呢?也是,寄秋和玉蘭哪裡敢攔爹爹?

    過了一夜,趙世華心裡已經平靜多了。剛才在花園裡走了一圈,他又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昨晚並沒有做錯,也無需後悔,便放開了心結。只等顧宛娘帶人收拾兩天,再與南哥兒夫妻兩個說清楚,兩天后就啟程回老家去。然而,聽到剛才女兒的話,他還是相當意外,心裡同時湧出來的還有驚喜。

    「然姐兒,告訴爹爹,你是怎麼看的?」趙世華將安然抱起來,自己走到外間坐下,又將安然放在自己腿上。他也不要人伺候,讓寄秋和玉蘭都到外面去等著,還叮囑她們走遠點。

    安然想了想才道:「歷來世家大族都是被皇家忌憚打壓的對象,若爹爹答應給盧大人當師爺,就會被劃到盧家這一派系裡去。雖然也算有了依靠,但卻是靠不住的。若世家勢力小了,使不上力氣;若世家勢力大了,皇家又要打壓。而一旦皇帝翻臉,首先就會收拾這種依靠世家的小官員;世家一旦出了點事情,就會把這些依附自己的寒門官員推出去頂罪。」

    顧宛娘在一邊聽得瞪大了眼睛,他們家然姐兒難道真的是仙女下凡不成?怎麼她小小年紀,什麼都懂?

    「那,然姐兒的意思是誰都不能靠嗎?那你爹以後怎麼辦……」

    安然笑道:「對寒門仕子來說,最好的依靠就是皇上。以爹爹的才幹,若投靠世家,會很快飛黃騰達,但只怕終身不能邁過四品這個坎兒。而忠於皇上,卻有可能官至宰相,權傾一朝。爹爹志向遠大,自然要躲開盧大人的招攬,獨善其身。」

    安然分析得很透徹,不但讓顧宛娘大開眼界,就是趙世華也驚歎不已。以他的經歷學識一開始也沒想到那麼遠,可是女兒這麼小,她是怎麼知道的?

    「然姐兒,朝廷上的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安然不以為然道:「爹爹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在夢裡的時候,有一種叫做電視機的東西嗎?從裡面可以看到發生個世界各地的事情,也有很多宮廷鬥爭的劇集,就像我們現在看戲一樣。這種事情,我見多了。」

    自從上次「教訓」娘親被爹爹知道以後,安然就不那麼小心隱藏自己了。反正都知道了不是麼?而且,她得給爹爹出主意啊!所以,只要想出好藉口就行了。

    說實話,趙世華雖然這樣決定也這樣做了,但心裡其實還是有些擔心的。但剛剛聽了女兒的話,他卻一下子安心下來。既然安然說她在仙界見多了這樣的事情,就說明自己沒有做錯。既然不存在後悔,不管前路如何,便都只能勇敢面對了!

    ……

    兩天后,趙世華便帶著兩個孩子回了老家王家村。

    趙家人心裡都覺得奇怪,不是說要住在縣裡嗎?怎麼一聲不吭地又回來了?

    不過,儘管心裡覺得奇怪,趙家人還是非常高興趙世華一家能回來住。就是王氏,也高興得。,不為別的,趙世華在家,一家的開支就是二房的,家裡也有僕人幫著做飯掃地洗衣服什麼的。而趙世華他們一家去了縣裡,雖然每個月都會給錢給一家子當生活費,但趙家二老向來勤儉,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又無人幫著做事,這日子能一樣嗎?

    然而,好日子沒過多久,二月初六,剛剛過完安然的六歲生日,趙家卻突然闖入一群衙役,當天就將趙家成年男丁連同王氏一同抓捕回縣衙,並傳了縣令盧大人的命令,趙家女眷孩童也不得離開趙家,要等候聽傳,否則全都抓進大牢裡去。

    因為趙世華當師爺的時候與這些衙役也熟悉,人家也賣他面子,留了時間讓他與家人商量對策告別什麼的。趙世華畢竟有功名在身,沒有革除之前也不用上枷,但趙家到底犯了什麼事這些衙役卻不知道。

    趙世華猜測著應該是盧大人找他麻煩,他自恃行得正做得端,又有舉人的功名,盧大人應該不會太過分才是,也就是嚇唬嚇唬他,給他個下馬威罷了。因此,他雖然沒有十分把握,但還是有四五分自信能平安歸來。

    趙世華抓緊時間安撫母親妻兒,又叮囑顧宛娘有什麼事多與安然商量,便被衙役催促著走了。

    相鄰們都不知道趙世華犯了什麼事,只看他被縣裡的衙役帶走了,便胡亂猜測起來。附近那些投田過來的,便立即上門,要把田拿回去,免得被趙家連累。顧宛娘雖然看不上這點投田帶來的好處,卻被這些人的涼薄氣得不行。

    因為衙役們帶走了趙家的成年男丁,女眷卻只帶了王氏一人,容氏便猜測著是不是去年王氏胡說那試題的事情事發了。而顧宛娘想起離開縣城前丈夫說的關於那位盧大人的事情,心裡也有些拿不准。

    家裡的男人都被抓走了,門外還有衙役守著不讓出去,剩下幾個女兒和孩子除了哭,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相比之下,容氏年紀大,沉穩一些。雖然兒子臨走前安慰她說不會有事的,但她怎麼能放心呢?只是不能出去,什麼消息都打探不到,也不好想辦法呀!

    「先別哭了,哭也不頂用,還是想想看怎麼辦吧!」

    顧宛娘想起丈夫的叮囑,帶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情問安然道:「然姐兒,你看現在怎麼辦才好?」

    容氏以為顧氏因為太過震驚傷心糊塗了,這樣大的事情,問一個六歲的小丫頭能有什麼好辦法?何氏抱著幾個月大的安平,哭了一陣兒,又罵了王氏一陣兒,見顧宛娘居然去問然姐兒,心裡也跟容氏是一樣的想法。

    誰知安然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立即鎮定下來,目光堅定地看著顧宛娘道:「娘親別怕,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容氏也趕緊抹掉臉上的淚水。連一個小孩子都能堅強起來,她一個老婆子難道還不如一個孩子嗎?

    冷靜下來以後,安然略沉思了一下,便分派道:「娘親,奶奶,三嬸,大姐,各房裡還有多少錢,連同首飾,你們等會兒趕緊找出來藏好。櫃子裡床底下什麼的一律不能放,你們不是在院子裡種了菜嗎?用罎子封好或者用木匣子裝好,埋在地裡或樹下,自己記好便是。記住,這些錢不能放一個地方。等會兒我寫封信,偷偷溜出去找人給小姑父送過去。現在這樣的情況,沒個男人在外面替我們奔走不行。」

    事關趙家生死存亡,安然現在也顧不得隱藏了,先渡過難關救出爹爹再說吧!

    幾個女人一聽,也覺得有道理,便立即回房去收拾。安然跟著顧宛娘回了他們居住的房間,立即拉著娘親道:「娘親你先給我拿五十個銅錢。哥哥給我研磨,我要寫信。」

    顧宛娘早已經六神無主了,安然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安然拿了錢放在自己荷包裡,又匆匆取了信箋寫了兩句話,裝在另一個荷包裡,便拉著安齊直奔院子東牆。

    東牆邊有棵形杏樹,安然讓哥哥爬上去觀察。

    安齊二話不說,將衣襟紮在腰帶裡,又在手心裡吐了口唾沫,噌噌噌幾下就上了樹。

    「哥哥,外面有人守著嗎?」安然小聲問道。

    只見安齊探頭看了一眼,很快又縮回來,小聲道:「有人。」

    安然想不到不但大門口和後門有人,居然連院牆外面也有人。想著爹爹,她一狠心,招呼哥哥下來,便直奔後門。

    安齊輕手輕腳打開一條門縫兒,就對上兩張人臉。安齊趕緊後退,又將安然拉到自己身後,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安然從哥哥身後探出頭去,見那兩人一身衙役服飾,三四十歲的樣子,濃眉黑臉,看起來有點凶,但眼神卻並不凶,不過帶著幾分疑惑和為難。

    見此,安然的心立即就安定下來。

    她立即小跑過去,拉著兩人的衣襟,仰頭淚眼汪汪地懇求道:「兩位伯伯,我是趙舉人的女兒,那是我哥哥。爹爹為人如何,二位伯伯心中定然都是有數的。此番爹爹遭此大難,還望二位伯伯念及舊情,救救我們趙家。」

    說完,她就拉著哥哥跪下來,要給兩人磕頭。

    兩名衙役避開兄妹兩個的禮,為難道:「少爺姑娘別這樣,趙老爺以前也沒少關照我們兄弟,能幫的我們一定不會推遲。可是這次的事情是盧大人和黃師爺商量好了下的命令,別說我們了,就是我們班頭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我們兄弟實在是人微言輕說不上話啊!」

    安然拉著哥哥起身,自信地笑道:「不用二位伯伯做什麼,只要你們睜隻眼閉隻眼讓我和哥哥出去一趟就行。你們或許也知道,我爹爹有位義結金蘭的大哥,出身江陽望族,叔父伯父都在朝中做官的,聽說還是三品的什麼寺卿。現在,我們只是想出去找人給我賀伯父帶個信而已,我和哥哥都是孩子,不會逃跑的。」

    兩名衙役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謝謝二位伯伯!將來我爹爹平安歸來,定不忘今日二位伯伯的恩德。」安然與安齊再次對著兩人鞠了一躬,而後便輕手輕腳出了後門,直奔不遠處的王家三爺爺家。

    村裡人都不知道趙世華犯了什麼事,但大家卻都相信趙世華是好人,也感念這些年與趙家的情分。聽安然說,只是想請他們跑一趟平安鎮給魏秀才送封信,還給五十個錢,王三爺便立即讓自己的兒子連夜跑一趟。

    事情辦妥,安然再次謝過王三爺,便與哥哥回了趙家。

    兩名衙役看兄妹兩個很快就回來了,也放心不少,卻也忍不住感歎趙老爺家的姑娘年紀小,卻聰明得很,居然比她哥哥還會說話。也難怪以前趙老爺說起這位姑娘就歡喜。

    第二天夜裡,魏清源便趕到了。

    他按照信中所說,沒有走前門,而是直奔後門。

    留守趙家的幾名衙役不分白天黑夜地守著,一肚子火氣,對新上任的盧大人和黃師爺可算是恨到了極點。好在安然說服容氏,給這些衙役們送了棉被過去,每天三頓還給他們熱湯喝,倒是讓這些衙役們心中感激不已,說是奉命看守,實際上卻睜隻眼閉隻眼,還讓何氏清晨出去地裡摘菜回來吃。

    兩名衙役不認識魏清源,但聽說他是趙家的姑爺,便明白這是趙家搬的救兵。他們悄悄打開門,放魏清源進去,叮囑他小聲些,說完了話儘快出來。

    魏清源剛進院子,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安然安齊兄妹兩個。

    安然激動地將小姑父拉到房裡,只見容氏、顧宛娘、何氏、安淑都在。

    「到底出了什麼事?」魏清源剛剛坐下,連口水都沒喝就著急地問道。

    容氏簡單將事情講了一遍,而後又將她們的猜測講給魏清源聽。

    這是魏清源第一次聽說王氏辦的好事,眉頭一陣抽搐,最後也只罵了一句:「愚蠢!」

    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裡咒駡王氏害人不淺,就是安淑聽了也忍不住對娘親充滿埋怨,難怪那次娘親把頭都磕破了。

    但很快魏清源便冷靜下來,分析道:「此事不過是大嫂造謠生事,二舅兄買賣洩漏試題一事純屬無稽之談,應該很快就能調查明白的,你們不要擔心。」

    顧宛娘遲疑了一下,吶吶地說道:「就怕此事只是個幌子,那新來的盧大人本想拉攏齊哥兒他爹,要請他做師爺的,被齊哥兒他爹拒絕了。或許是盧大人因此惱了,這才以買賣洩漏試題一事做筏子,想要報復我們趙家。」

    魏清源愣了一下,奇道:「雖說二舅兄已經得中舉人,再給一個縣令當師爺有些個不好聽,但聽說這位盧大人出身大隋八大世家之一的盧氏,乃是嫡出的公子,他若肯提拔二舅兄,不是比中進士還強?他既然看上了二舅兄的才華,二舅兄為何不答應?」

    容氏何氏安淑安齊聽到這裡,也不住點頭。而容氏與何氏還暗暗埋怨趙世華太看重面子,平白得罪了京城來的高門公子,給趙家招來災禍。

    顧宛娘沒辦法,只好將安然那天的話說了一遍。

    眾人一聽,卻又覺得趙世華考慮得有道理。

    魏清源忽然感歎道:「二舅兄的才智確實高出我十倍不止。看來,我就是中了進士,也不適合為官。」這裡面的彎彎道道,要是顧宛娘不說,他卻是一點都想不到的。就在這天晚上,魏清源將自己的人生目標做了調整,將參加會試、做官、造福百姓這幾項都去掉了。

    「那現在如何是好?」容氏聽到朝廷的皇家世家之爭,便有些害怕了。

    眾人都看著魏清源,而顧宛娘卻看著安然。

    魏清源在屋裡踱了幾步,試探著問道:「要不給錢大人送信,將此事分說清楚?」

    「對對,還有錢大人!」

    「錢大人跟我們可是姻親!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眾人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聽魏清源提起錢大人,便彷彿抓住跟救命稻草一樣。

    這時,安然卻出聲反對道:「不用給錢大人送信。他們既然已經對趙家動手,連大伯母都一起抓了,自然也沒把錢大人放在眼裡。錢大人家裡雖然也有好幾人在朝中做官,卻完全不能與盧氏相比。」

    大家一聽,似乎也是這個道理,但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還有什麼希望?

    魏清源忽然想起賀明朗來,欣喜道:「我去找明朗兄。他是二舅兄的結義大哥,家族裡又有人在朝中做官,身居高位,他應該會有辦法的。」

    大家一聽,覺得有道理,心裡又湧出無限希望。

    顧宛娘問安然道:「然姐兒,你覺得如何?」

    其他人都有些奇怪,怎麼宛娘又問然姐兒?不過這幾天然姐兒的表現確實讓她們刮目相看。

    安然蹙眉道:「賀伯父那裡肯定是要送信的,但他能不能幫上忙,會不會幫忙還不好說。所以,我們一切都得靠自己。」

    大家都來不及思考六歲的安然為何會如此聰明,只著急地追問道:「靠我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安然這兩天一直在思考那盧大人究竟想做什麼。聽娘親的話,爹爹也不算怎麼得罪那盧大人,應該不至於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她想了兩天兩夜,想了很多種可能,最後還是聯繫到朝中儲位之爭上面去了。因此,她帶著幾分憂慮道:「如今就怕盧大人誇大此事給爹爹定下罪名,我甚至擔心盧大人會屈打成招製造偽證,牽連林學政和李知府。」

    說到這些,其他女人就聽不懂了,魏清源卻疑惑道:「盧大人為什麼要把小事弄大?難道他就不怕朝廷查清楚了治他的罪?」

    安然想著自己的猜測,簡單分析道:「盧家,是大皇子的母家;而皇后出自李家。皇后無子,將二皇子養在名下。錢大人、林學政、李知府都是李家的人。」

    魏清源震驚地瞪大眼睛看著安然道:「難道這些也是二舅兄告訴你的嗎?」

    安然當然不能說是自己根據前世看過的小說和電視推斷出來的,當下,她面不紅氣不喘的點頭道:「是爹爹憋在心裡難受時分析給我聽的。他以為我聽不懂,其實我把他的話都記下來了。」

    魏清源感歎道:「二舅兄真是個通透的人,這一次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安然想起那次爹爹去見過明鏡大師以後的心事重重,忽然雙眼一亮道:「是的,爹爹這一次一定有驚無險!去年爹爹去飛雪寺,明鏡大師就說他中舉後有一劫難,雖然看似兇險,最後卻能逢凶化吉。爹爹之前一直憂慮著不知道會應在什麼事上,原來是這樣。」

    眾人一聽,不由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地胡亂禱告了一通,卻真的安心不少。安然見大家相信了她的話,心裡有了期待,也放心不少。她絲毫沒有想到,自己不過胡亂編個理由安慰家人,卻無意中道出了真相。

    「那我們還需要怎麼做?」魏清源聽剛才安然的話,應該是還有後招的啊!

    「小姑父,我們到裡面去說。」安然怕奶奶娘親聽了擔心,乾脆避著他們。

    容氏不解,要跟進去,安然及時說道:「奶奶,娘親,三嬸,反正這些事情你們也聽不懂,不如趕緊去燒水做飯,準備好盤纏,好讓小姑父吃飽了休息一會兒明早早點上路出發去江陽。娘親,你把家裡的錢都收拾好給小姑父帶去。」

    幾個女人一聽,也是,她們又聽不懂,還不如去做她們能做的事情。於是,容氏、顧宛娘、何氏和安淑都出去了,做飯的做飯,燒水的燒水,帶孩子的帶孩子,準備盤纏的準備盤纏。而安齊卻一臉堅毅地跟在安然身後,她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安齊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用了,居然什麼都不懂,還比不上年幼的妹妹,但是沒關係,他現在就開始學,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就可以站在妹妹前面了。

    因為其他人都走了,安然他們也沒換地方。安然開門見山地將自己這兩天想好的辦法告訴小姑父:「不管盧大人是想為難我們趙家,還是想借著這件事情打擊林學政和李家。只要我們把真相散播出去,他們的陰謀就站不住腳了。」

    魏清源蹙眉道:「要把真相散播出去?」

    「這樣會不會對爹爹和錢大人有影響?」安齊也有些不理解。

    安然長歎一聲,分析道:「也只有我們鄉下人才這樣愚蠢,會相信這種一聽就知道是謠言的話。所以,越多人知道真相,爹爹反而越安全,盧大人也不敢將這種明顯是謠言的話栽贓到林學政身上。而林學政李知府以及他們背後的勢力為了撇清他們,也得查明真相還爹爹一個清白!」

    魏清源點點頭,立即道:「我這就將真相寫下來,到處去張貼!」

    「我也幫著寫,咱們多寫幾張。」

    安然阻止道:「不行!這樣做太刻意,太引人注目,盧大人會連你一起抓起來的。」

    「那要怎麼辦?」安齊也急了,為什麼他們覺得好好的法子到了妹妹這裡就有問題?難道他們真的比妹妹笨很多?

    安然早就想好辦法了。她認真地對小姑父道:「我們要把真相傳播出去,但卻不能暴露我們自己。而且又要快,要向著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就得將這謠言的主動權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才行……

    小姑父你可以找幾個當地的地痞無賴街頭混混,將事情說給他們聽,給他們些錢,讓他們到茶樓酒館嚷嚷去!為了引起人們的好奇心,這說法上也有講究,等會兒我寫下來你拿去教他們說……

    小姑父你先去江陽賀家。我賀伯父此刻肯定已經進京去了,但他家裡還有人,也有人脈。你讓賀家的人立即給在京城的賀伯父送信,這謠言最好在京裡傳播開去才好。皇上曾將我爹爹的策論以邸報的形式下發到各地,說明皇上也知道我爹爹,並很看重他。皇家的密探遍佈各地,只要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情,我爹就有救了。但賀伯父會不會幫這個忙,我還說不準。所以,我們這邊也不能放鬆。

    江陽極其附近的幾個縣,你讓賀家借你幾個人,交托他們去辦就是。您回來以後再悄悄托人在合江縣各個鎮裡傳播流言,縣城就不要去了。流言這個東西,你一旦散播出去,它很快就能飛到各地,絕不是想禁就能禁的……」

    魏清源聽完,不禁摸了摸安然的頭,感歎道:「真不知道你爹爹是怎麼教導你的。你這小腦袋可比好多大人聰明多了!你放心,你交代的這些事情,小姑父一定做到!」

    安然低著頭,她也沒辦法啊。事關生死存亡,她哪裡還顧得上藏拙?大不了被三皇子發現抓去殺人滅口罷了,為了爹爹,為了家人,她不得不這樣做。

    暗自感歎了一下,安然又叮囑道:「小姑父你一路上要小心,等會兒你穿我三叔的衣服出去,以後也不要做文人打扮,甚至可以在臉上稍稍易容,塗點醋或者鍋灰什麼的,免得以後盧大人找你麻煩。就算這次的事情水落石出,皇上撤了盧大人的職,對盧氏也沒有多大影響,他們若有心要報復我們,我們防不甚防。」

    魏清源點頭應承道:「然姐兒你放心,小姑父知道輕重,不會像以前那樣清高迂腐的。」

    安然聽小姑父這樣說,才算真的放下心來,而後便趕緊去給賀伯父寫信。她不敢用自己的名義寫這封信,而是假託哥哥安齊的名義寫的。

    ……

    七日後,江陽城裡忽然傳播起一股奇怪的謠言:「聽說了嗎?聽說了嗎?去年鄉試考了第四的那個舉人,竟然是作弊的,聽說他提前偷看了試題!難怪能考第四呢!那舉人是這麼好考的嗎?」

    「什麼?不可能吧?不是說考試的時候才當堂開封試題嗎?那個舉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有這本事?」

    「說來也奇怪,那個舉人姓趙,字盛林,家裡好像很窮,就是種地的……」

    「嗐,鬧了半天又是哄人的。要說這偷看試題,有錢人家的公子麼還有可能。這寒門學子,自己飯都吃不飽,哪有錢賄賂學政大人提前看到考題?學政大人又沒毛病!」

    「嗯,嗯,這位小哥說得是。」

    「你們別不信,我聽說那趙舉人之前給一個縣令大人當師爺,很得這位縣令大人的器重,這考題就是縣令大人給他看的。」

    「這就更不成話了,一個小小的縣令,最多也就是出個縣試的題目罷了,這鄉試的試題可是皇上發下來的,他一個縣令有這本事?他要有這本事還是個縣令?早當大官去了!」

    「說得也是哈!可是現在到處都在說,那位趙舉人都被抓進大牢了。據說,這消息就是趙舉人的嫂子傳出去的,聽說趙舉人那嫂子還倒賣考題呢!十兩銀子一份!現在也被抓起來了……」

    「哈哈哈哈,好久沒聽到這麼有趣的謠言了。鄉試的考題十兩銀子一份?說出去騙鬼都不信!對了,那舉人的嫂子到底把考題賣出去沒有?一共得了多少銀子?難道還真的有那樣的傻瓜秀才上當不成?」

    「這個就不清楚了。據說趙舉人手中有試題的消息去年三月就傳開了,說不定就有人上當呢?」

    「去年三月?有沒有搞錯?這話是哪個蠢蛋編出來的?去年三月,鄉試的試題還在皇上老人家腦子裡好不好?別說一個小小的縣令了,連各地的學政大人都還沒定下來呢!這也太能扯了!」

    「可是趙舉人都被抓起來了,就是為這個事兒!」某人信誓旦旦地說。

    「真的被抓起來了?這位趙舉人就沒有犯別的事?」

    「趙舉人一個出身寒微的舉人,能犯什麼事?據說他當師爺的時候可是很有賢名的,百姓都是稱頌的。他在鄉試上寫的策論皇上也說好,還下發到各地,讓各級官老爺們都好好學呢!」

    「這樣的人也會被冤枉啊?別不是哪位大人看他搶了自己的風頭,有意陷害吧?」

    「這誰知道?」

    ……

    又五日後,合江縣各個小鎮裡也開始傳播這樣的謠言。

    「哎哎,你們聽說了嗎?趙舉人,就是以前的趙師爺被現在的盧大人抓起來了!」

    「為什麼呀?趙師爺那麼好的人!」

    「聽說盧大人要送個美人給趙師爺,請他當師爺,趙師爺夫妻情深,不肯收,盧大人就生氣了……」

    「不對不對,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聽說是盧大人聽人舉報說趙師爺去年三月倒賣鄉試的考題!說趙世華考中舉人是因為偷看了試題,還要剝奪他的功名呢!」

    「真的?趙師爺那麼早就得到考題了?那怎麼趙師爺的妹夫沒考中?趙師爺不會那麼小氣連自己的妹夫都不說吧?反而還拿出去賣?」

    「你們也太能扯了,鄉試的試題要考試前才下發到各地呢,趙師爺哪有那個本事三月就知道試題?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假的。」

    「可趙師爺全家都被抓了,這可是真的!」

    「是啊,我也聽說了,到處都在傳呢……」

    ……

    當黃師爺聽到這個謠言稟報盧晨星的時候,合江縣各地都傳遍了,好多人沒事還去縣衙看看有沒有貼告示。縣學裡的夫子及各地的秀才們還聯名請願詢問真相。

    盧晨星已經將計畫報上去了,也並不將這些謠言放在心上。他可沒這麼蠢,他上報的「真相」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林學政與錢家交好,便洩露試題給錢銳極其姻親趙世華,因此兩人都考中了。只是那王氏愚蠢,竟然想將試題偷盜出去倒賣,這才露了行跡。

    盧晨星得意地笑著,只要那王氏在供認狀上畫了押,他就直接上報刑部判他個滿門抄斬!

    「大人,看來趙家還有錢讓人傳播謠言,不如乾脆將趙家抄家好了!」黃師爺建議道。

    「抄家就不用了,不過看來趙家還有閒錢,這有了閒錢就生事,這可不好。」

    「公子英明,小的明白了。小人這就去辦!」黃師爺腆著臉奉承道,而後便屁顛屁顛地帶人去趙家抄家。

    可惜衙役們並不買他的賬,黃師爺帶著一群人到了趙家,卻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找到,憤怒之下,他讓人將趙家都給他砸了,也沒人動手。氣得黃師爺暗自發誓一定要將這些「吃裡爬外」的衙役都換掉……

    ……

    一個多月後,京城也刮了一股關於鄉試試題洩漏的謠言。

    楊彥已經去了邊關。但他走之前曾有交代,如果那個叫趙世華的舉人來了皇子府,讓管家好生招待著,能幫忙的地方一定要幫。於是,負責收集消息的密諜統領淩雲很快查明真相,明白了這個流言的意義所在。

    於是,三皇子留在京城的人脈立即行動起來,很快就將這股流言傳播得沸沸揚揚,幾乎與盧晨星的上疏及刑部的批文一起送到了禦案前……

    楊昊看到盧晨星的上疏已經是惱恨不已了,再看到刑部的批文,更是氣得火冒三丈!

    「傳刑部尚書速來見朕!」

    內侍立即去刑部傳召。

    刑部尚書是盧氏嫡系,名傑,字俊彥,是盧晨星的叔父。其實盧俊彥看了侄兒的密信,也覺得此事有些冒險,但難得一個打擊李氏的機會,放過了實在可惜。他想,只要侄兒那邊有了人犯的供詞,大不了到時候來個死無對證,就算皇上懷疑李家冤枉,迫於壓力也得貶謫幾個李氏一系的官員。

    可是,昨天聽說京裡已經有人在傳這件事情了,讓他心裡微微有些不安起來。這種事情悄無聲息地辦了也就是了,要是引起讀書人的關注,小事也可能弄成大事。若是真有其事還好,只會引起讀書人公憤,但這事明顯是他們栽贓的,要是被這些應考的舉子刨出真相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盧俊彥來到勤政殿,跪下請安:「臣刑部尚書盧俊彥參見皇上!」

    楊昊抬起頭來,二話不說,抓起禦案上的摺子就扔到了盧俊彥頭上。

    「你們盧家當朕是傻子不成!朕就這麼好糊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38 AM


第六十一章 安然巧計救父

    卻說在合江縣,趙家被抓後不久,就有人到顧家送信,可把顧家人嚇壞了。

    顧勝文趕緊出去打聽,但自錢大人離開合江縣以後,如今的縣衙已經跟以前不同了,他銀子花了不少,卻什麼都打聽不出來。趙家一家人在大牢裡也不讓人見,給多少銀子都不成。不過,牢頭收了銀子倒是悄悄跟他交了底,說這都是縣令大人和黃師爺的意思,裡面是由盧大人的護衛親自看守的。不過,只要盧大人沒有下令,他們這些舊人是不會虧待趙老爺的。

    顧勝文還是不放心,立即讓顧勝武去王家村探視顧宛娘和安齊安然兄妹兩個,順便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顧勝武乘著馬車跑了一天才到王家村,卻見前門後門都守著衙役。他悄悄跟附近的村民打聽,但沒有人知道趙家到底犯了什麼事。

    幸而傍晚的時候,他看到何氏帶著個丫頭出來摘菜,這才跟過去了解了情況,而後又跟著何氏悄悄進了趙家。鬧了半天,原來門口的衙役感念與姐夫從前的情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安然看到小舅舅趕來,心中也很是激動。

    趙家出了事,王家村附近的親戚肯定是最先知道的。可是王氏的娘家也好,何氏的娘家也好,甚至連趙雨荷這個出嫁的姑奶奶都沒有回來看一眼,好像生怕連累了自己似地,實在讓人心寒。反倒是家裡才買不久的幾個下人倒是衷心耿耿,對主人的敬重之心跟從前一樣。

    容氏看到顧家來人,聽到家裡的男人在牢裡的情況,忍不住又落了淚,兩個兒媳婦兒自己也紅著眼睛勸了她好一會兒才勸過來。

    安然趁此機會將自己關於趙家男丁被抓一事的猜測告訴了小舅舅,而後便不客氣地吩咐他協助小姑父傳流言。

    對於這樣的事情,顧勝武比魏清源在行,他立即點頭應下,又問還有什麼需要他做的沒有?

    安然想了想,搖搖頭,讓顧家明面上不要為趙家出頭,不然可能引來禍端。

    幾日後,顧勝武與魏清源一起摸黑來到趙家,將自己這段時間所作的事情回稟安然,而後便等著她下一步安排。

    安然哪裡還有下一步安排?她能想到這個辦法已經很不錯了。謝過小姑父和小舅舅,安然坦言她也沒有辦法了,只能請他們兩人多注意縣裡盧大人的動向,有消息立即來告訴她們就是。

    這時,縣裡的謠言已經滿天飛了,黃師爺怒氣衝衝帶著人到趙家,打著查找罪證的旗號,翻找趙家的錢物。

    因為之前聽了安然的話,家裡值錢的東西都埋地裡了,衙役們又出工不出力,黃師爺如何找得到?他心中惱恨,見櫃子裡有幾匹好布料都不放過,想要抱走。

    安然見了,故意帶著疑惑的聲音大聲道:「這布料是我賀伯父送的呢,這也是罪證嗎?這能證明我爹爹犯了什麼罪?原來我爹爹犯的罪就是收了親戚的禮啊!黃師爺你怎麼不早說,早知道過年我們什麼禮都不收了。對了,黃師爺你過年難道就沒收過禮嗎?」

    黃師爺惱恨地瞪著安然,見是個五六歲的丫頭,便嚇唬道:「小丫頭少開口,不然把你抓起來關到大牢裡。」

    安然心中冷笑,面上表情卻疑惑著道:「我朝律法不是規定,未成年的孩子可以不受家族連累獲刑嗎?黃師爺什麼時候把我朝律法都修改了?」

    黃師爺被安然噎了一下,惱恨道:「你個黃毛丫頭知道什麼律法?我們大人說的就是律法!」

    安然立即拍手大聲叫道:「在場的叔叔伯伯可都聽清楚了?黃師爺說,他家大人說的就是律法。我倒是要問問了,難道你家大人是皇上不成?皇上金口玉言可當律法,難道盧大人想要謀朝篡位當皇上?」

    這話可把黃師爺嚇壞了,也把其他人嚇了一跳。我的媽呀,就因為一句話,就能聯繫到謀朝篡位去?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別看趙舉人家這姑娘年紀小,那張嘴可是不得了啊,動不動就給你扣一頂大帽子。

    於是,所有人都盯著黃師爺看。

    黃師爺面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白,他恨恨地盯著安然,恨不得將她唇邊那抹輕蔑的冷笑撕碎。不過一個六歲的黃毛丫頭罷了,她居然敢栽贓他這麼一個天大的罪名。

    「來人,把這個小丫頭給我抓起來!」

    衙役們看著他沒有動。嚴格說來,師爺只是代縣令大人處理政務,是沒有權利直接吩咐衙役辦事的。更何況,黃師爺現在明顯就是惱羞成怒,毫無理由的抓人。這趙舉人好歹也是舉人,沒准什麼時候就翻身了,這得罪人的事情,他們能不做還是不做的好。

    安然冷笑道:「黃師爺,我勸你最好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麼向盧大人解釋剛才那句話,不然盧大人多半會把你交出去以脫罪的。你那一句話可把你家大人害慘了!你以為抓了我一個小孩子,你就沒事了?在場這麼多人都聽到了呢!」

    黃師爺怒不可竭,又下令:「給我砸,砸了趙家!」

    衙役們都奇怪地看著黃師爺,沒有動。

    安然又道:「黃師爺,我朝律法上哪一條寫了官差可以將疑犯家裡砸了的?你可不要知法犯法,反而連累辦事的公差。你取證就取證,找不到罪證就要把百姓家砸了,這可不像官差辦案,這是強盜進村呢!」

    「你,你,你等著!你們趙家這次完蛋了!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黃師爺將手中抱著的布匹用力扔了出去,帶著人就走了。

    外人都走了,趙家人卻慢慢圍過來,一臉激動地看著安然。

    安然安慰大家道:「奶奶,娘親,三嬸,你們不要怕,今天黃師爺來我們家不過是想順些錢財,這說明我和小姑父的計畫已經成功了。你們放心,過不了多久,盧大人就會把爺爺爹爹他們放回來了。」

    話雖這樣說,其實安然心裡也沒有底。她最擔心的是盧大人狗急跳牆,把他們全都殺了,來個先斬後奏。

    幸好盧晨星雖然是個無法無天的,卻絲毫沒將趙家這些女人孩子看在眼裡,而黃師爺回去也不敢提自己在趙家被個小丫頭用話拿捏住的丟臉事。

    安然想著那個狐假虎威的黃師爺,真是又蠢又笨,不知道盧大人上哪兒找來的,她怎麼覺得那黃師爺好像特別恨他們趙家呢?

    第二天顧勝武來的時候,安然就拜託小舅舅調查一下那個黃師爺到底是什麼來路,為何這樣恨他們趙家。

    就在黃師爺帶人來趙家的第三天,趙家門前又來了人。不過,來人沒有進門來,只在門口嚷嚷著要退婚。

    安然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是大堂姐的未婚夫許家來人,要退親的。這也不奇怪,家裡多年的姻親這個時候都要跟他們撇清關係呢!更何況那剛剛定親的許家。

    容氏打開門,將許家送的聘禮連同婚書都扔了出去,又請門口的衙役幫忙把孫女的婚書和八字取了回來。

    那許家看門口的衙役對趙家還頗為禮遇,不覺有些遲疑。縣裡不是都在傳趙舉人在鄉試上作弊,還買賣試題,趙家一家要完蛋了嗎?怎麼看起來不大像啊!

    可是事已至此,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許家取回了婚書和聘禮,也就和趙家斷絕了關係,放心地走了。

    安然擔心地看著堂姐安淑,怕她難過,卻不料安淑反而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面對祖母嬸娘的疑惑,她才輕聲道:「聽大哥說,那許家的少爺不是個好的,為人輕浮,是青樓的常客,家裡已經有好幾個通房了。」

    容氏一聽,立即就怒了:「什麼?你娘當初挑挑揀揀的,怎麼就選了這麼個人家?就看人家有錢是不是?她到底是找女婿還是賣女兒?要不是我親眼看著她生下你來,我都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你親娘?幸好現在退親了,要不然可不是要把你往火坑裡推?這個惹禍的蠢女人,當初就該一封休書休了她!」

    顧宛娘和何氏也暗自感歎,對安淑來說,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只不知道這一次他們趙家能不能平安渡過。

    緊接著,顧勝武又來了,雖然沒有大牢裡趙家男人的消息,但卻將黃師爺的事情打聽清楚了。原來,那位黃師爺就是之前向大堂姐提親被拒的那個秀才,曾經給人當過師爺的。因為他經常背著主家收受賄賂,被主家發現以後攆了回來。這次盧晨星上任沒有帶師爺,他打聽到有這麼個人曾經給人當過師爺的,便請了黃師爺。

    聽到這些,趙家人忍不住又是一陣感歎,不知道當初王氏都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是東西。

    之後,顧勝武幾天就來一趟趙家傳遞消息,可惜的是顧家住在縣城裡也沒打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不過,這個時候,沒有消息也可以算作是好消息了。

    ……

    皇宮裡,盧俊彥跪在地上,心下顫抖,知道這次的事情只怕惹惱皇上了。但他不能認啊,這麼大的罪認下來,盧氏一門怎麼擔當得起?

    「皇上容稟,那錢鵬陽與林之軒大人有姻親,就算不是賄賂也是私情……」

    盧俊彥還要說下去,楊昊很乾脆地說了兩個字,他自己就說不下去了。

    楊昊冷冷地說了兩個字:「證據!」

    盧俊彥頭冒冷汗,心裡真是後悔死了。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初侄兒走的時候不是跟他說得好好的,讓他拉攏那個趙世華的嗎?怎麼他不但沒拉攏,反而要把人家滿門抄斬?好吧,他也有錯,看到侄兒已經把事情辦成這樣了,又確實是一個打擊李氏一黨的機會,他和大殿下一商量,就激動了。他們以為只是個舉人,就算皇上曾經很讚賞過那個趙世華,也不過是個寒門舉子罷了,至於林之軒和錢鵬陽,為官多年,難道就真的那麼乾淨?總能找到證據的。他現在請求批復的也只是趙世華鄉試作弊一案,還沒到林之軒和錢鵬陽呢,皇上怎麼就這麼大反應?

    盧俊彥腦瓜子不斷地轉著,仔細篩選著哪些確有實事可以當作證據的。

    「經調查,錢鵬陽之子,去年瀘州鄉試舉子錢銳,在考試完畢之後第五日曾拜訪過林之軒大人,並送上了默下的試卷,而後便志得意滿地回合江縣了……」

    楊昊冷哼一聲道:「你不是說林之軒早就把試題給錢銳和趙世華看了嗎?那他又何須在考試後才把試卷默下了給林之軒看?他早早的寫好了讓林之軒給他修改了不是更好?」

    盧俊彥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他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

    「哼!那趙世華真要早就知道了試題,他至於經史部分錯那麼多嗎?他只要經史部分稍微好上一點,他就是當之無愧的解元!盧俊彥,直到現在你都還想著欺瞞哄騙朕,想要冤殺朕的棟樑之材是不是?朕告訴你,要是趙世華真的死了,朕就讓你盧氏一門為他陪葬!」

    楊昊怒了,倒不是他真的就那些在意喜歡一個尚未謀面的舉子,而是惱恨世家權大,妒賢嫉能,還妄想一手遮天,完全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在楊昊看來,這是盧氏對他帝王權威的挑釁,不可饒恕!

    「皇上,皇上饒命!皇上恕罪!是,是合江縣令偏聽偏信,斷案不明,臣為私情想要為他掩飾,臣罪該萬死!但盧氏一族對皇上忠心耿耿,請皇上開恩吶!」

    盧俊彥見皇上震怒,甚至連誅殺盧氏一門的話都出來了,如何不怕?想起太宗朝的竇氏一門被清洗打壓時,三天一道聖旨,一道比一道要命,最後竇氏一門真真是血流成河啊!據說竇氏直系子弟,就沒有一個活下來的。想當初,那無忌公子可是文官領袖,完善了科舉制,直到現在都在沿用。那時,各大世家就連皇室中諸多王孫公主都對無忌公子推崇不已,不還是在太宗皇帝一怒之下就誅殺乾淨了?直到現在也沒人清楚竇氏到底是為什麼惹怒了太宗皇帝。後人猜測,也不過是功高蓋主四個字罷了。

    而現在的盧氏雖然底蘊深厚,卻沒有太出色的人才,如果皇上真的要對盧氏動手,誰有辦法扭轉乾坤?

    盧俊彥怕了,只能認下罪來,只能捨棄侄兒,以保盧氏滿門。

    楊昊見他認錯,怒氣卻一點都沒消,不過想著後宮中的盧貴妃和大皇子,才演算法外開恩,隨後下旨:「刑部尚書盧俊彥,徇私枉法,迫害忠良,革去刑部尚書一職!合江縣令盧晨星,妒賢嫉能,屈打成招,栽贓陷害,不配為一縣之主,革職查辦!」

    第二天,楊昊又下了兩道聖旨,將刑部依附于盧俊彥的幾兩名侍郎以及盧氏家族在吏部和工部任職的兩名官員一道撤職。楊昊甚至連理由都懶得另找,直接說盧氏一族欺君罔上陷害忠良,有不臣之心,因此盧氏一族的子弟全都得革職查辦。

    盧俊彥回到盧府,可被族人埋怨壞了。好好的,竟然全都給撤職了不說,皇上還斥責盧氏「欺君罔上,有不臣之心」,這樣的罪名哪個家族擔待得起?

    ……

    卻說大隋的會試時間在三月,賀明朗元月底出發,一路走得不緊不慢的,也在二月下旬到了長安。三月十一,他剛剛從貢院考完第一場回來,就聽人說江陽那邊來人了,似乎有急事找他。

    賀明朗擔心是不是母親身體不適,趕緊將送信的人叫到書房詢問,誰知道竟然是義弟趙世華出事了。

    賀明朗看過安然寫的信,先讓報信小廝下去,自己皺眉思索著,這事他到底管還是不管。據叔父說,義弟那篇策論倒是頗得皇上看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可是現在,他居然得罪了盧氏一門,這往後到底怎樣還不好說啊!

    可要是不管,別人又會怎麼看他?當初他們義結金蘭可是對天盟過誓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雖說這話只是句套話,但當時他的確是想著今生與義弟在官場上守望相助的。再說這封信……

    賀明朗認得趙世華的字,這不是義弟寫的,但從裡面對事情的分析及對策來看,應該是義弟謀劃的。他已經被下到合江縣大牢裡,居然還能傳出這封信來,說明他在合江縣還是頗有些勢力,盧氏想要通過他牽連幾顆李氏的棋子,只怕也不容易。

    他們賀家不過是個二流世家,目前還沒有站隊,當然,這也跟三叔祖的職位有關,畢竟鴻臚寺也不是很要緊的衙門。他到底值不值得為了義弟得罪盧氏和大皇子呢?這步棋走出去,可就算靠到二皇子和皇后那邊去了。

    賀明朗立即找三叔祖商量,這位鴻臚寺卿賀老大人很快就下了決斷。二皇子是皇后養子,李氏家族又不比盧氏家族差多少,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投向李氏了。這件事,他們賀家管了!

    對策是早就有的,賀老大人借了賀明朗幾個人,賀明朗吩咐下去,只等會試一完,就讓著留言飛起來。

    或許是受此事的影響,賀明朗第二場考得不算好,但回府休息了一晚,知道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了,第三場他發揮很好,自信能上二甲。

    這邊會試剛剛完畢,等候放榜的時間裡,關於瀘州舉子趙世華買賣鄉試試題的流言就開始在京城裡傳播開來,並且很快就不受控制,似乎有人幫忙。

    隨後不久,就傳來盧氏一門幾名官員同被罷黜的消息。賀明朗知道這一場李氏勝利了,心才真正安定下來,又寫了信讓身邊的長隨趕緊送回去,親手交給趙世華。他估計等他這封信到的時候,義弟應該已經沒事了。

    四月殿試,賀明朗人品出眾,才學不凡,被欽點為探花。而後,皇帝親自接見了一甲的三名進士。第一次單獨覲見皇帝,賀明朗心情很激動,誰知皇帝竟然問道:「你有什麼想對朕說的嗎?」

    賀明朗怔了一下,背心不由得出了一通冷汗,怎麼也理解不了皇上的意思。不明白皇上到底想他說什麼。可是,皇上的話,不回答也不行。他略想了下,便中規中矩道:「臣謝皇上對臣才學的肯定。」

    楊昊笑了下,覺得這探花倒也還有些膽識,便直言道:「你能為蒙冤的結義兄弟暗中奔走,這很好,但有些手段以後還是不用的好。」

    賀明朗心中不禁咯噔一聲響,他萬萬想不到皇上居然如此惦記趙世華,心中既歡喜,又隱隱有些嫉妒。

    「皇上明察秋毫,臣感佩於心,此次兵行險招,也是迫不得已。臣以後定然將皇上的教誨銘記於心,再不敢弄這些小手段了。」

    楊昊輕輕嗯了一聲,又問:「這散播流言的主意是誰給你出的?」

    賀明朗遲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回道:「回皇上的話,這主意,是趙家侄兒信上所述。至於出自何人,臣想,或許是義弟的自救之策。」

    楊昊滿意地點點頭,說:「這主意劍走偏鋒,朕猜想也應該是他的主意。朕有意讓你去雲貴一代歷練,那裡頗多山地,你回去好好找你義弟問問,不是說那芸苔坡地山地都可種得?」

    「臣遵旨!臣代義弟謝過皇上厚愛!」

    賀明朗出宮以後,不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

    卻說錢家到達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元月中旬了。錢家在京城也有宅子,不過不大,只有三進,平日裡是本家一位堂叔住著。這位堂叔官拜正六品翰林院侍讀,雖然官職不高,但好處是經常得見天顏,偶爾也能說上一句兩句話。錢鵬陽一家不過在京中暫時,人也不多,便暫且與堂叔擠一擠了。

    文氏早已經與女兒錢敏說好,一到京城,沒休息幾天,就天天出去參加宴會。文氏相看了五六位姑娘,最後在女兒的牽線搭橋下,與李氏旁支一位嫡出的小姐訂下了婚約。

    對方見過錢銳,見他人品出眾,已經很是心儀,又知道他已經中了舉人,今科還要參加會試,更是滿意得不得了。

    雖說李氏一門根基深厚,但旁支的日子其實也不那麼好過。

    錢銳完全沒有自主權,而且,他也找不到理由拒絕。然姐兒已經定親了不是麼?

    雙方都滿意,而錢家又有些著急,六禮便走得比較快,婚期也定在了四月,到時候不管錢銳能不能中進士,先成了親再說。

    錢鵬陽之前只是個七品縣令,回京以後到吏部報到,等著安排。他原本就是李氏門生,如今又與李家做了姻親,儘管是旁支的,到底也姓李不是?便帶著拜帖去求見吏部侍郎李正謙李大人。

    李正謙當年曾主持過會試,錢鵬陽就是那一屆的進士,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以李氏門生自居。李正謙對錢鵬陽這幾年的政績頗為滿意,雙方相談甚歡。三日後,錢鵬陽的任命便下來了,竟然是正四品湖州知府。

    第二天早朝後,皇帝又親自召見了他,說明將他派到湖州的用意。湖州可是江南繁華之地,又是魚米之鄉,楊昊明言,派他過去就是想要他好好發展農業的,特別是那再生稻,要他大力推廣。

    錢鵬陽很快就領旨上任去了,文氏留下操辦兒子和女兒錢馨的婚事。

    錢銳心情不好,會試發揮也就一般,剛剛出了貢院考場,第二天就聽到關於趙世華的流言,可把他急壞了。他四處探尋,很快明白這流言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並且很快找到了賀明朗問明情況,隨後也加入其中賣力地傳播。

    隨後不久,盧氏被罷黜的消息傳來,錢銳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然而,想起明鏡大師所說,然姐兒婚事會有波折,他又忍不住憂心。

    會試成績下來,錢銳考中了三甲第二名,賜同進士出身。雖然不算很好,但能考中其實也不錯了。然而,就在文氏緊鑼密鼓為他籌備婚事的時候,他又背著家裡人偷偷去了吏部,主動請旨要去邊關。

    李正謙正愁李家沒有兵權,聽說錢銳文武雙全,又親自考校了一番,便欣然應允,很快發下任命書,只等他成婚後就出發去西北。

    錢銳拿到任命書,才不管還有幾日成親,帶著一個長隨留下一封信就上任去了。

    是的,他很無恥的逃婚了。

    ……

    時間一天天過去,距離趙家男丁被抓已經兩個多月了。

    這天上午,一家子女人孩子下人跟往常一樣坐在大門後面的廊子裡,繡花的繡花,擇菜的擇菜,看書的看書。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哄鬧聲,隨即便有人拍著大門道:「老太太,好消息,好消息!趙老爺被放出來了!」

    一群女人趕緊打開大門,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

    「在哪兒?我家老頭子在哪兒?」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老爺,老爺……」

    可是,到了外面,卻並沒有看到趙世華,也沒有看到趙家其他男人。只見外面只有一匹馬栓在一棵核桃樹上,幾名衙役圍城一圈兒,裡面似乎有人在激動地說著什麼。看到趙家人出來,衙役們立即散開來,將中間那名剛剛趕到的衙役露出來。

    「剛才誰說我兒回來了?」容氏著急地問道。

    那名衙役看到趙家人全都緊張地看著他,趕緊撿要緊地說道:「昨天傍晚欽差到了縣裡,盧大人被革職了,趙老爺一家都放了出來。小的受趙老爺所托,連夜騎馬趕來報信的。」

    趙家一眾女人孩子下人聽到這裡,都放下心來,一個個都不禁喜極而泣,就是安然也忍不住欣喜地落淚了。

    「謝天謝地!」

    「菩薩保佑!」

    「嗚嗚嗚,孩子他爹總算沒事了……」

    附近聽到消息的鄉親們也都趕了來,聽說趙家已經沒事了,是盧大人陷害趙老爺,如今已經被皇上革職了,大家都很高興,不禁奔相走告。

    「這位叔叔,不知道我爹爹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是啊,孩子他爹什麼時候回來?他們在牢裡沒吃苦吧?」

    那名報信的衙役趕緊回道:「趙老爺倒是沒什麼,他有功名在身,也沒有受刑,只是府上的大太太受了刑,似乎傷得很重,昨晚已經請了大夫。趙老爺說了,他今天一大早就出發,估計晚上就該到了。」

    聽到這裡,容氏顧宛娘何氏安齊安然都放了心,只有安淑安柔著急得很,恨不得立即飛到縣城去看看情況。

    容氏請衙役們到家裡喝口水休息一下,又讓兩個兒媳帶著下人趕緊去做飯。

    烏雲密佈兩個多月的趙家總算又喜慶起來,時不時地還能聽到清脆的笑聲。

    沒多大會兒,村裡的人都趕來道喜,很多鄉親甚至都忍不住紅了眼睛。安然看著這些淳樸的鄉親,忍不住想起一句話來。真的是遠親不如近鄰啊!

    所以,那近親卻不如鄰里的人就更可恨了。

    半個時辰以後,王氏娘家就來了。容氏還在氣頭上,讓下人將王氏娘家的人都趕了出去,還揚言道要休了王氏這個差點害得趙家家破人亡的喪門星,可把王氏的爹娘哥哥們嚇得不行,不由在外面哭鬧不已。卻被鄉親們指指點點,說長道短。

    王氏娘家人見了,也不好意思,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一個時辰以後,何氏的娘家也來人了,腆著臉說前些日子家裡有人病了,又看到趙家被衙役圍了,進不來,所以才沒上門來。何氏紅著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容氏冷哼一聲,看在三兒媳婦的面上,收下對方的禮,卻冷冷地幾句話就打發了他們。

    何氏娘家人見趙家已經收了禮,知道這事就算揭過去了,也明白人家此刻心裡正不舒坦呢,便趕緊告辭回去了,打算等過些時候再來聯絡感情。

    兩個時辰以後,大姑姑趙雨荷就帶著小女兒風風火火地趕來了,遠遠地就聽到她高聲喊著:「娘啊,聽說我爹和兄弟回來了?哎喲我的娘唉,可把我擔心死了……」

    「方嬸,關門!不許放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進來!我就當沒生過這個東西!」容氏大罵道。

    容氏想著這兩個多月來她擔驚受怕,就沒有哪天不流淚的,不過是避著兩個兒媳婦兒三個孫女罷了。可自己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大女兒,兩家住的那麼近,就沒有回家來看過一次。而在出事前,那厚臉皮的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哪天過來不帶些吃的穿的用的東西回去?哦,娘家出事了,她就躲得遠遠的了。叫人如何不恨?

    相比之下,小女兒嫁得遠,雖然也沒有來,可小女婿這段日子可沒少為他們趙家跑前跑後。還有顧家,人家現在住縣城裡,那麼遠,還三天兩頭過來,不是送消息就是送東西,這才是親人吶!

    趙雨荷見大門關上了,又聽到娘在裡面罵她,立即坐到門口喊冤。

    「娘啊,我可想死你了!都是你那個殺千刀的姑爺,他不讓我回來啊!娘啊,聽說我爹和哥哥兄弟都沒事了?你好歹讓我見他們一眼好安心啊!」

    容氏坐在門裡守著,不許人給她開門,也不理會她。

    趙雨荷又繼續哭叫道:「娘啊,你可是我的親娘啊!你怎麼能不讓你女兒進門啊?娘啊,女兒是真想你啊!我知道你怪我之前沒來看你,可那不是你女婿不讓我來嘛?這女婿還是你給我挑的,他現在這樣,怎麼能怪女兒啊?」

    容氏一聽,不由氣得不行。誰不是道張駿山是個老實人?誰不知道張家是她做主?整天把個男人使喚得團團轉的,她今天居然還把忘恩負義不管爹娘死活的罪名推到男人身上去……

    「你給我滾!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也別回來了!我沒你這樣的女兒!」容氏氣得很,她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沒良心沒臉皮的東西?

    「娘啊,你怎麼能這樣說你女兒?我就是嫁了人,那也是你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啊!娘你怎麼能這樣狠心啊!娘啊,今天你不讓我們娘兒倆進來,我們就在門外跪一晚上!」

    趙雨荷是個沒臉沒皮的,不管容氏怎麼罵,她就一點不覺得虧心,就那麼坐在大門外的地上,不住地哭叫喊冤,任由鄉親們指指點點也全部放在心上。

    安然感歎,果然是無恥者無敵啊!

    容氏無奈,想著才四歲的外孫女,到底不忍心,只能開門放她進來……

    傍晚的時候,趙世華終於帶著趙茂生和趙世福回來了,而趙世榮一家都留在縣城照顧王氏。

    「老頭子,你沒事吧?老大,老二,他們沒打你吧?」容氏拉著老頭子從頭摸到腳,又拉著兩個兒子看了好幾遍,見他們只不過比之前瘦了一圈,其他都還好,便真正放下心來。

    「趕緊進去洗個澡,把那黴運都洗掉!熱水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容氏又追他們回房洗浴換衣服。其實昨晚一家人都已經洗過了,一個個可都是洗了好幾遍才把身上洗乾淨。

    趙世華見過母親,連顧宛娘和安齊都顧不得,眼睛一掃找到安然就大步走過去,激動地一把將她抱起來,親了親她的額頭,紅著眼睛道:「爹爹的小寶貝,這次可多虧了你了。」

    「爹爹,安然好想你。」安然摟著爹爹的脖子,甜甜地笑著。為了爹爹,什麼都是值得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43 AM

第六十二章 獲釋歸來,爹爹趕考

    這邊趙家人剛剛進屋洗浴換衣服,就聽到有人傳話道:「魏姑爺帶著姑奶奶回來了!」

    原來,趙雲杏又懷孕了,魏清源怕她擔心娘家的情況,便一直瞞著她,只說二舅兄要帶他出去見世面,這才三天兩頭在外面跑。魏母劉氏得了兒子叮囑,平日裡也沒讓趙雲杏出門,但如今趙雲杏懷孕也有四個月了,魏清源覺得一直瞞著妻子也不對,便告訴她實情,一大早就帶著她出門回娘家來看看。誰知如此趕巧,趙家的男人剛剛被放回來,他們就到了。

    見到爹娘兄長都沒事,趙雲杏也放心了,如今她又有了孩子,心裡又甜蜜又滿足,看起來竟比出嫁前更加嬌美。

    趙雨荷見妹妹回來就得到一家人的熱情接待,而自己回來還被娘關在門外,若不是她臉皮厚,門都進不來。又想著自己嫁了個又窮又老實不中用的男人,妹妹卻嫁了個年輕的秀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舉人家的太太,心中更是不平衡,說話就有些酸溜溜的。

    「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有的人就是命好。這嫁得好就是不同,先到的就關在門外,後來的反而當菩薩供著,難怪人家說,爹娘的心都是偏的!老大就是吃苦受累的命,小的就享福了……」

    容氏當即怒道:「不想留下吃飯就給我滾回去!你還好意思說你妹妹?你老子兄弟出事,是你妹夫三天兩頭跑前跑後著忙活,這才把他們救了出來,你們兩口子回來看過一眼沒有?好啊,家裡出了事你就躲得遠遠地,如今沒事了,有便宜占了,你跑得比誰都快!你還有臉抱怨爹娘不公?你要滾就滾,老娘就當沒生過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趙雨荷原本以為妹妹一家也沒有人過來,卻想不到妹夫居然來了很多次,還是妹夫把爹和兄弟們救出來的。她漲紅著臉,也不敢回嘴,但是要她回去,她可不幹。眼看今晚有好吃的,就是被娘罵掉一層皮,她也要留下吃飽了才走。

    不過,趙雨荷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甘的。要是當初爹娘也給她找個能幹的女婿,她至於這樣嘛?想到這裡,她不服地撇撇嘴,不過沒敢發出聲。

    容氏見了,怒道:「怎麼,你還不服氣?還有話說?」

    趙雨荷立即腆著臉笑道:「哪兒能呢?娘罵得對,是女兒不好。女兒一定改,一定改,以後女兒會經常帶孩子回來看望您二老的。」

    以後經常回來?還不是回來蹭吃蹭喝的?對大女兒的厚臉皮,容氏徹底沒轍了。好在今天老伴兒子都回來了,容氏心裡高興,也就沒再跟她計較。畢竟是自己的女兒,這些年也確實吃了很多苦,做娘的哪兒能不心疼啊,所以才有趙雨荷經常回娘家帶東西回去。

    因為早有準備,今晚的晚飯很豐盛。趙世華感激魏清源為自己一家跑前跑後,拉著他敬了好幾杯酒。

    魏清源樂呵呵地搖頭道:「說起來,我也沒做什麼,不過跑跑腿罷了。這次你們能回來,還得感謝然姐兒。這丫頭……」想起安然,魏清源不禁嘖嘖稱讚道,「這丫頭要是個兒子,保准是個封侯拜相的料!」

    趙世華看著另一桌的女兒,但笑不語。他的然姐兒可是仙子下凡呢,自然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趙雨荷聽了妹夫的話,不由得詫異地看著安然道:「然姐兒做什麼了?」

    容氏知道大女兒嘴上沒個把門的,才不會將安然做的那些事情告訴她。顧宛娘和何氏也一樣,而趙雲杏是根本不知道,安淑安柔姐妹兩個還擔心自己娘親呢,哪有心思說話?因而,一桌子女人都不理她。

    趙雨荷自覺沒趣,也就不問了,抓緊時間吃肉,還將盤子裡半隻醬鴨用帕子抱起來,說要拿回去給幾個孩子打打牙祭。

    席上的女人們想著她的日子確實不太好過,也懶得說她。結果她回去的時候,容氏還給了她一塊三斤多的五花肉,只把她樂得合不攏嘴,不斷口地叫著「娘哎,我的親娘哎,你對女兒可真好……」

    臨睡前,趙世華抱著安然好一陣心肝寶貝的親熱,怎麼都捨不得放開懷中的小寶貝,那剛剛冒出頭的鬍渣子紮得安然癢癢的,樂得她咯咯直笑。

    「然姐兒,爹爹的小心肝,幸虧有你……」

    安然給爹爹膩得不行,趕緊趕他回房睡覺:「爹爹,你就不想娘親嗎?你不知道這兩個多月來,娘親天天晚上想著你都哭,哭累了才睡。爹爹你還是快去好好哄哄娘親吧!」

    趙世華哭笑不得,捏捏她粉嫩的小臉,看她睡下,又給她掖好被子,在她額頭上親親,這才回房睡覺。

    在大牢裡擔驚受怕關了兩個多月,媳婦兒當然還是很想的。

    第二天,安淑和安柔就坐著馬車去了縣城看望父母兄嫂。魏清源兩口子也回去了,家裡孩子還小,趙雲杏也不放心。

    整整一天,一直都有人得到消息上門來恭賀,趙世華不冷不熱地招呼著,既不熱情,也不得罪。這些人什麼心思,他心裡有數。倒是一個村的鄉親們,這兩個月裡很為趙家擔心,不但幫他們跑腿,還主動幫他們經管著地裡的莊稼。趙世華回來以後,就讓人去採買了不少布匹白麵和豬肉,一家分一些。

    傍晚,顧家兄弟也帶著一家子來了。這次事情多虧了顧家幫忙,所謂患難見真情便是如此,自然受到趙家的熱情款待。

    何氏看著爹娘這樣熱情,想著這兩個月來顧家對趙家的情義,再想起自己娘家的勢利涼薄,心中如何不感歎。

    這次,顧少霖顧庭芳和顧少雲都來了,安然拿出爹爹昨天給自己買回來的零嘴招待他們,又讓哥哥陪著表哥去書房看書寫字。顧少霖本來是想著拉安然一起過去的,可是他一個人搶不過弟弟妹妹兩個人,只能帶著幾分失望跟安齊走了。

    晚上,顧庭芳跟安然一起睡,顧少霖和安齊一起睡,幾個熟悉的小夥伴說了好久的話。

    月底,賀明朗的信到了。

    趙世華看過信,對這位義兄也是萬分感激。畢竟,在京城,又是面對盧氏和大皇子,這裡面的風險可不是一點半點。感動之餘,他便對安然道:「等你以後到了賀家,要好好孝順賀伯父賀伯母,知道嗎?」

    安然暗自翻了個白眼。她才六歲呢,爹爹居然就跟她說這個。

    「然姐兒,你還怪爹爹呢?」趙世華見女兒神情不太對,後知後覺地問道。

    安然低著頭,想了想才認真地說道:「爹爹,等我長大了,如果覺得那個賀二哥不好,我是不會嫁他的。」

    趙世華詫異地看著女兒,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小臉歎道:「然姐兒,你到底幾歲?這話以後可別說了,這可不是姑娘家該說的話。」

    安然不高興地嘟著嘴瞪了爹爹一眼道:「是誰起頭的?」

    趙世華訕訕地笑笑道:「好吧,都是爹爹不好。早知道就等你長大了再操心,現在爹爹還真是有些後悔了。可是,然姐兒,你要知道,定親可不是小事,要解除婚約更不是小事。以後這種話要慎重。」

    安然不耐煩地嚷道:「知道了知道了,也就是跟爹爹我才說的。娘面前我都沒說過。」其實心裡雖然理解爹爹,但到底還是有些怨他的。

    五月初,趙世榮帶著一家人回了王家村。

    王氏之前受了刑,被打斷了腿,又拖得太久,後來雖然請了大夫,但情況並不太好。安然看到她現在還打著夾板,根本不能下地,是趙世榮和安南用木板將她抬進去的。

    據說,那許家看趙世華被無罪釋放,便又腆著臉去趙家,想要重提婚事,卻被安南帶人打了出去。

    現在,安淑的婚事再一次成了趙家的首要大事。

    雖然安淑被人退過婚,卻沒有人怪她,只怪許家不仗義。因為趙世華這個叔父,上門提親的人很多,這一次容氏親自把關,但選來選去,卻還是覺得上次王氏落選的那個秀才之子最合適。

    那家也姓王,王秀才名熙,字興起。那孩子名越,字陌阡,今年十八歲。

    這家世麼差不多,書香門第,家風也好,兩個孩子年紀也般配。而且容氏親自見過人,那孩子看起來頗為穩重實誠,是個有擔當的。要說不足,那就是人才上稍微差了一點。個頭不算很高,皮膚有些黑,五官也不算很俊,不過給人感覺很壯實,據說是因為經常下地的緣故。但容氏覺得選男人還是要選實在的,那相貌好看有什麼用?

    趙世華也親自考校過這孩子的學問,覺得比安南也差不了多少,明年應該是很有希望考秀才的,也贊同與王秀才家結親。

    安然很不喜歡這種長輩決定一切的包辦婚姻,於是悄悄拉著堂姐去看那個王陌阡到底長啥樣。

    當時,王陌阡剛從趙世華書房出來,由一個小廝領著出去,安然遠遠地看到了,立即拉著安淑姐姐過去,兩人在廊道中相遇了。

    王陌阡轉過廊道忽然看到前面有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當時就不禁呆怔了,但隨即又紅著臉低下頭去,結結巴巴地說:「抱歉,在下唐突姑娘了,姑娘先請。」說著,他就低著頭站到一旁把路讓開來。

    王陌阡心裡不禁咚咚直跳,今年十八了,家裡也相過幾門親事,村子裡也有好多姑娘想嫁給他,但他一直沒什麼感覺,可是看到安淑,他卻覺得好似看到了仙女似地。他長這麼大,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

    安然見了,暗自好笑,忙拉著安淑姐姐轉身回去。

    等走遠了,沒有人了,安然小聲問安淑:「大姐姐,你看怎麼樣?」

    現在家裡也沒人拿安然完全當小孩子看,所以安淑雖然害羞,但想了想,還是說道:「相貌什麼的,都不要緊,只要人品好就……」

    安然懂了,暗自稱讚大姐姐是個聰明的。可不是麼?男人還是實在些的好,那相貌什麼的都是浮雲。長得好看的男人可不安全,就算他沒有花花腸子不去找別人,也難保別的女人不找他呀!當然,也不是說相貌平平的男人就不會花心,相貌好的一定出軌,主要還是看人品。

    幾方都滿意,於是,安淑的婚事再一次訂了下來,婚期就在八月。因為之前準備嫁到許家,安淑的嫁妝也準備得差不多了,而且還很厚,趙世華拜託顧家借了幾輛馬車,找個時間拉回了老宅。鄉親們看到了,都不禁嘖嘖稱讚。

    ……

    六月初,趙世華再次收到賀明朗的信,一來是報喜,他中了一甲探花;二來是求教,他被皇上外放到西城縣,向趙世華詳細詢問芸苔的種植和榨油情況。

    趙世華聽說義兄被點了探花,很為他高興,將自己之前整理的芸苔的種植和榨油等等資料抄了一份給他。

    安然好奇地問道:「爹爹,西城在哪兒啊?」

    「很遠。」趙世華忙著抄寫資料呢,隨口答了一句。

    安然不高興了,爹爹竟然因為那個賀伯父敷衍她。「很遠是多遠?」

    「就是……距離我們這裡只怕有三千多裡路呢!益州你知道嗎?」趙世華知道這個女兒不問清楚是不會甘休的,只好停下來給她解釋。

    安然搖搖頭,這個地名倒是很熟悉,只是不知道在哪兒。

    趙世華無奈,只好找了一副地圖出來,指給她看:「喏,就在這兒。以前是屬於哀牢的……」

    安然聽到哀牢兩個字,就知道那西城大概的方位了。瑞麗,德宏,玉都啊,前世她還跟哥哥去旅遊過呢,那可是雲南的西南,都接近緬甸了,可真夠遠的。

    「爹爹,賀伯父要芸苔的種植資料想做什麼?他想在西城種芸苔嗎?」

    趙世華點點頭道:「應該是這樣吧!」

    安然想了想道:「那個地方少數民族……哦,就是夷人,夷人很多,最重要的是處理好民族關係吧?要致富的話,其實種芸苔並不好。」反正爹爹是知道自己底細的,自從前次家裡出事,她不得不站出來主事,把自己也暴露得差不多了。現在安然也不必再在爹爹面前藏拙,便有什麼說什麼了,反正爹爹會保護她的。

    「哦?你真知道這個地方?」趙世華一聽,也認真起來。「那你說說看,那地方種什麼才好?」

    安然回憶著西城的地理位置,認真地建議道:「西城氣候炎熱。水田裡水稻一年應該可以種三季,爹爹你讓賀伯父試試看。另外,旱地可以種甘蔗,熬製成蔗糖運到大城市裡販賣。另外,那裡應該還有些只能生長在熱帶的特殊水果,如果能運出來賣,應該也是一筆不錯的生意,當地的百姓也可以有不錯的收入。」

    說道生意,安然忽然想起顧家,便提議道:「爹爹,要不你讓舅舅去那裡看看,算算成本,看能不能做那裡的生意。有賀伯父在那裡當官,舅舅去了也不怕被人欺負;對賀伯父來說,發展商業有利於繁榮經濟,使百姓富裕起來……」

    趙世華點點頭,便將安然的建議也寫上去,又讓人去找顧勝文顧勝武兄弟,看他們有沒有興趣去那麼遠的地方做生意。

    三日後,賀明朗的親隨拿著回信回去覆命的時候,就帶著顧勝武一起出發了。

    其實顧勝文不是很贊成去那麼遠的地方做生意,不僅是路途遙遠,而是邊境夷人很多,總是有些不安全的。可顧勝武不這麼看,他聽了趙世華的話,不親自去看看如何甘心?事實上,早在漢代,張騫通西域,就到過那一帶,西城也是西南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相比之下,還是很繁華的,商路應該也不難走。

    事實上安然很想建議他冬天再去。現在去西城,那還不熱死人了?不過她後來一想,小舅舅如果真的想去西城做生意,就得真正瞭解西城,而炎熱就是西城的一大特色。

    ……

    六月中旬,趙世華收到了錢鵬陽的信,看完之後,卻只餘下一聲歎息。

    他想不到錢銳居然逃婚了!雖然錢鵬陽寫這封信並沒有指責的意思,但想來人家心裡也不是沒有怨懟的。只能說造化弄人吧!誰讓那小子早生了十年?哪怕他就是晚生五年也好啊!算了,雖然那小子逃婚了,但媳婦兒已經被他兄弟代為娶回來了,自己的然姐兒也定了婚事。兩個孩子有緣無分吧!只是那李家的姑娘可憐了些。

    錢鵬陽到了湖州做知府,這次派人給趙家送信,同時也帶來不少禮物。當然,也有給自己女兒女婿的信。

    安南還在縣學讀書,錢穎在家服侍婆母王氏。

    收到父親的信,知道父親已經升任知府,錢穎自然高興。娘家越有實力,自己在婆家腰杆也越挺得直。

    只是沒想到她整理父親送來的禮物時,居然在裡面發現一封厚厚的信,竟然是二弟強尼讓轉給然姐兒的。

    錢穎並不知道錢銳和安然的事情,但強尼喜歡然姐兒卻是整個錢府都知道的事情。她暗自覺得好笑,又感歎弟弟只怕還不知道然姐兒已經訂了婚事,也沒有多想,就將這封信轉給了安然。

    安然打開信,才發現裡面居然是兩封信,一封是強尼寫的,一封竟然是錢銳寫給她的。

    原來,錢銳離開京城去西北赴任前,曾拜託強尼在以後家裡給趙家的三姐送禮時偷偷把信藏進去好轉給安然。強尼雖然不高興之前大哥跟自己搶然姐兒,也不知道然姐兒已經定親了,但看到哥哥已經娶了嫂嫂,他也就放心了,非常大度地答應幫他轉交。到家裡真的要給三姐送信的時候,他想起大哥的囑託,便也將就大哥的辦法,自己也寫了一封信放進去。

    強尼囉囉嗦嗦說了很多,有他回京城路上的見聞,有京城的見聞,還有京城的謠言,以及大哥逃婚他幫著把嫂子娶回來的事,最後還寫了他們去湖州上任遇到的事情等等,足足寫了十多頁。

    錢銳的就寫得很簡單了,只說在京城聽到謠言,心裡很擔心趙家一家,很擔心她,後來知道盧氏被罷黜,這才放心了些。又說他已經請旨去西北邊關戍守,卻絲毫不提自己已經定親最後逃婚的事情。

    安然心裡其實是有些感動的,可是自己已經被爹爹訂出去了,她又能怎麼辦呢?唉!

    ……

    八月,大堂姐安淑嫁到了王家。王家雖然家境一般,但怎麼都比以前的趙家強,那王陌阡對堂姐也好,安淑回門的時候,一看就知道她過得很幸福。

    十月,小姑姑趙雲杏終於生了一個兒子,因五行缺木,取名魏森。魏清源和劉氏都非常高興,魏家終於有後了。趙雲杏自己也放心了,雖然第一胎生了女兒丈夫和婆婆都沒說什麼,但她自己心裡過意不去。現在好了,生了兒子,她才覺得自己對得起丈夫婆婆對自己的好。

    森哥兒滿月那天,趙家除了王氏走路不方便(跛了)沒有去,其他都去喝了滿月酒。如今,魏秀芹比以前開朗多了,與安然很合得來;秀雅也會說話能走路了,只是對剛剛出生的小弟弟好奇得很,總想著伸手去撓一下,一刻都離不得人……

    ……

    時間一天天一月月過去,一轉眼,兩年就過去了。魏清源已經考中了舉人,而趙安南和王陌阡也考中了秀才。

    等過了年,趙世華就要準備去京城趕考了。可惜的是,魏清源不打算同去。他說自己不適合做官,還是在家裡守著妻子孩子,自由自在的好。反正現在是舉人了,來投田的也不少,家裡的收入也有了保證,能養活一家妻兒老小他就滿意了,不願意離開老母妻子和孩子。

    今年小姑姑又生了一個女兒。安然看小姑姑基本上是一年一個,心裡總想歎氣。又不是豬,難道就一直生一直生?

    大堂哥趙安南和大嫂錢穎已經圓房,只是目前還沒有好消息傳來。倒是大堂姐安淑已經生了一個兒子了,誰都說她是個有福氣的。

    兩年來,趙世華和賀明朗錢鵬陽都經常通信。錢鵬陽在湖州種再生稻很成功,年年都得皇上褒獎,估計再幹一任就可能調回京城去。

    而賀明朗在西城利用自己圓滑的手段調節各民族糾紛,維護地方穩定,又成功摸索出三季稻的種植法,不但解決了當地百姓的溫飽,還有餘糧賣給商人。據說,西城的稻米非常香,價格也比其他稻米高一些,但在當地,卻並不值錢。因此,這是一樁很好的買賣。

    另外,旱地甘蔗的種植也發展得很快,顧家在當地投資了一家熬糖的作坊,將熬制好的蔗糖運回內地銷售。同時也將當地的水果運出來,倒是一條極好的商路。有安然設計的雙層隔熱箱,讓西城的熱帶水果運出來的損傷率減少了很多。當然,顧家賺了錢,也少不了趙家的一份。

    現在已經有很多商人看到利益,紛紛湧入西城,使得西城的經濟越發繁榮起來,賀明朗這個縣令的政績也是一年比一年好。

    每次從西城回來,小舅舅都會到趙家來一趟,給安然帶來那邊的特產。只可惜合江離西城太遠,那些水果在路上就腐爛了,安然一次都沒吃上。後來,安然就給小舅舅想了個辦法,讓他把那些水果的果肉放上蔗糖做成果醬,只要注意最初的消毒和後期的密封,保存期就長得多了。顧家把這些果醬送到江南銷售,很得女人們的喜愛,賺了不少銀子。

    小舅舅每次說起西城的事情,總是眉飛色舞的,讓聽的人也沉浸在其中,感受著他的歡樂。可是,小舅舅總是不肯成親,可把外祖父和外祖母急壞了。

    顧宛娘也勸他該成家了,他卻總是說沒有找到合適的人。言下之意是不想要那種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他竟然是想自己找一個合心意的。安然知道,小舅舅一定是在西城受了那些少數民族的影響。她想,要是小舅舅以後給她帶一個夷族小舅媽回來,她也不會感到奇怪。

    顧勝武很喜歡跟安然談論西城的事情,因為安然總能給他啟發,給他無數好點子。而且,無論他說的那些夷人的風俗有多麼奇怪,安然都能夠理解。不知不覺中,甥舅兩人居然有些忘年交的架勢了。

    說著說著,安然無意中就說起西城再往南的地方,出產一種玉石,與現有的玉石不同,硬度更大,顏色更亮麗,綠得純粹通透的祖母綠,紅得像火焰的紅翡,黃得純淨的雞油黃,還有紫色的紫眼睛,純淨的白翡,還有什麼福祿壽三彩、藍花冰什麼的……

    安然說,那些漂亮的玉石都藏在一塊塊石頭裡面,外面可能什麼都看不出來,也可能會有些蟒帶松花。傳說那裡是當年女媧補天煉五彩石的地方,那些玉石,都是女媧補天沒有用的廢料……

    顧勝武聽得激動得很,安然忽然有些不安了,忙告誡他西城往南有大片的雨林,裡面蛇蟲很多,叫他千萬不要去。顧勝武點頭答應著,說自己只是好奇而已,讓她不要擔心。

    年底的時候,何氏又懷孕了。安然想,或許三嬸就是那種比較難受孕的人吧。其實她覺得這樣更好些,像小姑姑那樣一年一個,也太傷身子了吧?只可惜她年紀太小,也不好教小姑姑避孕。現在人家都講究多子多孫呢!

    今年這個年過得很熱鬧,一家子人都在,又有幾個小孩子鬧騰,極具喜氣。只是安然看著爺爺奶奶身體卻越來越差了。也是,一直勞作慣了的人,忽然成了老太爺老太太,什麼活兒都不讓他們沾手,吃得也比以前好,兩年下來,二老都長胖了不少。人家都說福氣,安然卻擔心他們得三高。

    過了大年,趙世華就帶著小廝望秋出發去京城長安趕考了。

    ……

    不知為何,自從爹爹走後,安然心裡總有些不安。二月初九那天晚上,安然做了一個噩夢,夢到爹爹滿頭是血的回來了,說是走了太久,捨不得她,所以回來看看她。安然夢醒之後嚇得不行,第二天就去了附近最近的一座寺院上香,為爹爹祈福。

    顧宛娘和容氏都很奇怪,但不管她們怎麼問,她都沒說實話。她知道古人迷信,要是知道她做了這樣一個噩夢,不知道多擔心呢!

    三月十二日那天,趙家忽然來了一名衙役,說是要見趙家主事之人,有關於趙舉人的事情告知。於是,門房將他帶去大廳,又讓人通知老太爺和老太太。

    現在會試還沒開始,趙家二老都想不到兒子有什麼事情需要現在送回來的,卻不料那衙役一臉沉痛哀憫地看著趙家二老道:「還請二位老人家節哀。二月初十,金州鎮坪縣接到報案,在一條山路上發現二十多具被強盜劫殺的屍體,他們在其中一具屍身上發現了趙舉人的身份文書,所以派人快馬到合江縣報信,請儘快趕往鎮坪縣認屍……」

    「不!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夢,對!我在做夢,我要趕快醒過來,這夢太可怕了……」

    送信的衙役還沒說完,容氏已經崩潰了。趙茂生也緊緊抓著椅子上雕刻的獸頭,一聲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那衙役,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消息,一時間站不起來,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顧宛娘聽說丈夫派人送信回來,笑呵呵地趕來了。

    「爹,娘,相公派人送信回來了?」走進廳裡,顧宛娘才發現爹娘臉色不對,她心中一沉,忙跑過去扶著容氏道,「爹,娘,你們怎麼了?」

    這時,那名衙役輕歎一聲,轉而又沉痛地看著顧宛娘道:「這位是趙太太吧?還請趙太太節哀。我們縣衙周大人收到來自金州鎮坪縣發來的消息,說二月初十那天在一條山路上發現二十多具屍體,其中一人身上有趙舉人的身份文書。現在,屍體暫時收斂在鎮坪縣衙,還請趙家儘快派人趕去認屍……」

    「不,不可能的!一定不是我夫君!他不會死的!他怎麼會死呢?一定不是他!死的一定不是他……」顧宛娘忽地站起身來,沖著那衙役厲聲吼叫著,卻忽然聲音一頓,雙眼一閉,身體就軟倒在地。

    寄秋見了,忙過去將顧宛娘扶起來,同時高聲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

    安然得到消息的時候,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聲炸開來,炸成一片混沌,讓她無法思考。她的心彷彿被人狠狠攥住,揪得緊緊的,咽部好似被什麼堵住了,一口濁氣憋在胸口怎麼都出不來,難受得很。

    他們在說什麼?爹爹怎麼會出事?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雖然她一再搖頭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但想起初九那天晚上做的那個噩夢,心裡一直不安。她其實知道,人家沒有確切的證據,是不會這麼遠跑來報信的。

    可是,爹爹怎麼能出事?爹爹……

    想到爹爹那張滿臉是血的臉,安然就覺得心如刀絞,可是,她不能倒下。她都這樣傷痛難過了,娘親呢?爺爺奶奶呢?他們怎麼承受得住?

    安然飛跑出去,將下人集中起來,各自分派了事情。請大夫的請大夫,去親友家傳信的立即出發。而後,她便來到爺爺奶奶的房間,看望了爺爺奶奶之後,請三叔出來說話。

    趙世福紅著眼睛出來,看到安然,忍不住又流出淚來。

    「然姐兒,你……」趙世福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安慰嗎?他知道以然姐兒和二哥的感情,什麼樣的安慰都是沒有用的。

    「三叔,我想請您和我哥哥一起趕去鎮坪縣,如果……」說到這裡,安然也說不下去了。那個字,彷彿一刀一刀剜著她的心,怎麼都說不出口。

    「好……」趙世福含淚應下,又道,「你爺爺奶奶和你娘本來身體就不好,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打擊,你嬸娘又是個沒主意的,家裡的事情,三叔就託付給你了。明天南哥兒應該就要回來了,有他們夫妻在,三叔也放心……我,我今晚就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走……」

    「謝謝三叔。」安然含淚謝過三叔,又去娘親房裡找哥哥安齊。

    安齊坐在顧宛娘床前,雖然沒有聽到一點聲音,但一雙眼睛已經哭紅了。

    「哥哥……」安然緩緩走了進去。

    「然姐兒,你去哪兒了?爹爹……娘親暈倒了。我不相信,一定是弄錯了……」安齊忽然站起身來,迅速擦去臉上的淚水道,「我要去鎮坪縣看看,我不相信……」

    安然哽咽著點頭道:「我已經拜託三叔跟你一起去,明天一早就走,多帶點盤纏和人手……」

    安齊點點頭,卻倔強地看著安然的眼睛道:「然姐兒,你也不相信是不是?爹爹一定沒事的,對不對?爹爹說你是仙子下凡,你說爹爹沒事,爹爹就一定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安然搖頭,淚水飛濺。聽了哥哥的話,她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壓抑地痛哭起來。她也不不願意相信爹爹真的死了,可是她心裡更加害怕。她也好心痛,好無助,她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沒有了爹爹,這個家要怎麼辦?

    安齊緊緊抱著妹妹,跟著淚流不止。

    「哥哥,初九那天晚上,我,我夢到爹爹滿頭是血的回來,說捨不得我……嗚嗚嗚嗚……」

    「什麼?你,你怎麼不跟我們說?」安齊心裡拒絕接受這樣的現實,他不斷地告訴自己爹爹沒有死,一定有哪裡弄錯了,可是妹妹的話卻徹底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一時間心痛得不行。

    顧宛娘被兒女的哭聲驚醒,剛剛恢復意識,就聽到安然的話,一時忍不住又暈了過去。

    兄妹兩個趕緊抹去淚水,撲到床上不斷叫著娘親。

    過了一會兒,大夫來了。

    大夫先去給趙茂生和容氏看了,說是很不好。特別是趙茂生,大夫診斷為中風,說即便醒了,估計也會癱瘓。而容氏心臟不好,剛才就差點背過氣去,說是受不得刺激。安然知道,奶奶只怕有冠心病和腦血栓的徵兆,一不小心受了刺激就可能沒命。

    看過趙家二老,大夫才背著藥箱去給顧宛娘看。

    顧宛娘人年輕,身體稍好好一些,但也憂傷過度,說是傷了肝,也需靜養。

    這些道理誰都懂,可是,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情,又如何能讓奶奶和娘親不傷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44 AM


第六十三章 喪事連連,分家,守孝

    第二天一大早,東天上依稀才出現一絲曙光,趙世福和安齊就已經準備出發了。馬車就停在側門口,同行的四個小廝也準備停當了。

    然而,趙世福和安齊正要上馬車,就看到趙世榮匆匆趕來,滿臉沉痛地看著他們道:「二弟生死不知,自然該由我這個大哥趕過去查看情況,你們為什麼不通知我?你們還有沒有將我當大哥?」

    不得不說,自前次因為王氏害得一家人坐大牢差點被砍頭,二房三房與長房之間就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隔閡。只不過都是親兄弟,二十多年的兄弟之情,平日裡並沒有怎麼表現出來。而且趙世華趙世福兄弟看著長房的三個孩子長大,心裡多多少少都是當自己的孩子疼的,並沒有將對王氏的不滿擴大到三個孩子身上去。所以,平日裡看不出什麼來。

    但儘管如此,趙世榮自己還是有感覺的,就算兩個兄弟事後什麼都沒說,但確實是自己的婆娘害了兩個兄弟,他自己心裡其實也有愧。久而久之,三兄弟心裡便不可避免有了心結。

    也是為此,安然第一個想到去金州的人選的就是三叔趙世福,而壓根兒沒想過請大伯跑一趟。而趙世福走了,也沒想過把家裡的事情交給大哥大嫂照看,寧願直接託付給八歲的侄女安然。

    可當趙世榮明確提出來質問時,趙世福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時,趕來送行的安然自然地接過話道:「大伯,是我請三叔陪著我哥哥去金州的。一來三叔年輕些,身體好,更適於長途跋涉;二來家裡爺爺奶奶都病了,大伯是長子,怎麼能離開?」

    聽了安然的話,趙世榮一時間找不到話說,好像真的是他無理取鬧似的。難道真的不是三弟和侄兒侄女們不信任他?是他多心了?

    趁著趙世榮發愣的時候,安然轉身紅著眼睛對三叔和哥哥道:「三叔,哥哥,天色不早了,你們該啟程了。」

    趙世福點點頭,扶著安齊迅速上了馬車,隨即立即也很快爬了上去,隨後馬車就小跑起來,越跑越快,越跑越遠。

    「然姐兒,你是不是心裡還在怪大伯?」趙世榮看著安然紅腫的雙眼,故作平淡的神情,聲音沙啞地問道。

    安然回頭淡淡地看了大伯一眼道:「這麼多年來,大巴山匪患不斷,時不時也搶劫過路的商隊,卻從未聽說過金州的強盜搶劫行人還殺人滅口的。而且寒門舉子,身上也沒有多少錢,他們腦子有病才會去搶劫不但沒有錢、反而會惹來朝廷滔天怒火的趕考舉子。」

    趙世榮震驚地看著安然,顫抖地問道:「侄女兒的意思是……」

    安然冷靜地看著他道:「我的意思就是,我爹爹不是被金州的強盜殺的,他是被人刻意謀殺的。這幾年來,我爹爹除了與當初那位知縣盧大人有過節,並無其他仇人。據說,那位盧大人在回京城的時候,就是死在金州的。大伯以為,我爹爹是誰害死的?」

    趙世榮踉蹌地後退了兩步,震驚地盯著安然:「然姐兒,你已經肯定你爹爹他……」

    安然輕輕一眨眼睛,仰頭望天,可滿眶的淚水還是從眼眶裡滾出來,順著臉頰滑落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很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可是我心裡清楚,我爹爹,真的被他們殺了……」

    說完,安然也不管大伯怎麼想,轉身就跑了進去。

    她也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場。最疼愛她的爹爹不在了,她心裡的傷痛哪裡是大伯能比的?她已經這樣傷心了,自然也顧不得自己的話是不是會傷了大伯的心。更何況,這件事情歸根到底還不是讓大伯母那件事引出來的?若沒有大伯母那件事情,就算盧氏要找爹爹麻煩,最後也不至於把事情鬧到京城去,不至於把仇結得這樣大。

    趙世榮呆呆地望著天邊越來越亮的晨曦,心裡只覺得一陣鈍痛。是他的婆娘害死了自己的親兄弟?二弟,是趙家的希望,說不準就能位極人臣,卻在即將一飛沖天的時候,被人害死了,被他那個蠢婆娘害死了,他是趙家的罪人……

    可是那個蠢婆娘再不好,也是他的結髮之妻,也是他的女人,是他孩子的母親,再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是殺了她也於事無補啊!他又能如何?難道真的要他休妻不成?

    ……

    午後,趙安淑和王陌阡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安淑是趙家這一輩第一個孩子,小的時候也是被二叔捧在手心裡長大的,聽聞噩耗,早已經哭腫了雙眼。而王陌阡雖然與趙家結親不久,這兩三年來卻多得趙世華指點,這才順利考上了秀才。想著二叔被賊人殺死,他這個侄女婿也忍不住心痛惋惜。

    三叔和哥哥走了,爺爺中風,大伯愧疚,現在趙家連個主事的男人都沒有。王陌阡來了以後,安然就讓他幫著接待上門的鄉鄰,又讓安淑姐姐去照顧奶奶。

    傍晚的時候,魏清源帶著趙雲杏也趕到了;幾乎是前後腳,趙安南和錢穎夫妻同顧勝文顧少霖父子二人也趕到了。

    大家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感到太震驚了,都不相信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急著趕來問問清楚。畢竟大隋立國已經過百年,社會安定,雖然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時不時地也會冒出一個兩個強盜劫匪來,可劫殺趕考的寒門學子這樣的事情,真的是聞所未聞。

    因此,不管是魏清源還是顧勝文,都覺得可能消息有誤。不過,話雖如此,他們心情還是很沉重,特別是顧勝文。

    顧家現在的攤子鋪得這樣大,陸陸續續開了一百多家店鋪,還不是因為背後有個趙世華趙舉人,而趙世華與瀘州李知府、湖州錢知府和西城賀縣令關係都極好,而這三位大人在官場上又有很多同年朋友,因而才沒有人敢動顧家生意的歪主意。可現在妹夫出了事,只怕顧家就要成為那砧板上的肉了。讓顧勝文如何不擔心著急?

    自從聽到這個噩耗,顧宛娘不是昏睡就是哭泣,再不然就是在發呆。安然一方面要打理家裡的事情,一方面又要照顧娘親,只覺得身心俱疲。她多麼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像娘親一樣每天除了傷心懷念什麼都不管。可是她知道不行!她不能像個真正的孩子那樣隨心所欲的傷心哭泣,因為從爹爹出事的那一刻起,這個家就要靠她撐起來了。

    所以,白天,她都要故作堅強地站出來理事,要安慰娘親。可是到了晚上,她卻總是想起爹爹來。想著小時候爹爹最喜歡抱著她轉圈兒,喜歡用胡渣子紮她的臉,親得她咯咯直笑;爹爹說她是他的小心肝,小寶貝,他將她捧在手心裡呵護著,家裡最困難的時候,好吃的都給她吃,爹爹對她的疼愛,就是哥哥也比不上……

    爹爹心疼她是個女兒身,總是擔心她長大了嫁到別人家受欺負,所以才將她許給自己認為最好的人家,可是她還跟爹爹生氣。那一次,一定傷了爹爹的心吧?

    爹爹,你就放心吧!您心愛的然姐兒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一定會照顧好娘親和哥哥……

    當天晚上,家裡已經換上了白燈籠,掛好了白幡,棺木也已經預定了,靈堂也佈置好了。從第二天開始,就有人過來祭拜了。

    魏清源和顧勝文本來勸著安然,說現在事情還沒弄清楚呢,不用急著設靈堂,說不定你爹沒事呢?

    安然搖頭,換了一身孝服跪在靈堂前面,哽咽道:「我知道,爹爹不會回來了。上個月初九那天晚上,爹爹就已經回來看過我了。他滿頭滿臉的血,說捨不得我,所以回來看看……爹爹已經走了,我看著他消失在我面前,怎麼喊都喊不回來了……」

    本來安然是不相信這些的,可是那衙役說了,二月初十那天,有人在山路上發現了爹爹的屍首。這說明爹爹就是二月初九那天出事的。爹爹向來最疼她,最捨不得她,所以,他死了都要回來看她一眼才能安心去投胎……

    因為趙世華的屍體還沒有運回來,靈堂什麼的也佈置好了,顧勝文和魏清源在趙家住了兩天就回去了。顧勝武去西城了還沒回來,現在顧家是生意全靠顧勝文一個人操心,不回去不行。更何況,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將生意收攏一些,或者另外想辦法找個靠山。

    魏清源回去以後,沒過兩天就帶著趙雲杏和孩子一起來了。他幫著安南一起支撐起趙家門戶,又讓妻子好好照顧岳父岳母。

    趙雨荷得到消息回來大哭了一場,而後就趕緊回去了,她說家裡事情多孩子多,總之是忙得不得了,不回去不行啊!臨走前,她還順便將容氏的一隻銀簪子一隻銀鐲子也順走了。

    半個月後,趙舉人趕考途中被強盜殺死的消息就傳遍了合江縣,很多人慕名前來祭拜,但也有人是來收回投田的。也是,趙家已經沒有舉人了,人家的投田自然要拿回去。可是,安然想不到姚老爺會突然上門來,不但把投田拿了回去,還說要把趙家的祭田收回去。

    在場的安南和趙世榮都帶著憤怒的目光瞪著姚老爺。這人之前腆著臉上門討好他們,就為了能將更多的田地送到趙家名下,現在剛剛傳出二叔(二弟)被害的消息,他居然就想趁火打劫。

    魏清源皺眉道:「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趙家的祭田應該是從姚老爺你這裡買的吧?我們手裡有田鍥,還有當時買賣的契約。」

    姚老爺知道魏清源是舉人,卻不像從前見到舉人老爺那樣恭敬。他當即樂呵呵地笑道:「魏舉人說笑了。五兩銀子一畝上好的良田,您上哪兒買去?這麼說吧,如果把田還我,一切好說。如果要是不還,我就上縣衙告狀去,就告趙舉人逼迫我以低價將良田賣給趙家……嘿嘿,如果你們不怕在趙舉人靈前鬧起來不好看,本老爺奉陪到底!」

    見姚老爺如此無恥如此肆無忌憚,趙家人都不禁火冒三丈,氣得不行。當初明明是他非要低價賣的,現在卻想誣陷趙世華,眼看人都死了,還要往人身上潑髒水,他們趙家什麼時候得罪他這樣狠了?

    魏清源隱約發現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回頭問趙世榮和安南:「你們看怎麼辦?要不然把田給他吧!」

    趙世華怒道:「那田地分明是我們拿銀子買的,怎麼能還給他?說到哪裡都沒有這個道理!」

    安南遲疑了一下道:「要不姚老爺將買地的銀子還回來,我們將地契還你吧!」

    魏清源點點頭,覺得這樣也好。趙世榮看了看兒子,想著兒子已經是秀才了,自己當面駁了他的話不太好,也就沒有再堅持。

    誰知姚老爺卻桀桀笑道:「趙秀才,魏舉人,這帳可不是這樣算的。你們趙家強買我家的良田,這幾年得利多少銀子?現在本老爺寬宏大量,就不跟你們計較了,你們還想要銀子?沒門!」

    「你,你實在欺人太甚!」安南怒指著姚老爺道,「就算我二叔出了事,我還有功名,下一屆就會參加鄉試;我姑父還是舉人,我岳父還是湖州知府!你不要小人得志看不起人……」

    「呵呵,知道,知道!本老爺還知道你們趙家和李知府關係也挺好的。對了,聽說還有位姻親在西南邊境的一個小縣城裡當縣令?」姚老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洋洋得意地說道,「怎麼?難道你們還想著要以勢壓人?好大的威風啊!告訴你們,本老爺不怕!」

    魏清源聽了,皺著眉頭讓個小廝立即去找安然過來。

    安然在照顧娘親,這半個月來,顧宛娘的情緒很不對,又因為哭得太多,眼睛裡滿是血絲,讓安然很是擔心。聽說有人鬧事,小姑父請她過去,她趕緊哄著娘親喝了藥,讓玉蘭一刻不離地看著,自己匆匆到了前院大廳。

    一邊走,一邊聽傳話的小廝說明情況,還沒到大廳,安然已經知道那個姚老爺是有備而來的,只怕背後的靠山很硬。而他們趙家除了得罪了盧家,並沒有別的仇人。看樣子,盧家殺了爹爹還不夠,竟然還想將他們趙家趕盡殺絕麼?

    這一刻,安然真想提把刀出去將那姚老爺殺了。可是,等她走進大廳的時候,她已經冷靜下來了。

    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她的身後還有整個趙家。而且,這姚老爺不過是個小卒子罷了,殺了也不解氣。

    姚老爺見從大門口走進來一個穿著孝服的七八歲的小女孩,不由微微一愣,而後便笑道:「這就是趙舉人家的姑娘了吧?聽說許了那個小芝麻官的兒子?」

    安然冷冷地看著他,忽然順手從矮幾上端起一杯茶就潑在他臉上。

    姚老爺沒想到安然二話不說,上來就動手,被潑得跳起來,指著安然就要怒駡。

    安然先他一步厲聲道:「姚升達,你不過是個白丁,鄉下人無知,叫你一聲老爺,你就以為自己真的是老爺了?你有什麼資格侮辱朝廷命官?就算我賀伯父只是個七品縣令,那也是皇上親自封的!你侮辱他官職小,就是在侮辱皇上!」

    那姚老爺一怔,指著安然急切中半天說不出話來。

    安然冷哼一聲道:「你知道之前的知縣盧大人是怎麼死的嗎?就因為他派出來的爪牙黃師爺說了一句話,黃師爺說『我家大人說的話就是律法』,這話可是暗示盧家有謀朝篡位之嫌。所以,盧大人就死在了回京的路上,那黃師爺死的更窩囊,他是掉在糞坑裡淹死的!盧大人是什麼人?他是大隋八大世家盧家的嫡子,可是做錯了事,說錯了話,還不是說殺就殺了?而你這個小卒子,一旦說錯了話,盧家殺你滅口就跟捏死一隻蚊子一樣,你想好怎麼死了嗎?」

    說起來那姚老爺,不過是個鄉下土財主,從沒認真讀過兩天書,也沒見過多大世面,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縣令大人了,他哪裡聽過這些?當即就被安然的話鎮住了。

    安然冷笑一聲,對大伯父道:「請大伯將地契取來,讓他拿著立即滾出去!」

    剛才魏清源派人去找安然的時候,安南就讓人去祖母房裡將地契取了來。安然一開口,他立即便讓人拿給姚老爺。

    姚老爺接過盒子打開來看清楚了,正要說幾句狠話,安然又及時搶在他前面道:「看清楚了就滾!下次你再敢進我趙家的門,我就敢讓人將你打死!再到縣衙裡告你到我趙家盜竊殺人!雖然現在我趙家是被人打壓的小卒子,可你姚老爺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倒要看看我殺了你,你主子會不會為你報仇!你以為你背後有人,我們趙家上面就沒有人嗎?」

    一番話說得姚老爺又驚又怕,抱著地契盒子,輕輕哼了一聲,就飛快地跑了出去。

    一邊跑他還一邊想著,真是邪了門了,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怎麼就有那麼強大的氣勢?

    這是趙世榮和趙安南第一次見到安然如此機敏如此強勢的一面,心下也不由得震撼。難怪小姑父曾言,說然姐兒若是個男孩兒,必是封侯拜相的料!

    這時,王氏在女兒安柔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出來了。見那位姚老爺已經走了,她忙問道:「地契呢?你們把地契還給他了?銀子呢?銀子要回來沒有?」

    安南皺眉道:「娘,這些事不該你管的,你趕緊回去吧!」

    王氏也不聽兒子的,反而著急地哭叫道:「你二叔沒了,家裡就剩下這點田地和宅子了。我不管,我不管誰管?以後日子怎麼過?」

    安然心中有氣,冷笑道:「你是要命還是要田地?」

    「然姐兒,你怎麼說話的呢?」王氏一驚,震驚又憤怒地盯著安然。這是一個侄女跟長輩說話的語氣麼?

    安然懶得跟王氏一般見識,反而認真地對安南和魏清源道:「既然這一切都只是個開始,大家最好都有個心理準備,那盧氏不將我們趙家弄得家破人亡,他是不會甘休的!不但田地保不住,我估計這宅子多半也保不住,還有舅舅那邊,肯定也會受打壓的。幸好小姑父沒打算考進士,不然……」

    趙家人一聽,都不禁面色蒼白,頭冒冷汗。

    「然姐兒,真的有這樣嚴重麼?你會不會危言聳聽了?」安南還是不相信有人能這樣明目張膽的殺人搶奪,難道朝廷的律法就是制定出來看的嗎?

    「是啊,朝廷還有律法在,那盧氏應該不會……」魏清源也覺得安然想得太嚴重了些。就算二舅兄的死不是意外,是謀殺,就算那姚老爺來要回祭田背後有人,就能說明那是盧家?就表示盧家還有後手?

    安然搖頭歎息道:「小姑父,你還是不明白,朝廷的律法那就是為有權有勢的人制定的。別說他們不會留下任何證據,就算有證據證明是盧家的人動的手那又怎樣?大不了盧家扔一個下人出來頂罪罷了。我們萬萬不能心存僥倖,不然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

    「那,那難道就這樣算了?」安南想著他們好好一個幸福的家,眼看二叔就要飛黃騰達,卻被人一下子斬殺,甚至還要踩到塵土裡去,叫他如何甘心?

    「想要報仇?」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就看我們趙家男人的本事了!大哥哥你,我哥哥,還有安平,或者你們以後的兒子孫子。若有一天你們能站在與盧家同樣的高度,就是我們報仇的時候。如果沒占到那麼高,你們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吧!」

    幾個男人深思著安然的話,心裡卻湧出無限的無助悲哀和絕望……

    真的會有那一天麼?趙家的男人能站在與盧氏相同的高度?

    ……

    四月底,趙世福和安齊終於回來了。可是,他們並沒有帶棺木回來,趙家人正要欣喜是不是弄錯了,二老爺沒死,就看到安齊從馬車裡下來的時候,懷裡抱著一個青花白瓷罎子。

    看到安齊懷中的青花白瓷罎子,安然的眼淚一下子就滾出來了。

    她緩緩走過去,將自己的臉貼在罎子外面,無聲地說道:「爹爹,你回家了。總有一天,然姐兒會想辦法給你報仇的……」

    原來,等趙世福和安全趕到金州鎮坪縣的時候,見到的屍首因為被野狗撕咬過,雖然後來用了石灰,還是已經開始腐爛變形,哪裡還認得出來?而且,屍首身上的飾物早就被人取走,甚至連屍身上幾件好料子的衣服都被人剝走了。只有趙世華的身份文書對方以為是無用的東西,還扔在那裡。

    安齊仔細辨認了爹爹的身份文書,確實沒有錯,而看那屍身上的內衣的布料是自家家裡慣用的,那針腳也像是娘親的,心裡便再無疑惑,認領了屍體帶出來。

    本來,他們是打算買一口棺木將屍身慢慢送回來的,但安齊想著爹爹屍身因為野狗撕咬而不全,又已經腐爛變形,如果就這樣帶回去,只怕爺爺奶奶娘親見了更傷心。更何況天氣越來越熱,帶著棺木不便行走,家裡又還等著他們的消息,便做主將爹爹的屍骨燒了直接帶骨灰回來。

    趙家二老還吊著一口氣就是等著趙世福和安齊回來,內心裡還是期盼著不過是誤會,卻不料安齊卻帶回來一罎子骨灰。容氏又傷心又憤怒,血壓猛然上升,只見面色漲紅,隨即就七竅流血而亡。

    而顧宛娘知道兒子竟然將丈夫的屍首燒了,讓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也氣得暈了過去。

    短短幾個月裡,趙家連死母子兩人,前程什麼的也沒了,可不就是家破人亡麼?

    安然讓哥哥寫信給錢鵬陽和賀明朗。然而信剛剛送出去,又聽到外祖母病逝的消息……

    據說,顧朱氏也是聽到消息知道女婿被人殺了,女兒眼睛都要哭瞎了,本來身體就差,哪裡承受得住?病倒沒幾天就去了。

    顧宛娘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哭得昏厥過去。等她醒來,就發現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了。安齊請了大夫抓了藥,可是因為她總是哭,吃了藥也不見好轉。

    安然著急地搖著娘親的,哭道:「娘,爹爹不在了,你也不管了我們了嗎?哥哥才十一歲,女兒才八歲,我們需要你啊!難道您就不想看著哥哥中秀才中舉人中進士當官?難道您就不想看著女兒出閣?爹爹不在了,我們都很傷心,可是您也不能不管我們啊!」

    顧宛娘聽了女兒的話,這才開始振作起來,每天哭得少些,吃了藥也漸漸有些效果,可視力到底受了影響,看什麼都模糊,很多精細的活計都不能做了。

    長房那邊,趙世榮的眼睛每天看著都是紅的,安南和錢穎也瘦了一大圈兒。安南每次想起最疼愛自己的二叔和奶奶,就忍不住難過,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

    安齊的性子原本還算開朗,如今卻變得極為沉默,除了安然和顧宛娘,他幾乎不跟別人說話。那雙眼睛時時都帶著刻骨銘心的傷痛和隱忍的憤怒。

    安然擔心他,曾私底下勸道:「哥哥,我們要為爹爹報仇,你就得努力讀書才行。你可以讓仇恨成為你前進的動力,卻不能讓仇恨侵佔了你的心。哥哥,你應該想著爹爹對我們的愛和期望,不能一味沉浸在悲痛裡,你是爹娘唯一的兒子,娘親和我,以後就靠你了。」

    安齊抱著妹妹哭了一場,迅速成長起來。他現在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了,他要支撐起這個家,他要保護照顧娘和妹妹,他不能讓爹爹在地下都不安心。

    趙世福與趙世華向來感情好,自從確認了二哥的屍體,他的心裡就像壓了一塊磨盤似的,時常會覺得沉重地很,覺得喘不過氣來。接著又是母親過逝,讓他甚至有一種天都要塌了的感覺。

    五月,趙世華和母親容氏一同下葬,就葬在三月裡開滿油菜花的小山坡上。

    然而,就在那天,家裡的人都出去送葬了,只留下幾個下人,卻不想趙茂生從床上翻了下來,摔倒在床下的踏板上。等趙家送葬的人回來,才發下老爺子已經沒命了,而負責留守在家裡的下人卻卷了家裡剩下的一點值錢的東西跑了……

   ……

    短短幾個月裡,趙家不但失去了最有出息的兒子,二老也相繼過逝,別說趙家人自己,就是外人見了,也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的淚。大家都想不明白,去年還是人人稱羨的趙家,怎麼一下子就家破人亡了?到最後,也不過感歎一聲是世事無常罷了。

    在接二連三的打擊面前,趙家的人都悲痛到麻木了。飯,飯吃不下,覺,覺睡不著,一個個眼窩深陷,充滿了血絲,頭髮枯黃,短短幾個月,一個個都瘦得皮包骨頭。

    特別是何氏,她還懷著孩子呢,可是家裡重孝,只能吃素。丈夫接連死了兄長、母親和父親,實在太過傷心,不但不能照顧她,反而要她安慰照顧。再加上還有個三歲多不懂事的兒子,她六個多月的身孕看起來也不過像三四個月的樣子。安然見了都擔心,不知道孩子會不會營養不良,會不會體質不好。

    安然忍不住想,難道盧氏真的要他們趙家家破人亡嗎?趙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盧氏滿意了嗎?還會不會有後手?夜裡,她經常會睡不著,然後就去看看哥哥和娘親。只有看到哥哥和娘親都好好的,她才能安下心來。這些天來她一直在想著,怎樣才能保住她餘下的親人,連哥哥安睿都許久沒有想起過了。原來在生存面前,愛情什麼的都是奢侈品。

    趙世華過世,趙家沒有了舉人,鄉親們的投田都拿回去了,趙家的祭田也沒有了。辦完祖父趙茂生的喪事,家裡真是一點銀子都沒有了。如今趙家就剩下一棟宅子和原來的十幾畝田地。這樣的家資如何還能養得了下人?安然便將爹娘以前買來的僕人都遣散了,也沒要他們的身價銀子,就當結個善緣吧!只是玉蘭無論如何不肯走,安然只能將她留下。

    可是大嫂錢穎陪嫁的還有幾個下人,人家也沒要她給月錢,她也不好說什麼。於是,趙家長房依然使著下人。可是,以前家裡的開支都是二房趙世華的,如今趙世華不在了,家裡也沒錢了,這吃飯用度從哪裡來?安然年紀小,又是晚輩,自然只能找大伯和三叔。

    現在也就是長房還有餘錢。王氏一聽要她拿錢出來養著二房和三房的人,以她那只進不出的性格怎麼可能?王氏一聽,便道:「爹娘都不在了,還住在一起做什麼?把家分了自己過自己的吧!」

    那天,三房人都聚集到長房這邊的大廳裡,商量著要不要分家,怎麼分的問題。

    長房這邊,趙世榮王氏和安南都來了。

    二房只來了安然一個,安齊得留在房裡照看顧宛娘。這段時間,二房的事情都是安然在做主,顧宛娘和安齊也習慣了讓她當家。所以,就連分家這樣的大事,也讓安然來了。

    三房趙世福也是一個人來的,何氏還懷著身孕呢!

    本來,分家應該請長輩來主持,請親朋來見證的。可趙家在王家村本就是獨戶,也沒有別的長輩,至於要不要將三房的娘家人請來一起見證,他們都覺得現在沒有這必要,不過先說一下大家的初步意見罷了。等正式分家的時候,再請人來做見證就是了。

    王氏道:「二老都不在了,二房三房都娶了媳婦兒生了孩子了,自然該分家的。」

    安然也直接道:「我們這一房同意分家,越快越好。」

    趙世福有些遲疑。他倒沒什麼,他相信自己能養活妻兒,可要是分了家,二嫂怎麼辦?二嫂現在眼睛也不好了,齊哥兒才十一歲,然姐兒再聰明能幹也只是個八歲的丫頭,怎麼能養活一家人?

    「大哥,要不等齊哥兒成年,娶了媳婦兒再分家吧?」趙世福提議道。

    趙世榮看了看面色冷漠的安然,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他想著,二弟中舉這幾年,顧宛娘不會沒有一點積蓄吧?更何況然姐兒雖然小小年紀,可精明得很呢!再說了,顧宛娘不是還有顧家商鋪的分子錢嗎?怎麼會養不活一家人?你看然姐兒這個冷靜的樣子,就不像是心裡沒底的人。

    王氏卻已經冷哼道:「爹娘都不在了,可沒有繼續住在一起的道理。齊哥兒今年都十一了,也不小了,無論是下地種田還是給人做工都可以了……」

    安然打斷她的話道:「分家吧,我們二房沒意見!」

    王氏得意地看著安然,以前看著顧宛娘呼奴使婢的她羨慕得不得了,如今總算風水輪流轉,換他們長房呼奴使婢,二房去乞討了。哈哈,看然姐兒那個丫頭再得意,再看不起她。

    趙世福見安然已經下定決心的樣子,也不再多勸。要是換了他,也不想跟大嫂生活在一起。

    「家裡還有十多畝田,我們三房均分了吧……」

    趙世福還沒說完,王氏又打斷他道:「本來呢,三叔你這話也沒錯。可是二房哪有人能種地?你二嫂都瞎了,齊哥兒然姐兒又小,他們會種地?把田地給他們,還不白瞎了那幾畝地?」她現在一點不記得自己剛剛才說了安齊十一歲了,可以下地種田了。

    這回,不等趙世福反對,安南便起身道:「娘,你這樣讓二嬸一家怎麼過活?」

    趙世榮也瞪了王氏一眼道:「你不要太過分了,那十幾畝田,爹娘以前不是分過嗎?就按原來的分吧!」

    安然輕笑道:「多謝大伯,我沒意見。」

    「那就這樣吧,其他的,都在各房裡,也不用再拿出來分了。」趙世福點點頭,算是接受這個分法。

    「怎麼沒有?不是還有房子沒有分?」王氏嚷嚷道,「這房子可是用的我們和老三家的地基……」

    「娘,你越說越過分了!當初這房子可是二叔給的銀子蓋的!」安南一張臉漲得通紅,他實在為有這樣的娘親而感到羞恥。

    王氏憤怒地瞪了回去道:「南哥兒,有你這樣跟母親拍桌子瞪眼睛的嗎?」

    安南絲毫不讓地回道:「你說我不孝我也要說,這房子是二叔給錢蓋的,就該是二叔的!然姐兒分我們一進院子,那是她厚道仁義,她就是不給我們,也沒我們什麼話說。」

    趙世福跟著點點頭道:「南哥兒說得不錯。」

    「什麼不錯?」王氏不依道,「這房子本來就是在我們家房子的地基上建的,自然該是我們的。就算分,也是我們跟三房分,二房憑什麼來分?二房不是在村西口那邊還有房子嘛!對了,他們在縣裡不還有一套宅子?」

    安然忍不住笑了,人若無恥,果然無敵啊!

    安南看著安然臉上譏諷的笑容,只羞得自己無地自容。

    趙世福氣得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指著王氏罵道:「王招娣,你怎麼能這樣無恥?早知道當初就該讓娘休了你!若不是你惹出來的事,我二哥說不定還好好的,沒準兒現在都中了進士當了官了,爹娘也好好的。我們趙家變成這樣,都是被你給害的!現在二哥不在了,你還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你要不要臉?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趙世榮本來也想斥責王氏的,他沒有這樣無恥,也沒想過要侵佔二房的東西,可聽到三弟這話,他心裡又不舒坦了。感情二房三房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他們身上來了?

    「老三,有什麼證據證明二弟的死就跟你大嫂有關?」趙世榮板著臉駁了趙世福一句,接著就決定道,「三進院子,正好一房一進,也不用再分了,就像現在這樣住吧!」

    「不行,」王氏不依地跳出來道,「我們是長房,爹娘的房子應該留給我們!要是給了二房,他們不是就有三套房子了?憑什麼他們比我們分得多?再說了,他們家就剩三個人了,要那麼多房子住得完麼?」

    趙世榮忽然沖王氏發火道:「你給我閉嘴!分家的事輪不到你做主,你給我滾回房去!」

    王氏見趙世榮真的發怒了,也不敢再說,撇撇嘴扶著丫頭的手回房去了。

    這時,安然忽然起身道:「這房子,我們不要就是。我們會儘快搬回村西口那邊去的。大伯家裡人口多,就給大伯吧!」

    說完,安然對著大伯三叔斂衽行禮,面色淡然地就要走。

    「然姐兒!」安南拉住她,漲紅著臉道,「你,你不要這樣。你知道我娘就是這樣不講理的人,可是我和爹還是明事理的。房子是二叔的,現在就該是你的。還是我們搬出去吧!你大嫂在縣裡還有一個陪嫁的宅子,我們搬走就是。」

    安然聽了安南的話,心裡總算感受到一點溫暖。她抬頭看著這位大堂兄,勉強一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是好的,你的心意我心領了。可這房子我們真的不能要。或許,只有我們落魄了,你們和三叔才能平安。」

    趙世榮趙世福及安南聽了,都不禁怔怔地望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真的,有這樣嚴重麼?

    ……

    沒過幾日,趙家就請了魏清源來主持分家。

    看到長房占了二房孤兒寡母的宅子,魏清源忍不住變了臉色,震驚而悲痛道:「大舅兄,做人可不能這樣無恥!這宅子是怎麼來的,村子裡誰不清楚?當初二舅兄發達了是怎麼對你們一家的,你都不記得了嗎?你們這樣做,就不覺得虧心?南哥兒,你就是這樣報答你二叔的?」

    趙世榮低著頭,沒有說話,安南想解釋,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安然卻趕緊解釋道:「小姑父不要生氣,不怪大伯和大哥。大伯一家人口多,我們家現在就剩我娘和我們兄妹了,再加上玉蘭也才四個人,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我們搬到村西頭那邊的房子去住,倒是正好。」

    魏清源自然不相信安然的說辭,只當長房的欺壓人家孤兒寡母,但他雖然是趙家的姑爺,卻不好直接插手趙家分家,既然安然自己都說了不怪長房,他也不好揪著不放。

    但就這樣讓安然一家搬到村西口那邊去,他們要怎麼生活?二嫂現在不能做繡活兒了,齊哥兒和然姐兒又小……想到這裡他就痛恨長房的忘恩負義,竟然將人家孤兒寡母逼迫到這般田地,他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

    「這樣吧,然姐兒,要不你跟你娘和齊哥兒去姑父家裡住一段時間吧。正好也讓姑父看著你哥哥讀書,等他中了秀才你們再搬回來。」

    聽魏清源這樣說,安然還沒說話,王氏就不高興了。她撇著嘴道:「妹夫這說的是什麼話?就沒聽過還沒出孝就去親戚家裡住的。知道的人當你一片好心心疼人家孤兒寡婦,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當姑父的想要侵吞二房的財產呢!」

    安然當即反駁道:「大伯娘,你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但隨即安然還是拒絕了小姑父,她心裡其實很感動,但這樣真的不合禮數。

    「謝謝小姑父。可是姑父家裡也有老有小,我們現在帶著重孝,確實不方便去姑父家裡住。等我們出了孝,再去姑父家裡住吧!」

    魏清源長長的歎息一聲,也沒有再勸。

    安然雖然要了田地,但就沒打算自己種。娘親身體不好,哥哥和自己又小,哪有那力氣種地?她早就計畫好了,把田都給三叔種,三叔是個仁義的,種了他們的田,總要給點糧食吧!這樣也能減輕家裡的負擔。可能大伯娘以為她們還有私房銀子吧,但經過這麼多事,一大家子的開銷都是他們二房出的,特別是接連三場喪事花費下來,娘親已經將她的首飾都典當得差不多了。安然已經決定自己繡花賺錢養活娘親和哥哥了。

    第二天,安然一家就開始搬家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搬的,村西口那邊的房子傢俱什麼的都有,這邊的傢俱當時都是新做的,搬過去也不合適,安然乾脆也留給大伯一家了。那邊的屋子幾天前就打掃出來了,安然他們只需一些衣服等細軟之物收拾了,搬過去就成。

    王氏讓個丫頭扶著,就站在院子門口看安然搬家,似乎擔心她把自己家的東西搬走了似的,又似乎想看看安然家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安然現在已經不生氣,她只覺得好笑,這個大伯娘,她活得累不累啊!腿都瘸了,還是死性不改!

    最麻煩的其實是鍋鍋碗瓢盆糧食調料什麼的,但也不過半個時辰,就搬完了。王氏進去看到那些傢俱什麼的都還在,心下也還滿意。

    就在搬家後的第二天下午,安然家門前就來了兩輛馬車,魏清源從馬車上跳下來,接著又回身將趙雲杏從馬車上扶下來,又將長女秀芹抱下來,而後便指揮著跟來的車夫和僕人將馬車上的東西搬到安然家裡。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安然估計他們可以幾個月不用去集市上了。

    安然拉著表姐秀芹的手,看著小姑父送自己家的東西,只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有些感激是不必掛在嘴上的,放在心裡就好。

    顧宛娘收了小姑子這麼多東西,倒是很不好意思,連聲道謝,激動得差點又要哭。經歷了這麼多,看清了人情冷暖,也因此對小姑子一家更加感激。

    安然安慰娘親道:「娘,您別哭了,您的眼睛可不能再流淚了。您放心,小姑姑和小姑父對我們一家的恩德,我和哥哥會永遠記在心裡的。」

    趙雲杏今天帶魏秀芹來,就是知道她和安然交好,讓她來陪著安然說話的。她自己則陪著顧宛娘,儘量用安齊和安然兄妹兩個開導她。

    魏清源便帶著安齊讀書,也是想分他的心,讓他不必這樣一味沉浸在傷心裡,同時也讓安齊感覺到,雖然父親不在了,他還有依靠。

    送魏清源一家回去時,安齊站在馬車邊上,哽咽道:「姑父,謝謝您!」

    魏清源拍著他的肩膀道:「跟姑父不必說這些客套話。沒有你爹,姑父也娶不到你姑姑這麼好的妻子,也未必能有今天。你要是真的想謝我,就好好讀書,不要讓你爹失望。這樣,姑父以後也好有臉去見他。」

    說到後來,想起二舅兄那樣一個前途無限的人就那麼沒了,魏清源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

    六月初,趙安南收到了錢鵬陽的回信,讓他們夫妻一年後孝期結束就去湖州,他要親自督促安南的學業。

    八月,賀明朗那邊終於也有了回信,卻只是一些安慰的套話,另送了一百兩銀子,賀家一個人都沒有來。

    安齊看完信,看著那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不禁滿臉怒氣騰騰。

    安然自嘲地笑道:「怎麼?哥哥你還看不穿?這世間的人可不就是這麼勢利這麼自私的麼?」

    安齊拉著安然的手道:「妹妹,我擔心……我擔心爹爹不在了,賀伯父會退親。」

    安然滿臉淡然道:「這樣的人家,退了才好呢!」

    安齊仔細想想,也覺得妹妹說得有道理。他怎麼都想不到賀家如此勢利,現在爹爹不在了,他們趙家又已經敗落,妹妹嫁過去只怕也會吃苦,還不如退婚算了。以妹妹的才貌,以後肯定能找個合心意的。

    九月,何氏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安媛。

    雖然安然不想去那邊,還是跟著娘親哥哥送了禮過去。因為還在孝期,儘管生了孩子也是喜事,也不能辦宴席,不過親戚朋友送些禮過來,拿幾個紅蛋回去罷了。

    從三叔家裡回來,想著新生命的誕生,慢慢從傷心中走出來的安然漸漸發現似乎哪裡不太對勁。仔細一想,才發現舅舅家竟然一直沒有人來!

    最開始,安然是想著外祖母去世,舅舅家裡也忙,自然也顧不得他們。可是,這都幾個月了,舅舅家竟然一次都沒有來過,就不得不讓人疑惑了。

    安然想著當初外祖母過世,自己家裡也是重孝,又忙著爺爺奶奶爹爹的喪事,一直沒有回去看望外祖父,如今娘親心情穩定些了,是不是回去看看呢?

    對了,小舅舅年後就去了西城,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小舅舅向來最疼她,如果回來了,肯定要來看她的。難道小舅舅也出了事不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46 AM


第六十四章 小舅舅失蹤,安然借錢被辱

    安然懷疑小舅舅是不是在西城那邊出了事,不然怎麼會這麼久都沒有消息呢?她給賀伯父那邊去了信,就算顧家這邊的信沒有到,賀家知道她和小舅舅的關係,也應該告知一聲吧?

    可是,大舅舅這邊沒有消息傳來,賀家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讓安然不得不擔心起來。她本來是想著提醒娘親回顧家看看,又擔心小舅舅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娘親剛剛平復一點的心情承受不住。

    十月二十四那天午後,顧家終於來人了,卻只是個報信的小廝,特意趕來姑奶奶家報信,說是老太爺生病了,請姑奶奶回去。

    顧宛娘聽完,擔心得不行。她知道,如果父親只是一般的小毛病,大哥不會特意讓人送信讓她回去的。既然如此著急讓人帶著馬車來接她,只怕爹爹真的不太好了。可惜不管她怎麼問,那小廝都說不清楚,真是急死個人了。

    失去了丈夫以後,顧宛娘特別能理解那種失去伴侶的悲哀和絕望,更何況爹娘相伴三十多年,娘親突然離去,爹爹如何受得了這個打擊?。

    安然趕緊扶著娘親坐下,安慰她幾句,又讓玉蘭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叫上哥哥,便坐上顧家的馬車去縣城。

    從王家村到縣城,乘坐馬車大概需要五個時辰左右,現在已經是午後,只怕要明天才能到縣城了。馬車上載著五個人,速度也提不上來。到了晚上,他們找了個小鎮住下,第二天一早再繼續趕路,終於在中午的時候到了縣城。

    從大門進去,大哥大嫂都沒有出來迎接,只有個不甚熟悉的門房將他們帶到了二門外,又由二門伺候的婆子將她們帶去後宅顧重山的的院子。

    顧重山的院子種了很多竹子,就叫修竹院。裡面還有一個小荷塘,邊上種著桑樹。顧宛娘睹物思人,想起前一次扶著爹娘在院子裡曬太陽是什麼時候呢?當時的歡聲笑語彷彿還在眼前,可是娘親已經去了,而她竟然連娘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安然見前面引路的婆子已經對著她們張望好幾次了,忙提醒娘親道:「娘,我們進去吧!外公一定想你了。」

    顧宛娘趕緊將眼角的淚水拭去,跟上前面的婆子,走進父親的臥房。

    還在外間,安然就聞到一股很大的藥味兒,還有些炭火的味道,空氣渾濁,別說病人了,就是好人長期被關在這屋子裡也得生病。安然看了看,心裡想著一定要找個機會給外公房裡透透氣才好。

    這時,只見內室的門簾一掀,楊氏紅著眼睛迎了出來。只見她拉著顧宛娘的手道:「宛娘,別怪嫂子失禮,實在是爹爹這裡離不得人。」

    顧宛娘忙道:「嫂子別這樣說。十幾年來,爹娘多得你照顧……嫂子,爹到底什麼病?可是著了涼?」

    「爹喝了藥睡了,你先看看,具體的我們等下再說。」

    楊氏聲音很輕,顧宛娘立即點點頭,帶著安然和安齊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走進里間,果然空氣更加渾濁不堪,讓好人聞著也覺得難受。但想著外祖父,安然還是克服了心裡的這點不適,趕緊走到床前。安然記得前一次見外祖父,他身體看起來還好,精神頭也好。可是如今躺在床上卻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原本花白的頭髮竟然全白了,眼眶深陷,臉色蠟黃,深陷在被褥中的身體是那樣的單薄瘦弱。

    顧重山現在的樣子安然見了都忍不住一下子紅了眼睛,更何況顧宛娘?她不過只看了一眼,那淚珠子就不斷往下掉,怕哭出聲來,她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楊氏怕她哭出來將老爺子驚醒,趕緊又扶著她出去。安齊安然兄妹自然跟在娘親後面又出去了。

    楊氏將捂著嘴的顧宛娘拉到旁邊的偏房裡坐下,丫頭送上茶水,楊氏這才輕歎道:「宛娘,嫂子也知道你……唉,本來你哥哥走的時候是不讓告訴你的。可是爹這幾天越發不好了,我實在擔心,不得已,也只好派人把你請回來了。」

    顧宛娘聽到這裡,震驚地放下捂著嘴的手,滿臉的焦急地望著楊氏道:「嫂子,到底出了什麼事?」娘已經過世,爹又生病了,顧宛娘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事情讓哥哥擔心她承受不住,竟然不告訴她。「對了,大哥去哪兒了?」

    楊氏紅著眼睛哽咽道:「宛娘,是二叔,二叔他……他失蹤了……你大哥去趙家參加完葬禮回來,就去找他了,可是一直沒有消息……我們一直瞞著爹的,可是爹不知道怎麼還是知道了。然後,那天晚上他就病了,一直都不見好……」

    小舅舅失蹤了?一旁的安齊和安然也是大為震驚,小舅舅一直對他們那麼好,難怪這次這麼久都沒有消息送回來,竟然失蹤了?

    安齊望著安然道:「我們趙家才出了這樣的事,小舅舅又出事了,會不會都是盧家的人做的?」

    安然忙問大舅媽道:「舅媽,您快跟我們說說,小舅舅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氏聽安然兄妹兩個說得奇怪,忙掏出手絹壓了壓眼角,這才詳細說來。

    「我們也是五月初才得到消息,說你小舅舅二月初就帶著幾個人去了西城以南的夷族聚居地,也不知道他去做什麼,但去了就一直沒有回來。那邊的掌櫃等了半個月都沒有消息,著急了,就求了縣令賀大人派人幫忙去夷族詢問,結果人家說他繼續往南走了。縣衙的差人也不敢再往南走,說那邊的林子太危險了,毒蟲猛獸多得很,就是當地夷人都不怎麼敢去。

    那掌櫃又等了半個月,還是沒有消息,就寫了信回來報信。收到信的時候,正好趕上趙家這邊出殯,你大哥從趙家回來,第二天就出發去西城。可是現在都幾個月了,你大哥寫了兩封信回來,說是到處都走遍了,都沒有二叔的消息……」

    安然一聽就知道遭了,只怕小舅舅真的去尋翡翠去了。

    楊氏看安然臉色變了,想著她和顧勝武關係最好,忙問:「然姐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小舅舅他到底去那些夷人住的地方做什麼?」

    顧宛娘和安齊也緊張地看著她。

    安然滿臉焦急後悔道:「小舅舅聽人說在西城往南的地方,有一種特殊的玉石,據說是女媧娘娘煉製五彩石補天沒有用遺留下來的,就藏在地下的石頭裡。可是那片雨林很危險,毒蟲猛獸很多,我勸他不要去,他也答應我說不去的啊……」

    楊氏還真的當顧勝武是在西城聽到這個傳說動了心要去尋寶,可顧宛娘和安齊一聽就知道這傳說肯定是安然告訴他的。他們都相信安然是仙子下凡,所以才知道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就比如這女媧補天,民間倒也有些傳說,可誰知道女媧娘娘煉五彩石的地方?誰知道那五彩石用完沒用完?

    「你這孩子,讓我怎麼說你呢,真是的……」顧宛娘埋怨地看著安然,急得跺腳,又問,「那地方距離西城到底有多遠?真的有五彩石?毒蟲猛獸很多?」

    安然點點頭,嗯了一聲道:「遠倒不是很遠,但毒蟲猛獸很多,不一定能找到……」

    楊氏急切中聽得似懂非懂,卻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拉著安然的手道:「然姐兒,等會兒見了你外祖父,你好好跟他說說你小舅舅跟你說過的那什麼五彩石的事情,就說那地方很遠,又容易迷路,但並不是很危險……總之,一定要讓你外祖父相信,你小舅舅還活著!你明白嗎?」

    安然點點頭。只是既要讓外公相信,又要穩定他的情緒,這實在不太容易。外公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的,什麼沒見過?一般的謊言如何騙得了他?

    安然想著西城那邊的少數民族的風俗,想起小舅舅曾經說過的話,忽然有了主意。

    「舅媽,你會不會大舅舅的字跡?」

    楊氏搖頭。顧勝文小的時候沒念過兩年書,他會的那些字都是老爺子回家的時候教的,也沒怎麼認真練過,不太好看,也讓人無從模仿。

    「那大舅舅的手記有沒有?我們造一封假信吧!」安然與小舅舅常通信,對他的字跡很熟悉,自忖造假一封不難。但大舅舅的她就沒什麼辦法了。也許看多了大舅舅的手記能模仿出來。

    如今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楊氏不得已只好將顧勝文記帳的帳本以及前兩封信找出來給安然看。

    安然看了,轉而問哥哥:「哥哥,你能不能模仿大舅舅的字跡?」

    安齊可沒學過這個,但他仔細觀察了大舅舅寫字的筆劃,覺得學個七八分應該不難。

    「然姐兒,你打算怎麼寫?」楊氏著急地問道。

    居然怎麼寫安然一時還沒想清楚,只能勉強安慰道:「舅媽您就放心吧!等會兒您看了信就知道了。不過,您可一定要從心裡面相信這信是真的啊!您要是都不信,肯定騙不過外公。」

    「這你就放心吧!」楊氏是商人婦,甚至自己也幫丈夫打理店鋪,深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精髓,說幾句謊話騙人實在很容易。

    於是,兄妹兩個又轉去顧少霖的書房。顧宛娘和楊氏卻沒有跟去,而是留下來照顧老爺子。

    顧宛娘知道大哥不在,大嫂一定很忙,這幾個月來不知道多辛苦,便勸她道:「嫂子,大哥不在家,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爹這裡有我和丫頭照看著,不會有事的。」

    楊氏點點頭。她確實忙得很。自從姑爺出事以後,他們家在各地的鋪子就相繼出事,不是生意被人家搶了,就是有人故意雇傭了些混混到店裡鬧事,雖然最後都處理了,卻讓人心疲力竭煩不勝煩。也是到那個時候,楊氏才明白他們顧家的生意為什麼要給趙家分紅。因此,自趙姑爺的死訊傳來,她就沒再給過趙家分紅,顧勝文事情多,也沒注意這個,只當一切照舊,妻子會處理好的。

    老爺子雖然吃了藥,睡得也不沉,不過大半個時辰以後就醒了。

    睜開眼睛就看到女兒,老爺子還是很高興的,不由伸出手去,喚道:「宛娘,你回來了。」

    顧宛娘趕緊抓住父親的手,眼淚卻一下子就滾了出來,埋怨道:「爹,您病了怎麼也不告訴我?要不是嫂子派人接我來,我都不知道……」

    老爺子輕輕歎息一聲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心裡也苦得很,就沒讓你嫂子告訴你。」

    想著女兒的計畫,顧宛娘故作不解地問道:「爹,您這是怎麼了?娘雖然走了,可心裡一定還是記掛著您的。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娘泉下有知,只怕也要難過了。」

    老爺子聽女兒的話,似乎還不知道她兄弟的事情,也沒有主動提起。他知道,這姐弟兩個關係最好,要是宛娘知道武兒出了事,只怕又要哭瞎了去。

    老爺子輕輕歎息道:「什麼泉下有知?爹爹可不信這個。人死如燈滅,死了就死了,難過的不過是活著的人罷了。你放心,爹會好好活著的。我還要看我們霖哥兒和齊哥兒考秀才呢!」

    顧宛娘點點頭,心裡想著,多讓幾個孩子陪著爹,應該能讓爹爹的心情好一些。雖然兒子出了事,不是還有孫子外孫子嗎?

    這時,安齊和安然進來了,嘴裡脹鼓鼓的似乎在吃東西。

    「外公,您醒了!」安齊立即跑過去坐在床邊,拉住了外公的手,只覺得心裡難受極了。他真擔心外公會像爺爺奶奶那樣,說走就走了。

    安然也靠了過去,笑著對老爺子道:「外公,我們聽說您醒了,就趕緊過來了。」說著,她趕緊將嘴角刻意留下的點心屑拂掉,又對顧宛娘道,「娘,既然外公醒了,您就去吃飯吧,然姐兒和哥哥一起陪外公說說話。」

    老爺子看到外孫外孫女還是高興的,精神也好了不少。聽說女兒還沒吃飯,就立即趕她出去吃。

    顧宛娘看了看安然道:「那你們兄妹兩個可要好好照顧你外公,不要讓你外公說太多話,娘很快就回來。」

    他們急著趕來,中午才到的,確實沒有吃東西。楊氏太忙太累,估計也忘了問。

    顧宛娘出去一看,外間桌案上碟子裡還放著不少的糕點,便也坐下來吃了一點。

    卻說裡面,安齊兄妹坐在床邊陪外公說話。安然見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便去打開了一扇,吹了些涼風進來,但空氣卻好多了。房裡伺候的兩個丫頭要阻止,老爺子卻道:「讓然姐兒開一點。我早說了要開了窗戶透透氣,你們總是不肯。還是我外孫女知道老頭子的心意。」

    安然開了窗戶回來,又對一個丫頭道:「花園裡有什麼花沒有,去剪幾支來插瓶。要是沒有花,煎些綠色的枝葉來也行。」

    老爺子不住地點頭道:「好,好,還是我外孫女貼心。」

    安然又坐在床邊,拉著外公皮包骨頭的手,道:「外公,你的指甲都長長了,然姐兒幫你剪了吧!」

    老爺子聞著比之前清新了很多的空氣,覺得身子似乎也爽利了不少,欣慰地笑道:「好,都聽然姐兒的。」

    於是,安然又讓丫頭去找剪子。

    老人的指甲很久沒有修剪了,又厚又硬。好在剪刀很鋒利,她使出吃奶的勁兒來,總算將外公兩隻手的手指甲修剪好了。

    安然要了熱帕子給外公擦了臉和手,問道:「外公,您現在是不是覺得舒服多了?」

    老爺子摸摸安然的小臉,滿是欣慰地歎息道:「你是個好孩子,有你在你娘身邊,外公也放心了。」

    安然不願意外公又想起傷心事,當然,她自己也不願意想起爹爹的死,每次想起都心如刀絞似的,便岔開了話題道:「外公,您的腳趾甲也很久沒修剪了吧?不如我們一起幫您剪了。」

    老爺子搖頭笑道:「不了,外公腳臭,仔細熏著你。」

    安然搖頭道:「不怕不怕。小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父母長輩給他洗尿布,也從來沒有覺得孩子的屎尿臭,做晚輩的又怎麼能嫌棄長輩的腳臭呢?」

    老爺子輕輕歎息道:「我們然姐兒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只是外公腳趾甲硬得很,你力氣小,只怕剪不動。」

    安齊立即介面道:「外公,我幫您剪。我是男孩子,我力氣大。」

    安然笑著點頭道:「對,還有哥哥呢!」說著,她就轉到床尾,將被子掀開一條縫兒,伸手進去摸了摸外公的腳。嗯,好像確實又厚又硬。

    安然想了想,讓丫頭準備了熱毛巾,將外公的腳擦了擦,而後便熱敷在腳趾頭上面。等熱毛巾溫度下降,她又再換一條。

    別說,老爺子還真的覺得舒服。

    這時,出去剪花插瓶的丫頭回來了,她剪了兩支臘梅花,配上三杆翠竹,遠遠看去,倒也雅致。空氣中有了臘梅的香味兒,也覺得清新怡人。

    安然和哥哥坐在床尾,一邊給外公的腳做熱敷,一邊陪外公說話。想起剛才在書房裡偽造的兩封信,安然現在就開始打埋伏了。她狀似疑惑地問道:「外公,怎麼小舅舅這麼久都沒給然姐兒寫信了?然姐兒都想他了。」

    老爺子之前也是刻意不去想小兒子的事情,也只當他們兄妹都知道了,所以才沒有提說。如今聽安然提起,他才明白,原來這兄妹兩個什麼都不知道。想著小兒子似乎跟然姐兒關係特好,也不想讓她擔心,便道:「他還在西城呢,說是要去西城南邊看看,也不知道那些夷人有什麼好看的,這麼久了也不寫封信回來。」說到小兒子,老爺子便忍不住有些眼睛發紅。

    安然正等著外公這句話呢,忙一臉驚訝地接過來道:「小舅舅真的去找五彩石了?」

    老爺子一聽,咦,然姐兒知道老二想去做什麼?

    「然姐兒,你知道你小舅舅去那西城南邊做什麼?」

    安然一臉懵懂道:「小舅舅沒有跟外公說過嗎?」

    「說什麼?」老爺子有些心急地追問道,「然姐兒,你快跟外公說說,你小舅舅怎麼跟你說的?」

    安然笑道:「小舅舅說他在西城的時候聽到一個傳說,外公你聽過女媧補天的傳說沒有?」

    老爺子點點頭,心裡卻更加疑惑了,兒子的失蹤跟女蝸補天有什麼關係?

    安然沒有讓老爺子著急,繼續說道:「據說,女媧娘娘煉製五彩石補天,地點就在西城往南。而當初女媧娘娘補天還剩下不少五彩石,就隨意扔在地上。據說,那些五彩石就包裹在普通的石頭裡面,比我們平常見過的玉石還要堅硬,還要漂亮呢!小舅舅說要去找了來,給外公賀壽的。哦,我知道了,小舅舅想要給外公驚喜呢!」

    老爺子砸了砸嘴,仔細回想安然的話,又問:「然姐兒,你小舅舅有沒有說他要去多久?對了,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不是說夷族人的山林裡很多毒蟲猛獸?」

    安然適時地歎了口氣道:「小舅舅說那邊地形複雜,很容易迷路,去多久他倒是沒說。我也勸他不要去,聽說那些樹林裡有很多毒蟲的。說起猛獸,據說那邊森林裡有大象。外公見過大象嗎?小舅舅說大象可大了。不過大象是很溫和的動物,人不招惹它,它也不會攻擊人的。有的夷人還飼養大象幫自己幹活兒呢!對了,據說雨林裡還有一種肉蟒,好大好大,看起來好嚇人,不過性子卻溫和得很,從小飼養還能幫主人看孩子呢!小舅舅說,他跟好幾個夷族的寨子都熟悉,要請幾個朋友跟他一起去找五彩石的。」

    不知道為何,老爺子聽到這裡,心裡居然安定了些。他想,如果兒子帶著那些夷人朋友一起去,生存應該還是比較有保障的吧?但怎麼這麼久都沒有消息回來呢?

    安然跟外公說話的時候,安齊就幫外公剪腳趾甲,修剪好了,又趕緊將外公的腳放到被窩裡。

    安然看著外公身上蓋著的羊毛被,心裡又想著,不知道現在西域有沒有棉花,要是能早點引進棉花,有棉衣穿,有棉被蓋就好了。

    顧宛娘吃飽了,回到內室。見安然開了半扇窗戶,趕緊去關了,罵道:「然姐兒你也太不懂事了,你外公病了不能吹風的你不知道?」

    安然委屈地望著外公。老爺子立即道:「就開半扇吧,我這裡也吹不到風。你不覺得現在房裡的味兒好多了?老頭子聞了心裡也舒服多了,整天聞著那藥味兒,沒病也熏出病來了。」

    顧宛娘聽老爺子這樣說,遲疑了一下,見窗戶的位置果然是吹不到床上去的,便把窗戶關小了些,但到底還留著一條縫兒。

    就在這時,只見楊氏滿臉笑意,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道:「爹,爹,霖哥兒他爹來信了!說找到二弟了!二弟也有信回來,要您親自拆看呢!爹您快拆開看看二弟都寫了什麼!」

    楊氏趕緊將手中的信遞給老爺子。

    老爺子自聽到說找到老二了,不禁雙眼一亮,立即在女兒的攙扶下坐起身來。他接過信來,卻見那信似乎經過了很多人手,還有個男人帶著油蹟的拇指印,信封上似乎沾了水,暈染了信封上的字。他湊到鼻子下麵一聞,似乎是汗味兒?這個天氣哪容易出汗?但他隨即想起老二說過的,西城那地方就沒有冬天,心裡已經信了八分。

    接著,老爺子急切地想要把信撕開,手卻有些無力發抖。

    顧宛娘道:「爹,我來吧!」

    老爺子點點頭,將信遞給顧宛娘。

    顧宛娘小心地拆開信封,將信紙取出來遞給老爺子。

    老爺子一眼掃過,是老二的字跡。只是信紙也有被汗水浸潤的痕跡,有好幾個字都有些模糊了,不過還是能認出來的。

    嗯?他說什麼?已經娶了妻,是個夷族女人?那寨主擔心他一去不返,說至少要生三個孩子才能放他回來?但是家裡人可以去看他,只是路途遙遠,要小心些……

    「這些夷人真是蠻不講理!哼哼……」老爺子又好氣又好笑,深覺夷人未開化不知禮儀太過蠻橫。居然把男人扣在女方家裡,難不成是給女方當上門女婿不成?還必須生下三個孩子才能回來?那得等多久?

    不過,老爺子現在的心情已經由擔憂變成憤怒了。心情一變,精神頭可不就跟著變了?楊氏和顧宛娘一見,就知道然姐兒這法子有效。

    安然適時問道:「外公,外公,我小舅舅說什麼了?他找到五彩石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老爺子直接將信遞給安然道:「你自己看吧!說起來都丟人,居然被人搶去當了上門女婿,還不生滿三個孩子不讓回來……」說到這裡,老爺子才警覺當著外孫女的面說什麼生孩子的事情不太妥當,便沒有繼續往下說,又對對楊氏道:「霖哥兒他娘,老大的信呢?你把老大的信給我看看!」

    楊氏趕緊從懷裡摸出信來,遞給老爺子。

    老爺子接過信,發現信封跟老二的差不多,看樣子都被汗水浸染過了。抽出信紙一看,說法卻跟老二的又不同。

    信裡簡單說了他們一行人在賀縣令的幫助下,請了當地夷人為嚮導,一路順藤摸瓜找到老二的經過。又說了一路上所見到處都是毒蟲毒蛇,那夷人的寨子是用木頭建的,一家一棟小木屋,下面是木樁,離地面至少也有六尺高,遠不如家裡的房子寬敞結實。又說那木屋裡傢俱甚少,不過勉強夠日常使用等等。接著,信上又說二弟娶的那女子是頭人的女兒,身體倒是健壯看起來很好生養,但皮膚很黑,總之言外之意總覺得那女子配不上自家二弟。後面還說那頭人對他們還算熱情,邀請他們經常來做客,可是這麼遠,路也不好走,他是去了一次都不想去第二次的。信裡又說他打算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賀大人幫忙,讓二弟帶著那女人回合江來云云。總之,從老大這封信來看,他對那夷人是半點好感都沒有,覺得什麼都不好。

    老爺子看那落款的日期是兩個多月前,想著那什麼三個孩子的規矩,暗自歎息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這個兒子和他的孩子。

    老爺子心情好了,胃口也就好起來了,晚上吃了一大碗養胃的紅豆小米瘦肉粥,頓覺渾身的力氣又回來了五分。楊氏和顧宛娘見了,都放心不少。

    晚上回到客房休息,顧宛娘又埋怨安然在大哥的那封信上說了那麼多不好的話,憑白讓老爺子擔心。

    安然苦笑道:「娘,我要是不那麼寫,只怕外公會懷疑的。」從心理學的角度看,之前外公以為小舅舅死了,可謂最大的悲哀了,如今看到信,知道兒子還活著,那就是最大的喜事。至於其他的,諸如被抓去當了上門女婿啊,居住的房子不好啊,不能回來啊什麼的,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樣也讓老人家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和目標。

    安齊也點頭道:「娘,我覺得妹妹這樣寫很好。」

    顧宛娘聽兒女都這麼說,也覺得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實安然能做到這一步,騙過老爺子,她已經覺得很不容易了。

    所謂病由心生,心病還須心藥醫,老爺子心裡的鬱結去了,身體很快就好起來了。不過這麼久沒見到女兒,想著多留她們母子住幾天。

    二十八那天,太陽很好,正好院子裡的臘梅這幾天開得很好,顧宛娘便扶著老爺子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老人家越走動,精神反而越好,看在在一邊沉靜溫婉的安然,他忽然問道:「然姐兒,幾年前霖哥兒送你的玉扳指可還在?」

    安然點頭道:「還在。」說著,她從脖子上拽出一條用紅色絲線編成的線繩來,下面串著的那個,可不就是老爺子曾經帶了幾十年的白玉扳指?

    安然要取下來給外公,老爺子卻連忙擺手道:「不用取下來。你帶著就好。你摸摸看,裡面是不是有個顧字?」

    安然早就將這白玉扳指研究遍了,自然知道。她點點頭說:「我看到了,外公。」

    老爺子想了想才開口道:「這是我父親的遺物。當初,我們姐弟三人從家裡逃出來,就帶著這個白玉扳指。可惜兩個姐姐在途中失散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世上。她們身上帶著一對玉葫蘆,與這個白玉扳指是一塊玉製作的,形狀跟外公送你的那個玉葫蘆差不多,底部也刻了一個顧字。我原本想著,你們總有一天會上京,或許能有機會遇到我兩個姐姐,沒想到……唉,造化弄人啊!」

    安然一邊聽一邊想,這裡面彷彿又是一個曲折的故事啊!可惜的是,她想問問清楚,外公卻不肯說,只是歎道:「都過去了,外公也老了,只盼望著兩個姐姐能過得好……」

    在顧家住了七日,顧宛娘看老爺子的身體完全好了,這才放心地帶著兒女回趙家。

    依然是清早出發,傍晚才到。玉蘭剛剛把火生起來,安然正在切菜,就聽外面安南在喊著:「二嬸?然姐兒?你們回來了!」

    安齊從房裡跑出來,顧宛娘已經去開了門。安南提著一個大大的籃子走進堂屋裡坐下,將籃子放在桌子上,一樣一樣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上面是幾塊墨和硯臺,還有四隻筆,下面是裁好折疊起來的宣紙,最下面還有一籃子雞蛋。

    安南一邊把東西取出來,一邊說道:「前兩天我岳父讓人送了些文房四寶過來,說是湖州這些東西很便宜,用著還好。我拿了一點過來給齊哥兒和然姐兒用。等用完了,我那裡還有,你們也不用再去鎮上買。這雞蛋是我悄悄藏起來的,我娘不知道,你們安心吃。」

    顧宛娘看著桌子上的東西,暗自歎了口氣。

    自從分家後,安南倒是時不時地過來看看,帶點米麵衣料什麼的,又給安齊指導功課,只是有時候王氏知道了,會扶著個丫頭瘸著腿走到院子外面指桑駡槐,實在鬧心得很,每次都要趙世榮或安南過來才能把她弄回去。

    自從分家搬出來以後,王氏就讓人把院子裡的花草拔了,全部種上蔬菜瓜果,又養了十幾隻雞,每天都能撿上七八個雞蛋。安齊想著堂哥為了能在大伯母眼皮子底下偷偷撿走幾個雞蛋,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也忍不住心生感歎。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啊!

    「難得你這番心意,二嬸就厚顏收下了。」顧宛娘想了想,又道,「這次就算了。以後你別這樣了,讓你娘知道了可不得了。你要是有空,過來給齊哥兒講講功課就好。」其實這話她說了很多次了,可安南從來不聽。她要是不收讓安南提回去,更容易讓王氏發現,那就更不得了。

    安南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次我娘真不知道。」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道,「她要是再來鬧,你們別理她就是,只當是雞在叫。」

    安然在廚房裡聽到忍不住好笑。雞?貌似在很多年後還有另外一個涵義呢!安然不無刻薄地想著,以王氏那貪婪自私的噁心樣子,還瘸著腿,就算想當雞,只怕也沒有人買。

    顧宛娘與安南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他們兄弟去房裡看書去了。看著桌子上的東西,忍不住在心裡歎息。夫君疼了南哥兒那麼多年,到底也不算白疼他一場。想起亡夫,顧宛娘又忍不住一陣傷心。

    ……

    時間慢慢逝去,年底的時候,顧勝文回來了,還特意到趙家村來了一趟,送了些年貨過來,又問了安然一些問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回去了。

    年後不久,安南一年的孝期終於過去。錢鵬陽派了人來接,安南帶著錢穎一起去了湖州。臨走前,安南偷偷給了安齊五十兩銀子,安齊本不想收,可是顧家從父親出事起就沒有送紅利過來了,家裡實在很困難,他只好厚顏收下。

    而自從安南離開以後,也把家裡的下人全都帶走了,王氏瘸著腿,也不怎麼出門了。安然一家倒是少了不少麻煩。只是家裡的經濟越發困難起來,雖然小姑姑和大堂姐那邊也會時常送些東西過來,讓他們有困難一定要開口,但這樣的口如何能開?安然不得不和玉蘭一起繡了各式各樣的屏風繡帕被面什麼的拿去賣,倒也能將生活應付過去。

    安齊見了很愧疚,他是家裡唯一的男人,卻要妹妹靠刺繡養活,這算什麼?

    安然安慰他道:「哥哥,你的任務是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功名,這樣才能保護娘親和我。我們都等著哥哥帶我們過好日子呢!」

    安齊點點頭,讀書越發用功起來。

    在趙世華過世的第三年,安南寫了信回來,說是去參加了會試,但是沒有考中。岳父讓他繼續在那邊書院讀書。不過,錢穎卻是有了好消息,他年底就要當父親了。王氏得意得很,逢人就說。

    安平自五歲開始,便跟著安齊讀書認字。而每次秋收後,三叔都會送些糧食過來,也總是說家裡有什麼難處一定告訴他。可三叔的日子也不好過,真有難處安然也不好意思跟他說啊!

    安然一家依然低調地生活著,不種地,只養了幾隻雞鴨,白日裡幾乎都在家裡刺繡。

    三年孝期終于過去,哥哥已經十四歲了,安然也十一歲了,玉蘭今年十三了。

    大伯家的二姐安柔今年十四了,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據說王氏給她訂了鎮上一戶商家的兒子,明年過門。安淑知道後,回來跟王氏吵了一架又氣呼呼地走了。安南也寫信埋怨父親,他本來在書院裡已經相好了人,打算說給妹妹的。

    相比當初安淑被王氏定給商家後的黯然失落,安柔自己倒是很樂意的。這幾年的苦日子她實在是過夠了,大哥每年送回來的錢都讓娘存起來了,根本不讓用。安柔很是羨慕商戶人家老闆娘穿金戴銀的日子。

    趙世華三周年那日,魏清源帶著趙雲杏,王陌阡帶著安淑都來了,大家一起去趙世華墳頭上祭拜。第二天,魏清源就將安南和安然接去小住。顧宛娘不肯去,玉蘭就主動留下照顧她。

    魏家不過在從前的基礎上把院子擴了一進出去,並不很大,家裡也只買了五六個僕人,平時生活也比較簡樸。安然見了,暗自點頭,不貪圖享樂、不奢華,這才是長久之道。

    這幾年,小姑姑因為守孝,停了一年沒有生孩子,不想去年懷上一個,今年生產的時候難產,聽說很是兇險,估計以後要懷孕就比較困難了。

    不過,她已經生了四個孩子了,兩子兩女,魏清源和劉氏已經很滿意了。

    安然與表姐秀芹這三年來雖然見面的機會很少,卻還是一見如故,很快就熟悉親熱起來。兩個大姐姐帶著六歲的秀雅、五歲的森哥兒,四歲的秀雲一起讀書寫字,最小的鑫哥兒才幾個月,趙雲杏不放心,自己帶在身邊。

    在小姑姑家住了半個月,大堂姐又將他們兄妹接到王家住了幾天。接著,顧宛娘又帶著他們兄妹回顧家住了幾天。餘下的親戚,便沒怎麼走動了。

    出了孝,安齊就可以參加科考了。

    為了安齊,安然做主,一家人又搬到了縣城裡。

    安齊去縣學讀書,安然和玉蘭依舊在家裡做針線,顧宛娘眼睛不好,身體也差,現在只能幫他們做做飯什麼的,安然連衣服都不讓她洗,怕冷水用多了她身體更差。

    六月,是南方的雨季。安然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居然到處都在漏水。他們將屋裡的盆啊桶啊什麼的都拿出來接雨水,卻還是不夠。

    安齊擔心父親留下來的書被雨水打濕,將冬天的羊毛褥子取出來蓋在書架上,總算把這些書都保住了。可人卻沒有辦法,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好在六月間,倒不覺得冷,但濕衣服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第二天,雨停了,顧宛娘卻因為昨天淋了雨,又病倒了。安然一大早就去請了大夫抓了藥。

    安齊借了鄰居的梯子上房撿瓦,卻不料那房頂的木格子這幾年被雨淋,已經腐爛了,他剛剛踩上去,那木格子一斷,就摔了下來……

    安然趕忙和玉蘭將哥哥扶到床上去,便急著去請大夫。可哥哥去縣學以後家裡多了不少花費,縣裡什麼東西都比鄉下要貴,今天早上給娘看病抓藥又用了不少錢,現在安然身上真的沒什麼錢了。外公給的那扳指和玉葫蘆不能當,賀家送的信物不能當,而其他的首飾都讓她當得差不多了。

    怎麼辦?怎麼辦呢?

    安然急得團團轉,只恨自己繡工不好,趕不上娘親,不然也不會繡了那麼多東西都換不了多少錢。她想來想去,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去顧家找舅舅。

    她讓玉蘭留下照顧好娘親和哥哥,便匆匆趕去顧家。

    顧家這幾年的生意大不如前了。銀樓沒有安然的設計圖,自然也搶不到生意;西城果醬的那條商路又因為顧勝武出事,被別的商家取代了;而菜籽榨油本來技術含量就不高,現在種植的人多了,朝廷又大力扶持,顧家想要獨家經營賣高價也不行。不得已,顧勝文已經將外地的店鋪賣掉,只專心經營附近幾個縣城的生意。

    安然敲門進去,聽門房說舅舅不在,她想找舅媽也一樣,可恰好舅媽也出門了,門房說大少奶奶在。安然知道這位大少奶奶就是表哥顧少霖的妻子周氏,上個月才進門的,今年十五歲。安然也跟娘親來吃了喜酒,見過一面的。

    安然來到客廳裡等了好一會兒,表嫂周氏才慢悠悠地走進來,客氣地笑道:「喲,哪陣風把表妹吹來了?可惜現在你表哥不在家呢!表妹有什麼事,跟表嫂說也一樣的。」

    安然聽著這話怎麼味道有些不對啊?可來都來了,縣城裡她也沒有別的熟人能借錢的,便紅著臉開口道:「我娘昨日淋了雨病了,剛才哥哥去房頂撿瓦,又摔了下來,急著請大夫,所以想找舅舅舅媽借點銀子應應急。」

    安然好不容易把借錢的話說出口,卻聽那周氏嗤笑一聲道:「我們家什麼時候成了開賑濟堂的了?要是誰都這樣有事就來找我們家借錢,我們顧家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借的呀!」

    安然只覺得臉色火辣辣的,心裡感到從未有過的屈辱。可是,現在哥哥等著請大夫,她不得不忍受下來。

    周氏看安然已經變了臉色,又笑道:「哎呀,表妹,表嫂可不是說你。不過,我們顧家的生意這幾年可是艱難得很吶!你別看這個家看著光鮮,一大家子的嚼用可是不得了呢……」

    安然低著頭懇求道:「表嫂,先借我二十兩銀子,行麼?我一定會還你的。我哥哥摔到了腿,拖不得的。」

    「二十兩?」周氏驚呼道,滿臉嘲弄地看著安然道,「我說表妹啊,你真當我們顧家的銀子是大風吹來的啊!」

    安然咬著唇,強忍著心中的屈辱和憤怒,起身道:「既然表嫂這裡不方便,那我去見見表姐。」她想著幼年時與表姐的情分,更何況表姐是哥哥的未婚妻,總不會不管的吧?

    卻不料那周氏又帶著幾分嘲弄曼聲道:「真不湊巧,我們家大姑娘跟太太出門了呢!」

    安然再也沒有臉留下,匆匆跑了出去。

    剛剛跑出顧家大門,就聽天空轟隆一聲,一聲巨雷從頭頂滾過,嚇得她下階梯的時候沒站穩,一下子摔到地上,腳腕處火辣辣的疼。她強忍著痛站起身來,豆大的雨點就嘩啦啦地落了下來,很快將她淋成了落湯雞。安然仰著頭,在雨中一邊咬著牙奮力奔跑,一邊無聲地暢快地哭……

    她只恨自己沒用。別的穿越女都能帶著一家子發家致富,可是她卻緊緊能讓娘親和哥哥維持溫飽,可是哥哥耽誤不得,她心急如焚向東大街的慈仁堂藥鋪跑去。或許那許大夫好心,能讓她暫時賒著藥費先幫哥哥看腿抓藥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48 AM


第六十五章 安然獲救,表哥要休妻

    其實安然心裡很清楚,連親人都能見死不救,更何況那開門做生意的許大夫?要是人人都去賒帳,他的藥鋪也開不下去。可是,總要試一試的,萬一她能說動許大夫呢?

    雷聲一聲比一聲緊,一聲比一聲響,雨也越下越大,幾丈外都不能視物。安然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朦朦朧朧的街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安然前世其實是很怕打雷的,每次打雷,她都要抱著哥哥才能安心。可是穿到了這裡,洗衣服做飯刺繡,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她不但要做,還要做好,而且是心甘情願的做,那麼迫切地想要做好。

    前世,她就是被哥哥寵壞了的嬌嬌女,所以才會連一點點打擊都經受不起。這一世的經歷逼得她不得不堅強,想到哥哥和娘親,便忍不住想起把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爹爹,就算是為了讓爹爹在地下能安心,她也要把大夫請回去。

    終於,慈仁堂到了。

    可是雨下得太大,不但慈仁堂,街道上的商家除了客棧酒館之類的,全都關門了。

    安然跑進房檐下,咚咚咚趕緊敲門,而後又迅速將自己衣服上的雨水絞去一些,不至於走到哪裡,就在哪裡留下一灘水。

    藥鋪的夥計關了門就去後院休息了,雨聲又那麼大,哪裡聽得到人敲門?

    安然又拍著門大聲叫了一陣,見依然沒有效果,急得不行。不知道是另外找個大夫好呢還是想辦法爬牆進去找人。可是,這許大夫已經是縣裡最好的大夫了,據說對跌打損傷也比較在行,不找他,又能找誰?而且,已經耽擱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大哥傷得怎樣……

    安然立即又從房檐下跑出來,順著後面高大的院牆找到一個後門,又撲上去咚咚咚地敲起來。

    這回倒是很快有人應聲了,但卻極不耐煩。

    「誰啊?做什麼?要死人了還是怎的?」

    安然聽得怒火上沖,卻也只能銀牙緊咬,聽那聲音是個半老婦人,便叫道:「大娘,請您開開門。我找許大夫!我哥哥從房上摔下來,摔了腿,求許大夫去看看!大娘,求您了,幫幫忙吧……」

    那婦人一聽是妹妹冒雨給哥哥請大夫,就知道多半是窮人家,有錢人家都是讓下人出來請大夫的,可不會讓個小姑娘出門拋頭露面。既然沒油水,她就懶得動了。跑過來開門可是會濕了她的衣裳呢!

    「這麼大的雨,許大夫不會出診的!你還是另找一家吧!」

    安然早就預料到請大夫不會這樣順利,可是想不到連個看門的婆子都這樣勢利,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可是,偏偏現在她還不能得罪這婆子,只能說好話捧著她,再引她同情。

    「大娘,求您行行好吧!我哥哥的傷耽誤不得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您慈悲,為我通報一聲吧!日後我們兄妹定會感激您的。大娘,您也有兒女,您定然也有一顆慈母心,求您慈悲,幫我開開門,救救我哥哥吧!我娘也會感激您的……」

    那婦人也不知道是被安然哭叫得煩了還是怎麼的,低聲咒駡了幾句,便揚聲道:「好了好了,跟催命鬼似的,別叫了,我這就去給你通報一聲看看!」

    「多謝大娘!多謝大娘!」安然迅速抹去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又把身上衣裳的水絞乾,她擔心等會進門以後,自己身上的水弄髒了人家的地,人家不高興。

    過了一會兒,那大娘就怒氣衝衝地回來了。只聽她高聲叫道:「門外那小丫頭,我家許大夫說了,雨太大,概不出診!要不然就把病人抬過來,要不然就另請高明!」

    安然心中一酸,再一次看清這世態炎涼,再次哀求道:「請大娘通稟許大夫,我哥哥摔斷了腿,哪裡能上門來應診?我娘親又臥病在床,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弱女子,我,我如何能把哥哥抬過來?更何況傷者如何能淋生雨?大娘,大夫慈悲為懷,救死扶傷,求您跟許大夫說說好話吧……」

    這時,那婦人似乎不耐煩了,便在裡面叫駡道:「好了好了,聽你囉嗦都聽煩了。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就你家那樣的,許大夫不會出診的。家裡老娘臥病在床,哥哥又摔斷了腿,剩下你一個小丫頭,你有錢給診費嗎?有錢抓藥嗎?這雨天出診,診費可是平時的三倍,你要是有銀子,我就再給你通報一聲,你要是沒銀子,那就別費力氣了。也給人個清靜成不?」

    安然咬著唇,她確實沒有銀子,也無法撒謊騙那婆子,今天早上她才請了許大夫給娘看病的,當時抓了三副藥,還差許大夫三文錢呢!

    怎麼辦?縣裡還有認識的人嗎?要不然再回去求求舅舅舅媽?他們該回來了吧?對了,去求求秦先生!雖然她只跟著秦先生學了一年的畫,可秦先生和師母都對她挺好的。

    想到這裡,安然又往縣學跑。

    忽然,前面水霧中駛來一輛馬車,跑得飛快,等安然發現的時候,馬頭距離她只有幾米遠了,彷彿下一秒就能將她踏在腳底。

    安然急切中趕緊身形一轉,儘量往旁邊讓開,雖然躲過了馬頭直面的衝撞,卻還是被馬腹掀翻在地。她知道緊跟著後面就是馬車的輪子,要是壓到自己身上,不死也要半身癱瘓了,便趕緊往旁邊滾去。

    好在那駕車的馬夫眼睛好,技術也不賴,眼看撞了人,便及時勒住馬韁,並將馬車往另一面帶了一下。

    因為這突然的停頓,馬車裡的人似乎撞到了頭,不悅地吼道:「旺叔,怎麼回事?」

    「公子,我們撞,撞到人了!」看樣子那馬夫也嚇壞了。

    「這麼大的雨,誰沒事在雨裡跑啊!快去看看,撞死了沒有?真是晦氣!」

    這時,安然忽然有了主意——找這位公子要一筆銀子去請大夫!

    安然動了動身體,發現腰腿有些痛,倒也不用裝,直接哭叫道:「我的腰好像撞斷了,求公子慈悲,給點銀子看大夫吧!」

    雨聲太大,那馬夫和車裡的公子都只聽了個大概。那公子皺眉道:「該不會是來訛詐的吧?旺叔,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撞斷了腰!」

    旺叔戴上斗笠,正要跳下馬車,剛好安然抬起頭來。雖然雨大,視線受阻看不清楚,旺叔還是把安然認了出來。

    「大,大少爺,不好了,是表姑娘!是表姑娘啊!」說著,旺叔趕緊跳下馬車,跑去將安然扶起來。這旺叔可是顧重山最早買回來的下人,顧宛娘出嫁前就到顧家了,對顧宛娘和趙家的人卻是極熟的。

    車裡的人正是從縣學回家的顧少霖。因為雨太大,縣學的學堂也有些漏雨,便停了課,讓過兩天再去。於是,不過才正午,顧少霖就下學回家了。

    聽說外面的人是表姑娘,顧少霖還愣了一下究竟是誰,但幾乎就在那一霎那,他就想起了安然。今天齊哥兒沒有去縣學,據說是姑姑生病,他請假了。顧少霖還想著等雨小一點了去姑姑家看看。如果是安然,她怎麼會冒著這樣大的雨獨自出門?難道姑姑很不好嗎?怎麼是安然出來,而不是齊哥兒呢?

    顧少霖思慮其實只在一瞬間,當他想到這些的時候,已經跳下馬車來到安然身邊。他蹲下身從旺叔懷中將安然抱起來,急切而慌亂地問道:「然姐兒?怎麼是你?你傷哪兒了?嚴不嚴重?」想到安然剛才說的撞斷了腰,顧少霖就覺得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又慌又急又痛。

    安然認出是表哥,一時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道:「表哥,快,求求你,帶我去找大夫!救救我哥哥……我哥從房頂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顧少霖來不及問清楚,抱著安然就上了馬車,然後立即讓旺叔把馬車駛去慈仁堂。

    「然姐兒,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你剛才說撞斷了腰?」急切中,顧少霖就摸到她腰上輕輕按著。「哪兒痛?這裡?還是這裡?」

    「疼!」安然叫了一聲,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

    「然姐兒,然姐兒別哭,別哭……」顧少霖趕緊將手縮回來,不住地抹著她臉上的淚水。「一會兒就到了,我們讓大夫好好看看,擦了藥就不痛了。別哭啊……」

    安然搖搖頭。她哪裡是為了自己疼才哭的。她為的是今天為了給哥哥請大夫而受的這些委屈。為了給哥哥請大夫,她低聲下氣,別人當面罵她她也忍著。不說前世哥哥就沒有讓她受過一絲委屈,就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這麼多年來,就算是趙家出事,爹爹被殺,被人欺上門來,她也不曾如此委屈過……

    「然姐兒,你別哭啊,告訴表哥,還有哪裡痛沒有?腿有沒有事?胳膊呢?」顧少霖看安然不住聲的哭,只當她傷得很重,心裡急得要死。

    「我沒事,」安然哽咽道,「我的傷不要緊。我是擔心哥哥。都耽擱這麼久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我,我剛才去找過許大夫,可是我沒有銀子,他不肯出診,讓我把哥哥抬過去……嗚嗚嗚……」

    顧少霖聽得心痛,心中恨極了那許大夫如此為難安然,卻又帶著幾分隱忍的怒氣道:「姑姑生病,齊哥兒受傷,沒錢請大夫,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去我家?我們兩家住得不遠,又是至親,你有事不找我們還想去縣學找誰去?」

    安然也忍不住哭訴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去?」

    顧少霖一怔,隨即又是大怒:「是誰?是誰瞎了狗眼敢給你眼色看?是門房不讓你進去還是怎麼回事?你告訴表哥,我回去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安然搖頭,卻不肯再說。

    而前面駕車的旺叔卻忍不住心中感歎,想當初趙姑爺考中舉人的時候,是何等的風光?顧家的生意也是因為趙姑爺的關係才發展起來的,可如今趙姑爺不過才去了三年,顧家與趙家就疏遠了。如今姑奶奶生病,表少爺受傷,顧家竟然連人家一個姑娘冒著這樣的大雨求上門都不管,這也太讓人寒心了。

    「然姐兒,你告訴表哥,到底是誰?」連旺叔這樣的下人都覺得心寒,更何況從小與安然青梅竹馬的顧少霖。

    安然搖頭,咬著下唇道:「表哥別問了。那樣的屈辱我不想再回憶一次……」

    「屈辱?」顧少霖握緊了拳頭,真恨不得立即飛回去,將那給安然氣受的人碎屍萬段。

    這時,外面駕車的旺叔道:「大少爺別逼著表小姐說,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顧少霖一想也對,他是知道安然性子的,只怕顧家一般的下人也沒人能給她氣受,難道是母親身邊得寵的婆子?

    終於,慈仁堂到了。

    旺叔停下馬車,立即戴著斗笠跳下去,接著便撐著傘等顧少霖下來。顧少霖抱著安然從馬車上下來,旺叔舉著傘,勉強能將他們的頭遮住,身上的衣服風一吹就被雨打濕了。

    顧少霖也顧不上衣服了,他先前跳下馬車抱安然上馬車時就已經濕透了。他抱著安然幾步走到房檐下,總算淋不到雨了。安然道:「表哥,放我下來。」

    「你的腿有沒有事?不著急,表哥抱得動你,等會兒我們讓大夫看看,大夫說你的腿沒事,表哥就放你下來。」

    「表哥,我腿沒斷,就是擦破點皮,腰也不要緊,可能是扭到了。等會買瓶藥回去擦一擦就好。我們快點將大夫請回去,哥哥傷得重……」想到安齊,安然又忍不住小聲哭起來。

    顧少霖從前見過的安然都是靈慧狡黠的,是聰明自信的,就是在姑父過世的時候,她紅著雙眼,腰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目光也是堅強的。他何曾見過哭泣的安然?可偏偏是此刻柔弱堪憐的安然,讓他覺得心痛不已。

    顧少霖想著表妹此刻的心境:父親過世,母親生病,哥哥受傷,她一個十一歲的小丫頭要擔負起一切,去舅舅家借錢還被人羞辱,來藥店人家也不理會,最後又差點被馬車撞死……想到這些,他的心就越發難受起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表妹家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的?

    這時,雨勢慢慢轉小,旺叔的聲音就越發清晰起來,藥店的夥計終於聽到聲音出來了。

    「來了來了,誰啊?許大夫還在用午飯吶……」

    說話間,那夥計終於打開了門。

    顧少霖正要抱安然進去,就見那夥計連忙攔著道:「慢著慢著,我說你們先把身上的水絞乾了再進來吧。」

    顧少霖以為這夥計勢利眼,又暗自猜想著先前是不是他羞辱安然了,當即就要發火。安然立即捏了他一下道:「藥鋪裡都是藥材,是需要防潮的。表哥你先放我下來,我們把衣服上的水絞乾了再進去就是。」

    顧少霖聽安然這麼說,心裡的怒氣去了大半,便對那夥計道:「好了好了,我們把水弄乾了再進去,你快去後面把大夫請出來,急!」

    可是病人急家屬急,藥鋪夥計可不急。他依舊是不慌不忙的樣子,找了條乾淨的毛巾遞過去讓他們擦水,口中卻問道:「先說說病人的情況,我好告訴許大夫準備急救藥。」

    安然立即道:「是我哥哥,我哥哥從房頂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那夥計詫異地看著安然,恍然道:「原來先前到後門來叫門的就是你呀!許大夫說了,有錢就出診,沒錢……嘿嘿,姑娘,你看我們也是開門做生意是不是?」

    顧少霖剛剛將安然小心地放下來,正彎著腰給她的衣服絞水,聽到這裡不由立即站起身來,怒道:「掙開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顧家大少爺,我們不會少你們一文錢的!」

    那夥計被顧少霖兇狠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院跑,一邊跑還一邊嘀咕著:「不是說是母親臥病在床,哥哥又摔斷了腿,只有一個小姑娘的嗎?怎麼又跟顧家扯上關係了?」

    這幾年顧家的生意雖然大不如前,但前些年發展勢頭好,賺了不少銀子,如今也算是合江縣數一數二的大戶。那夥計聽說是顧家大少爺,自然跑得快。

    卻說那許大夫聽說又是那個哥哥摔斷腿的丫頭來了,正不高興,打算慢慢拖一拖,等那小丫頭等不及,自然就走了。卻又聽夥計下一句說那丫頭是被顧家大少爺抱著來的,那大少爺說了,一應銀子由顧家出,他便立即轉了臉色,即刻放下碗筷,迅速地用清茶漱口,又吩咐夥計道:「準備外傷接骨要用的東西。快快快!」

    顧少霖見那夥計跑得快,又憤怒地罵了一聲勢利眼,繼續蹲下身將安然裙子上的水絞乾。接著又接過旺叔遞過來的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和頭髮。安然本想自己來的,可表哥不讓,他個子又高,她爭不過他,也就懶得再抗議。現在心裡憂心哥哥,其他的她就放一邊了。再說了,她才十一歲,還沒開始發育呢,在前世還是小學生,就當自己是個小孩子吧!

    顧少霖看著安然小臉發白,這才恍然想起道:「你濕著衣服這麼久,別著涼了吧?表哥車上還有一套衣服,你將就穿一下,把這濕衣服換下來好不好?」

    安然搖頭道:「表哥你自己去換吧。等會兒到了家,我就可以換乾淨衣服了。」

    顧少霖還要再勸,那許大夫和小夥計就背著藥箱出來了。

    顧少霖本來想質問許大夫為何先前羞辱安然,但想著等會兒還要勞煩他給表弟治傷,就暫時忍下來。

    顧少霖還沒開口,安然已經說話了:「許大夫,快上馬車吧!」

    許大夫和那夥計都詫異地看了安然一眼,直到上了馬車都還在想著,剛才還沒錢呢,怎麼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攀上顧家了?

    馬車去趙家很快,途中路過顧家時顧少霖也沒下車回去。安然想起表嫂的話,帶著幾分不安問道:「表哥,你身上帶錢了嗎?」

    顧少霖聽了,又見安然如此不安的樣子,不禁又是憤怒又是心痛,冷眼瞥了許大夫一眼道:「放心,顧家不會少了許大夫一文錢的。」

    許大夫自然也認出了安然就是早上請他給母親看病的人,心想,早上還欠我三文錢呢!

    安然彷彿看出許大夫眼神裡的話,紅著臉道:「早上我還欠了許大夫三文錢……」

    顧少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覺得異常的酸澀難受,又彷彿被人揪住了心,痛,又不僅僅是痛,酸,又不僅是酸,還有憋悶,冰寒等等,總之難受得很。他暗恨自己粗心,居然沒有發現姑姑家日子過得這樣艱難。

    想到這裡,他忽然對許大夫道:「以後但凡趙家請許大夫出診,所有診費藥費都由我們顧家承擔。我會每個月到藥鋪結帳的。希望許大夫下次動作快一點,不要耽誤了病人。」

    許大夫連聲應是,還在暗自猜測兩家的關係,趙家就到了。

    旺叔跳下馬車去敲門,顧少霖也趕緊跳下馬車,又將安然抱下來。

    這時,雨已經基本停了,烏雲散開,天空又大亮起來,只怕再過一會兒,太陽都要出來了。

    玉蘭開了門,見到外面這麼多人,先是一驚,而後看到安然,才放下心來道:「姑娘,你出去的時候也沒帶傘,可把我急死了。」

    安然忙對許大夫道:「許大夫,您快請進!」又對玉蘭說,「玉蘭姐姐,你去燒點熱水過來。」

    玉蘭點點頭,應了一聲,一邊往廚房跑一邊念叨著要給安然煮薑湯。

    許大夫早上才來過,又知道病人傷勢緊急,便急匆匆跟著安然來到傷者的房間。

    顧宛娘本來吃了藥睡了,但後來醒了,卻看到身邊沒人,就覺出有些不對。她撐著病體起身出去,才發現兒子今天請假沒去縣學,說要在家撿瓦卻從房頂上摔下來,只怕摔斷了腿,急得差點在兒子床前暈了過去。要是兒子真有個什麼,她如何有臉去地下見夫君?

    安然看到娘親守在哥哥床前也嚇了一跳道:「娘,您怎麼起來了?中午的藥喝了沒有?」

    顧少霖也道:「姑姑,您要不要緊?要不您回房休息吧,這裡有我呢!」

    顧宛娘看到顧少霖,感激地點點頭道:「姑姑沒事,多謝霖哥兒了。」而後看到安然後面的許大夫,她忙起身道:「大夫來了?快快給我兒子看看!」

    許大夫坐到床前仔細檢查了安齊的腿,又檢查了其他地方,便安慰傷者及家屬道:「不要緊,只斷了這一處。哥兒年輕,這腿接好了跟沒受傷一樣!只是要注意好好養著,可不能下床,不能亂動!」

    「我知道了,多謝大夫!」安齊看到妹妹和表哥一起回來,這才放了心。又見安然的衣服全濕了,急道:「妹妹,你衣服都讓雨打濕了,快回房去換了吧!哥哥沒事。你看,大夫都說了,接上就好了。表哥也去換件衣服吧,不要著涼了。」

    聽了許大夫的話,顧宛娘提在半空中的心這才緩緩落下,但眼睛還是忍不住紅了。接著聽了兒子提醒,她這才想起安然好像從頭到腳就沒有一處乾的,便趕緊催著安然去換衣服:「然姐兒你快回房去換衣服吧!這裡有娘呢!霖哥兒衣服也濕了,要不先穿齊哥兒的?」

    安然咬著牙看大夫給哥哥接骨,看到哥哥閉著眼睛面色蒼白頭冒冷汗的樣子不知道有多疼,眼睛不自覺的就紅了。直到大夫開始綁甲板了,她才回房換衣服。顧少霖去縣學,馬車上都會帶一套衣服,他讓旺叔取了來,也去書房裡換了。

    等許大夫接好斷骨,留下藥膏,寫了方子,顧少霖又讓旺叔送許大夫回去,順便把藥抓回來。

    許大夫今天才知道這趙家就是之前趙師爺趙舉人家,那趙家娘子是顧家的姑奶奶。看今天顧家大少爺的樣子,應該不是吝嗇的人吧,可怎麼趙家連副普通的傷風藥都吃不起,顧家也不照應著?

    安然出門請大夫,顧宛娘和玉蘭擔心安齊的傷勢,在家也沒吃午飯,如今總算放心了,才想起做飯吃。

    顧少霖也沒吃午飯,但他想起今天然姐兒受的委屈,等旺叔一回來,他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在顧家大門口下了馬車,他直接問門房:「今天家裡可有來客人?」

    門房先說沒有,先前那麼大的雨,哪有客人上門啊,後來看大少爺臉色不好,忽然想起趙家表姑娘來,忙道:「小的糊塗了,雨前,表姑娘來過。」

    雨前就到了顧家?顧少霖臉色更不好看,冷聲道:「你們沒讓表姑娘進去?」

    「沒有,沒有的事!」門房連連擺手道,「小的哪有那個膽子敢攔表姑娘?小的親自將表姑娘帶去二門,親眼看到顏媽媽領了表姑娘去見大少奶奶的。」

    居然是周氏?顧少霖緊握拳頭,恨不得立即就進去將那個惡毒的女人拉出來打一頓。但周家畢竟不是一般人家,他得問問清楚才行。「今天家裡沒人嗎?怎麼是大少奶奶接待的?」

    門房又道:「表姑娘本來說想見太太,可是太太出門了,大老爺也去店裡了,家裡就剩下少奶奶、大小姐和老太爺了……」

    顧少霖忍著氣,又問:「表姑娘出來的時候神色如何?」

    門房回憶道:「表姑娘一直低著頭,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小的招呼她,她也沒應聲。以前表姑娘都不會這樣的……」

    顧少霖已經清楚了。他快步回房,卻沒有直接找周秀雯,而是直接找到顏媽媽問道:「今天表姑娘上門,是你領著她進來的?」

    「是。」

    「少奶奶見的表姑娘?」

    「是。」

    「少奶奶可是事忙,讓表姑娘等了很久?」

    「也,也不是很久,估摸著有兩刻鐘不到的樣子……」

    「少奶奶跟表姑娘說了什麼?」

    「這個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將表姑娘引到客廳裡,奉了茶,見大少奶奶來了,就出來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說了什麼是吧?那也不要緊。

    顧少霖剛剛邁出門檻,打算去找周秀雯,周秀雯就迎上來了,嬌聲道:「相公你回來了?用了午飯沒有?」

    顧少霖冷冷地看著她,直看得她越來越心虛,眼睛不住地閃爍著,不敢與顧少霖對視。

    「怎麼?心虛了?你今天都做了什麼好事,居然也知道在我勉強心虛?」

    周氏從小受盡寵愛,可不是個膽小懦弱的。她聽顧少霖這麼說,反而倔強地瞪回去,吼道:「你板著個臉給誰看?心虛?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我今天就是羞辱你那個心愛的小表妹了,你想怎麼著?」

    「很好,不用我審問你就招了!」顧少霖冷聲道。他上前一步忽然出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嚇得周秀雯的丫頭尖叫起來。

    「你,你竟然敢打我?」周秀雯捂著臉紅著眼睛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地瞪著顧少霖。而周秀雯的丫頭立即上前來扶著自家姑娘後退了幾步,又一副防備的樣子瞪著他。

    顧少霖冷笑一聲道:「放心,打你本少爺還怕髒了自己的手!像你這等惡毒的女人,我們顧家要不起,我這就寫休書去,讓你的丫頭收拾東西,拿了休書就滾吧!」

    說完,顧少霖就去了書房寫休書。

    「休、休書?」周秀雯怔了,他打了她,還要休了她?周秀雯當即帶著丫頭哭鬧起來。她罵顧少霖無情無義,又罵趙家那個狐狸精不要臉勾引自家相公,使得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顧家。

    這幾年顧家生意下滑,老伴去世,小兒子又一直沒回來,顧重山心裡擔憂,又孤獨寂寞,身體越來越差,家裡有什麼事,一般也不敢告訴他。可是,現在老爺太太都不在家,能做主的就只有老太爺了。於是,周家陪嫁的一個丫頭就求到了老太爺這裡。

    顧重山聽說孫子要休妻,如何不急?立即就趕去顧少霖的怡然居。要知道,休妻可是大事,更何況那周家姑娘進門才一個多月,就算有什麼不好,也可以慢慢教導嘛。只要不是新媳婦在貞潔上有什麼問題,一般長輩都不會同意晚輩休妻的。顧重山也只當是小倆口個性強,互相不讓,鬧鬧矛盾罷了,哪裡就到了要休妻的地步?這霖哥兒也太胡鬧了。

    可是,到了怡然居,聽到霖哥兒媳婦的哭罵聲,老爺子也不禁皺緊了眉頭,對跟著的丫頭道:「去,讓大少奶奶閉嘴!她嘴裡不乾不淨的都說的是什麼?再胡說八道,不等霖哥兒開口,老頭子就做主休了她!」

    周秀雯的丫頭本以為請了老太爺來是給自家姑娘做主的,想不到反而惹怒了老太爺,忙跑進去讓自家姑娘不要罵了。其實她也知道自家姑娘罵得難聽,可她是個丫頭,姑娘不聽勸,她能怎麼辦?

    老爺子到的時候,顧少霖剛剛寫好了休書回來。聽到周秀雯到現在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他一時氣不過,幾步過去又給了那女人一腳。

    這一次周秀雯被踢得慘了,痛呼聲不斷,也就沒有力氣再罵安然了。

    顧少霖將休書扔給周秀雯道:「拿著休書,立即從我顧家滾出去!」

    老爺子忙道:「慢著!」

    顧少霖看到祖父來了,忙過去扶著他道:「爺爺您怎麼過來了?哪個不長眼的過去吵您了?」

    老爺子瞥了他一眼,斥道:「休妻是小事嗎?能由著你胡來?這剛成婚的小倆口難免有些脾氣相沖的地方,磨一磨就好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哪裡就到了要休妻的地步?你跟爺爺好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顧少霖扶著祖父坐下來,這才怒視著周秀雯道:「爺爺您不知道,姑姑昨天淋了雨生病了,今天早上齊哥兒爬到房頂撿瓦又摔下來摔斷了腿。然姐兒沒辦法,只能求到我們家來,可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她居然一通羞辱將然姐兒趕了出去!上午那麼大的雨,然姐兒去找大夫,那大夫勢利,見她沒有錢也不肯出診……然姐兒求救無門,只好冒著大雨去縣學求過去的夫子借錢,差點被我的馬車撞上……爺爺,姑姑已經夠可憐的了,在縣城裡她就剩下我們可以依靠,然姐兒向來好強,若不是走投無路,是不會求上門來的。可是這個女人居然如此惡毒,對我們顧家的親人如此糟踐,我怎麼能留她?我是長子,這樣的女人以後要是當了家,我的弟弟妹妹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說到這裡,顧少霖再也說不下去。眼睛裡已經滿是淚水,他的然姐兒最初是抱著多少焦急和期待來到顧家的,結果卻被周氏這個惡毒的女人一番羞辱離去,當時,她該有多麼無助多麼絕望啊!

    聽了這話,不但顧少霖難受得落淚,連老爺子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樣的女人,我們顧家要不起,休了也好。不過還是要等你爹娘回來,好好送到周家說清楚。」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49 AM


第六十六章 表哥的心意,安齊中了


    老爺子也心疼啊!他就顧宛娘一個姑娘,小的時候家裡條件不好,他常年在外,對這個女兒關心也不夠。長大了吧,嫁到趙家就過苦日子,孩子病了都沒錢抓藥。好不容易姑爺出息了,有了功名中了舉,然而好日子沒過幾年,又成了寡婦……

    老爺子想著自己的女兒臥病在床,自己的外孫子摔斷了腿等著救命,外孫女求上門來卻被一番羞辱趕出去,他都恨不得上去也給那個女人幾腳。

    但是,他到底年紀大了,手腳不俐落了,也比較能忍氣了,便坐著沒有動。

    那周秀雯最初聽老爺子的話還當自己有了靠山,沒想到事情急轉直下,聽了趙家的事情老爺子就心軟倒戈了。周秀雯這才真的害怕了。她原本以為顧家的長輩不會支持顧少霖胡鬧的,到時候反而會將顧少霖斥責一頓,向她賠禮認錯,卻萬萬想不到顧家的老太爺居然會同意顧少霖休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長輩?

    周秀雯這才猛然想起,那趙家的狐狸精是老太爺的外孫女,她的娘親是老太爺的親生女兒。要是平時她羞辱那個趙家的丫頭估計也不要緊,可這次姑奶奶生病,表少爺受傷,她一毛不拔,差點害死那丫頭,所以老太爺就生氣了,好死不死的剛才自己罵那個狐狸精又被老太爺聽到了……可是,剛才她話都說出去了,要改口也晚了啊!

    「我,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求爺爺寬恕孫媳這次吧!」周秀雯一旦想清楚了,便立即跪到老爺子跟前磕頭認錯道,「是孫媳誤會了表姑娘,一時小心眼兒說話不中聽。孫媳以後一定會善待二叔和妹妹,善待姑奶奶一家的。老太爺,求求您了,孫媳要是被休回去,哪裡還有臉見人?我還不如死在這裡得了……」

    老爺子皺眉,這剛過門沒多久的孫媳婦要是真的在自己家裡自殺死了,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怎麼說他們顧家呢!而且,那周家可是合江縣首富,與顧家在生意上也有很多往來,只怕也不會善罷甘休。要不,先退一步?

    顧少霖卻懶得管這些,依然嫌不夠解氣地冷笑道:「想死?想死也回你們周家再死,莫髒了我們顧家的地方!」

    周秀雯也是個從來不吃虧的主兒,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激,當即就作勢要撞牆。

    周家陪嫁的丫頭婆子們自然要趕緊拉著勸著。

    顧少霖卻不為所動,放而嘲弄道:「放開她讓她撞給小爺瞧瞧!小爺倒要看看她到底敢不敢!她要是真的敢撞,到還算有點血性,小爺也不得不道一聲『佩服』!來吧,撞給小爺瞧瞧!」

    周秀雯也來了脾氣,不住地打罵著身邊的丫頭婆子道:「你們放開我!讓我死!我要撞給他看看,看我敢不敢!」

    周家陪嫁的下人哪裡敢真的放開自家姑娘,只好又求顧少霖道:「大少爺,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少說兩句吧!」

    顧少霖冷哼一聲,冷笑著看著周秀雯,沒有說話。反正他心裡已經決定要休了她,如果讓這女人死在家裡反倒不好。

    老爺子看鬧得也差不多了,便開口道:「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做什麼?有事不知道好好說?你先回去休息,等你公公婆婆回來,再將你父母請來,大家坐下來好好說清楚吧!你年紀也小,幸而這次沒有釀成大錯,要是真的能知錯就改,我們顧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

    顧少霖聽爺爺的意思似乎要讓他原諒這個女兒,正要說什麼,卻被老爺子瞪了一眼。他會意的低著頭,暫時隱忍下來。

    老爺子說完就起身要回自己院子裡去,顧少霖趕緊扶著,親自將老爺子送回修竹院。

    周秀雯有了老爺子的話,這才安心了些,見顧少霖已經走了,也就不再鬧騰了,氣呼呼地在丫頭的攙扶下回房休息,接著又暗中打發身邊得力的婆子回周家報信去。

    老爺子身體大不如從前了,剛才情緒激動,又動了氣,走得很慢。走一陣,就在廊子裡的扶欄上坐一會兒。

    他拉著顧少霖坐在自己身邊,又擺擺手讓丫頭們離遠些,這才擔心地問道:「你姑姑身體如何?齊哥兒沒事吧?然姐兒受傷沒有?」

    顧少霖安慰祖父道:「爺爺您別擔心,姑姑只是因為房子漏雨,昨天著了涼,吃幾幅藥就沒事了。齊哥兒的腿也接好了,大夫說齊哥兒年輕,長好了不會留下什麼的。然姐兒……啊呀,遭了,我忘了讓許大夫給然姐兒看看。她被馬車撞到了,腰上還有傷呢!」

    老爺子一聽,也著急了,忙道:「那你快請大夫去給她看看。那孩子好強,家裡又……你爹是怎麼回事,現在咱們顧家也不差那點錢,就不能多接濟你姑姑一點?」

    老爺子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兒子,顧少霖卻不能這樣說自己老爹,不過他心裡也是跟爺爺一樣的想法。姑姑過得這樣拮據,然姐兒竟然連給齊哥兒請大夫的錢都沒有,爹和娘親難道就真的不知道嗎?就算一個月給姑姑二十兩銀子,對顧家來說幾乎都可以忽略不計,但卻夠姑姑一家好好過日子了。

    「爺爺放心,我今天跟那慈仁堂的許大夫說好了,以後姑姑一家的診費藥費都算我們顧家的,我會每個月去看看的。」

    「你是個好孩子。」老爺子點點頭,連連催促道:「你快去看看然姐兒傷到沒有,快去快回。」

    「孫兒先送您回去。」顧少霖不放心將祖父交給丫頭,非要親自將他送回修竹院,看到他確實沒什麼,這才又急匆匆出府去了趙家。

    顧宛娘看到顧少霖又來了,也有些意外。「霖哥兒,你怎麼又來了?都跟你說了姑姑沒事的,縣學裡放假,你也該在家裡好好溫習才是。」

    顧少霖急道:「姑姑,然姐兒沒事吧?我今天回來的時候,馬車不小心撞到她了。後來又忘了讓許大夫幫她看看……」

    顧宛娘一聽也著急了,不禁又怒又急地罵道:「這丫頭,竟然什麼都沒有跟我說。不行,我得去親自看看才成。」

    說著,顧宛娘就起身去安然的房間,卻看到她正脫了衣服自己擦藥呢!

    那藥是許大夫留下給安齊擦其他外傷的,安然就順了一些過來,反正對症就行。可惜的是背後腰間及肩胛上的傷自己看不到,擦起來有點困難,她又不敢告訴玉蘭和娘親,怕她們擔心。

    顧宛娘看著安然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以及擦破皮的紅色傷痕,心疼得淚如雨下。她的然姐兒,她和夫君捧在心尖尖上長大的然姐兒,從前最會撒嬌的然姐兒,如今受了傷也忍著,誰都不告訴,不就是怕他們擔心麼?都是她這個娘沒用,才讓女兒小小年紀就要擔負起一家的生活重擔……

    「娘?您怎麼來了?」安然忽然抬頭,看到娘親站在門口落淚,連忙放下藥膏,跑過去將娘親拉進來,順手關上房門,故作輕鬆地說道,「娘,您別擔心,我沒什麼的,就是摔了一跤,擦破點皮,抹點藥就好了。正好我後面背上看不到,娘你幫我抹一下吧!」

    顧宛娘一邊流淚,一邊給女兒擦了藥,想了想道:「然姐兒,娘看你之前繡的那些似乎都是很普通的圖,你繡工又不是很好,自然不值錢。你怎麼不繡以前你給娘畫的那些圖?如果是那個,哪怕繡工差一點,應該也能賣個好價錢的。」

    安然點點頭,卻沒有應聲。或許是她太小心了,可小心無大錯,她已經失去太多親人了,她不能承受再失去哥哥和娘親了。所以,她得藏拙,她得讓人覺得他們一家的日子過得很苦,這樣盧家或許就不會再動手迫害他們了。

    不過,經過今天的事情,卻讓她知道光是低調還不行,她必須得留點余錢應急才行,不然哥哥和娘親同樣可能出事。比起費力不討好的刺繡,她當然是做她的老本行畫畫更容易。相比三皇子的威脅,現在盧氏的威脅更嚴重一些。她想,只要她注意保密,不要太出風頭了,三皇子未必會注意到她。

    顧宛娘出去以後,對顧少霖說然姐兒的傷不要緊,擦幾天藥就好了。顧少霖看了看姑姑身後的安然,正想找個機會跟她說說話,就聽自己肚子忽然「咕」地叫了一聲,他臉上一紅,尷尬地說:「姑姑,我,我還沒吃飯呢……」

    顧宛娘一怔,隨即心中便湧出無限的感動來,嗔怪道:「你這個孩子,到了姑姑這裡還客氣什麼?幫著跑了半天的路,到現在還沒吃上飯,不知道餓成什麼樣了。然姐兒,你快跟玉蘭去廚房幫你表哥做點吃的。」

    安然點點頭道:「玉蘭看著哥哥呢!我一個人去就是了。表哥餓得狠了,我就煮幾個荷包蛋吧,快一些。」

    顧少霖立即道:「我去幫忙!」

    安然看出表哥有話要跟自己說,便帶他一起去了廚房。

    本來麼,安然都十一歲了,就是與自己的親哥哥都應該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但現在的安然不再是舉人家的千金了,而顧少霖又是跟他們兄妹一起長大的,在顧宛娘心裡也跟親兄妹差不多,就沒多說什麼。

    到了廚房,安然先洗鍋倒水生火,然後讓表哥看著火,只需往灶膛裡遞柴就行。

    顧少霖見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在,便走到安然身後,低著頭小聲道:「然姐兒,對不起,表哥已經回去問清楚了,都是周氏那個惡毒的女人欺負你。我已經寫了休書休了她……」

    「什麼?你寫了休書了?」安然原本不想回憶這件事,但表哥要說,想要道歉,她也不能攔著,得讓表哥安心才成不是?可是,表哥竟然因為這個就休妻?這也太過了點吧?

    顧少霖點點頭,揚著拳頭憤然道:「還好今天姑姑齊哥兒和你都沒有出大事,不然我打死她的心都有。」

    安然忙道:「表哥,舅舅和舅媽還沒回來是不是?這樣大的事情,你怎麼能輕率決定呢?就算表嫂今天做得不對,也不至於就要休了吧?」

    顧少霖之所以那麼生氣,就是因為安然,他要休了周氏,也是想給安然出氣的。但他萬萬想不到安然竟然一點感激高興的樣子都沒有,反而給那個周氏說話,不由漲紅了臉,越發惱怒道:「這你別管!反正我休她休定了!爺爺都說那樣的女人該休!」

    「啊?外公都知道了?你怎麼能告訴外公呢?外公身體不好,不該讓他為這些事情憂心才是。」安然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了。

    安然心裡很明白,以周家的在合江縣附近商業圈中的地位,以及周家和顧家的商業往來,表哥想休妻那是絕不可能的。原本今天的事情大家都閉口不談,過去了也就算了,如今捅出來了,讓她以後還怎麼好意思去顧家?那周氏可以不見,外公卻不能不見啊!

    「你怎麼知道是我找的爺爺?我在你心裡就那麼不懂事嗎?明明是周氏的丫頭去把爺爺找來的。那女人不但不知道悔改,還在那裡大聲地罵你,被爺爺聽到了,爺爺才生氣,說這種女人我們顧家要不起,不如休了的好!為什麼無論我做什麼你都覺得不對?為什麼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顧少霖見自己一片好意給她出氣,安然不但不領情,反而責怪他驚擾了爺爺,越發覺得鬱悶難受。他急切地對著安然吼了幾句,飯也不吃了,怒氣衝衝地就走了。

    安然看著顧少霖遠去的背影,一時間有點懵。

    她冤枉了表哥,是她不對。可是表哥對她好像,好像也有點不大對勁吧?表哥從小就對她特別好她知道,凡是她喜歡的,他都想要給她弄來,從來沒有違背過她的話……可是,他們都是有婚約的呀!剛才表哥那個樣子,怎麼那麼像情竇初開的少年?

    顧宛娘聽說顧少霖怒氣衝衝地走了,忙過來責問道:「你怎麼得罪你表哥了?要不是他幫忙,今天你哥哥說不定就被耽誤了呢!」

    安然滿臉無奈地看著娘親,忽然間明白了剛才表哥的委屈。娘親為什麼問也不問就定了她的罪呢?算了,她也有錯,確實是她不對,氣走了表哥。

    顧宛娘看安然不說話,歎息了一聲道:「你這孩子,對誰都挺細心委婉的,怎麼對你表哥就這麼大大咧咧直來直去的?你有什麼話,就不知道委婉一點說嗎?」

    安然被娘親說得一愣,細細想來,好像還真是如此。自己對表哥還真的算不上怎麼好呢!她以前需要人做事的時候都是將表哥當親哥哥使喚的,可關心卻遠遠不夠。貌似,自己一直在利用表哥對自己的好?

    ……

    卻說顧少霖回到顧家,不但爹娘回來了,連周家的人也到了。

    周秀雯也不說自己做錯了什麼,直接就說顧少霖打她,還要休妻,而且有證據——身上有瘀傷,手裡有休書。

    周老爺不依,嚷嚷著要去縣衙告顧少霖虐妻。而周秀雯的母親岑氏更是心疼得眼圈兒都紅了。她的寶貝女兒,長這麼大,自己都捨不得動一根手指頭,想不到嫁到顧家才一個多月,竟然就被打成這樣。以前看那顧少霖還是個好的,想不到就知道在房裡拿女人出氣。她暗暗想著,等那小子回來,一定得讓他給自己的女兒磕頭認錯不可。

    顧勝文和楊氏不清楚情況,知道內情的又都是周氏的人誰都不會跟他們說出實情,也只當自己兒子不對,連聲對親家道歉賠不是,心裡可是將兒子恨得不行,暗忖:等那小兔崽子回來,一定打得他幾天下不了床,看他沒事在家裡打媳婦兒!

    顧少霖怒氣衝衝回了家,剛進門,就有門房通報道:「大少爺,不好了,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來了,老爺讓您回來了就趕緊去大廳裡。」

    顧少霖冷哼一聲,不以為意地點點頭。他本想先去找點吃的,後來想想還是先把那女兒休了,等會兒吃飯也香一點,便在路上招了個丫頭去廚房傳話,讓準備幾個自己喜歡的菜,等會兒給他送書房去,而後才慢悠悠地來到父親平時招待客人的大廳裡。

    誰知,他悠閒的樣子惹怒了顧勝文,等他剛剛進門,顧勝文就幾步搶過來一腳踢了過去,怒斥道:「小畜生還不給我跪下!」

    顧少霖從地上抬起頭來,震驚地望著父親。不明白從小就疼自己的父親怎麼會一進門就這樣發作他。顧少霖也不蠢,隨即就想到,難道周秀雯那個女人顛倒是非?

    他立即對著正得意偷笑的周秀雯吼道:「周秀雯,你跟我爹娘胡說八道了什麼?」

    周父見女婿進門以後,一點都不給自己這個老丈人面子,居然還敢當著自己的面吼自己的女兒,越發相信了顧少霖不是個東西,當即起身過來也給了他一腳。

    顧少霖被踢得往後重重摔去,頭恰好碰到矮幾的一隻腳,當時便冒出一股鮮紅的血來。顧少霖今天本來心情起伏波動極大,上午又淋了雨,還沒有吃午飯,一時間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站不起來。

    楊氏見了心疼得很,她心中暗怪親家手腳太重,趕忙過想去將兒子扶起來。

    顧勝文見了,斥道:「這小畜生就是欠教訓。不許扶他起來,就讓他跪在那裡。」

    顧少霖莫名其妙被踢了兩腳,心中的怒火更是騰騰騰直往上冒。自己的父親冤枉自己也就罷了,姓周的憑什麼打他?他搖了搖頭清醒了一下,自己緩緩站起身來,冷冷地將屋裡所有的人看了一遍,而後對著顧勝文道:「爹,你是我爹,你不問緣由打我,我認了!可是,我沒有做錯,你卻幫著外人作踐你兒子,我卻不認!」

    「你!你這個逆子!」顧勝文被兒子這句話氣得七竅生煙,還要動手,卻被楊氏抱住。

    「老爺,你讓他說!我也想知道我的兒子到底發了什麼瘋,突然就要休妻!」

    楊氏聽了兒子的話就知道他們肯定冤枉他了。本來嘛,自己的兒子自己也知道,雖然有時候脾氣躁了一點,卻不是不分是非好歹的人。他怎麼會突然發瘋打女人?如果只是小事,又怎麼會到休妻的地步?之前兒子沒有回來,是非曲直都是由周家說的,現在兒子回來了,她想聽聽兒子的說法。

    顧少霖聽了母親的話,心中總算升起一股暖意來。他憤恨地盯著周秀雯道:「你要不要把剛才說給我爹我娘的話再說一遍?我突然發了瘋打你?我腦子被驢踢了忽然想要休妻?」

    顧少霖額角的鮮血從眼角流到臉上,讓他此刻咬牙切齒的神情更加猙獰,周秀雯不覺有些害怕了,趕緊縮到母親身後躲起來。

    岑氏將女兒護在身後,怒視著顧少霖道:「看看我女兒都被你嚇成什麼樣子了?我好好一個女兒,嫁到你們顧家不過才一個多月,你就……」

    顧少霖冷笑道:「她是在害怕,因為她虧心!因為她害怕我們顧家真的休了她!」

    楊氏忙看著兒子臉上的血跡,心疼得不行,忙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啊!你純心急死娘是不是?」楊氏急啊,趕緊說清楚了好請大夫啊!

    顧少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恨聲道:「我們顧家雖然比不上周家富裕,但在這合江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家裡來了親戚,作為當家少奶奶是不是應該好好招待?」

    眾人一聽,雖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卻還是暗自點頭。

    顧少霖又冷冷地盯著周秀雯道:「誰都知道我有位嫡親的姑母,幾年前喪夫,身體不好,家道艱難。昨日,姑母家房子漏雨,姑母受了涼,今早就病倒了。我表弟齊哥兒今天上房撿瓦摔了下來,摔斷了腿。表妹年幼,只得上門求助,可是這個女人她是怎麼做的?」

    聽到這裡,顧勝文的臉色就變了。他依稀已經知道原因了。而周父周母卻皺著眉頭,悄悄看了看女兒,心裡有些不安起來。

    顧少霖繼續道:「她居然一番羞辱把我表妹趕了出去!今天上午那麼大的雨,我表妹跑去求大夫上門應診,人家見她年幼,身上又沒錢,又是一番羞辱將她轟出去。她求助無門,只想到去縣學裡找夫子借錢為兄長請大夫,路上差點被馬車撞死……」

    說到這裡,顧少霖再一次紅了眼睛,而顧勝文卻忍不住抓住兒子急切地追問道:「你姑姑病得如何?齊哥兒和然姐兒現在怎麼樣了?」

    顧少霖面帶嘲諷地看了父親一眼,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繼續說道:「我就這麼一個嫡親的姑母,你卻差點害得她一家慘死,到現在你還顛倒黑白搬弄是非,這種女人我們顧家要來做什麼?現在她是看不起我姑母,誰知道以後她當了家,會如何對待我的弟弟妹妹?要是有一天我妹妹有什麼急事求上門來,會不會也給她一番羞辱趕出去?」

    楊氏聽到這裡,知道兒子被人冤枉挨打,心裡可是恨死了周秀雯。而顧勝文卻著急地問道:「老子問你吶,你姑姑一家到底怎樣了?」

    顧少霖這才回道:「我請了大夫去給姑姑和齊哥兒看過了。姑姑養幾天就好了,齊哥兒的腿也接好了,然姐兒也沒傷到骨頭。」

    顧勝文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不覺很是後悔。他不該不問清楚就踢打兒子的。特別是親家那一腳,兒子挨得實在冤枉。

    如今真相大白形勢逆轉,周家的氣焰立即就下去了,趕緊湊上來關心顧少霖傷得如何,又連連為自己的女兒道歉,說女兒年幼不懂事,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說讓楊氏這個婆婆好好教導教導,以後會改的云云。

    雖然事情弄清楚了確實是周氏的錯,可不管是顧勝文還是楊氏,都沒有休了她的意思。他們擺足了架子等周家低頭認錯了,便順勢答應寬恕周氏這次。

    顧少霖反對無效,憤怒地去了書房吃飯,大夫來了也不讓看,吃飽了就睡在書房了。

    不同意他休妻是吧?那女人不肯走是吧?好!從今往後,他決不再碰她一根手指頭,就讓她守一輩子活寡好了!

    ……

    周家的人離去後,楊氏將周秀雯叫過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顧勝文卻立即趕去趙家親自看過才真正安了心。

    晚上,顧勝文問楊氏道:「這幾年雖說生意不如前些年,但每個月的紅利也不少,怎麼宛娘一家會過得那樣拮據?連看大夫抓藥的錢都沒有?我看他們吃的穿的都樸素得很,也沒有花錢的地方。你,你這些年到底有沒有把每個月的紅利按時給她們母子送去?」

    楊氏一愣,低著頭沉默了一陣才道:「那不是……我們家以前的生意多虧了妹夫,後來妹夫不在了,為什麼還要分他們家紅利?」

    「你?你竟然……這麼說,自從妹夫過世以後,你就沒有給宛娘銀子了?」顧勝文憤怒地指著楊氏的鼻子罵道,「想不到你也是個眼皮子淺的!那是我唯一的親妹妹!你一個月給她十多二十兩銀子就夠她們一家花用了。十多二十兩銀子對你來說,有什麼要緊?我每個月給你賺幾百上千兩銀子回來,你就差這麼點錢?」

    楊氏低著頭,吶吶地說:「出嫁的姑奶奶,夫家還有人呢!也沒有一直讓娘家養著的道理。」

    顧勝文怒道:「怎麼是讓我們養著?那是他們應得的!我還奇怪,怎麼自從妹夫過世,然姐兒就再也不給我們銀樓設計新首飾了,我還當她心情不好不想畫這個,卻原來是因為你這個短視的女人!我們家的銀樓當初憑什麼壓著別家的?不就是那些花樣別致麼?你真是……因小失大!」

    「什麼?你說我們銀樓的設計師傅是然姐兒?那怎麼可能?幾年前她才多大?」楊氏震驚地望著丈夫。

    顧勝文冷笑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二弟當初在西城做那果醬的生意,也是然姐兒給出的主意,連那雙層隔熱的箱子都是然姐兒想出來的。要不是你得罪了她,這些年來,我們何至於被那周家壓一頭?」

    楊氏這才真的後悔不跌。「我,我明天就去給然姐兒道歉!我,我請她再給我們銀樓設計新首飾吧……」

    顧勝文搖搖頭,歎道:「然姐兒雖然平日裡看起來總是笑嘻嘻很懂事的樣子,其實骨子裡是個要強的,你停了她這麼多年的分紅,只怕她心裡已經有了怨恨,未必肯再回來。不過我們也應該慶倖,她是個厚道的,沒有給其他銀樓設計首飾,不然……以後,你後空多過去走動走動,讓霖哥兒和芳姐兒多給他們送些吃食衣料什麼的就好了……」

    ……

    第二天,書房伺候的小廝就發現顧少霖病了,不但面色潮紅額頭髮燙,還神智不清,趕忙稟報了顧勝文和楊氏。

    楊氏見了兒子這個樣子,那個心疼就不說了。夫妻兩個這天哪兒也不去了,趕緊請了大夫來。大夫說這是外染寒涼,內腑受傷引起的,還搖頭歎息地感歎也不知道是哪個心狠的,居然把個孩子打成這樣,說至少也得靜心調養三五個月才能好。

    楊氏聽了,把顧勝文好一通埋怨,又恨極了周父心狠,背地裡不知道哭了幾場,對周氏也越發嚴厲起來,一層層的規矩壓得她抱怨不已。可回娘家去告狀,娘親卻讓她忍著,說所有的媳婦兒都是這麼過來的。岑氏理虧啊,誰讓女兒顛倒黑白在前,丈夫踢打在後。誰能想到丈夫那一腳就把霖哥兒踢出好歹來了呢?

    安齊腿受了傷,縣學裡的同學來看他,無意中說起顧少霖也受了重傷臥床不起,說明天他們也要去探望。顧宛娘聽到了,也不禁很是憂心,立即就要帶著安然去探望。

    安然本來不太想去,可想著表哥受傷,只怕還是因為自己的事情他想要休妻引起的,不去也不安心。

    楊氏看到顧宛娘和安然,心裡頗有些不自在。她這個當娘的當然知道的兒子的心思,可與周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安然身上也有婚約,她很清楚自己的兒子和安然是不可能的,卻不想自己那個傻兒子為了然姐兒什麼都肯做。

    顧宛娘和安然過來的時候,顧少霖已經清醒過來了,只是內傷重,心情又差,精神不是很好。見到安然來了,他臉上立即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驚喜道:「然姐兒?你和姑姑來看我了?那個女人沒休成,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登我們家的門了呢!」

    安然看著表哥這個樣子,心中歎息。娘親怪她不會說話,可表哥更不會說話好不好?

    「表哥說的哪裡話來?我怎麼能因為一點小事就不上門來了?這裡可有我外公舅舅舅媽表哥表姐呢!你們都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生氣呢?就是表嫂,也多半是有什麼誤會,我也不怪她。」不怪才怪!不過好聽的話誰不會說?

    顧少霖聽到這裡才安心地點點頭,歡喜道:「我就怕你怪我。我說了要休了那個女人的,可是爹娘不讓。」

    安然真想給他腦袋再來一下。他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樣會讓舅媽誤會的好不好?安然趕緊補救,說:「那天我就跟你說了,休妻是大事,怎麼能因為一點小矛盾就要妄言分離呢?再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算那天表嫂有什麼說錯了話的地方,以後改了就是了。說起來,那天還是我誤會表哥了,表哥不要生我的氣才好。」呸呸呸!什麼改了就好,反正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女人的。那個女人給她的屈辱,總有一天她會找回來的。

    顧少霖連連搖頭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好吧,那天是有點生氣的,你不但冤枉我,還一點不理解我一番好意。可是你來看我,我就不生氣了。」

    楊氏見兒子越說越不像話,便笑道:「看你,語無倫次的,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好在然姐兒懂事,不跟你計較。」

    安然聞歌知雅意,便立即起身告退道:「表哥你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顧少霖頗為不舍地看著她道:「怎麼才坐了一會兒就要走?你說了過幾天來看我,可不能食言啊!」

    安然道:「我哥哥腿受了傷,不能下床,在家裡也無趣得很,非要我陪著看書說話才好。」

    「那好吧。齊哥兒也是個可憐的。姑姑,你有空就帶著然姐兒來看看我吧!看到你們我心情好,傷也好得快。」顧少霖這才算諒解安然了,只叮囑她一定要再來看他。

    楊氏看兩個人相處的樣子,就明白安然是個聰明的,應該是自己的兒子剃頭擔子一頭熱才對。可看自己的兒子那為了安然掏心掏肺的樣子,她心裡怎麼能舒服?

    倒是顧宛娘難得開竅了一回,看出霖哥兒對然姐兒的不同尋常,心中卻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注意他和女兒的距離,畢竟霖哥兒已經成親了,而自己女兒也是有婚約的。

    ……

    而後,安然就一直呆在家裡,每次去顧家,都是顧宛娘一個人去的。

    安然最近忙著在家裡畫圖。

    她融匯了現代的技法,仿著宋元的畫風,畫了一套花中四君子圖。怒放的白雪紅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長在青石山澗旁的姿態舒展優雅的蘭花,空谷幽香,與世無爭;從怪石嶙峋的岩石後面斜插出來的修長挺拔清雅高格的幾杆翠竹,篩風弄月,瀟灑一生;還有長在山崖上不與群芳爭豔恬然自處的一叢菊花,淩霜自行,不趨炎勢。

    為了豐富整幅畫的內容,她仿照宋朝花鳥技法,在每一幅圖上都配上不同的鳥雀,使得整幅畫更加生動起來。

    而後,安然又給自己取了個號——「雲夢真人」,還讓哥哥躺在床上用木頭給她雕刻出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印章來。於是,在不久之後聲名鵲起,號稱千金一畫的雲夢真人,就誕生了。

    安然怕被人發現,除了家裡人,誰都沒告訴。她將畫卷好,等九月哥哥腿好了去縣學的時候帶給秦夫子,請秦夫子送遠一點的地方去裝裱出售。

    誰知秦夫子見了這四幅圖,說什麼也不肯賣,居然自己裝裱了掛起來看,還對安然說,要多少銀子他都給,但畫堅決不能賣。

    安然無奈,只好又畫了兩幅花鳥圖送去,一幅富貴的牡丹錦雞圖,一副清雅的玉蘭黃鸝鳴春圖。秦夫子見了,也是愛不釋手,可惜他自己家境也不寬裕,最後也只能留下賞玩一段時間,便送去江陽托人寄賣。

    十月,因為江陽那邊的書畫商人會宣傳,那兩幅開創了一代新畫風的花鳥圖都賣出了好價錢,以八百兩的價格賣給了從京城來的畫商。

    安然拿到了七百兩銀子。她給了秦夫子一百兩,剩下的六百兩夠他們用幾年了。於是,她就沉寂下來不再畫了,從而也使得雲夢真人的畫因為奇缺價格不斷攀升。

    安然不畫了,秦夫子卻著急了。

    秦夫子在江陽的朋友來信好多次了,想要再求雲夢真人的畫,說現在雲夢真人的畫在京城引起了轟動,已經被炒到千兩銀子一幅,還有價無市。

    秦夫子想著,自己這個弟子揚名的機會到了。年底,他到底還是萬般不舍地將自己先前留下的花中四君子圖送了過去。這一套四幅圖立意上又比前兩幅要好,二月下旬到了京城以後,京城的文人還特意為這四幅畫開了一個賞畫文會,對雲夢真人花鳥畫的評價也越來越高,算是奠定了雲夢真人在畫壇的一代宗師地位。

    如今,京城裡的文人都在打聽這雲夢真人到底是何許人也,而流傳最廣的一種說法是,雲夢真人是一位品性高潔的隱居道士……

    ……

    開了年,安然也有十二了。

    年後,魏清源就來了縣城,特意為安齊查看輔導功課。知道安齊去年六月間摔斷了腿,耽誤了縣學好幾個月的功課,魏清源本來有些擔心,誰知道一番檢查下來才發現,安齊不但沒有落下功課,反而見識大有長進。他很肯定地說安齊這次下場一定不會有問題的,而後就放心回去了。

    二月,十五歲的安齊參加了縣試,並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顧宛娘聽到消息,不禁喜極而泣。

    這次顧少霖也參考了,雖然不如安齊考得好,但也過了縣試。

    表兄弟兩個結伴去了江陽。顧家在江陽有好幾間鋪子,幾年前還置了一個小宅院,兄弟兩個就住在這裡,一邊溫書,一邊出去參加各地童生髮起的文會,也交了不少朋友。

    來到江陽的第三天,安齊就梳洗了一番,帶著禮物去賀家拜見。他本來是想著請顧少霖跟他一起去的,可顧少霖聽說是去然姐兒未婚夫家,怎麼都不肯去。

    賀明朗帶著妻兒在任上,家裡只有他的母親和祖母,還有長房的堂兄。

    安齊人長得俊秀,又溫文有禮,倒是很討兩位老人家喜歡。他將妹妹繡的兩副抹額送給兩位老人家,老人家看那花樣別致,針腳細密,不禁連聲誇讚,又回送了不少見面禮給他,還拉著他的手問他家裡的情況。

    聽說現在家裡基本上靠然姐兒刺繡為生,兩位老人家不由很是感慨。雖然安然還沒有嫁過來,兩位老人家也沒見過她,但她們之前對趙世華印象就很好,如今見了安齊也是個聰明知禮的,再想著安然如此孝順能幹,心裡已經開始喜歡她心疼她了。

    安齊本想著,要是賀家對他態度不好,看不起他們家沒落了,只需流露出一丁點想要退婚的意思,他就幫妹妹退了算了,卻不料人家不但一點要退婚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對他很是親熱,一點都不像某些有錢人家那樣勢利。既然如此,安齊也只能打消退婚的念頭,反而下定決心回去以後好好勸著妹妹,這婚事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賀伯父那邊來信少,也可能是因為路途遙遠不方便。安齊相信,有這樣好的曾祖母和祖母,那個賀之硯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賀家二老還邀請安齊住到家裡來,說家裡什麼都有,書房裡那麼多書可以讓他看,空房子更是多,就是少了點人氣。或許是兩個老人家很久沒看到孫子重孫子了,不知不覺中對安齊有點移情作用。

    如果安齊不是跟表哥住一起的話,他還真有些心動。一來書房裡那麼多書,確實吸引他;二來他也想好好討兩位老人家歡喜,將來也能對妹妹更好一些。

    最後,儘管安齊不住在賀家,卻還是隔三差五地就提著點糕點去看望兩位老人家,給她們說外面的笑話解悶,又將平時妹妹說起的養生方法說給她們聽,陪著兩位老人家去院子裡散步呼吸新鮮空氣什麼的。你別說,他在賀家的這些天,兩位老人家的精神可是好了不少。

    為此,賀明朗的大堂兄賀廣也對安齊很是關愛。心裡覺得這趙家雖說運氣不好,好好的一個舉人被強盜給殺了,但家教還是很不錯的,而且看其子弟也出息。

    四月府試,安齊考得很好,又是以第一名錄取的,顧少霖也順利通過了。兩人寫了信回去報喜,緊接著就準備院試。院試在安齊看來,也沒什麼難度,輕而易舉的又考了個第一,在江陽很是引起了一番轟動,學政韓大人也頗為看好他。

    賀家聽說安齊考得這樣好,還設了宴幫他慶祝。但考完了,榜也發了,他也要回去了。兩位老人頗為不舍,告訴他有難處就寫信來,還讓他有時間有機會帶著娘親妹妹來賀家做客,最後又準備了很多禮物,說是送給安然和顧宛娘的。

    顧少霖這一年來與安齊走動得勤,頗受他們兄妹的影響,這次也順利通過了院試,成為一名秀才。表兄弟兩個等放榜以後又去江陽的各類店鋪裡逛了一圈兒,給家裡人買了不少禮物,這才歡歡喜喜趕回合江縣。

    ……

    安齊和顧少霖中了秀才,趙家和顧家自然都是高興的。顧少霖總說自己能中多虧了齊哥兒和然姐兒,這本是他的真心話,因為和齊哥兒然姐兒一起討論這幾年的試題,他覺得自己獲益良多,進步不少,可惜這話別人都是不信的。楊氏甚至還為此惱恨安然不安分,都十二歲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避諱成年的表兄。

    五月,顧宛娘帶著安齊安然兄妹兩個回老家給祖父祖母和父親上墳,告訴他們齊哥兒考了秀才,也讓他們泉下有知,保佑齊哥兒今後科舉路上一路順遂。

    王氏見了,自然少不了說幾句酸話,又顯擺他們南哥兒如何如何得大人看重啊,生了個兒子如何如何聰明可愛啊,八月就要參加鄉試考舉人啦之類的話。

    安然一家聽了,只為安南感到高興,並沒有像王氏想的那樣生出些嫉妒來,倒是讓王氏失落得很。

    之後,她們又去魏家和王家住了幾天,便回了縣城。

    七月,賀家老家的信送到了永昌府。今年年初,賀明朗正式升任永昌知府,下轄包括西城在內的五個縣。老人家在信裡寫了安齊去江陽參加府試院試的事情,又說了趙家現在的情況,隱隱有責怪賀明朗對趙家關愛太少的意思。

    賀明朗看了信,責問吳氏每年四時節氣有沒有按時送禮過去。吳氏虛應過去,接過信看了,知道趙家現在全靠然姐兒刺繡為生,不由暗自鄙夷道:「以前好歹還算是個舉人千金,現在竟然成了村姑、繡娘了!這樣低賤的丫頭,如何配得上我們才華橫溢的硯哥兒?」

    吳氏越想越不甘心。不行,她得派人去趙家看看,兩家差距太大,就是成了親也不會幸福的,沒得耽誤了自己的兒子。不如早早地把親事退了,雙方都好找更合適的。就怕那趙家沒落了,會死咬著這樁婚事不放。

    嗯,派誰去?怎麼說才好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50 AM


第六十七章 都想退婚

    卻說顧少霖和安齊中了秀才之後,雙方家長都不得不盯著他們問:接下來是繼續在縣學讀書還是去江陽府學讀書?下一科鄉試參加不?還是等再下一屆?

    安然之前交代了哥哥,讓他去江陽的時候找機會將前幾屆的鄉試試題收集回來,但不許偷看。安齊牢記妹妹的話,強忍住心中好奇,硬是沒打開看,而顧少霖更是為安然的話馬首是瞻,說不讓看就不看。

    準備停當了,安齊就和表哥一起挑了上一屆的試題來做,就當是模擬考試了,時間由正規考試的每場三天縮減為每場一天。理由是考場氛圍和現在不同,而且考場裡什麼都沒有,現在他們可是有很好的後勤服務的。

    只是最後評閱是三個人一起,經史部分兩個人一翻書就知道正確與否了,策論部分三個人一起討論。安齊和顧少霖聽了安然的分析,眼界都開闊了不少,也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不知不覺中對她心悅臣服。

    其實安然也就知道個大概,但她前世生活在一個諮詢及其發達的社會,天文地理歷史經濟政治,雖然沒一樣精通的,但什麼都知道點。而就這些皮毛說出來,也能把安齊和顧少霖這樣本來眼界就不甚開闊毛頭小子給鎮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模擬考試之後,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也知道了以後努力的方向。經史還需繼續溫習,實踐還要多方學習探討。下一科就不參加了,還是等再一下科吧!反正他們都還年輕,不著急,還是多積累一些比較好。

    有了安然的建議,顧少霖回去一說,顧勝文便給自家在各地的商鋪掌櫃下達了新的命令:收集當地的奇聞異事及政務措施甚至官府判案經過等消息。

    至於縣學府學,他們都覺得沒有必要去了。縣學教的東西對秀才來說,幫助不大,以前錢銳一直呆在縣學,也主要是和幾位夫子討教學問。而府學其實比縣學好不了多少,裡面請的夫子也都是秀才,大不了多些應考的經驗,但這麼多年都考不中舉人的秀才,又能比他們高明多少?要是能去京城國子監,倒還差不多。據說國子監的博士,都是當世名儒。

    四月份的時候,安然收到秦夫子親自送過來的三千五百兩銀子。安然這才知道秦夫子最後還是將自己那一套花中四君子圖送去寄賣了。據說,這四幅畫賣了整整四千五百兩銀子。寄賣的書畫商人花了這麼多功夫,自然是要收仲介費的,所以只給了秦夫子三千五百兩。

    安然直接將五百兩給了秦夫子,一來是他之前就是花了三百兩銀子從自己這裡買過去的,二來也要多謝人家費心裝裱不是?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秦夫子幫她保密。

    其實那書畫商人肯將大頭給秦夫子,也是想再從他手中拿到雲夢真人的畫。因為這幾幅畫,他的書畫齋打出了名頭,現在的生意可比從前好多了。

    安然有了這些錢,心就安定多了。這麼多銀子,如果沒有大的支出,他們一家就是吃用一輩子也用不完。原本有了錢就是送哥哥去京城國子監也沒問題,可是想著盧氏,想著三皇子,她還是有點擔心,畢竟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安然相信哥哥,就算不去國子監,他也一樣能中舉!安然計畫著,等哥哥中舉以後去國子監進修兩年再參加會試,估計就可以中進士了。

    ……

    卻說顧少霖自休妻事件以來,還真的就沒有再去過周氏的房間一步。平日裡都當她是空氣,甚至除了「閃開!」「滾!」之類的字眼,就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都說開了葷的男人再讓他長期吃素受不了,但顧少霖還真的就忍下來了。

    前面幾個月,他不是受傷了嗎?自然就住在書房好好休養。後來傷勢痊癒,又要準備考試,怎麼能分心?因此,他還是住在書房。可等他考中回來,依然不肯回房睡的時候,不但周氏著急了,連楊氏也著急。

    難不成兒子不但胸腹受了傷,那下面也出了問題?

    顧勝文這個當爹的不得不出馬悄悄詢問兒子。

    顧少霖對父親心裡其實還有些怨氣的,不過到底是爹,再不高興又能怎的?聽父親問起這種私密話,十七歲的顧少霖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連自己也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發燙。

    「我發過誓,這輩子絕不再碰她一根手指頭,否則不得好死!」

    「什麼?你這孩子,這樣的誓言怎麼能隨便發呢?這可如何是好?」顧勝文急得團團轉。

    「當時不是氣她嗎?誰讓她顛倒黑白害我挨打受傷的?我就是要讓她守一輩子活寡!」

    「胡鬧!」顧勝文斥道,「那你怎麼辦?我們顧家的子嗣傳承怎麼辦?」

    顧少霖不以為意地說:「沒有她,不是還有別的女人嗎?爹您急什麼?兒子今年才十七呢!以後兒子可以納妾,可以休妻再娶,我怕什麼?」

    在家庭觀念上,顧勝文的思想還是比較保守的。在他看來,結髮之妻即便有些什麼地方不好,那也是與自己白頭到老的女人,是需要尊重的。也是為此,顧家發達以後,不是沒有人送美婢侍妾歌姬什麼的給他,可他都沒有要。他想不到兒子年紀不大,竟然還有那樣的「花花心思」。

    直到現在,顧勝文才發現,自己的兒子骨子裡有股倔勁兒,他竟然是真的打算休妻的。

    「你們畢竟是結髮夫妻,她又是你第一個女人,你真的就對她一點情義都沒有?」

    顧少霖冷哼一聲道:「原本是有的,可早就被她自己折騰完了。」

    顧勝文又想了想,試探道:「要不然先給你納個妾?男人身邊沒女人怎麼行?你還年輕,別把自己憋壞了。」

    顧少霖惱怒道:「這種事情不用你管。想要女人我自己知道去找,不要你們操心!」

    顧勝文看兒子面皮子薄,有些惱了,便含笑離開,回去向楊氏覆命了。他估摸著兒子身體是沒問題的,就是心裡還在惱恨周氏。不過說不定還真得給兒子納妾了。那不得好死的誓言是當兒戲的嗎?

    卻說周氏見顧少霖總不進自己的房,心裡也著急啊。上個月回娘家,娘就催著她趕緊懷個孩子。可是這孩子一個人能懷得上嗎?她委屈地跟母親說了顧少霖這段日子怎麼冷淡她,可把岑氏嚇壞了,同時心裡也把顧少霖恨到了骨子裡。好你個顧少霖!不過是考了個秀才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竟然想讓我的女兒守活寡!

    岑氏聽說顧少霖雖然沒有回房,卻也沒有納通房,就給女兒出了個主意。周氏回來以後就開始準備,終於在一個月色極好的夜晚端著一碗據說是她「親手做」的夜宵來到了書房。

    讓值守的小廝退下,她將貼身丫頭留在外面,脫去外面的大紅外裳,披著一件月白色薄紗,連裡麵粉紅色繡荷花的肚兜都清晰可見,端著夜宵一步一搖地走進了顧少霖在書房內間的臥房。

    顧少霖聽到聲音抬起頭看,看到是周秀雯,立即冷下臉來:「誰讓你進書房的?出去!」

    「相公,這是人家特意為你做的夜宵。相公你讀書辛苦了,先吃點夜宵休息一下,等會兒再看吧!」周秀雯努力裝出一副自然的神情來,彷彿他們之間並沒有那些怨恨隔閡。

    顧少霖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周氏想做什麼,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不由心中冷笑,怎麼,這就忍耐不住了?日子還長著呢!

    「周秀雯,你不必做戲了。你就是做了龍肝鳳腦,我也不稀罕!立即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周秀雯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了,但想著娘親的話,她還是忍了下來,悄悄將肚兜往下拉了一下,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的嫩肉來,滿臉嬌笑地靠過去道:「相公,過去都是妾身的錯,你大人有大量,就寬恕妾身這次吧!以後,我一定不會再做讓相公不高興的事情了。相公,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最後一句話,周秀雯說得極嬌媚,極有情調。

    顧少霖端起書案上的茶杯就沖著她扔了過去,潑了周秀雯一臉一身的茶水茶葉。

    「你,你怎麼能這樣?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周秀雯一邊抹去臉上的茶水,一邊跳著腳抱怨。

    顧少霖猶不解氣,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衣冠不整,搔首弄姿,你想做什麼?引誘男人麼?就是青樓的妓女,也比你端莊一百倍!就你這個樣子,也配當我顧府的大少奶奶?」

    周秀雯不服道:「這裡又沒有外人,就我們兩個,我們是夫妻,就算,就算……又有什麼要緊?」

    顧少霖怒極反笑,他滿臉嘲弄地看著周秀雯,忽然指著門口,口中惡毒地說道:「我告訴你周秀雯,你就是脫光了衣服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因為看到你這張臉,我就覺得噁心!我不怕老實告訴你,你要是不肯拿了休書乖乖滾出顧家,我就讓你守一輩子活寡!現在,立即給我滾、出、去——」

    周秀雯氣急了,早把娘親的話忘到腦後去了。她抬起胳膊迅速擦去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淚水,指著顧少霖的鼻子道:「顧少霖,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為姑奶奶稀罕你?呸!我不過就是想要個孩子而已!你不想見我,我還不想見你呢!想讓我守一輩子活寡,你做夢!我明天就回去找我爹娘,我要跟你和離!」

    顧少霖拍著手道:「你要是識趣,乖乖給我滾出顧家那就最好!」

    周秀雯怒急,飛跑出去。第二天就回了娘家。她以為爹娘會支持自己,卻沒想到反而被罵了一頓,還讓她收斂脾氣,好好跟丈夫道歉請求原諒之類的,氣得她飯也沒吃又回了顧家。

    想著顧少霖的話,她心裡的怒火就騰騰騰往上冒,她不斷告訴自己,她一定要報復!一定有辦法的!她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

    九月底,安南中舉的消息傳到趙家。他單獨給安齊寫了信,信上說已經帶著妻兒出發回鄉祭祖,十月初應該就能回到合江縣,邀請二嬸一家回老家團聚。

    既然如此,顧宛娘也只好帶著安齊安然兄妹回王家村去,等開了年再回縣城。

    因為老家這邊好幾個月沒回來住了,房裡到處都是灰塵,需要好好做個清潔大掃除才行。

    安齊去井裡提水,安然和玉蘭一起換上舊衣服,又用帕子包了頭,爬上爬下地做清潔。顧宛娘身體不好,如今天又冷了,安齊和安然都不讓她沾冷水。

    不大一會兒,兩個小姑娘都累得不行,但看著被自己擦得乾乾淨淨的傢俱器物,心裡卻很是滿足。其實房子小也有小的好處,做清潔容易啊!

    安然和玉蘭臉上都難免弄了些灰,花一塊黑一塊的,不禁相視而笑。

    這時,只聽院子外面傳來王氏那烏鴉一般討人厭的聲音道:「齊哥兒?宛娘?然姐兒?快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安齊又去提水了。顧宛娘剛剛出門來,安然已經連忙跑了出去,越過她來到小院中間的盆子裡,一邊洗抹布,一邊譏諷道:「喲,真是難得啊,大伯娘居然肯屈尊降貴到我們家來,舉人的娘親呢,可不是好大好大的大人物麼?」

    王氏知道安然的話有些諷刺的意味兒,但是她不在乎,反而很高興。她到二房來,可不就是屈尊降貴麼?她現在可是舉人的娘了!更何況,然姐兒這酸溜溜的樣子,不就是在嫉妒她麼?

    不過,今天王氏還真不是純心來顯擺的。只聽她回頭對什麼人道:「就是這裡了。剛才那位就是我侄女兒然姐兒,呵呵!」

    安然這才發現院子外面居然停著一輛馬車,而馬車下面站著幾個人。以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為首,身邊一個小丫頭虛扶著她的胳膊,身後還有兩名男子,一個四十多歲像是車夫,一個十七八歲像是小廝。

    可是,這四個人,安然一個都不認識。

    她丟下手中的抹布,手在裙子上擦了擦水,緩緩走到小院門口,悄然打量了那位婦人一眼,疑惑道:「這位太太,請問你們找誰?」

    那婦人皺著眉頭,將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滿臉嫌惡道:「你就是先舉人趙盛林老爺家的姑娘?」

    安然一聽她這稱呼就不禁雙眼發亮。她已經猜出來了,這肯定是賀家來的人了!看那婦人對自己滿臉嫌惡的樣子,多半是要來退親的吧?退親好,退親好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敢問這位太太可是賀伯父家的?家父尊諱正是盛林二字,祈豐十二年中的舉人。」

    那婦人點點頭,滿臉凝重地自我介紹道:「我們正是永昌知府賀大人家的。受大人和夫人指派,特來探望趙太太和趙姑娘。小的男人姓吳,姑娘稱呼我吳六家的就行;這是跟在我身邊的小丫頭碧柔;後面是車夫吳旺和小廝侍棋。我們平時都是在二公子身邊伺候的。」

    安然明白了。原來是那位二公子派自己身邊人來看望她這個未婚妻來了。是想看看她能不能配得上他?哼!

    這時,王氏不耐煩地叫道:「哎呀,你們還在客氣什麼呀?然姐兒,還不快快將人家請進去?」

    安然存心不給那吳六家的留下好印象,便笑得一臉諂媚道:「原來是二公子身邊的媽媽啊!您快請進!哦,對不住,我忘了我們剛剛搬回來,還在打掃屋子呢!要不然媽媽和幾位先在院子裡坐坐?」

    這時,顧宛娘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也趕了出來。她先告了罪,再將人請進去,又揚聲讓玉蘭趕緊端幾條長凳子出來。

    安然立即跳起來道:「娘,我去,我去!」

    顧宛娘看著安然那咋咋呼呼的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自己的女兒什麼性子她知道,所以她才奇怪。今天的然姐兒表現很反常。這丫頭到底想做什麼?

    很快,安然就一手抱著一條長凳出來,因為雙手負重,她有意盤著腿走路,還刻意一拐一拐的,那形象,好像一隻蜘蛛似地張牙舞爪,實在是不好看。

    吳六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住地心中叫道:果然是村姑!又蠢又難看還不愛乾淨滿臉髒汙。天啊,這樣的一個村姑如何配得上她文采斐然芝蘭玉樹一般的二公子?

    賀家另外三人雖然沒敢盯著安然看,但那一副低著頭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也說明他們打心裡看不起二公子這位未婚妻。

    「然姐兒!你這是做什麼?這是你做的事嗎?」看到女兒的形象,顧宛娘差點被她氣暈了。

    安然放下長凳,用衣袖擦了擦頭上莫須有的汗水,卻將臉越擦越髒,還滿眼笑意對顧宛娘道:「娘你怎麼了?這些事我平常不也做嗎?」

    接著,她又熱情地招呼吳六家的幾人坐下,說:「你們坐,你們坐。呵呵……」

    安然傻笑了一下,又低著頭,用手指繞著腰帶故作羞澀地問:「不知道你們二公子長什麼樣子?可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就跟我們縣裡的王秀才一樣?」

    「然姐兒,你立刻給我進屋去,不叫你不許出來!」見了安然這樣子,顧宛娘要是還不明白這丫頭想要做什麼,她就不是她娘了。

    安然知道娘親生氣了,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便「依依不捨」地一步三回頭地回房去了。

    「這孩子,她平時不這樣的,可能是看你們第一次,心裡有些激動……」顧宛娘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然姐兒想退親,這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而站在一邊的王氏終於逮到機會說話道:「是啊,是啊,你們不要誤會,我們然姐兒平常可不是這樣。她平時可傲氣了,誰都不放在眼裡,就是我這個大伯母,她要是不高興了也是指著鼻子罵。她一定是看二公子派人來看她,心裡太高興了才這樣的。」

    王氏的話一出,賀家的人便自動在心裡給安然的評價上多加了幾條:不敬長輩,自以為是,狐假虎威。

    顧宛娘見王氏落井下石,心裡氣得很,忍不住趕人道:「南哥兒就要回來了,大嫂還不回去收拾屋子?」

    王氏擺擺手,呵呵直笑道:「不急不急,咱們趙家來了貴客,雖然我們已經分了家,但我這個做大伯母的還是應該出面招待招待的。而且宛娘你們家房子這麼小,估計也住不下,不如今晚就住到我們那邊去吧!」

    顧宛娘有苦說不出。王氏能是什麼好人?能安什麼好心?要是真將賀家的人送到長房那邊去住,她們然姐兒這樁婚事只怕真的要吹。可是,王氏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還能有什麼理由拒絕?她們這房子,確實住不下賀家的人啊!

    卻說玉蘭之前一直站在視窗往外看,見到安然進來,趕緊將她拉過去問道:「然姐兒,你又要做什麼?想捉弄她們嗎?」

    安然輕笑道:「我想讓賀家退親!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

    玉蘭一聽,不由雙眼一亮道:「然姐兒,你該不會還想著那位錢家大少爺吧?我聽說他好像都娶了妻了。」

    安然搖著頭道:「我想退親,是因為我的婚事不要別人做主,倒不是因為某個人。」

    玉蘭看著安然的神情,沉思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時,安齊提著水回來了。

    見家裡來了客人,他忙放下水桶過來打招呼。

    「娘,我回來了。這幾位是?」

    顧宛娘勉強笑道:「這是你賀伯父家的人,特意來探望我們的。」

    安齊點了點頭,面含微笑與幾位打了招呼告了罪,便先將水桶提到廚房去。

    從廚房裡出來,他立即鑽到安然房裡,問道:「你之前都做了什麼了?我看娘臉色不太好。賀家那幾位下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一副看不起我們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

    安然捂著嘴笑了笑,將自己剛才做的「好事」學了一下。

    「你,你還真的想退親?」安齊以不贊同的語氣問道。

    安然長長地籲了口氣,滿臉輕鬆道:「當然是真的。這麼大的事情,你以為我會說著玩兒?」

    「你!」安齊著急地原地轉著圈兒,指著安然的鼻子一副懊惱的樣子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先跟我們商量商量?退了賀家,就一定能找到更好的?雖然賀家二公子到底如何我們都不太清楚,可至少賀家的家世在那裡,賀伯父又已經升了正四品的知府,以後前途不可限量。賀家老家的祖母曾祖母我見過,都是很好的人。以我們家現在的情況,你上哪兒找這樣的人家?」

    安然不以為意地揮開哥哥指著自己的手,認真道:「哥哥,我要嫁人,一定是嫁給我喜歡的人,與他的出身家族並沒有多大關係。如果可以,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嫁人,誰都不嫁!哥哥你還記得嗎,你曾經答應過我,我要是不嫁,你就養我一輩子的!」

    什麼時候?安齊愣了一下,倒也想起來了。好像是小姑姑出嫁的時候吧,妹妹哭著說自己不要做「潑出去的水」,讓他答應了永遠養著她的約定。可實際上,這個家這些年來一直是她在養著的,他何曾為這個家做過什麼?

    想到這裡,安齊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然姐兒,你向來聰明能幹有主見,其他的事情哥哥都可以聽你的,但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還是多聽聽娘親的吧!這婚事是爹爹生前為你訂下的,爹爹向來最疼愛你,肯定是希望你過得幸福的。爹娘都不會害你,如果是他們都認同的婚事,哥哥覺得你不應該這樣做。」

    安然最怕古人說孝道。難道違背了爹爹的遺願就是不孝嗎?那麼早幫她訂下婚事,爹爹後來不也後悔了嗎?

    「哥哥,難道你也認為我退了親,就找不到比那賀家二公子更好的人了?那賀家除了家世好,還有什麼?要是賀伯父賀伯母和那個賀家二公子都不喜歡我,我能過得好嗎?再說了,我就是一輩子不嫁人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能養活我自己,我一直陪著你和娘不好嗎?」安然不服氣地問。

    安齊看著安然那氣鼓鼓的樣子,不禁頭疼道:「你傻了還是怎的?朝廷律法有規定,女子二十不嫁者,由官府做主遣嫁!到時候隨便給你配個人,看你上哪兒哭去!」

    「啊?還有這規定?怎麼能這樣強迫女子嫁人?」安然呆了。這個社會到底把女人當什麼啊?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男尊女卑?她本是打定主意退親以後不嫁人的。

    「你啊你,你不是看了很多書嗎?怎麼就沒看看明律?不但女主二十遣嫁,就是無子的寡婦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下的,守節三年以後也得嫁人!想不嫁人,除非出家當尼姑!可就算是寺院也有名額限制,不是誰想出家都成的。」

    安然覺得這個社會風中淩亂了。怎麼會是這樣子的?不應該鼓勵寡婦守節嗎?記得以前看的電視上都這麼演的啊!

    ……

    晚上,賀家的人還是去了長房那邊的宅子住。王氏熱情好客,一路上不顧自己的瘸腿,扶著丫頭也要「親力親為」招呼貴客。

    吳六家的自然要抓住機會詢問安然的「底細」。以王氏和安然的過節,用腳指頭也知道她會說些什麼。

    因此,吳六家的心裡退親的念頭一再得到鞏固加強,當即就透露出這樣的意思來。她對王氏說:「大太太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我們家二公子從小就特別聰慧,文采極好,十二歲就中了秀才。他又生得好,如芝蘭玉樹一般,有永昌第一公子之稱。別說你們二房的姑娘了,就是京城名門望族家的嫡女,我們家公子還要挑知書識禮的呢!這次夫人讓我們來,就是想看看趙姑娘究竟是不是我家公子的良配。趙舉人沒了這個我們也知道,卻萬萬想不到令侄女這些年無人教導,竟然長成了那麼個樣子……唉!說句不中聽的話,就令侄女那樣的,給我們而二公子當粗使丫頭,我們二公子也不要!」

    王氏聰明,吳六家的口風一露,她立即歎道:「唉,誰說不是呢!要是我這個侄女,小的時候那可是真的聰明伶俐的,我家二叔可是把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可自從我家二叔遇難以後,家裡又分了家,她娘性子軟,也管不住她,就這麼著,性子越來越倔,脾氣越來越大,還拋頭露面出去賣繡品……唉,別說是令府的二公子了,就是我們當地一般的書香人家也不會要她。」

    王氏和吳六家的一拍即合,彷彿遇到了多年知己似的,拉著對方的手說了半宿的話。

    ……

    這天晚上,安然家裡,她也被娘親批鬥了大半夜。

    顧宛娘送走賀家的人,回來也沒說話,安然叫她她也不理會。安然知道這次把娘親氣得狠了,趕忙拉了哥哥和玉蘭幫自己說好話。

    可顧宛娘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要整治安然,誰來求情都不行。她也沒打,也沒罵,就兩個字:冷戰!她不理人,誰來她都不理。

    安然小心討好地去廚房做了晚飯,又殷勤地給她盛飯,還打算親自給娘親布菜,卻想不到顧宛娘根本就不接她雙手碰過來的飯碗,反而放下筷子默默回房去了。

    顧宛娘不吃飯,誰敢吃?安齊和玉蘭也只好停下來,焦急地看著安然。

    「妹妹,怎麼辦?」

    「要不姑娘你再去給太太認個錯吧?」

    安然先前也不是沒認錯啊,可娘親不是不理她嗎?到現在,安然真有些急了。娘親竟然「絕食」?這也太過分了吧?怎麼能以絕食逼迫她呢?

    安然沒有辦法,只能乖乖地敲門進去,老老實實地跪在娘親面前,再一次深刻反省道:「娘,我錯了,您原諒我吧!您就是不原諒我,也得吃飯啊!要不,您就罰我不吃飯好不好?您身體不好,不吃飯怎麼能行?娘……」

    這時,安齊也進來跪在妹妹身邊道:「娘,這次確實是妹妹做錯了,我先前就罵過她了,妹妹也知道做錯了。但事已至此,我們還是想想該怎麼辦吧!您先把飯吃了好不好?吃飽了我們再罰她,再來想辦法……」

    不料顧宛娘什麼都沒說,卻忽然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安齊和安然兩個立即膝行過去,抱住娘親的腿,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娘,我錯了,你打我吧,罵我吧,您不要不吃飯,不要哭好不好?娘,您原諒然姐兒這次好不好?娘,求您不要這樣,女兒心裡難受……」安然想不明白,她不就是想要退親麼?怎麼娘就這樣大的反應?

    安齊也忍不住哭出來道:「娘,是兒子不好,兒子身為兄長,卻沒有教導好妹妹。您罵兒子吧,您不要這樣懲罰你自己,您這樣讓兒子如何自處?竟然逼得自己的生母禁食垂淚,兒子還有何面目俯仰於天地之間?」

    顧宛娘這才開口道:「錯的不是你們,是我。是我這個做娘的一直沉浸在失去你們父親的傷痛裡,這幾年沒有好好教導你們。特別是然姐兒,你聰明能幹,我一直很放心。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錯了,你再聰明也還是個孩子,也有思慮不到的地方。你是你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他向來最疼你,連你哥哥都比不上,要是以後你過得不好,你讓娘如何有臉去地下見他……」

    安然看著娘親一邊哭一邊說,覺得心裡一抽一抽的疼。她雖然一直在認錯在請求原諒,可實際上她心裡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她想要追求一份自由的婚姻,她有什麼錯?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反思,她就算要退親,也還有別的辦法,既然賀家已經有這意思了,她何必抹黑自己讓娘傷心?

    「娘,女兒錯了,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女兒只是想著賀家這些年來一點音信都沒有,只怕賀伯父他們已經變了心,女兒害怕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身邊的人還不喜歡我……我就想著退了親就能留在娘和哥哥身邊了,卻沒有想過要是退了親,娘會有多麼擔心我……娘,我錯了,你打我罵我都好,只求您不要自責,您不能不吃飯,不能再哭了,娘……」

    顧宛娘聽安然說出自己的心思,這才點了點頭,知道她是真的知道錯了。可事已至此,她還能怎樣挽救呢?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辦法來。安然不想嫁到賀家那是堅決不能說的,要是說了,人家順手推舟正好退婚。最後,她只想到一個無賴的辦法,不管那賀家的人怎麼說,她都一概不答應就是了,等女兒嫁過去,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女兒好了。

    顧宛娘心裡有了主意,安齊和安然再勸了幾句,她就慢慢收了淚水。她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兒,忽然歎道:「這婚事是你爹幫你訂的,他對你如何你心裡清楚。娘相信他不會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吃苦的。至於你說的擔心,娘也理解。但是娘更加相信,以你的聰明才貌,只要你有心,不管是你賀伯父賀伯母還是那賀家二公子,你都能讓他們喜歡你的。只要你願意,你就能在賀家過得很好。」

    安然低著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娘親的話。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一般夫妻那樣的相敬如賓,更不是那種有了尊重就算幸福的婚姻。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她想要嫁的人,她誰都不想嫁,她的身體她的心誰都不想給好不好?如果這個社會有遣嫁令,二十歲前一定要嫁人,她至少也得找一個能完全掌控的,對自己一心一意,並答應她永不收通房小妾的人才行吧?

    顧宛娘看安然低著頭沒有說話,就知道她心裡還有疙瘩,便又語重心長地說:「那賀家這些年對我們不聞不問,你當娘心裡就舒服嗎?可是世態炎涼,就是這樣的。誰讓你爹不在了呢?可這還遠遠不到需要退親的地步。然姐兒,你雖然聰明,可到底還是經歷得太少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退了賀家的親事,人家會怎麼說你?心善的或許會可憐你是因為家世沒落才被退親的,可那起子唯恐別人比她過得好的小人卻不會這樣看。她們會說,連父親結義兄弟家都要退婚,可見這姑娘肯定是德行有大虧,不然人家這麼多年都過來,有必要在齊哥兒中了秀才之後來退親麼?偏偏你個傻子,還故意裝粗鄙抹黑自己。你不知道一旦有了流言,再好的姑娘也能給人說得比泥還低賤,到時候你怎麼辦?」

    安然不服氣地說:「等過兩年哥哥中了舉,家裡情況好了,女兒再找人家不行嗎?我就不信我退了親,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顧宛娘歎道:「我就知道你還沒想明白。是,要是你哥哥中了舉,肯定也會有不畏流言來求親的,而且還不少。可那是什麼樣的人家?娘告訴你,好人家絕不會娶一個名聲不好的姑娘!真到了那一步,你還想找個人品好一點的人家,就唯有下嫁了。」

    下嫁?下嫁好啊!那男人還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娘,難道一定要嫁到高門大戶才算幸福嗎?就算是家世差一點,只要人品好不就好了嗎?」

    「你還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顧宛娘差點被她氣笑了。「你明明能嫁到高門大戶,錦衣玉食,為什麼要自甘墮落嫁個小門小戶?人品好就一定能過好日子嗎?你爹人品不好嗎?可是娘嫁給他,生了你們兄妹兩個過的是什麼日子?吃不飽穿不暖還天天受嫂子的氣。幸好你祖母還是個明理的,沒怎麼刁難過我。要是碰到一個惡婆婆,那樣的日子,只靠男人有良心是不行的。再有良心,他能為了你去罵他老娘?」

    「是啊,娘,我就是擔心嫁去賀家,那賀夫人會刁難我。到時候丈夫又不好,婆婆又刁難,女兒怎麼辦?」

    顧宛娘歎息著摸著女兒的小臉道:「你以為娘親沒想過嗎?可這世上有幾個婆婆不刁難的?你以為那小門小戶的婆婆就一定能對你好?你二堂姐也算是低嫁了吧?不還是被婆婆刁難?相比之下,高門大戶裡規矩森嚴,只要你不出錯,她抓不到你的把柄就不能刁難你。再說這男人,初嫁時對你好就能一輩子對你好嗎?等他以後發達了你卻人老珠黃,說不準就要納妾變心。可高門大戶,特別像賀家這樣又是官家,他們反而規矩森嚴受約束,年輕的時候或許會一時糊塗貪花戀色胡鬧幾年,可至少他還不敢寵妾滅妻!等年紀大了,自然就會收了心與結髮妻子一心一意過日子。更何況你爹當年就打聽過了,賀家沒有納妾的傳統。所以,你只要用點心思討好丈夫和婆母,這日子不難過。」

    還要她花心思討好丈夫婆母?安然心裡還是不舒服。明明當初有費盡心思討好她的人,他們不定,非要訂一個需要她去討好的人家。唉!

    「娘啊,你聽賀家那幾個人的意思,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會不會他們二公子在那邊已經有了相好的人了,想退婚啊?他要是心裡都有人了,還要女兒去討好他,我可做不到。」

    「不會的。」顧宛娘斬釘截鐵地說,「以賀家的家世,他們想找個門當戶對的我理解,可是門當戶對的官家千金是不會在婚前與外男見面還發展出私情來的;如果有那小門小戶的想靠上去,你賀伯母就會直接把人打發了。」

    「可是,要是那個二公子就是不喜歡我呢?」

    「然姐兒,你有這樣的擔心才有些像個孩子。有時候娘都覺得你實在太聰明了,像個大人,好像不需要娘親了。現在才知道,你再聰明也還是個孩子。你不要擔心,娘相信你,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你更聰明的姑娘了,你生得又不差,學問又不比男子低多少,那二公子越是個才子,就越會喜歡你的。」正是因為知曉賀家二公子才華出眾,顧宛娘才越發堅定了女兒的聰明才智一定能討那賀家二公子喜歡。

    說來說去還是轉回了原點。

    「可是娘,萬一您猜錯了呢?」

    顧宛娘歎道:「就算有萬一,有那規矩在,也至少能保你一生衣食無憂,總好過在小門小戶裡掙扎求生的好。然姐兒,聽娘的話,明天切不可胡來了。」

    安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娘親說服了,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算了,走步看一步吧,暫時還是別讓娘傷心了。就算沒有愛情,基本原則也決不讓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52 AM


第六十八章 王氏被休

    第二天一大早,賀家四個人在長房這邊用了早飯,吳六家的就打算去找顧宛娘退親。

    來之前,夫人已經把退婚書都寫好了,另外還有給那村姑的退親補償費,五百兩銀子。吳六家的見二房那邊那窮樣兒,決定只給一百兩。那趙家大太太昨晚不是說了嘛,在這裡,一家人一年也不過才能攢上幾兩銀子。她一次給那村姑一百兩銀子,已經不少了,都夠他們家攢上一二十年的了。

    不想那車夫吳旺卻遲疑道:「六嫂子,要不咱們再問問?昨晚我問了趙家大老爺,他對趙姑娘可是連聲誇讚的。說是又聰明又孝順,是趙家這一代最聰明懂事的一個。還說原本是他們家對不起二房,說這房子本來也應該是二房的,是趙姑娘仁義,因家裡人少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才讓給他們長房的……」

    吳六家的淡淡地瞥了吳旺一眼道:「他說什麼你都信?他姓趙,是趙姑娘的大伯,自然要幫著那村呃,趙姑娘說話了。昨晚我都問清楚了,那丫頭就是個不敬長輩,嫌貧愛富,自傲輕浮,還愛拋頭露面又醜又蠢的村姑!這可是趙家大太太跟我說的,那是她的親侄女,難道還能冤枉了那丫頭不成?」

    吳旺想反駁,說好話的大伯不可信,難道背地裡說侄女壞話的大伯娘就能信了?可惜吳六家的是夫人跟前的紅人,拿的可是一等的僕人的月例,自己不過是個馬車夫,是三等奴僕。在吳六家的面前,沒他說話的份兒。

    而那碧柔卻微微蹙眉,小聲嘀咕道:「反正我看那位趙姑娘就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要家世沒家世,要人品沒人品,要才華沒才華。要是讓她嫁了我們二公子,我們二公子也太委屈了。」

    侍棋跟著點頭道:「就是。我們家公子是什麼人?怎麼看得上這樣的女人?現在退婚也是為了她好,免得將來真的嫁過去了被二公子厭惡休棄,到時候名聲也沒了,這輩子才真的毀了。」

    吳六家的聽了,不禁拍掌道:「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夫人也說了,這婚姻啊還是要講究個門當戶對才行,要是兩個不般配的人非要湊到一塊兒,也不會有幸福的。老話說得好啊,強扭的瓜不甜。咱們二公子那就是天上的雲,不是什麼人都能配得上的。人啊,還是得有自知之明才好。」

    於是,賀家四人意見達成一致,氣勢洶洶地往安然家走去。

    那個時候,正是各家各戶的主要勞動力出門幹活的時候,看到賀家這四人這目中無人的樣子,自然要相互打聽看看。

    「哎,哎,那都是誰啊?這麼這樣拽?」

    「瞧那眼睛長在腦門上的樣子,到底誰家親戚?」

    「還能是誰家的?趙家的唄!」

    「以前怎麼沒見過?瞧那派頭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官老爺出巡呢!」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是然姐兒未來婆家的人!聽說然姐兒未來公公可是個大官!沒聽過宰相門前七品官呢嘛?」

    「多大的官?現在然姐兒她爹又不在了,人家不會看不起她吧?」

    「咳咳!」

    「哎呀,他大姑你來了……」

    「哎喲,王大姐現在可是舉人的娘了,是趙家大太太啦!」

    「對對對,是大太太,大太太好!」

    王氏得意的聽著大家的恭維,而後才慢慢爆料道:「你們說對了,剛才那四位,就是然姐兒未來婆家的人。不過嘛……」

    「不過怎麼了?」

    「哎喲,大太太,快說快說嘛!」

    「人家現在可是四品知府的公子了,怎麼看得上然姐兒這個鄉下丫頭?人家說了,他們家公子就是那天上的雲,我們然姐兒呢,就是那地上的泥,還整日拋頭露面的,哪裡配得上人家?人家呀,是來退親的……」

    「王、招、娣!」

    一個陰冷憤怒的聲音傳來,王氏剛剛回頭,就迎上一個黝黑的拳頭。

    「哎喲!」王氏痛呼一聲,緊跟著身上又挨了幾拳。她一手擋著頭,一手推攘著就想跑,可惜是個瘸子跑不快,不但沒跑掉,反而被人抓住了頭髮,劈頭蓋臉的又是一通狠揍……

    旁邊原本聽八卦的男男女女都閃開了,一邊叫了「打人了」「打人了」,一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因為打人的也是趙家的人,趙家老三趙世福。

    王氏尖叫道:「趙老三,你瘋了!竟敢打我,嗷——」

    「打的就是你這個臭婆娘!」趙世福也是氣急了,哪裡還管得了王氏是長嫂。他剛剛出門打算出去整地好種冬小麥,不想又見王氏跟一些女人湊在一起說話。他本來也不想管的,誰知道路過的時候卻聽到她居然敗壞然姐兒的名譽,一下子就將他藏在心底的氣勾出來了。

    這時,何氏聽到聲音出門來看,見自家男人竟然在打大嫂,也愣了,慌忙放下孩子就來拉人。

    趙世福一把將媳婦兒推開,轉身又給了王氏一腳。

    趙世榮聽到人傳話,出來一看,正好看到老三踢了自己婆娘一腳。他忙跑上前去,一把將趙世福掀開,又將王氏護在身後,同時怒吼道:「老三你發什麼瘋?長嫂如母你不知道?竟然對瘸腿的嫂子動手,你也算男人?」

    趙世福被大哥掀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何氏及時拉了他一把才穩住身。

    「到底怎麼回事啊?你怎麼,怎麼能打大嫂呢?」何氏一邊哄著被嚇哭的小女兒安媛,一邊著急地問丈夫原委。

    趙世榮也喘著氣怒瞪著趙世福,等著他的解釋。而王氏知道等趙世福說出真相自己要糟,立即就想溜走。

    趙世福見了,趕緊道:「王招娣,你沒做虧心事,你跑什麼跑?」

    趙世榮回頭一看王氏那心虛的樣子就知道,肯定又是這個蠢婆娘幹了什麼「好事」惹怒了老三。他暗自歎息一聲道:「老三,就算你大嫂得罪了你,看在大哥的面上,你好歹也給她留點面子吧!再怎麼說,她也是南哥兒他娘。」

    趙世福滿臉失望地看著趙世榮道:「大哥,你真是讓我失望!你怎麼不先問問你這個蠢婆娘又做了什麼事?她真要是得罪了我,做兄弟的我也就忍了。可是,她害得二哥一家還不夠嗎?她現在居然到處敗壞然姐兒的名譽!天底下有這樣惡毒的伯娘嗎?我只可憐我二哥,他生前一心為了振興趙家,將淑姐兒南哥兒幾個當自己親生的一般看待,為了南哥兒娶親特意蓋了這大宅子,又省吃儉用給淑姐兒辦嫁妝。可是他死了,你們是怎麼對他二嫂一家的?占了二哥的房子還不夠,現在居然還敗壞然姐兒的名聲,想壞了她的婚事!大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趙世榮聽著三弟的質問,面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但他還是不敢相信王氏會敗壞然姐兒的名譽。女孩子的名譽是跟性命一樣重要的,她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可是,若不是三弟親耳聽到,應該也不會當著這麼多人打她。

    「你,你這個蠢婆娘,你又跟人胡說八道什麼了?」趙世榮怒瞪著王氏道。

    王氏側著身子,低著頭,小聲道:「我,我也沒說什麼呀……」

    這時,站在不遠處看熱鬧的鄉親們站出來道:「大太太說然姐兒的未婚夫家是個大官,看不起然姐兒,說然姐拋頭露是地上的泥,這次是來退親的!」

    趙世榮當即怒吼道:「胡說!賀家分明是派人來看望然姐兒和她娘的。誰說是來退親的?」

    趙世福冷笑道:「昨天人家到的時候還好好的,說是來看望然姐兒的,結果在你家住了一晚,今天就要去退親!我倒要問問大哥,你婆娘昨晚都跟人家說了些什麼?」

    昨晚,昨晚他陪著那賀家來的人說話,回屋很晚,可是當時王氏都還沒回來,說是在陪貴客。當時他沒注意,現在想來,天都那麼晚了,不是應該讓客人早點休息的嗎?怎麼說話說這麼久?她都跟人家說了什麼?

    「你說,你昨晚跟人家說了些什麼?」趙世榮也怒了,這個女人怎麼就這樣不讓人省心?

    王氏連連搖頭道:「沒,沒說什麼,都是那吳媽媽在說,我只是聽聽,聽聽的……」

    趙世福就知道王氏不會認帳。他怒氣衝衝地對趙世榮道:「我們去二嫂家看看,如果那賀家真是去退婚的,肯定就是這個女人弄出來的!到時候你要是不給我們個交代,就是南哥兒回來了,我也不讓這個女人好過!哼!」

    趙世福冷哼一聲,大步往村西頭安然家去了。

    趙世榮怒瞪著王氏道:「等我回來再收拾你!」說著,也追趕趙世福去了。

    兄弟兩個來到安然家,也沒敲門就直接進了院子。遠遠地就聽到顧宛娘的聲音激動地叫道:「不,你們不能這樣!我不同意!你們賀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麼能做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我家相公和賀老爺還是八拜之交,是結義兄弟,你們賀家怎麼能因他不在了就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不同意,死都不同意!」

    而那吳六家的還在勸道:「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這婚姻本來就要門當戶對才好,這般配不上的非要把他們弄一塊兒,註定是沒有好日子過的。我們可是為了你家姑娘好,要是過了門再被休,以後可就真沒人要了……」

    「什麼叫般配不上?」顧宛娘打斷吳六家的話,「我的女兒不是我自誇,她聰明孝順,也是讀書認字的,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至少書畫是極出眾的,怎麼就配不上你們家二公子了?你們若是嫌貧愛富就明說,但要說我女兒不好,配不上你們家的公子,我卻是萬萬不依的!」

    「這話怎麼說的?趙太太,人我們昨天已經見過了,不是我們看不起人,就趙姑娘那樣的,實在是……嘖嘖,我也知道在娘的心裡,自己的兒女總是最好的,可人還貴有自知之明吶!您這樣不是為了趙姑娘好,而是害了她。」

    趙家兄弟趕緊跑進去,只見顧宛娘和那位吳六家的相對坐在桌前,賀家的三個人站在吳六家的後面。

    安齊站在顧宛娘身後,原本一直沒有說話,但聽了吳六家的話,便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怒目而視道:「原來這就是賀家的家風!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也不是沒見過,但像你們這樣無恥的倒真真是罕見!罷了罷了,你們這種人家我們趙家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退婚就退婚吧!我還捨不得將妹妹嫁到你們這種無恥的人家裡去!」

    「不,不能退婚!」顧宛娘抬手就給了安齊一個耳光,怒斥道,「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這婚事是你父親當年親自訂下的,怎麼能說退就退?如果要退,也要讓姓賀的親自來退!我們趙家雖然窮,但我的姑娘那也是我的心肝寶貝,不是他賀家想聘就聘,想退就退的!」

    安然和玉蘭貼在門後聽到這裡,扼腕不已。娘親真是的,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退了不是更好?

    這時,趙世福趙世榮兩人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趙世福看到桌子上有張紙,抓起來一看就怒了,果然是退婚書!他當即扔給趙世榮道:「你看!」

    趙世榮接過一看,臉色也越發難看起來。他惱怒地三兩下就撕了這封退婚書,對著吳六家的質問道:「這婚事當初是我二弟和賀家老爺親自定下來的,現在我二弟不在了,你們就想悔婚?你們賀家百年世家就是這樣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

    吳六家的見今天退婚應該是退不掉了,當然不能讓自己的主子擔上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罪名,她當即就把責任推到王氏身上道:「我們原本是來探望趙姑娘的。可昨晚趙家大太太親自跟我說她這個侄女不敬長輩、嫌貧愛富、自傲輕狂、還愛拋頭露面,說就是你們當地的書香世家都不會要這樣的姑娘當媳婦,既然如此,我們家二公子怎麼能要……」

    吳六家的將話這麼一轉那還得了?

    顧宛娘當即就要去找王氏拼命。她對著趙世榮哭鬧道:「大伯你說,我們一家到底哪裡對不住你們?你們要這樣欺辱我們孤兒寡母?房子明明是我們拿錢蓋的,也讓給你們了,南哥兒娶親、淑姐兒出嫁,都是我們給辦的親事、辦的嫁妝。你們收禮,我們出錢,我們說過什麼沒有?當初南哥兒在縣學讀書,吃住在我們家,我們拿他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我們齊哥兒做一套衣服,必定也給他做一套,他用的文房用具比齊哥兒都好……大伯你說,我們二房到底哪裡對不起你們了,你們怎麼這樣沒有良心?然姐兒就是我和她爹的命根子,你們怎麼能狠得下心這樣詆毀她?女孩子的名譽就是她的命啊!你們怎樣這樣狠心,竟然要我女兒的命?我的夫君啊,可憐你無辜慘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被人欺負啊……」

    趙世榮被顧宛娘質問得滿面羞愧,趙世福又接著道:「當初要不是那個蠢女人弄出來的事,我二哥又怎麼會得罪盧家?又怎麼會死?她害了我二哥,連累爹娘早逝,你還將她當個寶!當初錢家大少爺就沒說錯,留著這個女人,遲早害了我們趙家家破人亡!當初要不是你攔著,娘早就把她休了,我們三兄弟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

    賀家四人也聽得驚駭莫名。這趙家長房也太無恥了吧?

    安然今天早上看到賀家的人來退親,原本高興得很。但為了不惹怒娘親,她還是躲在房裡回避。誰知娘親這回竟然如此彪悍,怎麼都不肯答應,不管賀家的人好說歹說,她都一再說自己的女兒如何聰明懂事,如何配得上賀家的二公子……總之,她怎麼都不答應退婚。

    現在更好,還哭鬧起來了。現在大伯和三叔也來了,她估計今天這事徹底沒戲了。

    現在,看娘親哭成這個樣子,她不得不出來安慰她道:「好了娘,別哭了,您忘了大夫說的,你的眼睛不能哭的……現在您應該放心了,這婚事肯定退不成了。您應該高興啊!」唉,該哭的是她好不好?

    卻說賀家的人聽到安然的話,不由抬頭一看——咦,怎麼今天的村姑跟昨天看到的不太一樣?昨天的讓人看著就討厭的村姑怎麼今天看起來順眼多了?連碧柔也不得不承認,如果單看容貌,這個村姑也勉強夠格給自家二公子當貼身丫頭了。

    這時,趙世榮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他忽然對著顧宛娘深深鞠了一躬道:「是大哥糊塗,害了二弟,害了二老,現在還差點害了侄女兒。我這就回去休了那個女人,再也不讓她禍害我們趙家了!」

    接著,趙世華又對賀家的人道:「我那婆娘說的話你們萬萬不能信。那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見不得別人好的蠢婆娘。我們家然姐兒聰明能幹又孝順,是天底下再也沒有的好姑娘了。還請幾位回稟賀大人,趙家不是背信棄義之人,希望賀家也不是。」

    隨後,趙世榮就大步走了出去。

    趙世福見了,忙道:「我去看看!」便跟了上去。

    賀家四人面面相覷,吳六家的當即起身道:「既然都是誤會,先前的話就當我們沒說過,還請二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既然已經看過大姑娘了,我們就回去向老爺夫人覆命了。」

    顧宛娘本想再留她們住一天,自己好準備些回禮什麼的讓他們帶回去,可留下人家又沒地方住,她又擔心夜長夢多,便匆匆收拾了幾件安然和玉蘭的繡品,全都充作是安然的,當作了回禮。

    趙世榮回到家的時候,並沒有找到王氏,聽說那女人回娘家去了。趙世榮想,正好,倒也省得他將她弄回娘家去麻煩。

    他找出南哥兒留下的文房四寶,很快寫好一封休書,親自到了王家,與王家二老說明情況,留下休書就走了。

    王家二老和兄弟本想鬧騰的,可自家女兒(姐妹)做出來的事情實在是駭人聽聞。他們到現在才明白當初趙家為什麼被抓去坐大牢,鬧了半天竟然也是王氏弄出來的。如今她又搬弄是非,詆毀侄女兒名譽,差點害得人家被退親。這樣的女人要是他們家媳婦兒,估計早就被打出去了,人家趙家能忍這麼久,也實在難得了。

    王氏畢竟給趙家生了兒女的,王家也不怕她回來吃白食,現在南哥兒可是舉人了,就算王氏被休,他也不會不管她的。相反,留著王氏在王家,他們也好時不時地去找南哥兒要點生活費什麼的……

    可王家不鬧,不等於王氏不鬧啊!在趙家,她是舉人的娘,是大太太,馬上兒子回來,她就有丫頭伺候了,這日子能跟王家的一樣嗎?

    但這一次趙世榮好像是鐵了心,不管她怎麼鬧,不管安柔安惠怎麼求情,他都不為所動。王氏幾次想回來,趙世榮見一次打一次,打得她知道痛了,慢慢的便不敢再回來了。

    安淑得到消息趕回來,原本是想勸解二老的,可是聽了自己娘親做的「好事」,她也無話可說,反而覺得自己沒臉見二嬸和然姐兒,匆匆地趕過去道了謙就回王家了。

    趙世福想不到這次大哥竟然真的將王氏休了,倒是對他刮目相看。

    ……

    卻說賀家的人離開後,安然和安齊一起將娘親勸到屋裡,淨了臉躺下休息,而後兩人才出去悄悄說話。

    安然道:「哥哥也看到了,賀家就是這樣看我的,我要是真嫁去賀家,這日子能過得好嗎?」

    安齊這回也不得不點頭贊同:「想不到那賀家居然真是這樣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小人。這婚事,我覺得也是退了的好!我的妹妹,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捧在手心裡疼愛著,絕不給人這樣糟踐。」

    安然撲哧一笑,調笑道:「哥哥現在心疼了吧?昨晚不是還訓我嗎?」

    但安齊隨即又蹙眉道:「可是我看娘這裡不好說通。她總覺得爹爹訂下的婚事不能退,又覺得退了賀家,你就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她就不相信我能中舉人,能中進士。等我中了舉人,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應該不難。」

    安然現在卻不怎麼擔心了,既然兩家都想退婚,只娘親一個人如何阻攔得住?既然賀家過來退婚不成,那就他們趙家去江陽賀家退婚好了!

    「哥哥,不如你找個機會再去一趟江陽賀家。你是趙家唯一的男丁,我的婚事,你也能做主的。咱們瞞著娘親,先把婚事退了……」

    安齊一聽,不由撫掌叫好:「還是妹妹有主意!對!就是要退婚,也是我們退了他賀家,輪不到他們賀家到我們趙家來耀武揚威。咱們好好想想,找個什麼由頭去賀家。」

    「這個也容易。哥哥你之前去賀家,賀家的老夫人太夫人不是對你很好嗎?你就跟娘說要去江陽找老夫人和太夫人告狀,保准娘親就允了。」

    安齊不禁雙眼一亮,但隨即又遲疑道:「妹妹,你說等我辦成了事回來,娘親不會恨死我吧?」

    「不會不會,」安然笑道,「咱們暫且不告訴她就是。等哥哥中舉以後再說。再說了,娘雖然疼我,但也疼你啊,你是我們家唯一的兒子,娘親就算惱你一陣,但疼愛的心卻半分也不會少的。」

    兄妹兩個議定,這才回房去,看書的看書,繡花的繡花。

    ……

    五日後,安南帶著家眷回來了。

    三年不見,已經二十歲的趙安南看起來成熟了很多,倒是錢穎沒多大變化。他們的兒子叫趙甯瑞,有八個月大了,白白胖胖的,可愛得很。

    安南及冠後,錢鵬陽給他取了字,叫子傑。因此,現在的趙安南,也叫趙子傑。他剛剛下了馬車,還沒進門,忽然就被一陣哭聲嚇了一大跳。這聲音怎麼這樣像他娘?可為什麼娘不在家等著他,反而在外面?

    「兒啊,南哥兒,你可算回來了!你可要給娘做主啊!」

    趙世榮聽到了,皺眉道:「你先進去吧!我去把她趕走。」

    安南和錢穎一聽,不由面色一變。

    「爹,那好像是我娘?」

    「嗯,」趙世榮點點頭道,「我把她休了!」

    「什麼?爹,您,您怎麼會……」安南忍不住想,之前娘做錯那樣的事爹都沒有休她,難道這幾個月裡,娘又做了什麼「好事」不成?

    趙世榮出去趕人去了,估計又少不了一頓好打。

    趙世福見安南想出去看,便拉著他解釋道:「你沒發現你二嬸和齊哥兒然姐兒他們沒來?這回你娘可是把你二嬸得罪死了!」

    安南一聽,急了:「三叔,您說我娘又去欺負我二嬸了?」

    趙世福歎道:「前幾天賀家來人看望然姐兒,頭天還好好的,結果在你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要跟然姐兒退親。人家說了,都是你娘晚上說了很多然姐兒的壞話,把然姐兒糟踐得,說什麼不敬長輩啊,輕浮啊,拋頭露面啊什麼的,還說就是在咱們這兒,然姐兒都沒是人要的姑娘,人家賀家的人聽了還不跟然姐兒退婚?你娘還到處跟人說然姐兒配不上人家知府家的公子,說人家知府公子是雲,然姐兒是泥,怎麼都般配不上,已經被退親了。三叔當時沒忍住,還打了她……」

    聽到這裡,安南要不是王氏的親生兒子,他都想贊一聲打得好了,哪裡還坐得住。他也不急著進屋了,讓錢穎帶著孩子和下人先進屋安置,他則急匆匆地趕去二嬸家。

    安然家裡。安然還在勸顧宛娘:「娘,我們真的不去啊?大伯娘不好,大伯不是都將她休了嗎?再說了,大伯娘做的事也不能怪到大哥身上去啊!」

    顧宛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婚事沒退成,你很遺憾是不是?」

    安然趕緊低頭裝乖巧。是的,她很遺憾,可是這話她可不敢當著娘親的面說。

    安南進門,紅著眼睛叫了一聲二嬸,妹妹,便後退一步跪下咚地一聲對著顧宛娘磕了一個頭道:「二嬸,侄兒代我娘給您磕頭了!都是我娘不好,險些害了妹妹。侄兒對不起你們。」

    顧宛娘也沒有之前看到安南的溫和慈愛,反而冷淡地說道:「如果你想求我原諒你娘,那你就不用費心思了。我這輩子死都不會原諒她的!你現在是舉人老爺了,不必給我磕頭,我也擔不起。不想讓我折壽就起來吧!」

    趙安南聽到顧宛娘的話,心裡難受得很。二嬸原本對他多好啊!就跟親娘一樣。他有時候想,為什麼二嬸不是自己的娘呢?如果二嬸是自己的娘,那該多好啊!可惜,沒有如果。

    「侄兒確實是代我娘給二嬸和妹妹道歉的,但並沒有奢望二嬸和妹妹能原諒她。我娘她有今天,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只是身為人子,母親做錯了事,他心中有愧。

    顧宛娘冷哼一聲道:「好了,頭也磕了,道歉也道了,你回去吧!」

    安然看娘親臉色不好,知道她還在遷怒大伯一家人,便給安齊使了個眼色道:「哥,你送大哥回去吧!」

    安齊點點頭,拉著安南出去了。

    從安然家出去,安南便直接去了外公家看望娘親。自己娘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清楚,為了以後不給別人惹麻煩,他自己就得把這個麻煩接過來。

    王氏本就是王家村的人,離趙家很近。安南到外公家的是很,王氏剛剛一瘸一拐地回來,臉上還有被打未散的淤青。

    安南見了,又是恨她,又是心疼。

    「娘,您好好過您的日子不好嗎?您為什麼要搬弄是非害人害己?現在好了,你被我爹休了,不但讓我們兄妹幾個無臉見人,就是您自己,又得了什麼好?」

    王氏撇撇嘴,委屈道:「我就是聽賀家人說他們家公子怎麼怎麼好,言下之意就是看不起然姐兒,想退婚,所以就附和了幾句罷了。誰知賀家的人如此可惡,竟然說是我調唆的。」

    趙安南撫額歎息道:「誰讓您去附和她們了?人家說然姐兒不好,你就要說然姐兒什麼都好,配得上她們家公子,這樣才對啊!娘啊,您是然姐兒的親人,不是賀家的!您怎麼能幫著外人說自家人不好?」所以,被人冤枉也是自找的啊。安南發覺自己一點都不同情她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娘呢?

    「南哥兒,你是來接娘回去的吧?你不知道,現在你爹本事了,不但把娘休出門,還見了我就打,你看看娘臉上的傷,身上還有呢!」

    在王氏滿臉的期待中,安南卻搖了搖頭道:「忤逆父親是為不孝。兒子不能違背父親的意思。兒子會給您買個小丫頭伺候您的,以後每個月也給您幾兩銀子花用。但趙家,你以後就不要去了,也不要再出去胡亂說話了。若是再惹出什麼事情來,兒子以後可就真不管你了。」

    王氏本以為兒子回來了,就能給自己撐腰,就能讓自己回趙家,沒想到兒子這次居然也不幫她了。或許是被趙世榮打怕了,又想著好歹有丫頭伺候,有銀子拿,王氏想著除了少個男人,與以前的日子似乎也差距不大,便答應下來。

    這天晚上,趙世榮與兒子長談了一番,這才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原來,趙世榮也是那天被老三的話觸動了。他想起之前錢銳說過的話,王氏留在趙家,遲早要出事。要是以後南哥兒當了官,她要是再弄出什麼事情來,不是連兒子也要給毀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了當初母親非要他休了王氏的原因。因此,他才下定決心,一定要休了這個女人,絕不給他機會禍害自己的兒子。

    ……

    你說王氏這樣的人,她要是能改好,也就不會落得被休棄的下場了,可回了王家,她身邊還有丫頭伺候著,整日無所事事,不出去跟那些鄉親們說說話,不去顯擺一下這日子怎麼過?

    於是,大半個月後,趙家二房的然姐兒被退婚的消息就傳開了。

    要說王氏其實還真不清楚賀家退婚的內幕。她只知道賀家想退婚,而且那天也去顧宛娘家。後來自己被打、被休這不都說明這樁婚事退成了嗎?要不然她能被休?她覺得自己只是將事情的真相傳揚開去,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想到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大了。

    不過王氏雖然愛顯擺,愛說人長短,還在外面還是很精明的。最近這些天,她就敏感地發現自己那些老姐妹看她的目光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那天早上,她在王家實在無聊,便帶著丫頭去河邊看人家洗衣服聊天。她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近,不想那些人正在議論自己。她心中一喜,這些女人都在羨慕自己吧?她現在是舉人的娘了,還有丫頭伺候著,還不羨慕死這些人?

    誰知那些人越說越不像話,居然說她蠢、說她惡毒、說她欺侮人家孤兒寡母,惡有惡報,現在被男人休了,連自己的兒女都沒臉見人了,她還好意思到處顯擺,要是換了她們,早就找根繩子吊死了云云,說得那叫一個難聽啊!氣得王氏立即蹦出來就要跟人打架,可惜她自己瘸了腿,人沒打到,反而被地上的木盆絆了一跤摔到了河裡。

    十月的河水已經很冷了,王氏雖然被及時救了上來,卻得了風寒,臥病在床,再也沒法出去說長道短了。

    安南得了消息,立即送了銀子過去幫她請大夫,但心裡卻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想,這下子娘應該不會再惹事了吧?雖然這想法有些不孝,但卻是他的心聲。他現在真是有些害怕這個娘惹事的本事了。

    消息傳到顧宛娘這裡,她冷哼一聲道:「老天爺怎麼不開開眼,直接收了她!」

    安齊笑道:「娘,就是要讓她活著才好呢!讓她活著看我們兄妹以後出息了,看您當上誥命夫人,讓她見了您就得下跪行禮,到時候眼紅死她!」

    顧宛娘這才含笑點點頭道:「娘以後就靠你了。」

    安齊拍著稚嫩的胸脯道:「娘您放心,下一科鄉試,兒子准能中!」說到這裡,他又歎息道,「要是妹妹是個男孩兒,就是去參加會試,那也准能中!」

    「你爹當年也是這麼說的。」顧宛娘歎道,「所以,我才不能讓她退親。以你妹妹的才貌,一般男子如何配得上她?她生就應該是享福的命,也只有賀家這樣的家世才配得上她。」

    在這個問題上,安齊覺得自己和娘親沒有共同語言。賀家家世好,妹妹嫁過去就一定能幸福嗎?難道他們現在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不幸福嗎?

    「娘,要不您就讓兒子跑一趟吧!有賀家老夫人和太夫人支持,以後妹妹嫁到賀家也有人撐腰。」這幾天安齊正在顧宛娘跟前磨,他說賀家欺人太甚,他要去找賀家老夫人和太夫人那裡告狀。賀老爺雖然是官身的,但也不能忤逆不孝吧?

    「讓娘在想想。」顧宛娘有些意動,但是又擔心她們現在去找老夫人告狀,以後女兒嫁到賀家,賀老爺和賀夫人會刁難然姐兒,因而猶豫不絕。

    那天是十月廿三,顧宛娘正在看安然和玉蘭做針線,不想大姑子趙雨荷忽然抱著兩匹布,提著一塊肉上門來。

    顧宛娘現在跟趙家的親戚都不怎麼走動了,對這個大姑子更是沒好感。不過上門是客,她雖然冷淡,但還是把人請了進來。

    但看著大姑子帶來的禮物,她就有些不安。要知道,這位大姑子的脾氣跟王氏是有些像的,只進不出。如果她都捨得給你送禮了,那肯定是想從你這裡拿走更多的東西。

    「大姐客氣了,有空來坐坐就是了,還帶什麼東西來?」

    「呵呵,應該的,應該的嘛!」

    「大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你二哥不在了,我現在就喜歡清淨。」

    「啊,這個,宛娘啊,大姐我來呢,是來向你提親的。呵呵……」

    「提親?」顧宛娘愣了,「給誰提親?」她兩個孩子都有親事,這大姑子是知道的啊!

    「當然是給然姐兒了!雖然你們家然姐兒被人退了親,名聲也不好了,但咱們自家人自然知道然姐兒是個好的。所以我這不是上門來,給我們家平哥兒提親的嗎?你放心,我一定會對然姐兒好的……」

    「滾!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顧宛娘忽然發瘋,將趙雨荷帶來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猶不解氣,像隻母老虎似的沖著趙雨荷張牙舞爪吼叫道,「誰說我女兒被退親了?啊?誰說的?這種事情能亂說嗎?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想害死我的然姐兒?你告訴我,我去殺了她!」說著,顧宛娘就要去廚房提菜刀。

    趙雨荷被顧宛娘踉踉蹌蹌推出門去,不覺愣了。難道消息有假?還是顧宛娘瘋了?她居然敢提刀殺人?眼見顧宛娘真的提了把菜刀出來,趙雨荷也顧不得研究然姐兒的退婚消息是真是假了,趕緊撿起自己帶過來的布匹和肉,飛快地跑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56 AM


第六十九章 哥哥中舉,三皇子回京

    顧宛娘見趙雨荷跑了,便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還邊追便喊:「趙雨荷你給我站住!你說,是哪個殺千刀的說我們然姐兒退親了?我要殺了她!」

    不遠處的鄰居聽到聲音出來,不由發出陣陣驚呼聲,都以為顧宛娘因為女兒被退親,所以瘋了。

    安然和玉蘭去河邊洗衣服去了,不在家。安齊去井裡挑水,沒想到剛回來就看到如此驚險的場面,嚇得他趕緊扔了手裡的水桶,追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娘親手中的刀搶下來,好說歹說想將她勸回家。

    可是顧宛娘不聽,反而跑到長房那邊去罵人,罵得趙世榮面色通紅,一句都話都還不上,也不敢還。趙家老三和何氏聽到聲音,趕緊出來勸她,你一句我一句的,一邊聲討王氏那張臭嘴巴,一邊強調現在大哥已經把王氏休了,王氏也不在這裡,罵她她也聽不到云云。

    安南把事情打聽清楚了,也覺得多半是自己的娘之前就傳出去的,也沒臉出去見二嬸。安齊一邊勸著母親,一邊跟附近看熱鬧的鄉鄰們解釋,自己妹妹並沒有退親。

    不大一會兒,安然和玉蘭得到消息也趕來了。

    安然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怒火熊熊的娘親。原來娘親罵人也這樣厲害啊!原來,娘親以前只是顧忌著一家人的臉面不想罵而已,如今為了她,娘親算是豁出去了。果然,為母則強啊!

    安然心裡感動,再一次告訴自己以後要多體諒多孝順娘親。

    經過幾人輪番規勸,顧宛娘的怒火總算慢慢消散下去,理智又回來了,這才跟著兒女回家去。

    安然問明瞭原因,覺得這樣下去,娘親說不定有一天真會把自己給逼瘋了。她想了想道:「娘,不如我們回縣城去住吧!」

    顧宛娘一聽就心動了。她再也不想回來看到這些無恥噁心的親戚了!王氏被休了,又來一個趙雨荷,還不知道村裡有沒有別的人在亂傳她家然姐兒的閒話。

    顧宛娘想起大姑子來提親就感到憤怒。她的然姐兒這樣聰明能幹,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張家那癩蛤蟆竟然也敢妄想?

    或許是被這事刺激了,顧宛娘不但同意立即回縣城,還同意了讓安齊去江陽找賀家討要說法。

    ……

    顧少霖聽說賀家想退婚,心裡也是憤怒得很。他恨不得能去永昌府將那賀家的二公子抓出來好好打一頓,讓他看不起然姐兒!讓他這麼淘汰人!表妹這樣好,是他心中可望而不可求的仙子。那賀子硯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娶然姐兒,他居然還不滿意,還想退婚!他不知道退婚對一個姑娘家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麼?知道的還道賀家嫌貧愛富背信棄義,那不知道的會怎麼說然姐兒?

    一個被退過婚的姑娘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甚至都有姑娘被退婚後自己跳河死了的。

    顧少霖想著,那賀家之所以想退親,不就是看姑父不在了,然姐兒沒依靠嗎?他一定要發奮讀書,下一科一定考上舉人,以後考進士,將來也好和齊哥兒一起,成為然姐兒的依靠,看誰還敢欺負她娘家沒人!

    不能娶她不要緊,他至少要有能保護她的能力。在她需要的時候,能站出來幫她擋風遮雨。

    安然聽表哥說外公常常念叨小舅舅,便依據記憶,幫小舅舅畫了一副全家福送過去。

    畫裡面的小舅舅比記憶中年長幾歲,臉色微黑,又蓄了鬍子,但笑得很燦爛,顯得牙齒特別白。在他身邊,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夷族女子,五官漂亮,就是皮膚有點黑,那笑容一看就很爽朗。而在他們兩人身前,是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大大的眼睛,光著胳膊胖乎乎的,都長得很漂亮。男孩兒有點像小舅舅,女孩有些像那夷族女子。而在他們身後,是一棟漂亮的小木樓,旁邊還有高大的樹木做背景。

    看著這幅圖,安然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小舅舅。如果她不提什麼翡翠,什麼女媧補天,小舅舅就不會去尋五彩石,也就不會失蹤了。在叢林裡失蹤,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副全家福連同另外一封信送到了老爺子手中。老爺子看了信,又看了畫,心中的思念緩解了不少,掛在牆上每日都要看上幾次,心情也比以前好多了,時不時地還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安然現在也只希望能哄著外公心情好一些,長壽一些。

    ……

    安齊十月底去江陽,十一月中旬便回來了。安然很失望地得到消息,賀家兩位元老夫人完全不同意退婚,還寫信去將賀明朗夫妻罵了一頓。而顧宛娘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是高興的,甚至催促著安然該準備嫁妝了。

    安然原本設計得好好的計畫又泡湯了,不覺失落了幾天。但很快她又振作了起來。丈夫和牙刷不能共用,這是基本原則。要是那小子答應便罷,要是不答應,她不惜在結婚前撕破臉皮也要把這婚事給攪黃了。

    卻說賀家的人回到永昌府,已經將近年關。四人將自己在王家村的所見所聞告訴賀夫人,讓吳氏更加堅定了想要退親的信念。那樣粗鄙的一個村姑,如何配得上他芝蘭玉樹一般的兒子?

    而與此同時,碧柔和侍棋也正在向賀子硯稟報那趙家姑娘是如何粗鄙難看,還不愛乾淨,渾身髒兮兮的,卻又死咬著不肯退親,有多麼多麼可恨。

    賀子硯自視甚高,總覺得天底下的女子都是無知淺薄的,就是當地望族之女,他也一個都看不上,更何況那個粗鄙無知的村姑?他匆匆趕去母親那邊,想再跟娘親商量一下如何退親,恰好路上遇到大哥賀子謙。

    賀子謙關心地問了一句道:「二弟,聽說娘派去看望趙叔父家的人回來了,趙家嬸子和趙家妹妹都還好吧?這些年也不見顧家上門來了,讓我們兩家傳個消息也不方便。說起來也奇怪,顧家怎麼就忽然放棄永昌府的生意了呢?」

    賀子硯沒好氣地說:「好?好什麼好?那丫頭無人教導,現在就是個粗鄙的村姑!村姑你懂嗎?村姑啊,什麼都不懂,不讀書不識字,不能跟我談詩論詞彈琴作畫,頭上用一塊花布把頭髮包起來,能同時搬著兩個凳子,整天心裡就想著山下那幾畝地,家裡還有多少錢,今天吃什麼……天吶,這樣的女人我怎麼能娶?我這是倒了什麼黴啊,爹爹竟然給我訂了這麼一家不靠譜的婚事。」

    「二弟,你怎麼能這樣說?」賀子謙皺眉道,「趙叔父過世,趙家底子又薄,聽說趙家嬸嬸性子柔弱,趙家妹妹才不得不站出來理家的。為了要生存,自然得惦記著家裡的田地收成,自然要精打細算才能過日子。這勞作多了,力氣也就大一些……再說了,爹爹給你訂的婚事,你怎麼能埋怨?」

    賀子硯不服氣道:「你懂得欣賞村姑的好,我可不能。大哥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叔爺爺給你訂的可是獨孤家的姑娘,你當然沒話說。」獨孤氏,可是當朝後族,又是從軍中起家的,儘管這些年來皇家有意削弱獨孤家對大隋軍隊的控制,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獨孤世家幾代人的經營,哪裡是那麼容易就將他們的勢力從軍中消除的?而獨孤家的姑娘更是個個才貌雙全,可是極為尊貴的,一般人家都高攀不上。

    賀子謙很想說要不我們倆換換,我不介意娶村姑的。村姑不懂事可以慢慢教,總比名門望族出來的大家閨秀心眼多多規矩多多假意做作,又看不起人的好。可婚姻不是兒戲,這話他又不能說。

    賀子硯冷哼一聲,不理會大哥,徑直去找母親哭鬧。

    「娘,兒子不要娶個村姑啦,您給我想想辦法。為什麼大哥就能娶高門貴女,我就得娶個村姑?我都聽侍棋和碧柔說了,那村姑粗鄙得很,就連我院子裡的粗使丫頭都比不上。娘啊,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您的兒子?」

    吳氏頭疼道:「當初我也不贊同這樁婚事,可這婚事是你爹給你訂的,要鬧找他鬧去!」

    賀子硯向來怕老子,可不敢在賀明朗跟前鬧,所以只能鬧娘親。

    吳氏沒有辦法,只能敷衍他道:「娘儘量給你想辦法,可要是那邊死個勁兒的不肯退婚,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說起來那趙家也真不識相,明知道女兒已經配不上你了,還死咬著不肯退婚。也是,人家看你爹是官身,看我們賀家家大業大,又知道你才華橫溢,這樣好的婚事他們好不容易攀上,怎麼可能退?」

    「爹也真是的,怎麼就跟這樣的人家結拜,還把兒子也賠進去了。娘,您跟爹爹說說不行嗎?爹也不能太偏心了。」賀子硯也只敢在吳氏這裡抱怨一下,在賀明朗面前卻是不敢的。

    吳氏也不是沒在賀明朗面前露過口風,可賀明朗卻將她訓斥了一頓。吳氏也不明白賀明朗的看法。這些年來,他也沒給趙家寫過幾封信,都是讓她寫,讓她送東西過去的,說明他並不看重趙家這門婚事,所以她就乾脆沒讓人去。可一旦提起退婚什麼的,他就要生氣,還罵她短視。

    吳氏不明白,賀明朗對誰都沒有說過。他不敢退這門婚事,是因為當年他出京赴任之前,皇上曾跟他提過義弟。他不知道幾年過去了,皇上是不是已經把義弟忘了,但是他不能冒險。如今齊哥兒已經中了秀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中舉,以後中進士也是極有可能的,皇上看到他就極可能想起義弟,如果知道他背信棄義竟然在義弟過世以後就退親,那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而且,雖說義弟不在了,但趙家還是有可能興旺起來的。義弟那侄兒不是已經中舉了嗎?有錢鵬陽為靠山,以後中了進士應該也能有個好出路。錢鵬陽可是李相的得意門生,錢家大公子娶的還是李家的姑娘,據說這幾年在邊關可是立了不少戰功,現在都升到六品遊擊將軍了。在軍中的勇武和名望僅次於三皇子和獨孤家的六公子。

    再一個,然姐兒那丫頭小時候他看著就不錯。人說三歲看老,雖然也不絕對,但五歲的然姐兒那份聰慧和穩重確實讓人驚豔。據說,現在也是那個丫頭撐著那個家。拋開家世不說,他覺得然姐兒比那些名門望族的嫡女還強些。

    正月中旬,賀明朗收到了老家來的信,打開一看,居然又是罵他背信棄義的。他這才知道,吳氏去年竟然背著他悄悄讓人去趙家退親,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引得趙安齊直接找去了江陽,擺出一副要退親也是趙家主動退親的樣子來,讓兩位老人家深感愧疚幾乎無顏見人。因此,這就寫信來罵他了。

    賀明朗很冤枉,回房後自然要將吳氏和兒子叫來罵一頓。

    吳氏想著也是個機會,便將去趙家的幾個家人叫來,讓他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賀明朗。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這就是你給兒子選的好媳婦兒!聽聽那粗鄙的樣子!

    當賀明朗聽吳六家的說起然姐兒的動作神情以及說過的話,他就知道,那丫頭只怕是真的想退親。想到這裡,他不得不對這個少女的膽魄再高看一分。因為這些年他沒怎麼來往,她就能無視賀家的家世,不惜以自汙的方式毅然退親,這份果決和自信放在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身上,不簡單吶!

    賀子硯見父親皺眉沉思,以為退親有門,忙道:「爹,您也聽到了,這樣一個粗俗無禮的村姑如何配得上兒子?這真要娶進門來了,人家不但笑話兒子,不也笑話您、笑話我們整個賀家?」

    賀明朗眼睛一瞪,面色一沉:「你平日裡總是自以為聰明天下第一,不過整天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有甚作用?若要比大智慧,我看你未必及得上那丫頭五分。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

    「就那個村姑?還大智慧?爹您就算要哄我娶那個村姑,也不用編這樣的瞎話。您不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看錯了人嗎?卻要害得兒子受一輩子苦不成?」賀子硯壓根兒不相信父親的話。說他聰明不及那丫頭五分?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吳氏擔心丈夫生氣,卻不料這一次賀明朗竟然沒有生氣,反而道:「等把人娶回來,你就知道了。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正正經經做點學問,不要整日裡跟著那些人辦什麼文會詩會的,這些上了場全都沒用。」而後,他又側頭對吳氏道,「我們兩家離得遠,往來一次不方便,這婚事得早早地張羅起來才行。今年然姐兒都十三了,要不明年就娶回來好了!」

    吳氏一聽,忙勸阻道:「老爺,這也太急了點吧?十四歲,還沒及笄呢!只怕趙家弟妹也捨不得。要不我們今年先把謙哥兒的婚事辦了,明年再籌備硯哥兒的婚事。等後年那丫頭及笄了,再娶回來不遲。」

    賀明朗覺得妻子說得也有理。既然那丫頭是個聰明的,只怕要等齊哥兒鄉試過後才肯嫁過來,這樣她的身份也好聽些,便點頭道:「你心中有數就好。以後切莫怠慢了人家,派過去的人一定要選恭順有禮的,那等奴大欺主的奴才全都給我發賣出去!」

    ……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祈豐十八年。

    這一年,安然十四歲,安齊十七歲,他和表哥顧少霖、堂姐夫王陌阡以及遠在永昌府的未來妹夫賀子硯都要參加今年的鄉試。

    去年初,湖州知府錢鵬陽調入京城,如今在戶部任職。去年四月,堂兄安南就帶著家小去了京城,據說現在國子監讀書。

    這兩年,安然一家除了清明回老家祭奠,基本上沒有回去過。每次回去,也只給三叔三嬸那邊送些禮過去,顧宛娘連那邊的門都不想登。倒是小姑姑那裡,他們每次回去都要去拜訪一下,感謝這些年魏家對他們家的關心和幫助。

    這兩年賀家倒是不時有人來,來往比前面幾年都密切,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兩家就開始商議安然的婚事。

    考慮到安齊和賀子硯都要參加今年的鄉試,雙方協商,將他們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明年二月,安然及笄,三月正好出嫁。安然悄然找了賀家的婆子傳話,說迎親的時候必須讓新郎親迎,不然她拒絕出嫁。

    親迎本是六禮之一,但遇到兩家距離遠的,很多時候新郎都是給女方準備好宅子或客棧暫時休息,等成婚那天再去那臨時住處親迎的。那婆子也是吳氏跟前得力的,當即答應轉告夫人,但答應不答應卻一個字都沒承諾。

    顧宛娘很高興賀家信守承諾,可是等她給安然籌備嫁妝的時候又為難了。賀家那樣的大家族,女兒嫁妝少了怕是會給人笑話,讓人看不起,可值錢的東西她也置辦不起啊。

    安然賣畫的錢是瞞著娘親的,所以顧宛娘並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是個小富婆。她見娘親如此焦慮的樣子,不得不安慰她道:「娘,我們家是什麼情況,賀家誰不清楚?不管我們將嫁妝置辦得多好,肯定也比不上人家啊!既然如此,還不如按照我們家的情況,適當置辦一點意思意思就是了。」安然一點不擔心自己嫁妝少了會怎樣,她反而擔心自己出嫁了,家裡沒錢用,看樣子得再弄點錢存著留給哥哥。

    顧宛娘雖然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可還是想給女兒最好的陪嫁。安然無奈,見她甚至猶豫著想回顧家借銀子,擔心她真的做出借錢給自己辦嫁妝的事情來,只得取了一千兩銀子給她。

    顧宛娘看著眼前的銀子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這銀子,哪兒來的?你舅舅家不是好幾年沒送過分紅了嗎?再說這些年你也沒給他們設計首飾啊!」

    「娘,這是女兒畫畫賣的錢。」安然小聲解釋道,「是托秦夫子幫我送去京城寄賣的。」因為嫁妝的開支,安然不得不又畫了兩幅畫送去秦夫子那裡托他寄賣,可把秦夫子、那畫商以及京城名流們高興壞了。

    如今雲夢真人的畫已經被炒到了天價,依然是有價無市,好不容易看到雲夢真人有了新作,如何讓人不興奮?

    秦夫子一來欣喜自己的弟子出息了,隱隱已經有了一派宗師的苗頭;二來自己也能抽成,而且這抽成之高,比得上他在縣學幾十年的薪俸了,自然積極。

    賣了兩幅畫,補上了自己嫁妝的虧空,還剩下一千多兩。安然乾脆在縣城裡另外買了一處三進的宅院給哥哥當新房用。等哥哥成婚的時候說不得就是舉人了,也不能住得太差對不對?更何況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典來的,主人家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回來要回去了呢?

    安然買了宅子,重新裝修好,重新做了傢俱,還買了幾個下人,就等著收拾好了搬過去住。顧宛娘現在對女兒真是刮目相看。她想不到安然這樣能掙錢,只是畫了兩幅畫而已,竟然就賣了兩千多兩銀子。這畫也賣得太貴了吧?居然還有人買……

    ……

    六月,賀家二老就送信到趙家,讓安齊早點去江陽,就住在賀家。

    安齊和顧少霖商議之後,七月就到了江陽誠,卻依然住在顧家的院子裡。但安齊三五天就要去賀家一次。一來借書看,二來也陪著兩位老人解解悶。可惜堂姐夫王陌阡因為王氏的事情,心中羞愧,不肯跟他們一起,直到八月初才到江陽。

    八月會試,安齊和顧少霖一點都不緊張,見了考題更是胸有成竹。成績一出來,結果毫無懸念,安齊和顧少霖都榜上有名,安齊更是考了本次鄉試的解元!因為年輕俊朗,風頭更勝九年前的賀明朗。

    江陽各大家族及瀘州各地的秀才舉子都在打聽這個趙安齊究竟是何許人也,聽說是九年前出了不少風頭的舉人趙世華之子,便紛紛感歎著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之類的話。瀘州好多豪門想將自家的女兒嫁給他,可惜的是,我們解元公已經訂了親了。

    唯一可惜的是,王陌阡落榜了。

    九月廿一,喜報送到了合江縣趙家,連縣令大人都親自上門道賀。顧宛娘喜極而泣,立即去給趙世華的牌位上香。

    這些天,送禮的、投田的無數,可安齊交代了,禮重了不收,投田一律拒絕。妹妹給他說過,說吃人嘴短收人手軟,他們家現在不差這點錢,沒必要給以後埋下麻煩。

    恭賀的客人陸陸續續上門拜訪,一直持續了七八天,安齊才打出了閉門謝客的牌子。

    因為在鄉試前就拜訪過韓學政,並坦承過自己的想法,因此,在收到喜報後不久,安齊又收到了學政韓大人的親筆信,推薦他去國子監進修。

    對於安齊不參加明年的會試,反而要去國子監讀書的決定,很多人都不理解。按說以他的才華,既然這次鄉試能考第一,明年的進士科不說一甲,至少二甲沒問題吧?只要考上了,就能做官,為啥不去考?

    顧宛娘以為兒子是因為安然的婚事才放棄這次會試的,還勸過他,說:「你妹妹的婚事已經定下來,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動了,你去不去送嫁都不要緊。娘認為你要是能中進士,才更能為你妹妹撐腰。」

    安齊搖頭道:「娘,我放棄這次會試,不是為了妹妹,而是為了我自己。」

    「怎麼說?」顧宛娘不明白。昨天嫂子過來也很是不解,因為安齊不去參加會試,顧少霖也不肯去。對於一直想著轉換門庭的嫂子,自然著急。

    安齊道:「娘您不懂。我太年輕了,如果明年參加會試,即便中了,朝廷也不會讓我外放,多半是要進翰林院的。翰林院本來是個好去處,掌制誥、史冊、文翰之事,考議制度,詳正文書,備皇帝顧問,是個離天子很近的地方,很多人想去還去不了。可問題還是在於我年紀太小,而且本身于文采上並不出眾,我要真去了翰林院,最多當一個編修修史書,要想出頭就難了。妹妹說現在皇子們爭儲越來越厲害了,不管靠在哪一邊,像我這樣的小人物,都是最先被犧牲的。所以,留在京城做官不可取,我只能求外放才有出路,而且只有外放歷練回京的,以後才能入內閣……」

    顧宛娘哪裡能聽得懂這些?她只聽出來兩個意思。一,這主意是女兒出的;二,兒子現在雖然也能考中,但前途有限,還很危險。

    「又是然姐兒的主意?她這麼小,這主意真的好嗎?」不是顧宛娘看不起自己的女兒,而是在她看來,女子天生就是不如男子的,更何況女兒這麼小,朝廷的事情她一個小丫頭真的懂嗎?

    安齊笑道:「娘,您忘了小姑父曾經說過,妹妹要是個男孩子,必是封侯拜相的料。您以為我們這兩年總跟妹妹一起看書討論是在做什麼?要不是有妹妹指點,我和表哥哪裡就能年紀輕輕就中舉?您真以為你兒子是天才,別的讀書人都是傻子不成?」

    顧宛娘愣了。她忽然想起當初丈夫的感歎:我們家囡囡要是個兒子就好了……

    ……

    安齊和芳姐兒的婚期訂在十月初八,原本說好的,不管齊哥兒能不能中,都先把兩個孩子的婚事辦了。

    結果安齊中瞭解元,等他們成親的時候,來的客人比預料的多得多。要不是顧家在縣城裡還算人脈廣,那天連招待客人的飯食都要出問題。

    哥哥成親了,家裡多了個嫂子,安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自己跟哥哥一下子就疏遠了似的。彷彿以前哥哥是自己的,現在已經變成別人的了,唉,難道她真的有戀兄情結?

    三朝回門,顧庭芳直接回了後院找楊氏,趙安齊卻被顧勝文和顧少霖迎到書房去喝茶,順便談談後面的打算。

    顧勝文跟顧宛娘一樣,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不去參加會試,反而要去國子監。

    安齊將自己解釋給娘親的話又說了一遍,只是這次一句都沒有提妹妹。顧勝文聽完,不禁暗自讚歎不已。這番見識,哪裡是一般人能有的?別說他們這樣的人家了,就是那些高門旺族的子弟,也未必能看到那麼遠。他再一次慶倖當初這樁婚事訂的好!齊哥兒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然而,沒過一會兒,內院裡楊氏就派人找他進去一趟。

    顧勝文不知何事,讓顧少霖陪安齊說話,他趕緊回了後院一趟。再回來的時候,他的面色就有些古怪了。

    原來,今天女兒回門,偷偷跟楊氏說,安齊雖然跟她睡了一張床,卻沒有碰她。

    第一天晚上,顧庭芳只當安齊喝多了酒,累了。她沒辦法,面子又薄,不敢跟顧宛娘說,只好一大早地就起來狠心用針刺破了手指頭,弄了點血抹在那貞潔布上,放在盒子裡,敬茶以之交給婆婆。可第二天晚上,安齊分明沒有喝酒,還是不管自己倒頭就睡,讓顧庭芳不得不懷疑,難道安齊不懂不會?

    這個問題很嚴重,顧勝文想著妹夫去的早,妹妹一個女人家估計也不好跟齊哥兒說這個,齊哥兒又是個好孩子,不往那骯髒的地方去,自然是不懂了。可讓他這個舅舅兼岳父去跟女婿說這個,他也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因此,沒過一會兒,又有人將顧少霖也叫了出去,卻讓安齊在書房稍侯。安齊忍不住想,難道顧家出了什麼大事了?怎麼也不告訴自己?好歹他現在是女婿,也算半子了吧?

    沒過一會兒,顧少霖就回來了。

    只見他看著安齊,神色古怪得很,最後甚至忍不住指著他笑起來。

    安齊一想,忽然就明白過來。他面色一紅,轉身不理這個嘲笑自己的大舅哥。

    顧少霖見了,忍不住放聲大笑,讓書房裡伺候的小廝都出去,這才走過來攬著他的肩膀道:「你這小子,原來也有你不會的事情!哈哈哈哈,你不會,怎麼也不問問哥哥我?」

    安齊瞪他:「你經驗很豐富嗎?」

    顧少霖忽然收了笑,輕歎道:「其實也不算豐富。不過……唉,等你跟芳姐兒圓了房就知道了。來,哥哥跟你說……」

    說著,顧少霖就將安齊拉過去細細地說了一陣兒,最後問他:「明白了沒有?」

    安齊面色發燙,過來一會兒才說了實話:「妹妹曾經說過,女孩子十五六歲時身體其實並沒有發育好,說年紀小了生孩子容易難產,最好等到十八歲以後再生孩子最好。我想著,只要我不碰表妹,她總不會懷孕,總不會有危險的……等過兩年,她大兩歲了,身體也發育好了,我們再生孩子不遲……」

    「然姐兒連這個也知道?」顧少霖面色也不禁發燙起來,卻是氣的。這種事情然姐兒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她才多大?連齊哥兒都不懂,她還真是什麼都懂啊……

    顧少霖將安齊的話轉給父母妹妹,當然沒提安然,只說安齊從什麼書上看到的,卻將楊氏和顧庭芳感動得不行。

    楊氏歎道:「芳姐兒,你是個有福的。齊哥兒是個踏實穩重的,難得還肯這樣為你著想,你以後可要好好孝順你姑母。」

    顧庭芳紅著臉點點頭,心中很是歡喜。

    ……

    十一月初,家信送到永昌府,賀明朗不禁對著祖母的信暗自感歎。

    老家母親和祖母對這門親事是越來越滿意了,兩位老人家都很喜歡這位解元公,還要求吳氏帶著孩子回老家成親,說她們想看看這位孫媳婦和重孫媳婦。

    賀明朗將信遞給吳氏道:「早就說你見識短你還不信。看看,十七歲的解元公!你兒子聰明,他怎麼落榜了?」

    吳氏撇撇嘴:「硯哥兒這次只是沒發揮好罷了。再說,我們家謙兒也是舉人!」

    「沒本事就是沒本事!什麼沒發揮好?我早說了,只會那些詩詞有什麼用?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朝廷科考選的是治國之才,靠那些詩詞歌賦風花雪月的能治國嗎?」賀明朗逮著機會就是一通罵,讓吳氏再也不敢給兒子找藉口。

    本來賀明朗是不贊同賀子硯參加這一科鄉試的,他知道自己兒子什麼水準,明知道他考不上,又何必去丟人?可吳氏不信,那好高騖遠自以為是的小子也不信,如今怎麼樣?

    就是長子賀子謙,賀明朗也是考察了他的功課,估摸著他能中了才讓他下場的。如此一試而中,傳出去多好聽?但明年的會試他也不讓兒子去,他估摸著這孩子還需好好打磨一下才成。與其勉勉強強考到二甲外,不如多多積累,一鳴驚人,不說頭榜,只是也要考個二甲才行。

    想到長子,賀明朗才算是有了些安慰。這個長子雖然不如次子這樣機靈,卻穩重踏實,像他,以後必定能成才。

    「時間緊迫,你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回老家吧!讓老大一家也跟你們一起回去,他媳婦兒進門一年了,還沒回去拜過宗祠,正好這次回去一起拜了!」

    吳氏其實更喜歡在任上的生活。頭上沒有婆婆太婆婆管著,一切事情都自己當家作主。回去了,婆婆太婆婆經常生病,她這個兒媳孫媳就得侍疾,哪次不累得半死?

    還有,自己回了老家,老爺誰來伺候?她可不以為自己不在,老爺會忍著不納妾。想來想去沒辦法,她只好將自己身邊的丫頭給賀明朗收了房,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代為照顧丈夫。她本想將那丫頭抬了做妾的,可賀明朗不同意,而且還交代了,不許那丫頭生孩子。吳氏很感動,認為這是丈夫對自己的尊重和愛護。她想起自己當初懷孕的時候也給他安排了通房的,可賀明朗都不讓她們懷孕,後來也打發出去了。

    臘月廿八,吳氏帶著兩個兒子、兒媳獨孤氏和剛剛滿月的孫子,帶著一群丫頭婆子下人,終於趕在除夕前回到了江陽賀家老宅。

    ……

    臘月廿九,京城。

    楊彥迎著在風雪中回到了京城。離開京城已經整整八年了,今年又打了一場大勝仗,他是回來為自己人請功的。在軍中拼搏了八年,在朝中秘密佈置了八年,如今他手中也有了一定的勢力,打算回京正式揚起戰旗了。

    五年前他第一次在戰場上立功以後,就封了平王。三皇子府也改成了平王府。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回來。

    梳洗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詢問管家:「我臨走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趙世華,來過沒有?怎麼後來就沒他的消息了?」

    管家一愣,想了一陣兒才想起來道:「原來王爺說的是那位趙舉人啊!王爺您不知道嗎?那位趙舉人五年前就死了。據說是在趕考途中被山賊殺死的。不過很多跡象表明,是盧家動的手。皇上惱恨之下裁撤了盧家好多人,二殿下因此實力大增。」

    「死了?都死了五年了?」楊彥大驚。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怎麼可能就死了呢?還死得這樣憋屈……

    「準備一下,年後我親自去一趟趙家。」也不知道那個趙世華是魂穿還是身穿,有沒有留下什麼有用的東西。楊彥想著,不管那趙世華以前是什麼職業的,應該都有一些自己不熟悉的專業知識吧?對他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3:58 AM


第七十章 允婚的三個條件

    兩位老人家已經等了好多天了,天天都盼著孫子重孫子回來。見了面,看到賀子謙賀子硯兄弟都已經長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玉樹臨風,心裡先就歡喜了。

    賀子謙兩兄弟也是自幼就在祖母曾祖母身邊長大的,知道兩位老人家喜歡什麼,沒幾句話就能哄得老人家高興起來。

    雖然是回來辦喜事的,這樁婚事已經不可避免,但吳氏還是不喜歡趙家那個丫頭,在她心裡,那個丫頭仍然是個村姑,粗鄙的村姑!因此,早在兒子鄉試結束,她就精挑細選給兒子送了兩個通房丫頭過去,美其名曰兒子要成親了,送個人過去讓兒子知曉人事。

    其實賀子硯哪裡就不懂了?

    他十六歲起就跟著那幫談詩論詞的朋友上青樓,也算「閱人無數」了。只是他自視甚高,一般的女子長得再美也瞧不上,非要那些會些詩文,能與她談論琴棋書畫的青樓雅妓,才能得他青睞。

    因此,這次吳氏投其所好送的這兩個琴棋書畫樣樣都會的丫頭,實在讓他頗為滿意,正好緩解了他鄉試落榜的鬱悶心情,每天都在家裡與兩個丫頭看書寫字,彈琴作畫,倒也逍遙。

    可是回老家之前,賀明朗讓他把兩個通房都打發了,說既然是回去娶親的,帶著通房回去像什麼樣子?

    吳氏求情道:「兒子這麼大了,平時也需要人伺候不是?更何況趙家未必會有丫頭陪嫁,以後……也省得另外給他們夫妻房裡添人不是?」

    賀明朗想了想,對賀子硯交代道:「等你媳婦兒進了門,好好待她,要是讓我知道你薄待了她,別說你祖母曾祖母不答應,我也不答應!記住了?」

    賀子硯連聲應道:「父親放心,兒子一定銘記您的教誨。」

    回到老家,賀子硯很快就在江陽的文人圈子裡打出名頭來。他相貌自不必說,高挑俊美,又才思敏捷,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甚至連很多舉子都讚歎,說就是今科解元的才學也不如他多矣。

    這句話賀子硯最愛聽,心裡想著,那個粗鄙村姑的哥哥,能有幾分才學?

    回到老家的這些日子,賀子硯無人管束,每天與那些追捧他的文人才子們到處參加文會,倒是交了不少「知己好友」。大家知道他即將被逼著娶個村姑,一個個都替他惋惜,覺得如此一位玉樹臨風才華橫溢的翩翩公子,竟然要娶一個相貌醜陋行為粗鄙的村姑為妻,相伴終生,實在是人生最痛苦之事。

    說著說著,就有人提起,說:「要我說,也只有姜姑娘那樣的才女,才配得上我們二公子。」

    「姜姑娘?誰啊?」賀子硯想了想,貌似江陽沒有姓薑的望族。

    「二公子你才回來不知道,這位姜姑娘可是我們江陽第一才女。對了,我那裡又新收藏了姜姑娘的畫,正好取來大家看看!」

    說起這江陽第一才女,其實安齊去年來江陽的時候就聽說過了,不過他一點沒放在心上。在他心裡,這世上的女子有誰能比得上自己的妹妹?

    據說那位姜姑娘也算是出身書香門第,只是這些年沒落了。姜家姑娘的父親是個秀才,只是多年鄉試不第,又不事生產,使得家裡越發拮據,因此才有了姜家姑娘賣字畫補貼家用之舉。

    若是個落難秀才賣字畫估計也不會引起多大轟動,但因為這位姜姑娘是個妙齡少女,又容貌出眾,因此她那原本只能得五六分的字畫就被吹捧成了八九分。

    要知道這時代女子識字的已經不多,因此,能有這麼「八九分」的才氣,該是多麼難得,也就毫無疑義地榮登江陽第一才女寶座了。

    賀子硯聽了介紹,心裡不覺就有些心動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奇女子?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廝就抱著一個盒子氣喘吁吁地跑來。

    眾人立即圍了過去。打開盒子,取出畫軸,慢慢展開,只見是一幅喜鵲登梅圖。賀子硯第一眼就發現這畫上的梅花與自己從前見過的大不相同。時人畫梅花,總喜歡以疏朗、清雅為主,而這圖上的梅花卻重重疊疊一朵壓一朵開得極其繁茂,看著就喜氣。

    「好畫!果然好畫!」賀子硯不禁撫掌贊道。

    然而其他人的反應卻不如賀子硯強烈。賀子硯正要詢問,就有人點評道:「姜姑娘仿雲夢真人的畫風倒是仿了個五六分,只是這喜鵲畫得不如雲夢真人靈動。」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附議。

    賀子硯疑惑地問:「雲夢真人?」

    「啊呀,二公子你回來晚了,沒看到雲夢真人的畫實在是太可惜了。」

    「雲夢真人的畫那可是絕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將雲夢真人的畫如何與眾不同說給賀子硯聽,聽得他嚮往不已,真想立即就到京城看個究竟。

    不過,雲夢真人的畫暫時看不到,看看這位姜姑娘的畫也不錯。賀子硯立即起了心思要去找那位江陽第一才女的姜姑娘買一幅畫收藏。

    可人家到底是出身書香門第的良家女子,就算為生計所迫以字畫為生,也極注意閨譽,哪裡是人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就是她的字畫,那也是托人售賣的,要想見她一面可不容易。

    「二公子倒是運氣好,後天初一,姜姑娘要去添福寺給姜太太祈福,你要是去得早,或許還能見上一面。」

    得了這個消息,賀子硯還如何忍得住?二月初一那天,他早早地就去了添福寺,果然在辰時末看到一位頭戴面紗的少女在一個丫頭一個婆子的攙扶下順著石階慢慢爬上來。

    遠遠看去,那少女身姿婀娜,行走間如弱柳扶風,待走近了,透過那面紗依稀窺得女子的容貌,以賀子硯「閱人無數」的眼光來看,也算得上一等美人了。

    賀子硯想起這少女乃是江陽第一才女,雖然其他的才藝他沒見過,但至少那一手畫技是極出眾的,心中便忍不住想著,也只有這樣才貌雙絕的女子,才堪與自己匹配。

    賀子硯緩緩走出來,與那姜姑娘對視了一眼,眼中情意綿綿,難捨難分。而那位姜姑娘雖然是第一次見賀子硯,有些羞澀,但看他儀表不凡,就知道定是名門公子,於是大方地對著他點了點頭,而後才扶著丫頭的手走進了添福寺。

    因為那一眼,賀子硯不覺心跳加速,便一直站在寺外等著那姜姑娘出來,勢必要再見她一面才甘心。

    不想,那姜姑娘沒等到,反而等到一群近日結交的知己好友。眾人看了他那癡傻的樣子,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可惜,這位姜姑娘說了,是不肯與人做小的,不然早就被人娶回家藏起來了,哪裡還有二公子你的眼福。」

    「是啊,可惜我們早早地娶了妻室,如今再如何心儀姜姑娘也是枉然。」

    「二公子你別癡心妄想了,除非你退婚,不然姜姑娘肯定不會答應你做妾的。」

    賀子硯聽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動。

    他下個月即將娶妻,祖母不喜家中男子納妾,那姜姑娘又說了不肯做妾,要想抱得美人歸,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辦法,讓那趙家村姑自己主動退婚才好。

    「不行,我一定要娶這位姜姑娘為妻!」他下定決心道。

    聽了賀子硯的誓言,一干知己紛紛為他出謀劃策,勢必要幫著他將那江陽第一才女娶回來。

    ……

    二月十五,兩位老人家就趕著賀子硯去合江縣迎親。說早點去,也好跟著趙解元增長些學問。

    賀子硯當時答應得好好的,可是當天晚上就生病了。

    眼看就要當新郎官了,生病了怎麼得了?賀家自然著急,三天裡幾乎將江陽的大夫都請遍了。但來看過的大夫一個個都搖頭不開方子,說此病非人力可治,他們無能為力。此間,趙家姑娘克夫之命便不脛而走。

    吳氏猜到是兒子自己在搞鬼,卻不敢說,只能背著人偷偷過去數落他道:「我的個小祖宗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鬧什麼?你這樣子鬧,就算把這親事退了,你爹回來能饒得了你?」也饒不了我啊!吳氏在心中暗歎,她還是很怕丈夫的。

    賀子硯彷彿什麼都沒聽到,繼續閉著眼睛裝死。你看他面色如土,呼吸淺細,別說,還真的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吳氏沒辦法,只好找婆婆和太婆婆商量。

    兩位老人家一開始還真當是孫子(曾孫)生病了,急得不行,後來聽了大夫的話就有些懷疑了。怎麼所有的大夫說的都一樣?再拿了安然的八字和賀子硯的八字去廟上問,誰都說這八字沒問題,說那趙家姑娘命格極好。再然後,她們想起之前那小子曾經鬧過退婚,便派人調查了這些日子賀子硯見了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於是,真相大白了。這小子居然想退婚娶那個江陽第一才女?

    兩位老人親自去見了賀子硯,本來想著拆穿了他就行了。不想這小子怎麼都不肯認,也絲毫不提要退親的事,只一副眼看就要落氣的樣子,哀求道:「祖母,曾祖母,孫兒真不是裝的。孫兒聽你們的話,你們說那趙家姑娘好,那肯定就是好的。只是我現在只怕不能親自去迎親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怪我。都說娶妻可以沖喜,希望她進門,孫兒就好了……」

    安然說過要新郎親自迎親的,不然不嫁,這事吳氏跟婆婆和太婆婆說起過,可如今孩子病了,實在起不來怎麼辦?

    吳氏心裡暗想,這主意卻是不錯。兒子病了,不能親迎,等著新娘子過來沖喜。如果新娘子不願意,要退婚,也是趙家不義。這樣等婚事真的退了,丈夫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可惜兩位老人家已經知道了賀子硯的心思,如何肯答應?兩人一商量,立即作出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決定——之硯病重,讓之謙去迎親!

    賀子謙為難道:「祖母,既然趙姑娘說了要二弟親迎,讓孫兒去,只怕她會不高興的吧?」弟弟在裝病,目的還是想悔婚,他已經看出來了。他覺得,讓弟弟親自去看看或許就好了。他不相信本屆瀘州鄉試解元公的妹妹會是個粗鄙的村姑,

    賀老夫人輕歎道:「這也是沒有辦法啊!只怕你也看出來了,硯哥兒就是想悔婚。可都這個時候了,我們怎麼能悔婚?這樣人家姑娘還不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咱們不能這樣做人啊!祖母見過齊哥兒那個孩子,非常懂事,祖母相信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一定也是個好孩子。」

    賀子謙遲疑道:「可是您讓我以二弟的名義去迎親,這不是騙她麼?」

    賀老夫人可不這樣認為,她就從未想過安然是真的想要退婚的。因此,她對賀子謙道:「然姐兒要硯哥兒親迎,也是因為之前硯哥兒退婚的事鬧的。新郎親迎,也是她的臉面,咱們賀家已經對不起她了,這個臉面不能不給。你代替你弟弟去迎親,也好讓趙太太放心,讓合江縣的人都知道,我們賀家不是那等背信棄義的小人,知道我們是看重趙家這門親事的。」

    「那,那要是趙家妹妹提出什麼條件……孫兒要怎麼辦?」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老夫人不以為意地笑道,「如果然姐兒真的提了什麼要求,你估摸著能答應就答應她吧!反正,奶奶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得將這個孫媳婦給我娶回來!」

    賀子謙想了想,點頭應下。

    可是,賀子謙答應了,獨孤氏心裡卻不高興。誰願意自己的夫君再娶一次妻?哪怕明知道是給兄弟去迎娶的,那心裡也不舒服啊!

    可這是祖母和太祖母決定的,她這個新媳婦要是敢違抗,那就是忤逆不孝。這罪名她擔不起,所以只能冷著臉交待賀子謙道:「你別忘了你是代替二叔去迎親的,不要與人家姑娘私下見面,最好不要跟她說話,不要收她的東西,就是收了回來也要一五一十全交給二叔。」

    賀子謙聽了這話心中極不舒服。他又不是自己想去的。而且她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明擺著是不放心自己。他明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媳,他能做什麼?成親一年,她就這樣看待他的?

    臨出門的一晚,夫妻兩個誰都沒給誰好臉色。

    ……

    三月初二,賀子謙一行乘船終於到了合江縣。

    顧宛娘已經等得有些著急了。這幾日天天讓人去碼頭等著。不是說二月底就來的嗎?怎麼還沒到?

    安齊安慰她道:「娘,您別擔心,從縣城去江陽,就算慢慢走,七八天也能到。妹妹的婚期定在三月十二,這不是還有幾天嗎?」

    安然這些日子也煩躁得很,她既擔心那賀子硯答應自己的條件以後就得跟這個陌生的男人過一輩子,又擔心他不答應,自己鬧退婚讓娘親傷心。唉!做個古代女人可真難啊!

    賀子謙的到來讓顧宛娘萬分驚喜。不但顧宛娘,就是安齊和顧少霖看到賀子謙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表妹)。

    人才好這個暫且不說,賀家的人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他們家公子那是永昌第一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皆通,高潔好似天上的白雲……

    你再看他的說話談吐,幾句話下來就知道是個文采淵博極有教養的人。安齊甚至不明白,以賀子謙表現出來的談吐學識,並不比自己差啊,怎麼竟然落榜了?只是這位准妹夫什麼都好,就是臉皮子有點薄,說到婚事他臉上就有些不自在。或許是為之前鬧退婚愧疚的?

    玉蘭悄悄跑到前院看了一眼,便趕緊回去給姑娘回話,說得興奮極了。

    「姑娘,姑娘,我看到姑爺了!姑爺長得可真好看!就像姑娘以前說過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對,就是這一句話!」

    安然覺得奇怪。這樣的一個才子,竟然真的願意娶她?之前他不是想退婚嗎?難道就因為哥哥中舉了,他就不嫌棄她是村姑了?

    「玉蘭,你告訴我哥,讓他找個機會讓我跟那個賀子硯見一面,我有幾句話要親自問他。不問清楚,我是不會出嫁的。」

    玉蘭點點頭,又跑出去逮到機會悄悄跟趙安齊說了。安齊點點頭,玉蘭就高高興興地跑了。

    顧庭芳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面。玉蘭在跟相公說悄悄話?相公那麼高興,還點頭應了她,所以玉蘭便高興地走了?

    因為兩人一直沒有圓房,顧庭芳雖說心裡感動安齊的體貼看重,但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到了趙家她才知道,那玉蘭與相公一起長大,多年下來跟一家人似的,哪裡像個下人?平日裡的威信就是比她這個主子還高出一頭去。

    顧庭芳又想著,然姐兒不久前又買了幾個小丫頭在身邊,說是要帶去賀家的陪嫁,是不是表明玉蘭她不會帶走要留下呢?

    雖然是未婚夫妻,但婚前見面還是應該注意的,特別這婚期臨近,按說是不能見面的。可安齊從小受安然洗腦,自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妹妹怎麼可能做錯事?

    晚飯安齊陪著賀子謙在前院裡吃的,女眷在後院。賀子謙作為未來姑爺,安排的客房也在前院書房。

    晚飯後,安齊帶著賀子謙去花園裡轉轉,說是飯後消食。賀子謙也很喜歡安齊,覺得他讀的書很雜,對人對事很有見解,與一般人都不大相同,卻又說得極有道理。

    趙家新買的這個宅子花園比以前那個大多了,裡面花木也多,有些地方被安然重新設計過,很有點江南園林的味道,特別是那幾塊巨石自然堆砌而成的假山,從上面種了一叢迎春花垂下來,如今開得正好,給這園子增加了不少生氣。

    「咦,這裡有個架子,子賢,這是做什麼的?」

    子賢是安齊的字,取自「見賢思齊」。雖然安齊還不到二十歲,但已經是舉人了,沒有字卻是不太方便了。

    安齊看著那個架子,指著兩邊的花叢輕笑道:「研華你看,那是妹妹種的薔薇,她曾說過『滿架薔薇一院香』,所以弄了這個架子。可惜她自己卻是看不到了。」

    「滿架薔薇一院香……」賀子謙細細品味著,問道,「這可是一句詩?」

    安齊知道賀子硯是個才子,尤其喜歡詩詞,又因為他即將成為自己的妹夫,因此也沒有避諱他什麼,就將妹妹曾經吟過的那首詩念了出來:「綠樹濃蔭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賀子謙不由滿臉驚愕,能做出這樣清新雅致詩作的姑娘,居然被娘和弟弟視為村姑?

    安齊看著賀子謙驚愕的樣子,不由帶著幾分得意道:「說實話,我原本是不怎麼想你做我妹夫的,誰讓你曾看不起我們想退婚來著?不過今日見了研華兄,我心裡卻是高興的。以研華兄的人品才華,倒也配得上我妹妹。你別看我妹妹年紀不大,卻比我聰明有遠見,我相信以後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賀子謙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話,他說弟弟的聰明未必及得上趙家妹妹五分……那該是如何聰明靈動的一個女子啊!弟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時,只見假山後面閃出一個輕盈的人影來,提著裙子對著他們一路小跑而來。

    安齊見了,忙迎過去,口中語氣寵溺而嗔怪道:「你跑什麼?跟你說了以後要注意,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到了賀家小心你婆婆讓你學規矩。」

    安然輕笑著搖頭道:「娘親拉著我說了半天話,差點出不來。要是你們等不及,走了怎麼辦?唉,難道真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不過才見到那個賀子硯,居然就把我批得一無是處。我得親眼瞧瞧看,這個賀子硯到底有什麼好的!哼!」

    賀子謙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兄妹,雖然剛才安然提著裙子小跑的樣子是不符合淑女規範的,可他卻覺得放在她身上是那樣自然靈動可愛。還有她說話,生動有趣而淳樸坦承,這樣自然不做作的姑娘,他喜歡……

    可是,她將是弟弟的妻子,他能喜歡嗎?

    賀子謙心中略有些失落,但隨即又想,爹爹和趙叔父是八拜之交,趙家妹妹既是他的弟媳,也是他的妹妹,哥哥喜歡妹妹應該是可以的吧!

    這時,只聽安然將安齊指使出去給她守門道:「哥哥,你去給我守門,別讓人看到我了。」

    安齊點點頭,對賀子謙道:「你們說說話吧,別欺負我妹妹。」而後就迅速跑了。

    賀子謙轉身見安然正一臉審視地看著自己,那目光沒有一般女子初見外男的羞澀不安,彷彿他不是一個人,而就跟他腳邊的花草一般。這樣純好奇的打量目光一點都不讓人反感,反而讓他有些緊張起來。

    「你真的是賀子硯?」安然疑惑地問道。

    賀子謙連忙點頭。來的時候祖母吩咐了,去了趙家,他就是賀子硯,哪怕是用騙的,也得把孫媳婦給祖母騙回去。

    「你不是應該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嗎?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安然有些疑惑。難道之前退親只是賀夫人一個人的想法?而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賀子謙暗歎這個妹妹果然心思敏銳,不過是弟弟身邊服侍的人來過一次,她居然就能把握住弟弟的性格脾氣。這話賀子謙不好答,乾脆就不作聲。

    安然又問:「你是自願想娶我的嗎?」

    賀子謙想不到她問話竟然如此大膽,驚了一下,隨後便半真半假地回道:「原本不是很願意,不過現在……很願意……」他覺得弟弟就算以前一直不樂意這件婚事,但見了趙家妹妹,一定會喜歡她的,不就變成樂意了?

    安然點點頭,這還差不多,看在他還算實誠的份上,還是給互相一個機會瞭解一下吧,或許未來的日子也不是那麼難過。

    「我讓你親自來迎親,是因為我知道你原本也不喜歡這樁婚事,而恰好我也不喜歡。我想,我們或許能達成共識。」

    什麼?她也不喜歡?

    「什麼共識?」賀子謙皺起了眉頭。他怎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要是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那我們可以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如果你以後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我們可以和離,我把賀家二少奶奶的位置讓給她。」

    「胡鬧!」賀子謙沉著臉斥道,「婚姻豈是兒戲?既然拜了天地,便應該一輩子互相扶持,白頭到老。豈能矇騙老天、矇騙長輩親人把婚姻當做兒戲時時想著和離?以後和離這樣的話不可再提!」

    哈,貌似還算有點責任感?

    安然也沒有因為賀子謙的嚴肅斥責而生氣,反而笑嘻嘻地打量著他,直看得賀子謙有些臉紅。暗忖:這姑娘怎麼如此大膽?竟然就這樣盯著他看。

    「好吧,看你還算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那我們來談條件吧!」安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

    「你,你還要談什麼條件?」賀子謙之前還覺得自己這趟任務很容易達成,現在才發現這位趙妹妹雖然不是弟弟口中的粗鄙村姑,卻實在有些難纏。

    安然正色道:「請你認真聽我說完,我是很認真地想告訴你我對婚姻的看法,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賀子謙看著她認真的樣子,不自覺的點點頭。「你說吧。」

    「你說婚姻是神聖的,夫妻雙方應該相互扶持白頭偕老,這個我很贊同,也很期許。但這一切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在婚姻中,男女雙方應該是平等的,相互尊重的。你覺得呢?」

    賀子謙覺得她說得很對啊,夫妻雙方要好好過日子,可不就得互相尊重嗎?於是他點了點頭。

    安然見他贊同,便繼續說道:「你看,既然夫妻雙方是平等的,是應該相互尊重的,那麼男人收侍妾通房的,是不是應該徵求妻子的意見?」

    「這個自然。」賀子謙點頭,有規矩的人家都是如此。

    「咳咳,」安然清了清喉嚨,關鍵的地方到了,「有人曾這樣比喻過,說男人是茶壺,女人是茶杯,一個茶壺要配幾個茶杯。可是,我的茶壺只能配一個茶杯!」

    賀子謙聽到前面的比喻還覺得新奇有趣,但聽到她後面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卻不禁怔住了。她年紀不大,但那雙眼睛卻那樣明亮那樣堅定,讓她在那一霎竟然那樣耀眼。她,她這是不讓丈夫納妾?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你怎麼說?」安然催促道。

    賀子謙想著祖母訂下的家規,想著祖母曾祖母對她的愛護,便點了點頭。

    咦,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見賀子謙答應得爽快,安然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賀子謙不禁對她笑了笑,紅著臉解釋道:「祖母有家規,我們這一房的兒孫,一律不得納妾。所以,我爹爹沒有,我也沒有……」弟弟身邊雖然有兩個通房丫頭,但以後可以打發出去的。

    安然一副恍然之色。原來是這樣。嗯,這樣的家庭她喜歡。制定這個家規的祖母,她最喜歡了。

    安然想了想,既然他前面都答應得爽快,便又繼續說道:「這個,你看,我們才認識,相互之間都不熟悉。你能不能答應我,成親以後我們暫時不要同房,等以後相互瞭解,相互喜歡了再……在一起?」

    安然到底是個女孩子,說起這個難免臉紅。到了最後一句,不但臉紅心跳,連聲音也越來越小。

    賀子謙震驚於她的大膽,但看著她因為羞怯紅著臉卻又一定要盯著他,等他給她答案的緊張樣子,覺得又可氣又可愛。趙家這個妹妹,竟然是個很有想法很大膽的姑娘啊!他想著弟弟對她的誤解,只怕也要等相互瞭解以後才會跟她同房,便也答應下來。

    「好。」

    這個也答應了?

    安然不禁雙眼一亮,臉上便現出幾分喜色來。

    「啊呀,你可真是通情達理。」不知不覺中,安然對這個婚姻也就沒那麼排斥了。「好吧,我答應嫁給你了!以後就看你的表現了!」

    說完,安然就轉身提著裙子一路小跑出去了。

    然而這天晚上,她卻一個人坐在窗前看了半夜的月亮。

    她真的要嫁人了嗎?嫁給一個剛剛認識的男人。她以後是不是應該把哥哥忘了重新接受一份感情呢?可是,想起前世哥哥的寵溺,她的心裡就充滿了甜蜜,那樣甜蜜純淨的一段感情,她真的捨不得……

    望著天上與前世一模一樣的月亮,安然無聲地對哥哥說著心裡話——

    哥哥,安然要嫁人了呢!嫁一個陌生人,他或許會對我好,或許幾年後就會背叛我,可是安然真的沒有辦法了。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安然不嫁人會讓身邊的親人傷心的。

    哥哥,你會怪我嗎?

    十多年過去了,你一定也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了吧?爸爸媽媽都還好嗎?一個人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想起曾經那般疼愛的妹妹安然來呢?

    哥哥,這一次安然是真的要嫁人了,只可惜新郎不是你。哥哥,你會祝福我嗎?

    哥哥,我想我以後還是會想你的,就算安然跟別的男人成了親,生了孩子,你也會在我心裡,永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01 AM


第七十一章 送嫁,巧遇三皇子


    安然跑出去沒多久,安齊就回來了。

    「怎麼樣?都說了些什麼?」安齊拐著賀子謙的胳膊一臉的八卦道。

    賀子謙面色發燙地看了他一眼,支吾道:「也,也沒什麼。她就跟我提了幾條……幾個建議,我都答應她了。」

    「撲哧!只怕不是建議,是條件吧!」安齊看著這個准妹夫尷尬的樣子,拍著他的肩膀道,「不要緊,等你以後習慣了就好。我這個妹妹有時候想法奇怪一點,但她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想著安然提的那幾條,賀子謙可不敢應聲。

    安齊陪著賀子謙回到書房,當晚就陪著他一起睡了,也沒回房去。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跟這個妹夫好好說說話,儘量讓妹妹以後過得幸福些。因此,這一晚他跟賀子謙說了很多妹妹的事情。從她小時候如何可憐差點病死餓死,到病癒以後如何聰明乖巧懂事,再到家裡出事,她如何堅強,靠著刺繡維持生計等等。

    當然,安齊也不是什麼都說的,比如妹妹當初巧計救出爹爹,妹妹獨樹一幟的畫,幫他們分析朝廷的局勢,給他們的策論分析評分等等,這些秘密他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書房裡除了安齊購買的很多書籍,還有安然留下的練字的手稿,賀子謙看著她那筆的自成一家的字體,不由大為震撼。安然前世練的是趙體,趙體風格遒媚、秀逸,結體嚴整、筆法圓熟,這些年來安然除了寫字畫畫繡花也沒別的消遣,書法繪畫倒是都比前世長進不少,竟然已得趙體精髓六七分,足以令人驚豔了。

    「這是……她練的這是什麼體?為何我竟從未見過?」

    賀子謙一本一本翻看著,看著她的字從最初的稚嫩到成熟到如今的圓潤飄逸,彷彿看到一代書法大師的成長史。

    安齊很滿意賀子謙的震驚,得意地回道:「妹妹說,這叫趙體!」

    「趙體!?」

    賀子謙看著眼前的字帖,想起之前安齊念給他聽的那首詩,忽然就明白了她之前的大膽和自信。以她的才貌,一般男子只怕她也是看不上的。想到這裡,賀子謙忽然有些不安,他有些擔心二弟了。之前是擔心二弟嫌棄然姐兒,現在他開始擔心然姐兒嫌棄自己弟弟了。

    ……

    卻說去年安齊中舉以後,一家人回老家祭祖,也通報了安齊和安然的婚期。因此,安齊成婚的時候,老家大伯三叔小姑父堂姐夫連大姑姑和二堂姐都來了。顧宛娘雖然很不待見趙世榮和趙雨荷兩人,但上門是客,又是夫家的客人,她不能趕人出去,只是招待的時候有意忽略,顯得有些冷淡。

    趙世榮自己心裡有愧,再加上安然安齊兩個對他並無二樣,他心中釋懷不少,也沒放在心上。而大姑姑趙雨荷,安然就沒見過比她更厚臉皮的人,她完全不管顧宛娘的冷臉,自顧自的說話,自顧自的吃東西,最後走的時候又拿又包,恨不得能將安然家全都搬到自己家裡去。

    現在安然婚期將近,老家的人提前幾天便到了。女兒出嫁,自然娘家人越多越熱鬧才好,這次顧宛娘很熱情地接待了大家,連大姑姑她都沒給臉色看。

    大姑姑看著安然的嫁妝,羨慕的嘖嘖稱讚,又酸溜溜地說:「這麼多的嫁妝,就是官家千金也不過如此了。我看當初南哥兒媳婦嫁過來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多陪嫁。哎呀,看來我們家齊哥兒真是出息了!以後可要幫襯我這個姑姑,等他表妹嫁人的時候,可別吝嗇了。」

    顧宛娘笑著沒搭話,心道:我們齊哥兒成親的時候,你抱著一匹紅布就來了,走的時候至少抱了四匹花布走,還有面油臘肉什麼的,差點裝了半車。現在我們然姐兒出嫁,你又抱著去年從我們這兒收刮去的一匹花布做添妝,等過幾天走的時候估計又要拉半車東西回去。就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親戚,等你女兒出嫁的時候,我至多讓人帶十兩銀子給你,也算對得起你了。

    可令人奇怪的是,這一次大伯居然沒有來。

    安然偷偷去問大堂姐安淑,是不是上次哥哥成親大伯來的時候,娘親對他有些冷淡,大伯生氣了?安然覺得就是看大堂哥大堂姐的面上,她也得關心一下才行。

    不想安淑卻紅著臉低著頭半天沒說話,但她又怕安然亂想,最後卻是惱恨道:「不關你們的事,是他自己沒臉出門!」

    啊?啊?啊?沒臉出門?這個是什麼意思?安然心裡隱藏的八卦因數蠢蠢欲動。

    看著安然滿臉好奇,安淑攬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氣惱地小聲說道:「反正你馬上就要成親了,姐姐就告訴你好了。我爹他,他納了個妾……」

    「納妾?為什麼不直接娶了做妻?」安然疑惑了,這也沒什麼啊!既然王氏已經被休了,大伯就是另娶也是應該的啊!

    「他……哎呀,他跟家裡廚房上的一個寡婦好上了,還要娶她,我娘天天回去罵他,我和妹妹也不同意,他就將那個女人納做了妾室。現在村裡的人都笑話他,他都不怎麼敢出門了……真是,都是當了祖父的人了,還這樣不檢點……」

    安然想著,大伯今年也不過四十出頭,正值壯年,難道讓他休妻以後當和尚?這事大哥離開前就應該想到的,早就應該給大伯另外找一門合適的婚事才對。

    「其實,也該給大伯另外找個人的。那寡婦人品如何?」

    「哼!」安淑冷哼一聲道,「人品好能偷偷爬上主人的床?要不是她大了肚子,我們還不知道呢!」

    啊,這個……安然暗自咂舌,這就是乾柴烈火啊!只是大伯也是的,既然有了喜歡的人,正正經經娶回來不就是了?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呢?反倒弄成現在這樣被人背後說長道短。

    安然不知道的是,趙世榮何嘗不想正正經經把人娶回來?可是女兒不讓啊!反而還將他說了一頓,好像他要是另娶就是為老不尊似地。而王氏不過剛剛聽到一絲他想另娶的風聲就天天上門來罵,他想打她吧,她一見他出來就開始跑。

    趙世華一來覺得她也可憐,二來為了兒子的臉面,便沒有追上去打她,誰知道這女人就越發變本加厲起來。到最後,就弄成了這樣。那寡婦蔣氏被他娶回去做妾,好歹也算有個正經名分。而且他也說了,以後不會再娶了,那女人在趙家也跟妻差不多。

    「對了,二姐怎麼沒來?可是又有了?」去年五月安柔生了一個女兒,聽說夫家不太高興。十月哥哥成親,安柔和二姐夫一起來的,安然見過二姐夫一面,貌似不是個穩重的人,看那眼神有些輕浮。

    「可不是嘛!都三個月了。其實她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希望她這次能生個兒子吧。你到了賀家也是,要早點生個孩子才有依靠……」

    「對了大堂姐,村裡的蘭花嫂子改嫁沒有?」

    「她呀……」

    安然帶著大堂姐趕緊轉移了話題,打聽了不少老家的八卦,多少也緩解了一下自己緊張的心情。唉,要嫁人了,她怎麼能不緊張?

    ……

    因為賀子硯那麼一鬧,賀子謙出發的時間就有點晚了,到了趙家,不過住了兩個晚上,第二天將嫁妝裝上船,第三天一早就出發了。

    顧宛娘準備了一千多兩銀子的嫁妝,除了沒有田地店鋪和莊子,其他傢俱衣料頭面首飾等等都是用的最好的,搬上船的時候,將賀家的下人也看得雙眼發亮,似乎很有些震驚。不是說趙家很窮嗎?居然能置辦這麼多這樣好的嫁妝?

    舅舅家的添妝非常豐厚,包括江陽的一個宅子,一處田莊和五百畝的良田。如果換算成銀子,比娘給她準備的嫁妝多多了。安然拿著單子,心裡其實有些不安。她不明白,舅舅舅媽怎麼突然就對她這麼好了。難道就因為從此以後她的身份不同了?人家現在給你送這樣的厚禮,以後真有了事情要她幫忙的時候,她能說不嗎?

    小姑父和大堂兄安南也送了添妝的東西來。

    小姑父送的是合江縣的一百畝良田及一套金玉滿堂的頭面。安然心中萬分感激,小姑父這幾乎都相當於自己嫁女兒了。一百畝良田可值一千多兩銀子呢!

    安南讓人送來的是在京城特意為她打造的一副珍珠頭面,其中一支金絲蓮花含珠釵非常漂亮,那顆粉色的珍珠足有拇指大小;那對銀絲垂珠耳墜安然也很喜歡,那樣式還是以前她設計出來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到了京城。她記得當時顧家的銀樓沒有這樣好的珍珠,都是用的小珍珠來做的。但安南送的這個,用的珍珠全都是粉色的,大小也差不多,泛著粉色的光澤,襯得人的肌膚更加瑩潤細膩。安然決定等成親第二天就戴這個去拜見長輩。

    另外,安南還送了京城最好的面料四匹。這份添妝禮也算相當貴重了。

    直到上了船,看著娘親站在碼頭上的身影越來越遠,安然才真正意識到她真的要嫁人了,以後就要離開娘親了,一時間不覺淚如雨下。

    安齊拉住她的手,像小時候一樣將她抱在懷裡,安慰道:「別哭,還有哥哥呢,哥哥會將你送到賀家,看你過得快快樂樂的才走。」

    安然點點頭,抱著哥哥嗚嗚嗚哭了好一陣。原來小時候哄著哥哥娘親說再多的好話也枉然,長大了還是得嫁人。難道以後真的就忘了哥哥,與一個古代男人生兒育女嗎?想到這裡,安然就忍不住心中一陣酸澀難受,哭得更厲害了。她不想忘了哥哥,不想嫁給別人,可是,這個時代決定了她不得不嫁……

    昨天晚上,安然是跟娘親一起睡的,顧宛娘紅著臉支支吾吾地給她說了洞房的事情,聽得安然想笑,雖然前世她和哥哥還沒有到最後一步,但該懂的她早就懂了。然而現在想起來,安然卻更想哭。

    也不知道娘親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跟她說這些的,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卻要送到別人家去生活,去孝順別人的父母,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婆母苛待……

    ……

    因為是逆水,船速度很慢,幾乎完全靠縴夫拉動,安然聽著縴夫整齊的船工號子,總算有了些驚奇,忙跑出來看。

    「這就是縴夫啊!」

    賀子謙看著安然盯著岸邊赤著身子的縴夫看得那樣認真,不覺心裡有些不自在。

    「江面上風大,回船艙裡去吧!」賀子謙勸道,並悄然走過去,擋住她的視線。

    安然一點沒察覺賀子謙的意思,反而錯開一步道:「我再看看那些個縴夫,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都說縴夫是最苦的了……唉,這樣想來,其實我也是很幸福的了……」至少沒穿成縴夫。

    聞言,賀子謙面色微微一僵,有些欲言又止。

    安齊看出賀子謙的在意,走過去小聲對安然道:「那些縴夫都是男人,又沒穿衣服,有什麼好看的?你是個女孩子,盯著男人看像什麼樣子?而且,你是新娘子,這麼多人看著你呢,別給娘丟臉。」

    安然這才恍然大悟,回頭對賀子謙解釋道:「這麼遠,其實也看不清楚。我就是想看看他們是怎麼拉纖的,書上說縴夫是天底下最苦的職業之一。」

    賀子謙聽她的意思,應該是看過不少書,不禁問道:「之一?還有那些職業也是最苦呢?」

    「還有挖煤的和打鐵的。」

    這時,賀家迎親的媒婆過來,道:「新娘子站在船頭可不太好,還是回船艙裡去休息吧!」

    安然無奈,為了不讓娘親丟臉,不讓人家說趙家的姑娘不知禮數,只能回去。

    安齊怕她無聊,跟著回船艙陪她。賀子謙遲疑了一下,沒有跟上去。但很快安齊就找來,說三個人一起說說話才不無聊,也不理會媒婆的焦急和白眼。

    賀子謙明白安齊的意思,可他不是真的賀子硯啊!奈何?

    因在船上,又是逆水行駛平穩不夠,看看書還行,要想寫字畫畫什麼的就不太好了,還不如馬車快呢!只是她是出嫁,還帶著這麼多的嫁妝,馬車可裝不下,也只有坐船最方便了。

    安然對西南邊疆的情況很好奇,讓賀子謙給她講了很多夷族的事情,但聽著聽著,她又出神了。安齊知道她想起了小舅舅,也唯有暗自感歎。

    賀子謙聽了安齊小聲解釋,知道了原委,便立即將話題引開,儘量說些有趣的事情,很快又讓安然高興起來。

    「對了,你們坐船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過岩棺和懸棺?」想起坐船行駛在長江上,安然忽然想起前世有很名的懸棺來。

    「什麼官?鹽官?專管鹽道事務的官員?」賀子謙直覺她問的應該不是這個。

    安然解釋道:「就是在長江兩岸高高的崖壁上,古人的棺木啊!因為是在懸崖上的岩石上開鑿出一個洞來放棺木,所以叫岩棺,有的是直接懸掛在懸崖上的,叫懸棺,還有些不是用的棺木而是用的船,放在懸崖上江河兩岸懸崖的縫隙裡,叫船棺。你們聽過嗎?」

    「……有這個嗎?」

    不但賀子謙不知道,連安齊也沒聽過。

    安然趴在桌子上,黯然道:「我也沒見過。不過聽說長江三峽上就有。特別是大寧河小三峽沿岸很多。」前世安然去遊三峽的時候,已經修了三峽電站,那三峽水位比以前漲了一百五十多米,看著也沒那麼壯觀了。而那些懸棺也多被取出來放到博物館裡去了,只能看到一個長方形的縫隙。

    「啊,對了!以後我一定要去看看,現在的三峽一定很高很險!」

    「很高很險你還想去?」安齊打斷她的話道,「再說了,你都嫁人了,還怎麼去?」

    安然忽然轉身拉著賀子謙的胳膊道:「我們一起去呀!」

    賀子謙略有些不自在,但眉頭卻微微蹙起,遲疑道:「只怕長輩們不會答應的。」就算是男子都有父母在不遠遊的規矩,更何況女子。

    是啊,這個時代的規矩對女子要求太嚴格了。安然失落地放開賀子謙,忽然想起錢銳來。大哥哥以前曾經說過,成婚後要帶她四處遊山玩水的。早知道非嫁人不可,她還不如嫁給大哥哥呢!果然嫁個陌生人就是不好啊!

    安齊看賀子謙臉色有些不好,趕緊道:「妹妹,女子都是這樣的,成婚以後就要在家相夫教子了。」

    「我知道……」可心裡如何甘心?竟然要一輩子被關在後院裡。

    「以後,你去哪兒都要帶我一起去!」安然忽然又抓住賀子謙的胳膊道。

    賀子謙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只覺得又可愛又可憐,一時情不自禁,就點了點頭道:「好。」

    安齊看到賀子謙似乎已經對妹妹動心了,而平時對人又溫和,不由放心不少。看來爹爹的眼光確實不錯。

    這時,玉蘭泡了茶送上來。幾個新來的小丫頭很是殷勤,尤其是對賀子謙。

    安齊冷著臉瞪了那幾個丫頭一眼,讓她們都出去,轉而對安然道:「你怎麼就挑了這麼幾個輕浮的丫頭?」

    安然看著賀子謙笑道:「丫頭輕浮不輕浮的不要緊,要緊的是丈夫是否也是輕浮的。」

    賀子謙不悅道:「又胡鬧!該管教的你就要管教。要是實在不好,發賣了重新買過就是。要不然就在前面的碼頭停下,立即讓人去另外買過?」

    安然訝然,沒有這樣嚴重吧?既然他沒這個心思,又何懼丫頭引誘?

    「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賀子謙苦笑。可是,他不相信二弟啊!唉……

    ……

    三日後的傍晚,他們在一個碼頭上停靠,也讓人去岸上採買一些新鮮菜食。

    安然在船上都呆煩了,提議道:「不如我們今晚去岸上吃飯?」

    安齊撫額:「妹妹,你是在出嫁,不是出來玩的。」

    安然立即垮下臉來。

    她的神情是如此的真實生動,讓賀子謙也有些不忍,遲疑道:「你想吃什麼?要不然我們去岸上幫你帶回來?」

    安齊看賀子謙如此寵著妹妹,心裡也很高興,忙點頭:「對,我們去岸上給你買。」

    安然忽然蹙眉道:「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我要是不上岸,就可能錯過什麼。可是,我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在吸引我。算了,你們吃著好吃的就幫我帶些回來吧。」

    安齊和賀子謙上了案,挑了鎮上最大的酒樓,點了幾個招牌菜和一壺米酒慢慢地吃。

    因為菜油的出現,如今多了很多炒菜,味道都還不錯。

    兩人邊吃邊聊,忽然看到一行二十人氣勢不凡的人走進來。只見那些人行走間似乎都帶著凜凜殺氣,彷彿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他們簇擁著一位二十四五歲的青年,身材頎長,眉目俊朗,膚色微深,兩道劍眉英氣勃勃,隱隱透著無限的尊貴。

    估計是因為人多,那些人也沒有去樓上包間,直接就站在大堂裡。看到這氣勢,識相的趕緊結帳走了,慢一點的拿著人家給的錢也走了,很快就騰出三張空桌子來。

    安齊和賀子謙一行不過四人,雖然他們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

    安齊叫來小二結帳,又問:「我們讓打包的菜準備好了嗎?」

    小二熱情地回道:「客官稍等。您要的酸筍燉雞湯還差點火候,紅燒鯽魚馬上給您做,這個菜放冷了就有腥味不好吃了。」

    安齊點點頭,給了錢,讓速速準備好送上來。

    就在他們不遠處,楊彥聽到安齊的話不禁好一陣失神。酸筍燉雞湯,紅燒鯽魚都是她喜歡吃的菜,在這裡,也有人跟她有一樣的喜好嗎?

    「爺,您怎麼了?」

    一名下屬關切地問道。其他人都放下筷子,密切關注著楊彥。

    楊彥輕笑著搖搖頭,歎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她也喜歡吃那兩道菜。」

    一干下屬們釋然一笑道:「看來爺又想起景姑娘了。爺對景姑娘可真好。」

    「是啊,爺,您既然這麼喜歡景姑娘,怎麼不給她一個名分?」

    楊彥苦笑著搖搖頭:「等幾年再說吧!」

    「還等?爺,不是我們催您,您看看跟您年紀一般大的,人家孩子都開蒙讀書了。您總不娶妻怎麼行?幾年前您就說再等等,您到底在等什麼啊?」獨孤凱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他。

    楊彥沒有直接回答,只笑道:「爺我只喜歡你,不喜歡女人,怎麼辦?」

    獨孤凱哭喪著臉,嘟囔著:「爺自己不想娶妻不要緊,還把人家的名節都毀了,害得現在在京城裡都沒有好姑娘肯嫁我了……」

    楊彥笑道:「爺都不急,你急什麼?等過了三十歲再生兒子也不遲!」

    「不是吧,爺您真的要等到三十歲?」

    「爺您到底在等什麼啊……」

    終於,安齊他們要的菜好了,他和賀子謙親自提著出了酒樓回船上。

    「研華兄,你說剛才那一行人是什麼來頭?」

    賀子謙微微蹙眉沉思道:「看樣子應該出身行伍,一個個身上都帶著血腥氣,也不知道來瀘州做什麼。那領頭的人,身份相當尊貴,至少也是個將軍。幸好然姐兒沒來。」

    安齊搖頭道:「你別小瞧了我妹妹,她才不怕呢!等會兒我們回去可別提這個,免得她聽了抱怨自己沒看到。」

    「嗯,好。」

    ……

    不知道為何,明明是自己喜歡的菜,安然還是吃得不香。她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似的,心裡亂得很。

    「哥哥,你們出去有沒有碰到什麼特別的事情特別的人?」

    「沒有。我們就是去吃個飯,也沒去逛,上哪兒看到特別的事情特別的人?」

    「哦!」安然失落的一邊撥弄著魚肉中的小刺,一邊黯然地想著,從前都是哥哥幫她挑魚刺的。而且哥哥的廚藝很好,特別是魚,因為她愛吃,無論是紅燒清蒸還是酸菜水煮的,都做得極好。

    與此同時,回到船上的楊彥心裡也有些莫名的激動和煩躁。他也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反正就是安定不下來。

    「爺,您這是怎麼了?」獨孤凱跟隨楊彥多年,自然能看得出今晚的王爺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楊彥搖搖頭道:「不知道為何,心中總是有些不安,好像會發生什麼事情。」

    獨孤凱一聽,立即下去加強防務。

    夜色降臨,船上的燈火倒映在江面上,被江風吹皺,緩緩蕩開。白日的喧囂慢慢遠去,碼頭和江面都漸漸安靜下來,晚風中傳來小鎮上打更的聲音,餘下再無其他聲響。

    所有人都睡著了,安然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好像貓爪似的,讓人煩躁不堪,卻又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還是三月初,月亮不過是彎彎的一鉤,但天氣晴朗,星光倒是璀璨。安然乾脆起身開門,想要去甲板上吹吹風,順便看星星。

    然而,剛剛出門走到外面,就看到一道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旁邊的船上迅速跑過,目標是停在江心的一艘大船。

    安然第一反應是鬼影?但隨即就明白那是人。只見那些黑衣蒙面人似乎在江心的大船上拉了繩子,竟然像表演雜技似的,居然一路小跑著拉著繩子就過去了。

    安然忽然放聲尖叫道:「鬼啊!有鬼啊!」

    黑夜裡忽然聽到女人的尖叫聲說有鬼,會有什麼反應?

    不過片刻之間,不但安然這條船上的人醒了,紛紛打開船艙的門出來,附近幾條船的人都醒了。

    「誰啊?誰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那兒鬼叫?」被吵醒的船夫們不高興,眼睛都還沒睜開就嚷嚷著罵起來。

    但隨即就有人發現了那些黑衣蒙面人,畢竟要過那繩子需要時間,還得一個一個過去。

    「啊,真的有鬼,看,那鬼在江上飄!」

    「哪兒呢?哪兒呢?」

    「看,江心那條船!」

    「才不是鬼,那是人!」

    「啊,殺人了!」

    那些黑影有一部分已經到了江心的船上,與船上的護衛交起手來。雖然隔了一百多米遠,安然還是能看個大概。當看到有人被砍掉頭,有人被砍斷胳膊,有的被捅出了腸子什麼的,再聞到從風裡飄來的血腥味兒,頓時當她覺得噁心得很,趕緊轉身回房。

    這時,安齊和賀子謙也出來了。安齊一把拉過安然道:「妹妹,你沒事吧?剛才是不是你在叫?嚇到你了?」

    安然點點頭,根本不敢轉身去看江心上的打鬥,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道:「嚇死人了,這可是真的殺人啊!」不是拍電視電影。

    安齊趕緊將她拉到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別怕別怕,離我們的船遠著呢!」

    賀子謙也道:「我立即讓人把船開遠點。」

    然而,沒過多久,就聽賀子謙叫道:「不好了,那些殺人的蒙面人好像沖我們來了!」

    安然一個機靈轉過身來,就看到幾個蒙面人提著大刀正殺氣騰騰地向他們這條船沖來。準確地說,是向著安然沖來。誰讓她剛才叫那一聲壞人家「好事」的?

    「妹妹快走!」安齊將安然推開,緊接著便想找個什麼東西暫時抵擋一下。

    賀子謙立即拉住安然的手,將她帶回房裡,叮囑道:「你就在房裡,不要出來。我在外面守著!」說著,他就提著一個木凳子出去了。

    安然聽著外面的尖叫聲,不住地在房裡轉著圈兒,好生後悔剛才不該多管閒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許是前世受到的教育占了主導作用,讓她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尖叫出來,同時給江心船上的人提了醒。

    「嘩啦——」

    忽然一個凳子從船艙門口扔進來,將門砸得粉碎。安然嚇壞了,尖叫一聲趕緊找地方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黑衣人提著刀跳進來,直撲向她,怒氣衝衝地吼道:「你個小賤人!讓你壞爺們的事!」

    ……

    卻說江心的船上住的正是楊彥一行。因為這天晚上他心緒不寧,獨孤凱就吩咐了要加強戒備。若不是安然的尖叫擾亂了刺客的計畫,雖然楊彥也不至於就會被殺,但肯定會多些麻煩和傷亡。畢竟安然那麼一嗓子驚醒了無數人,其中就有在船上防守的。他們及時砍斷繩索,讓後面的殺手一時間趕不過去,這才能甕中捉鼈,將過去的刺客全都殺了。

    楊彥聽到聲音也沒有出去,他相信自己屬下的能力,現在出去反而讓自己的人顧頭顧尾的。等到外面的聲音基本平息,他才出去,問道:「情況如何?」

    獨孤凱樂呵呵地笑道:「回爺,咱們有準備,沒吃什麼虧,只有幾個輕傷。有個女人看到了那些刺客尖叫了一聲,讓咱們及時砍斷了繩子,那些殺手沒能全部過來,現在那些人惱羞成怒去找那尖叫的女人報仇去了。」

    楊彥一聽,忽然心中一緊,趕緊道:「快,立即靠過去救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04 AM


第七十二章 英雄救美

    慌亂後退中,安然推倒了桌子上的油燈。那油燈倒地,燈油灑在地毯上,火苗一下子串得老高,火光將那刺客驚了一下,刀鋒微微一偏,在安然胳膊上劃拉了一下。

    安然痛呼一聲倒在床上,又順手扯過床上的羊毛被扔向了刺客。那刺客的刀刃雖然鋒利的劃破了羊皮,但卻將這刺客的身形阻擋了一下。

    「該死的臭女人!」

    那刺客怒駡了一句,揮開羊毛毯,正要再撲過去補上一刀,就聽身後風聲有異,他趕緊回頭,正好迎上一道銀芒。

    安然見來了救兵,趕緊一個咕嚕翻身滾到床底下,緊張地看著外面的打鬥。

    因為地毯著火,火光照得房間很亮,安然能清楚地看到救了自己的人是個二十五六的男子,身形高挑俊美,身穿一套玄色繡暗紅雲紋的絲綢外袍,手中的長劍只怕真的有三尺,在火光中反射著一道道的銀芒,很快就逼得那刺客手忙腳亂。

    安然悄然鬆了口氣,看來這位救命恩人功夫要比那刺客高出一截,她的小命多半能保住了。唉,她以後一定再也不亂管閒事了!

    這時,外面的打鬥聲慢慢平息,她聽到了哥哥和賀子謙的聲音。

    「妹妹?你怎麼樣了?」

    「然姐兒,你在哪兒?」

    安然聽那聲音很近,轉頭望向門口,就看到哥哥安齊和賀子謙兩人正小心翼翼地想要避開刀光劍影以及越燃越大的火進來找她。

    「哥哥,我在這兒,我沒事。」安然連忙出聲好安他們的心。

    好在房間裡只在中間鋪了一塊地毯,如今也只引燃了旁邊的桌子,那木地板很厚,火勢蔓延得不是很快。安齊和賀子謙兩人總算是繞了過來,將安然從床底下拉出來,然後護著她就要出去。

    這時,救命的大俠終於一劍穿心將那刺客殺死。他拔劍迅速後退,好似擔心自己的衣服沾染上鮮血。臨死之前,那刺客兩眼翻白,仍費力地轉身怒視著安然,胸口鮮血噴出老高,斷斷續續地低吼著:「都怪,你個……臭女人……」

    安然見了,連忙扭身撲到哥哥懷裡躲起來,可惜一時情急,撲錯了方向,一下子撲到了賀子謙懷裡。

    賀子謙立即抱住她,迅速跑了出去。

    刺客已全部伏誅,船上的人立即進來救火。

    安齊見妹妹似乎無恙,便先去感謝救命恩人道:「多謝恩公仗義相救……」安齊已經認出了對方就是傍晚他和賀子謙在鎮上酒樓裡遇到的那些人。

    獨孤凱不等安齊說完就打斷他道:「你們不必謝我,今晚倒是多謝了剛才那位姑娘示警。既然賊人已經全部伏誅,我們就回去了。」

    說完,獨孤凱對著安齊點點頭,便帶著自己的人走了,順便將那些刺客的屍體也一起帶走了。

    安齊見此,也就不再多說,既然人家不肯與他們扯上關係,他也要識趣才好。更何況那人也沒有說錯,是安然示警在先才引來這場禍事的。

    想到這裡他就氣得不行,疾步來到賀子謙的房間,對著坐在桌子前面的安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罵:「誰讓你多管閒事的?人家功夫好著呢,不用你爛好心也一樣能將那些人殺了。就會逞能,現在好了吧?差點就被人家給殺了!你說你平時看著挺聰明的,怎麼就那麼沒腦子?那些刺客一看就不是普通賊人,他們的事情你也敢管?你不要跟我說你沒看出來!」

    賀子謙被安齊這一通火罵愣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安齊對安然這樣凶過,但細細一體會,卻還是能發現這頓罵裡面安齊對安然的擔心後怕。但他還是不贊同地護著安然道:「子賢你別罵她了。她還這麼小,又沒有經歷過,剛才肯定也是被嚇到了才會叫出來的。再說她身上還有傷呢,你就算要罵,也等她把傷包紮好了再罵吧!」

    安齊一聽安然身上還有傷,忙湊過去著急地問道:「傷哪兒了?去請大夫了沒有?」

    安然委屈道:「人家都嚇死了,哥哥還罵人!哇——」

    想起剛才的驚險,她再也忍不住大聲哭出來。

    安齊又是心痛又是著急,忙拉著她上上下下的看:「到底傷哪兒了?」

    賀子謙忙道:「傷在胳膊上,已經派人去鎮上請大夫去了。」

    安齊趕緊擼起安然的衣袖,看著她胳膊上已經凝血的那一道長長的傷口,心中好一陣後怕心疼,忍不住又是一通罵道:「現在知道害怕了?看你以後還逞能不?」

    賀子謙看著安然雪白的胳膊上那一道狹長的傷口,也是後怕得很,卻還是為她分辨道:「子賢你別罵她了,她都被嚇壞了。」說著,他就坐到她身邊,遞上手絹柔聲哄著,「別哭了,壞人都死了,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了。都是我們不好,沒能保護好你。我們明天一早就開船,早點離開這裡好不好?乖,別哭了……」

    賀子謙也暗恨自己無用,那賊人一來,只一招就將他掀翻在地,他剛剛爬起來,又來了兩個賊人,他不會功夫,差點被人砍成兩半,怎麼都沖不到她房裡去救她。要不是獨孤凱來得及時,只怕他也小命不保。

    安齊猶不解氣地罵道:「就是要罵得她知道害怕,以後再不敢管閒事才好!」

    賀子謙卻道:「我倒覺得然姐兒很勇敢,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不得不說,當賀子謙和安齊沖進安然的房間,看到她躲在床底下,受了傷卻沒有哭叫一聲,一雙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是那樣的明亮動人。她的堅強勇敢與他之前遇到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當時他的心就忍不住顫動了一下,暗忖原來世間還有這樣勇敢的女子。而後,那賊人臨死前憤怒的瞪視和咒駡讓她害怕地轉身抱住他,好像自己就是她全部的依靠,又讓他的心無限柔軟起來,只想將她好好的保護起來,再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你就寵著她吧!她本來膽子就大得很,看你以後怎麼辦?」安齊氣得跺腳,又著急地吼道,「怎麼大夫還沒到?熱水也還沒送來?」

    因為安然房裡著火,其他各處也因為剛才的打鬥,弄壞弄亂了不少東西,現在船上的下人正忙著救火和清理打掃。

    又過了一會兒,火撲滅了,船上也基本清理乾淨了,同時整艘船的傷亡和損失統計也很快報了上來。

    雖然賊人兇殘,但所幸他們的目標是安然,其他人只要躲閃得快,不擋他們的路,他們也沒追上去殺人,因此只傷了五個人,其中一人還是自己跑的時候不小心摔傷的。

    與此同時,獨孤凱也正向楊彥稟報道:「一共三十二人,全部伏誅,一個都沒跑掉。」

    楊彥輕輕點點頭,又問:「那邊船上傷亡如何?那位示警的姑娘呢?我看到好像有火光?」

    獨孤凱搖頭道:「沒死人。那位姑娘應該也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不過說來那姑娘膽子倒是大。我趕去的時候,她正扔了床上的羊毛毯擋了那刺客一下,後來我殺了那刺客,鮮血差點噴到她臉上,她也只是驚呼一聲回身抱住她兄長,至始至終居然都沒有哭。」

    哥哥妹妹……楊彥又微微出神,從前有什麼事,她也總是叫著哥哥,一下子撲到他懷裡來。

    「那艘船什麼情況,知道嗎?」楊彥忽然問道。

    「之前就打聽過,是去江陽的送親船,那姑娘應該就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

    「將我們的刀傷藥送一瓶過去吧。既然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身上留下疤痕也不好。」

    「是,屬下這就派人送去。」

    ……

    安然雖然不知道獨孤凱的真實身份,但也知道肯定不是普通人。那刀傷藥一送到,她就洗去大夫留下的藥,改用獨孤凱派人送來的藥膏。果然,這藥膏抹到傷口上感覺就是不一樣。

    這次吃了個大虧,可是把她嚇壞了,直到現在想起來,心裡還砰砰直跳。

    安齊不放心,這天晚上不顧媒婆的抗議搬了個凳子守在門外,讓玉蘭留下守在她床邊。玉蘭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就是睡地上也不聽安然的去下面跟幾個小丫頭一起睡。她早就說過,貼身丫頭就應該睡主子床下的踏板,這樣才能及時幫主子端茶送水,才能保護好主子,可惜姑娘怎麼都不肯聽。玉蘭知道,這些年來姑娘從未將她當成下人,而是姐妹。正是為此,她才更加自責沒有保護好姑娘。

    玉蘭今年都十七了,安然本想將她留在家裡讓娘親收了她當義女,找個好人家嫁了的,可玉蘭不肯,說這輩子跟定了她。安然其實知道玉蘭喜歡哥哥,可是哥哥已經娶了嫂嫂,她是不會讓玉蘭給哥哥當二房的。

    賀子謙將船上的事情安排好,乾脆也過來陪著安齊說話。

    安齊看著賀子謙的樣子,既欣慰又擔心。

    「你這樣遲早要把她寵壞的。」安齊忽然笑了,「我就說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沒有人會不喜歡的。將她交給你,我總算能安心去京城了。對了,我看你才學不差,怎麼會落榜呢?莫不是發揮得不好?」

    賀子謙低著頭,含糊道:「那房裡又熱又悶的,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那樣的苦頭……」

    安齊釋然道:「我就說嘛,原來如此。你下一科乾脆就在江陽考好了,永昌府的天氣確實太熱了。」

    賀子謙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他不是賀子硯,可是,他多麼希望自己就是二弟啊!然姐兒,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勇敢,又聰明,又可愛,又可親……

    雖然昨晚沒睡多久,但安然一大早就醒了。

    昨天就覺得心裡煩躁得很,結果昨晚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可是,為什麼今天起床心裡還是跟昨天一樣煩躁呢?

    玉蘭打了水來給她梳洗,又幫她梳了頭換了衣服,天也不過剛剛濛濛亮。

    早飯這就送上來了,安然懷疑那些下人自昨晚出事後根本就沒有休息。

    吃了早飯,天色才亮起來,如果是在山頂,估計就可以等著看日出了。可惜的是她們在江上,兩邊崇山峻嶺把太陽都遮住了,估計不到辰時末都看不到太陽。

    安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吧!這屋裡氣悶得很。」

    玉蘭沒覺得屋裡悶啊,但既然姑娘想出去,她也只能陪著。

    昨晚很多人都沒有休息好,吃了早飯,船就要起航了,除了值守的,其他的人都回房間休息去了,因此甲板上沒有人,連那討厭的媒婆也不在。安然靠在船舷上,看著清晨已經開始忙碌的小鎮,看著那嫋嫋炊煙,目光慢慢轉到江心那條船上。

    昨晚看不清楚,如今看來,那條船應該是往下游去的。那船看起來也不大,外表一點都不顯眼,只是船上的人一個個都高挑健碩,就跟昨天救了自己的那個人一樣,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是某個江湖門派?還是從軍隊出來的?

    忽然,只見那邊甲板上緩緩轉出一個人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與其他人完全不同。安然正想看看是不是昨晚救了自己的那個人,就聽身後賀子謙道:「你受了傷,怎麼還出來吹風?」

    安然回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帶著幾分撒嬌的語氣道:「在房裡覺得有點悶,就想出來透透氣。」

    玉蘭趕緊後退幾步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回房去吧。要不我吹曲子給你聽?」新娘子是不應該這樣出來拋頭露面的。看來她是真的不懂,以後得好好教她才好。可是,以後……他們還有什麼以後?他到底不是二弟啊!

    「好啊!」安然早就聽說自己這個未婚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想,或許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太無聊。而且,目前看起來他對她似乎也還不錯。她想,或許娘親是對的,至少這一路看來,她對這個未婚夫還算滿意。

    而在對面的船上,楊彥緩緩抬頭遙望遠山,當他的目光剛剛落到安然所在的那條船上時,正好她轉身回頭。不知為何,楊彥心裡竟然湧出一絲淡淡的失落。他隨即搖頭笑笑,怪自己多愁善感。一個陌生的姑娘,就要嫁人了,他竟然因為沒有看到人家而失落?說出來連他自己也得笑話自己。

    船起錨了,順水而下,離那送婚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賀子謙帶著安然回房去,玉蘭送了點心和茶水上來,而後就出去守著門口。

    未婚夫妻其實現在是不應該見面的,更遑論單獨相處。但玉蘭想,反正都要成親了,讓姑娘和姑爺多熟悉一下也好,以後感情也能更好些。因為昨晚的事情,現在很多人都在補眠,那媒婆也一樣,吃了早飯就回去睡了,倒是沒有人發現新娘子和新郎官在一個房間裡。

    賀子謙從自己行禮中找出一隻葫蘆絲來,快步走到她對面坐下來。

    「呀,是葫蘆絲!」安然驚喜道。

    賀子謙震驚於她的見識之廣,訝然道:「這個你也知道?你會嗎?」

    安然搖頭:「只是以前聽小舅舅說起過。說是聲音很獨特,很是婉轉好聽。」

    賀子謙點點頭,將唇湊到葫蘆口,手指熟練的按在下麵主音管的細孔上,悠揚的樂聲便隨之響起。

    這是安然前世沒有聽過的曲子,彷彿將人帶去一個世外桃源,天地遼闊、田野廣袤、林木茂密、河流緩慢清澈蜿蜒向遠方……一切都是那樣的寧靜美好,只是隱隱的又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非常的婉轉動聽。

    一曲完畢,安然還久久沉浸在樂音裡。許久才滿臉讚歎地看著他,含笑感歎道:「真好聽!這才是真正的天籟之音啊!」

    賀子謙見她喜歡,看到她眼睛裡對自己的讚歎,心中說不出的歡喜甜蜜。

    當初他學這個,就沒有人支持,都說是夷人的樂器,是低賤的,二弟還曾經為此嘲笑過他。可是他第一次聽到葫蘆絲的曲子就喜歡上了,背著家人請了當地的夷人教他。那夷人見知縣家的長公子喜歡自己民族的樂器,心裡很高興,雖然有些語言不通,但還是教得很認真。或許是因為賀子謙本身就有音樂底子,又或許他對葫蘆絲是打心底裡熱愛,他學得很快,不過一年,就已經出師了。

    可惜的是,除了家裡的下人,從來沒有人稱讚他吹得好。父母兄弟,就沒有人喜歡的。倒是祖母曾祖母還曾誇過一句好聽,卻又叮囑他不可玩物喪志,得好生做學問才好。

    後來娶了獨孤氏,他也曾興沖沖地吹給她聽過。誰知道她當時含笑點頭,背後卻跟丫頭埋怨他好好的琴不學,卻去學那些夷人的低賤樂器,讓他好生難過。

    「你不覺得這是夷人的樂器,是低賤的麼?」賀子謙忍不住問道。

    安然訝然道:「音樂是藝術的一種,是表達人類情感的一種方式,只有表達得好不好之說,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合適的音樂就需要用合適的樂器去表現它。作為表現音樂的樂器之一,葫蘆絲或許有它本身的局限性,但怎麼能跟高低貴賤扯到一起?你剛剛這首曲子就非常適合葫蘆絲,堪稱經典。或許千年之後,就能像現在的古琴的廣陵散一般,成為葫蘆絲的經典。」

    賀子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心中很受震撼。音樂,藝術,她的目光竟然放得這樣高遠。也是,也只有這樣的心胸,她才能相容並蓄,博采眾家之長,成為一代書法大師。想著她的「趙體」書法,他看著她的目光便不知不覺中帶著無限的讚歎。

    他覺得自己就是伯牙,終於找到了鐘子期,找到了自己的知音人。

    「要不,你教我吹葫蘆絲吧!好不好?」安然前世沒有學過樂器,哥哥好歹還學會了彈吉他,只有她什麼都沒有學。她想著,反正穿到這裡來又不用讀書工作,成親以後肯定會很無聊的,不如學樣樂器打發一下時間也好。

    「你,你願意學這個?」賀子謙激動地問道。他明白,只有心裡真的喜歡,才會想要去學,就好像他當年那樣。

    安然點點頭,但隨後又看著自己受傷的胳膊道:「我這點傷不要緊的。你先給我講講基礎,等明天我們再學怎麼吹。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你慢慢教我就是了。」

    賀子謙臉色微變,慢慢低下頭去,剛剛激蕩的心情忽然變得異常痛苦。他們沒有以後,他們只有這幾天的時間啊!以後,他要怎麼面對她這雙清澈信任的眼睛?以後,她還能當他的知己嗎?

    「你怎麼了?」安然看他忽然低下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啊,不會是昨晚你受了傷卻沒有告訴我們吧?你傷哪兒了?要緊不要緊?我們在下一個鎮停靠一下,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吧!」

    賀子謙調整好情緒抬起頭來,輕輕搖搖頭,說:「不要緊,可能昨晚摔了一跤,剛剛頭有點暈。」

    「不會是腦震盪吧?」安然立即著急了,「你趕緊躺倒床上去休息,不要亂動。讓我想想,腦震盪有些什麼症狀來著?」安然不斷地敲著自己的頭,可惜就是想不起來。

    賀子謙心中感動,忍不住抓住她敲打自己的手,卻又像觸電般很快放開她,安慰道:「你別急,我沒事。真的,你不要擔心。我只是昨晚沒有睡覺而已。」

    「沒睡覺?你做什麼不睡覺?」安然一點不知道昨晚有人給自己守門。

    賀子謙側過頭去不敢看她的眼睛,遲疑了一下才道:「昨晚,我和子賢擔心你做噩夢,就守在你門外。」

    安然心中忽然湧出一種感動來。她想,或許穿越女真的很幸運,讓她總能碰到對自己那麼好的人,之前的大哥哥錢銳,對自己默默關懷的表哥,現在又多了這位未婚夫。她想,他們或許真的能幸福一輩子。

    感動中,她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道:「你對我的好,我會記在心上的。以後,也必不讓你後悔。」

    賀子謙情不自禁反握住她的手,然而看著她滿含笑意和期許的眼睛,他卻不知不覺中避讓開去,欲言又止,那神情隱隱地竟然有一種絕望的哀慟。

    「硯哥哥,你怎麼了?」安然覺得他的目光好奇怪,彷彿過了今天,他們就要永別了似地。

    賀子硯搖搖頭,不舍地放開了她的手,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他答應了祖母要將她娶回去的。如果告訴她真相,她肯定會轉身就走,立即與賀家退婚。如果退婚,難免不傳出些流言蜚語,她以後的婚事必定受影響。還不如就這樣,以後大家生活在一個府裡,二弟發現她的好應該也會對她很好,而他……他也會竭盡全力護著她,或許她還能偶爾聽他吹奏葫蘆絲……

    安然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卻怎麼都想不出來。難道他瞞著自己什麼事?

    「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安然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賀子謙不敢與她對視,趕緊轉開目光。

    還真的瞞著她什麼事呢!到底是什麼事情呢?安然仔細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抓到了方向,遲疑地問道:「你,你該不會家裡已經有了妾室了吧?」

    不是妾室,是妻子,他已經有了妻子。而且獨孤氏出身名門,又給他生了兒子,就算性格冷淡高傲些,也不能休棄。

    賀子謙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回避。

    安然心中一冷,聲音也微微顫抖:「真的有妾室?幾個?有孩子嗎?」

    「沒有,不是。是,是通房丫頭……」賀子謙及時醒悟,他現在不是賀子謙,他現在是賀子硯。賀子硯是沒有妻子也沒有妾室的。

    安然雖然心裡極不舒服,但仔細想想,他已經二十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反倒奇怪。據說像他這樣家庭的,成年以後長輩都會給他安排通房,免得他們往外面青樓裡去找那些不乾不淨的女人。

    「是,是從小服侍你的人嗎?幾個?」安然迅速冷靜下來。以前有過經驗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的心裡有沒有人,以後還會不會有。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已經對她動心了,如果她不答應,以後應該不會有了吧?

    「不是。是去年娘親給的,外面找的人,兩個……」賀子謙低著頭,也不知道那話是如何說出口的。

    不是打小服侍感情深厚的,還好。安然點點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又問:「這麼說來,是你娘一直不喜歡我想要退親?」

    賀子謙輕輕嗯了一聲,但緊接著又補充道:「我也有不對。我聽那些下人回來說,就誤會了你……」

    安然不禁露出一個苦笑。看來是她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娘親果然是對的。要是當初她不故意表現成那樣,而是將自己的字畫隨便帶一幅給他,或許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然姐兒,你,會不會怪我?」

    「當初也是我不對。我一直想著退婚,故意表現得那樣……」安然搖搖頭,想了想,忽然正色地看著他道,「過去的已經過去,我不會糾結這個,只要你以後……你能答應我,以後除了我不會再碰別的女人嗎?」

    賀子謙看著她眼睛裡的期許,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安然立即就笑了。只要他現在對自己有五分情意,她就有自信以後能將這五分變作十二分。只是哥哥,以後真的要忘了嗎?要忘,她又捨不得;不忘,似乎又對賀子硯不公平。雖然她現在對賀子硯還只是感動沒有愛情,但以後呢?以後若真的做了夫妻,她還能守住自己的心嗎?哥哥,我該怎麼辦?

    「來來來,你教我吹葫蘆絲吧!」安然拉著他坐下,又將葫蘆絲遞過去。想不清楚就暫時別想吧,一切順其自然。

    賀子謙說起葫蘆絲,立即變得神采奕奕,眼中也全是自信和喜悅。

    「你看,這三根竹管,中間這一根就是主音管,上面有七個孔,按住不同的孔,就發出不同的音。對了,你學過音律嗎?宮商角徵羽知道嗎?」

    宮商角徵羽,安然滿頭黑線。她忽然湊近他小聲道:「我不喜歡看宮商角徵羽,要不這樣,我們用一些符號來表示這些音的高低好不好?我知道西方,就是波斯大食你知道吧?」

    賀子謙點點頭。這些年大隋越來越強大,也有很多黃頭髮藍眼睛高鼻子的人從絲綢之路過來,據說來自西方,其中就有波斯大食那樣的地方。

    見他點頭,安然繼續說道:「我們就用西方的記音符號吧,等會兒我教你。可是你要答應我,這是我們的秘密,你誰都不要說,好不好?」

    賀子謙立即點頭答應。「好,我都答應你就是。但西方的記音符號真的好嗎?」

    安然立即讓玉蘭將自己的炭筆找來,又讓賀子謙取出一張白紙來。她刷刷刷幾下就畫好五條平行直線,然後給他講五線譜的記音方法。

    賀子謙見這五線譜記音,不但音高音低一目了然,連快慢節奏都能表現出來,雙眼不禁越來越亮。

    「好,果真是好!然姐兒,你真是聰明博學,連西方的記音方式你都知道。」

    安然尷尬地笑笑,說:「其實這個是我根據西方的記音方式稍微修改之後弄出來的,跟現在西方的記音方式還有些不同,所以才要你幫我保密的。」

    賀子謙聽說是她自己改進過的,對她更是欽佩不已。又見她生怕別人知道了的樣子,更是覺得她淡薄名利,為人謙謹低調,堪為女子楷模。心中的喜愛之情越發氾濫開去,完全不受控制。

    安然也記不得五線譜是什麼時候形成的了,不過肯定不是一步成型的。以前音樂課的時候老師似乎提過,最開始使用線譜記音應該是希臘,但那個時候可沒有蝌蚪音符,而是用的字元。她實在擔心賀子硯也是個博學的,若人家哪天真的找個西方人來問,她可就穿幫了。

    之後的幾天,安然教賀子謙五線譜,賀子謙教她吹葫蘆絲,兩個人都學得有趣。安齊不通音律,沒有跟著湊合,而是給他們當起了門神,給他們做掩護。那媒婆盯得緊呢!

    安然的傷有了好藥,幾天後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學葫蘆絲也學得快,現在已經能熟練地吹奏單音了。

    雖然賀子謙有意放慢了船行駛的速度,可婚期早已經定下,他們還是在三月十一那天到了江陽碼頭。

    嫁妝什麼的,就直接送去了賀府,安齊安然兄妹倆則先去舅舅給她做陪嫁的那個宅子暫住一晚。因為嫁妝已經送去賀府,趙家也得派人跟過去瞧著安放收撿,安然不放心別人,也只能讓玉蘭帶著幾個丫頭婆子一起去。

    賀子謙將他們送回陪嫁的宅子休息,便匆匆趕回賀府。

    老夫人和太老夫人見他回來了很高興,還大大地將他誇讚了一番。可是賀子謙心裡卻很難受。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明天,她就要跟二弟拜堂成親了。

    想到拜堂,賀子謙忽然想起一個大問題來,不禁頭冒冷汗。

    「奶奶,不對,我們忘了一件事。」

    「怎麼了?我們忘了什麼了?」老夫人仔細想了想,沒問題啊。

    「奶奶,我們忘了齊哥兒是跟著來送嫁的,要是看到明天去迎親,跟然姐兒拜堂的換了人,只怕他會不依的。齊哥兒可是很疼然姐兒的。」賀子謙不用腦子想都知道,齊哥兒認可了他,要是看妹夫換了人,他絕對會帶著安然轉身回去的。

    老夫人仔細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們將齊哥兒請來,好好跟他說清楚?」

    賀子謙搖搖頭,痛苦地回道:「奶奶,您不知道,齊哥兒和然姐兒因為我們家之前的慢待,其實一直是想退婚的。然姐兒她……」

    老夫人忽然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你見過然姐兒了吧?這姑娘怎樣?你娘跟你兄弟一直嫌棄人家出身低,怕沒有教養。想不到人家嫁妝這樣豐厚,可把你娘嚇了一跳!呵呵!對了,依你看那姑娘人品相貌如何?」

    賀子謙低著頭,一時間竟然有些遲疑。他竟然不願意別人知道然姐兒的好。可是,理智到底戰勝了情感。只聽他感歎道:「奶奶,然姐兒聰明勇敢善良,是個極好的好姑娘,她的才學見識只怕不在齊哥兒之下。我不擔心二弟不喜歡她,我只擔心她被我們騙了,會不會不依……」

    老夫人想了想,又讓人去看二公子病好了沒有。照說新娘子都接來了,賀子硯這病也沒有必要繼續裝下去了,可是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好似裝病竟然裝上了癮,就是不肯病癒。

    老夫人聽了下人的回報,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就讓他大哥幫他拜堂吧!」

    賀子謙聽到這裡,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強烈的喜悅來。他還可以跟她拜堂……但隨後,這喜悅又變成了苦澀。他欺騙她越多,她今後便會越發恨他吧?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多麼希望她是真的嫁給他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05 AM


第七十三章 姑奶奶不嫁了

    卻說玉蘭帶著四個小丫頭和兩個婆子一起隨嫁妝來到賀家。

    安然這位二少奶奶出身寒門小戶這賀家的人都知道,但他們沒想到她的嫁妝竟然如此豐厚,竟然與大少奶奶也相差不遠了。就是他們賀家的姑娘出閣,估計嫁妝也就這樣了。要知道,大少奶奶可是獨孤家族的嫡女啊!

    來看嫁妝的人多了,有些閒言碎語便暴露出一些問題來。玉蘭越聽越震驚。

    她們說什麼?

    二公子病了?她家姑娘是來沖喜的?那迎親的是誰?

    玉蘭覺得不對,想派個小丫頭回去給姑娘通風報信,誰知卻給攔了回來。玉蘭正要鬧,就被老夫人的侍女請了過去。

    老夫人當然不會說自己的孫子看上了一個落魄秀才的女兒想退婚,她只說賀子硯病了,不能到合江縣親迎,又擔心趙家沒有臉面,所以才讓賀子謙代弟親迎的。在當時,兄弟幫忙迎親的事是常有的。

    玉蘭眼睛越睜越大,最後全都變成了憤怒。

    「你們這是騙婚!我們家姑娘不會答應的!我這就去告訴我家姑娘,我們這就回合江縣去!我們不嫁了!」

    老夫人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你這丫頭也太沒規矩了。你能替你家姑娘做主嗎?再說了,一個姑娘家,退了親以後還能有什麼好?我們這樣,可全是為你家姑娘著想的。」

    玉蘭差點沒氣笑了。安齊還說賀家老夫人如何如何好,以後一定會愛護姑娘的,原來是這麼一個頑固還自以為是的老太太。

    「老夫人,方才是奴婢一時情急,失禮了。」玉蘭對著老夫人行了禮,神態恭謹道,「奴婢玉蘭,是從小就跟著我家姑娘的丫頭,就是在趙家最落魄的時候,奴婢也沒有離開。奴婢曾聽我家大少爺說過,說賀家老夫人和太老夫人是最明理最寬和最仁慈的老人家,說我家姑娘到了賀家,老夫人和太老夫人一定會對她好的。」

    老夫人這才點點頭。現在看來,這丫頭還算知禮,想來主子應該也不差。

    「老夫人剛才的話奴婢又細細地想了一遍,不難聽出老夫人是維護我家姑娘的,奴婢在此謝過老夫人了。」玉蘭又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

    老夫人滿臉含笑地點點頭道:「你能想明白就好。齊哥兒那孩子老太婆是很喜歡的。想來,齊哥兒的妹妹人品相貌肯定也不差。你放心,你們家姑娘到了我們賀家,有老婆子和太老夫人在,沒人敢欺負她。」

    「多謝老夫人對我家姑娘的愛護。可是,」玉蘭話鋒一轉,「自來新郎有事生病什麼的,讓兄弟代為迎娶也是有的,可這應該事先說清楚吧?不然我們家姑娘會誤會的。老夫人最好在拜堂前告訴我家姑娘一聲,不然要是我家姑娘誤會了,生出事情來,倒是不好了。」

    老夫人見玉蘭說的與賀子謙說的差不多,多少也瞭解了安然的性子,心下不由也遲疑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就將齊哥兒請來,我們好好說說清楚吧!」老夫人答應下來,讓玉蘭先回去。

    玉蘭見老夫人答應了,心下稍安,趕緊去新房,讓趙家帶來的丫頭婆子們趕緊收拾東西,以她對自家姑娘的瞭解,這婚事肯定不成了。得做好回去的準備。

    卻說老夫人這邊,玉蘭走後,她心中仍然有些遲疑,要不要現在就告訴齊哥兒?還是等明天再說?

    這時,吳氏得到消息趕來,聽清原委,心中卻頗為不屑道:「娘啊,您真是多心了。那趙家可是巴不得把女兒嫁到我們家來,我們家肯娶他們就該偷笑了,還有什麼好鬧騰的?您不知道,那齊哥兒是個好的,可是他妹妹就……唉,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只能這樣了。」

    「先前謙哥兒說,然姐兒的才學不在齊哥兒之下,三年前之所以那樣,只是想退婚罷了。」老夫人半信半疑,相比之下,老夫人還是更信任孫子一些。

    吳氏嗤笑道:「娘,這話您也信?趙安齊這次鄉試可是考的頭名,然姐兒只是個女孩兒家,小的時候跟著父兄認幾個字就不錯了,這些年來又忙著生計,她什麼時候跟她哥哥一起讀書?」

    老夫人一想,似乎也對。如果然姐兒真是想退婚,知道了真相只怕還真的就不肯嫁了,可是他們請帖都發出去了,難道讓賓客們明天來看笑話?如果然姐兒不想退婚,就是現在暫時瞞著她,等她進了賀家的門,就算在後院鬧一下,應該問題也不大。

    想到這裡,老夫人下定了決心,還是暫時不告訴齊哥兒好了。

    ……

    卻說這天晚上賀子謙回到自己院子裡,因為心裡裝著事情,神情一直不太好。

    獨孤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這是怎麼了?見了我們母子就這副樣子。就算我這個妻子不得你歡心,好歹兒子可是你的骨血。」

    賀子謙原本就心情不好,妻子還要跟他鬧,讓他不禁更加煩心。只好停下腳步問道:「這些天我不在,家裡一切都還好吧?孩子還乖吧?」

    「還不是就那樣。有什麼好不好的?」獨孤氏見他並不像從前那樣溫和耐心地過來哄她,反而皺眉,不禁冷哼一聲就走了出去。

    賀子謙知道她的性子,也不管她,自己去洗漱。

    洗漱之後回到房裡,他又去隔壁廂房看了看已經熟睡的兒子,而後才回正房。內室裡,獨孤氏正坐在梳粧檯前卸妝,見他進門也沒招呼一聲。

    賀子謙也習慣了她這樣,自己脫了外裳上了床。

    獨孤氏見他居然無視自己,心裡更是惱恨,上了床也不說話,打定主意今晚不讓他碰。卻不料賀子謙居然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平躺著,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好似已經睡著了,哪有要碰她的意思?

    獨孤氏愣了一下,心中更是惱恨,他這是給她臉色?哼,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罷了。想她獨孤世家的嫡女,姐妹們不是嫁到皇族就是嫁到王侯之家,偏偏自己嫁了這麼一個小門小戶的,居然還敢給她臉色看,當即冷哼一聲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賀子謙閉著眼睛,聽到妻子的冷哼聲,想起成婚一年多來,自己對她溫和耐心,她懷孕以後也沒有收通房,一直就守著她。可她自恃出身名門,看不起他這個知府公子,難得給自己一個好臉色。以前不覺得,此刻想起安然的嬌俏可愛,不覺更是心冷。

    想起安然,自然就想到與她在船上相處那幾日,想著她對他的讚賞信任和依賴,他覺得她對他應該也是有意的。可是等明天拜堂以後,她回到新房卻看到床上躺著另外一個新郎官,她會怎麼想?她該有多麼傷心失望啊!

    不,不行!他不能這樣做!雖然他自信二弟知道了她的才華也會對她好,可是她的心意呢?她還能像之前信任依賴自己那樣信任依賴二弟嗎?他們真的會幸福嗎?

    想到這裡,賀子謙再也忍不住了。他忽然起身,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獨孤氏忙道:「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我出去一趟,你自己睡吧,不要等我。」賀子謙匆匆回了一句,就出了門。

    賀子謙讓人開了院門,套上馬車連夜來到安齊他們的宅子裡。

    趙家的人早就睡下了,剛剛睡著就聽到敲門聲,心裡的火氣自然騰騰騰往上冒。

    值夜的披了衣服出來,沒好氣地問道:「誰啊?這都多晚了?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趙家的下人一直很少,就是安齊中舉以後,安然買了一批下人,也沒怎麼調教。這下人見主家寬厚,自然就有些鬆懈,素質也不怎麼好。這樣的事情在大家族裡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是我,我是賀家大公子賀子謙。」

    這一次,他不是代替弟弟迎親騙人的賀子硯,而是來認錯請罪的賀子謙。

    值夜的聽到是賀家的人,忙開了門把人引進去。他只是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嘀咕:怎麼這賀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長得這樣像呢?

    家裡來了客人,下人們立即起身忙活。燒水的,泡茶的,去請主子安齊的。

    安齊也是剛剛睡著,聽說賀家大公子來了,還覺得奇怪。這麼晚了,難道出了什麼大事?可是賀家大公子,他也不認識啊!

    趕緊穿上衣服出去,來到客廳,看到賀子謙,他先是一愣,而後便笑道:「研華兄,這麼晚了,可是有事忘了說?我這些下人看來不教訓不行了。竟然跟我通報說賀家大公子來了,還唬了我一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賀子謙站起身來,看了看廳裡的下人,帶著幾分沉重對安齊道:「讓他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要跟你說。」

    安齊見賀子謙面色沉重,也意識到真有大事,便將下人都打發出去,而後急切地走到賀子謙身邊問道:「研華兄,到底出了什麼事?」

    賀子謙愧疚地看了安齊一眼,忽然抱拳對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子賢,為兄有愧。今日特來請罪!」

    安齊趕緊將他扶起來,著急地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啊!」

    「子賢,其實,我不是研華,我是賀子謙,字公瑾。研華是我二弟。」賀子謙紅著眼睛看著安齊,這兩句話說得極慢,極艱難。

    安齊震驚得頭腦發暈,踉踉蹌蹌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你,你說什麼?你說你不是賀子硯?你是賀子謙?」

    賀子謙點點頭。

    安齊怒吼道:「那為什麼去迎親的是你?」

    「我二弟,他,他生病了,臥床不起,祖母讓我代他去迎親……」

    「那為何你到了趙家不說清楚?」

    「我們擔心然姐兒知道新郎生病沒去親迎不肯嫁……」

    「生病?臥床不起?怕是裝的吧?他不肯娶我妹妹是不是?」安齊很快醒悟過來,「好一個信義傳家的名門望族!我算是把你們都看清楚了!該死的你一路上竟然還跟我妹妹親親我我……」

    安齊越想越怒,忽然撲過去沖著賀子謙的臉就是一拳頭,而後手腳並用,對著他的臉,胸口、胳膊、腿一陣亂打亂踢……

    賀子謙沒有還手,就站在那裡讓他打。

    等安齊打累了,停下來,才發現賀子謙臉都被他打青了好幾處。

    「你怎麼不躲?」安齊一邊喘氣一邊問道。

    賀子謙苦笑道:「是我對不起然姐兒。」所以挨打是應該的。

    「你還有臉提她!」安齊恨不得再給他一拳。「說,你們到底想如何?為什麼你半夜過來?」

    「祖母說,讓我明日代替二弟拜堂,等拜堂以後再告訴你們真相。可是今晚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我想著然姐兒明天知道了真相該有多麼失望憤怒,該有多麼傷心難過。我,我就來了……」想著總算在拜堂以前將真相告訴了安齊,賀子謙終於放下了心中沉甸甸的愧疚,釋然一笑。

    「算你還有點良心!」安齊冷哼一聲道,「回去告訴你家老夫人,賀家這樣的高門望族我們趙家高攀不起,明天的婚禮取消,我明日會親自上門去退親!」

    「子賢,我覺得,都到了這一步了,嫁妝已經送進了賀府,請帖都發出去了,要不然聽聽然姐兒的意思吧。其實我二弟也不是很差,他才思敏捷,我也是有所不及的。不如讓然姐兒和他見一面,解開誤會,其實他們真的很般配……」這話說得很漂亮,可是賀子謙心裡卻彷彿有一把刀在絞一樣,痛得他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這段話說出口來。

    安齊冷哼一聲,但沒有立即反駁。這事還得妹妹做主才行。不過,他也會勸著妹妹去一趟賀家親自見見那個賀子硯。畢竟是父親定下的婚約,又到了即將拜堂這一步,就再給賀家一個機會吧!

    「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和妹妹一起去賀家拜訪老夫人和太老夫人。」

    「子賢,幫我向然姐兒說聲對不起吧!我只恨……」他只恨當初父親為何不將然姐兒定給他。「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賀子謙轉身離去,蕭索的背影慢慢融入夜色,化作一片漆黑。

    安齊卻還不能睡覺。他立即去安然的房外叫她。

    媒婆就住在隔壁,聽到聲音忙起身點了燈,還在屋裡就抱怨道:「我的舉人老爺噯,這都什麼時候了,明天姑娘就要出嫁了,雖說你們是親兄妹,可這半夜裡敲妹妹的門算怎麼回事啊?」

    安齊惱怒道:「閉嘴,你要睡就睡你的!明天有沒有婚禮還難說得很!我正要跟我妹妹商議退婚的事!」

    「什,什麼?退婚?這話是怎麼說的,好好的怎麼就要退婚?明天就要過門了,怎麼能退婚?」那媒婆一聽,急了,趕緊穿好衣服開門出來。要是這個時候退了婚,她的紅包沒了是小事,她的信譽只怕也完了。

    屋裡安然聽得震驚,已經起身穿衣服了。

    安齊怒視著媒婆道:「為什麼退婚,你還好意思問我?你這個媒婆是怎麼當的?你是不是賀家的同謀,一起來騙婚的?」

    媒婆立即叫起撞天屈來:「哎喲我的趙老爺噯,這話到底是怎麼說的?你們趙家和賀家不是自幼訂下的親事嗎?怎麼會是騙婚?到底是哪兒出了錯啊?」

    這時,玉蘭開了門,請安齊進去,那媒婆也跟著鑽了進去。安齊要趕她出去,她也不肯,非要聽個明白不可。

    「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安然也震驚,怎麼說賀家騙婚呢?

    安齊惱恨道:「剛才賀子謙來過了,就是之前去迎親,和我們一起回來那個。他根本不是賀家二公子賀子硯,而是大公子賀子謙!」

    「什麼?」安然震驚地站起身來,臉色一變再變,最後卻笑了出來,「也好,給了我們理由去退婚。對了哥哥,那個賀子硯為什麼沒去提親,而是賀子謙去的?」

    安齊將賀子謙的話複述了一遍。

    那媒婆聽完,不禁撫掌道:「哎呀,是啊,上個月就有流言說賀家二公子病重,還在傳趙姑娘克夫呢!我還奇怪,那天跟賀家的人一起去合江縣迎親,怎麼看著賀公子好似一點病都沒有的樣子,原來是大公子啊!不過,這新郎病重不能親迎不能拜堂的時候,讓兄弟代為親迎拜堂也是有的。」

    安齊冷笑道:「新郎病重,讓兄弟代為親迎代為拜堂的確是有的,可人家都要跟女方說清楚,沒聽過直接冒充新郎的。」

    那媒婆訕訕地笑笑,說:「這不是新郎官生病了,怕你們不肯嫁過來嘛!」其實這樣騙婚的多了去了,只要把人騙進門就行了。誰知這次居然就提前穿幫了呢?

    安然輕笑道:「只怕不是真的生病,而是想退婚呢!若他想退婚,明明白白告訴我,難道我還會死乞白賴地嫁給他不成?居然弄這樣的招數,還毀我名譽,汙我克夫,這口氣遲早要找他賀家算清楚的。」

    安齊也點點頭。是啊,不能這樣便宜了賀家。

    安齊要跟妹妹商議如何對付賀家,自然不方便讓媒婆在一邊偷聽,便趕她回房去,這才小聲問道:「妹妹,你打算怎麼做?既然你決定了,不如明天你就不去了,哥哥直接過去幫你把這婚事退了就是!」

    安然搖搖頭,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都說女人是小心眼兒,他們賀家既然這樣,我怎麼都要回報一二的。我定要讓那賀家追悔莫及才甘心!」

    安齊眨眨眼睛,卻不知道妹妹到底想做什麼。

    安然嫣然一笑道:「哥哥回去睡吧,明天就知道了。」

    安齊許久沒有見過安然這樣輕鬆調皮的笑容了,不由長長地籲了口氣,心裡也一下子放鬆下來,回房休息去了。

    ……

    第二天,安然和安齊一大早就起床來,雖然昨晚睡得晚,卻只覺得神清氣爽。兩人吃了早飯,打扮好,這才趕緊坐了馬車往賀家去。

    今天,安然穿著一身水紅色錦緞繡鵝黃色折枝蘭花的半袖,領口袖口滾著一圈兒白色兔毛,露出裡面月白色繡銀絲細雲紋的衫子,下身是一條蔥綠色百褶裙。她頭挽垂掛髻,正中戴著一朵三重花瓣的金絲蓮花,花(和諧)蕊全是小珍珠串成,行走間花瓣顫顫巍巍的擺動著,髻端上插著一對小珠釵,帶著那對長長的銀絲珍珠耳掛,襯得整個人有如珍珠般瑩潤嬌媚,又貴氣逼人。

    安然原本就生得好,又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紀,這些日子還天天用雞蛋美容,使得皮膚白裡透紅,好比三月之桃;她再將眉毛稍稍修飾了一下,畫上眼線,弄一點點眼影,使得那雙眼睛看起來越發水潤靈動;她又在唇上抹了一點粉色的胭脂,帶著少女健康的色澤,只需一個淺笑,便好似春花初綻般清新亮麗。

    安齊看到安然的打扮也不禁被她晃花了眼睛。

    「妹妹?」

    「怎麼樣?好看吧?」安然對著他嬌媚一笑。

    「我,我怕那賀子硯見了你這個樣子不肯退婚怎麼辦?」安齊覺得,自己的妹妹就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姑娘。那賀子硯除非是個傻子瞎子,否則怎麼可能放棄妹妹這樣的絕色佳人?

    「呵呵,別擔心,我要隔著一道屏風跟他說話,等他說了退親我才與他見面,讓他後悔一輩子去!哼!」

    「好!這才是我妹妹的性子!」安齊歎道,「娘親的顧慮雖然也沒有錯,可是哥哥真覺得那個賀子硯配不上你。如果是賀子謙嘛,倒還勉強可以與你匹配。」

    眼看就要退婚了,這次娘親不在,再無人可以阻攔,安然心情極好,忍不住調笑道:「哥哥,這次我們退了婚回去,娘親肯定要罵死我們的,你怕不怕?」

    安齊不以為意道:「反正不想退都退了,讓她罵一頓出出氣也無妨。」

    「呵呵,哥哥,我今天真高興。我真想一輩子都跟哥哥和娘親在一起,誰也不嫁。」安然乾脆挽著哥哥的胳膊,靠在他肩上,像小時候那樣,又親密又依賴。

    安齊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臉道:「哥哥也捨不得你嫁人。我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給誰我都捨不得。要是你嫁了人卻讓人欺負,哥哥會心痛死的。」

    安然拍開他的手道:「現在不許捏,要是捏花了我的妝怎麼辦?妹妹今天可是存了心要讓賀家的人驚豔一把的。叫他們看不起我,本姑娘還看不起他們呢!」

    「你還化了妝的?怎麼看不出來?來,哥哥看看!」

    「就是要看不出來才好,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本姑娘麗質天成!」

    「你本來就天生麗質好不好?」

    「當然!」

    「呵呵,呵呵呵呵……」

    玉蘭坐在他們對面,看著這一對笑得如此高興的兄妹,實在想不出來就要退婚了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難道姑娘真的還念著錢家大少爺嗎?聽說錢家大少爺現在已經是位將軍了呢!

    到了賀家大門前,只見大門外已經掛上了大紅的燈籠,紮上了紅紙做成的大紅花,依然是一派娶親的喜氣樣子。

    安齊先跳下馬車,讓人去通報,這才回身將安然扶下來。

    此時,安然已經帶上了白色的帷帽,那一層白紗將她的面容遮擋了七七八八,一直垂到膝蓋,但並不影響她視物。

    卻說昨晚賀子謙回去以後就不顧夜深找了祖母和母親,又去賀子硯「病床」前跟他說了。

    老夫人聽賀子謙的意思是趙家多半要退親,不禁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他們兩個年輕人都不願意,就等明天見了面再談吧!老婆子也想看看這位趙姑娘究竟是怎樣一位才華橫溢的絕代佳人,竟然看不起我們硯哥兒!」

    雖然老夫人對安齊的印象不錯,也憐惜安然小小年紀就沒有了父親,但說到底,孩子還是自己家的好,老人家自己怎麼罵他不成器都成,可別人要是敢嫌棄,那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吳氏一直想退親的,可如今看這樣子真要退親了,可明天的婚禮都準備好了,她又煩惱如何向人家解釋。

    至於賀子硯,他聽了這樣的好消息,當即就「病癒」了,還很快想出辦法來為母親分憂解難。

    「娘,不如明天婚禮照常舉行,只要把新娘子換了就成。您看如何?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去薑家,雖然倉促了點……」

    吳氏立即打斷兒子的話道:「你不用說了,娘是不會同意你娶姜家那個丫頭的。不過有個秀才的父親,家世比趙家還差,還經常拋頭露面的,名聲比男人都響,這樣的女人豈能為妻?要是那丫頭識趣,肯給你做妾,娘還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你想娶她為妻,那是白日做夢!」

    「娘!那姜姑娘可是江陽才女,也是書香門第,為什麼就配不上你兒子?我都不介意她家世差了,您總計較人家出身做什麼?」

    賀子硯拉著吳氏還要哀求,吳氏卻板下臉來道:「好了,你不用求我了。這件事情,你求也無用。你的婚事,娘也做不了主,得聽你爹的!好了好了,你看看現在都多晚了,明天還有那趙家的要來退親,還要派人去各家報信,真是……」

    吳氏氣衝衝地走了,賀子謙久久地看著賀子硯,長長地歎了口氣,也走了。這樣的二弟真的配不上然姐兒。可是,二弟永遠不會知道他有多麼妒忌他……

    第二天一早,吳氏、獨孤氏都陪著老夫人等趙家的人上門來,賀子謙賀子硯兄弟在偏廳裡等著。

    老夫人也比平常早了半個時辰起床。剛剛用了早飯,就聽人通報說趙公子和趙姑娘到了。

    不但三位女主子,就是服侍她們的丫頭婆子也緊張地等待著。

    終於,一個婆子引著三個人先後走進了大廳。

    走在前面的安齊老夫人很熟悉,吳氏卻是第一次見到,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趙安齊看起來的確不錯,人才好,氣質佳,要是她相女婿,第一眼也會喜歡的。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後那個帶著帷帽的女子身上。

    只見那少女身材高挑,因為帶著帷帽,卻看不清容貌。

    安齊當先一步上前給老夫人請安,而後又對吳氏道:「這位就是賀伯母吧,侄兒有禮了。」而後是獨孤氏,「給大嫂請安!」

    老太太見安齊一如往常般帶著溫和的笑容,神態恭敬,以為他並不打算退婚,心情也一下子好起來,趕緊道:「好孩子,別多禮了。這就是然姐兒?快過來祖母瞧瞧!」

    安然緩緩取下頭上的帷帽,在眾人的吸氣聲中盈盈下拜,聲音清脆如黃鶯出谷。

    「趙氏安然見過老夫人!老夫人萬福金安。」

    而後,她又向吳氏和獨孤氏見禮道:「然姐兒見過賀伯母,賀家嫂子!」

    而後,她才抬起頭來,對著老夫人淺淺一笑。

    直到這時,老夫人和吳氏等人才醒過神來。她們無論如何想不到,趙家那樣的家庭竟然能養出這樣出色的姑娘來。她就那麼俏生生的站在那裡,彷彿就是一朵春天初開的花,看著她的笑容,就好似春風拂過,剎那間百花齊綻。

    然而,這姑娘令人驚歎的不僅僅是容貌。在這一刻,容貌已經成了次要的東西,要緊的是她的氣度風華。她的笑容自信而溫和,她的氣度高貴而又謙遜有禮,絕不是一般小門小戶能養得出來的。若不是她是跟著安齊進來的,又說了自己是趙家的安然,只怕她說自己是八大世家的嫡女都有人信。

    吳氏暗忖:就算是當年獨孤氏進門,也不及眼前這少女風華氣度的一半。

    老太太也是滿臉愕然:這姑娘的氣度,別說給她當孫媳婦,就是嫁到王侯之家,也是能般配得上的。她現在相信孫兒的話了,只怕她還真的看不上硯哥兒。對了,剛才她就稱呼她是老夫人,稱呼吳氏為賀伯母,難道說她已經決定了要退親?

    「然姐兒,我們賀家何德何能,能訂下你做媳婦兒。快過來,坐到祖母身邊來,讓祖母好好看看。這到底要怎樣的水土才能養育出這樣靈秀的人兒來。」

    一句話,老夫人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賀家是不想退親的。也是,見了安然這樣好的人才,除非腦子有問題才會想著退親。別說老夫人了,就是吳氏也後悔了。

    其實吳氏一直反對這樁婚事也不為別的,就是擔心委屈了自己的兒子,她認為趙家沒落,趙家的姑娘又是個村姑,哪裡配得上自己的才貌雙全的兒子?看如今眼見為實,安然才貌如此出眾,她自然就後悔了。

    安然斂衽行禮道:「多謝老夫人抬愛。然姐兒慚愧。聽說賀家二哥哥臥病在床,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沒有?這婚事是先父生前訂下的,若非到了萬不得已,趙家也不想做那背信棄義之人。今日然姐兒不請自來,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二哥哥,不知道可方便?」

    老夫人一聽,以為還有希望,便連連點頭道:「方便,方便。來人,快去將二公子叫過來!」

    「慢!」安齊忽然阻止道,「不如我親自去請二公子吧!還請老夫人準備一架屏風,讓二公子和小妹隔著屏風說話吧!老夫人您看可好?」

    老夫人原本想著只要硯哥兒過來見到然姐兒,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卻不想齊哥兒竟然不讓他們見面。可齊哥兒的要求又不好駁。即便是未婚夫妻,沒有成親前也是不宜見面的。

    老夫人只能妥協,立即讓人將里間一架屏風擺出來,將這大廳隔成前後兩部分。

    安齊這才起身出去,跟著丫頭一起去偏廳裡請人。

    偏廳裡,賀子謙和賀子硯都等得有些著急。聽說人來了,便一直等著老夫人傳喚。賀子硯還好奇地問丫頭趙家姑娘長什麼樣子,誰知幾個丫頭都搖頭,說趙家姑娘帶著帷帽,看不清容貌。

    賀子硯暗忖:不給人看,肯定是長得難看了。

    賀子謙見安齊進來,忙起身見禮:「子賢,你來了。」

    安齊對著他點點頭,又抱拳鞠躬客氣地說道:「還請公瑾兄見諒,昨晚一時激動,公瑾兄你無礙吧?」

    賀子謙苦笑道:「子賢你不必如此。本就是為兄的錯。」

    安齊又對著賀子硯贊道:「二公子好人才,果然不負永昌第一公子之名。」

    賀子硯聽了,下巴微微一抬,帶著幾分得意道:「過獎過獎,趙賢弟也是一表人才,聽聞趙賢弟是瀘州鄉試解元,改日有機會一定要向賢弟討教討教。」

    賀子謙聽安齊的話就知道,他肯定是想要退親的了,不然不會對他們如此客氣的。

    「二公子,舍妹有幾句話想親自問過二公子,還請二公子坦承相告。」

    賀子硯道:「那是自然。」

    於是,一行三人又回到大廳裡。

    見到廳裡那架屏風,賀子謙便知道安然是擔心二弟見了她的容貌不肯退親,而賀子硯卻更加堅信安然容貌粗鄙,所以怕自己看。

    賀家兩兄弟隔著屏風向裡面的老夫人和吳氏請了安,而後賀子硯便道:「聽趙賢弟說趙家妹妹有話問我,現在就請問吧。」

    安然聲音低落道:「安然自知容貌粗鄙,配不上二哥哥。今日前來,也是想問個明白,還望二哥哥坦承相告。」

    賀子硯神情倨傲道:「嗯,妹妹請問。我據實以告就是。」

    安然略帶遲疑道:「聽說二哥哥一直想退親,不知可有此事?」

    賀子硯臉上略有些不自在,但想著事已至此,多半是要退親的,不如讓那村姑死了心才好,便老實答道:「是二哥哥對不起妹妹了。不過我確實認為,當初父輩為我們訂親之時,我們年紀尚有,如今大了,未必合適。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退了婚,妹妹也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安然唇角輕揚,聲音卻更加淒苦道:「二哥哥所言極是。安然也有自知之明,更不願耽擱了二哥哥的金玉良緣。前次二哥哥的人前去趙家退親,娘親不允,倒是耽擱了二哥哥,還望二哥哥不要放在心上。」

    賀子硯不以為意道:「過去的就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屏風後面,老夫人暗歎自己孫兒愚笨,被人牽著鼻子走尚不自知。到現在,她也已經明白,趙家是真的想退親了。

    這時,只聽安然又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聲音道:「二哥哥想退婚安然理解。可是,二哥哥不該裝病壞我名譽。二哥哥這樣,讓妹妹以後還如何嫁人?」

    賀子硯想不到她連自己裝病讓人傳謠言都知道了,心裡一時有些著急,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又生怕她借此由頭賴著他,慌忙道:「妹妹別氣,此事都是二哥哥的不是,我會向人說明,定不會有損妹妹清譽的。再說江陽距離合江縣甚遠,妹妹只要不在江陽找夫家,應該是無礙的……」

    「閉嘴!你竟然如此下作!竟然還讓人傳這樣的謠言,你這樣如何對得起你過世的趙伯父?如果對得起我賀家百年聲譽?」老夫人見孫兒上當,把什麼都說出來了,自然著急。緊接著,她又對安然道:「然姐兒別擔心,等你進了門,小倆口一起出門,這謠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安然冷笑,老夫人可真是打的好主意。可惜賀子硯不領情,居然急切地嚷道:「不,奶奶,不是說了要退親的嗎?我不想娶她,她自己剛剛都答應了的……」

    老夫人恨不得出去給那個蠢蛋一個耳光,安然卻已經介面道:「二哥哥放心,妹妹不會賴著你的。請二哥哥讓人準備文房四寶,我們這就寫退婚書吧!」

    「好!」賀子硯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來人,傳文房四寶!」

    賀子謙看著二弟那高興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

    這時,老夫人沉重惋惜的聲音傳了出來道:「硯哥兒,你要為今日的決定後悔的。」

    安然怕老夫人說太多,立即道:「二哥哥說了要退婚,可是會反悔?」

    賀子硯昂著頭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妹妹放心就是,我賀研華說過的話,從來算數,絕不言悔。」

    「好!」安然笑道,「那就請賀伯母將婚書準備好,我們寫了退婚書,還請賀伯母將當年我父親留下的婚書賜還與我。」

    這時,文房四寶送上來了。賀子硯立即讓人研墨鋪紙,他要寫退婚書。

    這時,只聽安然道:「既然事情都談妥當了,這退婚書還是我來寫吧!請老夫人讓人把屏風搬開。」

    老夫人一聽就明白安然是想讓自己孫兒後悔,但她想著也該讓那小子長點腦子了,總是這樣自以為是的怎麼行?便點頭吩咐人搬開屏風道:「來人,把屏風搬開吧!」

    兩個婆子上前來,很快將屏風收了抬開。安然盈盈淺笑地走到哥哥身邊,兄妹兩個相視而笑。

    卻說賀子硯見屏風搬開了,也好奇地想要看看那個村姑長什麼樣子,卻不料這一抬頭就失了神。這幾年來,他自忖美人也見過不少,卻不料竟沒有一人能及得上眼前的少女。那明媚的笑容,恬淡大方的氣質,哪裡像村姑了?

    安然見文房四寶都準備好了,便施施然走過去,對賀子硯嫣然一笑道:「二哥哥,這退婚書還是讓我來寫吧!二哥哥是男子,又出身高門,以後定能有名門貴女相配。妹妹我出身寒微,要是壞了名聲,可就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賀子硯看著安然的笑靨,不禁有片刻失神,只覺得心跳得比往常快了許多,等他回神,安然已經在紙上寫下了「退婚書」三個大字。

    那字體圓潤飄逸,一看就知道不凡。他不禁失聲贊道:「好字!好字!」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上前去看。她知道自己這個孫兒向來心高氣傲,能讓他贊好的可不多。吳氏扶著老夫人,也跟著過去看,心裡也是好奇得很。

    只見安然不假思索地在紙上寫道:「婚姻之約,本為結二姓之好,當以信義為先,方可患難與共,互相扶持。現有江陽賀氏與合江趙氏,乃父輩十年前訂立之婚約,然今賀氏背信棄義在前,蒙蔽哄騙在後,又假傳謠言敗壞女方名譽,實有違婚姻之義,故今日雙方約定解除父輩所訂之婚約。今日之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立書人,趙氏女安然,祁豐十九年三月十二。」

    安然一氣呵成地寫下來,那一筆字不說龍飛鳳舞,卻是筆劃圓潤端麗大方自成一體,竟然是眾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賀子硯只見了字,根本沒心思去看安然寫的到底什麼意思,只不住地感歎:「好字!好字啊!這字體勢緊密,隱隱有王右軍之風;又姿態朗逸,啊,妹妹可是學過魏碑?這字已經自成一派,妹妹若有更多書法傳世,便可當得書法界一代宗師了……」

    老夫人差點被他氣樂了,不由罵道:「現在知道你妹妹才貌不凡了?如今都要退婚了,人家寫得再好,與你有甚相干?」

    賀子硯這才醒悟過來,他看了看那張退婚書,又看了看容貌清麗氣質不俗的安然,不由悔恨不已。要是他聽了父親祖母大哥的話,老老實實將然姐兒娶過來,以後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她寫字?

    這退婚書自然是一式兩份,因此,安然寫好一份,又提筆再寫了一份。

    「二哥哥,請簽章吧!」安然將筆遞給賀子硯,又對吳氏道,「茲事體大,還請賀伯母為我們見證。」

    賀子硯提起筆,看著安然幾度猶豫。他後悔了,他不想退婚了行不行?

    安然見了,不由輕笑道:「二哥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言猶在耳呢!」

    賀子硯聽了不覺臉上發燙,無奈之下只能在退婚書下寫上自己的名字,又掏出隨身荷包裡的印章蓋上。

    「賀伯母,您請。」安然又催著吳氏落筆。要知道,很多時候當事人自己退婚是無效的,得有長輩的簽字才成。

    吳氏見事情已無法挽回,兒子又已經蓋了簽章,也只好寫下自己的名字,蓋上手印。

    緊接著,不等安然提醒,安齊就走過來,代表趙家家長簽字蓋章。

    如此,這退婚書便能生效了。

    安然收起一份,小心地吹乾墨蹟折疊起來放進隨身的荷包裡。另一份留在案幾上,賀子硯已經搶過去,當成心肝寶貝一般舉在手中搖頭晃腦地品評著。

    「婚姻二字結構極佳,筆劃端麗……這個江字筆劃勻稱,一氣呵成,好……」

    安齊也將賀家的婚書退還給賀家,同時討要妹妹的婚書:「還請賀伯母賜還妹妹的婚書。」

    吳氏無奈,只能取出準備好的婚書還給趙安齊。

    安家展開看過,確實是父親的字跡,便小心地收起來,這就打算告辭了。

    安然見解決了賀子硯,又見賀子謙站在一邊,便走了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09 AM


第七十四章 後悔死你

    看著賀子謙臉上好幾處青紫,安然微微蹙眉,緩緩走過去,斂衽行禮道:「昨晚是兄長魯莽了,還請賀大哥見諒。」

    賀子謙立即回禮道:「是大哥欺瞞在先,不怪子賢生氣。妹妹不必放在心上。」他還是第一次見安然如此打扮,竟然比離開合江那天穿大紅嫁衣更好看。今天的然姐兒,就是一個無意間墜落凡間的小仙子,美得高潔,可望而不可及。

    安然抬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便低著頭道:「多謝大哥昨夜告知真相……」

    賀子謙看著她目光中的欲語還休,只覺心痛難忍。心底不自覺地就冒出一句話來——

    縱然情深,奈何緣淺……

    他滿臉慚愧,心中黯然道:「本就是賀家的錯,是我不該欺瞞你們。」

    安然忽然又轉身對玉蘭招了招手。眾人這才看到玉蘭手裡抱著個盒子。

    安然打開盒子,將裡面的葫蘆絲取出來遞給賀子謙,含笑道:「這是賀大哥隨身之物,小妹特意帶來還給賀大哥。感謝師傅這幾日的教導,今後徒兒定會勤加練習,只盼有一天也能吹出師傅那樣的天籟之音來。」

    賀子謙接過來,略摩挲了一下抱在懷裡,強笑道:「妹妹你天分比我高,以後肯定能做出更好的曲子來的。妹妹不但字體自成一家,在音樂和詩詞上的成就也是非凡,或許有一天,妹妹的才名會傳遍天下。有你這樣的弟子,說不得以後倒是我這個做師傅的要跟著沾光了。」

    賀子謙原想著難得遇到知音人,就將這葫蘆絲送她了,卻不想她卻謹然守禮,他的東西,她居然一樣都不要。也是,她是個好姑娘,是不能隨便要男人東西的,更何況這是他用過多年的舊物。

    「師傅過獎了。徒兒心無大志,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詩詞也好,音樂也罷,不過是怡情之物。藝術若為名聲所累,反倒失了本心,難成大器。這樣的話,還請師傅以後莫要再提才好。」安然施施然道,一副不重名利的淡泊神情,卻更讓人覺得她才華橫溢超凡脫俗。

    賀子硯聽到這裡,忙上前來問道:「妹妹還懂音律和詩詞嗎?大哥見過妹妹的詩詞?念一首給我聽聽?」

    賀子謙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趙家妹妹可不是那什麼江陽第一才女,她的詩詞不過是怡情之作,豈能外傳?」而後,他又對安然道,「妹妹放心,答應你的事情,大哥會永遠記在心裡的。」

    安然這才點點頭,又想起自己曾經要求過他的事情來,只能再次斂衽行禮祝願道:「之前種種都是誤會,有些事情還請師傅不要放在心上。徒兒在這裡祝願師傅與師娘夫妻恩愛,白頭到老,一生安康。」

    賀子謙只覺得有一把刀紮在胸口,每跳動一下,就抽痛一次,但他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只能面色如常地躬身還禮道:「為師也願你一生平順,心想事成。」希望你能找一個真正懂你的、能疼愛你一輩子的夫君……

    大廳裡這麼多人,也都是人精,難免看出些端倪來。獨孤氏更是恨得銀牙緊咬。難怪昨夜對自己如此冷淡,原來是心裡有了別人。

    老夫人也覺得頭疼不已,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啊!謙哥兒明知道自己是代兄弟去迎親的,怎麼會……竟然還教人家吹那什麼葫蘆絲,還將隨身之物送人。謙哥兒向來穩重,怎麼這次處事卻如此輕浮?唉,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啊!

    安齊見事情都辦完了,便告辭道:「今日之事也是源出誤會,只可惜走到這一步已經難以挽回。安齊代母親向老夫人和賀伯母致歉,我們兄妹這就告辭了。妹妹的嫁妝,我們明日會派人來搬,還請老夫人賀伯母多擔待。」

    兄妹兩個告辭出去,上了馬車,安齊便忍不住問道:「妹妹,你那退婚書寫得好!要是給我寫,只怕不能寫得這樣漂亮還將責任全都推給賀家。你看到賀子硯那傻樣子了嗎?居然捧著那退婚書不住地品評著。哈哈,妹妹,你說他會不會將你寫的退婚書當成寶掛在書房裡天天看?」

    安然想起賀子硯先前的樣子來,也忍不住好笑。她重重地點點頭:「我覺得很有可能。如果他真的喜好詩書,只怕真會當寶貝一代一代傳下去呢!」

    「他一定後悔死了。掛在書房裡每天的看,看一遍後悔一次。」聽到這裡,玉蘭也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

    安齊也深以為然的點頭,又笑著對安然道:「妹妹這法子不錯。要是我們大吵大鬧的,兩家臉上都不好看,那賀家只會慶倖沒有與我們結親。現在這樣,卻讓他們後悔一輩子去。就算以後那賀子硯娶了妻,若不能勝過你五分,在賀家人眼裡,她就不如你。以後還得想起你來,還得後悔。」

    安然扭頭,下巴微微一揚,不無得意地說:「那是當然!本姑娘今天精心打扮了也不是讓他們白看的。」

    安齊看著她那得意樣兒,不由攬著她的肩膀大笑不已。他的妹妹向來聰明得很,豈能白白吃這麼大一個虧?自然應該找些場子回來才對。

    「對了,你跟那賀子謙說那些話也不是白說的吧?我以為你很喜歡那葫蘆絲,不會還他了。」

    安然挽著哥哥的胳膊靠在他肩上,眯著眼睛愜意地吐了一口在濁氣道:「我是喜歡,可我不能自己去買嗎?何必用那臭男人用過的東西?」

    安齊聽得好笑,不由歡喜地揉揉她的頭。

    安然生氣地拍開他的手道:「人家今天為了弄這個髮髻容易嗎?又給我弄亂了。就不能讓我臭美一天?」

    安齊抱著她只是笑,只覺得自己的妹妹是天底下最最可愛的女孩子。現在她可以不用嫁到賀家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會這樣高興,比他中舉、比他成親時還要高興百倍千倍……

    「對了,那賀子謙在船上都答應過你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說起這個,安然不禁神秘一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而後就捂著嘴笑起來。

    安齊不禁滿頭黑線,怒視著她道:「你,你,這樣的話也你敢說?他居然還應了你?你說他今天那樣子,是想信守承諾呢還是真的當是誤會就這樣過去?」

    安然歪著腦袋想了想,攤攤手道:「我想不出來。哥哥你是男人,不如你從男人的角度分析看看。」

    安齊細細地想了想,也跟著搖頭道:「當初他明明知道你們沒有未來,卻還是陷進去了,今天又那樣一副不舍的樣子……我看他即便不能信守承諾一輩子,但短時間內只怕是丟不開你的。我說妹妹,你不會是有意提醒他那些約定的吧?你這樣會不會過了一點?我怎麼覺得他那樣子很可憐?」

    安然眨了眨眼睛,無辜地說道:「我跟他說了不要放在心上的呀,我還祝他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呢!你看看,你妹妹心多好?」

    安齊扶額歎道:「你不這樣還好,你這麼一說,又裝出那樣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來,他不記你一輩子才怪!其實要我說,公瑾人還不錯,至少昨晚他趕來跟我們說明真相了不是嗎?要不然等你今天入了洞房才知道嫁錯了人,我看你怎麼辦!妹妹,你說我們這樣會不會有點過了?」

    她做過了嗎?安然蹙眉想著,誰讓他騙她來著?他明知道不是她的未婚夫,卻與她那樣親近,丟了心也是活該!要是她心智不堅,真對他動了心,傷心一輩子的可不就是自己?

    ……

    卻說賀家拜堂這天臨時取消了婚禮,之後又傳出退婚的消息,自然是江陽百姓最好的談資,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了。

    賀子硯的「知己好友」們紛紛上門道賀他抗爭成功,與姜姑娘好事將近。誰知道進了賀子硯的書房,卻看到一個眼睛發紅,鬍子拉碴,頭髮淩亂,異常憔悴的賀子硯。這哪裡還是他們認識那個風流倜儻才思敏捷的貴公子?

    「二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對呀,不是說退婚成功了嗎?」

    「難道你裝病被老夫人知道,被罰了?」

    賀子硯搖搖頭,指著牆上的一幅小字道:「你們看!」

    「咦,這是什麼?怎麼這樣小……嗯?退婚書?」

    「啊,這是二公子你跟那趙家村姑的退婚書!」

    「咦,不對啊,這上面說立書人趙氏安然,好像就是你那村姑未婚妻?她會寫字?還寫得一手好字?」

    「你們別說,這手字還真不錯……」

    幾位狐朋狗友雖然實際上沒多大才氣,但到底是讀書人,字的好壞他們還是看得出來的。這越看,他們就越覺得這字好看,左看右看竟然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反而使自己越發沉溺下去,不由紛紛贊道:「好字!好字啊!居然自成一家!」

    「這真是那村姑寫的?」

    「這哪裡還是村姑?那姜姑娘號稱江陽第一才女,那字當初我們也還覺得好,可與這位趙姑娘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大家說到這裡,總算明白過來風流倜儻的賀二公子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二公子可是後悔了?」

    「唉,為了瓦礫,丟了美玉。要是我,我也得後悔。」

    「對了,那趙姑娘長得如何?不是說粗鄙得很麼?」

    說起女子的容貌來,男人都是一副德行,所有人都滿臉期待地看著賀子硯。

    賀子硯苦澀道:「我自十六歲開始混跡花叢,自忖閱人無數,卻無人能及她半分風華。」

    「啊!竟然還是個美人?」

    「哎呀,二公子,這回你可失算了!」

    「是啊,你不是派人見過那趙姑娘的嗎?他們怎麼騙你啊?早知道是個美人,就算不識字也可以教她嘛!」

    「若能得這樣的美人為妻,紅袖添香,該是何等風流迤邐啊!」

    ……

    賀子硯瞪著這群狐朋狗友,惱恨不已。當初不就是他們慫恿他與家裡抗爭,還給他出了裝病散謠言的主意嗎?要是不是他們,他說不定早就妥協了,哪裡會走到這一步?

    為了那個連臉都沒看清的姜姑娘,退了父親早年訂下的婚事,不但錯失一位絕代佳人,還讓賀府聲譽蒙羞,叫賀子硯如何不悔?他想起趙家妹妹的話,詩詞音樂只是怡情之物,不肯為名聲所累,不覺茅塞頓開。

    以前父親也說過他整日弄那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是不務正業,他心裡總是不屑,以為父親自己在這些方面不擅長,這才看不得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那天聽了然姐兒的話他才明白過來,自己汲汲營營如此在乎名聲,哪裡還能成就大道?父親說得不錯,枉他自以為聰明,確實不及趙家妹妹五分啊!

    ……

    卻說獨孤氏看出丈夫與那趙安然神情不對,心中暗恨不已,平日裡不由得對賀子謙更加冷淡。

    賀子謙與她說話,她不是不答就是冷嘲熱諷的,讓賀子謙的心也跟著越來越冷。本來賀子謙心裡對獨孤氏是有愧的,覺得自己一個有婦之夫心裡卻放著另一個女人,還曾經是弟弟的未婚妻,如何對得起給自己生兒育女的妻子?他已經準備以後一定要對妻子更加溫柔體貼的。但獨孤氏變本加厲的冷漠到底寒了他的心,她都嫁給他了,兒子也生了,卻還是打心底裡看不起他,讓他在她面前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是個男人,誰受得了?

    賀子謙想起安然看著自己的崇拜信任的眼神,越發襯得妻子冷漠高傲,不需要他。他越來越覺得妻子與然姐兒差得太遠,慢慢的竟覺得自己愛上然姐兒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賀子謙乾脆搬去書房裡住,每天除了去看兒子,也懶得跟獨孤氏說話。他曾經應過一個女子,除了她,再不會有別的女人,他想做個信守承諾的君子。儘管,她已經不會在意了……

    ……

    不說賀家婚事取消被人議論,只說安齊找齊了人手,找好了船,第二天就上賀家去將安然的嫁妝全都搬上船放好,隔天就啟程回合江縣。

    來的時候是逆水,船走得慢,這次回去卻是順水,不過四天就到了。

    顧宛娘聽到通報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兒子說了要在江陽多住幾天才回來的,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還有然姐兒?然姐兒不會這麼遠還回門吧?不是說了不用回門的嗎?

    她疑惑地走出去,卻看到下人不斷搬著箱子傢俱進來,細細一看,卻正是自己給女兒置辦的嫁妝,驚得她差點沒暈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顧宛娘憤怒地迎上一對兒女,抓住女兒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看到女兒還是姑娘裝扮,不由跺著腳道,「讓你給你妹妹送嫁,你竟然就這樣把她帶回來了?到底怎麼回事?」

    安然趕緊扶著娘親的胳膊道:「娘,您先別急,我們進屋去說。」

    顧宛娘推開女兒,怒氣衝衝地回身就走,還邊走邊道:「是,你們都大了,翅膀硬了,不要娘管你們了。我還問什麼,反正這麼大的事情你們也能自己做主了……」

    「娘,我們不是不跟您商量,而是事情緊急,我們來不及跟您說啊!」安齊一邊解釋一邊追上去,死死地扶著娘親的胳膊,怎麼都不放。

    顧宛娘掙脫不開,也只好隨了他。回到大廳裡,她坐下來,不顧自己還在喘氣,便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說吧!」

    事情自然不能照實說,安然知道,按照娘親的性子,要是照實說,她肯定會讓她留在賀家的。所以,安然制止了想要出聲解釋的哥哥,又讓大廳裡伺候的人都出去,這才自己開口解釋道:「我和哥哥到了江陽,住在了舅舅陪嫁的那個宅子裡,誰知半夜賀子謙找來……對了,娘,賀子謙就是之前來迎親的那個,他不是賀子硯而是賀家長子賀子謙。他說因為賀子硯不肯娶我,裝病臥床,所以賀家老夫人才讓他冒名頂替來迎親的……」

    顧宛娘聽到這裡,兩道眉毛已經深深地皺起來了。裝病臥床?

    安然又道:「可是,眼看第二天就要拜堂了,那賀子硯還是不肯起床與我拜堂,賀家老夫人還想讓賀家大哥跟我拜堂……賀家大哥覺得不妥當,賀家大嫂也不樂意,所以賀大哥就告知了我們真相。女兒一聽,心裡就不高興了,然後找了媒婆來問。娘您一定想不到媒婆說了什麼!」安然氣呼呼地說。

    「那媒婆說什麼了?」顧宛娘聽得著急啊!怎麼女婿忽然就變了人呢?她看著那麼好的年輕人,原來不是自己的女婿?這賀家也實在太過分了!

    「那媒婆說,賀家二公子看上一個青樓名妓,想娶回家,賀家老夫人不答應,他就裝病不肯娶我。不但如此,他還放出謠言,說女兒克夫,現在整個江陽都傳遍了。娘,我可怎麼辦啊……」說到這裡,安然便應景地捂著臉哭起來。

    聽到這裡,顧宛娘想殺了那賀子硯的心都有,焦急地問道:「後來呢?」

    安然哽咽道:「後來,哥哥就上門質問,那賀子硯也不裝病了,明著說要娶那青樓名妓當二房,說要是我答應,他就拜堂,我不答應,他就不娶我。哥哥一聽,怒了,說什麼都不答應,又回來問我。女兒實在受不了這個氣,就和哥哥一起去賀家退了親……」

    「好一個賀家,實在欺人太甚!你爹當初真是瞎了眼,居然跟那樣的人結拜,還將心肝寶貝許給個紈絝,害得我的女兒好苦……賀家的人真不是東西,背信棄義不說,還背後潑人家污水,那樣的紈絝公子,也就配青樓名妓……」顧宛娘拍著身邊的桌子,站起身來不住地轉著圈兒罵賀家的人。

    安然和安齊對視一眼,趕緊低下頭去。娘親需要發洩,就讓她罵吧!過一會兒他們再勸勸就好了。

    顧宛娘罵了一陣,又紅著眼睛去安慰安然。

    「然姐兒你別擔心,我們有退婚書,都是那賀家不對,以後娘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勝過那賀家十倍百倍!」

    安然感動地點著頭,抱著娘親假哭了一陣,而後便提出來:「娘,不如我們跟哥哥一起去京城吧?」

    顧宛娘遲疑了一陣,卻不大肯離開這裡。

    在這裡,畢竟還有她的親人在,要是去了京城了,要回來就不方便了。

    然而,顧宛娘下一句話卻差點將安然嚇死。她說:「對了,你走了沒幾天,家裡來了一位客人,是從京城來的,說是仰慕你爹爹的才華,想要借閱他的手稿。」

    「是什麼人?」安然著急地問道。

    「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長得挺俊的,說話也溫和,就是他身邊那護衛看著有些嚇人。」

    安然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就是三皇子了!不是說他去邊疆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這麼多年了,他竟然還惦記著爹爹?

    「那他有沒有說他姓什麼?娘您把爹爹的手稿給他看了嗎?」安然不住地回想著,爹爹的手稿是她親自收拾的,裡面應該沒有什麼讓三皇子看出來的吧?

    「他說他姓楊,排行第三,讓我稱呼他楊三公子。你爹當初也沒留下多少手稿,你不是都收在一個箱子裡了嗎?我全都給他看過了,不過好像他看完有些失望,搖搖頭就走了。」

    安然聽到這裡,這才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顧宛娘見了,不由疑惑道:「然姐兒,難道你知道那位公子是誰?」

    安齊也道:「我送妹妹出嫁的時候,有一天傍晚在一個小鎮上的碼頭停靠,我和賀子謙去鎮上的酒樓吃飯,曾見過一位公子,估計就是他。他帶著的那群手下個個都身手不凡,賀子謙猜測說多半是軍中的人,說那位公子多半是位大將軍。」

    安然輕歎道:「賀大哥猜得不錯。我估計那位公子就是當今三皇子,曾在邊疆戍守近十年的平王殿下。」原來是三皇子,難怪那天晚上那些刺客刺殺不成那樣惱怒想殺了她洩恨呢!啊,不好,難道她又攪和進皇子奪嫡中去了?那可是隨時會掉腦袋的事情,看來那京城不去也罷,也得交代哥哥不要跟三位皇子走太近才好。

    「啊?竟然是位王爺?可是,可是他找你爹的手稿做什麼?你爹過世都這麼多年了。」知道了楊彥的身份,顧宛娘便不覺有些後怕起來。還好那天她聽說有人賞識自己的丈夫,心裡高興,一直對王爺很客氣。

    安然輕笑道:「聽說當年爹爹鄉試的策論連皇上都誇讚的,或許王爺以為爹爹還留下一些好的治國之法呢?」

    顧宛娘聽到這裡,想起趙世華,忍不住又是傷心又是驕傲。

    安然見了,又趕緊和哥哥一起來哄她。

    顧庭芳聽到消息過來,看到顧宛娘和安齊安然母子三人又是哭又是笑的,不覺心裡頗不是滋味兒。進門都快半年了,雖然姑姑對她也好,可她總覺得不管丈夫還是小姑,都拿她當外人,什麼都不跟自己說。

    顧庭芳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連玉蘭那個丫頭都比不上。回去跟娘說,娘別的都不擔心,只讓她要儘快把家裡的當家權拿過來。楊氏知道趙家以前是然姐兒當家的,可現在然姐兒都出嫁了,媳婦兒當家不是天經地義的麼?可是誰能想到然姐兒居然沒嫁成,又回來了。

    而自從安齊表明了暫時不跟顧庭芳同房,就搬去了書房住,兩個人平日裡見面的機會也不對。顧庭芳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丈夫特意娶回來幫他照顧姑母的。

    既然沒嫁成,安然回來以後,第二天就去舅舅家說明此事,又寫了信讓人送給老家的大伯三叔小姑父和大堂姐幾家。

    信裡,安然自然是說得很清楚的,拜堂之前就退了婚。可別人不知道啊!王氏也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一言半語的,就到處嚷嚷安然剛剛嫁過去就被人休回來了。於是,老家也很快起了流言,不管趙家人怎麼解釋,人家就是認准了謠言才是真相,直將趙世福氣得想出去打人。

    安然猶豫著要不要將舅舅和小姑父添妝的陪嫁還回去,顧宛娘卻搖搖頭,說既然已經給了她,就是她的了。再說,她這次雖然退了婚沒嫁成,但到底是要出嫁的。也沒有給人添妝添兩次的,就當是提前給了。

    因為安齊要趕著去京城,而顧宛娘又不肯走,安然又不大敢去,顧庭芳是想去而不能去,安齊也只好自己帶著個小廝走了。

    ……

    卻說當初安然出嫁的時候,那嫁妝可是很出了一番風頭的,如今不過十幾天,居然又拉著嫁妝回來了,自然讓人猜測不已。

    於是,不過幾天,趙家姑娘出嫁就被休了回來的謠言就傳遍了合江的大街小巷。一開始,大家還不清楚怎麼回事,好好的姑娘,舉人的妹子,怎麼剛剛嫁過去就給休了呢?但隨後不久有從江陽回來的人便帶來了詳細的消息,說趙家姑娘克夫。這邊剛剛議定婚期,那邊賀家公子就病倒了,這不,剛剛把趙家姑娘休了回來,人就好了。

    這流言傳得似模似樣的,還真有不少人相信,等顧宛娘知道的時候,幾乎已經是人盡皆知了。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一氣之下就病倒了。

    安然和顧庭芳整日衣不解帶地服侍她,又說了好多話開解她,可她心中憂慮女兒的未來,解不開心結,這病就一直不見好轉。

    安然知道娘親是憂心自己的將來才這樣的,想了想,只好勸道:「娘,要不我們去京城吧!京城離這裡遠,到了京城就不會有人知道我退過婚的事,我們還能跟哥哥在一起照顧他。過了年嫂子就十七了,也該跟哥哥圓房了。雖說哥哥是一片好心為了嫂嫂的身體著想,可哥哥一個人在京城一住就要三年,難免嫂嫂不多心啊!」

    顧宛娘想著這也是個辦法。

    「可是娘這身體,唉……」

    「所以娘您一定要好起來啊!女兒的未來可指著您呢!還有,您就不想早點抱孫子嗎?您早點好了,我們早點去京城,您才能早點抱孫子啊!」

    或許是心裡有了期盼,安然照顧又細心,到了六月初,顧宛娘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

    卻說自從安然克夫被休的謠言傳開以後,趙家連個下人出門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安然想著之前買的那幾個小丫頭似乎也不太安分,又打定了主意要去京城,便陸陸續續將家裡的下人打發了一部分,留下來的也制定了規矩,調教了一番,家裡的氣象就好得多了。

    六月十二那天,忽然有媒婆上門,居然是給安然說親的。顧宛娘雖然心裡不抱什麼希望,覺得這合江縣裡也不會有什麼好人家,但還是耐心地請了媒婆進來坐下聽人家說。

    誰知那媒婆竟然是給趙家老家姚老爺的兒子說親的,還是讓安然去給那姚家少爺當三房,氣得顧宛娘操起一根雞毛撣子就把人趕了出去,還吩咐門房,以後媒婆上門一律問清楚再引進來。

    安然計畫著,等八月天氣涼快了就啟程去京城。不過現在他們家在合江縣和江陽也算小有產業,他們走了,還走那麼遠,以後可就不好打理了。安然想著這些田產莊子大都是舅舅給她的,不如還拜託舅舅幫她管著吧!

    六月廿一是顧重山六十六歲壽辰,一家人一大早便過去顧家給老爺子祝壽。

    安然到了顧家就窩到外公身邊去,不住地說著吉祥話討他歡心。三天前,「小舅舅」就寫了信回來,還準備了禮物托人送回來,可把老爺子高興壞了。「小舅舅」信裡說,估計再有幾年就可以回來了,說讓老爺子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等著他。

    顧庭芳雖然出嫁了,還是幫著楊氏一起招呼客人,顧宛娘作為老爺子唯一的女兒,本來也應該出去招呼客人的,但現在安然名聲不太好,她又是寡居之人,便也呆在父親身邊,沒有出去。

    顧家如今在合江縣也是數一數二的商家,誰都知道家底殷實,老爺子的壽宴自然辦得熱鬧,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來了。

    到了晚上,宴會結束,客人們陸續告辭回家,顧宛娘便也打算帶著女兒兒媳回去了。好在兩家離得不遠,坐上馬車,一刻鐘就能到了。

    卻不想臨走前,顧宛娘卻被大哥請到了書房裡。

    顧宛娘疑惑道:「大哥可是有事?」

    顧勝文也沒讓人在書房裡伺候,請妹妹坐下,這才開口道:「然姐兒說你們打算去京城?」

    顧宛娘點頭道:「是啊,現在然姐兒被人傳成這樣,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啊……」顧宛娘提起安然被人傳成克夫命就想哭。

    顧勝文點點頭,沉吟道:「那然姐兒的婚事,你可有什麼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顧宛娘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歎道,「等到了京城,看能不能讓齊哥兒幫他妹妹找一個合適的同窗吧!」

    顧勝文看著妹子,遲疑道:「宛娘,我們一母同胞,大哥也就不跟你客套了。你看我們霖哥兒怎麼樣?你應該也知道,霖哥一直喜歡然姐兒。」

    顧宛娘震驚道:「大哥你說什麼?霖哥兒已經娶妻了,難道你想讓我們然姐兒給他做小?」

    「不是,妹子你別急。」顧勝文趕緊安撫道,「我是然姐兒的親舅舅,我能這樣糟踐她嗎?」

    顧宛娘這才鬆了口氣,又問:「那大哥的意思是,做平妻?」

    顧勝文依然搖頭,輕聲道:「霖哥兒想休了周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10 AM


第七十五章 京城,我來了

    「啊?休妻?」顧宛娘震驚地看著哥哥。霖哥兒幾年前就想休妻,可最後大哥大嫂都沒同意,怎麼現在大哥居然主動跟她提起,難道大哥大嫂都同意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只是為了然姐兒,這個罪名,自己的女兒可擔待不起。

    顧勝文彷彿看出妹妹的意思,輕聲歎道:「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宛娘你是我親妹子,大哥也沒什麼好瞞著你的。你也知道,周氏自進門起,與霖哥兒感情就不怎麼好,後來又因為她羞辱然姐兒還誣陷霖哥兒害他被打,霖哥兒就再也沒有進過她的門。這兩三年來,她過得也苦,脾氣就越發不好了。我和你嫂子心裡到底對她有些愧疚,也沒怎麼管束她。誰知道……幾日前的夜裡,周氏與人通姦,被我們抓住了……」

    「啊!」顧宛娘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她趕緊捂住嘴,震驚地看著大哥。「怎麼會這樣?」顧宛娘無法想像,年紀輕輕的周氏因為忍受不了丈夫的冷漠,與人通姦還被當場抓住是個什麼樣子,會有怎樣的結局。

    顧勝文歎息道:「我們當晚就找了周家的人來,周家理虧,自然也鬧騰不起來。不過,此事說到底霖哥兒也有些責任,可追根究底問題又出在周氏誣陷霖哥兒害他挨打一事上。又因為爹壽辰將近,我們兩家商量了一下,決定等爹壽辰過了,再將周氏以無子的名義休回去,也算給周家留一個臉面。」

    顧宛娘不禁感歎道:「兩個人要是不合,硬捆在一起也不幸福。」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女兒和那賀之硯的事,不由萬分慶倖。幸好女兒及時退了親,否則要是嫁過去就守活寡,還要受個青樓出身的二房的氣,那日子可怎麼過?就在這一刻,顧宛娘忽然覺得,就算女兒現在被人誤解,被謠言中傷,也好過嫁到賀家受苦受罪。她堅信,自己的女兒那樣聰明能幹,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顧勝文點頭道:「妹妹說得極是。這兩三年來,看著霖哥兒這個樣子,我們也心疼。霖哥兒這孩子也倔,可我們總不能真讓他一直當和尚啊!霖哥兒對然姐兒的心思我們都清楚,但因為他們兩個都是早早的訂了親,一直以來我們也只能當做不知道。好在兩個孩子都是知禮懂事的,平日裡相處也有分寸。如今既然然姐兒退了親,周氏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和你嫂子就商量著看能不能成全了他們。妹妹你看呢?」

    顧宛娘一時間只覺得腦子亂糟糟的。她一會兒覺得霖哥兒這孩子好,出息穩重不說,最要緊是對女兒癡心一片,是個好歸宿。一會兒又想如果女兒嫁給霖哥兒,不就得一輩子留在合江縣,一輩子面對那些流言蜚語被人指指點點?如此,她心裡又猶豫。

    想不明白,她暫時就不想了,直接道:「霖哥兒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心裡,他就跟我自己的兒子一樣,我信他會一輩子對然姐兒好。大哥大嫂爹這邊就更不用擔心什麼了。可我們家然姐兒大哥也知道,她主意大得很,我可不敢貿然做她的主。這事,我得回去問問她的意思。」

    顧勝文點點頭,知道妹妹說的是心裡話,便送她出去,又讓霖哥兒親自將姑母一家送到家再回來。

    顧少霖看著安然,不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安然總覺得表哥看自己的神情很怪,卻又說不出來哪裡怪。她故意走到他身邊晃了兩三次,他也不說話,讓安然很是摸不著頭腦。她都被外面傳成克夫的棄婦了,難不成還能有什麼喜事不成?

    回到家,梳洗之後,安然正要上床休息,顧宛娘卻來了。

    「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睡?」安然有些訝異,但隨即就想到,娘親肯定是有事要跟自己說。

    果然,顧宛娘拉著她的手道:「今晚娘親跟你一起睡吧!」接著,顧宛娘又讓玉蘭回房去睡,顯見是有事要說的。

    母女兩個上次躺在一張床上說話還是幾個月前安然出嫁前的晚上,顧宛娘教導她「周公之禮」,如今再次躺在一起,不覺打心裡湧起起了一絲物是人非之感。

    六月天氣熱,安然晚上都是開著窗戶睡的,不過她在窗戶上蒙了一層白色細絹,蚊蟲是飛不進來的,但還是能聽到外面花園裡蟋蟀的聲音,反倒襯得這夜更加寂靜。

    今天白天一直悶熱得很,到現在也沒退涼。顧宛娘讓玉蘭回房去睡了,便自己執了蒲扇給女兒扇涼。安然搶過蒲扇輕輕地給娘親扇著風,好奇地問道:「娘,到底什麼事?」

    顧宛娘沒有說周氏與人通姦被當場抓住的事情,只說:「你表哥對你的心思你心裡應該是清楚的,你有沒有考慮過跟他在一起?」

    安然立即便明白了今天表哥的古怪。可是……

    「娘,表哥有表嫂了啊!雖然他們感情不好,難道還想我給他當小妾不成?」

    顧宛娘輕歎道:「過幾天,周氏就要被休回去了。」

    「舅舅舅媽也同意?」安然疑惑,顧家和周家不是有很多生意往來嗎?把表嫂休了,不會影響兩家的合作?還是說現在顧家慢慢發展起來了,已經不需要周家的扶持了?

    「這事就是你舅舅跟我說的。總之,你舅舅已經跟周家商議好了,周氏過幾日就要被休回周家了。所以,你舅舅才跟我提親的。然姐兒,你怎麼看?」

    「娘,您不會已經答應了吧?」安然震驚道,扇子也停了下來。不會剛剛退了爹爹給她訂下的親事,娘親又做主給她訂了另一門親事吧?

    幸好顧宛娘搖頭道:「沒問過你的意思,娘哪兒敢做主?」

    「那就好。」安然悄然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顧宛娘看女兒的意思這是不願意?

    「然姐兒,你不願意嗎?」

    「當然。」安然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你表哥對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他以後肯定會對你好的,而且你如果嫁過去,你舅舅舅媽外公也都會對你好的。要真說起來,顧家除了家世差上一點,還真是再也沒有的好親事了。現在你表哥也是舉人了,就算以後不考進士,也能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娘,我不會嫁給表哥的。我聽說……」安然遲疑了一下才道,「我聽說表兄妹結親很容易生癡傻和畸形的孩子。」早知道應該早點告訴娘親和哥哥的。唉,也不知道哥哥和嫂子以後生的孩子會不會那麼倒楣。

    「什麼?然姐兒你聽誰說的?這,這是真的嗎?可是天底下表兄妹結親的多了去了……」顧宛娘細細一想,好像好幾家生了傻子的還真的是表兄妹結親的!「然姐兒,這,這可怎麼辦?」

    安然歎道:「娘您也別擔心,只是有這個可能,並不是說所有的表兄妹結親都會生不健康的孩子。只不過表兄妹結親的比其他夫妻生下不健康的孩子的可能性要大。」

    「你這孩子,你既然知道,怎麼不早說?唉,這可怎麼辦才好?」顧宛娘擔心得很,萬一就被兒子遇到了呢?如果真是這樣,趁著現在齊哥兒與芳姐兒還沒圓房,倒是個機會。可他們到底拜了堂,做了這麼久的夫妻,就是說出去人家也不信她還是處子之身啊!顧宛娘為難死了。

    「娘,那個時候女兒才五歲,我哪兒敢跟您說這個?更何況您和舅媽兩句話就把婚事定下來來,人家哪裡還有機會說?」另外她也擔心要是哥哥的婚事不成,娘把她許給表弟了怎麼辦?

    本來是談安然和霖哥兒的婚事,結果扯出一個表兄妹結親會生傻子的事情來,顧宛娘不放心,第二天就開始去各家藥鋪挨個兒問大夫。

    大夫接觸病人多,一開始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可是聽顧宛娘這麼一說,大夫細細一想自己看過的病人,好像還真是有這個事。

    顧宛娘連續在外奔走了幾天,聽好多個大夫都這麼說,便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坐著馬車就去了顧家。

    大哥顧勝文不在,嫂子也出門去了,顧少雲在縣學裡讀書,家裡就顧少霖和老爺子顧重山在。

    顧少霖猜測著姑姑上門應該是說自己和然姐兒的事,不由滿臉期待地看著她。

    顧宛娘輕歎一聲,拉著他的手道:「跟姑姑一起去見你祖父吧!」

    顧少霖看姑姑這個樣子,心就忍不住直往下沉。表妹不願意嗎?

    老爺子看到女兒回來很高興。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是喜歡有人陪他說話。可老伴兒走了,兒女又不在身邊,孫子孫女又大了,讀書的讀書,嫁人的嫁人,老人家心裡還真是覺得很寂寞。雖然下人偶爾也跟他說幾句話,但哪裡有那能跟主子聊天的下人?

    顧宛娘讓伺候的丫頭婆子都出去,這才憂心忡忡地對老爺子道:「爹,女兒有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只能來煩擾您老人家了。」

    老爺子好奇道:「有什麼事是然姐兒都辦不了的?你說說看。」

    顧宛娘滿臉焦慮道:「您壽辰那天,大哥跟我提親,說希望能成全霖哥兒和然姐兒。我本覺著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如果親上加親也未嘗不好。誰知道然姐兒卻說表兄妹結親容易生癡傻和畸形的孩子,可把我給嚇壞了……」

    顧少霖聽到這裡,那顆期待的心頓時沉到了深淵。他不由得自嘲一笑,原來表妹從未考慮過自己,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到現在,他算是徹底死心了。就算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都不願意接受他,以後只怕永遠都不會有屬於他的一天。

    顧重山也不禁皺起了眉頭。「然姐兒是聽誰說的?」

    「她聽誰說的不重要,女兒也沒問她。但我著急啊,所以這幾天去城裡城外找了很多大夫打聽這事兒。一開始大夫都說沒聽聞過這個說法,但好幾位大夫後來細細回想,說看過的家裡有癡傻孩子的家還大都是表兄妹結親的。女兒心裡一急,就找您來了。爹啊,您說這要是真的,趁著現在我們齊哥兒和芳姐兒還沒圓房,年紀也小,是不是……我們齊哥兒還好,要是有個萬一,他還能納妾,可芳姐兒怎麼辦?」

    顧少霖這才意識到不僅僅是他的願望不能達成,竟然還事關齊哥兒和妹妹的子嗣幸福,他不由也著急起來。

    「就我所知,表妹不會說沒有把握的話。她既然這樣說,肯定是有確切根據的。可是,不也有很多表兄妹結親孩子還是很聰敏的嗎?表妹也只是說有這種可能,也不是絕對,我覺得沒有必要太放在心上。再說,妹妹要是和齊哥兒和離,以後可怎麼辦?」顧少霖覺得,爹娘只怕不會答應的。

    老爺子想了想,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我跟著商隊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見過這樣的事情,只是當時沒有注意。如此看來,只怕然姐兒這話還真的有些道理。如果這是真的,我們可不能耽誤了兩個孩子。」

    顧宛娘連連點頭。是啊,她還等著抱孫子呢!

    顧重山想了想,又道:「只是芳姐兒要是跟齊哥兒和離,只怕不太好找合適的人家,這事兒我先跟你大哥大嫂商量看看吧。要是他們不願意,就算了。這不是只是一種可能嘛,也不一定全都是這樣。」

    顧宛娘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其實她這麼著急,主要還是為芳姐兒考慮的。

    顧重山知道女兒的顧慮,直接將這事攬了過去。當晚,他就將兒子兒媳和孫子一塊兒叫過來,將這件事情說了。

    楊氏聽完,根本不信什麼表兄妹結親生傻子的話,只覺得楊氏是看兒子有出息了,就看不起她女兒,當即就鬧道:「爹,您疼女兒我做兒媳的無話可說。可是,芳姐兒也是您的親孫女啊!您讓她以後可怎麼活?」

    顧勝文也皺眉道:「爹,歷來親上加親的很多,也沒聽說就一定生傻子啊!」

    顧重山輕歎道:「芳姐兒是我親孫女,我能不疼她?你妹妹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要是真有個萬一,不是害了兩個孩子嘛!但既然你們不願意,就當這話沒說過好了。罷了,你們都回去吧!」

    雖然最後老爺子也沒有堅持,但顧勝文和楊氏知道了顧宛娘想要齊哥兒和女兒和離的意思,回房後還是很生氣。

    楊氏怒道:「這些年,我們算是白對她們好了!虧得然姐兒出嫁你還送了那麼厚的禮過去給她添妝,她不肯嫁給霖哥兒也就罷了,竟然還挑唆著宛娘讓齊哥兒和芳姐兒和離!有這樣當小姑子的嗎?我們芳姐兒到底怎麼得罪她了?就是過河拆橋也沒見過這麼快的!」

    顧勝文皺著眉頭,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的。不但然姐兒不肯嫁過來,還想跟芳姐兒和離?妹妹這是看不起他們顧家還是怎麼的?她兒子現在是舉人,他兒子霖哥兒也是舉人啊!也不必趙家門第低。

    ……

    七月初,安齊送了信回來,說已經到了京城,暫時住在安南的宅子裡,距離國子監不遠。又說安南今科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吏部已經派了福建建安縣令,年底赴任。

    八月初三,安然將家裡的田地宅子全都託付給舅舅,又去縣衙裡開了路引,便帶著娘親和嫂嫂玉蘭以及五六個家人啟程去京城長安。

    自從顧宛娘去顧家提了想要齊哥兒和芳姐兒和離的意思,雖然最後因為顧勝文和楊氏不答應沒有再提,安然還是明顯發現舅舅舅媽與自己家有了隔閡。好在誰都沒有跟嫂子提起,不然只怕嫂子還要傷心。如今安然只希望哥哥嫂子運氣好一些,生幾個健康的孩子。

    安然讓人買了三輛馬車,她和娘親、嫂嫂、玉蘭坐一輛,娘親身邊服侍的綠枝和嫂嫂的貼身丫頭秀菊及奶媽福嬸坐一輛,第三輛車上裝行禮。

    一路上,他們都走的官道,因為並不急著趕路,每天走得並不快,但還是讓幾個女人叫苦不迭。這馬車沒有減震裝置,儘管路面並沒有大的坑坑窪窪,還是感覺很顛簸,三天下來,好似骨頭都要散了。

    沒辦法,安然只能停下休息一天再啟程。

    如此走走停停,一直到十月初,才來到金州。顧宛娘早已經跟安然說好,一定要去當年她父親遇害的地方看看,祭拜一下。

    想起父親,安然心裡不禁又痛又澀,爹爹是最疼愛她的,要是知道他給她訂下的婚事最後卻是這樣的收場,不知道會不會難過。

    可惜她們都是第一次來,找不到爹爹當年遇害的地方,便買好了祭奠的物品,沿路看到有村子就進去問。

    有錢開道,自有人願意帶路。

    找著了地方,安然和娘親、嫂子、玉蘭一起去樹林裡祭拜,讓其他人守在馬車旁看行李。

    趙世華過世這麼多年,顧宛娘才到他出事的地方來祭拜,心情自然很是激動。想起那麼多年夫妻恩愛,如今天人永隔,顧宛娘差點沒哭暈過去,還是安然和顧庭芳在兩邊攙扶著,她才沒有軟到在地。

    不知為何,到了這裡,安然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總覺得,爹爹好像沒有死。說起來真奇怪,爹爹出事的時候,她明明做了那樣一個夢,在別人都還在猶豫的時候就確認爹爹已經不在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其他人都已經接受爹爹過世的事實,她卻又忽然覺得爹爹沒有死,你說奇怪不奇怪?

    讓安然產生出這種想法的是這裡的地形。

    這條路是開在山坳裡的,兩面都是山高林密,而山下就是大寧河,倒確實是個打劫越貨的好地方。也許是前世電視小說看多了,安然總覺得如果遇到打劫的,爹爹只要跳河,說不得就有一線生機。可是,她沒有任何證據,只不過全憑自己的一種感覺,自然不能告訴娘親。

    顧宛娘睜開淚眼迷蒙的雙眼,看著安然蹙眉沉思的樣子,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不由斥責道:「你爹爹當年最是疼你,這才幾年過去,你就不記得他了?」

    安然立即紅了眼睛,委屈道:「娘,女兒是在想別的事情……」

    安然話還沒說完,就聽樹林裡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即就看到從兩邊的樹林裡鑽出十幾個手提大刀木棍的強盜來。

    「哈哈,老子好運氣,竟然又來了一隻肥羊!」

    「大哥,這幾個女人都很漂亮!連那個老的也不錯。」

    「嗯,都搶回去當壓寨夫人!最漂亮的給大寨主,其他的我們分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強盜得意地笑著,可把四個女人嚇壞了。

    「然姐兒,這可怎麼辦?」顧庭芳緊緊抓住顧宛娘,然而心裡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安然。

    「後面有條河,等會兒實在不行,我們就跳河。」安然冷靜道,心裡卻不住地想著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這樣的天氣跳河,幾個女人又不會水,那也是九死一生。可她知道,對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名節比生命更重要。說不得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只能迂腐一回了。

    顧宛娘剛剛哭過,眼睛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多少強盜,但聽聲音,人數應該不少。她想著幾年前丈夫就死在這裡,如今她竟然也在這裡遇到強盜,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或許,老天爺就是想讓她也死在這裡好與丈夫團聚,於是緊緊抓住女兒和媳婦的手道:「等會兒我和玉蘭攔住他們,你們兩個快跑。不要跳河,不要管我們,找到我們的馬車,你們快快離開就是。等到了縣衙搬了救兵再回來救我們。」

    安然猜到娘親這是抱了以死保護她們的心思,卻如何能答應?

    被逼到了絕處,安然心裡反而升起無限的勇氣來。只見她忽然上前一步,大聲道:「喂,你們是這裡的強盜嗎?」

    顧宛娘見女兒這樣大膽,差點被她嚇得半死,顧庭芳也不禁瑟瑟發抖。倒是玉蘭跟著安然的時間長,膽子大些,她趕緊將兩人拉住,悄悄安慰她們道:「太太,少奶奶,你們不要怕,要相信姑娘。姑娘一定會有辦法的。」

    十幾個強盜見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居然有膽子站出來質問他們,不由得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那個首領模樣的男人便站出來拍著胸脯道:「不錯,我們正是這大巴山七十二路英雄中聚英寨的英雄。俗話說『英雄配美人』,我看你這丫頭膽子倒是大,不如跟我回去做我們聚英寨的壓寨夫人吧!」

    安然冷然一笑道:「就憑你們,也配稱英雄?」

    「小丫頭竟敢看不起我們?我們寨主可是道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誰見了不稱一聲英雄?」

    「我們寨主不配稱英雄,誰配稱英雄?」

    「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

    強盜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安然,只覺得這個小姑娘不但長得漂亮,還特別的與眾不同,與他們以前打劫時遇到的小姑娘全都不一樣。

    「我告訴你們什麼人才配稱英雄!」安然大聲道,那些強盜立即就靜聲了,全都等著她說。

    安然忽然手指北方,高聲道:「什麼是英雄?戍守邊疆抵禦外侮為國捐軀的將士們才是英雄!那些風餐露宿保家衛國的戰士們才是英雄!英雄永遠不會對自己的同胞下手!英雄的刀鋒永遠向著敵人!」安然輕蔑地看著他們道,「就你們,只知道對著一群婦孺逞兇鬥狠也算英雄?呸!你們別玷污了英雄這個詞!你們一個個大好男兒,居然好的不學,學人當強盜,你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對得起生養你們的父母嗎?對得起祖宗嗎?」

    一群強盜被安然罵得面面相覷,心裡不由得嘀咕,之前他們搶劫的大姑娘小媳婦誰不是哭哭啼啼的?怎麼這個小姑娘就這麼大膽子敢沖他們吼?

    那首領意識到自己被輕視了,不由惱怒道:「你個小丫頭懂什麼?我們落草為寇也是被逼的!成王敗寇你聽說過沒有?成了我們就當王了!」

    要不是時候不對,安然都想笑了!

    「現在天下安定,國富民安,你們有手有腳有力氣,是個男人就應該憑著自己的力氣堂堂正正地養家糊口!你們一個個拉出去都是響噹噹一條漢子,做什麼不行,非要當強盜?這不是自甘墮落是什麼?欺淩弱小讓你們很有成就感?你們不是爹娘生養的?你們就沒有兄弟姐妹?當邊關的將士們為了我們的國家和百姓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卻在他們用鮮血捍衛的安定家園裡劫掠他們的父母妻兒弟妹,你們還算是個人嗎?就這樣你們還妄想稱英雄,你們自己就不覺得臉紅?」

    一群強盜被罵得張口結舌,羞愧不已,一個個都望著他們的首領:怎麼辦?

    那首領的氣勢明顯也弱了,卻還是逞強道:「你個小丫頭牙尖嘴利,我們不聽你說這些大道理。我們就要搶了你們好讓家裡的人能吃飽穿暖,憑什麼你們有錢,我們就該受窮?」

    「呸!天下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你們自己好吃懶做受窮也活該!我們有錢那也是我們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你們劫財也就罷了,還想劫色?告訴你們,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也絕不會讓你們得逞!」安然猜測著這些強盜多半就是村裡的人,先前她們太大方了,反而引來他們的貪婪之心。但只要不是殺人越貨的慣犯,她就有信心帶著家人全身而退。

    那強盜一聽,略有些猶豫。若只是偶爾打劫,不犯大案子,朝廷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可如果死了太多人弄成了大案子,官府為了官聲,也肯定會找他們麻煩。

    安然見有門,便指著外面的小路道:「我們的行李都在外面,就當送你們了,你們取了財物速速離開,不得傷害我們的人!」

    安然這一副命令的語氣說得是那樣坦蕩自然,語氣裡的自信強勢好像她才是那個站得最高,發號施令的將軍,而那些強盜不過都是她帳下的小兵。

    強盜們遲疑猶豫著,顯然有些意動。

    那首領看著安然那自信傲然的樣子,只覺得好似神女臨世一般,不可褻瀆,便揮揮手,什麼也沒說,帶著那群手下直奔馬車。

    安然立即帶著娘親嫂子和玉蘭趕回去,及時安撫幾名守在馬車旁的下人。

    那強盜正要將三輛馬車全都拉走,安然忍不住出聲道:「慢著!」

    強盜們立即停下來,紛紛回頭看著她。

    顧宛娘差點沒被女兒嚇死,忙小聲道:「他們都要走了你還叫住他們做什麼?」

    安然沒理會娘親,只對著那強盜頭子道:「你們出身綠林,難就沒聽過盜亦有道?第一輛馬車給我們留下!行禮錢物都在第三輛馬車裡,夠你們吃三年了!還不滿足?要知道,懂得取捨才是長久之道!」

    強盜們猶豫著,看著首領,等他做決定。

    那首領去第三輛馬車看了看,點了點頭,乾脆連第二輛馬車也沒拉走,只帶著裝行禮的馬車走了。

    臨走前,那首領又回頭看了安然一眼,大聲道:「你這小姑娘年紀雖小,卻膽色不凡,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大爺我今天就賣你一個面子了!」

    安然拱拱手,傲然道:「好說好說,本姑娘記住了!」

    見那些強盜走了,安然趕緊扶著雙腿發軟的娘親上馬車,見大家還在發愣,不由大聲道:「都愣著做什麼,強盜雖然走了,此地卻不宜久留,大家快點上馬車,我們要儘快趕到縣城!」

    其他人這才醒悟過來,趕緊爬上馬車,往縣城而去。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路邊的樹林了忽然鑽出兩個人來。

    其中一人扛著把大刀道:「老大,那小姑娘可真有意思!那頭笨牛不是被人家給迷住了吧?居然幾句話就把人放走了。」

    另一人一臉的絡腮鬍子,眯著眼睛遙望著安然離去的方向,忽然摸摸下巴,心中暗想:這丫頭夠味兒!倒是合他胃口。嗯,他要追上去看看這丫頭要去哪兒,家在何處……

    •

    卻說安然一行進入縣城,找了家客棧住下,便將大家集合起來。

    「我們的行禮都被強盜搶走了,必須在城裡添置一些才成。大家都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算姑娘我借你們的,等到了京城再還你們!」

    經過這次的強盜打劫事件,所有下人都不禁被安然的膽色折服,別說還要還了,就算不還,他們也會心甘情願地將自己藏在身上的錢都掏出來的。要不是姑娘聰明有膽色說服了強盜,只怕他們連命都保不住。此刻,他們心裡也跟那強盜有一樣的想法——

    姑娘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色,再加上他們家少爺年紀輕輕就考中了舉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合江縣那些個亂傳謠言的小人知道什麼?總有一天,他們家姑娘會讓那些眼皮子淺的無知蠢人刮目相看!

    因為天氣越來越冷,安然一路上陸陸續續添置了不少東西,身上本來就沒剩下幾個錢了。本來想著很快就要到京城了,也用不了多少錢。可現在行禮沒有了,她們還得住店,還得買衣服穿啊!

    大家將身上有所的錢和值錢的東西集中起來,安然估算了一下,不過一百兩銀子左右,倒也夠他們去京城了。她先讓玉蘭和嫂子的奶娘福嬸帶著幾個男僕去買東西,其他人留在客棧裡梳洗休息。

    晚飯她們也是讓送到房間裡吃的,顧宛娘和顧庭芳都被嚇壞了,安然只求她們別生病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就帶著一家人啟程出發去長安。現在口袋裡沒有錢,安然也不敢耽擱行程,只能儘快趕去京城與哥哥團聚。

    碰巧剛剛出門的時候就聽人說縣城裡有家商隊要去長安,安然立即讓人與商隊的人商議,跟著人家一起走。

    那商隊首領聽說她們一行大都是女眷,又剛剛遭遇了強盜,便好心地將她們安排在商隊中間,那商隊的護衛首領還總上來搭訕,讓顧宛娘很是惱恨。要不是剛剛才經歷了被劫,她都想離開商隊自己走了。不過,她還是有辦法,她讓安然呆在馬車裡,不准她掀開車簾看外面。

    那年輕的崔隊長見安然不出來了,心裡著急,便忍不住騎著馬來到馬車邊上,小聲喊著:「趙姑娘?趙姑娘?」

    顧宛娘掀開車簾,冷著臉瞪著那姓崔的道:「不知崔公子找小女有何事?崔隊長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女兒尚待字閨中,實在不便與公子相見,還請公子見諒,以後不要再做這等有損她閨譽之事。」說完,她唰地一下放下了車上的窗簾。

    那姓崔飛公子被顧宛娘一頓訓斥,臉上暴戾之氣一閃而過,最後卻還是隱忍下來,惱恨地離開。哼,既然你們要去長安,總會有機會的。

    商隊因為帶著太多貨物,行走速度並不快,等到達京城的時候,已經進入十月下旬了。長安的冬天可比合江縣冷得多了,大家都有些不適應。每當被寒風凍得躲在馬車裡瑟瑟發抖的時候,安然就無比的懷念起前世的棉衣棉被羽絨服來。安然記不得棉花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了,但羽絨服應該可以做吧?她現在無比後悔在合江縣的時候居然沒有想到做羽絨服,真是失策啊失策!

    當他們進了長安城的城門,禁不住一個個都熱淚盈眶。終於到了!安然幾乎想要高叫一聲——京城,我來了!

    她讓人問了無數次,終於找到安齊暫住的宅子。咚咚咚敲開門,竟然是安齊親自來開的門。

    見到娘親妹妹媳婦兒都來了,可把安齊嚇了一跳。

    「娘?妹妹?你們怎麼來了?」安齊著急得很,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哎呀,你們要來怎麼也不先寫個信來?一路上也沒有人陪著,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是好?」

    這時,只聽從裡面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來道:「子賢,誰來了?」

    「哎呀,錦文兄,是我娘和妹妹來了!」安齊高叫一聲,忙將母親妹妹和妻子引進去,邊走邊道,「正巧我有位同窗在呢!太原王氏的公子,王秀王錦文。」正是因為今天有客人在,安齊讓小廝秦桑買下酒菜去了,聽到敲門聲便只好自己親自來開門。

    顧宛娘道:「那我們要不要回避?」名門公子啊,只怕看不上她們這樣寒門小戶的婦人。再說了,她們舟車勞頓風塵僕僕,就這樣見貴客實在有些失禮。

    安齊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不必見外。我與錦文兄志趣相投,情如兄弟。今天既然碰巧遇到了,大家不妨見一面認識一下,娘和妹妹你們再去梳洗休息好了。」

    顧庭芳聽安齊提起路上的擔憂,想著差點被強盜搶去當壓寨夫人,現在他卻只顧著娘親和妹妹,好似沒有看到自己一樣,心裡越發難過起來。她紅著眼睛看著安齊,靠過去挽著他一條胳膊,眼睛一眨,淚珠子就不斷往下掉。

    「怎麼了?這是?」安齊趕緊放開娘親,騰出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掏出手絹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而後才抬頭無奈地看著娘親和妹妹。

    「表哥,我們,我們在路上遇到強盜,行禮都被搶走了!嗚嗚嗚嗚,我好害怕……」顧庭芳忍了一路了,如今見到丈夫,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什麼?你們遇上了強盜?」安齊一聲驚呼,連忙推開妻子,跑去扶著娘親上上下下的看,「娘,您沒事吧?」

    這時,屋裡的人聽到聲音也出來了。只見一位身形如玉的翩翩公子從門口走出來,口中略帶震驚道:「伯母來了,你們遇到強盜了?沒受傷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15 AM


第七十六章 桃花初綻

    顧宛娘怕兒子擔心,忙道:「你別急,娘好好的。我們全都好好的,只是行李都被搶走了。」顧宛娘歎息道,而後才抬頭細細打量那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公子。

    「幸好然姐兒你膽子大,不然我們都只能跳河了……」顧庭芳捂著胸口小聲道。她到現在想起來都害怕,見表哥拋下自己去看婆婆,便拉住了身邊的安然。

    安然微笑著拍拍嫂子的手,安慰了她一下,便抬頭看著這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公子到底是何等的風範。

    只見這位王公子年紀在二十二三歲上下,他相貌極清俊儒雅,一襲青衫用銀色絲線繡著萬福團紋,是一種低調的奢華,宛如一塊上等墨玉。他有一雙極深邃的眼,讓人絲毫猜不透他的心思,行走間風度翩翩,長身玉立,神情略見嚴肅冷淡。

    顧宛娘想著王錦文的身份,不由微微有些緊張。

    「妾身趙顧氏見過王公子。謝王公子對我兒的照拂。」

    王錦文淡然地點點頭,唇角微微揚起一個淺笑道:「伯母客氣了。子賢人品才學俱出眾,國子監的同窗們都喜與他相交。」

    安齊趕緊對又王錦文介紹道:「這是拙荊顧氏。這是我妹妹然姐兒。」

    於是,王錦文又對著安然和顧庭芳淡淡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接著便對安齊道:「既然伯母和弟妹都來了,為兄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叨擾。」

    「好,我送錦文兄出去。」

    安齊要送,王錦文卻道:「子賢不必客氣,還是先安置伯母弟妹吧,為兄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人。若有什麼困難,記得來找我。」

    「那錦文兄慢走。」安齊見王錦文都這樣說了,也不堅持,趕緊回轉身安置母親和妹妹。

    安然聽了王錦文的話,倒是覺得這人是個面冷心善的。只是先前聽他在屋裡說話時貌似不是這樣冷淡的人啊!怎麼見了面卻是個面癱?

    安齊將母親扶到廳裡坐下喝茶,便召集地問顧庭芳:「到底怎麼回事,快說給我聽聽。」

    顧庭芳立即繪聲繪色地將他們去祭奠公公,卻遇到強盜的事情說了一遍,她著重說了自己有多麼害怕多麼無助,對安然的勇敢是多麼的崇拜。

    當聽到安然的大膽言論,安齊也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很是後怕了一陣。他不禁走到安然身邊蹲下來,握住了她兩隻青蔥般小手,望著她熟悉的含笑的小臉,眼睛裡滿是讚歎和喜愛,心中有太多感情無法宣洩。他的妹妹,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勇敢、最堅強的姑娘,她就是這樣與眾不同,每到絕處總有令人驚歎之舉。他為她而感到驕傲和自豪,但同時又後怕得很。

    「以後出門可一定要帶著人。你這次帶著娘親和你嫂子過來,實在是太冒險了,沒個男人護送怎麼行?」

    安然反握住哥哥的手,同樣以後怕的語氣道:「我也好害怕。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哪兒都不去才好。」

    安齊點點頭,應承道:「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而後,安齊才起身安排娘親妹妹的住處,至於表妹,他也有些為難是將她安排在娘親那裡還是安排在自己那邊。

    安排在娘親那裡吧,擔心她心裡有想法,直接安排在自己房裡吧,又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他只能含糊地讓下人去收拾行李。

    顧庭芳現在卻沒有想到跟誰一起住的問題,只是擔憂道:「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了,我們從家裡帶來的東西全都被強盜搶走了。」

    雖然不當家,但顧庭芳也知道家裡並不富裕,如今行禮被搶,丈夫又還在國子監讀書,這家計可怎麼辦?京城裡什麼東西都貴,讓她如何不著急?

    安齊忙過去安慰她道:「不要緊,只要人沒事就好。那些財物不過是身外之物,沒了咱們再買就是。京城的東西和比合江縣的好多了,保準兒你們會喜歡。」

    顧庭芳哭喪著臉道:「可是,我們的錢都在行李裡面一起被搶走了,哪裡還有錢買東西?」

    安齊這才明白顧庭芳在擔心什麼,不由輕笑道:「這有什麼?錢沒有了,再掙就是了。你看然姐兒一點都不慌,只要人沒事,要多少錢她都能幫你弄來。」

    「呃?然姐兒?」顧庭芳一直知道家裡是安然當家,也聽說過家裡一直靠安然和玉蘭刺繡維持生計的,可靠賣繡品的錢能買得起合江縣的宅子和下人嗎?然姐兒到底是怎麼賺錢的?

    顧宛娘也帶著幾分擔憂看著安然道:「然姐兒,你有把握嗎?現在秦夫子又不在……」

    安然不以為意地笑笑,說:「娘您就別擔心了,明天我出去轉轉,問問看就知道了。您現在就可以想想我們還需要買些什麼,免得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落下了。」

    顧宛娘和顧庭芳見安然如此自信的樣子,心裡才不覺得安定了些。倒是安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安然道:「還是哥哥沒用,都成家了還要靠妹妹掙家用。」

    安然白了他一眼道:「知道我是你妹妹還說這些做什麼?」現在到了京城,銀子對安然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只是得想個法子,還得保密才好。

    幸好從家裡帶了下人來,收拾屋子,燒水做飯什麼的自有人做,等安然她們洗了頭洗了澡換了衣服出來,晚飯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安然想不到自己給了哥哥那麼多銀子,他到了京城居然一個下人都沒買,還是只有秦桑一個小廝。不過看著這個小宅子,人多了還真的住不下。

    這個院子只有兩進,好在第二進的正房有兩明兩暗四間房,娘親帶著綠枝住兩間,留下一間住廳房,還有一間給安然做書房。東西廂房都是三明一暗一模一樣的格局,安然和哥哥帶著自己的人一個住西廂,一個住東廂正好。

    顧庭芳被顧宛娘理所當然地安排到了安齊房裡,倒是讓兩個尚未圓房的人紅了臉。

    安然悄悄跟娘親建議,要不要將哥哥房裡的帳子棉被都換過,全都換成大紅色的,再給他們點一對紅燭。

    顧宛娘卻搖頭,說:「不用了,你哥哥臉皮子薄,讓他們順其自然就好。洞房花燭只有一次,過第二次總是不吉利。」

    安然點點頭,便不再多言。明天要去長安的書畫齋裡打探行情,她得好好想想才行。

    ……

    九月的雁門關,已經是風雪交加。錢銳站在城門上,遙望著南方,想著剛剛收到的家信,一手輕輕捂在胸口,不覺雙眼已經發紅。

    眺望了一陣,他又從胸口摸出一個絲綢包裹起來的小包袱,小心地攤開來,裡面卻放著一張折疊起來的油紙,輕輕展開,上面赫然是一個小女孩兒的小像。油紙上,女孩兒有著一雙大大的靈動的眼睛,唇角輕揚,帶著幾分笑意,梳著個包包頭,怎麼看怎麼可愛。

    看著小像,想起多年前相處的一幕幕,一個七尺男兒,竟忍不住熱淚盈眶。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兒,卻被人那樣糟踐,拜堂當日被休……她該有多傷心多無助啊!

    收到信的那一刻,他真恨不得能背生雙翼,讓他能飛到她身邊,安慰她,保護她……

    可惜,他是邊關守將,無令不得離開。

    那姓賀的真該死!他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那賀明朗看著一身正氣,其實一肚子陰謀。當初他就不該去找那姓賀的,他應該直接找趙二叔的。趙二叔也肯定是被他騙了,不然怎麼會將女兒許給賀家那樣的人家?還跟賀明朗那個小人結拜?

    妹妹信上說,趙二叔尚在時,兩家往來倒是熱絡。趙二叔出事之後,賀家就銷聲匿跡了,幾年之後再現身,就是想退親。退親不成,就汙人命硬克夫,拜堂當日休棄出門,真真是好一個假仁假義的賀家!總有一天,他要將其打落塵埃,為然姐兒出氣!

    「將軍,您看什麼呢?」副將鄭鐵牛遠遠地見自家將軍神色不太對,便悄悄走了過來。他掃了錢銳手中小像一眼,見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又看將軍雙眼發紅,不由安慰道:「將軍是想孩子了吧?聽說令嬡今年五歲了?長得還真是可愛……」

    「這不是我女兒!」錢銳憤怒鬱悶得不行。為什麼他就不能喜歡一個五歲的孩子?為什麼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當她是女兒?他想等她長大,不行麼?她現在已經長大了……

    鄭鐵牛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錢銳再看了看手中的小像,緩緩折疊好,依舊用那塊絲綢包裹好,放在胸口。當年收到她這幅小像,他就先用油浸染了,防止折疊撫摸時弄花了圖,而後又刷了一層清漆防腐防蟲蛀,這才能保管到現在依舊如新。

    放好這心肝寶貝,錢銳側頭見鄭鐵牛低著頭,一副不知道錯在哪兒的樣子,不由長長地歎息一聲,拍著他的肩膀道:「那不是我女兒,是我最心愛的姑娘。」

    「是嗎?將軍您跟小的講講。那姑娘那樣小,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軍中寂寞,聽聽別人的故事也能打發時間。

    錢銳想了想,才輕輕歎道:「我們兩家原本相交莫逆,只可惜當年我爹去提親的時候晚了一步,她父親給她訂了自己的義兄之子。沒想到幾年後她父親去世,家道中落,她那未婚夫家就嫌棄她,退婚不成,居然汙她命硬克夫,拜堂當日將她休出門……」

    鄭鐵牛總算明白將軍剛才的失態了。他想了想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將軍原本與這姑娘無緣,可如今她被人休棄,只要您不嫌棄她,這不正是你們再續良緣的機會?」

    錢銳沉吟了一陣兒才搖頭歎息道:「我已經娶妻,如何還能與她再續良緣?」

    軍中大多知道錢將軍與夫人感情不好,因此多年來都不曾回家探親。鄭鐵牛撓撓頭道:「只要您對她好不就行了麼?不能娶為妻,還可以納為妾啊!您要是怕將軍夫人為難她,不如將她帶到邊關來好了。」

    錢銳黯然地搖搖頭道:「不行,她怎麼能做妾呢?她連自己父親都不讓有侍妾通房,又如何能容忍丈夫有別的女人?」

    就算是明媒正娶,他年長她那麼多,都唯恐委屈了她,更不要說讓她做妾了。就算她自己願意,他都不能這樣委屈她。當年明鏡大師說她在姻緣上坎坷,說的就是這個吧?又說他有封侯之相,以後就能庇佑她,是不是說明她遲早有一天會來到他身邊呢?

    鄭鐵牛愣了一下道:「這姑娘這麼善妒啊!」他還以為是個溫柔賢淑的呢!鄭鐵牛暗想:原來是個善妒的,難怪那夫家不要她呢!

    這時,只聽不遠處士兵行禮道:「參見王爺!」

    錢銳和鄭鐵牛轉身,就看到楊彥正朝著他們大步走來。

    「參見王爺!」

    錢銳和鄭鐵牛趕緊給楊彥請安。

    楊彥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溫和道:「起來吧,不必多禮。」見錢銳和鄭鐵牛起身站好,他才繼續往前走,示意錢銳跟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漫步在城牆上,遠遠望去,好似在視察城防。

    楊彥沒有回頭,開門見山地說:「明年我就要回京了,雁門的防務多半要交給你。你可願意繼續留守雁門?」

    錢銳一驚,想不到平王殿下竟然會有讓自己接替他的意思。要知道,他雖然心裡很是敬佩三皇子,對外可是李氏一系的人,而李氏是支持二皇子的。

    「殿下要推薦屬下接任雁門防務?」

    楊彥道:「不,我要是推薦你,你就當不成雁門總兵了。這事得李相出力才行。若真的接了雁門的防務,只怕你幾年都不能回京了。我的意思是,你趁著現在還有時間,不如回京一趟,一來看看家裡的父母妻兒,二來也去李相那裡走動一下。」

    「屬下不明白。」錢銳坦然道。他和三皇子平日裡私下並無接觸,三皇子這樣掏心掏肺地對他,到底是為什麼?

    楊彥遙望南邊天際,含笑坦言道:「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二哥,只是為了雁門,為了我們身後的大隋百姓能安居樂業。雁門諸將,只有你有勇有謀,目光長遠,能擔此重任。希望你不要讓本王失望,更不要讓關內的父老鄉親們失望。我們守的是雁門關,但又不僅僅是雁門關。我們守護的是我們的國門,是百姓的安定,是關內數百萬人的幸福。」

    錢銳只覺得心中巨震,三皇子這樣的心胸,將來若能繼位,必是一代明君,流芳千古。就在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要畢生追隨這樣的明主。

    「我大隋有平王殿下,是朝廷之福,更是百姓之福。請殿下放心,屬下必不讓殿下失望!懇請殿下恩准,屬下想儘快回京探親!」

    「本王相信你!准了!」

    ……

    近來京城裡又刮起一股美人風。

    什麼美人風?

    原來,一個名為顧家三少的公子畫了一套四幅美人圖,先在一次文會上展出,引起轟動,七日後再在一家書畫齋裡進行了拍賣,四幅畫居然賣出了一萬三千五百兩的天價。

    畫上四位美人無論容貌神態都各有不同。

    春天那個站在一株盛開的白玉蘭下,穿著綠色綢衫,淺笑盈盈地正在捕捉玉蘭樹下一隻白色的兔子,看起來極其天真單純,清新亮麗。

    夏天那個穿著冰藍色的輕紗,露出一隻香肩及大片雪白的胸脯,斜倚在荷花亭的扶欄上小憩,手執團扇,額上畫著三瓣火紅的石榴花,看起來慵懶而妖媚。

    秋天那個身穿秋香色繡菊花的半袖,手中握著一張信箋,正站在高樓上遙望遠方,背景是一片橘紅色系的楓樹林,天上一行大雁排成個人字,使得那女子看起來更加多愁善感,惹人心憐。

    冬天那個披著火紅的披風,正策馬揚鞭在雪地裡賓士,身下白色的駿馬極其神駿,身側是一片怒放的紅梅,更加襯得畫中女子英氣勃勃,豔麗無雙。

    這四位美人,不但人美,連那衣裳首飾也別具一格,作為背景的花鳥更是栩栩如生,令人恍若身臨其境。一經推出,就在京城的學士圈子裡引起轟動。不但愛畫懂畫的文人學士讚不絕口百看不厭,就是那些世家紈絝子弟也追捧不已,並不斷在各地青樓世家尋找美人的出處。

    當然,畫的作者顧家三少也是各家公子探尋的焦點。可惜的是,就像幾年前的雲夢真人一樣,以京城眾多學士公子的勢力,竟然查不到那位顧家三少的來歷,令人十分不解,使得這四幅畫更加神秘珍貴,從而也讓畫的價值不斷攀高。當然,也有人從顧家三少美人圖背景中的花草上判定,這四幅美人圖與雲夢真人的花鳥圖在技法上如出一轍,甚至很多人懷疑這位顧家三少就是那位雲夢真人。

    可是,之前不是說那雲夢真人是位隱居的道士嗎?道士能畫這樣的美人圖?從這美人圖上看,畫者一定是位流連風月場的名門公子才對。可顧這個姓氏,在京城並不算高門,公子們一家一家探查,卻什麼都查不出來。

    京城的公子們十分鬱悶。按照人們一慣的想法,這位顧家三少既然有這樣的本事,就是入皇家畫院也是沒有問題的啊,為什麼要如此神秘,不願與人結交呢?

    這四幅畫給安然帶來的就是一棟三進的宅院,十多個下人,以及未來十年的家用。

    既然哥哥跟嫂子都圓房了,安然就將剩下的銀子交給了嫂嫂,自己則安安心心的畫自己的畫,寫自己的字,諸事不管,日子過得不知道多逍遙。

    可是,她想輕鬆逍遙,顧宛娘卻不讓她輕鬆。

    當初顧宛娘之所以答應來京城,除了想抱孫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來給安然找人家的。眼看開了年安然就十六了,讓她如何不著急?

    顧宛娘經常找安齊談心,說來說去還是那個意思:你在國子監就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可以做你妹夫?

    安齊其實捨不得妹妹出嫁,但他同時又知道娘親的擔心不無道理。妹妹明年就十六了,要是不趕緊把婚事定下來,等過了十七就更不好找了。

    可是他在國子監的同窗,要麼家中已經有了妻室,就算沒有娶妻的,也有妾侍服侍,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他妹夫?而沒有妻也沒有妾的,大都出身寒微,他又看不上。

    本來出身差一點問題不大,他自己也是出身寒微,但一個人的相貌氣質跟出身還是有些關係的。安齊就覺得這些出身差一些的同學,在氣度上確實要比名門公子差一截,總能感到一種小家子氣。

    事實上,安齊在國子監如此受歡迎,除了他才學好,相貌佳,更與他的人品氣度有關。他雖然出身寒微,但骨子裡卻被妹妹培養出一種特有的自信和堅強來,使得那些寒門學子喜歡與他相交,而那些高門子弟也從不看輕他。

    說起找妹夫,其實安齊心裡還真有一個人選,就是安然也見過王錦文。

    他和王錦文這幾個月來相交莫逆,極談得來,相互之間也瞭解。王錦文雖然平日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卻是個真正的君子,對朋友那是好得沒話說。他雖然出身高門,卻潔身自好,這一點最讓安齊喜歡。而問題在於,王錦文雖然是庶出的,卻出自王氏嫡支,只怕也是要尋高門貴女相配的。妹妹雖然才華出眾,但到底出身差了一些。若等到他中進士,妹妹都十八了,只怕也難找。唉,他實在為難啊!

    不想就在他為難的時候,王錦文竟然趁著那天沐休主動上門,向他求一副雲夢真人的畫。

    安齊張口結舌。他不明白王錦文怎麼就知道雲夢真人跟他有關係。

    王錦文淡然一笑,帶著幾分讚歎道:「為兄也想不到令妹就是令得整個京城學士們差點瘋狂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

    「錦文兄,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還有多少人知道?」安齊著急了,妹妹說過,她的身份不能暴露的。

    王錦文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道:「別急,就我知道。說起來,還是你告訴我的。」

    安齊一聽,不禁連連搖頭道:「我?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別說錦文兄你了,就是拙荊和我母親也不清楚這事。」

    「你沒跟我說過令妹異常聰慧善書畫?」王錦文笑問。

    「這個倒是說過。」安齊點頭,但這樣就能將名動京城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與他足不出戶的妹妹聯繫起來嗎?

    王錦文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分析道:「在令妹來京城之前,你過的什麼日子為兄還不清楚?令妹來的時候,路上遇到強盜,把所有財物都搶走了,這是你跟我說的。然而沒兩個月,你就新買了大宅子,買了下人搬了新家。而這短短一個月內,京城就出了這麼一件大事,想不聯繫到一起都不行。」

    安齊歎息,他以為自己很低調了,沒想到破綻這麼多。

    「不知錦文兄想要什麼樣的畫,你大概說說吧!」

    「我祖母特別喜歡雲夢真人的花鳥圖,就煩勞令妹畫一幅喜氣一點的吧!下個月祖母七十大壽,我想送她當賀禮,不知是否來得及?」

    安齊點頭道:「行,她畫這些快得很,說不定書房裡還有些畫好的呢!她其實很喜歡畫,平日裡沒事畫了很多,只是沒拿出去買,說物以稀為貴。」

    王錦文想起那個看起來恬淡溫柔的少女,不由心中也有幾分好奇。那些如此逼真的畫真的是她畫的?

    「能不能讓為兄參觀一下令妹的畫室?」

    安齊想了想,點了點頭。或許以妹妹的才氣,也能入得了王氏這樣清貴世家的眼。如果妹妹真嫁到了王家,也等於打了賀家一個大耳光。

    安齊提前讓人去通知了妹妹,說要帶個朋友過來看她的畫,讓她回避一下。

    安然猜到哥哥的心思,心裡又開始糾結了。難道娘和哥哥不將她嫁出去就不甘心麼?她才十五歲呀!她就不信朝廷的遣嫁令會逼著一個舉人說不定到時候已經是進士的妹妹嫁人!

    卻說安齊引著王錦文來到內院書房,王錦文剛剛進門就被牆上的一幅字吸引住了。那字體圓潤端麗從未見過不說,那兩句話卻狂妄自信得令人驚歎。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這要怎樣的氣魄才能寫出如此狂妄傲然的話來?

    「子賢,這字,不是你寫的吧?」安齊的字王錦文見過,與這字體不同。

    安齊得意地笑道:「這是我妹妹寫的。之前不是被強盜打劫了嘛,她就說了這麼一句話。我覺得好,就讓她寫了掛起來。」說到這裡,安齊又想起交代道:「對了,這書房平日裡就是我娘都不來的,除了我妹妹的貼身丫頭,也不讓其他人進來。裡面的字詞文章錦文兄你自己看過就好,可千萬不要傳出去,不然我妹妹得跟我急。」

    王錦文再詫異了一下,別的女子生怕自己聲名不顯找不到好人家,怎麼這趙家的姑娘卻好像生怕出名似的。

    「令妹大才!」王錦文贊道,又問,「以令妹這一筆字畫,就是堪稱我大隋第一才女也不為過,為何令妹不讓外傳呢?」

    安齊苦笑道:「她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我們小門小戶的,還是低調些好。」

    「令妹就不想嫁入高門?」王錦文訝然,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女子,竟然能將世事看得如此通透?

    「別提了,她那性子與眾不同,說是別的都能讓,但丈夫堅決不與人分享。如此善妒,那高門大戶的,哪裡適合她?」說著,安齊已經將妹妹平日裡畫的畫從花瓶裡抱出來,一張一張展開給王錦文看。

    王錦文一看,果然有很多花鳥圖和人物圖,每一張都跟自己見過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的風格一樣,栩栩如生。

    忽然,他看到一幅黑白的山水畫,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安齊偷看他的神情,暗自得意。妹妹這幅畫是唯一一幅配了詩的,她一直放得很好,平日裡並不給人看,連他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剛剛他還是趁著王錦文看那副字的時候,悄悄從妹妹書案下的抽屜裡翻出來的。這不,錦文一看就被怔住了吧?

    只見畫面上遠山淡淡,重重疊疊,一條冰河直通天際。近處,有一道斷崖,斷崖下生長著一叢翠竹。此刻,風雪交加,在翠竹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一艘漁船停在河中,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正在釣魚。

    這畫也還罷了,雖然也好,但也不至於讓王錦文震驚到這個地步。他震驚的是畫面空白處那首詩——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子賢,這,這真是令妹所作?」王錦文心中的震撼難以盡述,此生除了三皇子,他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的文才生出敬佩之心來。而這個人,居然還是一位妙齡少女!就是幾個月前到京城來的瀘州才子賀之硯,被很多人譽為當朝第一才子,他心中也是頗為不屑的。

    安齊笑道:「錦文兄看這是我能畫得出來的嗎?」

    王錦文看著那首詩怔忪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王錦文也不是傻子,安齊說這些應該也不是無的放矢,一般人怎麼可能將自己妹妹的情況說給外男聽?再說了,以前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安齊就從來沒有提過他這個妹妹。

    王錦文之前假裝不明白,但猜到趙家姑娘就是那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時,他也意動了一下,如今見了這姑娘的字畫,卻真的讓他震撼了。他遲疑了一下,本想問問清楚,但又覺得唐突,到底沒問出口。他想著自己家裡關係也複雜,在沒有得到長輩允諾之前,這話還是不要隨便問的好,免得誤了人家姑娘。

    「子賢,我就要這幅畫。哦,對了,這幅牡丹孔雀圖也要了。」說著,他就親自動手將兩副畫卷了,自己找了個放畫的木匣子裝起來,抱起來就走,好像慢了一步這畫就要被人搶走似的。

    「哎,這幅有詩的不行!」安齊急了。那幅畫妹妹連他都防著,怎麼能隨便送人?

    「子賢放心,為兄會按市價付錢的。兩幅畫,一萬兩!」王錦文抱著木匣子不放道。

    「不是錢的問題……那幅字畫妹妹說了不輕易給人看的!」安齊急了,妹妹要是知道了……安齊不敢想像。

    王錦文連連點頭道:「明白,明白,我只給我祖父看,絕不告訴別人是你妹妹畫的。為兄的人品,你還信不過?」

    「可是,可是……要不等我先問問妹妹再說?」安齊攔著不讓王錦文出門。

    王錦文笑道:「子賢啊,你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安齊無奈,只能放他離開,但一路上一直在念叨著:「錦文兄,這幅畫真的很重要,你可千萬別給人看,別說是我妹妹寫的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子賢你放心,為兄記住了。」

    王錦文高興地離開趙家,也沒回王府,而是打發了一個親隨回去報信,而他則直接帶著另一個親隨回太原給祖母祝壽去了。

    安齊不敢跟安然說王錦文拿走了那副山水圖,只說他取走了一張牡丹孔雀花鳥圖。安然點點頭,不以為意。她畫的圖很多,其實要是哥哥不說,她自己心裡未必全都記得。

    第二天,果然有王錦文的親隨送了一萬兩銀票來。安齊自己收著,哪裡敢告訴妹妹。

    一連幾天安安靜靜地過去了。

    這天,安齊在國子監讀書,安然在書房裡畫畫,忽然有小丫頭來報玉蘭,說有人向姑娘提親,太太讓姑娘悄悄過去拿個主意。玉蘭趕緊進來告訴安然。

    安然不禁滿頭黑線,怎麼這麼快?哥哥到底給她找了個什麼人家啊?怎麼也不跟她說一聲這媒婆就上門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19 AM


第七十七章 安然鬥「才女」,來人是誰?

    安然迅速趕到母親那邊,對方的人卻已經走了。安然問過母親才知道,來提親的居然是清河崔家派來的媒婆。

    清河崔家,那是大隋的八大世家之一。安然前世就聽過大唐有七宗五姓之說,那是北方士族之首,而現在的大隋因為沒有二世而亡,後族獨孤氏也發展起來,成為第八大世家。而這八大世家,每一家都是讓庶族百姓頂禮膜拜的對象,底蘊深厚,而崔家,還是八大世家之首。

    據聞,八大世家是極少與六姓之外聯姻的,特別是嫡支子弟。而這次前來提親的就是崔氏嫡支的一位公子,名崔義,字守信,今年二十七歲,髮妻五年前難產而亡,家中有二子三女,卻是續弦。

    顧宛娘很猶豫。

    畢竟崔氏是他們這樣的小門小戶需要仰望的存在,要是女兒嫁入崔氏這樣的高門望族,不說合江縣的那些小人只怕都要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就是在京城長安,也會讓無數官家千金嫉妒不已。

    可是,那崔義是續弦啊!

    其實,認真說起來,以崔義的出身,他就是續弦,也可以在六姓世家裡找一個嫡女。安然要是嫁過去,仍舊是高攀了。可顧宛娘畢竟是個疼女兒的,經過賀子硯的事情,如今在她看來,那些虛名什麼的都是虛的,只有過日子才是實實在在的。

    崔家乃當世最頂級的名門世家,女兒出身寒微,嫁過去豈能不被人輕視?而最最重要的是,那崔義已經有了兩個嫡子了,女兒要是嫁過去,即便生下兒子,將來也不能繼承家業,更何況崔義髮妻那邊是否允許續弦生孩子都還說不準。

    因此,顧宛娘雖然沒有直接拒絕,說要考慮半個月,但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不答應這樁婚事了。她現在為難的是,他們要是拒絕了,會有什麼後果?崔家會不會惱羞成怒迫害齊哥兒以及然姐兒將來的婚事?

    「然姐兒,你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自然是拒絕了。那樣的高門大戶我才不去!」安然對拒婚的後果倒是不怎麼擔心。哥哥在京城結交了不少朋友,上次那個王家的公子不就是?這樣的小事,應該不會引發大矛盾才是。她好奇的是,那個叫崔義的怎麼會看上她?他到底是怎麼知道她的?

    晚上問安齊,安齊也疑惑,說:「國子監倒是也有崔家的公子,可我跟他們不算很熟悉,也沒提過妹妹的事情。」

    安然想了想,忽然道:「哥哥都跟誰提過我?」會不會此人看出哥哥的意思,心裡卻不願意,於是乾脆將她推出去,介紹給了崔家。反正在外人看來,她要是嫁到崔家,也是高攀了那個鰥夫。

    顧宛娘也緊張地看著他,不知道兒子沒有幫女兒張羅此事。

    「就錦文兄一個。」安齊趕緊道,「錦文兄潔身自好,面冷心熱,在我看來,無論人品才華都是極好的。他雖是庶出,但因為幼年喪父,是跟在祖父身邊長大的,在家族中的地位也跟嫡子差不多。」

    安然不禁扶額歎道:「哥哥,我知道這位王公子好,可是,你妹妹只是個寒門小戶的姑娘,像王家那樣的高門大閥,我們怎麼高攀得起?」

    安齊正色道:「妹妹才華橫溢,如何就配不上名門公子了?在我看來,也只有王錦文那樣人品才華相貌出身樣樣都好的才配得上我的妹妹!」

    安然無語。以前聽說在父母眼裡,自己的兒女都是最好的,難道在哥哥眼裡,自己的妹妹也是最好的嗎?

    安然想著,算了,反正她和那些名門公子不會有什麼交集的,在她的生命中,像王錦文崔義那樣的,也就是個打醬油的罷了。

    安然並沒有將崔義求娶的事放在心上,她想著,等半個月到了,娘親直接拒絕就是了。

    眼看還有幾天就是除夕了,安然想著自己自從來了長安,還沒怎麼出去過呢,也不知道要過年了,街上熱鬧不熱鬧。

    稟過娘親,安然就帶著玉蘭坐著馬車出去了。

    要過年了,街上人很多,因為離西市更近些,安然便直接去了西市的金銀玉器行。她對設計首飾其實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儘管自己其實不怎麼喜歡戴那些沉甸甸的東西,可看著卻讓人賞心悅目。為此,她在自己的美人圖裡也過了一把設計的癮。

    不想今天來到金銀玉器行,居然就看到了自己美人圖上設計的首飾。安然很高興,想著要不要找一家店鋪合作,便一家一家挨著看過去,倒也見識了不少精巧的設計,對她也很有啟發。可是,她看了很多,卻一樣都沒有買。

    安然自己沒注意,玉蘭卻偷偷拉拉她的衣袖道:「姑娘,你只看不買,還總挑人家毛病,我看人家好像都不高興了。」

    安然不以為意道:「他們開門做生意,自然就是要給客人看的。至於我只看不買,那只能說他們設計的首飾還不夠好,不能讓我動心。生意要是做不成,也只能在自己身上找不足,怎麼能在客人身上找毛病呢?」

    「恐怕不是吧?有些女人就是這樣,自己沒有銀子,根本就買不起貴重的首飾,卻偏偏一家一家的看過去,還專挑人家最貴的看,勞煩人家掌櫃夥計跑腿解說了半天,最後卻給了一個不夠好的評價。要我說啊,這樣的人掌櫃的就不該放進來!」

    一個聲音忽然從安然身後響起,紅果果的指責啊!

    安然回頭一看,卻是位年輕少婦,容貌清麗,帶著幾分清高孤傲,頭上簪著一朵碗口大的金絲芍藥,對稱地插著四支如意金簪,披著一件暗紅色軟毛織錦披風。從這打扮看來,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夫人。安然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不過她身邊那丫頭倒是有幾分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安然反觀自己,打扮得的確有些樸素了。頭上只有一隻白玉簪,耳朵上戴了一對粉色的小珍珠墜子,連鐲子都沒戴,難怪人家認為自己買不起。可是,這女人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一點?難道這店是她家的?

    安然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懶得理她。這條街上全是金銀鋪子,離了這家,還有那麼多家呢!

    安然帶著玉蘭就要走,那少婦卻叫住她們道:「怎麼?被人拆穿了,這就要走了?」

    這不依不饒的,讓安然也忍不住生出幾分脾氣來。她回頭道:「這位元太太,我好像不認識你吧?不知為何如此咄咄逼人?這家店鋪可是你家的?如果是你家的,我只能說有你這樣的老闆,這店的生意就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不是你家的,太太就好像有點多管閒事了吧?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與這位太太何干?」

    那少婦冷笑道:「果然是伶牙俐齒!這家店的確不是我的,可我就是見不得有些人自以為是招搖撞騙!買不起就別到這兒來丟人現眼啊,就你這樣光看不買還理直氣壯批評人家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安然不由笑了笑道:「一聽太太這話就知道不是個會做生意的。這開門做生意的,若都像太太你這樣以貌取人,只怕生意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錯,我今天是什麼都沒有買,可能是我不喜歡,也可能我現在身上沒帶這麼多錢,但你怎麼就知道我明天、後天不會來買?或許我只是在貨比三家呢?」

    「就你?哼!」那少婦冷哼一聲,嘲諷道,「別人不知道你,我卻是知道的。你不就是那個在拜堂當日被夫家休棄命中克夫的趙家棄婦嗎?怎麼,在瀘州嫁不出去,到了京城就假裝姑娘招搖撞騙來了?」

    這時,店裡的人聽到稀罕都圍過來看熱鬧來了。居然還有人嫁了人假裝姑娘的?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呢!

    安然眯著眼睛看了看她身邊的丫頭,總算想起來了。那丫頭是賀家的人!

    安然忽然笑了。

    「我道是誰?原來是那背信棄義的賀家出來的人啊!怎麼?就是你撿了本姑娘不要的臭男人?你是賀家的二少奶奶?聽說當初賀家二公子為了個青樓名妓要跟我退婚,原來就是你?怎麼,我拜堂當天寫了退婚書休了他,倒是成全你了?可是二少奶奶你怎麼不感激我,反而惡語相向?啊,我想起來了,賀家到底還是江陽望族,二公子的父親官居四品,你這出身青樓的如何能給二公子做妻呢?莫不是個妾室吧?這就難怪了,青樓出身的嘛,又是個賤妾,哪裡懂得什麼叫感恩……」

    周圍眾人原本聽到安然是棄婦假裝姑娘,便覺得有趣,如今又聽說那少婦居然出身青樓,不由更是驚奇,一個個看著那少婦的目光就有些不大好了。男人自然帶著猥瑣的目光,女人的則是輕視鄙夷。

    「你,你說誰是青樓名妓?」那少婦見安然幾句話就扭轉乾坤,反而潑了自己一身髒水,不由面色猙獰地瞪著安然,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

    安然滿臉震驚道:「難道你不是二公子的賤妾?」

    那女子憤恨地瞪著安然,胸口劇烈起伏著,卻沒有底氣說她是妻而不是妾。因為,她的的確確就是賀子硯新納的妾室。

    原來,安然和賀子硯退婚以後,賀子硯後悔不迭,情緒一直很低落。吳氏為了讓兒子開心,就找了人去姜家提親,只不過不是娶妻,而是納妾。

    那姜姑娘早說了自己不做妾的,可看著賀家的富貴權勢賀子硯的才貌以及對自己的情義,便答應下來。誰知道進門後才知道賀子硯居然後悔休了那個村姑,整日裡惦念著,對她也不冷不熱的。

    她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將賀子硯的心攏了一點回來,而後賀子硯就提出要到京城來讀書,家裡夫人老夫人太老夫人都覺得相公懂事了,便讓她跟著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如今國子監放假,她好不容易求了賀子硯陪她一起來,誰知道他一會兒就不耐煩了。姜姨娘心裡正一肚子氣呢,聽到身邊的侍女說那邊那個只看不買的丫頭就是她們家公子以前的未婚妻,讓公子一直惦念的人,她就忍不住出口了。

    如今,安然幾句話就將她踩到泥裡,更是將姜姨娘刺激得不行,張口就叫道:「我,我是江陽第一才女姜紅纓!我與二公子情投意合……」

    「撲哧!」安然突然笑出聲來,又趕緊捂住嘴道,「不好意思,你繼續,繼續說。我只是一時忍不住,呵呵,原來第一才女的名頭是自己封的呀!你出身青樓,與誰都能情投意合的,我們理解的。你繼續說,說吧,我們都等著聽呢!」

    說?她還能說什麼?姜紅纓怒視著安然,無論如何想不到那趙家丫頭嘴皮子如此厲害,自己居然幾句話就敗下陣來。

    「你少血口噴人!我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我爹爹有秀才的功名……」

    「真的呀?」安然滿臉驚訝的樣子,瞪大一雙清純無比的眼睛道,「原來書香門第出身的姑娘也會與男子私會,還情投意合,嘖嘖……」

    安然搖著頭,但未盡之意誰都能聽得出來。

    姜紅纓都要哭出來了,為什麼不管她說什麼,這個女人都能敗壞她的名譽?不能再說了,多說多錯!姜紅纓立即轉移方針道:「掌櫃的,麻煩你取文房四寶來,我寫一副字給大家看看!我江陽第一才女的名頭是江陽的才子們給的,可不是我自封的。」

    安然不禁也來了興趣,居然帶頭拍手道:「好啊,讓我們見識一下江陽第一才女的風采吧!」

    掌櫃的看著兩個女子相爭,倒是引來不少人,給他增添了不少人氣,倒也歡喜,趕緊讓小二準備了文房四寶送上來。

    姜紅纓走到案桌前跪坐下來,提筆就寫了一首詩。當然,不是她自己作的,她也作不出來。她寫的是漢代李延年的佳人歌。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寫完以後,姜紅纓自信地起身退開,讓人觀看。

    安然也好奇地走過去掃了一眼,不由點點頭道:「還行。只是姜姨娘這樣自詡絕世佳人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呢!原來所謂的傾國佳人就是姜姨娘這樣的?唉,還真是讓人有些失望呢!」

    圍觀眾人見了姜紅纓的字,也不禁點頭贊許。看來,人家這第一才女還真不是浪得虛名的。但隨後聽了安然的話,想著這首詩的含義,大家又不覺將姜紅纓看輕了幾分。

    姜紅纓見大家都露出贊許的神情,暗自鬆了口氣,正想著如何扳回一局,最好讓這個死丫頭出個醜,就聽到安然這氣死人不償命的話,讓她又惱又怒,當即挑釁道:「聽聞趙姑娘父兄都是舉人,想來也是讀書識字的了?不如也寫幾個字給大家瞧瞧?」

    安然又笑了,跟她比寫字?難道賀子硯沒告訴這女人,她的字寫得還不差嗎?

    「諸位想看嗎?」安然抬頭問道。

    圍觀眾人紛紛點頭。

    「姑娘也寫幾個字瞧瞧。」

    「我看姑娘你目光靈動,口齒伶俐,定然也是讀書識字的。不如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安然點點頭,勉為其難道:「既然大家都想看,我就寫幾個字給大家看看吧!」

    說著,安然就著磨好的墨和姜紅纓用過的毛筆,只換了一張紙,提筆寫了兩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安然這次用的是行楷,依然用的從右到左豎向書寫,兩句詩一氣呵成,使得字與字之間異常的流暢自然,真真如行雲流水般瀟灑。而這詩句卻又是大家從未見過的,細細念來,不覺深具佛理,一時間都安靜下來,竟是越回味,越覺出這兩句詩的妙處來。

    姜紅纓擠過去一看,立即變得面色蒼白,頭冒冷汗。雖然她向來自傲,卻也不得不承認,不說這兩句詩的意境比她的好上千萬倍,單單就那筆字她就望塵莫及。

    直到這時,眾人才醒悟過來,紛紛贊道:

    「好!好詩!好字!」

    「看不出來這位姑娘年紀輕輕,居然能寫出這樣的好字來!」

    「我看姑娘這字似乎從未見過,不知學的哪位大家?」

    「這兩句詩真好,真是越品越覺得妙!」

    「是啊,是啊,詩好,字也好!這位姑娘大才,卻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我看姑娘就憑著這詩書兩樣,就當得長安第一才女的名頭了。」

    「嗯,不錯,不錯,我看就是那八大世家的姑娘,也未必能有姑娘這份大才。」

    安然謙虛地笑道:「諸位過譽了。小女子主要還是學的王右軍的蘭亭序,後來又參照了魏碑的結構筆劃,只是學得多,反倒有些四不像。那什麼才女的名頭,請大家千萬別再提起,小女子也不過是會寫幾個字而已,可當不得這長安第一才女。要知道長安名門貴胄極多,不知道多少閨閣千金才華橫溢,只不過她們都不喜名利拋頭露面,從而不為人知。」

    眾人聽了安然的話,不禁暗贊她為人謙遜,淡泊名利。與那自稱江陽第一才女的姜姨娘相比,自然高下立判。

    這時,外面路過的人見這家店裡這麼多人圍觀,自然也好奇。一時間又擠進來好多人,還相互打探到底有什麼事。

    「趙家妹妹!」

    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卻讓安然皺起了眉頭。也是,既然姜紅纓在這兒,他應該離得不遠。

    看到賀子硯,安然就像看到蒼蠅一樣,只讓她感到噁心。

    賀子硯是陪著姜紅纓出來買首飾的,可姜紅纓看了一家又一家,他就不耐煩了,說好了在後麵茶市等。可他等了姜紅纓好一陣都不見人來,便過來尋人了,沒想到看到這家店裡人多,擠進來一看,竟然看到了安然。

    「趙家妹妹,你什麼時候也來了長安?」賀子硯滿臉驚喜地看著安然,一點沒注意道站在一邊的小妾和丫頭。但很快,他就看到了安然的字,不由撲了過去,兩眼放光道:「我終於又看到妹妹的字了!原來妹妹的行楷也寫得這樣好!啊,這首詩是妹妹作的?果然是詩才出眾,爹爹說我聰慧不及妹妹五分,果然沒有說錯。只可惜我當時心高氣傲,不信爹爹的話,現在悔之莫及……」

    安然取回自己的字,指了指姜紅纓道:「二公子,你的女人在那兒呢!」

    眾人一聽,不由得睜大眼睛看著賀子硯。原來,這位就是故事裡的男主角?

    可是,他怎麼對自己休棄的趙姑娘如此熱情,反而對與他「情投意合」的江陽第一才女視而不見呢?難道趙姑娘說的都是真的?是她休了這位二公子?

    賀子硯順著安然的手指看到了姜紅纓和她的丫頭,愣了一下,問道:「你也在這裡?」但隨後他就意識到不對,怎麼那桌案上還有一副字?好像就是姜紅纓的?

    這時,旁邊的人有那喜歡看熱鬧的便將剛才的事情說給賀子硯聽。

    賀子硯聽說姜紅纓辱駡為難安然,立即罵道:「誰跟你說趙家妹妹拜堂當她被休的?我們根本就沒有拜堂,是趙家妹妹寫的退婚書要與我退婚的!你居然還跟趙家妹妹比才學?你以為別人吹捧你幾句自己就真的是江陽第一才女了?不說趙家妹妹的詩才,單說趙家妹妹這手字自成一體,將來說不準就是一派宗師,你比得了麼?」

    安然倒是想不到賀子硯會幫自己說話,當即笑道:「想不到二公子竟然也是位君子。今日倒是要多謝二公子直言,不過那什麼一派宗師的話,還請二公子以後不要再提,小女子擔當不起。」

    說著,安然就要收拾起自己的字走人。

    姜紅纓見丈夫這樣貶低自己抬高那趙家丫頭,害得自己一敗塗地,惱恨得幾乎想殺人。

    姜紅纓原本就不是什麼書香門第的姑娘。她不過是出身青樓的清倌人,自小被老鴇培養習學書畫,後來與樓中一位想要從良的小姐商議,雙雙裝病讓人買下離開青樓,後輾轉來到江陽找了那姜秀才托身。那位姐姐嫁了姜秀才為妻,她則以姜秀才女兒的名義拋頭露面展露才學,就是想攀個高枝兒提攜姜秀才一家,如此大家都能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

    誰能想到她最後還是給人做了妾,但好歹是個良妾,她也就認了。可是抓不住丈夫的心,卻讓她極不甘心。

    姜紅纓暗自想著一定要想個法子汙了那臭丫頭的名聲,讓她在長安也呆不下去才好,就聽到一個丫頭傲慢的聲音道:「慢著!這幅字我們家姑娘看上了,願以十兩銀子買下。這位姑娘,把那字給我吧!」

    安然看著那個眼高於頂的丫頭,不由暗自感歎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怎麼就遇上這麼多極品呢?

    她手下不停,很快將自己的字疊好放進隨身的荷包裡,這才抬頭看著那個眼高於頂的丫頭,淺淺含笑道:「對不住,我的字不賣。」

    那丫頭一聽,當即惱怒道:「什麼?不賣?你嫌錢少是不是?你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家女,十個字給你十兩銀子已經是看得起你了。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安然無奈地輕歎道:「這世上怎麼總有那麼多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人呢?難道我說的話這位姑娘聽不懂?我說的是我的字不賣。本姑娘不缺錢,所以不賣字。別說十兩銀子,就是千金一字,我也不賣。」

    說完,安然對著她點點頭,這就要走。

    「慢著!」那丫頭再次叫住安然,傲然道,「你知道我家我姑娘是誰嗎?我家姑娘看上你的字,那是你的造化!滿京城裡你去打聽打聽,不知道多少官宦千金求著要將自己的字畫給我們姑娘品評。你居然不識好歹!」

    安然苦笑著搖頭道:「姑娘你一來就氣勢逼人,請恕小女子孤陋寡聞,確實不知道你家姑娘是誰。可是,不管你家姑娘是誰,我都沒有興趣把字給她品評。」安然依然含笑對著她點點頭,仍然要走。

    估計那小丫頭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不起過,不由氣呼呼地挺起胸膛,大聲道:「你聽好了,我家姑娘就是當今三皇子平王殿下的義妹!」

    安然一聽到三皇子兩個字就皺眉,恨不得立即腳底抹油迅速消失才好。她才不想跟三皇子扯上什麼關係。

    安然不想跟三皇子扯上關係,其他人卻不禁發出陣陣抽氣聲,一個個都興奮起來,不住地說著自己知道的三皇子的事情。安然暗忖,八卦的魅力果然無處不在。

    「三皇子的文才驚才絕豔,又戍守邊關,是我大隋第一英雄,小女子心中仰慕,卻有自知之明,不敢心存妄想。所以,你家姑娘我高攀不起,我躲還不行麼?我可以走了麼?」

    安然依然是一副淡然含笑的樣子,卻不知道在其他人眼裡,她這份穩重是多麼難得。要知道,京城的姑娘對平王殿下的仰慕之情有多麼駭人。只要有一點機會,都不會放過。因此,自從年初平王殿下將這位一直陪著他住在邊關的義妹送回平王府,就有很多人猜測著平王是不是想要納這位義妹為妃。據說,平王不近女色,卻獨獨對這位義妹極好,那是用情至深才如此的。

    「你,你真是不識抬舉!」那丫頭估計還沒這樣被人打過臉,一時間竟然有些口不擇言道,「有膽子你就留下名姓住址來!」

    聽到這裡,安然也不禁冷下臉來,回身道:「平王府有你這樣的丫頭還真是不幸。平王殿下為國為民,不辭辛勞不畏犧牲戍守邊關,你卻在京城裡這樣敗壞平王殿下的名譽,我看你家姑娘也配不上平王殿下!」

    這時,只聽一個男子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說得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0 AM


第七十八章 怒打賀子硯,去王家索畫

    安然聽那聲音很是熟悉,不由心中一動,轉身一看,就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安然只覺得雙眼一亮,接著便忍不住發酸,眼淚瞬間便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大哥哥,真的是大哥哥!分別了整整十年,他變得成熟穩重了,身材也比從前魁梧強健,身上還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卻並不讓她感到害怕,只讓她覺得安心。大哥哥現在是將軍了呢!

    錢銳也是難以抑制心中激動。昨日回到家,聽說齊哥兒現在國子監,然姐兒也來了,便想著買點禮物上門探望,卻不料在這金銀玉器行就碰上了。

    他的然姐兒,他放在心頭的小囡囡,眉眼已經長開了,只能依稀找到一點點小時候的影子,完全蛻變成一個鮮嫩芬芳的清麗少女,好似清晨帶著露珠的花骨朵。可是那雙會說話的明亮的眼睛還跟從前一樣,讓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就是他放在心裡整整惦念了十年的小丫頭啊!

    錢銳大步走過來,想要將她抱在懷裡,但到底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他紅著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接著便冷著臉對那丫頭道:「不過一個卑賤的奴婢而已,竟敢對舉人家的姑娘威脅恐嚇,你借的是誰的勢?是景姑娘?還是平王殿下?」

    那小丫頭雖然不知道錢銳的身份,但她跟著自家姑娘也在邊關住了好幾年,錢銳身上那股子軍人的殺氣她還是能感覺出來。現在,她開始後悔了。她剛才不應該那樣強勢的,如果她好好的說,說不定已經完成姑娘交代的任務了。可是,她怎麼知道在京城還有女子不想巴結她們家姑娘的?

    「我,我,奴婢只是想跟這位姑娘買一副字而已,或許說話有不當的地方,但並沒有威脅這位姑娘什麼……」

    錢銳冷笑道:「沒有最好!我不怕告訴你,本將軍正是鎮守雁門關的靖遠將軍錢敏之,趙姑娘是我們錢家的姻親。若平王府有人到趙家鬧事,可別怪本將軍不給平王殿下面子!像你這樣卑賤的奴婢,本將軍就是打斷你的腿,拔了你的舌頭,想來平王殿下也不會說什麼。」

    安然聽說錢銳不到三十已經是正四品靖遠將軍,不由心中很是欣慰與敬佩。要知道,武將不像文官可以熬資歷,將軍都是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在戰場上拼出來的。想到這裡,安然不禁有些心疼,有些愧疚。當初大哥哥逃婚去邊關,都是因為她啊!

    安然怎麼能讓大哥哥直接對上平王殿下呢?根據穿越定律,平王殿下奪取天下的可能性極大。因此,安然側身一步從錢銳身後探出頭來,含笑道:「大哥哥放心,以平王殿下的心胸氣度,怎麼會有這樣狐假虎威對百姓威脅恐嚇的奴僕?莫不是招搖撞騙的吧?我想,大哥哥要是肯出手幫平王殿下教訓一下這些冒名敗壞他聲譽的人,平王殿下知道了也會感激大哥哥的。」

    錢銳一聽,回頭寵溺地看了安然一眼,點點頭道:「妹妹說得極是!」

    那丫頭聽到安然這樣說,不禁臉色發白,頭冒冷汗。她,真的給殿下的名譽抹黑了?怎麼辦?怎麼辦?自家姑娘會不會怪她?

    「你這丫頭,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去?姑娘都等急了。」又一個丫頭鑽進來催促道。

    先前那丫頭醒過神來,立即就要走。

    錢銳冷哼一聲道:「這樣就想走?」

    那丫頭不得不停下腳步來,緩緩轉身,低著頭道:「不知錢將軍還有何吩咐?」

    錢銳冷聲道:「給趙姑娘道歉!」說著,往旁邊讓了一步,露出安然來。

    那丫頭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先前眼睛長在頭頂上,將誰都不放在眼裡,如今被錢銳冷眼一瞪,便乖乖地走到安然身前,蹲身襝衽一禮道:「先前奴婢言語衝撞了姑娘,還請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與奴婢計較。」

    安然俏臉含笑,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姑娘知道錯了就好,既然當了人家的奴婢,務必記得時時處處想著主人的利益。主子得勢,不是給奴婢用來仗勢欺人的。」

    「奴婢記住了,謝姑娘教導。」

    「還有,平王殿下是位大英雄,但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想著要嫁給英雄的。所以,你要耍威風在王府裡耍耍就好,京城貴人多,還是要小心些才好。」

    「是,奴婢謝姑娘教導。」

    安然不讓起,那丫頭就一直蹲著沒敢起來,不大一會兒,身形就有些晃動起來。

    安然這才道:「姑娘請起吧!」

    那丫頭這才起身,與先前那丫頭一起,低著頭鑽出人群很快消失不見。

    錢銳正要拉著安然的手離開,卻不想賀子硯忽然從一邊鑽出來道:「趙家妹妹,你們家住哪兒呢?不如我與妹妹一起回去,也向嬸嬸請個安。」

    錢銳滿臉不悅地看著賀子硯,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見賀子硯相貌異常俊美,人又年輕,且對著安然一臉熱切,心裡頗不是滋味兒,側頭問安然道:「然姐兒,這是誰啊?你認識?」

    安然這才想起還有個賀子硯來。她淡淡地掃了賀子硯一眼道:「大哥哥,他就是賀子硯……」

    「賀子硯?就是二叔給你訂的未婚夫?裝病想要退親那個?」聽說對面那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是賀子硯,錢銳心裡的酸味沒有了,憤怒卻直線上升。

    賀子硯也敏感意識到這位將軍對自己的敵意以及對然姐兒的維護。他記得錢家與趙家是姻親,錢家的姑娘嫁給了然姐兒的堂兄。然姐兒的父親以前是錢大人的師爺。可是,錢將軍怎麼會和安然這樣熟悉?

    錢銳忽然走過去,對著賀子硯的臉就是一拳。要不是他刻意手下留情,這一拳就能要了賀子硯的命。

    「啊!」

    人群中發出幾聲驚呼,趕緊散開來。

    賀子硯被錢銳一拳打得退開好幾步,臉上立即現出一大塊淤青來。姜紅纓和她的丫頭趕緊過去扶著他,紅著眼睛心疼地問道:「相公,你怎麼樣了?」

    說著,姜紅纓便轉身怒視著錢銳和安然道:「趙姑娘,縱然你被我相公休棄心有不甘,也不能讓外人打他啊!這位將軍,我家公公也是朝廷四品命官,我相公也有秀才的功名,你憑什麼打他?」

    錢銳冷笑一聲道:「到了現在,你還敢污蔑然姐兒的名譽,真是找死!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指責本將軍?就是賀明朗那個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來了,本將軍也一起打!」

    說著,他一腳踢過去,姜紅纓就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張口就吐出一口血來。錢銳冷冷地瞥了姜紅纓一眼,他可沒有不打女人的習慣,惹怒了他,他才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在戰場上,突厥的女人孩子都上戰場,他還不是照殺不誤?

    姜紅纓努力抬起頭來怒瞪著錢銳,但隨即又轉成驚恐。難道他真的敢當街殺人?

    錢銳冷哼一聲,轉而對賀子硯道:「看好你的女人,下次再讓我知道她找然姐兒麻煩,本將軍定讓她生不如死!我錢敏之說話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賀子硯原本聰明,之前涉世不深,被人幾句慫恿,就誤信人言,退了與安然的婚約,他已經是追悔莫及。剛才看到安然,他心裡太過激動沒有細想,如今卻是明白了幾分。不但他一直想退婚,其實然姐兒也一直想退婚吧?還有這位錢將軍對然姐兒如此維護,應該也不僅僅是因為姻親的關係。

    安然不想跟賀家的人有任何糾葛,便拉住錢銳的衣袖晃了晃道:「大哥哥,我們走吧!我娘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錢銳回頭,臉上的冷厲早已經變作了溫柔。他對著安然輕輕點點頭道:「我原本就是出來給二嬸和你買禮物的,走吧!」

    直到錢銳帶著安然玉蘭一起離開,那些看熱鬧的才慢慢散去。但剛剛從雁門關回京的靖遠將軍教訓了平王殿下的侍女一事,還是很快傳了出去。

    ……

    上了馬車,安然急忙問道:「大哥哥,你在邊關那麼多年,受過多少傷?重不重?」

    「沒受多少傷,你別擔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錢銳只覺得心中一暖,然而想要像小時候那樣將她抱在懷裡卻是不行了。他在袖中握緊了雙拳,悔恨不已。想起當初的約定,現在然姐兒的婚約也沒了,要是他沒有娶妻,要是沒有李氏,那該多好……

    可惜他不但有了妻子,還有了一個女兒,如之奈何?

    「大哥哥?」安然見他神情忽然間變得這樣奇怪,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

    錢銳轉頭看著她,眼睛發紅,面上神情卻是那樣的痛苦。安然見了,恍然明白過來。分隔十年,她從小丫頭長成了少女,他對她的感情卻一直沒有變,儘管他已經娶妻……

    「大哥哥,我見過你夫人……」安然低著頭道,「她看起來,好可憐……」

    來到京城以後,安齊就帶著她和娘親去拜訪了錢大人。錢大人現在戶部任左侍郎一職,正三品,是戶部尚書的左右手,也是朝中極有實權的高官之一。錢大人看到他們很是感歎,又對安齊頗為贊許,這麼多年來,對他們一家的態度倒是沒有變。

    那天,文夫人和少夫人李氏一起接待了她們。文夫人看著安然,心中也是感歎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她想,無論換了誰都會那樣做的。那個時候然姐兒已經訂親了,她怎麼能讓自己已經十九歲的兒子等她?

    李氏是個看起來很是溫柔賢淑的女人,只是眉目間總帶著淡淡的憂愁。據安齊聽到的消息,說錢銳當年逃婚,強尼代替兄長將李氏娶進門,錢銳直到三年後才被文氏裝病騙回來,強逼著與李氏圓房。後來李氏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個女兒,錢銳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聽說大公子已經封了正四品的靖遠將軍,與大少夫人感情卻不好,膝下只有一女,顧宛娘當時就忍不住在心中感歎。要是當初沒有與賀家訂親,而是訂下錢家大少爺,現在女兒也是將軍夫人了……

    安然對李氏有同情,但更多的卻是愧疚,只是她什麼都不能說。而李氏想著安然拜堂當日退婚,覺得她跟自己一樣命運多桀,倒是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反而勸了她好一陣。李氏從自身的婚姻說起,說男人要是對你無意,強扭在一起也不會有幸福,還不如退了的好,以後另外找一個對自己好的,那才叫過好日子。

    後來強尼回來,知道安然在,強闖了進來,又鬧著文氏要退婚,說要娶趙家妹妹,讓顧宛娘和安然都很不自在,便只能匆匆告辭,以後再也沒去過。

    錢銳聽安然提起李氏,只覺得心中發堵。要不是李氏,他和安然現在就可以在一起了。

    「然姐兒,我跟李氏……當初……」錢銳看著坐在馬車另一面頭都要垂到膝蓋上去的玉蘭,忽然道,「玉蘭,你去前面坐一會兒。」

    玉蘭早就想出去了,聽到吩咐立即就到前面與趕車的懷安坐在一起。

    錢銳這才低著頭,小聲對安然解釋道:「七年前,我娘騙我回家,逼著我和李氏圓房,說我要是不答應,她就要上吊。我沒有辦法,只好……」

    安然聽了,心裡卻不知道是何滋味。她感動於他對她的感情的忠貞,卻又很是同情李氏,那是個多麼無辜的女人啊!

    「大哥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如果可以,請你對少夫人好一些吧,她也實在太可憐了。」

    「我……」錢銳忽然抓住安然的手,抓得緊緊的,一雙眼睛也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道,「如果……然姐兒,我想娶你做平妻,你願意嗎?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

    平妻,是錢銳最後的希望。李氏,他不能休,也不忍休棄。昨日他回到家中,李氏是那樣的歡喜,可是晚上他還是住在書房裡,今早起來,就看到她眼睛都哭紅了,卻還是努力地對著他微笑。而他的女兒他還是第一次見,長得有些像他,卻又很怕他,根本就不肯開口叫他一聲父親。

    錢銳心中覺得好生愧疚,彷彿自己是天底下最惡毒、最沒有擔當的男人。其實他知道自己這樣很對不起李氏,她是那樣的無辜,可是她無辜,他就要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嗎?他也想對她和孩子好一些,可孩子根本不要他親近,而李氏想要的,他又給不起。

    安然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就搖了搖頭,含淚道:「大哥哥,少夫人是個好女人,你虧欠她太多了,我也虧欠她。所以,我不能搶了她的幸福和最後的希望。」如果嫁給大哥哥當平妻,必然無法接受他再有別的女人,李氏不就得守一輩子活寡?這樣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太殘忍了。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安然做不到。

    錢銳其實已經猜到安然是這個答案,可是不說出來,不試一試,他總是不甘心。如今得到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就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顧宛娘見錢銳來探望她,心裡很高興。錢銳現在已經是正四品的靖遠將軍了,卻一點架子都沒有,反而對她比從前更加恭敬。然而見他看安然的目光依然充滿愛戀,又讓顧宛娘更是覺得心裡發酸,還很有些不安。

    多好的孩子啊,當初她怎麼就嫌棄人家年齡大呢?可是現在,他都有妻有女了,難道他還想著然姐兒?這怎麼行?

    錢銳離去之後,顧宛娘問安然:「你們怎麼遇到的?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安然輕描淡寫地說:「我在金銀玉器行裡遇到了賀子硯和他的小妾。那女人找我麻煩,還污蔑我是棄婦,說我做少女打扮是坑蒙拐騙,不想大哥哥路過那裡聽到了。他把賀子硯和那個女人都打了,然後送我回來。」

    「姓賀的怎麼也到長安來了?他還是將那女人娶回去了?」顧宛娘聽到賀子硯的名字,忍不住又是一陣怒氣上湧。

    安然笑道:「娘,長安又不是我們的,管他來不來呢?反正他已經跟我們沒關係了。」

    顧宛娘點點頭,又解氣地說:「錢將軍打得好!」

    「呵呵……」

    ……

    這天晚上,二皇子安王殿下在安王府接到了白天錢銳與平王義妹發生衝突的消息。

    看完以後,他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對李相道:「我們在軍中也沒有別的人,也只有他了。錢鵬陽是你的門生,誰不知道他是李黨的人?至於錢銳,雖然有時候有些特立獨行,但我看他應該可靠!難道他還想投靠老三與自己的父親家族做對不成?」

    李相長長地歎息道:「雖然說雁門關的探子沒有見過他和平王殿下單獨相處,可是這麼多年在一起,難免有些接觸,錢敏之又那樣年輕,我實在擔心他已經被平王收買了。」

    安王笑道:「三弟知道他是錢鵬陽的兒子,知道錢鵬陽是我們的人,我就不信三弟肯信任他。」

    李相如此一想,似乎也對。

    「那好吧,等平王殿下的摺子一到,我們就推薦錢敏之接任雁門關統領。」

    ……

    過年了,趙家在京城舉目無親,除了錢家,也沒有別的親戚需要走動,安然想著要不自己也整理幾幅畫出來,在哥哥和娘親房裡也掛上幾幅,便去書房裡收拾整理自己的畫稿,分門別類的放好。

    將打算掛出來的畫稿挑出了,安然忽然想起自己偷偷放在書案抽屜裡那幅山水圖,想著不如掛到自己臥房裡去,應該不拍被人看見。

    可是,當她拉開抽屜卻愣了,那幅畫怎麼不見了?

    安然急了,不住地回想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可是想來想去,記憶都非常清晰地告訴她,她就是放在這裡的啊!安然不放心,又將整個書房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玉蘭見了,疑惑地問道:「姑娘,你在找什麼?奴婢幫你一起找吧!」

    安然蹙眉道:「就是那幅山水畫,上面我寫了詩的。」

    玉蘭想了想道:「姑娘不是說那幅畫要保密,不讓人看的嗎?除了大少爺,這書房裡也沒人進來……」

    「哥哥!」安然忽然想起來,哥哥曾帶人來過自己的書房,還送了人家一幅畫!他真的是給的一幅花鳥圖嗎?還是將那山水圖送給人家了?

    安然急了,立即跑去找安齊。

    安齊平日裡都在國子監讀書,陪伴母親的時候很少,如今放年假,他幾乎每天都陪在母親身邊。見安然風風火火地跑來,面色也不好看,他還奇怪地問道:「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跑這麼快做什麼?」

    「哥哥,我那幅山水圖是不是你拿了?」安然跑進門來,連母親都顧不上,直接沖到安齊面前抓著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安齊面色一變,訕訕地笑道:「那個,妹妹,不就是一幅畫嘛。你也不要太著急了,就算你的才名傳出去了,也沒什麼壞處……」

    聽哥哥這麼說,安然就知道糟糕了。她忽然捂著耳朵憤怒地高聲叫起來,可把安齊、顧宛娘和顧庭芳連同房裡伺候的丫頭以及剛剛趕到的玉蘭全都嚇壞了。

    「妹妹,妹妹你別著急,哥哥幫你找回來就是!」安齊趕緊抱住她,不住安撫解釋道,「那天錦文兄看到那幅畫,非要不可,哥哥一時遲疑就給他搶了去……我,我這就去幫你要回來!」

    安然憤怒地推開他道:「我跟你說過那幅畫很要緊,不能給別人看的,你為什麼不聽?你以為這只是一幅畫嗎?你這樣,你這樣……你這樣可能會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說完,安然就放聲大哭起來。

    居然性命攸關?安然這話可把大家嚇壞了。安齊更是恨不得去撞牆。

    顧庭芳不解地問:「到底是一幅什麼樣的畫?怎麼會這樣要緊?」對於安然這樣指責自己的丈夫,顧庭芳心裡是不太舒服的。

    顧宛娘也道:「真的有這樣要緊嗎?既然這樣要緊,你放在書房裡做什麼?現在可怎麼辦才好?」

    誰都沒有回答顧庭芳和顧宛娘她的問題,安齊只抱著安然不住地道歉:「都是哥哥不好,你別怕,有什麼事哥哥都給你頂著。你別哭了,王錦文答應了這畫只給他祖父祖母看,不會給別人看的,哥哥這就去太原幫你把畫追回來。」

    安然哭了一陣,心情慢慢平復,又聽到他這句話,不覺也有了期待。她胡亂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我跟你一起去!」

    顧宛娘忙道:「你一個女兒家怎麼好出門?讓你哥哥去就行了吧?」

    「不,我非去不可!不看著把畫收回來,我不能安心。」安然堅定地說。

    顧宛娘無奈,也只能答應下來。

    ……

    四日後,太原王家。

    安齊安然兄妹兩個帶著一個小廝一個丫頭就來了,也來不及準備其他禮物,安然只好自己寫了一幅百壽圖充當賀禮。

    「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就想來我們王家給老夫人祝壽?你當我們太原王氏是什麼人家?走走走,不要擋著我們王家的大門。」像趙家這樣出身的人家,哪有資格給王家老夫人祝壽?門房一看他們的打扮,再聽了他們的來意,立即就要打發他們離開,連通報一聲都不肯。

    安齊忍著氣遞上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道:「請幫我們向王錦文王公子通報一聲可以嗎?在下和他很熟的。」

    「找我們七少爺的?」那門房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又看了看安然,最後卻將銀子扔回給安齊,譏諷道,「想見我們家七少爺的人多了去了,就你們這出身,給我們家七少爺提鞋都不配,我勸你們還是別妄想了。快走,快走,不然我們可要趕人了。」

    安然又怒又急,想罵這些門房狗眼看人低吧,他們現在跟王家比起來,確實是低得很。「唉!」安然歎道,「不知道能不能碰到熟悉的人,哪怕給我們帶個信也好啊!」到現在,安然也算是見識了世家大族的氣派。不過是個側門,就有十二個門房,八名護衛守著。

    看安然他們還不離開,幾名護衛就過來打算趕人了。

    兄妹兩個無奈地對視一眼,轉身往馬車走去。就在這時,又一隊馬車到了。看這一行七八輛馬車,還有二十多名要掛寶劍的護衛騎馬跟隨,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兄妹兩個讓平安將馬車趕到一邊讓出地方來,遲疑地看著這一行人。

    雖然安然他們已經及時讓開了路,但難以避免的還是阻攔了人家一小會兒。見對方馬車停了下來,安然立即給哥哥使了個眼色,安齊便上前鞠躬一禮道:「車上的貴人有禮了。在下國子監學生趙子賢,有急事求見七少爺王錦文,還望貴人能幫在下傳個信,在下兄妹萬分感激。」

    安齊也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權且試一試。不想第二輛馬車的車簾居然被人挑開來,一個二十來歲的美貌少婦露出頭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安齊一番,詢問道:「不知趙公子找我家七弟有何急事?」

    原來竟然是王錦文的姐姐?這運氣倒是不錯。安齊略微遲疑了一下,回道:「年前七少爺從在下這裡取了一件東西說要送給老夫人當賀禮,當時在下不小心拿錯了一樣東西,還請七少爺賜還。」

    那少婦聽完,不禁微微蹙眉。她知道自家弟弟的品性,而且送祖母的東西,應該是很謹慎才對,怎麼會拿錯呢?

    「不知趙公子能否直言,我家七弟到底拿錯了什麼東西?」

    安齊回頭看了看妹妹,輕聲道:「是一幅畫。夫人只要稍微提一提,七少爺自然知道拿錯的是哪一幅。」

    那少婦想起之前七弟曾經說起過有把握拿到雲夢真人的花鳥圖給祖母祝壽,如今聽安齊說是一幅畫,便信了大半。於是點點頭道:「你們跟我一起進去吧!等會我讓人引你們去見他。」

    安齊大喜,躬身一拜道:「多謝夫人!」

    於是,有這位姑奶奶帶著,安然他們的馬車也跟著進了側門,一直到二門外才停下來。

    進了王家安然才知道所謂的士族門閥的底蘊有多麼深厚。他們足足走了半個小時才到王錦文的院子。一路上但見雕樑畫棟、小橋流水、回廊曲折、假山石屏無數,將這大院分隔成無數的小院子,一個個都顯得幽深精美。來來往往的僕人穿著統一的服裝,一隊隊急匆匆地在走廊花園裡穿梭著。

    王錦文由祖父祖母親自撫養長大,成年後就住在與老太爺和老夫人相鄰的一個院子裡。那位姑奶奶讓人將他們送去王錦文的院子,交代了一聲便離開了。

    安齊報了王錦文身邊一個長隨長海的名字,很快就得到通報。長海出來,見到安齊也很驚訝,但他跟著自家公子去過趙家幾次,知道這位趙公子雖然出身寒微,卻很得自家公子看重,便很熱情地安排他們暫時在客廳等著,他立即趕去通報自家公子。

    卻說老夫人這邊,王錦文聽正好在給老夫人送賀禮,老爺子也在一邊坐著。他讓房中伺候的丫頭出去,這才將那裝畫的木匣子打開,取出裡面的畫對祖母道:「奶奶,看看孫兒給您準備的賀禮!」

    老夫人見他神神叨叨的樣子,不由笑道:「是畫?上次我說喜歡那雲夢真人的花鳥圖,難道你去高價買了一幅?」

    王錦文但笑不語,取出匣子裡那一幅裝裱好的卷軸緩緩在炕桌上展開來。

    兩位老人家眯著眼睛細細地看了半晌才抬起頭來。

    老夫人贊道:「果然是好!看看這孔雀的翎毛,居然如此逼真,還有這牡丹,看著就像真的一樣,這顏色從淡漸濃,過渡自然,花型獨特,看著又喜氣……唉喲,也不知道那道士是怎麼畫出來的。」

    聽到這裡,王錦文臉上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滯。是啊,畫得這樣逼真,如果說作畫的人沒有見過孔雀和牡丹,可能嗎?可是,瀘州應該是沒有孔雀的吧?趙家家境也不太好,這畫技她到底是跟誰學的?

    「奶奶,您要是喜歡,以後讓她畫給您看都行!」王錦文回過神來,慢慢地開始試探老人家的態度。

    這時,暖閣外有丫頭通報道:「啟稟老太爺、老夫人,五姑奶奶回來了。」

    老夫人一聽,忙道:「快請進來!」

    不大一會兒,五姑奶奶王靜媛便在丫頭的攙扶下走了進來,正是先前帶著安然兄妹進府的那位夫人。

    只見她滿面喜色地跪在地上的蒲團上拜道:「靜媛給祖父祖母請安!願祖父祖母福壽安康。」

    老夫人忙道:「起來,快起來。」

    王靜媛這才在丫頭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坐到了老夫人身邊,問道:「祖父祖母最近身體可好?胃口可好?」

    老夫人連連點頭道:「好,好著呢!昨晚你七弟回來,祖母還多吃了半碗飯呢!」

    王靜媛含笑點點頭道:「七弟有空也該經常回來看望祖父祖母才是。」話說到這裡,王靜媛目光一掃,就看到炕桌上尚未收起來的畫。她細細一看,不由雙眼一亮道:「咦,果然是雲夢真人的花鳥圖?七弟你果真好本身,什麼時候也給姐姐弄一幅來。」

    老夫人頗有些得意道:「小七就是孝順。我不過前次就那麼提了一句想看看雲夢真人的真跡,他就真的給我找來了。五丫頭你別說,這雲夢真人的畫果然是不凡。你看看這孔雀,多逼真!」

    王靜媛細細地看了一陣,忽然道:「咦,這畫上並沒有雲夢真人的印章,難道是仿的?」但隨即她又搖搖頭道,「我見過雲夢真人的真跡兩次,看起來不像是假的啊!再說了,如果是仿的,能仿到這個程度,也不必再借雲夢真人的名號了。」

    聞言,老太爺也歪過來細細地看了一陣,摸著鬍子點點頭道:「這雲夢真人也算開創了一代新畫風,必定流放千古,這畫要好好留著。」接著,老太爺又直接問王錦文道:「你找到了那位雲夢真人了?他並不是什麼隱世道士,對吧?」

    王錦文點點頭道:「爺爺猜得不錯。他現在就在京城,我與她兄長關係莫逆,也是無意中猜到她的身份。後來一問,果然就是她。她家裡畫了很多畫,卻說『物以稀為貴』,所以只送了幾幅出去售賣。爺爺,孫兒想……」

    說到這裡,王錦文忽然撩起袍子跪在了祖父面前,誠摯道:「爺爺,奶奶,那雲夢真人其實是個女子……」

    「你說什麼?這畫,是一個女子所作?」老夫人驚奇地問道。

    聽到這裡,連老爺子都不淡定了。看著孫兒這個樣子,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問道:「那女子多大年紀?」

    王錦文回道:「開了年就十六了。」

    老夫人驚呼:「這麼小?怎麼可能?她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的?」

    王錦文低著頭回道:「聽她哥哥說,她三歲的時候就喜歡用炭條或樹枝在地上畫畫。她父親見她在繪畫上極有天分,在她五歲的時候讓她女扮男裝拜了一位縣學的夫子學畫。」

    老爺子沉吟了一下,認真地評價道:「如果這位姑娘真是雲夢真人,以她在繪畫上的天分,配你倒也不算太差。對了,她在詩文上如何?」

    一邊的王靜媛想了想,也輕輕點了點頭。

    王錦文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今年十月,她帶著母親、嫂嫂和五六個下人從瀘州去京城,在金州的時候遇到了強盜,將她們的行禮全都搶走了。到了京城以後,她寫了一幅字掛在書房裡,當孫兒踏進書房的們見到那幅字的時候,心中極為震撼。」

    「那字寫得極好?」老夫人問。

    老爺子也不禁來了興趣:「到底寫的什麼?是一首詩?」

    王錦文抬起頭來,滿臉熱切激動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什麼?」

    兩位老人一時間還沒醒悟過來,等他們醒悟這就是那幅字的內容時,兩位元老人也震驚了。這女子好狂傲的口氣,可為什麼卻又一點不讓人反感?

    聽到這裡,王靜媛也不由發出一聲驚呼,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能寫出這樣的詩句來?倒是讓她好生欽佩。她忙問道:「七弟,那姑娘是不是姓趙?」

    王錦文驚奇地抬起頭來,看著王靜媛道:「五姐如何得知的?」

    王靜媛不答反問:「你當初拿這幅畫有沒有經過人家的同意?還是你另外拿了人家什麼東西?」

    王錦文面色一變,遲疑了一陣道:「這幅花鳥圖是子賢送我的,趙姑娘畫了很多花鳥圖,這一幅是我自己選的。當時,我看到還有一副山水畫也極好,子賢倒是說過那是他妹妹的寶貝,不肯給,是我強要來的……」

    聽到這裡,老爺子以為自己的孫兒看上了人家姑娘,所以才強要了人家一幅畫,不由問道:「那趙姑娘家境是不是不好?到底有多差?」

    「她父親是祁豐十二年的舉人,當年鄉試上的策論皇上也是讚賞的,還讓人發在邸抄上給全國各地的官員傳看。可惜他拒絕盧氏的招攬,得罪了盧氏,後來在去京城趕考的途中被盧氏的殺手暗害了。」王錦文對安齊的出身一直是非常清楚的,當年三皇子曾特別關注過趙世華這個人,讓他印象很深刻。

    王錦文這麼一說,老爺子也想起來了。九年前盧氏一族被打壓,好像就是因為瀘州一個舉子被冤枉作弊一案鬧到了京城引起的。

    「她兄長現在如何?」老爺子繼續問道。

    「她兄長是去年瀘州鄉試的解元,現在國子監讀書,今年十八歲。」

    王靜媛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位少年,的確是人品相貌都不錯,看起來倒是不像寒門小戶出來的。倒是他身後那名少女她沒有仔細看,現在想來,那位應該就是他妹妹,那位雲夢真人了吧?想到這裡,王靜媛不由很是興奮。看樣子,她以後想要雲夢真人的畫應該不難了。

    這時,只聽老爺子沉吟了一下歎道:「十七歲的解元,居然沒有參加今年的會試,反而到國子監讀書,看來這孩子目光長遠,是個真正聰明通透的。既然你之前就與她兄長交好,那性格才學都應該也不錯。只是現在,她的身份也確實差了一點……」

    老夫人也明白過來,不由看著孫兒輕輕歎息了一聲。

    王錦文人品才學都不差,若不是有特殊原因,早就中了進士入朝為官了,又怎麼會一直混跡國子監。而他的婚事這些年來兩位老人家也沒少操心過,可是議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總是不能成。其中的原因兩位老人家心裡也清楚,王錦文的嫡母是不願意這個庶子有一個強大的妻族超過自己的兒子,可如果對方家世差了,兩位老人家也看不上,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孫兒,如此就拖到了現在。

    老爺子沉吟道:「如今皇子爭儲已經越來越激烈,八大世家也難免涉入其中,你既然認定了平王殿下,娶個寒門小戶的姑娘也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2 AM


第七十九章 一家有女幾家求(一)

    王錦文正要告退回去,老夫人卻道:「請趙公子和趙姑娘過來,我們也見見吧!」

    於是,王錦文沒有回去,安然兄妹反倒被帶來了老太爺和老夫人的院子。老太爺和老夫人很多年不見外人了,就是親戚們上門,他們也極少見,因此,看到一對陌生的男女被引進老太爺和老夫人的院子,王家的下人親戚們都感到很意外,很好奇。

    安然和哥哥跟著兩個引路的婆子過來,一路上倒也從容自然,讓兩個引路的婆子暗自欽佩,聽說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不過這氣度卻是像見過世面的。

    一開始聽說王家的老太爺老夫人要見他們,兄妹兩個也很意外,好在他們雖然來得匆忙,好歹也算準備了禮物的,便將那幅百壽圖隨身帶著。

    安然前世皇宮都去過,比這更精緻的蘇州園林也去過,王家的院子也不過是大氣二字,真要比優雅精美,倒是比不上蘇州園林的。

    安齊在國子監呆了半年,那也不是白混的,對人對事,都能冷靜從容的對待。

    進了院子,只見暖閣外面有四個婆子四個丫頭站在外面等候傳喚,有人打起簾子,兄妹兩個先後進去,就見王錦文已經候著他們了。

    「子賢,趙姑娘。」王錦文忙過來打了招呼,只是看著安然的目光帶著幾分打量,卻又一閃而過,似乎有意躲閃。

    安齊抱拳道:「錦文兄,我們兄妹不請自來,還請見諒。」

    王錦文笑道:「子賢不必客氣,到了這裡,就跟自己家一樣。我祖父祖母和五姐都在裡面等著見你們呢!」說著,王錦文又看了安然一眼,低頭道,「我祖母和五姐都很喜歡趙姑娘的畫。」

    安齊一聽,不禁心中一動,回頭看了安然一眼。當初王錦文可是答應了他不會將安然就是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的事情外傳的。王錦文竟然告訴了老太爺和老夫人,想來該是對妹妹有意的了。

    安齊心中高興,他一直覺得,只有像王錦文這樣人品貴重才貌雙全的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妹妹。但隨後他又心中一慌,糟了,他好像忘了提前告訴妹妹了。妹妹的婚事,連娘親都不敢做主,他這樣子牽線搭橋的,只怕妹妹又要惱他了。

    已經到了地方,王錦文該交代的也交代了,便引著他們進內間去。

    「祖父,祖母,五姐,趙公子和趙姑娘來了。」

    安齊和安然落落大方地走進去,唇角含著淡淡的笑容,目光一掃,已經將裡面三位主人看清楚了。

    兩人在擺放好的蒲團上跪下來,給兩位老人家磕頭請安道:「晚輩趙安齊(安然)見過老太爺,老夫人,祝願兩位老人家仙福永壽,萬事如意!」

    在這個時代,晚輩拜見長輩就得磕頭。他們是王錦文的朋友,到了王家不給人家的長輩磕頭是不禮貌的。而王家的老太爺老夫人受了他們的禮反而是對他們的看重,有很多人想來給兩位老人家磕頭,人家還不見呢!

    「好,好,快起來給老身瞅瞅。」老夫人呵呵笑道,送了一塊碧玉佩作為表禮,很是慈祥。

    「多謝老夫人!」安然一看那玉佩的玉質顏色就知道是塊難得的好玉,真是受之有愧,可不收就是看不起老人家了,她只能收下。

    「所謂君子如玉,我看子賢就極有君子之風。」那邊,老太爺也給安齊送了一個玉扳指當表禮,安齊謝過收下,那自然也是好玉。

    而後,王錦文親自走過來將安齊扶起來,王靜媛也過來扶起了安然。

    安然認出這位就是帶他們進來的那位夫人,心中感激,忙又對著她襝衽行禮道:「見過夫人。」

    王靜媛拉著她的手道:「不必多禮。我夫家姓崔,你叫我五姐就行。」

    安然可不敢應承,於是只能笑笑。

    老夫人和王靜媛見安然容貌清麗,目光明亮,氣質從容大方,心裡已經有些喜歡了。不禁在心裡評價著,小七到底還是有眼光的,這姑娘雖說出身差了些,但腹有詩書氣自華,一點都不顯小家子氣,人品才貌都是出眾的。

    這時,安齊已經將他們帶來的百壽圖雙手遞給了王錦文,又對老夫人躬身一禮道:「聽說老夫人壽辰在即,我們兄妹冒昧上門,也沒有什麼好東西能拿得出手的,便和妹妹寫了一幅百壽圖,略表心意。還望老夫人莫要嫌棄。」

    老夫人呵呵笑道:「不嫌棄,不嫌棄,這是你們兄妹的孝心,老身豈能嫌棄。聽我們小七說過趙姑娘的字寫得極好,老身可是有些等不及了,快拿來給老身看看!」

    王錦文打開盒子,取出一幅來不及裝裱的字來,在老太爺和老夫人中間的炕桌上展開。

    房中伺候的人見那盒子裡居然是一幅沒有裝裱的字畫,心裡就有些看不起。然而當那幅百壽圖完全展開以後,不說在房中伺候的下人,就是見多識廣的老太爺老夫人和王靜媛以及有了心理準備的王錦文都不禁感覺眼前一亮,被這幅字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名為百壽圖,就是一百個壽字。安然用不同的字體不同的大小寫了九十九個不同的壽字,又用這九十九個壽字組成一個大大的壽字,加起來剛好是一百個壽字。安然不知道,百壽圖是在宋代才興起的,在現今這個時代卻是第一次出現。因此,不說她的字寫得如何,單單這份獨創的心思,就足以令人驚歎了。

    「好!好!好一個百壽圖!趙姑娘果然蕙質蘭心,這是老身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壽禮!快讓人裱起來,過幾日生辰宴上,老身要將這百壽圖掛在大堂中央,讓來往的賓客們都看看,呵呵……」

    老夫人高興極了。老太爺也摸著鬍子含笑對安然點點頭道:「這姑娘不錯,字寫得好,這份意頭更好。」

    安然低著頭,襝衽行禮道:「老夫人和老太爺抬愛了,我們兄妹出身寒微,能拿得出手的,也僅有這份心意而已。」

    安然低著頭很是汗顏。當時急匆匆的,她哪有用心寫?難道這個時代還沒有百壽圖?不是說這個東西在古代送長輩很流行的嗎?見了房中這些人的表情,安然不禁心中哀歎,完了完了,王錦文已經將她就是雲夢真人的話說出去了,如今她又弄出個百壽圖來,只怕三皇子很快就要知道了。她該怎麼辦?

    王錦文小心地將這幅百壽圖收起來,裝好,讓人立即拿去小心裝裱。老夫人卻對安然招招手道:「叫然姐兒對吧?過來過來,坐到老身身邊來,讓老身好好看看!」

    安然微微低著頭走過去,行禮之後才在老夫人身邊坐下。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見她雙手十指纖纖,骨骼勻稱,倒是極好看的一雙手,又摸到食指和拇指指腹上有硬繭,便笑道:「一看你這手就知道是一雙能寫會畫的手!還有兩日就是老身的壽辰了,你們兄妹就在這兒住幾天,有空陪老身說說話,要是能給老身再留下一幅字畫什麼的,老身就更高興了。呵呵!」

    安然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只能道:「謝老夫人抬愛。」他們是來取畫的好不好?怎麼好像事情反而越來越糟了呢?

    那邊,老太爺也將安齊招到身邊坐下,與他談論詩書,偶爾也說說政事,還詢問了他沒有立即參加會試的原因。

    安齊的回答讓老太爺不住點頭,最後含笑道:「我們家小七看人向來很准,這次也沒有讓老頭子失望。子賢是個穩重通透的,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們小七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也是他的福緣。」

    安齊忙謙遜道:「老太爺太過抬愛了,晚輩才疏學淺,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來到京城大半年,倒是多虧了七少爺幫扶提點。」

    王錦文在一邊笑道:「叫什麼七少爺,還跟以前一樣稱呼錦文兄就行了。」

    安然這邊,王靜媛也不滿地拉著她的手道:「你能寫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複來』這樣傲氣的詩句來,怎麼能這樣靦腆?你別怕,我祖父祖母都是和藹的人。」

    王錦文這個大嘴巴,他平日裡看起來不是很淡漠的樣子嗎?怎麼什麼都跟家裡人說了?連李太白的這句名句都出來了,她死定了。安然心中苦笑,卻只能裝下去道:「當時也只是一時義憤就這麼說了一句,哥哥非讓人家寫下來掛在書房裡,憑白讓人笑話……」

    都怪哥哥,都怪哥哥。唉,以後可怎麼辦啊!三皇子不會殺人滅口吧?

    這時,老夫人又問了:「聽說小七強要了你一幅山水畫,也不知道是怎樣一幅畫,讓你這麼捨不得?老身可是好奇得很,你讓小七取給我們看看可好?」

    聽到這裡,安然想死的心都有了,原來王錦文還沒有將那幅畫給人看?唉,她又衝動了,果然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就等王錦文回京城再找他討要了。

    「老夫人客氣了,其實那幅畫也沒什麼,只是……只是上面寫了一首詩,才不想給人看的……」安然想著算了算了,連天生我材必有用都讓人知道了,再來一首江雪也就不算什麼了。

    聽安然這麼說,老夫人和王靜媛更好奇了。王靜媛忙招呼王錦文道:「七弟,快將趙姑娘那幅山水圖拿來我們看看,這回我們可是經過主人允許的。」

    安然忽然起身福了一禮道:「晚輩閨閣之作,還望老太爺老夫人七少爺崔夫人看過就算了,不要外傳才好。」

    「好好好,我們自己知道就是,保證不告訴別人。」老夫人笑得更高興了,又承諾道,「你畫的那花鳥圖,我們也不告訴別人。我們自己偷著樂,不過,你要給老身再畫幾幅才行。」

    以王老夫人的身份,人家看得起你的畫,也是安然的榮幸,她除了感激之外,還能說什麼?

    而王錦文得到安然允許,便親自回自己院子裡,將那幅山水圖取了來。因為安然不想「才名」外傳,王錦文便將暖閣裡的下人都打發出去,這才親自將畫展開。

    除了安齊和安然,所有人都緊張的盯著那幅畫,就算已經看過好多次的王錦文自己,心裡也是萬分激動的。

    終於,畫展了開來,王錦文道:「祖父您看,這才是真正的傳世之作!」

    老爺子的他目光在畫上一掃,第一眼只覺得這畫布局意境還不錯,只是顯得清冷了些。他有些疑惑孫兒對此話的評價,但隨後看到畫上還有一首詩,便湊近了一看——

    就是這一眼,讓老爺子不禁雙眼一亮,贊道:「好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果然當得傳世之作!」

    老夫人和王靜媛也看到了畫上的詩,頓時不由對安然肅然起敬。

    「果然是好詩!這詩畫結合,堪當傳世之作!」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名門才女,于這詩書畫都是頗有造詣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哎喲,這首詩配這幅畫可真是絕了!妹妹,你一定要認我這個姐姐,以後回了京城,也一定要去看我,有了好詩好畫,一定記得叫姐姐去看。你放心,你說不讓人知道,姐姐就誰都不說,就是你姐夫,我也不說。」王靜媛拉著安然的手,看著桌上的畫,竟然是越看越喜歡。

    安然自謙道:「崔夫人過譽了,不過就是一幅畫罷了,承蒙您喜歡,那是安然的福氣。」

    王靜媛暗贊,這個行事低調聰明內斂的少女,竟然有著如此驚人的才氣,再加上她的字和畫,竟然是詩書畫三絕,就是大隋第一才女她也當得。難怪她剛才要懇求她們不要將這幅詩畫之事外傳,若讓人知道,以她的出身,難免不惹麻煩。看來要儘快讓祖母把她和七弟的婚事定下來才好。

    主人熱情留客,安然和安齊只能留下來等老夫人壽誕過後再回去。王錦文讓安齊跟自己住一起,王靜媛又拉著安然跟她一起住。因而兄妹兩個都沒有住客院,這身份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很多人都在偷偷打聽,不知道這趙家的公子和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

    晚上,老夫人將王錦文的嫡母叫過來,將王錦文和安然的婚事提了一下。

    王錦文的嫡母出自八大世家中的滎陽鄭氏,聽說趙家只是寒門小戶,不過有個當舉人的哥哥,一時良心發現,遲疑道:「娘,這位趙姑娘的身份會不會太低了點?」

    老夫人道:「小七跟那趙公子相交莫逆,是極好的朋友。那位趙姑娘雖然出身差了一點,但我看著人倒也大方,一點不顯小家子氣。既然小七自己也願意,就成全他們吧!」

    鄭氏見老夫人都這樣說了,心裡巴不得王錦文找個寒門小戶的姑娘,自然爽快地答應下來,說等辦完老夫人的壽辰,就找人去京城趙家提親。

    •

    晚飯後,王錦文和王靜媛陪著他們在園子裡散步消食,見他們兄妹兩個似乎有話要說,便找了個托詞離開,給他們兄妹獨處創造了機會。

    安齊見妹妹臉色不好,知道她惱自己自作主張,趕緊解釋道:

    「妹妹,你也知道,娘一直在催著我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家。可是國子監裡同窗雖多,但哥哥看得上眼的卻極少,而這裡面沒有娶妻的就更少了。哥哥看來看去,也只有錦文兄無論人品才華都能與妹妹匹配,所以言語中就有些試探,有時候有意將你的事情說給他聽。他應該也是聽出來了,但一直沒有表示,因此我也不敢跟你和娘親說。那天他見了你的字畫,才有了這個意思,所以他要走了你那幅山水圖,我攔了一下沒攔住也就算了。從今天的情況看來,他應該已經跟老太爺和老夫人說過了,看樣子王家的長輩也都同意了,那位崔夫人也很喜歡你……」

    安然傷心失落地看著哥哥,只覺得心裡很難受。

    「哥哥就那麼想把我嫁出去嗎?我在家裡礙了你們的眼了是不是?娘這樣,哥哥也這樣,為什麼你們都不問問我的意思?王錦文條件再好,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高攀的嗎?就算勉強在一起了,以王家的門楣,嫡支裡的媳婦大都出身八大世家,我這個寒門出身的媳婦兒也註定被人瞧不起。再說了,王家家大業大規矩也大,我不想被束縛你明白嗎?我最想要的,是自由!自由,哥哥懂嗎?」

    「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哥哥更知道你所追求的自由不是幸福,也註定是不可能實現的!你畢竟是個姑娘,怎麼可能一輩子不嫁人?你知道你這樣任性娘親會有多難過?別人會怎麼看你?你忘了在合江縣的時候那些人怎麼說你的?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安然氣呼呼地道:「我自己能賺錢養活自己,我自由自在地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有什麼不好?這怎麼就不幸福了?幸福不幸福的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你們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我,又怎麼知道什麼生活才能讓我幸福?我一顆嚮往自由的心,我有這個能力,我為什麼要找個男人來管著自己?我為什麼要找個家族來束縛自己?」

    安齊看著安然憤怒的眼睛,沉痛道:「因為你是女子,因為那個管著你、束縛著你的男人和家族能保護你,在你危難的時候庇護你。所以,就算你恨我,我也會這麼做!妹妹,難道爹爹的死還沒能讓你看清楚嗎?這個社會和你夢中那個是不一樣的!我想要為爹爹報仇,這條路註定艱難無比,你如果能嫁到王家,不說借助王家的力量,至少哥哥事敗也不用擔心連累了你……」

    聽到這裡,安然不禁心中一痛。原來哥哥心裡一直想著為爹爹報仇嗎?難道只有將她嫁到世家大族,才能保護她?難道她就不能與哥哥同生共死?安然明白了哥哥一片苦心,卻不能接受。

    安齊輕輕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你是哥哥最心愛的妹妹,在這個世上,除了娘親,再沒有人比你更重要。哥哥就算自己不幸福不快樂,也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你放心,我跟錦文兄提過,你不與人共侍一夫,他既然決定娶你,自然也就應下了你這個要求。他是個信守承諾的君子,若娶了你,就定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王錦文願意娶她,能信守承諾,她就得高興的嫁嗎?雖然她出身寒微,但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吧?

    「哥哥,難道你不覺得婚姻裡,兩個人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嗎?」

    安齊自通道:「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你這麼聰明,只要你想,沒有男人會不愛你。哥哥相信你。」

    安然苦笑,覺得自己跟哥哥真的有代溝。

    「那是他的感情,可是你妹妹的感情呢?」

    安齊蹙眉道:「錦文兄人品相貌才學樣樣都好,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天底下人品相貌才學好的人也不少,難道我都要喜歡?」

    「那些人又不是你丈夫,你管別人做什麼?」

    「……」

    好吧,雞同鴨講。安然決定不說了。等回去以後告訴娘親,誰來提親,都一概拒絕就是了。

    •

    第二天,安然和王靜媛一起,一大早就去給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安,而後又被老夫人留下來用了早飯。

    安然每天都是要練字的,王靜媛便拉著她一起去自己出閣前的書房裡練字。

    安然剛剛寫好一篇字,就讓王靜媛高興地收走了,說要留下來當傳家寶,而後又興匆匆地拿去老夫人品鑒。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讀書寫字,見了安然的字也不斷點頭稱讚,說這字體自成一體,別具一格,足以傳世了。

    安然在一邊聽了老夫人的評論很有些不好意思。她不過是抄襲的趙孟頫的趙體罷了。不過書法這個東西,是做不得假的,安然雖然前世練習過趙體,但能將趙體的意境表現出來,也是她的本事。

    其實安然覺得王靜媛的字也寫得很不錯,王靜媛一聽,當即把自己的字遞給她道:「你要是喜歡,那就送你了!」

    這爽快的性格,安然喜歡。

    下午,王靜媛又拉著安然要看她畫畫,還把各色顏料都準備好了。安然問明王靜媛的喜好,便畫了一幅雨後荷花圖。她在含苞欲放的小荷上畫上一隻蜻蜓,又在荷葉上畫了一隻蹲著的青蛙,整幅畫便立即變得生動起來。

    王靜媛見她畫得又快不好,不由很是欽佩。

    「其實我也喜歡畫畫的,只是難得能靜下心來。要不然以後我跟著你學畫花鳥圖吧!你可要好好教我。」

    安然含笑點頭道:「那是我的榮幸。」安然想著反正她是雲夢真人的事情已經被王靜媛知道了,便乾脆幫她畫了一幅肖像。

    王靜媛一開始還奇怪安然為什麼要用炭條來畫,等安然畫好了,再用毛筆潤色,王靜媛看著畫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不由驚歎地指著她道:「你,你竟然就是那個顧家三少?」

    安然含笑點頭。

    「妹妹你不知道,京城的那些公子哥都說那顧家三少肯定是個風流才子呢!難怪他們找不著,原來是妹妹你!」王靜媛不由樂得不行,「走,我們把這幅肖像圖給祖父祖母看看,保准祖父祖母也要找你畫一幅的。」

    果然,見到如此逼真的肖像圖,老太爺和老夫人都心動了。老爺子更是稱讚說安然這一手畫技別具一格自成一派,將來必是畫壇一代宗師。

    安然謙虛了幾句,答應將他們壽宴那天的情況畫下來。什麼畫壇一代宗師,她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說不定呢!算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天晚飯後,王錦文尋了個機會,在王靜媛的幫助下在書房裡單獨見了安然。

    安然嚇了一跳,心裡不由有些惱怒。孤男寡女在書房單獨相會,要是被人傳出去了,她的名譽就完了。

    「不知七少爺到書房可是找崔夫人的?我幫你去尋一尋吧!」說著,安然就要走。

    「趙姑娘請等一下。」王錦文叫住她,坦誠道,「是我求了五姐,找了這個機會想跟你說幾句話。」

    安然停下腳步,背對著他沒有說話。哥哥不是說這王錦文是個君子嗎?君子會單獨與人家姑娘私會?

    王錦文離著她約莫三步遠的距離,遲疑地說道:「今天清河崔氏的人到了。表兄崔守信曾當眾笑言已打算續弦,說他曾見過一個弱質少女怒斥強盜護著家人全身而退,還將那天的事情繪聲繪色的講給我們聽。當時在場的人都很是好奇,卻不知道他說的那位女主是誰。怎麼問他他都不肯說,但我知道他說的是你。我想問問,你……」

    安然震驚地轉過身來,問道:「崔義崔守信?我不認識他。不過,年前他曾經派人去提親,我娘不想答應,又怕得罪了他對哥哥不利,便敷衍說要考慮考慮……」

    安然只覺得腦子裡一團亂,這些天她都把那個崔守信給忘了。當時情況那樣危急,那崔守信既然在場,怎麼不出來救她?由此可見那姓崔的絕不是什麼好人。只是,這王錦文不會認為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吧?不過,他要是因此不去提親了也好,只是崔家那邊還是要儘快拒絕,免得多生事端。

    誰知王錦文竟然與她想像的不一樣,他看著她的眼睛道:「你不用多想,他見過你,但你沒看到他。子賢說你的婚事需得你自己做主,所以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姑娘的才貌令錦文敬佩,若能得姑娘為配,今生必不會有負姑娘,還請姑娘三思……」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3 AM


第八十章 一家有女幾家求(二)

    安然想不到王錦文居然會跟自己說這個。她好像沒有招惹他吧?他到底喜歡她什麼啊?王錦文說完就自己離開了,顯然他是擔心安然會答應崔家的婚事才特意找她說這麼一番話的,但很顯然他多慮了。

    王錦文離開後不久,王靜媛就回來了,兩個人默契地對剛才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說。王靜媛本來就有極好的水墨畫基礎,安然不過在細微處指點一二,她就有很大進步。對此,王靜媛很興奮,待安然也越發好了,跟她說了很多王錦文的事情。

    終於,王家老夫人的七十大壽到了,不但其他七大世家的人都派了有分量的嫡系子弟來祝壽,就是皇上太后皇后也派人送了禮來。而其他中小世家,朝中重臣也紛紛派人前來賀壽。

    安然答應了要將今日的盛況畫下來,便扮作個小丫頭在各處觀看,特別是王家晚輩給老夫人拜夀的情景,她還用了速描本偷偷記了下來。

    後面的宴席觥籌交錯,非常熱鬧,還有幾隊樂工奏樂助興,兩個主宴會廳還有歌舞助興,安然一個一個仔細看過去,連飯都沒有時間吃。

    將宴會記了個七七八八,她又趕緊回書房打底稿。她用連環畫的行事,參照洛神賦圖的構圖結構,主要描繪了拜夀前、拜夀時、以及後面宴會的熱鬧奢華景象。

    安然的素描是寫實風,與之前水墨人物的神似風格不同。畫中的主要人物描繪細緻,栩栩如生,就連遠處作為背景的侍女賓客,也極其神似,完全再現了當時的熱鬧景象,震撼力極為驚人。

    安然完全沉浸在這幅「巨作」裡,兩耳不聞窗外事,整整畫了十天才完成這幅宏偉的畫作。最後,由王錦文起草,她提筆將序文寫在上面,最後蓋上「雲夢真人」的印章。

    因為安然的要求,王家並沒有公佈她的身份,就是王家大老爺二老爺及七八位少爺有幸參觀了這幅「巨作」,卻也不知道那位雲夢真人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參加了老夫人的宴會,並將其畫下來的。

    這幅畫裝裱後足有兩丈多長,其逼真的人物描繪,宏偉的場面,充分表現出王家高門大族的氣派來,讓參觀者一個個都不禁讚不絕口。最後,這幅被取名為「仙壽圖」的長篇巨幅畫卷作為了王家的傳家之寶被慎重地收藏了起來。

    畫完這樣一幅畫,安然也覺得有些累了,便在老夫人和王靜媛的勸說下休息了兩天再回去。

    這兩天裡,她又為老夫人和老太爺畫了一幅真人高的肖像,直接被王家慎重地保存起來。

    休息了兩天之後,安然就和哥哥告辭回去。王錦文也要回國子監,二月就要開學了,便跟他們一起走。王靜媛本來宴會後就應該回去的,也是為了陪安然才特意留下來,現在也跟著他們一起回長安,倒也熱鬧。

    回去的路上,王靜媛邀請安然與她同車,安然欣然應諾。經過這大半個月的相處,安然與王靜媛已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在這個時代這麼久,安然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能以欣賞的目光看待同性,本性善良聰慧,並在思想高度上與她不相上下的女子。

    王靜媛很欣賞安然的才華,而安然卻更加佩服王靜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安然來說,她也不過書畫兩方面出色而已,彈琴和下棋都是不會的。不過,跟賀之謙學了幾天葫蘆絲的基礎指法,到了長安以後,她又重新買了一隻葫蘆絲繼續練習,如今已經可以自己吹奏簡單的曲子了。

    王靜媛還是第一次聽說葫蘆絲,立即讓下人去買,終於在三天后買回來一隻。安然這三流水準被趕鴨子上架,只好吹了幾個簡單的旋律給她聽,王靜媛只覺得這葫蘆絲音色很是特別,其他的倒沒說什麼。安然想起前世自己很喜歡的一首月光下的鳳尾竹,便嘗試著吹奏起來,可惜的是到底對這葫蘆絲還不夠熟練,卻是吹不出那種意境來。

    安然只能歎息道:「看來現在還不行,等過幾個月,我練熟悉了,再吹給王姐姐聽。」

    王靜媛溫柔地笑道:「以後有空一定要來找我。你放心,我們家沒有長輩在,自在得很。」

    而後,王靜媛就將自己家裡的事情說了一些給安然聽。

    原來,王靜媛的丈夫雖然也姓崔,卻出自博陵崔氏一族,名禹,字天明,與出身清河的崔守信並不是一家人。崔禹如今是正五品吏部郎中,負責考功清吏司,職位雖然不高,卻是個極有實權的位置。

    清河崔氏是支持大皇子康王一系的,而博陵崔氏卻是中立的,沒打算參與到皇子爭儲中來。因為太原王氏已經站隊,而且是站在目前風頭最盛卻根基最淺的三皇子平王一方,因此崔氏一族刻意地與王氏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連老夫人的壽辰都沒有去參加。但王靜媛這個王氏女卻是不得不回去的,也不怕人說閒話。

    安然歎道:「保持中立才是長久之道。」不過這也太過小心了吧?畢竟是親戚,不走動反而顯得刻意了。

    王靜媛聽到安然如此說,不由拉著她的手,高興地說道:「你是個通透的人,這樣就更好了。你說得對,保持中立才是長久之道,可能是本朝開創科舉制,這些年來,朝廷不斷打壓世家大族的勢力,讓各大世家都有些心慌了,便不得不鋌而走險。其實,就像現在這樣平平安安的有什麼不好?那些男人非要去爭。不過,我家小七其實不是好名利的人,他之所以跟著平王殿下,不過是因為仰慕平王殿下的心胸才華。你沒有見過平王殿下吧?那真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他明明不是最英俊的,但他的笑容彷彿披著一身月華,是那樣的高潔明亮,耀眼至極,讓人捨不得移不開眼睛。呵呵……」

    安然也對這位三皇子好奇得很,但聽了王靜媛的話卻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道:果然男人在一起喜歡說女人,女人在一起也喜歡議論男人。對女人來說,男色同樣令人迷醉啊!

    安然聽了,也忍不住打趣道:「你說我要是畫一套美男圖,會不會像美人圖一樣受人追捧?有沒有人爭相收藏?」

    王靜媛道:「那你得偷偷拿出來賣才行,肯定會有很多貴婦想要收藏的,呵呵!」

    「王姐姐要不要?小妹可以幫你畫一幅,分文不取。」

    「好啊,你就畫我家七弟吧!就算我相公看到了,我也不怕。」

    安然立即敗下陣來,她要是畫了王錦文的肖像圖,讓人知道了會怎麼說她?

    不過,她可以畫一套玄幻美男子放在自己房裡欣賞,不讓人知道就行了。嗯,真是個好主意!

    回到長安,正月都要結束了。

    安然的畫沒能要回來,反而給人家又畫了幾幅,好在王家見過那幅畫的人也就老太爺老夫人和王靜媛王錦文四個人,他們都答應為她保密了,應該不會說出去的。

    現在安然為難的是她好像又要被潑出去了。唉!

    安然剛剛回到京城就得到消息,聽說錢銳已經被封為正三品雁門關總兵,授鎮國將軍銜,正月十六就已經出發去雁門關赴任了。臨走前,錢銳曾登門拜訪,可惜安然沒有回來,他還是沒能見她一面。

    同時,平王殿下即將回京的消息也已經傳開了。據說,皇上有意讓平王殿下接管兵部,但朝中反對的聲音很厲害,因而對平王殿下的任命遲遲未決,估計要等到平王殿下回京以後才能定下來。

    而另一個讓京城貴女們瘋狂的消息是,皇上有意要在平王殿下回京後給他指婚。畢竟今年平王殿下都二十六歲了,其他的皇子像他這樣大的時候,孩子都七八歲了,而平王府裡除了那個來歷不明的義妹景姑娘,居然一個有名分的女人都沒有。這怎麼行?據說,平王殿下在雁門關的時候,傳出過他有斷袖之癖的謠言,也讓皇上很擔心。

    聽說,這個月皇后就請了朝中好幾位大人家的姑娘進宮閱選。

    安然回到長安第二天,就迎來一位讓她萬分詫異的客人——錢銳的夫人李氏。

    安然雖然只見過李氏一面,卻對她的印象很好,覺得她是個很溫柔,很可憐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她來找自己做什麼,難道大哥哥喜歡她的事情被李氏知道了?

    李氏示意讓丫頭們都出去,這才溫柔地拉著安然的手,唇角微微含笑,卻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安然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來,她知道,人家肯定是知道了。安然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滾燙起來。面對李氏,她實在感到愧疚。

    「趙姑娘,你別擔心,我來並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

    安然不安地低著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李氏輕輕歎息一聲道:「剛剛過門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不願意娶我的,我也猜到他心裡有人了。可是經過幾年的觀察,我也沒看出來他心裡喜歡的人是誰。他就是在邊關,身邊也沒有人伺候。我送了人過去,他也讓人送回來了。後來……要不是我父親請叔祖大人出面找公公說話,婆婆以死相逼,我也不會有寶兒。」

    安然聽到這裡,其實很心痛,既心痛李氏的苦,也心痛錢銳的苦。

    「都是我不好……」

    「不,不怪你。」李氏的聲音還是一樣的溫柔,「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很喜歡你,後來二叔那麼一鬧,我還以為你們從前有舊。前些天他回邊關之前又來了趙家,才讓我覺得不對,卻半點都沒聯想到你身上來。直到他走後,有一次我去給婆婆請安,無意中聽到她和公公感歎,聽他們說起了你……」

    李氏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我一直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他比你大得太多了。我們成親的時候,你才幾歲吧?後來我問了婆婆,她才跟我說了實話。她說,當年你們情投意合,只可惜公公去提親的時候晚了一步。婆婆還說,當時你哭得很厲害,他也傷心了很久……」

    安然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她可以推脫說自己當時還小,什麼都不懂,但她不想這樣說,她不想將責任全都推給大哥哥。別人都當她是個孩子,可是她自己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是有責任的。

    李氏忽然一笑道:「這些年來,我們母女的日子過得很苦,我也曾經怨過他,以為他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但聽到你和他的事情,我心裡的怨恨便全都消散了。原來,他也有感情的,只不過我晚到了一步,他心裡的位置以及被別人占了。但是,我李月容既然進了錢家的門,做了他的妻子,給他生了女兒,他就是我這一生唯一的依靠。所以……」

    李氏含著淚的眼睛看著安然,那眼睛裡卻神采飛揚,唇角還帶著笑意,讓安然很是詫異震驚,她到底想說什麼?讓她趕緊嫁人不要在糾纏大哥哥?還是讓她與大哥哥說清楚以後不再見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4 AM

第八十一章 一家有女幾家求(二)

    安然瞪大眼睛抬起頭來,就見李氏滿懷激動與熱切地看著她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姑娘,你們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他到底喜歡你什麼?我願意為了他而改變,變成他喜歡的那個樣子。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女兒的父親,他的心裡也應該有我才對!」

    安然看著她眼中的堅定,忽然覺得她一下子變得比從前耀眼十倍不止。

    安然的心結忽然間就去了。她反手握住李月容的手道:「嫂子,我支持你!」

    李月容拉著她的手,點點頭道:「多謝妹妹。妹妹能否將你們的事情說給我聽聽?你別多心,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喜歡妹妹什麼?畢竟當初妹妹年紀那麼小,他卻記了你整整十年……」

    若那個時候這位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李月容也就不說什麼了,可那個時候這位趙姑娘才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啊!李月容絕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喜好有問題。不然,他也不可能記了趙姑娘十年對不對?

    居然是要問他們的過去?安然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她遲疑了一下,開口道:「那一年,我才五歲。大哥哥對我很好,總是給我買零嘴吃。我喜歡吃松子核桃,他就給我剝殼。他帶我去逛街,帶我去廟上……我走不動了,他就抱著我,還帶著我騎馬,別人都以為我是他女兒……」

    李氏想起那個場面,也不禁覺得好笑。一個大男人抱著個小姑娘,誰能想到他竟然會起那樣的心思?

    安然繼續道:「那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年紀大了,想當爹了,所以才對我那麼好。有一次,我們一家跟著錢大人出去視察農事,我白天被爹爹訓斥了,晚上覺得委屈,就在院子裡悄悄的哭。大哥哥那天晚上喝了酒,半夜醒來看到我,問我為什麼哭,我跟他說了,他就勸我不該跟爹爹生氣,而後就忽然說讓我長大了做他的新娘子……」

    李月容微微蹙眉,安然說的跟她想像的有些不同,卻也在情理之中。那個時候的趙姑娘那麼小,懂什麼?誰給她好吃的,她就喜歡誰了。可是,那個時候的將軍已經成年了,他不應該會喜歡一個小丫頭才對啊!

    安然見李月容沉思,自己也想了想道:「大哥哥曾經說過,他喜歡外面更加寬廣的田地,他想去看看草原有多麼遼闊,大海有多麼壯觀。我想,他應該是一個不喜歡受約束的人。他那個時候喜歡我,或許就是不想成親受約束而已。要是他真的跟我訂了親,要到現在才能成親,這中間的十年他就是自由的。」

    李月容一聽,也覺得有道理,但隨即又否定了。如果只是不想受約束,他不會記了她十年,不會一直冷落自己。

    安然見了,只要繼續想著:「或許他喜歡的是一個能跟他說真話的人。我那個時候除了單純,好像也沒什麼優點。一開始他笑話我能吃,我理直氣壯地跟他說吃得多才能長得高,他覺得好笑,卻忽然就對我好了,還給我買了很多零嘴。」

    李月容聽了,面色不由很有些古怪。她越想越覺得那個時候的趙姑娘就是個孩子,天真單純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忽然,她只覺眼前一亮,敏感地抓住了關鍵。

    是的,天真單純!他喜歡天真單純的女人,公公有妾室,他卻寧肯苦了自己都不要,為什麼?不就是討厭後院裡女人爭鬥嗎?所以,他喜歡的,應該是一個可以跟他說真話,並且什麼都願意告訴他的女人!

    「我想我明白了。」李月容忽然笑了。她拉著安然的手搖了搖,誠摯道,「謝謝你,然姐兒。」

    安然見她已經找到答案,心裡也鬆了口氣。

    「嫂嫂你那麼好,只要讓大哥哥看到了,他會喜歡你的。」

    李氏離去後,安然想著有機會一定要說服大哥哥,對李氏好一些,李氏不僅可憐,更是個可敬可愛的女人,大哥哥身為人夫人父,不應該這樣對待她們母女的。只有這樣,或許有一天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安然祝願他能早日尋到真正屬於他的幸福。

    緊接著第二天崔家派來的媒婆就上門催討回信,顧宛娘婉言拒絕,只說自己寒門小戶高攀不上,讓那本以為十拿九穩的媒婆詫異不已。

    媒婆回去跟崔守信一說,崔守信立即翻臉。隨即便讓人出去打探趙家的消息,並嚴厲監視趙家。第二天,他就得到趙家的詳細消息,這才知道自己在王家見到的那個跟在王錦文身後的少年就是那丫頭的哥哥趙子賢!

    而最讓崔守信意外的是,那丫頭的父親竟然是趙世華……

    二月初八,安然十六歲生日之後,王靜媛就請了自己的嫂嫂帶著媒婆上門,正式為王錦文向安然提親。顧宛娘心中好生激動,想不到女兒被賀家看不起,居然還能嫁入王家這樣的清貴世家。

    之前安齊已經跟她說過此事,安然似乎是認命了,也沒有反對,顧宛娘正要答應,不想下人通報有位崔公子帶著媒婆上門來了。

    顧宛娘想不到那姓崔的又來了。她本想直接拒絕就算完事了,沒想到那崔守信居然就是護送他們回京城的那位商隊護衛隊長。顧宛娘這才明白崔家為什麼會上門提親,原來是那個登徒子!但這些其實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崔守信的態度極其強硬,他扔了一張帖子過去,卻是康王殿下的帖子。

    也就是說,康王願為崔守信和趙安然保媒,趙家要是拒絕,那就是不給康王殿下面子。

    王靜媛惱恨地看著崔守通道:「義表哥,趙姑娘已經與我家小七定親了,請你大諒些,不要再糾纏了。」

    崔義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王靜媛道:「已經定親了?你少哄我!凡是也要分個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先上門提親的,你們今天不給本公子說清楚,休想稱心如意地訂親!」

    王靜媛道:「婚姻之事,還是要講緣分的,趙姑娘文采非凡,和我家小七極為般配,可是和表哥你就不怎麼合適了……」王靜媛知道,崔義最不耐煩的就是那些所謂的才女。

    「文采非凡?原來王小七喜歡她是因為這個?竟然能讓王小七也欽佩的文才,想來也不差,本公子還差點被那丫頭糊弄過去了……」崔義摸著下巴想了想,點點頭道,「如此,本公子更不能錯過她了。找了這麼多年,難得碰到一個對脾氣的,無論如何都要弄回去。」

    「你——」王靜媛怒瞪著崔義,「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強扭的瓜不甜』?趙姑娘不喜歡你這樣的浪蕩子,不會嫁給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呵呵,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我看她適應能力好得很,強盜都能對付,像我這樣的浪蕩子自然也不在話下。」崔義抬了抬眼睛看著顧宛娘道,「怎麼樣?要不將她叫出來問問清楚?看她是喜歡被關在王家的深宅大院裡呢還是喜歡跟著我浪跡江湖?」

    安然一直在後面躲著聽呢,聽到這裡,她知道只有自己出面拒絕才行,便帶著玉蘭走了出來。

    崔義看著她出來了,不禁挑眉一笑。這丫頭今天看起來倒是像個淑女,要不是他碰巧見到她另一面,肯定也會被她騙了,只當她是個普通女人。

    安然在距離崔義兩丈開外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他,斂衽行禮道:「多謝崔公子錯愛,但是崔公子有髮妻有侍妾有孩子,我不喜歡給人當後娘,所以崔公子還是請回吧!」

    崔義挑挑眉,想不到她竟然說得如此坦然。好吧,在這一點上他確實比不上王小七。他強忍著心中的妒火,陪著幾分笑道:「我就喜歡你這個性子。你放心,等你過門以後,我帶著你出去遊山玩水,過我們的逍遙日子去,家裡的女人孩子你一概不用理會,其實也跟沒有差不多。」

    「好吧,我跟你說實話。」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直視著他的眼睛道,「我不喜歡受束縛,我也確實喜歡遊山玩水浪跡江湖的生活,可是你錯了一步!」

    「我哪兒錯了?」崔義聽她承認喜歡他浪跡江湖的生活,心裡很是高興。

    安然目光冷冽道:「當如我們遇到強盜打劫時,如果你仗義出手,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中自然感激,或許真會答應嫁給你。可惜你選擇藏在暗處看戲。曾經置我生死于不顧的男人,我絕不會嫁給他!」

    崔義被她的話震了一震。他要不是選擇看戲,怎麼能發現她那樣聰明大膽?怎麼能發現她的好?可是,這話能坦然地說嗎?崔義站起身來,認真地看著她道:「那次確實是我做錯了。我本來打算在你危險的時候出面救你的,可是你將那些強盜都罵傻了,一點危險都沒有,我就沒有現身。」

    安然冷笑道:「不,要是那些強盜根本不聽我的,一上來就開搶,你還是會袖手旁觀的。你喜歡我,那也是在我怒斥強盜之後的事。」

    崔義驚訝于她的聰慧,目光中不由多了些讚賞,倒也坦誠道:「你說得不錯。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自然也談不上喜歡。要是以後你遇上危險,我定然會拼盡全力保護你的。」

    安然冷冷地看著他道:「可是,既然我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還要給你機會?」

    崔義一怔,眼中閃著萬般惱怒,但隨即又笑了。這個女人越來越有意思了,也越來越讓他心動了。

    王靜媛和她嫂子獨孤氏見到安然這一面也不由訝然,她們還真的沒有見過如此大膽直接的姑娘。這些話放在心裡掂量無可厚非,可是當著提親的人說出來,一般的閨閣女子哪有這個膽量?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崔義坦然道,「我不過錯了一次,又更適合你,為何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現在我覺得王公子更適合我。」安然偷偷瞥了王靜媛一眼,希望她不要介意自己今天的話才好。但如果王家因此而要重新衡量這樁婚事,她也無所謂。

    崔義心中泛酸,不由惱怒道:「我除了之前娶過一個女人生了幾個孩子,我哪裡比不上王小七?我都說了孩子不用你管,那侍妾你要是不喜歡,我也打發了就是。」

    安然有些頭疼了,怎麼跟這個渾人就是說不清楚呢?

    「我也沒說你不好,八大世家等著你娶的女人能排幾條街,可是現在我覺得王公子更適合我,你怎麼就聽不懂?」

    崔義得意地揚揚眉毛道:「你說得不錯,八大世家等我本公子的選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本公子就看上你了!你應該為此感到榮幸才是!」

    安然氣得跺腳:「怎麼就跟你說不清楚?」

    崔義得意地笑起來,他就是要跟她說不清楚才好。「你也別為難了,本公子又不比那王小七差,你直接拒了王家,答應本公子不就結了?」

    「崔義,你怎能這樣無恥?」王靜媛被他的話氣得不行,明明她家小七比他好多了。「人家都一再拒絕你了,你怎麼這樣厚顏無恥?我告訴你,你別想著以勢壓人,我們王家和博陵崔家都不會答應的!」

    崔義輕哼一聲道:「我是什麼人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我今天還就把狠話撂這裡了,這丫頭我勢在必得!誰想跟我搶都不成!玩明的咱們不相上下,要是玩陰的,你回去問問王小七,他玩得過本公子不?」

    說到這裡,崔義又帶著幾分痞笑看著安然道:「你是我真心想娶的女人,我也不想對你動粗,免得以後你惱我。但是你如果不識趣,非要給本公子難堪,你我是捨不得動的,但是你哥哥經常出門,要是遇到個什麼意外,那可就不好了。」

    這是紅果果的威脅啊!

    安然憤怒地瞪著她道:「你要是敢對我的親人動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就是以卑鄙的手段得到了我,也不會有你想要的幸福!」

    崔義看著她因為憤怒而變得更加明亮的眼睛,不由感歎道:「本公子還就喜歡你這個桀驁不馴的性子。歷來只有馴烈馬才有意思,本公子不怕!」

    安然氣得狠了,反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樣子跟此人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得另外想辦法。

    「這樣吧,你讓我考慮考慮,我暫時也不會答應王家的提親,等過幾日你再來聽信好了。」

    崔義點點頭,又眯著眼睛冷冷地看了看王靜媛和獨孤氏道:「行。本公子大度,就給你這個面子,三日後再來聽信兒。不過,你記著本公子剛才的話,不要在背後弄什麼小動作才好。」

    崔義帶人離開後,王靜媛著急地問:「這可如何是好?這個崔義是個浪蕩子,常年混跡江湖,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得很,向來不將規矩禮法放在眼裡,要是他真的使什麼陰謀詭計可怎麼辦?」

    安然想了想,對王靜媛道:「王姐姐,我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王靜媛忙道:「你說說看!」

    安然沉思道:「那崔義我是寧願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嫁給他的。可是他又是個無法無天的,所以,我只能智取。他不是說他樣樣都不比人差嗎?要不然我就來個擂臺選夫好了。我出題,誰答得好我嫁誰。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王靜媛想了想道:「可以試試。崔義此人向來自負得很,他不但武藝高強,幼時也學過詩書,是個文武雙全的。如果說得好,他應該會答應。」

    安然又問:「那王公子會答應這樣荒唐的事情嗎?」要是到時候崔義一個人來,沒人跟他比,他自然就勝出了,自己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小七那裡我去說。他對你上心得很,肯定會答應的,你別擔心。」王靜媛很有把握的樣子。

    安然點點頭,又想了想說:「如果他答應了,我把比試的時間延後,等平王殿下回來。崔義就算有康王殿下撐腰,應該也會有所顧忌。」

    王靜媛覺得安然考慮得很周到,此事便暫時這麼定了下來。

    安然一直不想面對三皇子,怕被他知道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可現在卻不得不借他的勢壓住崔義。只希望王錦文不要跟三皇子說自己事情。若不幸真的被三皇子知道了,他也能看在王錦文的面上相信自己,饒她一命。

    安然想起皇權鬥爭的殘酷,三皇子若讓人知道他已經不是真正的三皇子,不過是一縷異世的幽魂佔據了三皇子的身體,追隨他的人極有可能叛變,大皇子和二皇子還不借此由頭將他當妖孽燒了?所以,她的存在就是對三皇子最大的威脅。

    ……

    三日後,崔義到安然這裡聽回信。

    安然道:「想必你也聽說了,我喜歡書畫,所以不想找個莽夫當丈夫。聽說你也是熟讀詩書的,你敢不敢與王公子比試一場,你們誰能勝出我就嫁給他。」

    崔義眯著眼睛盯著安然看了好一陣沒有說話。

    「你不敢答應嗎?你文才比不過王公子是不是?」安然激將道。

    崔義冷厲而惱怒地瞪著她道:「你的心已經偏向王小七了是不是?你們想聯合起來算計我?」

    安然狠了狠心道:「我保證這場比試公平公正。」

    崔義冷冷地問:「你如何保證?」

    安然想了想道:「你要是擔心我提前把題目告訴他,可以派個丫鬟跟在我身邊,一直到比試那天為止,她可以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崔義點點頭道:「要是你已經將題目告訴他了呢?」

    安然怒道:「怎麼可能?題目我還沒想好呢!」

    崔義想了想道:「可以考經義,但不能考背書!我這些年常年在外奔走,他一直在國子監讀書,這樣對我不公平。」

    安然立即答應下來,並且保證道:「這個你放心,保證都不是書本上題目。」

    崔義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陣,直看得安然頭皮發麻他才承諾下來:「好吧,就依你一次!本公子一定讓你心甘情願嫁給我!什麼時候比?」

    安然道:「我得好好想想題目,要不然兩個月之後吧!」

    「需要想這麼久?」崔義挑眉,明顯是懷疑她有陰謀詭計。

    安然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你不是說你丟開書本太久了?給你時間好好複習還不好?」

    崔義看著她的眼睛,安然坦然地與他對視。崔義這才滿意點了點頭。

    「暫且依你。」

    崔義吩咐了一聲,立即有人出去,很快帶回一名女子來。安然收下那女子帶在身邊,看到崔義離去,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這個崔義實在太難纏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5 AM


第八十二章 兄妹相見

    三月中旬,平王楊彥終於風塵僕僕地回到了京城。

    皇帝楊昊為了迎接兒子歸來,下令召開了盛大的宮宴為他接風洗塵。宴會上,皇帝嘉獎了他十年來鎮守雁門關的辛勞和幾次打敗突厥進犯的功績,而後話風一轉道:「為了戍守國門,皇兒將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誤了。父皇每次看到你幾個侄兒在禦書房裡讀書,心裡就覺得對你很是愧疚。」

    楊彥立即起身,恭敬地單膝扣地行禮道:「多謝父皇關愛。兒臣身為皇子,守衛我楊氏江山是兒臣義不容辭的責任,不敢言苦。再說了,若是沒有父皇坐鎮京城,為兒臣謀劃,讓兒臣沒有後顧之憂,也未必能有兒臣的戰功。所以這戰功有一半應該是父皇的。至於子嗣,兒臣還年輕呢,父皇不必憂心,兒臣不急。」

    楊昊很是欣慰地點點頭,對兒子前面的話很滿意,但對他後面一句話就不怎麼滿意了。

    「還小?你今年都二十六了!再過兩年你大哥的長子都能納妃了!你身為皇子,繁育皇室血脈也是你的責任,不可輕忽。你不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麼大的人了,總讓父皇操心。」

    楊昊雖然是在罵楊彥,但還是能聽得出來他是關心這個兒子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遠遠地看著楊彥,面上帶笑,眼睛裡滿是嫉恨。

    楊彥感動的紅著眼睛道:「父皇教訓的是,兒子讓您操心了。」

    楊昊見他這個樣子,又搖著頭笑了,說:「做父母的,總是為兒女操不完的心。你要是真體諒父皇,就早點成家,給父皇生個孫子,父皇也就能安心了。好了,快起來吧!」

    「謝父皇,兒臣記住了。」楊彥答應得很是爽快。

    楊昊聽到楊彥在邊關有斷袖之癖的謠言,所以對他的婚事才這樣上心。對這個能幹的兒子,他還是很喜歡的,可如果這個兒子居然是個斷袖,那就成了皇族的恥辱了。

    「那就好。皇后這兩個月來和你母妃一起費了不少心幫你選了幾個人,今天都來了,你就選一個吧!當然,你要是全都要了也行,哈哈哈……」楊昊想著這個最看好的兒子終於要娶妻了,不由很是高興。

    皇后給身邊的內侍使了個顏色,那內侍就將她之前選好的五名少女傳了上來,還一一介紹了一遍。

    這五名少女,有三名是朝中大臣的女兒或孫女,有兩名出自八大世家中的隴西李氏和獨孤氏。隴西李氏和獨孤氏都是支持二皇子上位的勢力。

    楊彥見了人,聽了介紹,不由臉色一變,他本以為暫時敷衍著,以後再慢慢謀劃,卻不料皇后連人都給他準備好了。怎麼辦?

    楊昊見兒子臉色忽然間變得難看起來,越發懷疑那謠言是真的,便催促道:「皇兒看上哪一個了?告訴父皇,父皇為你指婚。禮部將婚禮都準備好了,只等你回來選好了人,這個月就可以完婚!」

    楊彥臉色一變再變,越變越難看。他知道父皇是為了他好,而且娶妻之後,他也多一份助力。不但父皇希望他儘快娶妻生子,就是跟隨他的部下也一直期盼著他娶妻生子。沒有子嗣的皇子,是肯定不能當太子的。他只有有了子嗣,在爭儲中才能有更多成功的可能。

    可是,他還沒有找到妹妹,要是妹妹真的在這個時空裡,而他卻娶了妻,等找到妹妹又該怎麼辦?

    楊昊看楊彥還在猶豫,不由冷了聲音道:「老三,你還在猶豫什麼?還沒有選好?要是選花了眼,不如讓父皇幫你定好了,就選一個當正妃,另外四個當側妃好了。我兒天縱英才,她們能嫁給你,也是她們的福氣。」

    楊彥知道父皇生氣了,可是想著妹妹,心裡天人交戰卻還是不肯放棄。

    二皇子忽然義憤填膺地站起來道:「三弟可是想抗旨?枉費父皇一片慈父之心,你就是這樣恃功自傲回報父皇的?」

    「平王殿下可是對皇上選的人不滿意?」

    「平王殿下是對皇上直接賜婚不滿意吧?」

    「皇上一片慈父疼愛之情,平王殿下卻不願領受,不知平王殿下想要什麼?」

    「以平王殿下的功績,自然想要什麼都不為過了……」

    二皇子一帶頭,他的勢力立即附和,指責三皇子枉負聖恩,實為不孝,甚至暗指他貪心不足想要謀奪皇位的都出來了。

    這個指責有些嚴重了,弄得不好就會讓三皇子失去聖心。楊彥的人立即就著急了,趕緊幫楊彥解釋道:「皇上如此疼愛平王殿下,平王殿下這是太感動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是啊,平王殿下只是太激動了……」

    「殿下您快說話啊!」

    「殿下您快答應啊!」

    「殿下,皇上對您這樣好,您豈能辜負?」

    楊彥此刻心中也是天人交戰。父皇逼他娶妃,兩位哥哥和朝臣們也在一旁虎視眈眈,現在竟然就連自己的人也來逼他了。楊彥知道,他要是忤逆父皇,不但失了聖心,給了大哥二哥打擊自己的藉口,就是自己人的人心也要失去了。

    可是,他怎麼能放棄他的安然?別的都能放棄,心愛的妹妹如何能放棄?要是放棄了她,他就是得了皇位又有什麼意思?

    楊彥再次跪下來,懇求道:「多謝父皇美意。兒臣只是……只是不太喜歡女子近身……請父皇再多給兒臣一點時間。兒臣保證三十歲的時候一定找個女人生孩子。」

    楊彥默默做出決定。他就等她到三十歲吧!如果到了三十歲還找不到她,她或許就真的不在這世上了。到時候,他就隨便找個女人生個繼承人,一心一意爭皇位算了,也算對跟隨他的這些屬下有個交代了。還有四年時間,他一定要想辦法將尋找她的消息傳遍全國各地。嗯,最好連草原和西域也派人去找一找。只是不能引起父皇和兩位皇兄懷疑,他得好好想想才成。

    不喜歡女子近身?果然有斷袖之癖?不但皇帝震驚,其餘朝臣也震驚。但他們都很是不解,平王殿下不是很聰明的嗎?這次怎麼犯傻了?你有斷袖之癖你也別說啊?讓你娶,你就娶回來就是了,去不去睡皇上也管不著不是?

    「什麼?你還要等到三十歲?簡直豈有此理!」楊昊發怒了,「就這五個人,你要麼選一個,要麼五個都給你。這個月二十三就是吉日,你就乖乖給朕成親!」

    楊彥的心一下子沉到湖底。怎麼會這樣?父皇這不是逼他麼?不行,除了妹妹,他什麼女人都不會娶。就算找不到她,他也絕不把妻子的名分給別的女人。

    楊彥看著那五個女人,妥協道:「父皇,兒子娶一個,但不是正妃,先納一位側妃吧!」

    楊昊冷著臉道:「為什麼不娶正妃?難道她們的出身容貌還配不上你不成?」

    楊彥略帶幾分賭氣的味道自傲道:「父皇您也說了兒臣天縱英才,一般的女子如何配當兒臣的正妃?兒臣想自己出個題目在全國選妃,懇請父皇應允!」

    不等楊昊回答,大皇子康王便起身反對道:「全國選妃?三弟難道不知道只有父皇才有資格在全國選妃嗎?」

    大皇子一系的人緊隨其後幫腔道:「平王殿下勞苦功高嘛!」

    二皇子的人也跟著附和道:「平王殿下不是常把為國為民的大義放在嘴邊嗎?怎麼這次就不怕擾民了?」

    楊彥的人從前一直是很欽佩自家殿下的,但今天晚上,他們也不明白自己主子到底想做什麼了。您就算不喜歡那些女人,先答應下來也沒什麼損失啊?王府那麼大,還裝不下這幾個女人?不喜歡不去不就得了?何必違了皇上的意?憑白給了大皇子二皇子攻擊的藉口。唉,他們家殿下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做這樣不明智的事情?

    楊彥不接大哥二哥的話,也不管他們的人如何叫囂詆毀他,他一句都不為自己辯解,只滿臉期待地望著楊昊,一片濡慕信任之情。

    楊昊可不是昏君,幾個兒子在爭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見老大老二的人越來越過分了,他便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於是,大皇子二皇子很快示意自己的人適可而止,太過了皇上也不信。

    接著,楊昊又將注意力放到楊彥身上。他是很喜歡老三的,這個兒子才華出眾,能文能武,做事坦誠,對他也孝順,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近女色,皇后賜給他的宮女幾年來也沒傳回一點消息來,讓楊昊不得不懷疑兒子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還是真的性取向有問題。可他幾次尋機讓太醫給這個兒子把脈都說他身體沒問題,難道真的是喜歡男人?可是以兒子的聰明,就算是喜歡男人,也不該當著朝臣們承認啊!

    楊昊知道這個兒子向來聰明,這樣做肯定有理由的,便順著他的話問道:「你想出個什麼題目?」

    楊彥大喜,不禁滿臉喜色雙眼放光地望著楊昊道:「謝父皇!父皇,兒子想好了,就讓有意成為平王妃的女子以『生命、愛情、自由』為題寫一首詩,您看行嗎?」

    楊昊皺眉,沉吟道:「你這題目也太難了點吧?」

    楊彥道:「不把題目定難一些,如何能選出文才出眾的女子來?」

    楊昊嗯了一聲,又問:「那你打算如何甄選?」

    楊彥聽父皇這意思應該是允了,略加考慮便有了主意道:「在京城,兒臣就在平王府外面設一個大大的信箱,不管出身門第,只要會寫詩的女子都可以寫了詩投放進去。至於全國各州府,兒臣就抽調隨身近衛過去,將寫得好的統一收集起來,兒子就不信選不出一個文才出眾的女子來!父皇你看這樣可好?」

    楊昊長長地歎息一聲道:「為了你選個王妃就弄得全國勞師動眾,只怕將來史書也會重重地記上一筆。這樣吧,京城就隨你胡鬧了,全國各地你自己派人選去,不得勞動朝廷的人。」

    「兒臣謝父皇!」楊彥真是感激不盡。如今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找她了,找到了就說是喜歡她的文才,父皇也不能不答應他們的婚事。如果這樣都找不到,只怕她就真的不在這個時空了。

    不想楊昊話鋒一轉,又前事重提:「那這五位姑娘,你選哪一位?朕不管你能不能找到滿意的女子當正妃,這個月至少要給朕娶一位側妃進平王府!」

    「……」楊彥知道這已經是父皇的底線了,只能無奈地應下,「兒臣遵旨。就,就獨孤姑娘吧!」李氏的人不能選,朝臣的女兒以後不好辦,獨孤家是遲早要對立的,得罪了也不怕。

    ……

    隨後不久,三皇子公開選妃的八卦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安然雖然一直呆在家裡沒有出去過,還是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第一反應是三皇子到底想做什麼?他這樣特立獨行到底是為了什麼?不論出身,只問才學?他腦子有毛病?娶一個八大世家的女子為妻,不是更能幫他奪得皇位?

    「對了,玉蘭,平王殿下到底想怎麼選啊?他怎麼知道那些詩文是不是別人幫忙捉刀的?」

    「姑娘您不知道,平王殿下定了題目的,讓各家的姑娘們都以『生命、愛情、自由』為題寫一首詩。大家都說這題目可不好寫呢!」

    安然不禁臉色大變。

    生命、愛情、自由,這三個詞一出,三皇子想要找人的目的也就暴露無疑。難道他這麼多年不肯娶妻,就是一直在尋找一個穿越女子嗎?他怎麼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穿越女?

    忽然,安然心中一動,不會……不會是在找她吧?

    什麼人會找她呢?

    安然臉上又是一變。該不會是哥哥吧?可是哥哥好好的,怎麼會穿越到這裡來呢?一定是其他人,湊巧了……

    可是,萬一真的是哥哥呢?安然想起三字經,想起射雕,想起標點符號,難道他做了那麼多,都是為了點亮自己好找人?

    安然的心再也靜不下來了。

    如果三皇子就是哥哥……想到這個可能,安然就激動得想哭。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只要投入哥哥的懷抱,就什麼都不用管,一切問題和煩惱都交給哥哥就是。

    可如果三皇子不是哥哥,那她該怎麼辦?

    安然轉念又想,既然三皇子這樣大張旗鼓地找人,即便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應該也不會對她這個穿越者不利吧?想到這裡,安然總算鬆了口氣,懸在頭頂的利劍終於可以取下來了。

    安然糾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寫了一首詩交給玉蘭,讓她去平王府投信。

    玉蘭彷彿不認識自家姑娘似的。

    「姑娘,你怎麼也想當王妃?姑娘你不是跟王公子就要訂親了嗎?」玉蘭很疑惑,她不明白自家姑娘是怎麼回事,姑娘不是一直不喜歡高門大族的生活嗎?更何況平王殿下是王爺是皇子,姑娘不是說皇宮是天底下最污穢的地方嗎?

    安然沒有解釋,她只是認真地看著玉蘭道:「你別問這麼多,有些事情你不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玉蘭點點頭,坐了馬車去平王府。

    平王府大門旁邊的院牆上果然設置了一個大信箱,有八名王府護衛守著,讓前來投信的姑娘們排隊上前一個個將信投入信箱。

    玉蘭看著那長長的隊伍不禁咂舌。果然全京城的姑娘都為平王殿下瘋狂了。她排了好一陣才輪到她,見那幾名護衛都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她,她不禁紅了臉,趕緊將小姐寫好的信投到信箱裡,轉身提著裙子就跑。

    平王府裡,楊彥站在五層的觀星樓上看著府外的盛況,滿眼的期待。

    獨孤凱和淩雲站在他身後,見了府外那些女子冒冒失失的樣子,一個忍不住嘀咕道:「就這些女人,如何配得上殿下?」

    另一個跟著附和道:「是啊,殿下您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啊?還不如跟屬下吩咐一聲,屬下讓人去找,估計還像樣一點。」

    楊彥沒有回答他們,只在心裡長長的歎了口氣。如果還有別的辦法,他也不想這樣招搖。可是一點都沒有她的消息,他有什麼辦法?

    「淩雲!」

    「屬下在!王爺有何吩咐?」

    「本月二十三,本王不想迎側妃進府,你可有什麼辦法?」

    「王爺?」淩雲震驚了,都說王爺因為不肯納妃忤逆皇上,還被大皇子和二皇子攻擊,怎麼王爺還要鬧?

    獨孤凱也皺眉勸道:「王爺,您不能這樣任性了。您那天的宮宴上拒絕皇上賜婚已經讓大家有些不滿了。要是再因為這個觸怒皇上,實在是不明智。您要是不喜歡那個女人,只將她扔在後院裡就是,誰還管得著?」

    楊彥歎道:「你們不明白,對我來說,那或許是一個奢望,可是哪怕只有一絲的希望,我也要努力爭取。」

    「那獨孤氏不就是個側妃?您不是將正妃的位置留著了?」獨孤凱疑惑道。說起來,即將嫁給殿下的獨孤側妃還是他堂妹呢!不過他是被家族放棄的人,從來沒有將自己當獨孤家的人。

    淩雲也好奇地問道:「王爺想將正妃的位置留給誰?可是景姑娘?」

    楊彥面色一冷,搖頭道:「她?她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嫁出去了。淩雲,你幫著挑個人吧!獨孤你吩咐總該給她準備一份嫁妝。」自從回到京城王府,楊彥明顯感覺景心怡變得虛偽浮躁起來。原本還想留著她或許以後有用,現在看來倒是個麻煩了。

    「殿下?」獨孤凱震驚道,「您不是喜歡景姑娘嗎?」怎麼居然要將景姑娘嫁出去?

    「誰說本王喜歡她了?」楊彥反問。

    獨孤凱細細地回憶著,好像殿下還真的沒有說過這話,他們有時候取笑,殿下雖然沒有反駁,但也從來沒有應過。他想來想去,只想到一件可以證明王爺喜歡景姑娘的事情:「可是,您除了景姑娘,都沒有跟別的女子同桌吃過飯。」

    楊彥不理他,又吩咐淩雲道:「讓獨孤氏二十日那天出點問題。不管是拉肚子也好,長疹子也罷,總之我不希望二十三的婚禮正常舉行。」

    「是,屬下遵命!」

    ……

    晚上,王府書房裡,宇文耀正在整理今天從大門外的信箱裡取出來的各式各樣的詩文。

    王爺有交代,字寫得不好的一律扔掉,詩裡面沒有提到生命愛情自由六個字的也不要。其實選起來也快,可是每天都重複這樣枯燥的工作,實在是無趣極了。一天數百封信,裡面幾百首詩,能達到殿下要求的不過十之一二,一天下來也不過二三十張,其中絕大部分都不能稱之為詩。

    不過宇文耀想著,這世上的女人若能認幾個字,能把字寫端正也就不錯了。難道他還奢望有女人能像殿下這樣有著驚才絕豔的文采嗎?

    忽然,他看到一封信裡面有一首詩挺有意思的,那字也寫得相當好。只見上面寫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落款卻很奇怪,也不知道畫的是個什麼鬼畫符,他居然從未見過。

    宇文耀搖搖頭,將這首詩單獨拿出來,放在那一疊給王爺複選的詩文裡面,而後又繼續審閱下麵的。

    這時,一個侍女送了宵夜過來道:「宇文公子,用點宵夜再繼續看吧!」

    這侍女是景姑娘身邊的人,他們在雁門關的時候就熟識。如今王爺回京,也沒有納妃,景姑娘就跟從前一樣,幫著王府的管家打理他們的生活起居。這幾日這侍女天天都來送宵夜,宇文耀也習慣了,便放下手中的詩文,起身過去吃夜宵。

    「多謝景姑娘了!景姑娘真賢慧。」

    「宇文公子客氣了。這不都是應該的嘛!」

    見宇文耀接過食盒坐下吃夜宵,那侍女便站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退到書案前,目光一瞟,手一動,便將宇文耀選出來的那一疊複選的詩文取了來。只見她匆匆一翻,將裡面字寫得好、詩看起來也齊整的兩張紙扣下,其他的照原樣放回去。

    宇文耀吃了夜宵繼續幫主子初選,侍女提了食盒告辭離去。

    過了一會兒,楊彥進來,將宇文耀挑選出來的詩文匆匆過了一遍,而後便失望地放下離去。

    「都當廢紙扔了吧!」

    「殿下,其實屬下覺得裡面還是有兩三首寫的不錯的。」

    楊彥正要問他哪首寫得不錯,就聽宇文耀繼續說道:「殿下,您要知道除了各大家族嫡出的姑娘,其他的能認識幾個字就不錯了,您不能對她們要求太高……」

    楊彥搖搖頭,逕自回去了。

    ……

    三月二十日晚,即將嫁到平王府為側妃的獨孤湘雲忽然發病,長了一臉的疹子。獨孤家趕緊請大夫,可惜燒退了,那疹子卻怎麼都不肯消,連太醫院的院正來看過都搖頭,說是花粉過敏,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慢慢調養恢復,至少也得半個月,急得獨孤家的人想哭。

    二十二日,獨孤家家主獨孤朴喬求見皇帝,稟明情況,請示皇上是換人還是改婚期。他們獨孤家被稱為後族,其實因為他們獨孤家一直掌握著大隋的大半兵力,皇帝不大放心。這一百多年來,他們獨孤世家是與皇室聯姻最多的一個世家,幾乎每一代皇帝的後宮裡都有獨孤家的女兒,而且分位還不低。能嫁一個孫女兒給三皇子他們是極為樂意的,真不是故意生病的啊!

    楊昊聽明原委,氣得重重地拍了桌子一掌道:「婚禮照舊!華恩,你親自去平王府傳朕旨意,明日婚禮一切照舊!獨孤家的姑娘就是死了,也得給朕抬進平王府去!不得有誤!」

    「是,陛下!」

    獨孤朴喬見皇上竟然讓華恩大總管親自去平王府傳旨,顯然是有些動怒了。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孫女兒的病竟然是平王殿下不想娶弄出來的?他就說嘛,他好好的一個孫女兒,那麼多人伺候著,以前也從來沒有出過這種狀況,怎麼偏偏出嫁前忽然來了個花粉過敏?

    卻說平王府裡,聽了父皇的旨意,楊彥也只能苦笑,回頭埋怨淩雲道:「你到底怎麼辦事的?讓父皇一眼就看出來了。」

    淩雲委屈道:「王爺,您讓屬下這個時候動手,不管屬下出什麼招,皇上都能猜到是您。」

    楊彥無奈地歎了口氣,遙望暮色長空,不明白自己穿越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什麼。如果這是世界沒有安然,又讓他來做什麼呢?難道讓他將這皇權爭鬥當遊戲玩一把?

    第二天,平王納妃。

    因為是側妃,連拜堂都不用,直接一輛華麗的馬車吹吹打打的送到平王府。王府也不能用正紅裝扮,多用粉紅橘紅色,不過看著也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喜氣。

    平王二十六歲第一次納妃,儘管只是個側妃,來祝賀的人也不少。楊彥帶著淺淺的笑容與眾人寒暄著,讓人看不出來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晚上,皇后派來的燕喜嬤嬤狐假虎威催著楊彥入洞房。

    楊彥含笑走進去,只見獨孤湘雲穿著一身粉紅色的喜服坐在婚床上。他遠遠地站住,對著新娘子道:「抬起頭來給孤看看!」

    「王爺,妾身這幾日有些過敏,恐怕汙了您的眼睛……」獨孤湘雲不肯抬頭。

    「本王叫你抬起頭來!」楊彥又說了一聲,聲音卻比剛才冷得多了。

    獨孤湘雲陪嫁的侍女嬤嬤們怕平王生氣,趕緊勸她聽話抬頭。

    獨孤湘雲只好扭著手絹無奈地抬頭看了楊彥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楊彥見了,轉身蹙眉對皇后派來的燕喜嬤嬤道:「本王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醜陋的女子,見了讓本王噁心想吐!還怎麼洞房?」說著,他便名正言順的離開了洞房。

    第二天,燕喜嬤嬤回宮複旨,皇后聽了不禁高興地笑了,那平王殿下果然是個斷袖,居然不能讓女子近身。她隨後便憂心忡忡地告訴了皇帝。楊昊聽了,冷著臉半天沒有說話。從楊彥給獨孤湘雲下藥他就已經猜到會這樣了。難道這個兒子真的不能親近女子?那也太可惜了!楊昊對楊彥很失望,對未來很苦惱。

    ……

    卻說安然自從讓玉蘭去平王府交了那封信以後就一直很緊張。她原以為不管三皇子找的是不是她,都應該派人過來與她見面才對,可是時間一天兩天三天五天的過去,卻什麼消息都沒有,讓她也從最初的緊張期待變成疑惑失落,最後歸於平靜。她想,或許三皇子真是個自信的人,不將她這個小小的穿越女放在眼裡。

    四月十五,國子監沐休,崔義和王錦文先後來到趙家。

    安然對王錦文也不算很瞭解,不知道他擅長什麼,但既然他在國子監這麼多年,詩文上怎麼都應該比崔義強,所以她也學著平王選妃那樣,讓他們以春天為題,寫一首詩,不限五言七言律詩。

    崔義一聽這題目就知道安然偏袒王錦文。他將桌子上的筆墨紙硯一股腦拂到地上,惱恨道:「你又耍我!這詩的好壞誰來評論?還不是你說了算!」

    安然本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啊。當然她是不會承認的。

    「比文才,自然是寫詩最實在了。怎麼?你承認自己文才不如王公子?」

    崔義不答,只死死地盯著她不放,許久才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小狐狸,不過是仗著本公子喜歡你,就處處給我設套是吧?你自詡聰明,難道就想不明白跟著我自由自在的比跟著王小七進王家好得多?」

    安然不接他這話,只問道:「崔公子,你到底要不要比?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既然答應了跟王公子公平競爭,怎麼現在又害怕了?你要是想放棄就明說,我們保證不會笑話你的,相反我們只會在心裡萬分地感激你的成全。」

    「想要本公子成全你們,那是做夢!」崔義也不接安然要不要比試的話,又威脅道,「惹怒了本公子,可別怪我不懂憐香惜玉!你不想嫁給本公子是吧?你想嫁給王小七?我告訴你,你就別妄想了!不答應嫁給我,我讓你誰也嫁不成!」

    安然笑了笑,忽然也冷厲地看著他道:「姓崔的,你給我聽好了,本姑娘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也絕不嫁給你!」

    王錦文看著這樣的安然,只覺得此刻的她就像天上最耀眼的星星,幾乎要晃花人的眼睛,不禁更覺心動。

    「可惡!本公子怎麼就那麼讓你看不上眼?寧肯一輩子不嫁人都不肯嫁我?」崔義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一腳就將那椅子踢斷了腿。

    顧宛娘見了,忙擋在女兒面前,驚恐地瞪著他。

    王靜媛挽著安然的一隻胳膊,一副要與她共患難的樣子。

    王錦文和安齊也起身走到他和安然中間,將她和顧宛娘護在身後。

    王錦文道:「崔義,枉你字守信,你就這樣守信的?當初明明是你自己答應比文采,輸了的就退讓,你今天這樣出爾反爾算什麼君子?」

    崔義耍混道:「本公子從來就不是君子,難道你今天才知道?你們明著合夥欺負我,還想我退讓成全你們,那是做夢!」

    崔義本來想著要是比策論,他常年在外面跑,見多識廣,未必就比王小七這閉門造車的差。但安然讓寫詩,且不說他在這方面的確不如王小七,就算他寫出一首好詩來,那丫頭非要說王小七的更好,他又有什麼辦法?

    ……

    卻說楊彥自從陽奉陰違違了聖意,就被皇上冷藏起來,也不提讓他入朝分管兵部的事了。屬下們都暗自著急,只有他自己混不在意,整日裡過得悠閒愜意得很,就當是休假了。

    這天楊彥無聊,想著回京以後還沒和留守京城的幾個心腹好好聚聚,便帶著獨孤凱微服去尋王錦文,順便見一見他新拉攏的國子監學子。還沒出門呢,就看到王錦文的長隨長海求見,說他們家公子遇到了麻煩,還請王爺過去做主。

    楊彥立即讓人牽了馬出來,雖然不敢在大街上縱馬,但速度也比坐馬車快。

    楊彥一邊打馬小跑著,一邊問長海到底出了什麼事。

    長海雖然心裡著急,但長期跟著王錦文,說話還是很有條理的,很快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七七八八。

    聽說王錦文竟然與崔義爭一個女人,而崔義仗著有大皇子康王撐腰,一直狂妄得很。楊彥立即道:「那崔義身後有大皇兄,你家公子身後還有本王呢!難道本王就比大哥差不成?你放心,只要那姑娘自己願意,誰來也搶不走!」

    長海感激道:「多謝王爺!我們家公子和那趙姑娘情投意合,婚事兩家長輩早早就說定了的,偏偏那崔義橫插一腳非要跟我們公子搶人,實在可恨!」

    楊彥嗯了一聲,又笑問:「難得見你家公子動心,這位趙姑娘是個絕色?」

    長海搖頭道:「絕色到不至於,不過趙姑娘是個才女,詩書畫都極出眾。我們家公子曾私下感歎說,以趙姑娘在詩書畫上的造詣,也就只在王爺您之下,就是這大隋第一才女也當得。」

    「哦?」楊彥不由心中一動。詩書畫都好?書畫就不說了,但說到詩,要知道他的詩可都是抄襲的前世名篇,這才收攏了一大片文人學子的心,那趙姑娘的詩居然能讓王錦文稱讚僅在他之下,難道……

    「長海,那趙姑娘的事情,你跟本王詳細說說看。她家裡情況怎麼樣,她都寫了些什麼詩文,念兩句給本王聽聽。」

    長海笑道:「趙姑娘的兄長名安齊,字子賢,現在國子監讀書,是去年瀘州鄉試的解元,王爺應該聽我家公子說起過吧?對了,說起來那位趙姑娘的父親王爺還讓人關注過呢,就是那瀘州合江縣的趙世華,幾年前鄉試上一篇策論讓皇上也稱讚的那位,趙姑娘就是他的女兒……」

    趙世華的女兒?聽到這裡,楊彥彷彿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想錯了!趙世華是個實實在在的古人,所以他不知道韋小寶,所以淩雲的人沒能試探出來,他的策論卻又實實在在有二十一世紀救災的影子。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該死!他怎麼就沒往這個方面想呢?他還親自去過趙家……

    那丫頭也真是可恨,明明知道他是穿越的,居然還把自己藏起來一聲不吭,她到底在害怕什麼?就算不知道是他,有個皇子老鄉相互照應著不好嗎?她哪怕只要稍稍露出一星半點來,他們不就能聯繫上了嗎?

    對了,她哥哥叫趙安齊?她叫什麼?趙安然?

    「那姑娘叫什麼?」楊彥急切地問道。

    「好像聽我家公子叫她然姐兒?」長海疑惑地撓撓頭,問人家姑娘閨名似乎不太好吧?可是王爺問,他不說也不行。

    安然,安然,居然連名字都沒有變……真的是她嗎?一定是她吧?想到這裡,楊彥好似吃了大劑量的興奮劑,心情激動不已,不由提高了聲音,心急地問道:「趙家在哪兒?」

    長海不明白王爺這是怎麼了,忙指著前面的院子道:「王爺您看,就是那兒!」

    楊彥見巷道裡也沒有人,便打馬飛馳過去,到了大門口便飛身而下,推開前來詢問自己的門房,飛快地往裡面沖。

    門房正要叫人,就看到後面獨孤凱和長海到了。獨孤凱門房不認識,可是長海門房熟悉啊。長海簡單交代說剛才進去的是平王殿下,讓他不要聲張,趕緊關好門就是,而後便迅速追了上去。

    獨孤凱不明白主子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一提到那個趙世華他就這樣激動呢?

    卻說楊彥急匆匆地趕到客廳,遠遠的就聽裡面吵鬧得厲害,間或還有女子的哭泣聲。

    只聽王錦文怒斥道:「崔義,你簡直欺人太甚!你別以為可以威脅我們,我明天就請人上門提親,看你能如何?」

    崔義冷聲道:「本公子的手段,你大可以試試!」

    這時,就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好了,你們兩個本姑娘都高攀不起,我一個都不嫁!你們走吧!」

    聽了那女子的話,崔義似乎很高興。只聽他得意地笑道:「好!只要你記住今天的話,本公子就放你們趙家一馬!以後不管誰上門提親,本公子都打斷他的腿!」

    楊彥終於到了門口。門口的丫頭正要攔他,就被獨孤凱抓起來扔到了一邊。

    「哎,你們是什麼人啊?」丫頭叫了一聲,終於引起了大廳裡眾人的注意。

    崔義一臉蠻橫地轉過身來,看到楊彥也愣了一下,忙收斂了神情,躬身行禮道:「見過平王殿下!」

    「平王殿下?參見平王殿下!」在亂七八糟的參見聲中,大廳裡邊嘩啦啦跪下一片人。

    王錦文轉身看楊彥到了,不由驚喜道:「殿下,您終於來了!」娶個女人還要殿下出手,王錦文一直覺得沒面子,所以一直沒找楊彥幫忙。他本來想著崔義知道平王殿下回來了,應該會有所畏懼的。早知道這樣,他就早點將平王殿下請來了。

    但隨即他就發現殿下似乎有些不對勁。

    聽說平王殿下來了,大廳裡除了崔義和王錦文只是鞠躬行禮,其他人全都跪到了地上行禮參拜,但是還有個意外地站著沒有動,那就是安然。

    安然雙眼睜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看著楊彥,雙唇不住地蠕動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哥哥嗎?真的是哥哥嗎?那雙眼睛,那看著她的眼神,還有那唇邊溫柔的笑意,跟前世的哥哥一模一樣……

    楊彥也深深地注視著她,細細打量著這個相貌與前世只有四五分相似的少女。那一雙迷途小鹿似的眼睛,那滿含期待看著自己的眼神,與記憶中妹妹看著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轍。

    他唇角輕揚,看著安然緩緩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意來。

    「殿下?」獨孤凱提醒道,還有這麼多人跪在地上呢!殿下您是不是該說免禮了?

    這時,長海也到了,他氣喘吁吁地對王錦文道:「公子,小的把平王殿下請來了!」而後,他才發現大廳裡情形有些不對。

    楊彥被獨孤凱和長海的聲音驚醒過來,朗聲一笑道:「諸位請起。安睿(楊彥字安睿)來得冒昧,還請主人家不要見怪才好。」接著,他又含笑看著崔義道,「崔公子說誰要敢上趙家來提親,就要打斷他的腿?」

    「下臣不敢。這不過是一句戲言而已。」崔義再狂妄也不敢直接與楊彥對抗,不然楊彥直接殺了他,他都沒地方叫冤去。

    楊彥點點頭道:「如此就好。不然,本王還真擔心崔公子的飛羽衛打斷本王的腿呢!」

    楊彥此言一出,明顯就表明他是來趙家提親的。王錦文鬆了口氣,想著總算把事情解決了,王爺親自提親,難道崔義還敢鬧不成?崔義知道自己狂不過平王,趕緊告退,很快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王靜媛扶著安然的胳膊,悄悄掐了她一下道:「看傻了?三皇子果然風度翩翩有如謫仙吧?不過你再這樣,我們家小七可要吃醋了哈!」

    安然眼裡心裡腦子裡都只有那個人,那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句話:「安睿來得冒昧……安睿來得冒昧……」

    安睿……

    安睿……

    真的是哥哥啊!真的是哥哥……

    雖然眼前的男子容貌與前世的哥哥有五六分相似,氣質卻如出一轍,特別是那雙溫柔而深邃的眼睛,彷彿蘊藏著千言萬語欲說還休,就那麼柔和溫暖地放在她身上,好似午夜的月光溫柔的撫摸……

    安然被王靜媛驚醒,她反射性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但立即又轉身去看楊彥。她生怕自己是在做夢,眨眼間,轉瞬間,哥哥就不見了,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已經滿臉淚痕。

    看著安然聽到他自稱安睿時難以抑制的激動,還有那隨之而下的淚水,一切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告訴他——

    是她!真的是她!他終於找到他的傻丫頭了!

    楊彥見了只覺心中一痛,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想將她真真切切地擁在懷中。他幾乎用了最大的抑制力才壓住了奔向她擁抱她的渴望,帶著溫柔的笑意,對著她輕輕招招手道:「安然,過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7 AM

第八十三章 進宮請旨

    安然看著楊彥溫柔含笑的眼,腦子裡卻不住地閃現著前世哥哥對自己的疼愛寵溺,雙腳不自不覺中緩緩向前走出兩步,慢慢向他走去。可是眼裡的淚水越來越多,使得楊彥的身形模糊起來,安然心中一驚,好似生怕他忽然不見了似的,突然加速,飛快地向他跑去。

    楊彥握住她的手,順勢一帶,就將她擁入懷中。

    安然輕輕地叫了一聲「哥哥」,便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將自己的臉整個兒埋在他胸口,淚水肆意地奔湧而出,很快就浸濕了他的衣衫,流進他心裡。

    那一聲輕輕淺淺只有他一人能聽到的「哥哥」,對楊彥來說就是這世間最最動聽的聲音,他的心因為這兩個字在剎那間湧出無限的幸福和甜蜜,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好似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幸福,幸福,幸福……

    楊彥覺得自己的心此刻柔軟得彷彿能掬出水來,而他的安然就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尖上,恨不得能將這世間所有的幸福快樂都給她。他一手摟緊了她的腰,一手揉了揉她柔軟絲滑的頭髮,而後順勢滑下,輕輕撫拍著她的肩,不禁輕輕歎息一聲道:「我是該贊你聰明呢,還是罵你傻呢?」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是那樣的孤獨無助,後來在爹娘和哥哥的疼愛中,她才逐漸適應接受了這個新的時代新的身份。她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與哥哥相認……

    安然在他胸口不依地蹭了蹭,沒說話。她也好後悔。要是早知道三皇子是哥哥,她早就找過去了,哪裡會有這些年的痛苦為難?嗚嗚嗚,不過好在哥哥來得及時,不然她說不定就被那個崔義給搶走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了,大廳裡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他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平王殿下不是來幫王公子提親的嗎?怎麼他自己卻抱著人家姑娘不放?這算怎麼回事?

    而熟悉安然的人也震驚:然姐兒平日裡還算是恪守禮儀的人啊,怎麼會突然跑過去抱住一個男人的腰不放?

    難道他們都在做夢?

    「然姐兒?你做什麼?還不快回來!」顧宛娘被女兒的舉動驚呆了。等她回神,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的女兒向來有教養,怎麼會做出這樣輕浮的事情來?

    在場眾人,只有安齊隱約猜出幾分真相。

    那一刻,大廳裡安靜極了,靜得連眾人的壓抑的呼吸聲都能聽到。熟悉平王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彷彿不認識他一樣。熟悉安然的人也瞪大了眼睛,以為她魔怔了。

    王錦文暗自握緊了拳頭。他剛剛看到楊彥來的時候還覺得眼前陽光燦爛充滿了幸福和希望,轉眼間就被打落地獄,只覺得剎那間天旋地轉到處都是一片灰暗和絕望。

    王靜媛也呆呆地看著楊彥。她雖然知道平王殿下魅力非凡,卻怎麼都看不出來他為何能將一個聰慧冷靜的少女迷惑成那樣,叫過去,就真的撲過去了……

    不,不對,一定有什麼不對!然姐兒絕不是這樣水性楊花的輕浮女子!

    所有人帶著不同的心情全都靜靜地看著那兩個擁抱在一起的人,等著他們的解釋。

    獨孤凱及時醒悟過來,站在楊彥身後重重地咳了一聲。

    楊彥被獨孤凱喚醒,彷彿感覺到王錦文隱忍的憤怒和不解,便迎著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道:「抱歉,錦文,這丫頭是我的人。」這是宣誓主權,而不是解釋。

    王錦文沉默的目光不住地在他們身上來回掃視,卻怎麼都想不明白。他所知道的然姐兒骨子裡藏著一份孤傲,面對他們這樣的名門公子也並沒有任何的畏懼或自卑。她的自信散發在一言一行中,絕不是那種會為了榮華富貴攀附權勢的人,更不可能做出這樣輕浮的舉動來。他甚至有一種感覺,當平王殿下出現的時候,然姐兒就不再是他所認識的然姐兒了。

    可是,然姐兒什麼時候成了殿下的人了?他們分明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卻好似久別重逢,熟稔得很。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殿下,您的意思是,您會娶她嗎?」王錦文覺得自己有權利問清楚,畢竟如果沒有崔義的胡攪蠻纏,然姐兒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

    其他人聽到王錦文的話,也都緊張地盯著楊彥,等他答覆。特別是顧宛娘和安齊。

    楊彥唇角含笑,坦然地點點頭道:「這是自然!本王的正妃之位就是給她留著的。」

    王靜媛訝然道:「殿下不是說要在全國選妃嗎?」

    「人已經找到了,自然就不用選了。」說著,楊彥又低頭摸了摸安然的頭,柔聲道,「乖,別哭了,再哭下去,等會兒眼睛該疼了。」

    安然將眼淚鼻涕都蹭在他胸口,紅著眼睛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見到他目光中一如從前的溫柔疼寵,一顆激動不安的心這才緩緩平靜下來。

    她緩緩轉身,見這麼多人都在看她,這才想起剛才自己的不顧一切。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幾年,她知道自己方才的激動很欠考慮,極可能給哥哥帶來麻煩,不禁又是羞愧又是後悔地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有哥哥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擔心。在她心裡,哥哥就像天神一樣,什麼麻煩都能解決。

    「錦文,崔夫人,此事容我以後再向你們解釋。今日在此我只說一句——不是本王依仗身份要搶你喜歡的女子,而是安然本就是我的人。另外,為了她的安全,還請二位離開以後慎言。」

    楊彥拉著安然的手不放,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卻礙於電燈泡太多,只能一個個打發了。

    王錦文看了看被平王殿下拉在手中,微微低垂著頭,像個小媳婦似的安然,冷然地對著他們躬身行禮道:「請殿下放心,屬下知道該怎麼做。屬下告退!」

    接著,王靜媛也蹲身福了一禮道:「妾身也告退了。殿下放心,妾身不會將今日之事告訴任何人的。」

    王錦文和王靜媛帶著自己的親隨和貼身丫頭離開。今天事情特殊,他們的從人並沒有帶到大廳裡去,也就只有王錦文的長隨長海進去看到了那幾乎可以稱為「詭異」的一幕,因此楊彥才有些有恃無恐地擁抱了安然。

    外人離去了,楊彥才回頭吩咐獨孤道:「去外頭守著。」

    「是,殿下!」獨孤凱偷偷瞥了安然一眼,應聲退下。

    大廳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安然抬頭看著楊彥,忽然覺得有些陌生,見娘親和哥哥嫂嫂都盯著他們,她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來,卻被楊彥緊緊握住不放。

    楊彥摸摸她的頭道:「別怕,一切有我。」

    因為知道今天王錦文和崔義要來比試文采,安然也猜到崔義可能耍賴,因此大廳裡並沒有留下人,只讓玉蘭在大門外守著。如今王錦文和王靜媛離去以後,大廳裡剩下的就都是趙家人了。

    「請平王殿下上座!」顧宛娘對著楊彥行了一禮,便想將安然拉過去。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一個陌生男人拉著手,她覺得實在礙眼得很。別說女兒和平王殿下還沒有名分,就算是夫妻,在人前也不該這樣親密。

    楊彥看出了顧宛娘的不悅,卻拉著安然的手捨不得放開。

    安齊看著妹妹對平王殿下的依戀和信任,心中莫名的覺得失落得很。他知道,從今以後,自己這個哥哥在妹妹的心裡再也沒有過去的地位了。

    顧庭芳看著被平王殿下拉著手的小姑子,心中頗不是滋味兒。難怪然姐兒不肯嫁給哥哥呢,原來人家到了京城不止有崔王這樣的世家公子來提親,現在居然連王爺都上門提親了,還許以正妃之位。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好的?

    一時間,氣氛有點僵。

    楊彥緊緊握住安然的手,強忍著想要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正大光明的提出了一個極其無恥的要求:「能不能請伯母和子賢回避一下,本王和安然還有許多話想私下裡說。」

    安齊和顧宛娘都不由臉色一變,顧庭芳卻悄悄打量著安然和楊彥緊緊相握的雙手,臉色微微泛紅。就是新婚夫妻,她也從未見過有人當著人前這樣親密的。

    「殿下,請恕我們不能答應您這樣的要求。」安齊黑著臉道。

    楊彥無奈地看了安然一眼,仍然不肯放開她的手。

    「那這樣,本王先帶安然回王府,明日一早就去宮裡請旨賜婚!」

    安齊黑著臉道:「既然如此,殿下更不能帶她回王府了。要是她這樣冒冒失失地跟您去了王府,別人會怎麼看她?皇上會怎麼看她?只怕皇上知道了,也是不肯賜婚的。」

    這些楊彥何嘗不知道?可是,他就是捨不得跟她分開啊!好不容易找到了人,還沒能說上幾句悄悄話,卻被這麼多電燈泡圍著,連個擁抱都行,實在讓他心癢。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跟她說,也想知道她穿到這裡來的所有事情,他多麼想就這樣拉著她的手,最好能肆意的擁抱她,永遠不用分開……

    可是大舅哥的話沒錯,為了安然好,他不能壞了她的名聲。楊彥拉著安然的小手,靜靜地看了她好一陣,這才無奈地歎息道:「我現在就進宮請求賜婚。你等著我!」

    安然想起前世哥哥對自己的疼寵,看著這張與哥哥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看著他眼睛裡的溫柔深情和寵溺一如前世,不禁淺淺一笑,眼睛裡充滿了信任,輕輕地點了點頭。

    看到安然這樣的笑容,楊彥彷彿見到了前世那個對自己充滿了信任和崇敬的安然,再也忍不住突然地將她拉到懷裡,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隨即便放開她,大步走了出去,給了顧宛娘和安齊一個措手不及。

    「走,進宮!」

    •

    楊彥離開後,安齊就讓顧庭芳回房去。緊接著,安然就遭到娘親和哥哥的輪番批鬥。

    「這麼多年,娘都白教你了?你怎麼能這樣輕浮?就算他是王爺,你也不能跑過去讓他抱啊!你平日裡的潑辣勁兒哪兒去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陌生男人又是抱又是親的,你以後還怎麼抬起頭做人……」

    「妹妹,你就算心裡喜歡平王殿下,也不能讓他這樣輕薄啊……」

    「娘跟你說過,女兒家名節最重要了,雖然他說了會娶你,但男人的話如何能輕易相信?更何況平王殿下又是那樣的身份,就算他願意娶你,皇上還不一定就能答應。你要是在京城又壞了名節,我看你怎麼辦!」

    安然不管他們的狂轟濫炸,她低垂著頭,一副乖乖受訓的樣子,心裡卻想著自己和哥哥前世是孽緣,這一世應該是良緣了吧?也不知道哥哥現在到了哪裡,進宮請旨賜婚會不會順利,對於娘親和哥哥的責怪訓斥只當是耳邊風,半點沒吹到她心裡去。

    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她才抬起頭來,小聲道:「娘,哥哥,平王殿下就是我小的時候跟你們說起過的,在夢裡照顧我的那個哥哥,他一直對我很好,他不會欺負我的。」

    「真的是他?」安齊雖然有此預料,但聽妹妹親口承認,他還是覺得非常震驚。「也難怪,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哪裡是凡間能有的?」

    顧宛娘回想起女兒小時候說過的話,震驚之後不由連聲道阿彌陀佛。原來是這樣,難怪平王殿下剛才那麼說呢!到現在,她才對女兒嫁進平王府多了幾分信心。

    然而,安齊心裡卻仍然覺得有些不安。

    他在大廳裡轉了幾圈,忽然回頭滿臉慎重地對安然道:「妹妹,你要想清楚。現在的平王殿下與你夢中的哥哥是一個人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真的沒有變嗎?他現在所追求的,真的是你也想要、也能適應的嗎?還有上個月剛剛進王府的獨孤側妃,那可是世家之女,身份尊貴,就算你當了正妃,也未必能壓制她。另外哥哥還曾經聽人說過平王有一位很疼愛的義妹,甚至他的屬下都一直認為那位景姑娘就是未來的平王妃……」

    安然想起去年年底在那家書畫齋遇到那位景姑娘的侍女,似乎那位景姑娘在平王府地位頗高啊!這些年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哥哥真的沒有喜歡別人嗎?

    安齊見安然一副沉思的樣子,又繼續說道:

    「哥哥本來都跟錦文兄說過了,你不與人共侍一夫的,他也答應了。難道現在你要改變自己的原則,與別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丈夫?妹妹,雖然哥哥並不清楚你們在夢裡相處了多久,不清楚他對你有多好,可是,你們畢竟分開這麼多年了,他又是生長在皇宮裡的,你們就憑著夢裡的那段感情,真的合適在一起嗎?」

    聽了哥哥的話,安然總算從與哥哥相認的激動中冷靜下來。

    是啊,現在的哥哥還是從前的哥哥嗎?

    現在的哥哥,還跟從前一樣愛她嗎?

    現在的哥哥,身邊是不是已經有了別人了?如果她嫁給了哥哥,那些女人又該怎麼辦?

    還有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哥哥,真的還適合她嗎?

    ……

    皇宮裡,祈豐帝楊昊正在批閱奏摺,聽到通報說平王殿下求見時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才冷落了老三大半個月,他這就憋不住了?

    楊昊點點頭,示意宣平王進來。

    楊彥滿臉喜色地進來,撲通一聲急切地跪在禦案前面,帶著無限期待與興奮道:「請父皇為兒臣賜婚!」

    「嗯?」楊昊疑惑地抬頭打量他,見兒子滿面喜色,不由詫異道,「你肯成親了?」

    楊彥趕緊點頭道:「父皇,兒臣找到了足以與我匹配的女子,自然想成親!父皇,您為兒臣賜婚吧!兒臣想早點將她娶進門,早點給您生個孫子!」

    「哦?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你怎麼找到她的?」楊昊不慌不忙地問道。這才多久?之前他那麼逼他都不肯,現在居然主動請旨賜婚?這裡沒什麼花招吧?

    楊彥臉色的喜色微微凝滯了一下,只見他認真地望著楊昊道:「父皇,您還記得十年前瀘州有個舉人叫趙世華的嗎?」

    楊昊想了想,點了下頭。如果是一般的舉子,他自然記不得,但趙世華曾經是他重點關注過的人,是他曾經要當做宰相來培養的人才,那篇策論上提出的賑災救災法子,直到現在朝廷都還在用,他又如何能忘?

    楊彥見父皇點頭,頓覺安心不少,這才坦承道:「兒臣想娶的,就是已經過世的趙世華的女兒。她今年十六歲,有個哥哥叫趙安齊,字子賢,是去年瀘州鄉試的解元,現在國子監讀書。」

    聽到這裡,楊昊不禁放下御筆,暗自歎了口氣。看著兒子滿臉的期待,他卻不得不潑他冷水道:「只是個舉人的女兒,有個做舉人的兄長,這身份也太低了些。給你做個側妃還行,正妃你就不要想了。要是她這樣的出身能當正妃,你讓父皇如何向獨孤家族交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29 AM


第八十四章 峰迴路轉

    楊彥也想過事情可能不會這樣順利,對父皇的話倒也不算很意外。可是,安然是他決不能放棄的。哪怕這個王爺不當了,他也要和安然在一起!只是,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走到那一步的好。要是沒有了身份的庇護,不說大皇兄二皇兄落井下石,只怕他自己的下屬就要殺了他們洩恨了。已經到了這一步,幾乎是退無可退了。

    可是,怎麼才能讓父皇答應呢?據理力爭?以自己之前的戰功相求?還是到勤政殿外跪到父皇答應為止?

    楊彥迅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覺得這些辦法都不好。要知道皇帝可不是普通人,他們身上幾乎沒有什麼弱點可以給人抓的。或許,他可以試試打親情牌?說起來父皇這些年來對他似乎也還不錯,可是,一個皇帝,最喜歡什麼樣的兒子呢?忽然,他腦子裡一道靈光一閃而過,卻讓他敏感地抓了些什麼。

    「父皇,兒臣有話想跟您說。」

    楊昊看著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兒子,抬手對總管華恩輕輕一揚。

    華恩立即帶著殿內的內侍和宮女退出去,他則守在大殿門口。

    楊彥整理了一下腦海中的思緒,這才開口道:

    「父皇,兒子明白,自漢朝以後,世家勢大,導致皇權分散,才有了後來的五胡亂華。自我楊氏建立大隋皇朝,開創科舉制,這才從世家手中一點一點搶回一些權力。如今,大隋建立已逾百年,世家大族也從前朝的戰亂中恢復了生氣,想找回祖先的榮耀。可皇室與世家永遠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皇權絕不能共用,只有皇權的集中才能保證國家的強大。」

    楊昊不由欣慰地點點頭,這個兒子對歷史對未來都極有見地。才學見識確實都是兄弟中最頂尖的。

    楊彥又繼續說道:「近百年來,我們皇室與世家相互牽制,雖然也實現了朝政的穩定,卻也埋下了禍端,使得世家的勢力越來越強。所以,皇祖父、父皇都娶了世家之女,卻不讓他們生下子嗣,實在是用心良苦。可很顯然世家對此很不滿,現在隱隱已經有了反撲的苗頭。范陽盧氏和清河崔氏扶持大哥,雲中獨孤氏、隴西李氏以及滎陽鄭氏扶持二哥,都不過是想等他們繼位後好增強世家實力。父皇,我們大隋皇朝要發展強大,就必須將世家的勢力打壓下去,讓皇室一家獨秀才行。所以,兒子不想通過聯姻來獲得世家的支持。」

    為了引起父皇的重視和認同,楊彥不得不打出維護皇室利益的旗號來,事實上他之前雖然也有分析過這些問題,卻哪裡有他剛才說的這樣光面堂皇?他不也依靠了王家,並努力拉攏了趙家元家和宇文家嗎?但是為了能順利將安然娶為正妃,也只有從利益的角度才有可能能說服父皇。

    楊昊見兒子說得坦承,也不禁放開心防點出他的問題來:「你說得都不錯。可不娶世家女子,你或許連爭奪皇位的資格都沒有了,又遑論其他?就算不娶世家女子,就算你以其他方式爭取到世家的支援,以後若你榮登大寶,不也一樣要回報他們?」

    楊彥想不到父皇會跟他說這樣交心的話,不由笑道:「父皇,那是不同的。兒子承諾他們的,不在朝內,而是在海外。」若不是因為有安然,他多半已經娶了世家女子了。可有了安然,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得靠邊站。哪怕是皇位,也誘惑不了他。

    「海外?海外蠻夷,有什麼值得王家惦記的?」楊昊不禁微微皺眉。

    「父皇,海外地方很大,卻都是尚未開化之地。那裡土地肥沃,氣候宜人,給他們做封地,讓他們的子孫在那邊繁衍生息,就當是我大隋屬國。他們豈能不動心?」

    楊昊一聽,當即怒斥道:「你竟然許他們列土分疆?」

    楊彥攤攤手,輕笑道:「父皇,那些地方現在在哪兒都還不知道呢!」

    楊昊一怔,隨即就明白過來,指著兒子的鼻子,笑也不是,罵也不是。

    「你這樣,這樣哄騙他們,以後難免不出問題。」楊昊沉思了一下,卻也不得不承認兒子這法子取巧,對現在的大隋來說卻是有益無害的。

    楊彥認真道:「父皇,那些地方是存在的,只要給我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兒子就能把那地方給拿下來。可是,後面的治理和建設卻是大問題。所以,對我大隋來說,海外之地其實是個雞肋;可對於世家來說,卻是個發展強大的機會。這買賣也不過是各取所需,兒子也不算欺騙他們。」

    楊昊卻想得更遠,若真有那麼一天,這些世家必然會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建設封地,也等於削弱了世家在朝中的勢力,倒是一舉兩得。想到這裡,楊昊不禁對這個兒子有了更多的期許。

    「好吧,不娶世家女子,少麻煩,這一點算你說服父皇了。可是,不娶世家女子,也沒必要娶一個寒門女子吧?父皇不也給你選了兩名朝臣之女麼?她們可都是出身庶族的。」

    要是可以娶別人,他會拖到現在還不肯成親嗎?他的安然,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取代的啊!

    想到這裡,楊彥不禁苦笑了下,他滿臉誠摯地望著楊昊道:「父皇,有時候理智是被情感左右的。其實兒子心裡知道娶朝臣之女對兒臣更有用,卻還是難免意氣用事。而那位趙姑娘,確實是兒子心愛的,就算沒有先前那一番大道理,兒子也想娶她。兒臣想要的,會憑著自己的努力自己去爭,而不是依靠女人。」

    楊昊見兒子說了實話,心裡也有些感觸。

    「你就那麼喜歡那位姑娘?」

    「是的!兒子見到她的那一眼就明白,這麼多年來我之所以看哪個女人都不滿意,就是在等她!我覺得,她一定是我前生想要卻沒有得到的那個人。」

    楊昊不由微微蹙眉。這小子該不是編假話來騙他的吧?之前還對女子那麼排斥,如今又對一個女人一見鍾情?不行,他得讓華恩派人調查一下。

    「好吧,只要你能想出辦法來,讓朕可以對獨孤世家有個交代,這事就依你。」

    問題貌似又回到了原處,但情形卻又不一樣了。

    「父皇,如果那女子極有才氣,可能行?」楊彥現在還不清楚安然的具體情況,但只要她肯,盜版幾首後世詩詞應該不成問題。要揚名,很容易。

    楊昊搖頭。「一個才女,也只有給你當側妃的資格。」

    楊彥皺眉想了一陣,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不得已只能哀求楊昊道:「父皇可有什麼辦法能幫兒子達成心願?父皇,兒子真的很喜歡她,您就幫兒子想個辦法可好?」

    楊昊看著兒子那為難苦惱的樣子,心中一軟,想了想道:「這樣,你先讓她以側妃的名分進府,然後讓她生下你的長子。等過幾年,你就以請封世子的名義將她晉為正妃。獨孤氏自己無子,獨孤家也就鬧不起來。不過,你總不跟獨孤氏圓房可不行。你心裡有喜歡的人父皇不反對,但是你不能做得太過了。獨孤氏那裡你還是要去的,到時候她自己生不出兒子來,能怪得了誰?」

    若非楊昊是真的很疼愛楊彥這個兒子,若非此刻殿裡沒有別人,這樣的主意楊昊這個當皇帝的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可是,楊彥卻依然遲疑。他是絕對不會跟獨孤氏圓房的,若安然以側妃的名分進了王府,又獨得他的寵愛,獨孤湘雲肯定會想辦法謀害安然的。他不能讓安然置身這樣的險地。只有安然以正妃的名義進王府,他才能名正言順的獨寵她,維護她。

    楊昊久久不見兒子說話,這才低頭睨了他一眼,卻見楊彥蹙著眉滿臉的為難,不由冷下臉道:「怎麼?就這樣你還不滿意?」

    楊彥抬頭看著父皇,輕輕一笑,滿眼感激道:「父皇,您對兒子的疼愛兒子都明白。是兒子不好,兒子太貪心了些。可是……兒子還是不想如此委屈她……」

    楊昊一聽,怒了,斥道:「你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了,她還非要求一個正妃的名分?這樣的女人配不上你!以朕看那個側妃的名分也不用給了!」

    楊彥趕緊澄清道:「父皇您誤會了。她其實沒有要求名分,是兒子不想委屈了她。畢竟獨孤氏出身世家豪門,她入王府若身份低了,只怕不是獨孤氏的對手。兒子也不好明著袒護她。」

    楊昊見兒子想得這樣長遠,想來是真的對那女子極動心了。他想著這個兒子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女人,雖然出身差了一點,但好歹比喜歡男人要強。罷了,就再給他指條路吧!

    「這樣,你將她送到王家去。以王家嫡女的身份嫁入皇家,這樣身份也就足夠了。王家出了個王妃,他們不也體面?」

    楊彥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就是擔心趙家不答應。但細細想來,這對趙家應該也沒有什麼損失。雖然名義上安然變成了王家的女兒,可她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嗎?以後肯定是要關照趙家人的。

    「兒臣多謝父皇!」楊彥感激萬分地拜謝楊昊。

    其實這辦法他一開始就想過,要是父皇實在不答應,他就把人送到王家去,然後讓父皇給他賜婚。當時還是想著如果能以趙家女的身份出嫁自然最好,沒想到最好還是得走這條路。不過,今天進宮也不是沒有收穫的,父皇對他很寬容,似乎還很疼愛。連爭儲那樣的話都說了,難道父皇心裡還是最屬意他?

    •

    楊彥腳步輕鬆地出了皇宮。

    出宮以後,已經到了午膳時間。

    獨孤凱問:「王爺,是回王府吃嗎?還是在前面找個酒樓吃?對了,您怎麼不陪著皇上用午飯?」

    陪父皇吃飯?剛才心裡太激動,把時辰也給忘記了。楊彥搖搖頭,長長地舒了口氣道:「不,去趙家。我們上趙家吃去!」

    於是,兩人騎馬往趙家而去。

    路上,獨孤凱忍不住問道:「殿下,您真的要娶那位趙姑娘嗎?」

    楊彥理所當然地點頭道:「獨孤,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總之,你只要知道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女人就行了。」

    獨孤凱在楊彥身邊十多年,自然知道他不是斷袖,也不是不想女人,他只是心裡一直藏著一個女人罷了。「殿下以前認識這位元趙姑娘?」

    除了這個原因,獨孤想不出別的來。

    楊彥輕輕一笑道:「是的。我們以前就認識……」

    獨孤皺眉,他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家殿下是什麼時候與那位元趙姑娘認識的。

    「殿下,之前屬下就聽說趙姑娘與錦文情投意合,若不是崔義搗亂,他們早就訂下婚期了。殿下,您確定,現在的趙姑娘還是從前您認識的那個趙姑娘嗎?」

    楊彥一怔。來到這個世界十多年,他心裡一直抱著尋找安然的念頭,從不讓任何女人走進自己身邊,更不要說走進自己心裡了。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安然也是如此,卻忘了安然根本就不知道他也穿來了這裡,這麼多年過去,她極有可能愛上別人。

    就像這次,錦文和那個崔義都想娶她。像錦文這樣溫潤如玉的君子,又出身名門,她真的不曾傾心嗎?

    但是不管怎樣,他既然找到了她,而她又還沒嫁人,他就絕不會將她讓給別的男人。與其期望別的男人能帶給她幸福,不如這幸福由自己來給予。他不能保證別人能愛她一輩子,但卻能保證自己會愛她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

    到了趙家大門前,楊彥飛身下馬,獨孤已經敲開了門。他將韁繩一扔,就快步往裡面走去。趙家下人不多,門房要忙著關門栓馬,一時也顧不上通報,只能看著平王殿下自己進去。

    今天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門房並不清楚,不過平王殿下親自到訪,那是多大的面子啊!

    楊彥帶著獨孤凱走進去,也不讓人通報,問清楚現在安然在哪兒,就直接過去了,那些丫頭想跟著也沒他走得快。因此,當楊彥和獨孤凱直接走進飯廳時,將正在吃午飯的顧宛娘和顧庭芳嚇壞了,忙站起就要回避。

    楊彥忙道:「伯母不用回避,本王還沒用午膳呢,添雙筷子,一起用好了!」

    顧宛娘呆呆地看看安然又看了看安齊,不知道要不要聽楊彥的。

    安然見楊彥面上淺淺含笑,彷彿又看到了從前和哥哥同桌吃飯的額時候,便點點頭道:「娘,嫂子,既然殿下都說了一起吃,那就一起吃吧!」接著她又招呼道,「獨孤公子也請一起坐下吃飯吧!」

    安然給玉蘭使了個顏色,玉蘭趕緊送上兩副碗筷來,又去廚房交代多弄幾個菜上來。今天也是因為家裡有事,所以午飯才晚了半個時辰,不然現在都應該吃過了。

    安然一家平日裡用膳還保留著在鄉下時的樣子,男女不必分開吃,也不要下人伺候,除了送菜的侍女,飯廳裡根本不留丫頭。

    飯廳的桌子是經過她改造的現代的繭形六人桌樣式,只是更寬大而已,可以坐十個人。顧宛娘坐了主位,安齊和安然兄妹一人坐一邊在她下首的位置,顧庭芳坐在安齊身邊。

    現在楊彥一來,便直接拉開安然下方的椅子坐下去,又招呼獨孤凱坐在末座。獨孤凱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們家王爺怎麼能坐下面?可王爺自己都不在意了,他這個做侍衛的還能說什麼?

    碗筷很快送了上來。獨孤凱想著在外面吃飯都要試毒,可是還沒等他把銀針拿出來,就被楊彥踢了一腳。他恍然醒悟,趕緊悄悄將銀針藏起來。

    安然家的飯菜口味有些與眾不同,楊彥自然是吃得高興,獨孤凱雖然覺得詫異但也不得不承認這飯菜味道很不錯。

    安然前世就很喜歡吃,只是不會做。如今有了閒錢,便請了個好廚子,經過幾個月的調教,也算初有成效了。

    楊彥吃了一口回鍋肉,側頭沖著她贊道:「味道不錯!」

    安然回他一笑,沒有開口。

    不一會兒,廚房又送了一條紅燒鯽魚上來。

    這是安然愛吃的,但玉蘭也不是傻子,直接將這新上的菜放到了楊彥前面。

    楊彥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個故事,含笑將一隻魚眼睛夾起來,放到安然碗中。安然自然也想起了那個故事,不由抿嘴一笑,默默吃了。而後,他又夾了一塊魚腹上的肉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裡,仔細的挑了魚刺,再夾給安然。

    安然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前世。她理所當然的吃了,而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娘親和哥哥以及獨孤凱都盯著自己,不由面色一紅,便開口道:「殿下您也嘗嘗,這道魚做得還不錯。」

    楊彥這才嘗了一塊,點點頭道:「味道還行。以後到了王府……再做給你吃。」

    安然唇角輕揚,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親自做給她吃,心裡只覺得甜蜜得很。但隨即她又想到王府裡還有個獨孤側妃,有位景姑娘,那甜蜜中便又冒出一股酸澀來。

    飯桌上多了一個平王殿下,還親昵地幫安然夾菜,讓顧宛娘和顧庭芳很不自在,只能捧著碗一個勁的吃白飯。安齊其實也有些不大適應,尤其看到楊彥給安然夾菜,自己夾起來的菜就掉到了飯桌上,反而讓他好一陣面紅耳赤。

    楊彥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道:「大家請隨意,就當本王不在時一樣就好,不用客氣。」

    話說得好聽,但飯桌上多了個不熟悉的王爺,能一樣嗎?就連獨孤凱,本來也經常和楊彥同桌吃飯的,可第一次看到殿下給女人挑魚刺,不也驚得他忘了咀嚼直接吞了一大口飯,差點沒被噎死。

    楊彥見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少見多怪。」

    到最後,估計真正吃飽了的也就楊彥和安然兩個人。

    吃了午飯,漱了口,安齊便將楊彥請到客廳去喝茶。

    楊彥拉著安然捨不得丟手,但還是在安齊和顧宛娘虎視眈眈的目光中敗下陣來。獨孤凱要不是一直跟著楊彥,都要懷疑自家殿下是不是人假冒的了。他們家殿下向來不親近女子的,竟然會對女子這樣親昵不舍?見識到自家主子的另一面,他驚悚之後忍不住暗歎:自己果然是少見多怪!

    楊彥身份高貴,自然要坐主位。獨孤得了主子吩咐,去門口守著,顧宛娘和安齊都在末座相陪,安然則站在娘親身後,卻一直在偷看楊彥。哥哥與前世還是有五六分相似的,她看著他,就想起前世和哥哥的事情,就忍不住覺得這位原本應該是陌生人的平王殿下很親近很熟悉。

    楊彥的目光也總是不知不覺中飄到安然身上,不斷地在她身上尋找前世安然的影子。

    兩人就這樣情不自禁地「眉來眼去」。

    安齊還有些稚嫩的臉上也不太好看,他重重地咳了兩聲道:「敢問殿下,您請到聖旨了嗎?」

    楊彥微微蹙眉,輕歎道:「沒有。父皇嫌棄安然出身太低,只肯給側妃的名分。但你們放心,本王絕不會委屈了安然。」

    顧宛娘擔憂道:「不知王爺有什麼辦法?」如果只是側妃,將來王爺娶了正妃,女兒豈不是要受苦?

    安齊早就猜到可能是這個結果,但臉色還是很難看。他的妹妹,又聰明又能幹還才華橫溢,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哪裡就配不上平王殿下了?

    安然也不禁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皇上不答應,他會怎麼做呢?如果是前世的哥哥,為了她自然什麼都願意做的,可是現在的平王殿下,還是前世的哥哥嗎?

    楊彥略沉默了一下道:「父皇的意思是,讓安然從王家出嫁。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顧宛娘一時還沒弄明白什麼意思,安齊卻皺起了眉頭。那樣,妹妹還是他的妹妹嗎?

    聽到這裡,安然也不禁微微蹙眉,抬頭望著楊彥道:「只能這樣嗎?我有世上最好的爹娘和哥哥,我不想拜別人為父母,哪怕他們出身高門。」

    直到現在,顧宛娘才明白楊彥是什麼意思。竟然是要她把女兒送給王家做養女?

    楊彥看著安然輕輕歎息了一聲,沉吟了一下,說:「本來父皇還給本王出了個主意,但是我覺得不好,直接就否決了。」

    「什麼主意?」安齊急切地問。

    楊彥望著安然道:「父皇說讓安然以側妃的名分進王府,等生了孩子,過幾年以請封世子的名義晉為正妃。」

    安然心中一酸,她要是不肯拜入王家,就只能給她當側妃?側妃不就是小妾?還好他沒答應,他要是答應了,就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疼愛自己的哥哥了。

    安齊倒是很快想明白了,知道這是平王出於對妹妹的愛護,心中也感動,便沉吟道:「不知王爺對獨孤側妃是怎麼安排的?」

    楊彥看著安然,淡然道:「暫且留她在王府住著,也就這樣了。」

    楊彥相信安然一定能明白他的。除了她,他誰都不會要。可是他忘記了,我們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十多年沒有交集,她對他現在的生活一點都不瞭解,又哪裡來的自信以為他會為一個根本就不知道在不在這個世上的自己守身?

    這個暫且住著算什麼回答?安齊不好問得太過直白,又問:「聽說王爺還有位義妹?」

    楊彥詫異地看著安齊道:「連這個你都知道了?不錯,當初剛到雁門關的時候本王是從小隊長做起的。第一次上戰場時,心裡難免有些膽怯,差點就被人殺了,多虧了同行的一位校尉捨身相救。他臨死前托本王照顧他唯一的女兒,本王就乾脆收了他女兒當義妹,以後準備一份嫁妝嫁出去就完了。」

    安然聽到這裡,忍不住跑了過去,拉住他的手,紅著眼睛緊張地看著他道:「你在雁門關那麼多年,身上是不是受了很多傷?」

    楊彥起身輕輕摸摸她的頭髮,柔聲安慰道:「不要擔心,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嗯。」安然輕輕點點頭,但想著他在邊關十年,不知道多少次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只覺得一陣後怕心疼,一時情不自禁抱住他一隻胳膊靠了上去,眼淚就抑制不住地湧了出來。這一刻,什麼側妃、義妹,她全都拋到了腦後。

    楊彥感受著她的後怕和依戀,輕輕摸摸她的頭髮安撫她道:「別哭,別哭,你看哥哥好好的呢!就那麼一次危險,後來哥哥一直很小心,都沒有受傷了。真的,乖,別哭了……」

    顧宛娘和安齊都被安然的主動驚怔了一下。她竟然,她竟然自己跑過去抱著平王……雖然上午聽了她說平王就是她在夢裡見到的哥哥,但那個時候她才多大?而且現在情況又不同了啊!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怎麼能這樣輕浮地自己跑過去抱著一個男人哭?

    「咳咳!」

    「然姐兒!」

    安然聽到哥哥的咳嗽和娘親的斥責,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放開楊彥。

    楊彥心中頓覺一陣失落,隱隱的還很是心疼。

    忽然,只見他轉身大步走到顧宛娘身前站定。

    顧宛娘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還一臉嚴肅的樣子。她趕緊站起身來,正要下跪請罪,就見楊彥忽然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道:「岳母大人在上,請聽楊彥一言!」

    顧宛娘被他的稱呼嚇了一跳,又是震驚又是緊張,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楊彥忽然舉著右手發誓道:「今日楊彥在此發誓,今生今世,非安然不娶!自今日起,楊彥必傾盡我的一切來保護她、愛護她。我會竭盡全力將世間所有的幸福快樂都帶給她,願代她承擔生命中所有的痛苦和不幸;我發誓,一生一世對她忠貞不二,無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蒼天為鑒!還請岳母大人和舅兄放心將她的一生交付於我。楊彥必不讓你們失望!」

    說完,楊彥再次鞠了一躬。

    楊彥這突如其來的誓言將顧宛娘和安齊都嚇壞了,但聽到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震撼。

    他是一個王爺,居然向一個平民婦人鞠躬;他出身高貴,完全可以三妻四妾,卻承諾一生一世只愛然姐兒一個。無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天下間哪裡還有更感人的誓言?這樣的男人她要是都不能相信,她還能相信誰去?

    顧宛娘感動得熱淚盈眶,忙彎腰慎重地回了一禮道:「我們家然姐兒能嫁給王爺,是她的福氣。王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讓女兒認到王家也不過一個名義罷了,難道女兒以後就真的不是自己的女兒了嗎?只要女兒能幸福,她這個做娘的也就別無所求了。

    安齊也歎息道:「以前我一直不服氣,但現在我相信了,論起對妹妹的好,我確實不及王爺。難怪她對你全然的信任與依賴……王爺,我會記著你今天的話,希望您不要讓我們失望!」

    楊彥認真地點頭應諾道:「請岳母大人和舅兄放心,安然在我心中的地位,勝過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安然輕輕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背上。

    ——真好,哥哥,還是從前的哥哥!

    楊彥輕輕捂住她的手,又道:「這些話我和安然從來不說,因為不需要。只需一個眼神,我們就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可是你們不信任我,我只能說得坦白些,希望你們不要阻攔我們在一起。我找她找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相認,我們真的一刻都不想分開……」

    他是那麼迫切地想要擁抱她,親吻她,可是不得到她母親和兄長的同意,他們就總是阻撓他,實在令他鬱悶得很。

    安齊問道:「王爺想怎麼做?」

    楊彥側身將安然從身後拉過來,輕輕摟在懷中安撫著,又抬頭對安齊道:「我這就帶她去王家找王錦文解釋清楚。如果王錦文肯幫忙,讓安然認到王家名下應該不成問題。岳母放心,安然永遠都是您的女兒,以後趙家有事,只管找我就是。除了一個王妃岳家的名分,你們什麼都不會少。」

    安齊道:「我們並不看重這個名分。以我們家這寒微的出身,若妹妹真的從趙家出嫁,只怕反而不太好。」

    楊彥點頭,贊許道:「你能想到這一點,實在很不錯。」

    •

    於是,楊彥帶著安然坐著馬車去了王錦文的別院,只是臨出發時,他暗自指使獨孤凱使壞,點了玉蘭的穴道,將人家拋在了門口。

    路上,終於沒有電燈泡了。至於坐在外面充當馬車夫的獨孤凱,楊彥完全當他不存在。

    楊彥將安然放在自己膝上,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捧著她的臉,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吻了下去……

    安然一開始很震驚,有些無措,但想到前世他們曾經那麼親密,以及這些年她對他的思念和後悔,便主動摟著他的脖子,熱情地仰著小臉回應他。

    兩個人毫無顧忌親吻撫摸,不時發出點喘息吟哦悶哼等等讓人浮想聯翩的聲音來。

    獨孤凱功夫好,這又只隔了一層木板,怎麼會聽不到裡面在做什麼?可裡面那個是他主子,他能如何?獨孤凱只能佩服自己定力好,雖然被迫聽牆角聽得面紅耳赤,好歹沒將馬車趕到陰溝裡去。

    直到安然被吻得喘不過氣來,才不得不輕輕推開楊彥,氣喘吁吁地靠在他肩上,將自己的小臉埋在他的頸窩裡藏起來。

    楊彥看著安然一張粉臉紅通通的,居然連耳朵都變成了粉紅色,不由忍不住又低頭含著她的耳垂吮吸了幾口。安然只覺得全身發麻,趕緊抬起頭來求饒。

    「哥哥,哥哥不要了……」

    楊彥看她一張小嘴被自己吻得又紅又腫,眼睛裡還有淚光隱隱,實在可憐又可愛至極,心中更是憐愛萬分。他輕輕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這才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中的衝動,打算趁著這個機會說說話也好。

    「獨孤,把耳朵堵住!」楊彥吩咐了一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31 AM


第八十五章 真相

    獨孤凱立即道:「屬下遵命!」接著,他就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來,倒出兩個特殊的塞子把耳朵塞住。這都是楊彥想出來的,每一個護衛外出時,身上都會帶很多可能用得上的東西。

    楊彥又喊了獨孤一聲,沒聽到他回答,這才放心地跟安然說話。他首先就責怪了一句道:「我不是叫你別跑嗎?你還跑!我正要跟你說我們血型不同,根本不是親兄妹。結果卻看到你被車撞飛起來,嚇得我魂飛魄散……」即便現在安然就在懷裡,他想起那一幕還是後怕得很,摟著他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安然震驚地看著他,只覺得自己前世被車撞,穿到這裡來受了那麼多苦實在太冤枉了!

    「怎麼會這樣呢?不可能啊!我是爸爸的女兒,你是爸爸的兒子,我們怎麼可能不是親兄妹?」安然想不明白。

    楊彥輕歎道:「你不是安家的人。當初你媽媽生你的時候難產,母女雙亡,醫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擔心你父親鬧,便將同一產房裡另一個剛剛生下來的孩子抱給你爸爸,又對那家人說他們的孩子生下來是個死嬰,於是說盡好話推脫責任將兩邊都安撫下來了。為這個,我查了一年多才查出來……」

    「那你怎麼來的?難道你也……」安然忽然紅了眼睛。難道哥哥也出事了?他出了什麼事?他們都死了,爸爸媽媽怎麼辦?

    楊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被撞成了植物人,我親自照顧你。那天或許是太累了,幫你擦了身體換了衣服就在你床邊睡著了。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到這裡來了。所以我一直堅信你一定也在這裡!不然老天爺讓我到這裡來做什麼?」

    原來他們,都還沒有死?安然瞪大了眼睛。

    「對了,你怎麼跟你娘和哥哥說的?他們好像知道我們的事情了?」楊彥摸著她粉嫩的小臉,又湊上去親了一口才想起來忘了問這個。

    安然將小時候為了幫家裡致富,她給小舅舅畫首飾圖,卻不小心畫了不該畫的,最後無奈之下只好編出一個夢遊仙境的謊言之事告訴了哥哥。

    安睿想著她穿到一個貧苦農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心中更是心疼得很。

    「以後,哥哥再也不讓你吃苦了。誰也不能分開我們。」他輕輕吻在她眉心道。

    安然摟著他的脖子,眼睛裡噙著淚水,唇角卻含著笑意道:「哥哥,找到你真好……」

    「安然,你和錦文……你愛他嗎?」遲疑了很久,楊彥還是問了出來。他不能在心裡留著這麼一個疙瘩。

    安然毫不遲疑地搖頭道:「我跟他不熟,也就見過三次,是哥哥覺得他好,希望我嫁給他能幸福。」

    楊彥立即笑得陽光燦爛。他摟著安然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而後就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感歎道:「哥哥就知道,你不會愛上別人的。」

    安然摟著哥哥的脖子,也忍不住在他耳邊小聲問道:「哥哥這些年,有別的女人嗎?」

    楊彥捧著她的小臉,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沒有。一個都沒有。哥哥到現在還是童子身呢!除了你,哥哥這輩子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一根手指頭!」

    安然心裡的疑雲一下子就散了,不由高興地主動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只要哥哥沒有別的女人,只要哥哥還跟從前一樣疼她,不管他想做什麼,她都會支援他的。

    這時,獨孤凱趕著馬車來到王家別院的後門口停下。他取出耳朵裡的木塞子,晃了晃腦袋,回頭道:「主子,到了。」

    馬車裡,安然緩緩從哥哥懷裡起身坐好。兩人看著對方淩亂的衣服,緋紅的臉,不禁相視一笑,趕緊將衣服整理好。楊彥又將準備好的帷帽拿出來給她戴上。

    獨孤凱很有眼色地下了馬車走到一邊去等候,斜眼偷瞄著主子先跳下馬車,然後才轉身小心翼翼地將趙姑娘抱下來。唔,還好還好,衣服頭髮什麼的還沒有亂。

    獨孤凱見主子收拾好了,這才去敲門。

    守門的侍衛還是楊彥派來的,其實他們早就發現主子來了,但聽出馬車裡不止一個人,便假裝不知道,等獨孤凱來敲門。

    獨孤凱剛把手放到門上,門就開了,兩顆熱情的腦袋迎了出來:「殿下,隊長,你們來了?快請進!小的這就去通報王公子!」

    安然看著那兩個年輕的侍衛,忽然覺得很可愛。

    「他們是哥哥親自訓練出來的嗎?」

    「我只是教官之一。」

    今天王錦文回來以後神情就很是低落,午飯吃到現在都沒吃完,酒倒是喝了不少。王靜媛不放心他,便陪著他一起回來,陪著他喝酒說話。

    「五姐,你說,這到底算怎麼回事?」王錦文搖搖頭,怎麼都想不明白。「難道我看錯了殿下?不,不可能啊!殿下向來不近女色的,他怎麼一進門就看上趙姑娘了呢?」

    王靜媛勸道:「七弟,難道你沒看出來,殿下和趙家妹妹是舊識嗎?」

    王錦文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也覺得像是舊相識。可是,他們以前不可能見過啊!」

    王靜媛歎道:「你跟然姐兒還不熟悉,不知道她的性格脾氣,你可以懷疑她。但你應該相信殿下。你追隨了他整整十三年,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心裡沒有數嗎?」

    「嗯,五姐你說得對。」王錦文放下酒瓶子,摸了一把臉清醒了一下道,「我應該等殿下的解釋。殿下是個風清月朗的人,他對我們向來誠摯尊重,他不可能明知道那是我喜歡的人,還跟我搶……難道就像殿下說過的,那本來就是他的人?」

    王靜媛笑了。

    「可不就是這樣?我不太瞭解殿下,可聽你說過很多次,聽起來也是個值得你追隨的人。但我瞭解然姐兒,她是個很有主見且心氣極高的人,她不會也不屑攀高,其實她更嚮往平淡的生活。她絕不可能因為殿下的身份就撲到殿下懷裡。你先前沒注意,當看到殿下的時候,然姐兒臉上的震驚,那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王錦文點點頭,扔掉酒瓶子站起身道:「我不喝了。我要去平王府,我要聽殿下的解釋。」

    正在這時,只聽長海在門外通傳道:「公子,五姑奶奶,平王殿下來了。」

    姐弟兩個趕緊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迎出來,只見楊彥帶著安然正緩緩向他們走來。安然帶著面紗遮住容貌,自然地走在平王殿下身邊,沒有半點卑微不安,看起來是那樣的和諧自然,彷彿他們天生就應該站到一起似的。

    看到王靜媛和王錦文姐弟,楊彥坦然地沖著他們微笑點頭。

    王錦文微微愣神。之前殿下帶著景姑娘回王府的時候也見過景姑娘站在王爺身邊,當時不覺得,如今有了對比才知道那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王錦文和王靜媛姐弟將楊彥三人迎到客廳坐下,令人上茶點。

    王錦文這客廳裡用的還是舊式的傢俱,矮幾,寬寬的矮榻,人就跪坐在矮幾後的矮榻上面。據說之前貴族都是這麼坐的。後來,還是七八十年前吧,竇氏的無忌公子推出了現在普遍使用的新式高腳傢俱,到如今已經基本被上至皇室,下至平民接受,像這樣的老式傢俱,也只有一些傳承幾百年的世家大族還在使用。

    安然是有些不太習慣這種跪坐方式的,不過這矮榻夠寬,倒是可以讓她和哥哥坐在一起。

    丫頭送上茶水,便被打發了出去。安然隨即取下帷帽,起身對著王靜媛和王錦文斂衽行禮。

    「妹妹跟姐姐客氣什麼?」王靜媛含笑拉住她的手,一如往常的親近。

    王錦文側身避開,淡漠地說了一聲不敢。

    楊彥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也不以為意,反而舉起茶杯對著他道:「本王在此以茶代酒向錦文賢弟慎重致歉,還請錦文賢弟看在我們多年情義上,多多體諒包涵。」

    王錦文如何敢受楊彥的禮,趕緊起身站出來,跪下道:「王爺嚴重了。您,您不必如此……」

    楊彥見屋裡也沒有外人,便讓獨孤凱去外面守著,又對著安然招招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而後才看著王錦文和王靜媛,坦承道:「錦文你跟了本王十多年了,該知道本王並不好女色,這些年來無論碰到什麼樣的絕色女子,從來都是潔身自好的。本王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測我到底是身體有病還是真的喜歡男人,我從來不解釋,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但今天本王可以坦誠地告訴你,我之所以不肯成親,不要女人不是身體有病,更不是喜歡男人。我只是在尋找一個人,尋找一個可以讓我將生命也一起託付的女人。今天,我終於找到了。她就是安然!」

    說到這裡,楊彥和安然手把手含笑對視,雖然脈脈無語,卻情意綿綿。

    王錦文和王靜媛都怔怔地看著他們。他們無法想像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為一個不知道是否能找到的女人頂著皇上的壓力為她守貞?不說王爺的身份地位,就是平民百姓,只怕也做不到。

    楊彥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在奇怪,我和安然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佛說,人有前世今生,轉世投胎的時候,每個人過奈何橋都會喝下一碗孟婆湯,以忘記前世的愛恨情仇恩怨執念好重新做人,可有些執念卻不是一碗孟婆湯能消除的。所以我們有時候做夢能夢到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和事,那或許就是我們前世的片段。」

    王錦文和王靜媛都震驚地看著楊彥,但對他的話卻沒有絲毫懷疑。事實上,民間一直有這種說法。

    楊彥側頭看著安然溫柔一笑道:「而安然就是我心中的執念。讓我在轉世投胎以後仍念念不忘,經常做夢夢到她,卻又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直到我十三歲時爬樹摔下來摔到了頭,離魂三日,竟然回到了前世,這才終於完整地記起了前塵往事。從那以後,我心中便有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在漫漫人海中找到安然的轉世,再續前緣。幸而蒼天有眼,讓我們終於得以相見,讓她居然也還記得我……」

    實在是太離奇,太震驚了!

    王錦文和王靜媛都半天沒說話,心裡一再回味平王殿下的話。到底是何等的執念,才能讓人抵禦住孟婆湯的藥效,想起前世的事情來?

    不但平王殿下,竟然連然姐兒也是這樣……

    王錦文細細想來,這才真正恍然大悟。為什麼十三歲的三皇子殿下一下子變聰明了?為什麼然姐兒出身寒微,卻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詩作還那樣出眾?王錦文想起那幅山水圖,忽然震驚道:「那幅山水圖?」

    安然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而後又紅著臉看著楊彥道:「那首詩不是我寫的,是哥哥寫的。」

    楊彥好笑的問道:「哦?是哪首詩?」

    安然不好意思地回答:「就是那首江雪。」

    楊彥含笑地點點頭,吟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是這首?」

    安然嗯了一聲,王錦文卻震驚地站了起來,而後迅速走了出來,對著楊彥拜倒在地。

    「原來是殿下舊作,錦文拜服!」

    到了此刻,王錦文哪裡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他滿眼震驚地看著他們,之前的疑惑全都在這一刻全部散去,只剩下滿心的震撼與敬佩。殿下與趙姑娘的感情是多麼深刻啊,居然能穿越前世今生。與殿下相比,他對然姐兒的這點喜歡愛慕算得了什麼?

    王靜媛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她起身過來,拉著安然的手哽咽道:「妹妹,你們真是太苦,也太幸福了!」

    安然回抱住她,眸中含淚羞赧地笑道:「我原本以為他不在這個世上,就算在也記不得我了,卻沒想到他竟然也在,還一直都在尋我……我們何其有幸能再次重逢,老天爺實在對我們太好了!」

    「屬下恭喜殿下與趙姑娘再續前緣!」王錦文對著楊彥再次一拜,表示之前的事情他已經完全釋然,殿下還是他發誓效忠的主子。

    楊彥伸手虛扶了一把,笑道:「起來說話。此事還需錦文相助才好。」

    王錦文端端正正地跪坐著,恭謹道:「請王爺吩咐!」

    楊彥側頭看了看安然,這才將自己今日進宮請旨賜婚的結果告訴王靜媛和王錦文姐弟,最後歎道:「父皇的意思是不能讓獨孤家族太難看,所以讓我將安然放到王家去,以王家嫡女的身份出嫁。這樣,她以後也能壓制得住獨孤氏。」

    對王家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不過是貼一份嫁妝,卻換回一個王妃女兒,這可是大大划算的買賣。再加上平王殿下和趙家姑娘感情深厚,以後要是能繼位登基,他們王家就等於出了一位皇后。到時候王爺和趙姑娘都會感念他們王家的恩情,自然也會照拂他們王家。

    「王爺放心,此事包在屬下身上。祖父祖母都很喜歡趙姑娘,肯定會答應的。只是到底記在哪一房,只怕兩位伯父還要爭搶一下。」王錦文知道這樣的好事家裡不會反對,因此沒有問過父親和祖父就直接答應下來。

    王靜媛也歡喜道:「那以後妹妹就是我親妹妹了,呵呵!真是好!不如我陪著妹妹回王家去吧!」

    楊彥不舍地看著安然,略微遲疑了一下才道:「錦文你看,其實本王和安然就是需要有一個再續前緣的名分。所以,安然去不去王家其實都不要緊對不對?說實話,我們分開太久,現在是真捨不得再分開。分開太遠,會讓我們心裡覺得很不安……」

    王靜媛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楊彥含笑看著安然道:「既然王家老太爺和老夫人都見過安然那就好辦多了,錦文你回去與老太爺老夫人商議就是。等婚期定下來,我提前一個月將她送去太原王家,你看如何?」

    王錦文想了想,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想著殿下和趙姑娘再世重逢,如果這就讓他們分開也確實讓人同情,便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以王家的門第,不是什麼人想靠就能靠得上的。這一次若不是受平王殿下所托,安然又是嫁到平王府為正妃,王家未必會答應這樣的事情。

    畢竟安然若作為王氏嫡女出嫁,就代表著王氏的尊貴,她自然也得好好學一學王家女子的規矩禮儀,不然以後要是做錯了什麼被人指責笑話,可是給王家臉上抹黑,那是要連累王家其他女子的。

    但王錦文想了想,覺得以趙姑娘的聰明,一個月的時間應該也能學個樣子吧。而且,姐姐就在京城,又與趙姑娘交好,倒是可以麻煩姐姐平日裡多多指點她一下。

    •

    從王家出來的時候,楊彥就吩咐直接回平王府。安然一個機靈醒悟過來,忙道:「哥哥,不行,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去王府!」

    楊彥趕緊拉住安然的手,安撫道:「你放心,一切哥哥都會安排好,不會有人知道的。」

    安然順勢靠進他懷中,卻搖著頭道:「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不願意跟你分開。可是,世上沒有完全不透風的牆,我們這麼長的時間都等過去了,如今好不容易相見,實在沒有必要多生事端。」

    說到這裡,安然又抬起頭來,看著楊彥的眼睛,歎息道:「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這個社會跟我們以前的不一樣,我們不能出一點差錯的……我,我在老家名聲已經不好了……」

    那個時候,她還沒怎麼呢,就被人傳成了克夫的棄婦,現在她要是就這樣住到平王府,萬一被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楊彥如何不知道安然說的是對的?可是,好不容易找到她,他真的捨不得與她分開啊!

    楊彥緊緊將安然擁在懷中,仔仔細細地掂量了一番,確實沒有完全的把握能不被別人發現,也只能長長地歎息一聲道:「好吧,哥哥承認你說得很對。曙光就在眼前了,但現在還不到鬆懈的時候。只是,哥哥真捨不得再跟你分開。……那這樣,以後有時間我去趙家看你,若有機會,你也可以穿男裝以你哥哥的名義到平王府來,對外就說是我新招募的幕僚,你看如何?」

    「好的。我可以讓哥哥幫我們傳信,你還是不要經常出來了,不安全。」安然閉著眼睛靠在哥哥懷裡,細細感受著此刻的溫馨甜蜜和不舍。其實,她又何嘗捨得跟哥哥分開?

    楊彥想了想,忽然笑道:「那就讓哥哥再追求你一次,就讓我們在這個古老而陌生的時空裡再談一次戀愛吧!」

    安然不由睜大了眼睛,在這裡談戀愛?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啊!

    •

    楊彥帶著安然回到趙家,顧宛娘和安齊正著急要出去找他們呢!

    「然姐兒,你可回來了!你……」看到女兒回來了,顧宛娘這才放了心,連罵她都顧不上了,趕緊將她拉到一邊,上上下了打量了一番。

    安然拉著娘親的手,安慰道:「娘,女兒沒事,您放心。我們只是去王家,向王公子和崔夫人解釋。」

    安齊沉著臉看了安然一眼,轉而不滿地對楊彥道:「殿下帶小妹出去,怎麼不讓玉蘭那丫頭跟著?」也許是之前楊彥對他絲毫沒有擺王爺的架子,也許是太擔心太憤怒了,安齊一時間也忘了楊彥身份,說這話一點都不客氣。

    楊彥理虧,老老實實地向顧宛娘認錯道:「是安睿錯了,還請岳母原諒!」

    顧宛娘心裡有氣,便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禮道:「殿下這稱呼民婦不敢當。還望殿下以後多為小女的名譽考慮考慮。畢竟對女兒家來說,名譽就是她的命。」

    楊彥見顧宛娘和安齊臉色都不好看,心裡也不由慎重起來。他看了看站在顧宛娘身後微微垂著頭的安然,鄭重承諾道:「請趙太太放心,以後小王會注意的。」

    顧宛娘點點頭,便拉著女兒回房去了。

    回到房間裡,顧宛娘就著急地問道:「你們去哪兒了?都做了什麼?你,你沒吃虧吧?」

    安然面色一紅,低下頭,小聲道:「我們去了王家。也沒做什麼,他就是,就是抱著我親了一下,其他的就沒有了……」

    顧宛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手指點著她的腦門道:「枉你自以為聰明,現在怎麼犯糊塗了?娘跟你說過多少次,女兒家名節最重要!千萬疏忽不得,你就是不聽!在家裡還好,娘和哥哥幫你瞞著,自然不會說出去,也沒讓那些丫頭下人們看到。可是莫說你們現在還沒有名分,就算賜婚聖旨下來了,也沒有單獨出去的道理。他說要帶你去王家解釋,因為事情特殊,娘才破例允許你們出去,可你怎麼能將玉蘭留下,自己一個人就跟著他出去?……你說你們著什麼急啊?這麼長的時間都等過去了,還有幾個月就等不了了?」

    安然低著頭,羞愧地說道:「娘,女兒知道錯了。您別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以後女兒會小心的,再也不會單獨跟他出去了。」

    「唉,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就擔心你嫁到別人家會受委屈。自從你爹出事以後,娘更是戰戰兢兢的,生怕走錯一步害了你。沒想到在賀家的婚事上,娘沒聽你的,反而害了你。這一年來娘一直在想,是不是以後你的事情娘就真的不管了,放心交給你自己。可是你看看,娘不管行嗎?你膽子也太大了。難道你吃的虧還不夠?你想想我們在老家,你明明是主動退婚的,怎麼就被人說成了被休?現在你還跟著殿下單獨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了,會怎麼說你?」

    「娘,您別擔心了,以後女兒會注意的。」

    「真的?」顧宛娘不太相信女兒的話。

    安然不住地點頭。娘親的顧慮她明白,她以後會注意的。只是娘親不明白,她和哥哥有些話必須得單獨說才能說得清楚,而且那些話是不能讓玉蘭聽到的。再說了,他們分開這麼久,好不容易相認,還不能抱一抱親一親嗎?他們又沒有做出格的事情……

    安然暗自感歎,還好她回來了,沒有跟哥哥去王府,要不然還不把娘急死?

    •

    回到王府,楊彥第一個命令就是撤去府外選妃的信箱,而後又讓淩雲選了四名暗衛過去保護安然,接著就坐在書房裡發呆。他手裡拿著一本書,卻神情不定,一會兒歡喜,一會兒難過,讓書房伺候的內侍和小廝們都摸不著頭腦。

    晚飯跟平常一樣,楊彥卻似乎胃口大好,不知不覺中竟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飯,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今晚都吃了些什麼。

    剛剛用過晚飯,就聽內侍通稟道:「王爺,宇文公子求見。」

    「請他進來!」

    宇文耀送上今天初選出來的投信,楊彥看也不看就扔到了一邊,含笑道:「這幾天辛苦你了。從明天開始,就不必做這個了。本王已經下令將信箱都撤了。」

    宇文耀點點頭,他就是聽到這個消息才來的。「王爺可是已經有了王妃人選了?」

    楊彥高興地說:「本王已經找到人了,並進宮求了皇上旨意,賜婚的聖旨很快就要下來了。」

    宇文耀感歎道:「殿下您終於肯成親了。您不知道,您要是再不肯成親,連我們都要懷疑您真的是喜歡男人了。對了王爺,不知王妃是哪家的姑娘?」

    「哦,是王家的姑娘,錦文的妹妹。」楊彥答道。

    「哦?王家嫡出的姑娘,倒是配得上王爺。屬下恭喜王爺了!」

    楊彥想著安然,心裡高興得很。等了這麼多年,找了這麼多年,從前多年的辛苦隱忍到了這一刻全都是幸福啊!他竟然真的找到她了。想到這些楊彥就感覺飄飄然的,好似在做夢一樣,美得很,卻總覺得一切似乎都太順利了,有些不踏實。

    「對了,有一首詩,你想想看有沒有印象。」楊彥忽然想起,趙子賢曾告訴他說安然是寫了詩送來王府選妃信箱的,可是為什麼他竟然沒有看到呢?別人不知道他想要一首怎樣的詩,安然肯定是知道的呀!

    「不知王爺說的是哪一首?」宇文耀對著楊彥恭敬地行了一禮問道。

    楊彥立即吟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你可有印象?」

    宇文耀當即道:「記得,記得,這首詩寫得極工整,字又極好。屬下選出來呈給王爺看了啊……」

    「沒有!本王絕對沒見過!」楊彥嚴肅地看著宇文耀,「你確定是選出來了的?」

    宇文耀肯定地說:「王爺,屬下記得很清楚,這首詩很特別,而且那手字相當好,屬下怎麼可能不選出來?」

    「那為何本王沒有看到?」楊彥背著手踱了兩步,轉而問道,「你在外書房初選時可有離開?可有人進去過?」

    宇文耀臉色一變,立即想起來。

    「屬下每天晚上初選的時候,景姑娘都派了瓔珞姑娘送夜宵來。我,屬下吃夜宵的時候,她就站在屬下身後……」

    楊彥冷笑道:「原來是她!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讓淩雲給她挑個人也不知道挑好了沒有,看來本王得親自過問一下了。」

    說到這裡,楊彥又冷冷地看著宇文耀道:「如果不是你如此大意,弄丟了未來王妃的詩,本王根本就不會讓獨孤湘雲進府,現在不知道要省多少事,少多少麻煩!」

    宇文耀立即跪下道:「是,屬下知錯了!請王爺責罰!」

    楊彥冷哼一聲道:「看來回了京城,大家的防範意識反而鬆懈了。要知道,比起邊關,京城更加危險。我們身邊的人,哪怕是熟悉的人,也有可能變成敵人的探子!」

    宇文耀低著頭,不斷反省著自己的錯誤。

    「淩雲!」楊彥忽然叫了一聲。

    一個人影也不知道從哪裡飄了出來,單膝跪在楊彥身前道:「屬下在!」

    「以後加強府中戒備,注意監視府中的人。除了我們核心圈子裡的人,書房重地一律不准人進去!景嘉蓮不過是寄住王府的一介孤女,她自己都沒有資格進外書房,更何況她的丫頭?」

    「是,是屬下粗忽大意了。」淩雲聽了也不禁頭冒冷汗。他主要防禦外面和新人了,對以前的老人倒是沒怎麼注意。更何況,之前幾乎他們所有下屬都以為景姑娘會是平王妃,是他們的主母,又以為景姑娘身邊的人都是王爺派過去服侍的,都是可靠的,因此一直拿她們主僕當自己人看來著。他們哪裡知道王爺竟然從來沒有要娶景姑娘為妃的意思。

    「王爺教訓得是,是屬下太大意了!」宇文耀同樣被嚇得不行。要是景姑娘的丫頭被人收買,如果丟失的不是那些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詩詞,問題得有多嚴重?會不會危及王爺的大業?

    「你們兩個都去刑堂領十板子長長記性!」

    「是,謝王爺開恩!」

    淩雲和宇文耀正要去領板子,就聽內侍在門口通報道:「主子,景姑娘求見。」

    「來得倒是快!」楊彥示意宇文耀和淩雲暫時到內室避一下,冷笑道,「讓她進來!」

    淩雲身形一晃就不見了,宇文耀不敢跟他比,趕緊跑到里間躲好,剛才通報的內侍就將景嘉蓮帶了進來。

    「蓮兒見過兄長!」景嘉蓮今年十七歲,似乎有一點胡族血統,身材高挑健美,五官頗為精緻,只是常年生長在邊關,皮膚不如世家女子那麼白皙細膩。

    「嗯,小妹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事?」楊彥坐在書案後面,語氣淡淡的。

    「我,蓮兒聽說兄長撤了府外的信箱?」景嘉蓮低著頭,略帶幾分扭捏問道。

    「嗯。」楊彥只給了一個字做回答。

    「蓮兒還聽說,聽說管家在給蓮兒置辦嫁妝……」

    「是。」

    「不知兄長……安排的婚期是在什麼時候?」

    楊彥微微蹙眉,貌似這女人誤會了什麼?這回不能用一個字回答了。「給你選的夫君還沒訂,婚期自然也還沒有定。」

    給她選的夫君?景嘉蓮面色一變,一張原本不夠白的臉瞬間美白,比什麼面膜都好使。

    「兄長……不是兄長要娶蓮兒嗎?」

    楊彥嘲諷一笑道:「誰跟你說本王會娶你?本王跟你說過這話?」

    「可是蓮兒一直跟著兄長,從雁門到長安,兄長一直照顧蓮兒……」景嘉蓮不斷地回想,想要找出楊彥曾經有過的暗示,卻怎麼都想不出來。難道兄長對她真的沒有愛意?可是當初在雁門,他除了她,身邊並沒有別的女人。他的屬下也曾多次打趣他們,他也沒有反駁過,誰都知道她將來會進平王府為妃啊!怎麼是另外給她選人呢?

    難道,難道兄長真的從那些所謂的「才女」中選出了一個王妃來?

    楊彥帶著幾分冷漠地看著她道:「你還記得本王這些年來對你的照顧就好。以後書房重地,就不要派人過去了。你想嫁什麼人,如果你自己有人選,也可以告訴我。」

    「兄長,可是……可是蓮兒做錯了什麼事,兄長惱我了?」景嘉蓮可憐兮兮的上前兩步走到書案前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憐惜幾分。

    少女畢竟是敏感的,雖然從前楊彥對景嘉蓮也算不得多熱情多疼愛,但她還從未見過楊彥對她如此冷淡。再加上書房那句提點,不得不讓她聯想起來。難道自己做的那點小動作被發現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34 AM

第八十六章 醒悟

    「你自己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但僅此一次,若你再敢耍花樣,就休怪本王不念往日恩情!」

    對這個年幼失怙義妹,楊彥不是不憐惜的。畢竟景校尉是為了救他才死的。這些年下來,他還真是將她當親人對待的。在最艱難的那段時間,他就是自己省吃儉用都沒有缺過她的用度,也難怪她會心生誤會。

    然而,安然對他來說就是穿越到這個世上的唯一意義,尋找她是他最大的心願。景嘉蓮竟然阻撓他尋找安然,這就犯了他的忌諱,踩了他的底線。在安然面前,過去幾分的親情,景校尉的恩情,全都得靠邊站。要不是安然現在已經找到了,就算看在她父親面上,他也絕不會讓她好過。幸而老天垂憐,讓他們兄妹得意相見,他就暫且饒恕她這一次,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將她嫁出去算了。

    「兄長……蓮兒,蓮兒……」景嘉蓮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承認。要是承認了,王爺會不會很生氣?可要是不承認,王爺好像又已經知道了啊。

    「你想說什麼?說不是你吩咐瓔珞做的?」楊彥冷哼一聲,就這點心計還敢算計他?

    聽楊彥把話說得這樣明白,景嘉蓮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抵賴了,她只能認錯哀求道:「兄長,是蓮兒做錯了,蓮兒只是,只是……嗚嗚嗚,請兄長不要將蓮兒嫁給別人,蓮兒此生生是兄長的人,死是兄長的鬼,請兄長不要趕蓮兒走,蓮兒以後一定不會惹兄長生氣了。蓮兒,蓮兒只要能留在兄長身邊,也不敢奢求名分,蓮兒……」

    景嘉蓮跪到書案前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啊,那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楊彥,好像不是她自己做錯了事情,而是楊彥欺負了她似的。

    聽了景嘉蓮的話,楊彥心裡最後一點憐惜也不見了。這些年來他對她還不夠好?她作出這副委屈的樣子給誰看?想給他做妾?不要名分?他請了先生教她讀書,教她做人的道理,結果就教這麼個自甘墮落的女人來?

    想到這裡,楊彥看著景嘉蓮的目光便越發冷下來道:「想當本王女人的人多了去了,難道誰想粘上來,本王就一定得收?你當本王是什麼人?」

    從景嘉蓮這件事上,楊彥也算得了教訓。一個男人,如果沒有那種心思,還是不要隨便對女人太好,不然容易引起誤會,憑白給自己增添麻煩。所以,該狠的時候他得狠下心來。

    「兄長……兄長爺怎麼能這樣說蓮兒……」景嘉蓮面色一變,難道在王爺心裡,她也是那種主動送上門的輕浮女子?

    楊彥見景嘉蓮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卻還是冷著臉將話說得越發坦白。

    「你若是安分,看在你父親面上,本王也不介意拿你當個妹妹,護著你一生安康。但若你想要依仗著你父親對本王的恩情奢求不屬於你的東西,甚至還為此動手腳壞本王的大事,那就是你自己生生將你父親留下的這份恩情耗廢了。」

    說到這裡,楊彥的語氣稍微緩和一下,說:「本王已經交代下去,會儘快為你找個合適的人。你回去好好準備吧,需要什麼嫁妝,自己找管家提,本王能為你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景嘉蓮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淚水漣漣地望著楊彥,眼睛裡全是傷痛和絕望。

    「不,不要趕我走,蓮兒知道錯了,蓮兒再也不敢了,求兄長看在父親面上再寬恕蓮兒一次吧!兄長,求求你了,蓮兒真的知道錯了,蓮兒不敢壞兄長的大事,蓮兒只是不想離開兄長……」

    楊彥聽得煩,十年的撫養教育,最後竟然是這個結果,讓他如何不憤怒、不失望?只聽他冷聲道:「來人,帶出去!」

    淩雲立即閃了出來,將景嘉蓮帶了出去。

    臨出門前,楊彥又交代道:「以後不經允許,不許她包括她院子裡的人進這院子一步!」

    卻說楊彥下令撤去府外的信箱,便立即有人稟報了獨孤湘雲。

    獨孤湘雲微微眯著眼睛,細細分析道:「他撤了那選妃的信箱,要麼是看來參選的那些女人實在太不像樣,要麼就是已經有了正妃的人選。以我對他的瞭解,第二種可能更大些。他若不是有了正妃人選,必然會用這信箱選妃拖延時間。」

    陪嫁的陶嬤嬤道:「夫人分析得是!要不老奴派人去打聽一下王爺今天都做了什麼?」

    獨孤湘雲「嗯」了一聲道:「一定要問清楚,今天王爺都去了哪兒,見了什麼人。」

    ……

    一個時辰後,陶嬤嬤進來覆命。

    「夫人,今天早上王爺帶著獨孤公子出去過,據說是王公子的長隨來請的,只是打聽不出來去了哪裡。不過,聽說王爺上午曾經進宮見過皇上。」

    「見了王家的人,而後進宮見了皇上……」獨孤湘雲不由臉色一變,「難道是王家送了人來?王爺見了很滿意就去宮裡請求賜婚?」

    ……

    皇宮裡,華恩服侍著祈豐帝楊昊上床休息。

    今天楊昊沒有去後宮。如今年紀大了,楊昊對後宮的女人也沒那麼大熱情了,一般幾天才去一次。

    楊昊躺在床上,看到宮女們陸續退下去,這才小聲問華恩道:「打聽清楚了?」

    「回皇上的話,平王殿下所言屬實。那姑娘確實寫得一手好字畫,原本是王家七少爺和崔家三公子崔義兩人爭搶不下。今日一早,王家七少爺請平王殿下給他做主,沒想到平王殿下與那姑娘一見鍾情。王家七少爺回去以後一直在家裡喝悶酒。平王殿下出宮以後就去了趙家,而後帶著那姑娘去了王家,後來王爺就下令撤了選妃的信箱……」

    楊昊聽到這裡,臉色不斷變幻,目光也變得銳利陰寒。只聽他冷聲道:「趙家那丫頭是個天香國色不成?迷惑了王家和崔家兩個名門公子不說,老三一出面,她又投向了老三。這樣水性楊花的女子,如何配得上朕的兒子?……這樣輕浮的女人還想當正妃?老三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寒了屬下的心?難道那女子真有什麼狐媚之術不成?」

    華恩回道:「據暗衛稟報,那姑娘容色不過上等,算不得極好。只是人頗為聰慧,據說趙家其實是她在當家,她的婚事也由她自己做主。她曾經和兄長親自去太原向王老夫人祝壽,應該是很得老夫人寵愛,不然王家老夫人不會同意她和王家七少爺的婚事。」

    「好好的查!要是那女子真有不妥,就殺了她!老三這麼多年都不肯親近女子,豈能讓這樣輕浮又有心計的女子狐媚了去?」楊昊略一沉思,又吩咐道,「王家那邊,不如將計就計……」

    「是。」

    華恩領命退下,回到偏殿自己的寢室中準備休息,卻見自己放在床頭案桌上的一柄玉如意與早上離開時換了個方向。他不動聲色地在小太監的服侍下梳洗了,又吩咐道:「你回去休息吧,今晚不用值夜了。」

    小太監應聲退下,熄了燈,很快就關上門出去了。

    這時,一個黑影從床後晃了出來,來到床邊俯下身來,小聲道:「主子問,今天平王在勤政殿跟皇上說了什麼?為何不讓內侍和宮女在一旁伺候?皇上可是答應了他什麼?」

    華恩淡然道:「平王殿下進宮請求指婚,皇上答應了。」

    「就為這個?平王不是不喜歡女人的?怎麼會主動請皇上指婚?若只是請求指婚,何須背著人?」

    華恩淡然道:「既然不相信我的話,又何必再問?」

    來人噎了一下,又追問道:「平王所求,是哪家的千金?」

    「太原王氏嫡女。」

    「皇上就沒應承平王別的?」

    「……」

    華恩閉上眼睛,似乎沒有聽到,但來人卻知道,這位大總管是生氣了。他忙道歉道:「大總管見諒,是小的一時著急問錯了話。天色不早了,您好好休息。」

    來人離去後,華恩忽然睜開了眼睛,許久都不能入睡。他這位主子看起來是沒什麼希望了,可惜他怎麼明示暗示主子都不相信,反而越來越疑心他。唉,當初不過念著故人的恩情,救了那位殿下一次,他竟然就當自己是他的奴才了?

   ……

    第二天一大早,天不過濛濛亮,趙家門前就響起了敲門聲。

    門房放下掃帚趕緊去開門,見到又是平王殿下,不禁嚇了一跳,趕緊跪下道:「草民參見平王殿下。」

    楊彥抱著一束包好的鮮花,心情很好地說了一聲:「免禮。」接著便輕車熟路地往後院走去。

    門房這回沒有糊塗,趕緊關上門,追上楊彥道:「殿下,這還早呢,讓草民為您通報一聲吧!」

    楊彥輕輕點點頭,沒有進二門。

    不大一會兒,就看到玉蘭來了。

    「奴婢玉蘭,參見平王殿下!」安然還沒起床呢,下人將平王殿下來了的事情報到顧庭芳那裡,顧庭芳就讓人將玉蘭叫了過去。

    楊彥將懷中包好的花束遞給她道:「替本王交給你家姑娘。告訴她本王等著她一起吃早飯。」

    玉蘭還是第一次見到包成這個樣子的鮮花,福了一禮之後便抱著花跑了進去。

    安然聽到外面有聲音,剛剛睜開眼睛,就看到玉蘭掀開簾帳進來,懷中抱著一束用月白色細麻布包好的粉紅色的薔薇花。

    玉蘭興奮道:「姑娘,這是平王殿下讓送來給您的!」

    安然伸手接過,想著薔薇的花語是愛的誓言和美麗的邂逅,不由甜甜地笑了。

    「姑娘,你快把衣服穿好吧,別著涼了!殿下還等著跟您一起用早飯呢!」玉蘭將昨晚就找出來的乾淨衣服遞給她,又把她懷裡的鮮花拿走,插到了外面的花瓶裡。

    安然訝然,但隨即又笑了。玉蘭的浪漫,也就剛才那麼一下而已。

    她趕緊穿好衣服起床沐浴梳洗,腳步似乎也比從前輕盈了幾分,只覺得自己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是愉悅的。

    今天,玉蘭給她梳了一個複雜的垂鬟分肖髻,正中帶了一支金絲荷花發篦,兩邊帶了兩支小珍珠髮簪,與耳朵上的垂絲珍珠耳掛很相配。玉蘭還想在她頭上插幾支金簪,被安然阻止了。

    「就這樣吧!」安然平時很少梳這麼複雜的髮髻,要是能像從前一樣披散著,或者直接紮一個馬尾才方便呢!這個髮髻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麻煩了點,戴上那些金啊玉啊的頭面也感覺沉得很,壓得脖子不舒服。

    客廳裡,安齊已經在陪著楊彥了。

    楊彥雖然心裡急著見安然,但見安齊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樣子,也頗為讚賞,便與他說了幾句。沒想到越說越覺得這個少年有見識,而且很多看法還讓他有熟悉的感覺,他隨後一想便知道,這肯定是受安然影響了。

    原本他是想著給安然一塊平王府的權杖,讓她以後可以自由出入平王府,如今卻是真心想要招攬安齊為自己的幕僚了。

    「子賢雖然年輕,卻胸中有丘壑,安睿佩服。不知子賢可願為平王府主簿?」

    平王府主簿,屬於王府屬官,雖然品級不高,卻可以參知機要,總領府事。王府主簿由各王府自己任命,無需通過吏部,而只需要將任命書上交吏部存檔即可,且並不妨礙今後參加科舉。

    安齊滿臉驚喜,但隨即又問:「王爺是真的覺得在下可堪一用還是因為我家小妹……」

    楊彥輕笑道:「原本還真是想著安然以後進出平王府方便,但今天與子賢交談了幾句,卻發現子賢雖然年輕,卻有真才實學,對事也極有見地,卻是真心想要子賢助我的。」

    「謝殿下厚愛!能為殿下效力,是屬下的福氣!」安齊雙膝跪地,慎重地行了主從大禮。像安齊這一代人,都是仰望著三皇子的文采成長起來的,如今能為自己心中最仰慕的人做事,哪裡還有不願意的?

    楊彥將銅牌雙手遞給他,再將他扶起來。

    「以後國子監那邊,上午去聽半天課,下午便去平王府幫著處理文書、商議政務吧,跟錦文一樣。」

    「是!」

    「來,本王為你引見,這是獨孤,名凱,字子樂,我們一般習慣叫他獨孤。在雁門關的時候,他就是朝廷賜封的正五品武德將軍。如今,他是平王府長史,兼任本王的護衛統領。」

    「子賢見過獨孤將軍!」當初雁門關三傑,安齊心裡也一直都是很敬佩的。

    獨孤凱點點頭,將他扶起來,拍著他的肩膀道:「以後咱們就是兄弟了,有空跟我我練練功夫,你這身體還差了點。跟著殿下辦事,身體差了可不行。」

    「是!多謝獨孤將軍!」

    「叫將軍太見外了,叫我獨孤大哥就行!」獨孤凱可是很有眼色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讓楊彥一直呆在身邊,走哪兒跟到哪兒。安齊是未來王妃的親哥哥,這面子卻不能不給。更何況只要是王爺敬重的人才,自然也是值得他敬重的。

    安然進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三人在一起和樂融融的景象。

    楊彥第一個見到安然,不由微微呆怔了一下。今天盛裝打扮的安然真的很漂亮,讓他差點沒認出來。後來看到她的眼睛和笑容,楊彥才敢肯定,這是他的安然。看到安然,他的心就跳動得特別厲害。

    「妹妹,你來了。」安齊迎過去,高興地將手中的權杖給她看,「妹妹你看,這是平王府主簿的權杖。以後哥哥就是殿下的人了。」

    安然笑道:「恭喜哥哥,也恭喜殿下。」

    楊彥含笑點點頭,只是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苦澀。他們之間原本何須如此客套?何須說個話還得離這麼遠?都是這該死的封建社會……不過,也多虧了這該死的封建社會,好歹給了他們再續前緣的機會。想到這裡,楊彥心境又是一變。是啊,是他太著急了。既然已經找到人了,父皇那邊又已經同意了,他就是再等幾個月又有什麼關係?

    「趙太太可起了?我們用早飯吧!」楊彥來的時候可是讓獨孤帶了早餐來的,不過估計到現在都涼了。

    安然接過食盒讓玉蘭拿到廚房去熱一下再端過來,便又回後院去探望娘親。

    顧庭芳還是有點怕平王,因此沒有出來吃飯,讓丫頭端到房裡吃了。

    顧宛娘剛剛起床就聽說平王這麼早就上門了,不由暗自歎氣。平王對安然不好她要擔心,可這太著緊了,她同樣擔心。

    安然進門的時候,顧宛娘正坐在梳粧檯前讓丫頭幫著梳頭。安然走過去幫著娘親選了一隻鳳嘴銜珠金釵戴上,無意中看到娘親頭上竟然有了幾根白頭髮,不由心中一陣發酸。

    娘親不過才三十多歲,竟然就有白頭了?都是擔心她愁的吧?還有娘的臉,看起來竟然像四十多歲的婦人,她之前竟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這些年生活好了,她應該讓娘學著保養的。

    顧宛娘看著鏡中女兒的影子,忍不住歎息一聲道:「殿下這樣,是你的福氣,可是……」

    安然低著頭道:「娘親放心,女兒等會兒會告訴殿下,讓他以後不要再來了。娘,我打算……這幾個月暫時由女兒來管家吧!」

    安然想著如今朝中三位皇子爭儲已經很厲害了,要是她和哥哥的事情被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人知道了,她就會成為哥哥的弱點,或許會害了他。因此,家裡的下人必須得管好,不讓他們出去亂說。她也得勸著哥哥,以後不要再來了。

    顧宛娘點點頭道:「這樣也好。家裡的下人,你可要好好約束,別讓他們出去亂說。」

    用了早飯,不等安然勸說,楊彥便開口道:「是我一時太激動了,忘了此行可能給你帶來危險。看來,一大早送花唱情歌什麼的招數暫時是不能用了,哥哥只能想別的辦法給你驚喜了。以後,你有什麼話,就讓子賢帶給我。還有幾個月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

    安然點頭,眼睛裡帶著些不舍的淚光道:「我知道了。這也正是我要對哥哥說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人凝視了好一會兒,相視一笑,心中滿滿的都是甜蜜。

    安齊今天沒有去國子監,直接跟著楊彥去了平王府。

    他們剛剛離開,王靜媛就到了趙家。

    看到安然好好的站在顧宛娘身邊,她總算鬆了口氣。安然猜到她的來意,不禁微微低著頭,很有些不好意思。

    王靜媛拉著安然的手去了她的書房,連玉蘭都沒讓跟進去。

    「看到你在家,我就放心了。唉,昨晚我一夜沒睡著,生怕殿下直接把你帶回王府去。雖然你和殿下是再續前緣,可這理由畢竟是不能公開的,要是……你的名節可就全完了。男人就是喜歡吃肉的,有時候一時激動忍不住,不管不顧,可吃虧的還是女人自己。你可不能犯糊塗。」

    「王姐姐,謝謝你……」安然雙眼含淚,感動地望著王靜媛。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交到的第一個知心朋友。

    王靜媛又笑道:「七弟跟我說了,讓我這段時間好好教教你規矩禮儀,你可別嫌姐姐煩。」

    「姐姐對我太好了,安然感激不盡。只是實在太麻煩姐姐了。」安然拉著王靜媛的手,心裡感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王靜媛畢竟是一家主母,家裡還有孩子需要照顧,每天也只能抽出下午兩個時辰教導安然。於是當下說好,從明天開始,王靜媛每天午後過來。

    安然和娘親一起萬分感激地送走王靜媛,而後便趕緊回轉身來處理家務。昨天今天平王來了三次,只怕家裡的下人們已經開始議論了,如今此事迫在眉睫,必須先處理了才能做別的。

    安然將所有下人集中起來,制定了嚴格的規矩。一是嚴禁他們隨意出府,二是嚴禁他們相互傳遞消息,說府中主子的是非。這次安然狠下心來,嚴厲道:「誰要是嘴巴不嚴,出去亂說給我知道,我不聽任何解釋,也不給任何人機會,直接打死!」

    下人們第一次看到如此嚴厲的姑娘,又聽她的話竟然帶著一股子凜然的殺氣,一個個不由噤若寒蟬,心裡都忍不住害怕。昨晚,他們確實討論過平王殿下來家裡的事情,一個個都興奮得很,想著趙家是不是要發達了。

    安然冷著臉,銳利的目光將家裡的十多個下人挨個兒看了一遍,忽然拍著桌子道:「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一干下人全然匍匐在地。

    房樑上,淩雲眯著眼睛看著下面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安然,心裡不由升起幾分詫異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34 AM

第八十七章 鴻雁傳情

    房梁上,淩雲眯著眼睛看著下面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安然,心裡不由升起幾分詫異來。

    昨晚接到王爺的命令,讓他選幾個人跟著未來王妃保護她的安全。聽到是未來王妃的事,他不敢大意,親自挑了人出來一大早就跟在王爺後面悄悄過來,順便將那些想要跟蹤王爺的釘子一個個都清理了。

    初見這位未來王妃,他只覺得這位姑娘長得漂亮,氣度也還好,至少面對王爺的時候很自然,不見一點拘束和局促。更沒有像別的女子那樣,看著王爺就捨不得移開眼睛,一臉的癡迷樣。

    從這一點來說,淩雲對王爺的眼光還是很欽佩的。但隨後他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這位未來王妃出身太低,到了王府怎麼治家?好在後來崔夫人來了,說要教她王氏嫡女的禮儀規範治家策略什麼的,讓他暗自放心不少。

    但從剛才的事情看來,這位未來王妃或許並不用怎麼學治家理事了。而更讓淩雲吃驚的其實是這位未來王妃此舉背後的意義。她嚴厲約束下人將王爺到趙家來的消息外傳,一來可以保護王爺,二來也是保護趙家和她自己。可是,她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怎麼就能看得這樣遠?這些真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她哥哥和母親在後面教導的。

    •

    楊彥進宮請求賜婚的第二天早朝後,祈豐帝就傳他進宮覲見。幸好他在趙家吃了早飯就回王府了,不然只怕真會引來麻煩。

    楊彥因拒婚惹惱了楊昊,後來偷偷給獨孤湘雲下藥讓她差點不能出嫁更是讓楊昊震怒,於是他就被冷藏起來了,卻美其名曰讓他好好休息。

    平王府的人都很著急,朝中幾位大臣還打算聯名上書,為楊彥求情,卻被楊彥勸說住了。他說,現在宜靜不宜動。父皇正生氣,得讓他把那口氣順過去才行,不然只會火上澆油。

    果然,頭天楊彥才進宮請求賜婚,第二天楊昊就把他找過去,問道:「你在家也休息得夠久了,也該回到朝堂上為父皇分憂了吧?」

    楊彥立即道:「能為父皇分憂,是兒子義不容辭的責任。請父皇吩咐!」

    楊昊滿意地點點頭道:「嗯,父皇也知道你是個孝順的。朝中事情多而雜,你看是到中書省呢還是去六部啊?」

    居然讓他自己選?楊彥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略一沉思便做出選擇。

    「父皇,兒子想去工部。」

    「工部?之前你不是想去兵部?」楊昊一怔,不是管錢糧的戶部,也不是考核分派百官的吏部,更不是一開始就議論的兵部,居然是六部中最沒有前途的工部?要知道工部在六部中一直是被人看不起的,一般有關係有路子的人都不會想去工部任職的。因此,楊昊對兒子的選擇有些意外。

    「父皇,兒臣前些天在家裡看書,無意中看到了琉璃的記載,兒子想去看看琉璃是怎麼燒出來的。而且,朝中很多人都反對兒臣去兵部,兒臣也不想父皇為難。再說了,兒臣覺得六部都很重要,工部不是還負責軍隊的器械以及民間的水利工程嗎?兒臣在邊關這些年,對軍械的改進也有一些想法。另外,兒子覺得工部的一些制度也不是很合理,或許會將工部一些制度做些改進。不過,這些都得等兒臣具體瞭解了情況以後再說。」

    楊昊沉吟了一下,說:「琉璃坊並沒有歸工部管轄,而是皇家自己管理的。你在雁門關整整十年,立下戰功無數,父皇其實也沒給你什麼獎賞,就把這琉璃坊給你吧!雖然琉璃珍貴,但一年也出不了幾樣東西,也就是給你賞玩用的,別花太多時間在上面。」

    楊彥面色初時有些驚訝,而後變作驚喜,最後變成感激。

    「兒臣謝父皇厚賜!」

    「起來吧。」

    楊昊見了楊彥神情,心裡不禁浮出一絲淡淡的喜悅來。也只有在這個兒子身上,他還能看到幾分真實的情緒。或許是因為他常年在邊關,身邊都是些熱血坦誠的漢子,便也學成了這個雖然有時候會忤逆他,卻也還算坦誠的性子。

    「華恩!」

    「皇上有何吩咐?」原本守著門的華恩總管忙大步走進來。楊彥看著華恩總管走路的姿勢,怎麼看都不像個太監,似乎身上還有功夫?

    楊昊吩咐道:「朕將琉璃坊賜給平王了,下午你陪他過去看看。」

    兩人一同謝恩之後,楊彥就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告退回去準備一下,不想楊昊又道:「老三你就在宮裡陪朕用了午膳跟華恩一起出宮吧!」

    「是,謝父皇!」楊彥暗忖,看樣子這琉璃坊就在長安城啊!皇家這保密功夫倒是不錯,這麼多年來,居然沒有洩露出去。

    「還有半個時辰,老三也幫著朕看看摺子出出主意,朕記得你小時候就很聰明,也不知道現在除了打仗,政務上忘光了沒有。」說著,楊昊又讓華恩給楊彥準備了筆墨紙硯,讓他看了摺子以後將意見寫下來,用紙條夾在摺子裡。

    楊彥忍住心中激動,微微有些遲疑道:「父皇,兒臣這些年雖然也看邸報,但思考得少,要是有什麼說得不對的,您別笑話兒臣。」

    楊昊一聽,倒是高興地笑了笑,說:「你只管把你的想法寫下來就好。你是朕的兒子,誰敢笑話你?」

    楊彥見殿中一切都是華恩總管親自服侍,一直沒讓那些宮女內侍進來,也放心不少。父皇這明顯是在考察他,應該不會讓大皇兄二皇兄知道吧?

    很快,楊昊就挑選了一疊摺子給他,地方的六部的都有。

    楊彥暗自體會著父皇的意思,從上面拿起一本打開迅速看了一遍,略微思考一下就將自己的想法寫在紙上夾在摺子裡,便又繼續看下一本。

    楊昊見他倒是一副乾淨俐落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批閱得是否恰當,不由心急地讓華恩把那幾本已經批閱好的摺子遞過來。

    看過一本,楊昊臉上慢慢浮現出幾分喜色來,再看一本,又蹙了眉頭,看過第三本,又忍不住點頭……

    華恩疑惑地看著楊昊,卻什麼都沒有問。而楊彥也自己看自己的,似乎非常鑽心,絲毫沒有注意楊昊這邊。

    終於,楊昊放下了手中的摺子,長長地歎了口氣,而後便靠在龍椅後面的靠背上,遠遠地審視著楊彥。

    華恩見此,便退出去端了兩盞茶上來。他剛剛將已經涼了的茶換了下去,正打算繼續去門口守著,卻見楊昊對著他招了招手,而後又點了點禦案上的摺子。

    華恩明白皇帝的意思,便走過去,拿起那一疊摺子打開來看。看過以後,他總算明白皇上的臉色為何如此精彩了。

    平王殿下說他不太懂政務,看起來倒也沒撒謊,好幾本摺子的批復都顯得很天真。比如刑部有個婦人與人通姦殺死丈夫謀奪夫家財產按律秋後處斬等待批復的摺子,他就批了一個「多半是冤假錯案,駁回重新調查審理。」

    刑部人證物證俱全才敢報上來等皇上最後批復同意,楊彥居然以一個「多半是」的名頭就要打回去讓人家重新調查審理,哪有這樣的?這還不把人家刑部給得罪光了?

    但平王殿下天生就是個聰明的,在某些事情上的處理卻也發人深省。比如河北一帶今年春旱,擔心糧食減產,向朝廷請求減免今年賦稅的摺子。他就批了一個「平時不重水利,遇到天災就向朝廷叫苦,要爾等地方官員何用?」後面又繼續寫道,「還不到收割的時候,地方官員應帶領百姓以減災自救為主,深挖井,引用附近河道之水都可緩解一定旱情,並注意引導民眾適當屯糧。凡減災自救不利的,一律從嚴查處!」

    楊彥多年不在京城不知道,華恩卻是很清楚的,每一位皇子,皇上都曾這樣考校過。大皇子康王,二皇子安王,五皇子誠王,甚至連剛剛才十六歲的裕王都在平王之前接受了皇上的考驗。其他幾位皇子的批復要麼中規中矩,不求表現自己,但求無過;要麼就拼命表現自己的聰明,雞蛋裡也能挑出骨頭來。但很顯然,平王殿下批復的摺子與眾不同,給人的感覺很實在,很中肯,不怕得罪人。

    楊彥自己對此一無所覺,等全部批閱完了,他才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揉了揉肩膀道:「終於看完了。唉!難怪有人說皇帝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這麼坐著可真難受。」

    說到這裡,楊彥彷彿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忙將自己還在揉肩膀的手放下來,人也呆了一下,繼而便對著楊昊訕訕地笑了笑,結結巴巴地說:「父皇,那個……兒臣在邊關呆久了,一時忘了這裡是勤政殿了……」

    楊昊並沒有怪罪楊彥,反而覺得這個兒子自然可親,不像他幾個兄弟那樣在他面前一絲錯都不出,裝模作樣。

    「皇帝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還有這種說法?朕還是第一次聽說。」楊昊將楊彥招過來,繼續問道,「你怎麼看?你也覺得做皇帝很辛苦?」

    楊彥一本正經道:「做皇帝當然辛苦。皇帝掌握著天底下最大的權利,也就得對全天下負責,不管有個什麼天災人禍的都找皇上,每天起那麼早,睡那麼晚,整天有看不完的摺子……要是當個太平王爺,富貴榮華的日子照過,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不知道比當皇帝安逸了多少倍……」

    說到後來,似乎連楊彥自己也羨慕起太平王爺的安逸生活來。

    「平日裡沒怎麼想不知道,認真一想,還真不如當個太平王爺好呢!唉!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楊彥沒有說下去,但楊昊自然明白。

    「咱們楊氏祖先打下這江山容易嗎?身為皇族子弟,豈能貪圖安逸?」楊昊斥責道。

    楊彥趕緊認錯:「父皇說得對,兒臣身為皇室血脈,享用萬民奉養,是應該為大隋的千秋萬代,為百姓的安居樂業鞠躬盡瘁的。」

    楊彥表現出來的這個心態,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父皇正值壯年,身體也還好,他肯定不會喜歡一個野心勃勃的兒子。可是,自己和大哥二哥爭儲早就現出來了,父皇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要是表現出對皇位一點興趣都沒有,父皇肯定不信。因此,他得表現出一幅為了自保不得不爭儲,卻又對皇位沒有太強烈的企圖的樣子來。這樣,父皇才會放心他。

    也是為此,父皇讓他看摺子,要考驗他,他要是表現出一副完全不通政務的樣子絕對不行,那樣直接就被否定了;可他要是表現得太好了也不行,會讓父皇有壓力。

    唉,做皇子什麼的最麻煩了……

    •

    午膳後,楊彥就跟著華恩總管一起出宮。華恩帶著楊彥從春明門出去,看樣子琉璃坊在長安以東。

    出了城門,馬車賓士了兩個時辰左右就到了地方。

    楊彥一看,居然是個皇莊?只是這個皇莊並不大,雖然距離長安很近,向來也不引人注意,沒想到琉璃坊居然就在這裡。華恩帶著楊彥去琉璃坊完成了交接便要回宮去,而楊彥本想留下來瞭解一下情況再走,但看著天色也不早了,便和華恩一起回長安去了。

    十年前楊彥離開長安的時候,華恩總管似乎還沒到父皇身邊,中間他也沒回來幾次,這還是第一次與華恩總管獨處,自然也免不了好奇地問幾句。不過很奇怪,當著父皇華恩總管對他還算很客氣,怎麼背地裡就這樣冷淡呢?

    「華恩總管是哪年進宮的?」

    「祈豐元年。」

    「老家還有人嗎?」

    「沒有。」

    「華恩總管習過武?」

    「會一點。」

    ……

    雖然淩雲給的資料上寫得很詳細,但楊彥見了華恩本人以後卻一直有些懷疑。資料上說華恩總管十二歲進宮,到現在已經二十年了,可楊彥卻覺得華恩總管身上帶著一股在別的太監身上從未見過的英武之氣,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少年就閹割的,怎麼看都應該是成年以後做的太監才對。

    更何況,一個十二歲進宮的小太監,上哪兒學得文武雙全?楊彥又聯想到父皇對華恩總管的信任,以及華恩總管文武雙全,他估計華恩總管以前應該是父皇的暗衛,後來不知做錯了什麼受了宮刑,這才留在宮裡當了太監。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皇上對他的信任。

    華恩雖然回答得冷冷淡淡的,心裡對楊彥卻有了些好感。

    自從他成為皇上最信任的內侍,幾位皇子都與他接觸過,有刻意討好的,也有威逼利誘的,可只有眼前的平王殿下給他的感覺極為自然,好像一般朋友間聊天。儘管平王殿下也是有目的的,但從他的神情來看,至少沒有對太監的輕視和厭惡。

    「聽說平王殿下不用內侍伺候?」華恩也好奇地反問回去。

    楊彥點點頭道:「是啊!之前在邊關,條件很辛苦,就沒有帶他們去。如今回京來,卻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自己做,倒是不太習慣有人貼身伺候了。」

    「不是厭惡?」京城裡關於平王殿下的謠言不少,其中就有平王殿下厭惡內侍的傳言。

    「厭惡?」楊彥失笑道,「怎麼會?大家都是爹娘養的,不過出身不同,命運不同罷了,人家又沒得罪我,我好端端的厭惡人家做什麼?」

    大家都是爹娘養的,只是出身不同命運不同?華恩總管貌似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不禁望著外面慢慢低沉下去的天空,呆怔了好一陣。

    •

    回到長安城,天都要黑了。

    楊彥剛進二門,就看到獨孤湘雲正滿面焦急地等著他。

    「殿下,您可回來了!」

    楊彥想不到她會守在這裡等他,但要回自己的院子去,卻不得不對著她走了過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楊彥面色冷然道,「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楊彥越過獨孤湘雲,腳步半分也沒有停頓地走了。獨孤湘雲趕緊追過去道:「殿下,妾身聽說您上午進宮,一直沒有回來,心裡一直很擔心。殿下,妾身準備了您愛吃的小菜,不如去妾身的落霞院用晚膳?」

    楊彥心裡高興,難得耐下心來應付她道:「在正妃進門生下嫡子之前,本王不會讓你有機會生下孩子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果然是要娶正妃了嗎?獨孤湘雲一聽,霎那間面色蒼白。只見她雙眸含淚,欲墜不墜,滿是傷心地望著他,一張櫻桃小嘴微微顫抖著,彷彿含了無限的委屈,任誰看了都難免心生憐愛。

    「殿下,妾身也是您的妃子呀!您為何就不能憐惜一下妾身?妾身不會跟王妃爭寵的……」

    楊彥絲毫不為所動,逕自走了。在安然進門以前,他得暫時穩住獨孤湘雲,不然惹怒了父皇就不好了。等安然嫁進王府,他再想辦法將這個女人弄出去。

    看到自己主院上「安然居」三個大字,楊彥忽然下令道:「把這名字改了!以後就叫……關雎院!」

    關雎院?獨孤凱知道未來王妃名喚安然,再用這個名字的確不妥,但直到此刻他才猛然驚醒,原來王爺找王妃真的找了這麼多年啊!

    這天晚上,楊彥做了一個美夢。他夢到琉璃坊裡燒制出非常漂亮的琉璃製品來,他帶著安然去看。安然看了琉璃好喜歡,他們歡快地在藍天下花叢裡跳了一支舞。然後,他們便在開滿了鮮花的草地上纏綿……

    醒來之後,楊彥覺得褲子裡濕漉漉的不舒服,想起自己昨晚做的那個夢,不由又細細回味了一番,反而讓自己更加難受起來。他強忍著身體的自然反應,暗罵了自己一句,起身去淨房裡洗了個澡,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出來,並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外面,獨孤凱已經準備好了,聽到裡面有聲音,便問道:「殿下,您醒了嗎?今日要上朝。」

    楊彥在裡面答應了一聲:「起了,就來。」

    說著,他迅速洗漱,還自己梳了頭髮,換了上朝的衣服,很快就能出門了。

    清早的長安街很清靜,除了去上朝的官員的馬車或轎子,一般沒有別人。碰到同僚,不管人家是哪一個派系的,楊彥也溫和地與他們打個招呼。

    到了宮門外,康王和安王看到楊彥來了,也沒感到意外,顯然他們早已經得到消息,只不過對於楊彥選了工部,他們還是很意外。

    「聽說三弟去了工部,真是恭喜了!三弟向來喜歡搗鼓新玩意兒,去工部倒也相得益彰。」康王楊興名為恭喜,其實就是來打擊挖苦楊彥的,那說話的語氣神態就不自覺的帶著幾分狂妄。

    楊彥彷彿沒聽出來似的,仍然笑道溫和得體道:「多謝大哥。小弟也覺得工部不錯,只要能為父皇分憂,去哪兒都是一樣的。」

    安王楊輝在一旁笑道:「三弟說得不錯,在哪兒都是為父皇分憂,咱們兄弟幾個,為父皇分憂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大哥在戶部也很辛苦,二哥我在吏部事情也多,倒是三弟在工部更清閒一些。父皇也是想著三弟之前的雁門關十年,多有辛苦,如今回京,還是應該多多休息才是。」

    楊彥笑道:「為君父分憂,安睿不敢言苦。六部相輔相成,本來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過是各司其職,都是為朝廷為國家辦事。小弟既然接管了工部,必不敢有絲毫懈怠,請二位兄長放心,小弟定會認真負責地管好工部的。」

    康王和安王都沒在楊彥面前討到便宜,也只好勉強一笑,沒有再說話。宮門外等候著的大臣們見了,都不禁對平王殿下的風度暗加讚歎。特別是六部中沒有實權油水向來被其他同僚看不起的官員們,楊彥那句「六部官員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話可謂是撓到了他們的癢處,不禁對平王殿下感激涕零,頓生知己之感。即便是康王和安王一系的大臣,也不得不承認平王殿下看起來確實更有氣度。

    終於,厚重的宮門「吱嘎」一聲緩緩開啟,眾臣在三位皇子的帶領下進入大興宮太極殿早朝。

    早朝上,皇帝頒佈了讓平王總領工部的旨意,讓眾臣們腹誹不已。不明白平王殿下怎麼就去了工部而不是兵部呢?這算不算是康王和安王殿下聯手打敗了平王?

    早朝後,楊彥便去工部瞭解情況。

    之前在宮門外,工部尚書石大人和侍郎劉大人頭聽到了楊彥的話,知道平王殿下要分管工部,都是欣喜不已。因此,楊彥的到來,自然受到了熱烈歡迎。

    大隋尚書省中的工部原本掌管各項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後來經過調整,到如今凡全國之土木、水利工程,機械製造工程(包括軍用器物),礦冶等官辦工業都歸工部管轄。

    楊彥到工部,最最主要的目的就在於工部主管的軍用器物上面。他在雁門關上訓練了一支私兵,人數不多,只有五千人,但這是沒有在大隋兵部掛號的,一切費用都得他自己承擔。以前他作為雁門關的大元帥,總領軍務,只需弄些小手段,欺上瞞下就能將這五千人的用度抽調出來。可從雁門關回來,那邊可就要斷炊了。

    後來他打算進兵部,稍微運作一下,吃下五千人的空餉應該沒問題。可是大哥二哥的人在朝堂上大力反對,他也擔心被他們盯上最後被發現,因此又將目光對準了工部。

    要知道,兵部下撥到各地軍營的軍用器械物資都是從工部調撥過去的。與其到兵部那麼顯眼的地方去,還不如讓大哥二哥高興一回,以為自己勝利了從而放鬆警惕,方便他直接從工部動手。

    這天晚上,楊彥在長安城最有名的酒樓「燕客來」請工部的同僚們喝酒,從正三品的尚書到從九品的主事一塊兒都請了。他待人溫和,無論官職大小,都感受到平王殿下對他們的尊重和期待。

    工部到手,第二天下午楊彥就召集自己的人開了一個會。

    會上,楊彥將那支私兵的情況說了一下,坦言他們目前很大一個目標就是賺錢!而後集思廣益,到底要怎麼掙錢,工部屬下那麼多作坊,能不能利用等等。

    安齊聽了,不由疑惑地問道:「殿下當初在雁門關,為何不將這支私兵弄進邊軍?讓朝廷幫忙養著不是更好?」

    獨孤凱笑了,說:「你怎麼知道咱們在邊軍裡沒有人?可這支私兵是不同的,不能弄進邊軍去,實在太打眼了些。」

    安齊一聽,也點了點頭道:「也對,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雖然進了邊軍有朝廷養著,但到底受朝廷轄制,失去了靈活機動。」

    元逸韜和宇文耀聽安齊這麼說,這才開始對這個同僚有了興趣。

    宇文耀點頭道:「不能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話聽起來粗,倒是極有道理。與殿下常跟我們說的狡兔三窟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彥也笑了笑,這話一聽就是安然告訴安齊的。

    「本王一直想組建一支商隊,走絲綢之路,去大食波斯,那支私軍就是用來充當護衛隊的。只是一來沒有找到好的人才當領隊;二來那支私軍也才訓練出來;三來還缺點本錢。」

    錢啊錢,現在楊彥最缺的就是錢了。為了那支私軍,他可是把自己的私蓄全都弄進去了。如今他就盼著琉璃坊出幾件精品,讓他可以賣個好價錢,好給商隊充當啟動資金。

    聽說想要掙錢,安齊略遲疑了一下,問道:「不知殿下還差多少本錢?」

    眾人一聽,不禁詫異地看著他。雖然楊彥沒有說趙家就是未來王妃的娘家,但王錦文早跟他們提過趙子賢,他們也都知道趙家的情況。聽趙子賢這話,難不能他還能幫殿下弄出錢來不成?

    宇文耀道:「這本錢嘛,自然是多多益善。怎麼?難道子賢有辦法?」

    元逸韜也笑問:「看不出來賢也喜歡這黃白之物?」

    安齊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待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或許會有好辦法獻給殿下。」

    安齊這話除了楊彥,誰也沒當回事。臨走前,楊彥叫住他,給了他一個小葉紫檀的木匣子,當然是讓他帶給安然的。

    •

    安齊回到家,將那上鎖的木匣子給了安然,又將鑰匙給她,而後就讓玉蘭去門口守著,小聲說起了平王殿下缺錢用的事情。

    「妹妹,你要不要再畫幾幅畫拿去賣,給殿下籌點錢?」

    安然搖搖頭道:「物以稀為貴,我的畫要是一下子拿出去太多,可就不值錢了。而且,賣畫,這終究不是長久之道。咱們得另外想一個生錢的法子才行。哥哥你先去忙吧,讓我好好想想,想到了再告訴你。」

    安齊回去以後,安然忙打開了木匣子。

    只見匣子分幾層,第一層鋪了一塊折疊成幾層的月白色阮煙羅,上面放著一朵大紅色的月季花,花枝上系著一張被裁剪成樹葉形狀的小卡片,上面寫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而後是安睿的英文名落款。安然這才發現這張卡片不是用毛筆書寫的,倒是像前世的鋼筆字。而且,哥哥寫的是簡體!

    安然取出第一層,只見第二層以粉紅色的緞面墊著,上面放著一支沉香木雕刻而成的玉蘭花木簪,花朵後面有一個倒鉤,上面掛著一串茶棕色碧璽串珠,看起來帶著幾分少數民族風格。在一旁,還有一串粉紅色和藍白色間插的碧璽串珠可供更換。安然一看就知道是哥哥的構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親手做的。

    第三層是用紅色絲綢包起來的一個折疊成同心結的方勝。安然取出來,慢慢展開,看到那熟悉的筆跡,不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安然,今天想哥哥沒有?昨晚我躺在床上睡不著,一直在想你一天都做了些什麼,有沒有想我?又想著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名正言順在一起,到時候要給你一個怎樣難忘的婚禮,到哪裡去度蜜月……後來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做了個夢,夢到我們一起去看琉璃,還夢到我們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擁抱親吻。醒來後恍然若失,想你想得不行。不知道你昨晚有沒有夢到我?安然,我將院子的名字從安然居改成了關雎院,你喜歡不喜歡?……安然,哥哥很想你……

    安然看了日期,是昨晚寫的,便提筆給他回了一封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38 AM


第八十八章 大隋之音,帝心顯露


    第二天下午,安齊來到平王府外書房,大家都到了,你一句我一句正討論得熱鬧,貌似在說工部下屬那些作坊的事情。

    「見過殿下!屬下來遲了!」安齊恭敬而歡喜地對楊彥行禮。能給楊彥做下屬,他一直感到非常榮幸。

    「子賢快免禮。」楊彥虛扶了一下,笑道,「你沒晚,是我們著急,來得早。」

    安齊悄悄將那個紫檀木匣子遞給獨孤凱,獨孤凱又悄悄轉給楊彥。

    安齊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便對元逸韜和宇文耀道:「元公子,宇文公子,我有個想法,你們聽聽看行不行。」

    宇文耀詫異道:「哦?子賢真的有了賺錢的主意?」

    元逸韜也趕緊靠了過來,急切地催促道:「快,說說看,本公子對賺錢什麼的最感興趣了。」

    獨孤凱和淩雲雖然沒有動,但目光都轉了過來。

    「元公子,你說我們以平王府的名義辦報紙如何?」

    「報紙?報紙是什麼東西?」

    「報紙嘛,有點像朝廷下發的邸報,不過內容不同,每一期只一張或幾張大大的紙。上面可以刊登殿下或其他文人新寫詩詞歌賦策論、朝廷中可以告知百姓的新政策、長安或其他各地發生的新鮮事等等,再開闢一個版面給商家做廣告,也可以給其他人刊登各種啟示,這個可以收取一些費用。另外,為了讓長安的讀書人都對我們的報紙感興趣,我們要請人寫長篇小說連載,還可以在每一期的報紙上弄一幅名家字畫……」

    安齊將昨晚妹妹給自己講的報紙的事情說了一遍。

    元逸韜認真地想了想才開口道:「第一,子賢你說的長篇小說連載,是不是殿下之前寫的那個射雕英雄傳之類的?第二,名家字畫殿下可以找人要,但這成本應該也不低,我們也不能空著手上門求人家的字畫不是?第三,還是成本的問題,這報紙能賣出去多少?做這個,真的有錢賺?」

    元逸韜還在想著這東西到底成本如何,能不能賺錢,元宇文耀卻拍案叫絕道:「好!這主意好!不管能不能賺錢,我們都要辦!」

    獨孤凱不解地問道:「為何?我們不是正缺錢?」

    這時,元逸韜也總算反應過來了,只見他雙眼發亮地看著安齊,竟然起身一拜道:「子賢大才,愚兄佩服!」接著,他才對獨孤解釋道,「這報紙,可以成為我們掌握民心的利器。我們可以在報紙上刊登殿下的詩文,讓全天下的讀書人都知道我們殿下的才華,都來歸附……」

    宇文耀補充道:「不止如此。凡是對我們殿下有利的我們就刊登在上面,凡是對其他康王安王兩位殿下不利的我們也刊登在上面,哈哈哈哈……」

    元逸韜點點頭,又歎道:「這主意是好,就是不知道得花多少成本,又能賣出去多少,待我算算看。最麻煩的是這雕版……」

    安齊忙道:「宇文公子你別急,我還有個主意沒說呢!我們不用雕版。」

    「不用雕版?不用雕版用什麼?」

    「我們用活字印刷。」

    「什麼是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就是我們將所有的字和符號都事先雕刻成一個一個的活字,排版的時候按照稿子將這些字排列好……等印刷完了,再將這些字取下來,下次再用……」

    宇文耀元逸韜獨孤凱淩雲四人聽完,不禁個個都睜大了雙眼看著安齊。這小子居然如此聰慧?

    這麼簡單的事情,他們怎麼就沒想到?

    四人從活字印刷中看到的不僅僅是商機,而是這件事背後對文化的巨大推動。有了這活字印刷,印刷的成本將大大降低,這樣寒門學子也能買書了,他們還不對自家王爺感恩戴德?

    「好一個活字印刷!」

    「子賢大才!」

    宇文耀和元逸韜居然起身對著安齊鞠躬致敬。

    安齊避開,又偷偷看了看楊彥,不知道要不要將實情說出來。

    楊彥悄然搖頭,而後贊道:「子賢年紀雖小,才智卻是難得!錦文果然有眼光!」

    「是啊,這些年多虧了錦文幫殿下發現不少人才。」

    「來來來,咱們好好商量下這個報紙到底怎麼辦!子賢,你都是怎麼想的,跟我們說說看!」

    ……

    安齊回去的時候,那小葉紫檀的木匣子裡已經換了東西又讓他帶了回來。現在,他就是妹妹和平王殿下的信使。

    安齊不等安然問,便將今天在外書房裡說起報紙和活字印刷術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他再一次贊道:「妹妹你就是聰明!你都不知道他們以為這主意是我想的,看著我那個眼神,我差點就沒忍住告訴他們,這些主意都是我妹妹想出來的。」

    安然搖頭道:「暫時別讓他們知道。」

    「嗯,殿下也是這個意思。只是占了妹妹的功勞,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安齊撓撓頭,有些羞愧道。

    「其實這些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曾經去過的那個世界用得很普遍的。」

    安齊大驚:「那殿下不也知道?他怎麼不說?」

    安然也不解地搖搖頭:「也許忘了吧。那個世界很多東西都跟這裡不同,但不是任何東西都能搬過來的。」

    安齊又跟妹妹說了幾句平王及工部的事情,便回房去了,留下安然一個人甜甜蜜蜜地看楊彥今天又送了什麼東西給她。

    第一層依然是一支花。今天是一支芍藥,上面系著一張修剪成桃心型的花箋,花箋上寫了一首小詩:「芍藥斬新栽,當庭數朵開。東風與拘束,留待細君來。」

    安然將這朵芍藥小心地插到花瓶裡,這才去看盒子的第二層。今天第二層裡放著的是一包松子糖,又甜又香。在缺少零食的時代,這松子糖估計就要當前世的巧克力了。取出第二層,第三層裡依然是寫給她的情書。

    安然想起前世別人給哥哥寫了那麼多情書,自己還曾經幫忙傳過,當時其實心裡很羨慕。但因為和哥哥每天見面,朝夕相對,倒是沒有過傳情書的經歷。不過,甜蜜的短信問候倒是常有。

    哥哥的信沒沒有太肉麻的話,但句句都是思念,特別是最後一句,雖然看起來極平常極簡單,卻讓安然覺得甜蜜無比。

    ——願你今晚有個好夢,願哥哥一直在你夢裡,就好似哥哥的夢裡必定有你……

    想了想,安然這次乾脆畫了一幅自己的小像給他。

    •

    這一晚安然睡得很香,楊彥卻在半夜鬧了一次「刺客」。

    大概亥時末,楊彥正做美夢和安然一起坐在屋頂看星星,他剛剛側身在安然臉上親了一下,就聽到一點聲音。他第一反應是臀下的瓦片碎了?但很快就清醒過來——有人摸進了他房裡。

    楊彥也是習武之人,又在邊關多年,晚上一直很警醒,那人剛剛轉入內室,不過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還沒到床前呢他就已經醒了。

    來人似乎有些激動,呼吸很急促很粗重,而且腳步聲雖然刻意放輕了,還是能聽到。楊彥躺在床上想,怎麼這次的刺客好像也實在太次了點吧?貌似沒啥武功?

    這一次,都沒勞動暗衛,楊彥直接從床上坐起來道:「什麼人擅闖內室?」

    「啊!」來人反而吃了一驚,慌忙跪下道,「奴婢,奴婢興兒……」

    楊彥依稀記得院子裡似乎有個奴婢叫興兒,不過印象不深。

    「深更半夜的,你跑到本王房裡來,可是要行刺本王?」楊昊皺眉,想著也不知道是那個蠢東西居然指使這樣一個不會武功的丫頭來刺殺自己。

    「啊?不,不是啊,殿下,奴婢,奴婢是來侍寢的……」興兒被楊彥一句行刺嚇壞了,趕緊說明來意。

    「侍、寢?」楊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誰讓你來侍寢的?」難怪外面的侍衛,裡面的暗衛全都沒有出手將這蠢女人攔下來。難道他們竟然以為是自己傳了這麼一個女人侍寢?

    「是,是奴婢自己想來的……」

    「嗯?」

    楊彥冷冷的一個鼻音就嚇得那個叫興兒的奴婢心中發怵,不住地磕頭道:「是,是奴婢看到殿下的貼身衣物上有,有……奴婢擔心殿下得不到紓解身體難受,所以特意來侍寢……求殿下恕罪,奴婢只是愛慕殿下,奴婢什麼都不求,只要能伺候殿下,奴婢什麼都願意做……」

    楊彥總算聽明白了。原來,就因為他前天早上換下的貼身衣物有一塊是濕的,這該死的奴婢居然就以為機會來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楊彥心中惱恨,冷聲道,「就連獨孤世家嫡出的姑娘本王都不屑一顧。就憑你這低賤的身體、骯髒的靈魂也妄想伺候本王?」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來人!」楊彥高聲道。

    立即有人從外面進來跪下道:「屬下叩見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楊彥冷冷地看著這兩個今夜值守在自己門外的侍衛道:「有人偷偷闖入本王的寢室,你們居然不知道?若來人是刺客,本王還能安在?」

    「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兩名侍衛雖然立即就跪下認錯了,臉上卻有些無辜。他們是看到這侍女進來的,他們還攔下來了,但這侍女說是殿下交代她這個時辰過去侍寢的。他們看那侍女穿得很單薄,又沒有帶武器,臉上還抹了胭脂水粉,倒是一副侍寢的樣子,就放行了。

    楊彥冷聲道:「先將這個女人拉出去打三十板子趕出平王府,你們再去刑堂領十板子,好好想想你們錯在哪裡!」

    「是!屬下遵命!」

    兩名護衛立即將聽到平王處罰軟倒在地的奴婢提出去,隨後不久院子裡就有了一點聲響,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楊彥想起自己竟然被一個奴婢覬覦,心裡就不舒服。暗衛沒有動手是事先得了他的暗示,可那兩名侍衛沒有理由將這個女人放進來的,這讓他不得不擔心起自己的安危來。看樣子有必要再給這些護衛交代一下才行,要是被刺客鑽了空子,只怕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楊彥上朝路上就交代了獨孤凱,中午回來又交代了淩雲。於是,午飯後獨孤凱和淩雲都去訓人了,楊彥和元逸韜宇文耀連同剛剛趕來的安齊一起討論辦報紙的事情。

    元逸韜道:「殿下,我已經讓人去找一家印刷坊買下來,然後咱們就開始做活字。如果報紙沒有準備好,咱們就先印幾套書出來賺點錢再說。」

    宇文耀點點頭道:「對,你那邊抓緊時間準備,這邊我和子賢也抓緊。」說到這裡,宇文耀又看著楊彥道,「殿下,現在我們要辦報紙了,工部下屬的兵器坊你看還有沒有必要……」

    楊彥明白他的意思,當下便含笑道:「兵器坊的計畫暫緩吧!」如果能正大光明弄來銀子,又何必冒險去工部那裡動手腳?

    要辦報紙,需要計畫的東西很多。楊彥可不想自己貼錢送出去,他是要用這個賺錢的,所以需要討論的東西還很多。

    安齊將昨晚與安然討論的結果說給大家聽:

    「首先,這活字所用的字體,我們看看是不是沿用以前的,還是另外找人寫,我個人覺得我們另外找人寫或許更好些,新穎嘛;第二,這報紙得有個名字,最好取得響亮點,以後必定是婦孺皆知的;第三,要讓全長安的文人們都來買我們的報紙,我們每期就都得有讓他們心動的內容,比如殿下的新詩詞,或者一篇好策論,或者朝廷的新政策等等;第四,這報紙要銷量大,就得讓普通認識幾個字的百姓也喜歡,這故事連載必定得新穎精彩,另外最好加上各地的奇聞異事以增強娛樂性;第四就是細節的處理問題,咱們得找一個畫工好的人幫我們設計美化版面……」

    元逸韜和宇文耀聽了安齊的總結,不禁一邊聽一邊記一邊點頭。

    「子賢考慮得極為周到。」

    楊彥也點頭道:「確實如此,本王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補充的了。」

    元逸韜忽然問道:「對了,子賢,你昨天不是說還要有什麼廣告的嗎?」

    安齊道:「第一期的報紙,自然是給我們自己的店鋪打廣告。元公子你不是負責打理殿下的產業嗎?你選個兩三家出來,咱們先就給自家的店鋪打廣告,其他商家見了,看到效果好,就會主動找上門來了。」

    元逸韜聽了不住地點頭,又對安齊道:「以後別叫我元公子了,這麼見外做什麼?你不是叫獨孤大哥嗎?要不叫我二哥吧!」

    宇文耀皺眉道:「你是老三吧?我才是老二!」

    為個老二竟然還爭成這樣,楊彥暗自偷笑不已。

    「咳咳!」楊彥用手抵著唇咳嗽了兩聲道,「你們似乎把淩雲忘了?本王怎麼記得淩雲是排第二的?」

    宇文耀和元逸韜立即紅了臉。他們跟著殿下不久,殿下就給他們排了排行的。

    於是,排行和稱呼就這麼定下來了。

    獨孤凱是老大,淩雲是老二,宇文耀是老三,元逸韜是老四,王錦文是老五,趙安齊是小六。

    楊彥非常欣慰地看著他們,以後大家兄弟相稱,必然更加團結和睦,尤其安齊才加入進來幾天就得到大家的承認,實在很難得。安然給安齊出的這個主意果然好。

    「這個字體,咱們還是以王右軍的拓本為主吧,另外本王再去找虞大人討幾篇字。虞大人是當世書法大師,用他的字體當活字,相信讀書人都想要買幾份報紙當收藏的。」楊彥首先敲定了第一個問題。

    元逸韜和宇文耀都點頭。但安齊卻遲疑了一下,還是建議道:「我倒是覺得,一份報紙有很多內容,咱們不同的內容採用不同的字體可能更好。所以,我們可以多做幾種字體的活字備用。我有個朋友,寫得一手好字,風格與眾不同,自成一體,明天我把她的字帶來給大家看看。」

    「哦?子賢還有這樣的朋友?」宇文耀大喜道,「你那朋友其他方面如何?要是跟你一樣是個有才的,不如也介紹他來平王府為殿下效力嘛!」

    趙安齊看了楊彥一眼,帶著幾分神秘道:「她的才華能力勝我十倍不止。不過,目前她還不能來平王府。但是三哥四哥你們放心,她仰慕殿下多年,遲早是殿下的人。」

    宇文耀挑挑眉道:「哦?勝過子賢你十倍這只怕誇張了吧?你不要太謙虛。不過聽你這麼說起來,你那位朋友應該也很年輕了?」

    安齊笑道:「嗯。兩位哥哥不要著急,殿下也見過子賢那位朋友的。」

    楊彥立即點頭笑道:「她還有些私事沒辦好,等她的事情辦好了,就會來平王府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讓你們探討。新詩詞這個不難,本王可以信手拈來;朝廷的新政策能公諸於眾的也好找;倒是那個長篇連載本王得好好想想;還有民間采風的奇聞異事,這個交給淩雲來辦,他在各地都有人。我們還是先想想取個什麼名字吧!」

    說起取名字,幾個人立即議論開來。

    「要不叫平王府文集?」

    「這哪裡是文集?我看不如叫長安軼聞?」

    「什麼軼聞?裡面最多一則是軼聞,其他的內容更重要好不好?我看不如叫長安新風?」

    ……

    「本王倒是想到一個好名字。」聽幾人討論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著調,楊彥只能將自己想了一天的好名字說出來道,「不如就叫『大隋之音』,如何?」

    大隋之音……

    大隋之音……

    宇文耀元逸韜趙安齊三人都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竟然是越念越覺得好聽又響亮。

    「好!就叫大隋之音了!」

    既然大家都覺得好,這個刊名就算定下來了。

    「殿下,這『大隋之音』四個字還是你來寫吧!要寫得大氣一些才好!」

    楊彥意味深長地搖頭笑道:「不,明日,本王找父皇給我們題字。」

    元逸韜立即反應過來,不禁拍手笑道:「好!有了皇上的親筆題字,還怕那些人不來買?只怕是但凡家裡有幾個閒錢的都要買上幾份來存著當傳家寶!哈哈哈哈……」

    •

    王靜媛說到做到,每天中午吃了午飯就趕來趙家教導安然。

    王家嫡女那是從小的就培養的,從早上睜開眼睛開始,到晚上上床休息,時時處處每一個細節都是從小就經過訓練的。不但坐立行、說話吃飯,甚至連怎麼笑怎麼哭都有說法。

    好在琴棋書畫這些安然不用再學,她詩書畫都會,看著就給人一種大方從容的感覺,王靜媛主要訓練她如何行禮,如何站,如何走路,如何笑,如何與不同的人說話應酬,如何治家理事等等。

    王靜媛教導的時候並不嚴厲,但很認真,實事求是地指出安然的不足。安然知道機會難得,更不忍辜負王靜媛一番心意,學得很認真,對自己要求也高,一遍又一遍的聯繫,非得王靜媛點頭說「很好」才肯甘休。

    如此,教的人認真,學的人也認真,再加上安然前世畢竟見識過不少各國禮儀,人又聰明,不過才幾天,就學得像模像樣了。王靜媛很是欣慰,心裡倒是越來越喜歡這個蘭心蕙質的姑娘了。

    當然,還有一些女人必備的穿衣打扮的知識也是要學的,不過這些安然基本上不用人教就已經做得很好了。王靜媛只需要指點她一下在各種場合中需要注意避諱的地方就行了。

    說到美容和保養,安然也有心得與王靜媛分享,興致來了,王靜媛乾脆留下做一個面膜再回去。安然又讓丫頭將娘親和嫂子也請過來,大家一起做。不過一個簡單的蛋清蜂蜜面膜,盞茶時間,就讓人的臉變得細緻光滑了很多,深受女人們喜愛。就連暗自惱恨安然奪了自己管家權的顧庭芳都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有時候練得累了,安然便取出葫蘆絲吹奏一曲,既放鬆了心情,王靜媛也喜歡聽。學了一年多,安然現在已經吹得像模像樣了。安然記得的都是前世的名曲,讓王靜媛驚歎不已。

    「然姐兒,原來你不止在詩書畫上面天分出眾,連曲藝也令人驚歎!不行,你要跟我學琴,不能埋沒了你這樣好的天分!」

    「王姐姐,我先考慮考慮吧……」安然低著頭,不好意思說自己除了字畫是苦練出來的,其餘的都是抄襲的。畢竟這不僅僅涉及自己,還關係到哥哥的聲譽,所以她只能厚著臉皮接受王姐姐的讚美。

    這天晚上,安然就寫信問楊彥,會不會彈琴。

    楊彥回復說: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是皇子的必修課,還非常不謙虛地說,他的琴彈得相當不錯。

    安然這才想起,哥哥安齊在國子監,好像最主要就是在學這君子六藝。特別是樂、射、禦三項,往往都是他們這種寒門學子與高門子弟最大的差距所在。

    而後安然就回復王靜媛,說暫時不打算學琴。

    王靜媛只當她要抓緊時間認真學其他的,便安慰她道:「不著急,這個等你嫁到王府再學也不遲。」

    安然紅著臉點頭。其實她就是想偷懶。既然哥哥會,她又何必去學?想聽了就讓哥哥彈給她聽就是了。想著那個畫面,她心裡就覺得美滋滋的。

    這天下午,錢家派人送了請帖來,原來四月廿六錢家二少爺強尼娶妻。強尼的婚事趙家早就知道。這段時間,李氏倒是來過幾次,據說強尼的未婚妻是禮部侍郎鄒大人的小女兒,都定親兩年了。而強尼自從知道安然退婚來了京城就鬧著要退親,都跟家裡鬧了好幾次了。

    為此,不但安然,就連顧宛娘也不好意思去錢府拜訪,節氣生辰什麼的也只是讓管家送節禮過去。

    安然有些為難,她去不去呢?

    王靜媛見她歎氣,問起原委。安然不好提自己五歲時跟錢銳的事情,只簡單提了一下強尼當年對她很好,只是後來她爹給她訂了親事,兩人之事便不了了之。

    王靜媛這才知道安然是定過親又在拜堂當天退婚的,只覺得是在聽故事一樣,實在離奇得很,最後不禁拍著手笑道:「姐姐真是佩服你,能狠得下心來退婚。你果然是個膽大的!不過也幸好你退婚了,要不然咱們姐妹可就沒有緣分認識了,你和平王殿下也要錯過了!」

    安然點頭。可不是嘛,要是她真的嫁給了那個賀子硯,等過幾年生了孩子才與哥哥相認,那該怎麼辦?想著哥哥,想著他每天一封情書,想著他們很快就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了,安然心裡就覺得甜蜜得很。

    王靜媛輕歎道:「既然這樣,你就避諱一下,不去了吧,讓你哥哥帶著你娘和嫂子過去祝賀就成。聽你說起來那個錢家二少爺也是個慣會耍橫的,萬一要是鬧出點什麼事情來,以後讓人知道了,殿下面上不好看。再說,訂了親的女兒家,本來就不宜拋頭露面了。」

    安然點點頭。她可不想給自己和哥哥惹麻煩。雖說那強尼本來就跟自己沒什麼,但自己說到底還是跟大哥哥有些糾葛,只怕錢大人和錢夫人心裡還怨她呢!還是不去的好。

    •

    四月廿一,早朝後,楊彥沒有直接去工部,而是去勤政殿求見父皇。

    「可是有事?」楊昊正準備用早膳,「餓了吧,來,陪父皇一起用膳吧!」

    楊彥早上是吃了東西才上朝的,他可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不過都過去兩個時辰了,也可以再吃點。想到這裡,他委婉地勸道:

    「父皇,您那麼早起,又要上朝聽政,現在才用早膳如何能行?要不以後把這上朝的規矩稍微改動一下,您先吃了早點再上朝,也讓大臣們都吃了早點再上朝,這樣所有人的精力應該都比較好,處理政務不也快一些?」

    「胡鬧!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怎麼能改?」楊昊早就對這個規矩深惡痛絕了。可是這規矩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都上千年了,那麼多朝代那麼多的帝王都堅持下來了,就是他自己也都堅持了二十年了,難道到老了,反而堅持不下去?以後的史書要怎麼寫他?

    楊彥如何不知道父皇在想什麼?他不以為然地笑道:「歷朝歷代都是這規矩,不也一樣有盛衰交替?所以,一個皇朝能否長治久安能否長長久久地傳承下去,與這些老規矩其實關係不大,而在於帝王是否勤政愛民,吏治是否清明。百姓才不管皇帝大臣們是什麼時候上朝,吃不吃早飯這些問題,他們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吃得飽穿得暖。只要能活得下去,他們就會忠君愛國,天下就能安定。而對大臣們來說,他們或許會以歷代規矩為由反對一陣,但最終會感激父皇對他們的體恤,而後代帝皇和朝臣們則會對改革這項規矩的父皇感恩戴德的。」

    楊昊看著兒子神態輕鬆的款款而談,心中不由大為震動。這個兒子的想法真是大膽!楊昊可以肯定,要是自己傳位於他,他肯定第一個就要改革這上朝的規矩。可是楊昊又不得不承認,兒子這話說得有道理。

    楊昊自認是大隋一代明君,以後必定也能名垂青史的。他勤政愛民,用人不拘一格,支持兒子的幾項大膽改革。經過這些年的實踐也證明兒子提出的幾項改革都很好,已經逐漸被文人學子和百姓們接受。想當初兒子提出那標點符號,那些老舊派一開始不也抵觸得很?但頒佈以後卻受到天下廣大學子的支持,現在那些學子們已經長大,開始參加鄉試會試了。

    楊昊可以想像,再過十年,這個兒子的擁護者會達到怎樣一個恐怖的地步,老大老二絕對不是他的對手。這個局面他早就想過,但楊彥也是自己的兒子,他能收了天下讀書人的心,也就相當於皇室收了天下讀書人的心,他這個皇帝自然要支持。至於以後,說不定這個兒子還會開創出一個新的盛世來。

    一時間,楊昊想了很多,但他還沒有這樣的魄力去動傳承了上千年的的上朝制度。

    「這個以後再說吧!」楊昊招呼兒子先吃早膳。

    楊彥點點頭:「大臣們的規矩要不要改暫且不說,總之父皇您以後還是要在上朝前吃點東西墊墊才好,不然身體受不了。」

    楊昊沒有再說,但心裡卻覺得暖暖的。這個兒子雖然有心皇位,但也擔心他的身體呢!

    飯後,楊昊才認真問道:「說吧,是不是對工部的改革有想法了?」

    楊彥笑道:「不是的,父皇,不是工部的事情。」

    楊昊詫異地看著他。不是說工部的改革?還能有什麼事?

    楊彥慢慢道來:「父皇,兒臣想辦一種定期發佈的刊物,有點像朝廷每個月下發的邸報一樣。樣子就像您看的摺子一樣,但要大得多,初步計畫為兩尺高,六尺長,兒臣取名為報紙。裡面的內容兒臣是這樣考慮的,有長安才子新寫了什麼詩詞文章,可以挑好的刊登在上面;朝廷有什麼新的政令措施喜訊需要百姓知道的,也刊登在上面;長安或其他各地發生了什麼新鮮事,也可以讓百姓們瞭解一下;兒臣還請了人寫書在上面連載,就像兒臣以前寫那個射雕英雄傳一樣;另外,還有版面給商家做宣傳,或者有尋人的也可以刊登在上面廣而告之……」

    楊彥將自己的構想慢慢講給父皇聽,楊昊不知不覺中聽得入了神。

    楊昊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腦子不可謂不靈活,楊彥一說,他就很敏銳地發現了這報紙的重要作用。只怕這報紙一出,人心盡都歸到這個兒子那裡去了。楊昊反復掂量著,他到底要不要現在就旗幟鮮明地開始支持老三?

    楊昊想了想,覺得世家勢大,還是緩一緩,等兒子有了更多的實力以後坦承自己的心意比較好。

    「百姓識字的不多,你這個報紙是賣還是送啊?只怕開銷不小吧?可是找父皇要錢來了?這個父皇可沒有,你別打父皇的主意。」

    這些年大隋雖然強盛,但一直輕徭薄賦,偏偏邊關一直不安穩,年年打仗,國庫裡也沒多少銀子,而皇家內庫雖然收入不少但開銷也大,也沒多少錢。

    楊彥笑道:「父皇放心,兒子這報紙可不白送,兒子是打算賣的,不會虧本的。不過,兒子想求您一副墨寶作為刊頭。您想啊,有您的御筆題字在上面,但凡家裡有幾個閒錢的人還不都得買了收藏起來當傳家寶?」

    楊昊一聽,很快反應過來,不由指著兒子笑駡道:「你這個滑頭!原來還是指著父皇給你掙銀子呢!」如果只是題字,不讓他從內庫中掏銀子,楊昊還是願意支持的。更何況老大老二未必有那個眼光就能看到這報紙的重大作用。

    楊昊一擺手,禦案上很快準備好了文房四寶。「說吧,想取個什麼名字?」

    「父皇,兒子想了一個很響亮的名字,叫做『大隋之音』,您覺得如何?」

    「大隋之音?大隋之音……」楊昊沉吟了一陣,越念越覺得這名字好。「這名字果然取得好!」

    楊昊提筆寫下「大隋之音」四個大字,隨後又蓋上自己的私印。

    楊彥喜滋滋的捧著父皇御筆,對著楊昊深深地鞠了一躬,滿眼感激道:「多謝父皇賜字!」都是人精,楊彥如何不明白父皇准了他辦報紙,還題字支持,也相當於表明態度了。

    楊昊見兒子這滿臉感激的高興樣子,不禁心中暗自感歎,他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認真考慮繼承人的問題了。就目前看來,老三不管哪個方面都比其他幾個兒子強,唯一的不足就是他還沒子嗣。嗯,看來他也要抓緊督促才行。一個沒有兒子的皇子,是不能當太子的。

    「等你那報紙印出來了,別忘了拿來給父皇看看。」

    楊彥意氣風發地拍著胸脯保證道:「父皇您放心,每期報紙出來了,兒臣定請您先審閱。借著這報紙,兒臣要讓天下百姓都知道他們是多麼幸運,因為他們遇到了父皇您這樣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兒子定讓父皇的功績廣為流傳,不說千古一帝,至少也要與太祖太宗比肩!」

    楊昊心裡高興,但還是板著臉斥道:「又胡說,太祖太宗開疆擴土,銳意改革,創科舉,開運河,哪是我們後世子孫能比的?」

    楊彥一臉不服氣道:「父皇您太謙虛了。您看漢武帝窮兵黷武,聲名還蓋過漢高祖漢文帝呢!父皇你勤政愛民,開創這祈豐盛世,怎麼也比漢武帝強吧?」

    楊昊心裡舒坦得很,卻還是擺手道:「父皇怎麼能跟漢武帝比?漢武帝大敗匈奴,揚我漢家威風,開拓漢朝最大版圖,功業輝煌;又遣使西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堪稱史上最傑出的帝王之一。父皇哪兒能與漢武帝相提並論?這話你以後可不要說了,免得人家笑話父皇不自量力。」

    楊彥卻不以為然道:「要是沒有漢文帝在位幾十年的積累,漢武帝有錢打仗嗎?沒有錢糧,就是衛青霍去病再勇猛,能帶著一群吃不飽穿不暖的軍隊打勝仗嗎?他的功績,大半都在漢文帝身上,可惜歷史只知道漢武帝,卻忽略了漢文帝的功績。」

    楊昊細細一想,似乎也對,並隱約明白了兒子的雄心壯志。他狀似生氣地不再跟兒子討論這個問題,心裡卻對兒子口中的報紙十分期待起來。

    •

    四月廿四,欽天監將平王殿下與「王」家姑娘批的八字送了回來,說是「珠聯璧合,絕配」,倒是讓祈豐帝很是為難了一陣兒。那個輕浮的女人怎麼可能與自己的兒子是絕配?楊昊又看了看欽天監選的幾個適合大婚的日子,想了想,選了今年八月十九那一日,頒下聖旨。

    楊彥接了聖旨,立即就寫了信讓人送到趙府去告訴安然。

    安齊下午來到平王府,立即就聽說了這件事情。知道皇上已經下了聖旨,婚期已經定下,他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在趙家,顧宛娘得到消息,不禁喜極而泣。

    傍晚安齊回來,顧宛娘便讓他給老家的親人去信。

    「齊哥兒,給你舅舅、姑父、三叔寫封信回去吧。嗯,你大伯和南哥兒那裡也寫一封。告訴他們你妹妹要嫁人了。」

    安齊點點頭,立即去書房寫信,第二天就讓兩個男僕去送信。

    安齊想著,妹妹要從王家出嫁雖然是得到皇上同意的,但還是不宜宣諸於眾,因此他並沒有提妹妹要嫁什麼人,只說妹妹已經在京城找到可付託終生的良人,已定下婚期,將於八月十九那日過門。又說了自己現在已經在平王府任主簿的事情,說平王殿下如何平易近人,對他很好,今後也會照拂趙家云云。總之,如今他們一家人在京城過得很好,請老家的親戚們放心。

    不得不說,顧宛娘讓安齊寫這麼一封信,也有一些顯擺的意思。你們不是謠傳我女兒是被賀家休棄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嗎?現在就讓你們知道,我女兒不僅要嫁人了,還嫁了皇子王爺,羨慕死你們!看你們還敢胡說八道詆毀我女兒!可惜顧宛娘這一番想要為女兒挽回名譽的心,安齊沒有領會到。

    •

    卻說楊彥拿到了賜婚聖旨,便開始思量如何佈置新房了。首先他在關雎院裡設置一個小廚房,方便以後自己親手幫安然做飯。又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下讓人弄了一個秋千,又讓人將花園裡的杜鵑換成各種顏色的月季。內書房裡,也添置了一張與自己一樣寬大方便的黃花梨書案,以後也方便安然畫畫。

    想起畫畫,他又讓人去收集各種各樣的顏料,並特別讓人去定制比一般紙更厚一些的給安然當素描紙的畫紙。

    還有什麼呢?楊彥想著,忽然想到王府裡還有兩個女人沒處理!獨孤湘雲暫時不能動,不然父皇要生氣,但景嘉蓮卻可以打發出去了。

    楊彥將自己的意思傳給管家。

    第二天午飯後,管家就去求見景嘉蓮。

    「見過景姑娘!」

    「章管家客氣了。可是有事找我?」

    「是,這是殿下為您挑選的幾個人,還請姑娘過目。殿下說,您要是想親眼看看對方,就告訴小的,小的自會安排妥當。」說著,掌管家就遞了幾張帖子過去。

    景嘉蓮打開一看,不禁臉色大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庚貼,心中的憤怒讓她差點失去理智直接將這幾張庚貼撕成碎片再狠狠踩上幾腳。

    居然是為她挑選的丈夫候選人!他就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嫁出去?

    「景姑娘,王爺說,裡面還有一張是您的嫁妝單子。王爺說,姑娘若還需要什麼,只管告訴小的就是了。」

    景嘉蓮強忍著心中的酸楚和憤怒,許久才憋出幾個字來:「請回復王爺,我慢慢看。說我要好好考慮一下。」

    「是,那小的告退了。」

    等管家離去以後,景嘉蓮立即將手中一疊庚貼扔到地上,洩憤似地用力「踩著」……

    王妃要進門了,兄長就急著要把她嫁出去?不,她絕不這樣離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41 AM


第八十九章 處置爬床的丫頭


    卻說自從賜婚聖旨送至平王府,顧宛娘知道女兒的婚事已定,總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安然的嫁妝也無需她操心,她便將目光對準了兒子兒媳。她扳著手指一算,呀,原來兒子兒媳圓房都將近半年了,怎麼兒媳婦的肚子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顧宛娘先請了大夫上門來為全家診脈,讓大夫給安然開了幾副美容養顏的湯藥,而後便偷偷交代大夫幫兒媳看看身體有無問題。經過大夫診脈,除了顧宛娘自己有些風濕兼肝氣鬱結之外,其他人身體都挺好的。

    既然顧庭芳身體沒問題,那問題就在兒子身上了?顧宛娘又讓大夫開了幾副益腎壯陽的藥,要給兒子燉湯喝。

    安然聽了娘親交代廚房單獨做給哥哥的補湯,不禁滿頭黑線:哥哥,你要倒楣了!

    而此時的安齊還在平王府,他今天帶了一篇安然寫的千字文來。

    「昨日說過要將一個朋友的字拿來給大家瞧瞧。子賢以為,她的字如果推廣,也當得起一代宗師,必會為我們的報紙增色不少。」

    「哦,我看看。」宇文耀接過去展開一看,不由雙眼一亮,贊道,「這字間架方正,筆劃圓秀,字勢橫展,介於行楷之間,流美動人,果真是好字!」

    元逸韜聽宇文耀如此讚譽,也禁不住歪過頭過去看了一眼,卻一眼看到了落款上。

    「慢著,慢著!星玄(宇文耀的字)你給我看看!這落款上的印章怎麼是『雲夢真人』?」

    宇文耀聽元逸韜這麼一嚷嚷,趕緊也去看落款上那個紅色的印章,而後他也怔住了。

    「真的是『雲夢真人』!澤遠(元逸韜的字),這就是你說過的那個『雲夢真人』?你不是說那位雲夢真人畫得一手別具一格的花鳥畫,是個隱居的道士嗎?沒想到他還寫得一手好字!」

    楊彥和獨孤凱這些年一直在邊關,倒是沒怎麼注意大隋又出了這麼一位花鳥畫大師級的人物。

    見元逸韜那興奮的樣子,楊彥才好奇地問道:「那個『雲夢真人』很了不起麼?」可是安齊拿來的,應該是安然的字吧?難道那小丫頭這一世竟然練得一筆好字?

    楊彥接過那幅字細細一看,也不禁很是震驚。筆跡與安然寫給他的信很相似,只是平日裡安然跟他要了鵝毛筆寫的簡體字,他只覺得妹妹字寫得比以前好,倒沒有注意別的。如今看了這一篇毛筆字他才回過味兒來,這字不比他從虞大人那裡求來的字差啊!

    這時,元逸韜已經將雲夢真人的畫及其神秘事蹟向楊彥和獨孤凱說了一遍。楊彥這才恍然想起,貌似幾年前淩雲送到雁門關的消息中有過這麼一條,不過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聽說雲夢真人第一次出現是在瀘州江陽城,聯想到妹妹學畫學了那麼多年,這字又是安齊拿出來的,楊彥自然猜到了安然就是那位神秘的雲夢真人!

    想著那麼多的勢力都查不出來,楊彥也不得不佩服安然。這丫頭保密功夫還做得真好!

    這時,元逸韜又追問安齊去了。

    「子賢,小六兄弟,你一定得告訴為兄,這位雲夢真人在哪兒?咱們的報紙有了這位大師的書畫,肯定大賣!為兄還要去收購一家書畫齋,以後就以雲夢真人的書畫為噱頭,一定能賺很多錢!」

    元逸韜越想越美。宇文耀忍不住打擊他道:「你不是說那位雲夢真人最神秘嗎?人家願意將字畫給你賺錢?」

    元逸韜清醒過來,瞪大雙眼看著安齊,彷彿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他就要撲上去咬他一樣。

    安齊心中既得意又為難,不過早在他要求安然蓋上雲夢真人的印章時,就預料到這個場面了。因此,他沒有直接否定,依然是之前的話:「雖然子賢現在還不能為澤遠兄引見這位雲夢真人,但澤遠兄如果要她的字畫,卻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真的?」元逸韜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他一把拉住安齊的胳膊道,「好兄弟,你跟這位雲夢真人一定關係不同尋常吧?不然怎麼可能替他答應要多少字畫給多少字畫?對了,你說那位雲夢真人仰慕我們殿下已久,難道他也精於詩詞不成?」

    不等安齊回答,楊彥已經出聲解圍道:「好了,澤遠,你別問子賢了。等時間到了,本王自然會給你們引見的。現在你還是準備一家書畫齋,先賺點小錢吧!」

    「怎麼是小錢?殿下您不知道,雲夢真人的畫可要幾千輛銀子一副呢!我要是每天賣一幅……」說到這裡,元逸韜自己也醒悟過來。他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額頭,要是每天賣一幅,那可就不值錢了。

    安齊這才笑道:「雲夢真人的書畫都是很多的,但流傳出來的卻極少。因為她說過『物以稀為貴』。我看就算澤遠兄開了書畫齋,一個月最多出售一兩幅畫。多了,這畫就不值錢了。」

    元逸韜很快振奮精神道:「每個月一兩幅就不錯了,如果操作得好,應該能保持現在的天價。而且,只要我們的書畫齋有了雲夢真人的真跡撐著門面,生意就肯定會好的!」

    安齊點點頭,又帶著幾分得意道:「還有一個消息,澤遠兄聽了肯定更高興。」

    「哦?還有什麼好事?子賢你快說!」

    這下,不但將元逸韜的興致勾起來了,連楊彥也好奇了。安然還能給他什麼驚喜?

    安齊看著楊彥道:「殿下回京不久,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澤遠兄一直在京城,他肯定聽說過『顧家三少』這個名字吧?」

    「顧家三少?子賢你是說顧家三少?」元逸韜簡直要樂暈了。要知道,顧家三少的名頭可是比久不現蹤跡的雲夢真人更響亮,他的畫價格也更高。畢竟顧家三少畫的都是美人,而長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錢的世家子弟。

    宇文耀和獨孤凱又趕緊拉著元逸韜打聽顧家三少的事情。元逸韜現在哪有心思理會他們二人,他心急地抓住安齊問道:「以前就有人提過顧家三少美人圖裡的背景花草與雲夢真人的畫法如出一轍,難道他們真的是一脈相承的?」

    安齊得意道:「什麼一脈相承?那根本就是一個人啊!哈哈哈哈……」

    聽了安齊的話,楊彥不禁搖頭苦笑,這丫頭還真是調皮,竟然將長安的文人公子們耍得團團轉。

    等宇文耀和獨孤凱從元逸韜口中知道了那位顧家三少是何許人也,他們也不禁對這個弄出兩個化名,兩個化名都名滿長安的才子驚歎不已。又知道那位大才子以後也會是他們的同僚,幾人就興奮得很,可惜王爺說了現在還不到時候給他們引見。

    當下眾人俱無異議,安然的字被順利選入活字模版中,且作為主打字來推廣。元逸韜是個極會做生意的,既然那位雲夢真人顧家三少是自家人,那肯定是要大力推廣的啊,以後他的書畫齋不也更賺錢?

    而後就是最重要的一環了,撰寫報紙各版面內容。雖然楊彥說了新詩詞抱在他身上,可還是有很多內容需要準備的。比如,這第一期的報紙,怎麼都得來一個刊首語,好好感謝一下我們尊敬的皇帝陛下吧?

    好在安齊又很快為楊彥分憂道:「殿下,那個長篇小說連載,雲夢真人說交給她就行了。」

    楊彥知道安然前世小說看得不少,便放心地點點頭,將長篇連載也交給了她。

    •

    回到關雎院,楊彥掏出安然的小像看了一陣,又摸出今天安齊送來的她昨晚寫給自己的信看了幾遍,心裡想著安然今天又做了什麼,有沒有想他,想了幾次等等,這才提筆繼續每日的功課——給安然寫情書!

    對於沒有百度大神幫忙的人來說,每天一封情書絕不是個輕鬆的差事,不過楊彥自己喜歡,倒不覺得苦,只覺得每次給安然寫情書,心裡都甜蜜得很。他也不用費腦子想怎麼寫才能討她喜歡,不過將自己一天做過的事情簡單地與她分享,再述說一下心裡的思念之情就行了。

    寫好了情書,小心地吹幹折疊成方勝,放進匣子最底層;而後將自己挑選出來的一隻白玉鐲放在第二層;最上面一層卻要明天安齊臨走的時候再準備。到時候去花園走一走,看到哪朵花好看就剪哪朵好了。

    鎖好紫檀木匣子,楊彥正琢磨著工部的改革問題,就聽淩雲在門口道:「殿下,屬下有事稟報!」

    「進來!」

    楊彥應了一聲,淩雲悄無聲息地進來,將書房裡伺候的一個小廝也打發了出去,這才對楊彥道:「殿下,都查問清楚了。」

    「說!」

    「那個名叫興兒的丫頭是獨孤側妃指使的,那兩名護衛也被獨孤側妃收買了。興兒是專管殿下衣物及床上用具的。她在您的被子和內衣上熏的香有催情作用,而前天晚上在外間值夜的人睡著了,也是因為外間香爐裡被她悄悄放了能讓人沉睡的香料。」

    「獨孤湘雲的目的呢?就算本王一時沒忍住收了那個丫頭,她又能得到什麼?」這幾日楊彥有點上火,他一開始倒沒察覺出什麼,只當自己與安然相認,心裡想她,晚上就難免有些衝動。但一連幾日都這樣,他就覺出不大對味兒了,所以才想著引蛇出洞好好調查一下。

    「據興兒交代,獨孤側妃是想……」說到這裡,淩雲都有些說不出口。

    「嗯?她到底想如何?難不成她想讓那丫頭懷上本王的孩子,到時候再把那孩子搶過去她來撫養?」不怪楊彥如此猜測,實在是近幾代宮裡的世家女子都是這麼幹的。但顯然楊彥小瞧了獨孤湘雲,楊家的人做事不厚道,人家的應對也不是原地踏步的!

    淩雲紅著臉將獨孤湘雲的計畫講了一遍,聽得楊彥目瞪口呆,而後忍不住捂著額頭道:「這女人也實在太噁心了!」

    淩雲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了,剛剛聽那興兒說出獨孤側妃的計畫,他也噁心得不行。

    楊彥喝了幾杯茶水將胸口的噁心勁壓下去,這才吩咐道:「你再把關雎院的人好好清查一遍,王妃就要進門了,一定要確保她進了王府以後的安全!」

    「王爺請放心,屬下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一定保證王妃安全。」

    淩雲離開後,楊彥又想了很多。

    關雎院的侍衛都是他從邊關帶回來的親衛,跟了他至少也有三年了,一直是由獨孤凱親自挑選訓練的。想不到那些人不但認獨孤凱,有些榆木腦袋居然連獨孤湘雲也認。獨孤家在軍中的勢力果然不同尋常,讓人防不甚防啊!看來得和獨孤凱好好商量一下,當初想走捷徑借助獨孤家在軍中的勢力,如今看來也是有利有弊,前期有利,如今弊端就出來了。看來現在是時候拋開獨孤家單幹了,但是將獨孤家的勢力直接還給獨孤家最後落到安王手裡他可不幹,看來,他得幫獨孤上位才行。

    想到這裡,楊彥立即寫了一道手令發出去。

    他的護衛得全部換掉才行。但願趕得及在他大婚前趕回來。

    •

    兩日前,楊彥讓人將安齊的任命書副本送到吏部存檔。王府主簿,不過是個從九品的小官,本不應該引人注意才是,可平王府的主簿卻不同於其他地方的主簿,那就是平王的心腹啊!

    因此,吏部文選清吏司的主事接到任命書存檔副本,看到是平王府又增添了一名主簿,便立即上報了吏部尚書李正謙。

    李正謙是李皇后的兄長,三年前才從吏部左侍郎升遷到吏部尚書一職,是安王黨的中堅人物。聽說平王府又大張旗鼓添了個人,自然引起了他的重視。沒想到等他將趙安齊的檔案調出來一看,居然還是熟人!這個姓趙的,不是錢鵬陽女婿家的人嗎?

    錢鵬陽是李正謙的得意弟子,現在戶部任右侍郎,也是二皇子安王一黨中的重要人物,而錢家與趙家是姻親,當初趙安南派職的時候,就是直接找的他。再加上錢鵬陽曾在合江縣任職,又出了個皇帝也看重的趙世華,讓李正謙對瀘州合江縣趙家印象很深。李正謙立即讓人將錢鵬陽請到家裡,詳細詢問趙安齊的情況。

    錢鵬陽聽李正謙問起安齊,不由心中疑惑,但還是細細說道:「這趙安齊是下官三女婿趙安南的堂弟,他父親趙世華以前是下官的師爺,不過過世好多年了。我們兩家關係還不錯,這些年一直有往來。那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去年他剛到長安的時候下官見過兩次,倒也有幾分真才實學,下一科考入二甲應該沒有問題。不知大人問他所為何事?」

    李正謙見錢鵬陽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就知道他並不知道此事,便坦言道:「那少年人很能耐啊!現在人家已經是平王府的主簿了!雖然品級不高,可你應該知道,王府的主簿就是王爺的心腹。平王到現在為止,包括他也只收了三個主簿,連王家那位七公子都不是。」

    錢鵬陽大為震驚道:「他竟然入了平王府?當初他剛剛來長安的時候,下官還提點過他,可他一副不想參加皇子黨爭的樣子,婉拒了下官的招攬。到如今還不到一年,他怎麼就投靠了平王?」

    李正謙沉著臉道:「沒什麼好奇怪的。他不是在國子監讀書麼?那王家七少爺一直留在國子監,就是為平王招攬人才的。本官對他怎麼進的平王府不感興趣,本官想知道的是,此人的底細到底如何?究竟有多少能耐?是否會對安王殿下構成威脅?」

    錢鵬陽被李正謙的話嚇了一跳,忙道:「大人且放寬心,以下官對那趙安齊的瞭解,他能力也就一般,並無出眾之處,人又年輕不懂事……」

    「若沒有出眾之處,那平王為何會委任他為平王府主簿?」李正謙絲毫不信。

    「這個……請大人允許下官回去派人打探一下。或許,他只是一時糊塗,說不定他在平王府也能為我們所用。」錢鵬陽想著從前與趙世華的情義,又想到兩家畢竟是姻親,能幫一把的自然要幫一把,因此不住地為安齊辯解。

    李正謙搖頭道:「你讓家人過去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至於讓他在平王府為我們打探消息,你就別妄想了。平王若不能保證他的忠心,是不會讓他參與機要的。」

    錢鵬陽回到家裡,悄悄與文氏說起此事,又吩咐她明日抽時間上趙家去,一定要將裡面的利害關係與趙家的人分說清楚。要是能將安齊從平王府拉出來,那就好了。

    文夫人輕歎道:「那趙太太並沒有什麼主見,倒是兩個孩子隨了趙舉人,都是聰明的。對了,你說十年前明鏡大師說趙家那丫頭雖然于婚姻一事上有些坎坷,卻又說她命極貴,甚至堪配王侯。老爺,你說那丫頭的婚事會不會就應在平王身上?」

    錢鵬陽一驚,沉吟道:「平王?不太可能吧?她畢竟是退了親的,家世又擺在那裡,要進平王府不太可能,除非是當侍妾。可那丫頭的性子,只怕是不肯如此委屈自己的。之前聽說王家七少爺和崔家的三公子為了爭她差點大打出手,不管是王家還是崔家,可不是位比王侯?如今看來可能是王家七少爺贏了。你明日順便打聽打聽。」

    文夫人帶著李氏到趙家的時候,安然正在處理一件頗為棘手的事情。

    說棘手,倒不是事情複雜,事情其實很簡單,只是以安然的身份,不太合適處理此事罷了。

    原來,這幾日嫂子顧庭芳來了小日子,安齊便住在外書房,不想昨晚顧庭芳的丫頭竟然主動過去自薦枕席,還說是主母吩咐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42 AM


第九十章 女不為妾,男不納妾

    安然本想將此事交給嫂子自己處理,可見嫂子讓秀菊跪在地上,打罵了半天,最後的意見竟然是想將那丫頭遣回顧家去就算完了。顧庭芳說那丫頭是家生子,爹娘都是父親母親跟前得用的人,得給那兩個奴才面子。

    安然又問娘親此事該怎麼辦,顧宛娘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覺得既然是顧庭芳的人,人家老子娘又在顧家當差,當然得給幾分面子才行,送回去讓嫂子做主給配個人就是了。

    安然知道娘親向來缺少主見,本來也不指望她能有什麼辦法。可是,她覺得就這樣把秀菊送回去,實在太便宜她了,起不到警示作用。安然讓暫時將秀菊關起來,等她跟嫂子商量好了再去處置。

    顧庭芳聽安然的意思是要給她做主,殺雞儆猴的,倒也乾脆,直接將秀菊的賣身契找出來給了安然,說:「妹妹也知道嫂子向來是個沒主意的。妹妹看怎麼好就怎麼辦吧!不管是打是殺,嫂子都沒有意見。」

    安然捏著秀菊的賣身契,無奈歎氣。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她怎麼好管哥哥房裡的事情?可嫂子娘親不給力,沒辦法,看樣子還得自己親自來啊!

    就這麼一拖,就拖到了下午,王靜媛來了。

    王靜媛聽了這事,輕笑道:「不過是件小事,以後你執掌王府,這樣的事情多不勝數,我是怎麼教你的?今天你就處置了她給姐姐瞧瞧,看你能不能出師了。至於那什麼名聲也就看你的手段了,你要是手段高,看哪個活得不耐煩了敢出去嚼舌頭?」

    安然想起這些天來王靜媛的教導,知道第一個犯事的絕不能輕易饒過。可直接打殺了,她覺得還是太重了,心裡過不去;可要是留著一個心懷怨恨的丫頭在家裡,也不安全;發賣出去吧,又擔心她出去亂說。別的都不怕,就怕哥哥到家裡來過的事情傳出去會惹麻煩。

    安然想了想去,決定用藥藥啞了她再賣出去。到時候交代人牙子將她賣遠些,這丫頭又不識字,就不怕她洩漏消息了。

    安然存了心要殺雞儆猴,想起楊彥說過她身邊有暗衛保護,如果有急事,可以聯繫他們。因此她回道自己房裡,連玉蘭都沒讓跟在身邊,然後按照楊彥信中的教導做了一個前世很熟悉的「wc」的手勢,果然就有一名暗衛也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跪在她面前道:「屬下初七,請主子吩咐!」

    安然直接道:「幫我找一瓶啞藥來,急用。」

    只見初七二話不說,直接從自己的隨身包裡摸出一個小瓶子來放在安然面前的幾案上,回道:「一瓶可用三次。」

    安然想不到連啞藥都是暗衛的必備,驚訝了一下,不知道暗衛都隨身帶著些什麼東西。想到這裡,她的目光在初七的隨身包上掃了一眼,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好奇心。嗯,今晚寫信問哥哥好了。

    安然接過藥瓶子,對著初七點點頭,微微笑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吧!」

    說完,安然細細盯著初七,只見他迅速起身,噌地一下就不見了。安然不好意思到處找,只能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來,出門去前院偏廳處理那個丫頭。

    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家裡沒有差事的奴婢都到了。

    秀菊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其他下人低著頭站在兩邊,安然來之前竊竊私語,安然一到便安安靜靜地站好,等著看她如何發落秀菊。如今安齊成了平王府的主簿,又年少英俊,家裡覬覦他的奴婢其實不止秀菊一個,只不過秀菊近水樓臺先動手罷了。如今大家都等著看姑娘如何處置,要是打罵一頓最後卻能當上少爺的姨娘,那也值了。

    安然施施然在主位上坐下來,等氣息勻了,又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這才開口道:「事情很簡單,也查問清楚了。大少奶奶身邊的丫頭秀菊,不敬主母在前,欺瞞大少爺在後,於昨夜在外書房自薦枕席妄圖勾引大少爺。大少爺立身端正,嚴詞拒絕,今早特意交代說這樣的奴婢趙家絕不能留。」

    下人們聽到這裡,心便開始抖了,看來大少爺那邊的路不好走啊!這就要趕出府去了?不得不說,因為安然向來待人寬厚,有良心的下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可那些沒有良心心思不正的下人卻以為這位管家的大姑娘善良可欺。像秀菊,作為顧庭芳的陪嫁丫頭來到趙家,處處都高人一等,安然也沒怎麼管她,她就越發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秀菊聽到這裡,以為安然要把她趕出去,立即求饒道:「請大姑娘開恩!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頭,姑娘不能把奴婢趕出去……」

    安然淡然一笑,故意拖長了調子道:「哦?你還知道自己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頭啊!你倒是說說,像你這樣背主的丫頭,姑娘我該如何處置才好呢?」

    秀菊看著安然臉上淡然的笑意,想著姑娘向來心善,下人打壞了東西,事情沒做好也不過說幾句,並不像別的人家動不動就打罵扣月銀,便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來,苦苦哀求道:「姑娘,奴婢是大少爺房裡的人,奴婢和大少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大少爺已經看過奴婢的身子了,奴婢這輩子生死都是大少爺的人了。請姑娘開恩,成全了奴婢對大少爺的一片心意吧!姑娘,奴婢求求您了,姑娘要是把奴婢趕出去,奴婢就只有一死了……」

    偏廳裡其他人聽秀菊這麼說,都不禁暗自罵秀菊不要臉。但如果大少爺真的看了秀菊的身子,只怕還真的要收了這丫頭了。

    安然聽了,卻是冷笑一聲,嘲諷地看了秀菊一眼道:「你的邏輯真真好笑。難道你自己到大街上脫了衣服讓人看,卻還要街上看過你身子的男人對你負責不成?自己立身不正還妄想要脅主子,你真當我趙家好欺負是不是!」

    眾人一聽,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這是錯不在大少爺,怎麼能要脅大少爺負責?

    秀菊一聽,就知道這招在安然面前不好使,她想著安然在合江縣已經沒了名聲,如今到了京城,年紀又大了,還沒有親事在,應該很在意自己的名聲才對,又語帶威脅道:「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是不要管兄長屋裡的事情比較好,不然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不好。奴婢是大少奶奶的人,姑娘只管將奴婢交給大少奶奶處置就是了。」

    其他下人一聽,也不禁偷偷打量安然的神色。認真說起來,此事姑娘真不應該過問的。不過,秀菊也太大膽了,她竟然敢威脅姑娘!

    安然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厲聲道:「竟然對主子大吼大叫,還敢威脅主子,看來我平日裡真是對你們太好了!來人,給我掌嘴二十!」

    安然一聲令下,一旁站著的三個婆子就幾步過去,兩人按住秀菊,另一個舉起巴掌劈裡啪啦就給了秀菊幾個耳光。

    秀菊挨了打,卻還是倔強地瞪著安然,滿臉的不服氣。

    看看,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了。安然暗自感歎,雖然人應該有一顆善良的心,但也不能對人太好了,不然人家就得寸進尺了。

    見秀菊還是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安然冷笑一聲道:「你就是篤定了大少奶奶仁慈,不會重重的罰你,說不定還能成全了你是不是?可惜,本姑娘平日裡雖然待人寬厚,但對於那些背主的奴才卻是深惡痛絕的!你們最好都收了那等見不得人的心思,別說秀菊這事沒成,就算成了,下場也是一樣!在趙家,一切本姑娘說了算!今日本姑娘就訂下趙家的家規——女不得為妾,男不准納妾!就是大少爺,也得聽我的!」

    二十個耳光過後,秀菊雙頰都高高地腫起來,她的氣焰也總算下去了。安然不管家裡的下

    人聽了自己的話有多麼震驚,又掏出那瓶啞藥道:「福嬸,綠枝,你們將這瓶藥給她灌下去!」

    眾人不知道安然拿出來的是什麼藥,以為她這是要將秀菊當堂處死,禁不住一個個都渾身顫抖,就是福嬸和綠枝都不敢上前來拿藥。

    秀菊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隨後就沖著安然含糊不清地大聲吼道:「不,姑娘你不能這樣!你這是草菅人命!我不服!我沒做錯什麼,你不能殺我!」

    安然輕蔑一笑,就這點膽識,也想著在家裡作怪?

    「福嬸,綠枝,你們怕什麼?你們對主子忠心耿耿,姑娘我自不會虧待了你們。來,把這藥給她灌下去。放心,吃不死人的。」

    福嬸和綠枝聽說不是毒死人的藥,這才放下心來。福嬸抓住想要逃跑的秀菊,綠枝顫抖地接過藥瓶子。秀菊不斷掙扎,幸虧幾個婆子幫忙死死地抓住她,才沒讓她跑掉。

    福嬸抓住秀菊的頭髮迫使她抬起頭來,又捏著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張開嘴。綠枝顫抖地將瓶塞打開,將裡面的藥水倒進秀菊口中。

    秀菊用力掙扎,一瓶藥大概吃下去一小半。

    安然強忍著心裡的不適,一直看到這裡才擺擺手道:「行了。拖下去先關起來!方嬸,你去找人牙子,一定要將她賣得遠遠的,這輩子也別想回長安來!」

    接著,安然又冷著臉對那些驚恐的下人道:「今天看在秀菊爹娘都是我舅舅的人,本姑娘這才從輕發落。以後你們誰要是敢做出背主的事情來,本姑娘賜下來的就不是啞藥,而是穿腸毒藥了!都散了吧,回去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該說的記得管好自己的嘴!」

    下人們戰戰兢兢地散了,安然轉到後面,拉著王靜媛的手道:「王姐姐,我這麼處置還行吧?」

    王靜媛含笑看著她,輕歎道:「難為你了。你本來是個和善大度的性子,生生給逼成了殺伐果斷。可是你要知道,在王府,什麼樣的人你都能遇到,那些表面上看著對你百般討好奉承的人或許就是哪家派來的探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伺機咬你一口。所以,你不能心軟,要一開始就震懾住他們,這樣你才能少很多麻煩。」

    「多謝王姐姐教導。」安然知道王靜媛這都是為了她好。畢竟王府裡的人太複雜了,哥哥又要爭儲,必須時時處處小心才行,她不能給哥哥拖後腿。

    王靜媛又接著誇讚道:「若是一般的家庭,這樣的小事怎麼處置都不打緊,但你和平王殿下的事情現在可半點都暴露不得,不然只怕會壞事。所以,哪怕是一點小事,你都不能大意。今天的事,你處理得還行,沒給姐姐丟臉!你不知道,我在後面真擔心你下不去手!好在最後你雖然留下她一條命,卻藥啞了她的嗓子,那丫頭又不識字,應該不會弄出什麼大麻煩才是。好了,不說這個了。來,吹一首曲子給姐姐聽,放鬆一下。」

    安然點點頭,努力將這件事情拋開。取來葫蘆絲,她略遲疑了一下,想起楊彥,便不由自主地吹了一首《真的好想你》。

    曲聲宛轉悠揚,其中的思念之情不言而喻。

    一曲吹罷,王靜媛拉著她的手,眼睛微紅,卻燦然一笑道:「別難過,你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安然含笑頷首,心裡想著與哥哥前世今生不變的愛戀是多麼難得。現在哥哥每天寫給她的一封情書,每天一件小禮物,她都收撿好了。等以後老了,她要翻出來,在陽光燦爛的午後,泡一杯茉莉花茶,坐在桂花樹下的搖椅上慢慢地翻看,那就是最浪漫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這時,下人才來通報,說錢侍郎家的夫人和少夫人已經來了一會兒了,由太太和大少奶奶陪著,請安然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過去見見。

    王靜媛聽了,微微蹙眉道:「錢大人是吏部李尚書的得意門生,是支持二皇子的重要官員之一,他的長子錢將軍又掌管了北方邊境二十多萬的邊軍,如今已經是二皇子一黨中最重要的勢力。錢家即將迎娶新婦,錢夫人和少夫人這個時候來,多半與你哥哥入平王府為主簿有關。姐姐知道你們兩家是姻親,又是故交,平日裡不來往也不行,不過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心中要有數。平王殿下向來寬宏大量,想來是不會怪你們的,但李尚書可就不同了。」

    安然點頭道謝。這些事情她自然是懂的。

    王靜媛見趙家有客人,現在時間也不早了,簡單交代了安然幾句就告辭回去了。

    安然將王靜媛送到二門,看她上了馬車,這才回轉去娘親的院子見文夫人和李氏。

    「姑娘來了!」門口的丫頭打起簾子,安然進去,先見過娘親和嫂嫂,而後再給文夫人和李氏見禮。

    「快起來。」文夫人一臉慈愛地拉著安然的手對顧宛娘道,「這丫頭小時候就聰明伶俐,可愛得不行,現在長大了,越發能幹了,都能幫著娘親和嫂嫂管家了。」

    李氏接過話輕笑道:「可不是,我呀就喜歡趙家妹妹這大方爽利的性子。對了,半下午的,妹妹剛才忙什麼去了,趙太太和大少奶奶都不肯跟我們說呢!」

    原來,文夫人和李氏過來也有一會兒了,卻見家裡下人都沒幾個,連上茶都是顧庭芳親自去泡了來的。文夫人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安然將下人們叫過去了,說是在處理一件要緊的事,但到底什麼事顧宛娘和顧庭芳又不肯說。

    如今李氏這麼坦然問出來,安然不答倒是不好。

    安然輕輕一笑道:「說起來都不好意思,也是我年輕沒有經驗,心又軟,平日裡對下人們管教不嚴,導致嫂子身邊的丫頭對主子不敬。娘親和嫂嫂心腸軟,說不得只好由我來做這個惡人了。」

    文夫人聽到這裡,就知道她們問了不該問的,立即把話題引開道:「聽說齊哥兒進了平王府,現在是平王殿下跟前的紅人了。倒是要恭喜趙太太了,齊哥兒入了平王殿下的眼,以後肯定是要飛黃騰達了。」

    顧宛娘滿臉喜色,卻還是謙虛道:「哪裡,哪裡,齊哥兒不過是個從九品的主簿罷了,在夫人面前算得了什麼?夫人家的銳哥兒年紀輕輕都是大將軍了,那才叫前途才不可限量呢!以後定然會封侯拜相的!」

    這話文夫人愛聽,可是她來不是來聽別人吹捧自己兒子的呀,便硬生生轉移話題道:「說起來,我也有還幾個月沒見過齊哥兒了,那孩子真是越來能幹了。趙太太以後就等著享福吧!呵呵……也不知道齊哥兒是怎麼得到平王殿下賞識的?聽說平王殿下到現在為止,也不過封了三位主簿呢!」

    安然一聽就知道文夫人的來意了,果然跟王姐姐說得一樣,是為打探消息來了。

    安然擔心娘親說錯話,便搶在娘親之前回道:「是哥哥在國子監認識的王家七少爺引見的。平王殿下說哥哥的字寫得還不錯,讓幫忙抄寫一下文書罷了。哥哥還年輕,哪有什麼本事讓平王殿下看重的。」

    文氏一聽安然這麼說就知道只怕問不出什麼來了,便對李氏使了個眼色。李氏隨即便起身拉著安然道:「上次看你屋裡那副字挺不錯的,妹妹不介意帶嫂子再去看一眼吧?」

    安然還能說什麼,只能起身帶著李氏往自己院子裡去。

    安然其實挺喜歡李氏這個堅強不服輸的性子,再加上心裡多少對她有些愧疚,言語間對她多有開導,兩人這幾個月見了好幾次,倒是挺談得來的。

    安然知道李氏有話要跟自己說,便沒讓玉蘭跟著進屋,請李氏坐下以後便自己親自給李氏倒了茶。

    李氏也將自己的貼身丫頭留在外面,這才拉著安然的手道:「你向來是個最聰明不過的,嫂子也不跟你繞圈子了,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和婆婆的來意吧?」

    安然點點頭,輕笑道:「是為了我哥哥進平王府的事情吧。我知道錢大人是李尚書的門生,是安王殿下的人。現在安王殿下和平王殿下在朝中是對立的。」

    李氏雖然也知道安然聰明,卻不料她小小年紀,竟然什麼都懂。既然如此,李氏也就開門見山道:「你都知道就好了。昨天我公公被李尚書找了過去,問了大少爺的事情,我公公聽說大少爺進了平王府很吃驚,記得以前大少爺說過不會參與皇子爭鬥的,如今……唉!聽公公說李尚書似乎有要對大少爺不利的意思,我公公好說歹說才勸了下來,只說大少爺年輕不懂事……」

    安然心中震驚,面上卻絲毫不顯,她感激地拉著李氏的手道:「錢大人對我們一家的照顧,我們一家都是感激的。請嫂子代我們兄妹為向大人說聲謝謝。只不過……鄉下有句俗語,說『聰明人不會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嫂子可聽說過?」

    李氏一聽,不由心中震驚。她想了想才道:「妹妹的意思是說,安王殿下勝出的機會不大?要知道我們這樣的小家族不同於八大世家那樣的大家族,他們就算腳踏幾條船也不要緊,不論成敗都不會傷了根本。但我們這樣根基不深的,卻只有一次機會,一旦上錯了船,船翻了可就全都沒了……」

    安然應聲點頭,彷彿很是贊同李氏的話,但隨後卻輕歎道:「嫂子這話說得不錯。您雖然是李家的姑娘,現在卻是錢家的人了,這話您該勸著錢大人的。」

    李氏被安然說得啞口無言。她原本是勸安然「棄暗投明」的,怎麼卻反而成了安然勸她「迷途知返」?

    許久之後,李氏才歎息道:「我家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妹妹難道不擔心大少爺出事?」

    安然拉著李氏的手,從容自信地笑道:「說起我哥哥,我心裡雖然也會擔心,但我更相信,平王殿下不會讓跟隨他的人有閃失的。錢大人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們兄妹都是知道的,所以今天妹妹才會跟嫂子說這些。嫂子你回去也不妨勸勸錢大人,且不論別的,妹妹只有一句話奉送——皇上若真有心安王殿下繼位,以安王殿下皇后養子的身份,早就封了太子,哪裡能等到現在?」

    聽了安然那句話,李氏大驚。她越想越覺得安然這話有道理,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就要起身告辭。

    送走了文夫人和李氏,安然才回頭問娘親和嫂子:「娘,文夫人都跟您說了些什麼?」

    顧宛娘道:「娘知道,你是怕娘說錯話,將你和你哥哥的事情告訴文夫人吧?娘有那麼笨麼?你們一再交代過,娘心裡時時都記得呢!」

    安然尷尬地笑笑,抱著顧宛娘的胳膊撒嬌道:「人家不過問問罷了,哪有娘想的那麼多?」

    顧宛娘輕輕拍著安然的手,和藹道:「聽文夫人說城外的草堂寺香火很旺盛,娘打算過幾天帶著你嫂子去拜菩薩,你去不去?」

    「草堂寺?」就是鳩摩羅什到長安以後翻譯佛經所在的寺院?安然雙眼一亮,連連點頭道,「要去,要去!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安然知道娘這是帶著嫂子去求菩薩保佑好生個孩子吧?自從來了長安,她也沒出去兩次呢!早就想出去放風了。更何況是歷史上有名的草堂寺,怎麼都要去看看的。

    這天晚上,安然在給哥哥的回信裡寫了處置秀菊、文夫人來訪以及娘親打算帶她去草堂寺的事情。

    說到底,將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弄啞了,又賣到山溝裡給一個粗魯的莊稼汗當媳婦兒,這事讓從平等自由社會穿過來的安然有點難受。而李氏說李尚書可能會對哥哥不利,她雖然對李氏說的時候一副從容的樣子,其實心裡也擔心。

    這天晚上,暗衛也將趙家出的這些事情上報楊彥。

    淩雲說完,見楊彥仍舊一副淡然的樣子,不由微微蹙眉道:「殿下,趙姑娘說趙家的人,女不為妾,男不納妾。」

    楊彥詫異地說:「你剛才不是說過了?」

    「殿下不在意?」

    「在意什麼?」

    「您就不擔心趙姑娘以後不允許您納側妃侍妾?」

    楊彥笑了,反問道:「這麼多年本王一個人都過來了,以後有了她,又怎麼會要別的女人?」

    「是,屬下明白了!」淩雲行禮退下,心裡不住想著王爺對趙姑娘的看重,不由又調撥了兩名暗衛過去保護這位未來王妃。

    第二天楊彥的回信說了王府裡興兒妄圖半夜爬床的事,並說了他的處置,最後安慰她說,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她要是心中不忍,就交給他處理好了。

    至於安齊,他讓她放心,說立即派人到趙家負責防衛,以後安齊出門也帶幾個侍衛在身邊。

    楊彥還說,她去草堂寺那天,他也去。他會提前安排好,他們可以在寺裡見一面。

    安然看著哥哥最後那幾句話,卻忍不住紅了眼睛。

    楊彥最後在信裡面寫道:

    ——你是哥哥捧在手心裡、放在心尖上的寶貝,哥哥惟願你永遠幸福快樂,一塵不染。以後,你只需對著藍天白雲唱歌畫畫就好,所有的陰霾和黑暗都交給哥哥。如果天上下雨,哥哥會給你撐著傘;如果烏雲遮住了眼睛,哥哥會拉著你一起走;如果冷風襲來,哥哥會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你……

    晚飯以後,安齊偷偷問她:「怎麼了?今天殿下在信裡寫什麼了?把你都看哭了。」

    安然想著哥哥的甜言蜜語,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輕哼了一聲道:「才不告訴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43 AM


第九十一章 草堂寺相會

    卻說文夫人和李氏回到錢家,李氏將安然的話告訴公婆,讓錢鵬陽和文氏都震驚不已。

    錢鵬陽不斷的在屋子裡轉著圈兒,忽然停下來道:「那個丫頭,不過才十六歲,她怎麼就能看得這樣准?」

    文夫人道:「別是她胡說的吧?可這話怎麼聽都覺得有道理啊!」

    錢鵬陽搖頭道:「你還記得明鏡大師給她的批語嗎?明鏡大師說她的面相『大富大貴,堪配王侯』,又說她姻緣上頗為坎坷,你看可不是這樣?既然她是大富大貴的,就說明她的選擇是對的……」

    這是李氏第一次聽說安然的命相,不由也很是震驚。大富大貴,堪配王侯?豈不是說她將來一定會嫁入王侯之家?

    「公公,婆婆,那位明鏡大師真的算得那麼准嗎?」

    錢鵬陽看著李氏,微微有些遲疑。這個兒媳婦可是姓李啊,而且與兒子感情又不好。若到了抉擇的時候,她到底是站在李家還是站在錢家一邊?

    李氏彷彿知道公公在為難什麼,當即給二老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公公婆婆在上,妾錢李氏既然進了錢家的門,生死都是錢家的人了。」

    錢鵬陽聽了,對文氏點點頭,文氏趕緊將她扶起來道:「好孩子,快起來。都是我們銳兒對不起你,你不怪他就好。」

    錢鵬陽等李氏站起來了,才繼續說道:「明鏡大師佛法高深,他為我們家裡批的命格面相,沒有一件不准的。明鏡大師說,銳兒因為認識了趙家的丫頭,才改了命格,有了封侯之相,細細想來可不就是這樣?若不是認識了趙家那丫頭,他怎麼會想著去邊關?唉……」

    封侯之相?李氏震驚地捂住了嘴。原來她的夫君竟然有封侯之相?

    文氏也苦惱道:「老爺,那您看我們家可怎麼辦才好呢?」

    錢鵬陽輕歎一聲道:「若不是蒙恩師提攜,我哪裡就能當得了戶部侍郎?若沒有李家的支持,銳兒也未必能當上大將軍統領北方二十萬邊軍?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可是如今整個錢家的命運都在我手……唉,待我再好好想想吧!」

    當晚,錢鵬陽就給雁門關的兒子寫了一封信去,又囑咐文氏也李氏以後對著趙家母女注意著些,少擺誥命夫人的架子。

    文氏李氏應下,其實她們對趙家母女的時候,怕顧宛娘和安然不自在,一直都沒有擺誥命夫人的架子。

    ……

    大隋之音第一期的計畫已經全部出來了,安然也開始動筆寫長篇了。

    第一本長篇寫什麼,安然沒有糾結太久,前世她就是個喜歡看小說的,言情看得多,但玄幻歷史的也看得不少。不過經過仔細斟酌,她還是挑了一本仙俠的開山之作出來,打算寫一本大隋的「飄渺之旅」。可是,以前自己看的時候不覺得,自己以前寫個作文什麼的也還不錯,經常得老師誇讚,沒想到盜版個小說居然都那麼難。

    故事她本來也就只記得個六七分,她想著大致的脈絡自己清楚,到時候自己適當添加一些圓過去也就行了,可真正動筆她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腦子裡的故事和寫出來的故事,那是兩回事啊!更何況這個沒有電腦還得用毛筆的悲催時代,她這樣寫了又修,改了再改的,幾天下來也不過寫了三千多字的一個開篇。

    因為飄渺之旅的開篇是二十一世紀,自然不能用,安然只能將故事安到現在這個時代。為此,她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將兩年前聽表哥的人打探回來的一個案子進行加工。當年那個案子安然一聽就懷疑其中有內幕,不過她一個小姑娘,也沒那個能力去給不相識的人打抱不平。

    那也是一對結義兄弟的故事。兄弟兩個聯手做生意,兩人都是能說會道的人物,生意也越做越大。兄弟兩個一人相貌一般,一人卻一表人才。有了錢,偏偏人才好的兄長的娶了一個相貌一般的媳婦兒,相貌差的弟弟卻娶了一個極漂亮的媳婦。

    後來有一次,弟弟上哥哥家商議生意上的事情,喝醉了酒,居然奸殺了嫂子。於是,弟弟自然就被收押等著秋後處斬,哥哥卻仁義,承諾要照顧弟弟留下的孤兒寡婦。

    據說初審的時候,那弟弟並沒有認罪,但過了幾天,他又主動認罪畫押,隨後就在牢裡自殺了。

    安然的主角就是這位弟弟了。在她的書裡,這位弟弟卻沒有死,只是遇到了一位「仙人」,跟著去修仙了。那留在牢裡的屍體其實是仙人做的人形傀儡,而那弟弟之所以能瀟灑地跟著仙人離去,也是因為看透了紅塵,原來那兒子並不是他親生的,卻是他那結義兄長與妻子通姦所生。

    當然,安然為了避免麻煩,還是將當事人的姓名換了。最後再加上一句: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到現在安然對哥哥才真正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的三字經和射雕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啊?特別是射雕,那麼多字,哥哥寫了多久才寫完的?

    安然已經煩躁得想罵人了,安齊還很不自覺,每天都來催稿。

    「妹妹,你寫了多少了?」

    安然瞪著他:「要不哥哥你來寫?」

    安齊摸摸鼻子,自認沒有那個天賦,便不催了,轉身卻將她寫好的第一章拿去看了,而後第二天又拿到王府給楊彥看。

    楊彥聽了安齊說安然寫這個如何如何辛苦,想著以前用慣了電腦的人讓她用毛筆字寫稿,真沒幾個人能適應得來的。想當初他寫射雕不也是寫得想罵娘?

    「我幫她修改一下吧,讓她把第二章的初稿寫出來就行。時間還早,第二期至少還需半個月,讓她不要著急。」報紙版面篇幅有限,每期一章三千字左右差不多了。

    於是,經過楊彥的潤筆,第一期的長篇連載就算是定稿了。

    ……

    四月廿六,強尼娶妻。

    安齊頭天就跟楊彥請了假,他今日午後要帶著娘親去錢家祝賀。這個時候的婚禮都是晚上舉行,所以拜堂以後喜娘就直接被送入洞房。因此,客人們一把都是午後才去。

    禮部侍郎鄒大人的宅子與錢家離得很近,但強尼卻在爹娘的要求下,很早就出門去迎親。將花轎從鄒家請出來,一路上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將這長安城繞了半圈兒才帶著花轎回到錢府。

    安齊和顧宛娘到了錢家,就得分開。男賓在外院,女客在內院,安齊讓顧庭芳好好照顧娘親,自己便到開席前供暫時們暫時休息的偏廳裡坐下喝茶。

    偏廳裡的客人大部分是錢鵬陽在戶部的同僚以及其他各部門的朋友,李家和鄭家也來了人。李家是錢銳的岳家,鄭家是錢敏的夫家。

    錢敏嫁的是滎陽鄭家旁支子弟,她丈夫是家中次子,到現在也不過考了個舉人,也不算很有出息,但公公卻是都察院的官員,這些年不斷升遷,現在已經是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

    在這些大人物眼裡,趙安齊這樣年輕又沒個好出身的人自然是被忽視的。安齊自稱是錢家姻親,是代替堂兄,也就是錢大人的三女婿來的,一點都沒有引起人注意。

    沒等多久,強尼就將新娘子接進門了,賓客們便都到大堂裡看拜堂。

    拜過天地,拜過高堂,夫妻交拜,儐相剛剛吼了一嗓子「送入洞房」,然後就聽大廳門口高聲通傳道:「平王殿下駕到!」

    原本熱鬧的婚宴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門口,心裡都是一個想法:難道他們剛才聽錯了,不是平王殿下,而是安王殿下來了?

    錢鵬陽也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出去迎接。

    如今朝中誰不知道錢家是二皇子安王殿下的人?怎麼安王殿下沒來,平王殿下卻來了?難道平王殿下是想要拉攏錢家?

    當然,安王殿下沒有來是正常的。如果是錢鵬陽的壽辰或許安王殿下過來露個臉給錢鵬陽長長臉是有可能的,可不過是錢鵬陽沒有功名在身的次子成親,安王殿下要是來了,那就不是長臉而是落面子了。

    可是,平王殿下怎麼來了呢?

    就在眾人暗自猜度的時候,楊彥帶著獨孤凱已經由錢鵬陽這個主人親自引了進來。

    錢鵬陽現在是頭冒冷汗,他搞不明白平王殿下怎麼會來,別說像平王這樣身份尊貴的,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都不過派人送了一份禮,人也沒到場啊!平王殿下,您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熱情?

    楊彥似乎看出錢鵬陽的緊張,到了大廳,自然在主位上坐下,便滿臉和煦道:「錢大人不必緊張,本王在雁門關的時候和錢將軍共事多年,相交莫逆。如今如果錢將軍為國戍邊,不能回來參加二少爺的婚禮,本王和錢將軍相交一場,自該前來道賀的。」

    不說錢鵬陽聽了這話會怎麼想,就是滿堂的賓客們一聽也覺得匪夷所思。誰不知道錢大將軍和平王殿下在雁門關的時候並無深交,甚至平王殿下回京之前還想推薦自己的人擔任雁門關總兵,結果卻被錢將軍搶了去。誰不知道年初朝堂上安王一黨和平王一黨唇槍舌戰吵了好多天,最後還是安王一黨勝出,錢將軍才封了鎮國將軍,接任了雁門關總兵的。

    可是平王殿下都這麼說了,錢鵬陽除了表現出惶恐和感激,不能有別的表情。這一刻,他心裡真是苦澀極了。他已經明白平王殿下為什麼來了。

    楊彥在錢家呆得並不久,不過進來坐下說了幾句話,與幾位元認識的大人簡單說了幾句話,喝了一盞茶就走了。

    平王一走,在場的各部官員也陸續告辭離去,連喜酒也不喝了。他們雖然不明白平王殿下過來道賀是什麼意思,可顯見錢家成了平王和安王殿下交戰的戰場,他們還是躲遠一點的好。

    隨著客人越走越多,錢鵬陽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而前廳裡的客人走了,後面的女賓得到消息,不管明白的不明白的也紛紛起身告辭。於是,原本滿熱鬧喜氣的一場婚宴一下子就變得冷冷清清。

    顧宛娘和顧庭芳不知道怎麼回事,還以為錢家出了什麼事情不便再招待客人,便也跟著告辭回去了。安齊事先並不知道平王殿下這個計畫,但想著自己畢竟是平王府的人,留下來也尷尬得很,只好跟著告辭離去。

    錢鵬陽今天客人太多,直到安然向他告辭離開,他才看到安齊居然帶著一名侍衛。他不禁微微一怔,而後問了下人才知道,這次趙家過來三人,卻帶了六名侍衛,而那六名侍衛一看就知道是高手。錢鵬陽暗自感歎,看樣子平王殿下對趙安齊真的是很看重啊!要是平王真的勝出……

    文氏送走了最後一位女客,又聽說前廳的男客全都走了,忍不住找到錢鵬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大家都走了?剛才聽說平王殿下來了?」

    錢鵬陽歎道:「可不是嘛!要不然滿堂賓客怎麼全都走了?」

    「這算怎麼回事啊?平王殿下過來道賀,怎麼卻把賓客們全都嚇走了?」文氏忽然抱怨了一句,但隨即就趕緊用手絹捂住了嘴,大驚失色道:「難道,難道那些人都以為我們跟平王殿下有什麼?」

    錢鵬陽苦笑著點頭道:「你去新房看看甯哥兒和他媳婦兒吧,我得趕緊去一趟李大人那裡解釋一下。平王殿下這一招,實在太高明了……」

    ……

    平王府,楊彥看著今天由暗衛送回來的安然的信,得意地哼著小曲兒,滿臉都是喜色。安然說她會吹葫蘆絲,等到了草堂寺還要吹給他聽了。讓他準備好,她要聽他彈琴。

    楊彥不由摸著下巴想著,到時候他彈一首什麼樣的曲子才好呢?鳳求凰?會不會太直白了?被人聽到可就糟了。嗯,還是換一首前世的曲子好了,什麼意思除了他和安然誰都不知道。可是,前世那麼多曲子,彈一個什麼好呢?

    獨孤凱見楊彥唇角含笑的樣子,就知道自家主子在想未來王妃。他想著錢銳,忍不住擔憂道:「殿下,您這樣真的不會弄巧成拙嗎?要是二殿下懷疑錢銳將軍了怎麼辦?」

    楊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通道:「你家殿下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你就放心好了。對了,王府護衛的事情,你處理得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獨孤凱不禁滿面羞愧道:「都是屬下的錯。屬下已經將所有的人都盤查了一遍,明確跟他們說了,他們包括屬下都是殿下的人,誰要是有二心,趁著現在情分還在自己離開。」

    楊彥親自扶著他起來道:「這事原本不怪你,你不必自責。只是以前在邊關,我們的利益基本一致,即便有些對我們不夠完全忠誠的,但對獨孤家還是忠誠的,留在身邊也關係不大。但現在到了京城,你要掌控獨孤世家,一旦與你父兄對上,那些人的忠誠可就要大打折扣了。獨孤,我們不能冒險。所以我已經去信讓小慈派一隊人回來。我們以後用人的時候還很多,我打算再練一支兵出來,只等咱們有了錢就動手。」

    唉,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吶!爭儲可真是個燒錢的事兒!難怪前世國外大選,比拼的都是經濟實力呢!王家雖然有錢,但他卻不敢用。爭儲畢竟太過危險,他也不能保證自己真的就萬無一失。因此,這些人就是他留給自己和安然的退路,是不能讓王家人掌控的。性命攸關的事情,除了自己,他誰也不相信……

    獨孤凱沒有想那麼多,反正主子怎麼吩咐他就這麼做好了。

    「殿下放心,屬下都明白的。小慈的人沒到之前,屬下會和淩雲一起小心盯著這些護衛的。」

    卻說此刻在李府,錢鵬陽正在向李正謙請罪。

    李正謙一開始聽到平王駕臨錢府祝賀也是驚疑不定,以為錢家有了二心,隨後不久安王也到了,氣急敗壞地問他到底怎麼回事。等他們聽完此事的詳細情形,特別是平王在堂上說的那些話,他便發覺不對。隨後李正謙就知道,自己差點上了平王的當。

    因此,錢鵬陽連夜趕來請罪,李正謙便親自起身將他攙扶起來。安王也一反平日裡的高傲,竟然出聲安慰道:「錢大人不必擔心,本王和舅父都知道你是最忠心的,老三想離間我們,那是他妄想!」

    「殿下明鑒。微臣父子承蒙殿下和尚書大人提攜,大恩大德微臣父子一刻不敢忘懷……」錢鵬陽聽到這裡,這才趕緊擦了擦頭上冷汗,趕緊表忠心,但心裡卻極為忐忑。畢竟,他是真的有了下船的念頭的。

    錢鵬陽離開後,安王先前的溫和便很快不見了。他滿臉懷疑地看著李正謙道:「舅父,你說錢鵬陽真的可靠?」

    李正謙沉吟道:「當初我們為錢銳與平王的人爭奪雁門關總兵一事那麼激烈殿下您都忘了?平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心生嫌隙,這就等於讓我們自斷臂膀。他這用的是離間計!」

    安王想了一會兒又問:「如果是真的呢?要是錢銳在雁門關真的已經秘密投靠了平王,我們怎麼辦?」

    李正謙反問道:「殿下,如果您悄悄拉攏了獨孤凱,您會不會告訴別人?」

    安王立即搖頭:「當然不會!本王……」說到這裡,安王總算露出了笑容。「是啊,錢銳要真是老三的人,他肯定藏著掖著,生怕我們知道。他故意表現出和錢銳相交極深的樣子,可不就是想讓我們上當?哼,本王偏不上當!」

    ……

    五月初二,顧宛娘帶著顧庭芳、安然一起去草堂寺燒香拜佛。王靜媛幾天前得到消息,說好要一起去,並提前派人去草堂寺做了安排。

    本來顧宛娘是打算初一去的,可是楊彥那邊傳話過來說初一草堂寺人太多了,不安全,讓她們把時間改到初二去也是一樣。

    這天一大早,三輛馬車就駛出趙家。三位主子帶著三個丫頭,連同八名護衛匯合了王靜媛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城外草堂寺而去。

    出了長安城,馬車疾行了大概一個半時辰,終於到了草堂寺。一行女眷帶著帷帽在侍女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緩緩走進草堂寺正門。

    今天是初二,拜佛的人不如初一那麼多,但一路上還是看到不少或貧窮或富貴的信徒來來往往。

    以趙家的身份地位,在權貴如雲的長安,自然什麼都不是,但她們是跟著王靜媛一起來的,那就不同了。

    王靜媛是王家嫡支嫡女,嫁的是博陵崔家嫡子,丈夫官職雖然不算高,但卻很有實權。而且以他不到三十的年紀,能爬到那樣的位置,已經可以遇見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了。

    因此,她們這一行人受到了寺裡頗為熱情的接待。

    因為時間關係,今日的安排是這樣的:先去大雄寶殿給菩薩上香,然後可以去簽堂抽籤解簽,而後去後院禪房稍事休息。等用過齋飯,再去聽智圓大師講經,而後便要準備回去了。

    王靜媛常來草堂寺燒香,非常熟悉。她帶著安然她們先去大雄寶殿上香拜佛,而後再帶著她們去簽堂。

    安然前世雖然也去過佛寺,卻從來沒有搖過簽,心裡倒是有些躍躍欲試。誰知王靜媛卻拉著她的手搖搖頭道:「這裡的簽可是很靈驗的,你還是不要去搖了。要是搖出個什麼絕好的簽來,只怕引人注意。」

    安然心裡頗為失望,卻還是懂事地點頭應下。她和哥哥好不容易重逢,所以,凡是有可能惹麻煩的事情她都要忍下來。

    顧宛娘和顧庭芳都搖了一支簽出來。顧宛娘問的是女兒的姻緣,據解簽的大師說,這是一支中上簽,說所問之人在姻緣上雖有波折不斷但最終會苦盡甘來撥雲見日。

    顧宛娘想著女兒被退親,而後又差點被崔家的搶親,如今好不容易定下與平王的婚事,又得過到王家,可不是波折不斷嗎?好在大師說了最後會苦盡甘來撥雲見日的,她也就放心了。

    而顧庭芳問的是子嗣,卻是一支中下簽。解簽的大師說,子嗣會有的,但並不旺盛。安然見那大師似乎還有未盡之言,卻是不肯再說了。不知為何,聽了那位大師的話,安然心裡忽然有了些不安。雖有子嗣,卻不旺盛,難道嫂子生產的時候會有危險不成?

    顧宛娘和顧庭芳都沒有注意到大師那一霎的遲疑,只聽說會有子嗣,也就放下心來。那什麼旺不旺盛的,她們都沒去想。就像顧宛娘自己,不也只有安齊一個兒子?雖然她很希望兒媳能多生幾個,但推己及人,她也並不強求,只要有一個孫子能傳承香火她就滿足了。

    回到禪房,僧人送了熱水過來讓她們梳洗,隨後又送了齋飯過來,她們就在禪房裡用了齋飯。

    安然以前在飛雪寺也用過齋飯,不過顯然草堂寺的師傅廚藝更好,將齋菜做得十分美味,特別是那一道豆腐羹,極其細嫩。

    飯後,幾人略休息了一下,就要去前殿聽智圓大師講經。

    安然和楊彥越好了午飯後相見的,自然就不想去。顧宛娘並不知道此事,責怪她道:「來都來了,去聽聽也好。你一個人留在禪房裡做什麼?」

    王靜媛是知道內情的,忙笑道:「這草堂寺大得很,還有鳩摩羅什大師的舍利塔,不如我帶妹妹四處走走,趙太太和少奶奶去聽講經可好?」

    王靜媛畢竟身份不同,她開了口,顧宛娘自然不便駁回。

    於是,顧宛娘和顧庭芳去前殿聽大師講經。王靜媛卻帶著安然從禪房出來,也沒去看什麼舍利塔,反而就在院子裡走著。

    這個院子不大,據說是以前譯經的僧人們居住的。院子裡種了很多的松樹柏樹,都長得非常高大了,夏天的時候很是陰涼。安然看到院子裡唯一的花木就是幾株梅花,但現在不是花期,自然也沒有花可賞。隱隱的,她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花香,轉過一座小小的假山,這才發現那邊居然有一株梔子,正開著幾朵潔白的花朵。單瓣的梔子花,安然前世已經很少見了,但安然卻覺得,單瓣的梔子花才是真的梔子花。那些重瓣的梔子花也好,桃花也好,杜鵑也好,都不如原始的單瓣的看著自然好看。

    王靜媛讓兩人的侍女遠遠地跟著,帶著安然緩緩轉到東面的院牆根下,指著院牆小聲對安然道:「殿下就在隔壁的院子裡。殿下身份特殊,他出門肯定是有很多人盯著的,所以我認為你們最好還是不見面的好,就這樣隔著牆說幾句話就是了。」

    安然點點頭,非常感謝王靜媛的細心安排。

    只見王靜媛忽然抬頭擊了三掌,隨後,隔壁也想起了擊掌聲。

    竟然還有接頭暗號呢!只是這暗號也太簡單了些。安然不禁莞爾。

    王靜媛笑著對安然道:「殿下已經在那邊牆下了。你們有什麼話就說吧。」說著,她又取笑道,「要不要姐姐回避?」

    安然紅著臉搖搖頭,轉身對著玉蘭招招手,玉蘭便抱著一個木盒子過來,裡面放著楊彥前幾日送她的葫蘆絲。

    王靜媛見了,不由含笑點頭,滿臉讚賞。話都不用說,用音樂傳情,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會懷疑什麼。

    「真有你的。難怪不用姐姐回避呢!」

    安然取出葫蘆絲抱在懷中,望著高高的院牆看了一陣,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臂將葫蘆絲湊到唇邊,緩緩吹奏起來。

    一邊吹奏,安然一邊在心裡默唱著歌詞:

    因為愛著你的愛

    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沒有風雨躲得過

    沒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

    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也許牽了手的手

    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許有了伴的路

    今生還要更忙碌

    所以牽了手的手

    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沒有歲月可回頭

    ……

    當第一個音響起,王靜媛就認真地聽著。她以為會是前幾日她聽過的那首明顯含著相思的曲子,卻不料竟然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曲子。

    曲子很舒緩,雖然也很好聽,但卻不如安然前次吹給她聽的那個曲子婉轉動人。

    王靜媛不知道,在院牆的另一邊,楊彥聽著那熟悉的旋律,心情有多麼激動。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她是要告訴他,她無論風雨坎坷,無論快樂悲傷,無論前世今生,她都會堅定不移地愛著他、陪著他啊!

    宇文耀是看自家殿下今天神神秘秘的,死皮賴臉非要跟過來的,沒想到居然是與人有約。他細細聽著這首從未聽過的樂器和曲子,不禁越聽越投入。

    獨孤凱聽了一陣,悄悄對宇文耀道:「貌似不怎麼好聽啊?是個什麼曲子?你聽出來沒有?」

    宇文耀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認真聽。

    直到一曲完畢,他才輕歎道:「這首曲子初時聽不覺得如何,調子總體說來很平緩,但細細體會,卻總覺得裡面蘊藏著無數執著的情意,反復吟誦的都是不悔的真情,生生世世,生死相隨,永不言悔……」

    有這麼誇張嗎?獨孤凱皺眉想了想,卻怎麼都體會不出宇文耀說的這味道來。看來他果真沒有音樂天分。

    這時,就見楊彥已經在草地上盤膝坐下,將琴放在了膝上。只見他手指拂過琴弦,就響起一首他們從未聽過的曲子。

    這曲子非常動聽,但更讓他們驚奇的是,自家主子不過才彈了第一句,從第二句開始牆那邊就有人用那個奇怪的樂器相和。那音色不是笛,也不像簫,竟然是他們從未聽過的。而最難得的是,隔壁的和音起起伏伏中有輕有重,一點都不會搶了自家殿下的拍子。

    那邊,王靜媛也驚呆了。

    安然一邊跟著楊彥的曲調吹著回音似的和音,一邊在心裡唱著那首熟悉的旋律——相思風雨中……

    等楊彥一曲彈完,兩人都不禁望著那一堵灰色的牆壁含笑回味。過了好一會兒,安然才輕歎道:「他的琴果然彈得好。」

    接著,安然又將葫蘆絲湊到唇邊,吹了一句熟悉的旋律,而後就停了下來。而此刻,楊彥已經接下去彈奏起來。

    王靜媛聽到那熟悉的曲音,不禁震驚地捂住了嘴。她聽出來了,那就是安然幾日前曾吹給她聽的那首曲子。

    楊彥唇角含笑,一邊彈琴,一邊在心裡吟唱著那首歌——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裡呼喚著黎明

    追月的彩雲喲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地為我送溫馨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裡呼喚著黎明

    天上的星星喲也瞭解我的心

    我心中只有你

    千山萬水怎麼能隔阻我對你的愛

    月亮下面輕輕的飄著我的一片情

    真的好想你

    你是我燦爛的黎明

    寒冷的冬天喲也早已過去

    願春色鋪滿你的心……

    楊彥將一腔想念都融入琴音裡,告訴她,他也一樣很想她,很想很想……

    就在楊彥和安然沉浸在琴音裡,其他人或好奇或喜悅或震驚時,沒有人發現隔壁院子裡一棵大樹上,一個身穿墨綠色衣服的人正眯著眼睛看著他們。

    五日前得到消息,知道平王今日要來草堂寺禮佛,他們就開始佈置了。平王的護衛很小心,附近的兩個院子都佈置了人,但估計平王是不想引人注意,明處的護衛並不多。這也給了他暗殺的機會。此刻平王和兩個親信在院子裡彈琴,如果他的人在幾個方向同時放箭,至少有五成的機會成功。

    可是,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卻遲疑了。

    隔壁院子裡那個女子讓他震驚。她怎麼會與平王以琴音相會?她不是應該與王家小七訂親嗎?怎麼又跟平王扯在了一起?王靜媛那女人也跟她在一起,想來也是知情人。

    之前有消息說王小七回太原去了,他還以為那小子是回去請長輩正式來長安提親的,現在他卻開始懷疑這個判斷了。聯想前不久平王的賜婚聖旨,以及今日這兩人在寺院相會,真相已然躍出水面。

    ——所謂王家的嫡女嫁入平王府完全是個謊言!平王要娶的就是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丫頭!一定是平王為了提高她的身份,才將她弄去王家的!王小七回太原肯定就是辦這事去了!

    想到這裡,他遲遲沒有發出動手的命令。要是現在動手,不管成功與否,她肯定會被牽連的。就算皇上不遷怒於她,她的名譽也完了。那她該怎麼辦?好吧,為了保住她這條小命,他就把計畫改一改好了。可是,她想攀上平王這個高枝,他也絕不允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46 AM

第九十二章 刺殺,將計就計

    楊彥一曲彈畢,雙手輕輕放在琴頭,望著那牆壁無言沉默。

    另一邊,安然也望著牆久久無語,彷彿在回味那琴音。

    獨孤凱好奇地湊過去,問道:「殿下,您剛才彈的那是什麼曲子啊?為何我從未聽過?似乎跟我們平常聽的曲子都不同?」

    宇文耀也走過來好奇地問道:「隔壁院子裡可是位絕代佳人?殿下剛才的琴音裡飽含深情,彷彿是獻給至愛之人的……可是,您怎麼不彈鳳求凰?」

    楊彥但笑不語。彈鳳求凰,她聽得懂嗎?再說,在寺院裡彈鳳求凰,豈不是對佛祖不敬?而且,他一彈鳳求凰,不是什麼都告訴別人了?

    另一邊,一個侍女小跑過來,遠遠地對著王靜媛行禮道:「啟稟夫人,趙太太和趙家少奶奶已經從前殿出發回來了。」

    王靜媛揮揮手讓那侍女退下,隨後便輕輕拉著安然的胳膊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要啟程回去了。」

    安然沒能見到楊彥,心裡到底是有些遺憾,但想著還有幾個月就能嫁給他,永遠在一起了,便將心裡的思念忍了下來。轉身回頭往禪房走去。

    王靜媛看著牆壁,暗自感歎,又伸手擊掌三下,表示她們要走了。

    楊彥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站起來道:「我們也該準備回去了!」

    獨孤凱小聲道:「殿下,我們馬快,說不定還能追上去……」

    楊彥搖搖頭,望著遠處蔚藍的天空,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十多年都等過去了,不過還有四個月了,他能等!

    另一邊,顧宛娘和顧庭芳回來,見安然和王靜媛坐在禪房裡喝茶,便招呼她們:「天色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啟程回去了?」

    王靜媛起身笑道:「可不是嘛!就等你們回來呢!」

    於是趕緊收拾好東西離開草堂寺,坐著馬車往回趕。

    安然和王靜媛坐一輛車,一路上都在想著剛才寺院裡哥哥給她彈的兩首曲子,心中很是憧憬。要是等她嫁入平王府,他們不就可以一個彈琴一個唱歌了?

    對了,據說古人求愛都是彈《鳳求凰》的,她還沒有聽過呢!以後也要哥哥彈給她聽。

    王靜媛看著她唇邊噙著幾分甜蜜的笑意,兀自發呆,知道她在想楊彥,也只是含笑看著她,並不找她說話。然而王靜媛心裡,卻很是羨慕安然的。

    像她們這樣出身高門的女子,嫁一個有出息的丈夫,生一個聰明懂事的兒子,那就是幸福了。哪裡能像安然這樣,平王殿下為了她,這麼多年來竟然一個女人都沒有……

    安然發了一陣呆,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王靜媛看著自己,滿臉的羨慕之情。她見馬車裡沒有留侍女,知道王靜媛是為了自己,心中感激,忍不住關心地問道:「王姐姐,怎麼每次出門,都不見你帶著孩子?」

    王靜媛臉上溫和的笑容微微滯了一下,輕歎道:「姐姐只生了一個兒子,今年七歲了,在祖父母跟前承歡呢!現在家裡的三個孩子都不是我生的,年紀又小,我才懶得帶他們出門。」

    「啊!」安然一聲低呼。想不到那位崔大人竟然有三個庶子女了。「孩子總是要在自己身邊才貼心的,姐姐你怎麼不多生兩個?我看你身體也很好啊!」難道王姐姐和崔大人感情不好?嫡出的子女只有一個,庶出的居然有三個。

    王靜媛歎道:「我如何不想多生幾個?可是這麼多年了,我這肚子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大夫也看過了,說我身體很好;長安附近的寺院我都走過了,菩薩也拜了不少,可還是沒有用。最好笑是我曾經求過一支簽,居然說我需得遇到命中的貴人才能再有孕,你說奇怪不奇怪?」

    安然想了想,忽然坐到王靜媛身邊去,挽著她的胳膊,湊到她耳邊小聲問道:「姐姐,你悄悄跟我說,姐夫是不是對你不好?」

    王靜媛臉一紅,搖搖頭道:「不是。真說起來,他對我挺好的。他很尊重我,一個月裡,大半時間都是在我房裡的。」

    安然奇怪了,王姐姐身體沒問題,那崔姐夫能生庶子女說明也沒問題,又一個月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幾年都沒有孩子,這也太奇怪了。

    王靜媛低頭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在她耳邊悄聲道:「你個丫頭,居然什麼都敢問。你老實告訴姐姐,你和殿下前世是不是做了很多年的恩愛夫妻?所以你什麼都懂?」

    安然搖搖頭,紅著臉小聲道:「我們那裡跟這裡不一樣,我們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是從小就要上學堂讀書的,學校還有專門的課程教導人體的生理衛生,其中就有講懷孕生育的。所以,就算是沒有成家的少男少女,對這些都是懂的……」

    王靜媛不禁聽得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安然。男孩兒女孩兒都上學?還要教,教這種事?

    安然不想將前世的事情講太多,要是說出自己和哥哥是兄妹就不好了。她想了想,又湊到王靜媛耳邊偷偷問道:「王姐姐,那個……你們每個月除了小日子那幾天,都會在一起嗎?」

    王靜媛雙頰緋紅,低著頭不好意思地回道:「反正,容易受孕的日子他都是在我房裡的……」

    安然看著王靜媛的樣子,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王姐姐,你說的容易受孕的日子是什麼時候?」

    王靜媛忍不住羞惱地用手絹打了她一下,而後捂著滾燙的臉道:「就是小日子前後啊!等你出嫁的時候,你娘會告訴你的。」

    安然一聽,不禁哭笑不得。她忽然抱緊了王靜媛的胳膊,將頭埋在她肩頭哧哧地笑起來。

    「怎麼了這是?」王靜媛推了她一下,不明白她忽然笑什麼。

    安然抬起頭來,捂著額頭輕歎道:「王姐姐,你把容易受孕的時間弄反了!」

    「什麼?弄反了?怎麼可能?」王靜媛不信,明明出嫁的時候娘親就是這麼跟她說的呀!

    但她隨即又想,自己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還是剛剛新婚時,丈夫那兩個月都在她房裡,沒有去過侍妾那裡,她就懷孕了。而幾個侍妾懷孕,她也覺得奇怪。她知道幾個侍妾的小日子,都是挑她們不容易受孕的時候讓丈夫去的,怎麼她們還是懷孕了呢?

    難道真的是自己弄反了?王靜媛抬頭震驚地看著安然。

    安然對她點點頭道:「在我們前世,凡是讀過初中學過人體生理衛生的孩子都知道,女人一個月中最容易受孕的時候就是兩次小日子中間那四五天。」

    聽到這裡,王靜媛忽然流著眼淚抱著安然壓抑地哭起來。

    安然明白她的心情,等她哭了一陣才道:「姐姐你才二十五歲,還很年輕,現在知道也不晚。你可以生到三十歲,兩年一個都還能生三個呢。」

    王靜媛哭了一陣,最後看著安然破涕為笑道:「原來,那簽文真沒說錯,妹妹你就是我命中的貴人啊!」

    安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起來道:「啊,王姐姐你說我嫂子這麼久沒動靜,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

    王靜媛苦笑著點點頭道:「極有可能!」

    安然可真是哭笑不得,她忽然想起三叔三嬸也是成婚多年不生孩子,說不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唉,別的事情弄錯了不要緊,這種關係女子一生幸福的事情弄錯了,可真是把女人害苦了。說不定很多女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認為是不能生育,因此被休,或者因此給丈夫納妾,從而葬送了一生的幸福。

    安然想著即將面世的大隋之音,看來有必要在上面教導一下大隋百姓的基本健康知識才行。

    「王姐姐,明天你到我家來的時候,偷偷跟我嫂子說說吧!」這種話安然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是不方便跟嫂子說的。

    王靜媛點點頭道:「放心,包在姐姐身上了!」

    進了城,安然從王靜媛的馬車上下來,回到娘親的馬車上。看著滿臉興奮的嫂嫂,不由想到,嫂子很快就會有孩子了吧?

    回到家的時候,天都要黑了。安齊將第一期大隋之音的稿子和排版帶回來給安然看,等著她做版面的美化設計。

    安然以前讀書的時候,班上的黑板報都是她辦的,高中的時候還當過校刊的美編,也算很有經驗了。她不過加了幾個不同的邊框,修改了幾個標題的字體,整個版面看起來就大不相同了。

    安齊第二天將設計好的版面帶去平王府,這才發現王府的氣氛似乎不大對勁。那些守衛似乎比平常更嚴肅,整個王府都充斥著一股肅殺之氣。

    來到外書房,卻只有宇文耀和元逸韜在。

    「星玄兄,澤遠兄,你們知道怎麼回事嗎?我怎麼覺得今天王府氣氛不太對勁?對了,殿下怎麼還沒過來,可是有事?」安齊放下安然設計好的版面稿子,還想著如何將那紫檀木匣子給平王呢,不想不但平王殿下不在,竟然連獨孤凱和淩雲也不在。

    宇文耀和元逸韜奇怪地看著他。元逸韜滿臉沉痛道:「怎麼,子賢你還不知道?殿下昨日去草堂寺,回來的路上遇刺受了重傷,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呢!」

    「什麼?殿下回來的時候遇刺受傷了?怎麼沒人告訴我!」安齊急了,立即就要衝到內院去看楊彥到底傷成什麼樣兒了。

    宇文耀不贊同地看了元逸韜一眼,小聲道:「看你把他急得……」

    元逸韜黑著臉道:「殿下遇刺這麼大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活該讓他著急。再說了,你看他先前那樣子,出去別人見了會相信殿下傷得很重?」

    平王府因為楊彥遇刺一事,府中防衛又嚴格了不少,雖然安齊有平王府行走的權杖,但內院還是進不去。還是暗衛通知了淩雲,淩雲才讓人將他帶到了楊彥居住的主院關雎院裡。

    安齊進了臥房的門就聞到一股子藥味兒,心裡急得半死。看到獨孤凱出來,他一把就抓住人家道:「殿下呢?殿下沒事吧?」

    獨孤凱長歎了一聲道:「我們就是擔心你年紀小,怕你擔心才不告訴你的。殿下他……唉,到現在還沒醒呢!」裡面御醫還沒走呢,獨孤凱哪裡敢說殿下無恙,只能往嚴重了說。

    「我,我要去看看殿下……」說著,安齊就要往裡面鑽。

    獨孤凱攔著他道:「你等會兒,御醫正在裡面幫殿下診治呢,別打擾了御醫幫王爺治傷。」

    安齊無奈地頓住腳步,又拉著獨孤凱問道:「殿下傷在哪兒了?怎麼會遇刺的?」

    獨孤凱滿面沉痛道:「一支箭射中了胸口,頭又撞在了馬車上,所以才昏迷不醒的。那些刺客真是罪該萬死……」

    聽到這裡,安齊差點沒暈過去。

    怎麼辦?他要不要告訴妹妹?不行,他得趕緊回去!要是妹妹從別人口中聽說了這事,還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子!

    &8226;

    卻說安然在家,並沒有得到楊彥從草堂寺回來遇刺的消息。但下午王靜媛過來的時候,臉色卻很難看。她見安然滿面笑容地迎她,似乎一點都不知道,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

    王靜媛得到的消息是平王從草堂寺回來的時候遇刺,傷得很重,到現在都沒有清醒。今日早朝皇上震怒,一舉將康王安王在朝中分管戶部和吏部的職事都撤了。

    「王姐姐你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安然見王靜媛臉色不太好看,擔心她是不是身體不適。

    王靜媛搖搖頭,望著她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她今天來本是想安慰安然的,結果發現安然什麼都不知道,便乾脆瞞著她,推說家裡一個孩子生病了,丈夫有些不大高興。

    安然一聽,心裡不由很是愧疚。

    「王姐姐,多謝你每天不辭辛苦過來教導我。你看我也學得差不多了,再說我最後不是要去王家住一個月的嗎?要不以後你就多在家裡照看孩子吧,我有空就去崔府看你。」

    王靜媛搖搖頭,勉強一笑道:「你別多想。我才不耐煩在家幫他看孩子呢!過兩天姐姐再來,這幾日天氣熱了,你沒事也少出門,免得中暑。」

    安然點點頭,將王靜媛送出去,回頭卻見玉蘭望著她,紅著眼睛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玉蘭,你怎麼了?怎麼今天大家都這麼奇怪啊?」剛才安然就覺得奇怪,總覺得王姐姐似乎有話要跟她說,又不好意思說出口。怎麼玉蘭也是這樣?

    「姑娘……奴婢聽說,聽說平王殿下昨天傍晚從草堂寺回來的時候遇到刺客,受了傷,到現在還沒醒呢!這可怎麼辦啊?」

    安然只覺得自己好似忽然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一時間有些眩暈,不禁後退了幾步。她雙腿發軟,要不是玉蘭及時過來扶著她,她就要軟倒在地了。

    哥哥遇刺?重傷昏迷不醒?怎麼會這樣?

    都怪她!哥哥是為了與她見一面才會去草堂寺的,都是她害了哥哥!

    「不行,我要去見他!」

    安然迅速擦去臉上的淚水,心中暗下決定,要是哥哥有個什麼萬一,她就隨他一起去!她再也不要跟他分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47 AM


第九十三章 安然探傷

    安然又著急又心慌地跑出去,恨不得能長上一對翅膀,一下子就飛到哥哥身邊。然而,沒跑出多遠,她的腳步卻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她明白,自己一定要去王府,卻不能這個樣子去。

    玉蘭追了上來,喘著氣道:「姑娘,姑娘您別著急,等會兒大少爺回來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

    安然點點頭。是啊!她要去平王府,自己一個人可進不去,她只能跟哥哥一起去。可是,哥哥平日裡都是帶著幾個護衛去的,她以什麼名義去呢?

    安然回到屋裡,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安齊回來,她忍不住又開始著急地在屋裡轉圈兒。

    「玉蘭,你先去哥哥院子裡,跟哥哥的長隨借一身乾淨的衣服來。」

    玉蘭依稀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便急匆匆趕去大少爺的院子借衣服,而安然卻趁著屋裡沒人,再次召喚暗衛。

    只見一個黑影一閃,初七就跪到了安然面前一丈遠,口中道:「屬下初七見過姑娘!」

    安然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道:「聽說王爺遇刺,到底傷得重不重?」

    初七幾乎不假思索地回道:「回姑娘話,初七只負責保護姑娘,並不清楚殿下在王府的事情。」

    聽了初七的話,安然心中有些失望,又道:「那你回王府去問問看!」

    誰知初七還是那句話:「初七負責保護姑娘安全,不能擅離職守!」

    安然急道:「我現在在家裡好好的,何須人保護?你就回去幫我問問看還不行嗎?難道你都不關心王爺的生死?」

    誰知初七油鹽不進,依然是那個回答:「初七奉命保護姑娘,無令不得離開,請姑娘贖罪。姑娘若沒有別的吩咐,初七告退了。」

    安然惱怒地瞪著他,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哥哥這訓練的都是些什麼人啊,一點都不聽話!

    初七不見安然回答,等待了約莫一分鐘,便再次開口道:「既然姑娘沒有別的吩咐,初七告退!」

    說完,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安然氣得跺腳,卻無濟於事。

    沒過一會兒,玉蘭便抱著衣服回來了。

    安然剛剛去內室換了長隨的衣服出來,就聽玉蘭在門口回道:「姑娘,大少爺回來了。」

    安然趕緊出來,正要迎出去,就見安齊滿面憂色地大步跨進門檻走了進來。

    「大哥!」

    安然焦急地迎了過去。

    安齊看她這男裝打扮不禁怔了一下,但隨即便明白過來。他知道妹妹心急,也不說廢話,直接讓玉蘭去外面守著,緊接著就拉著安然的手道:「你先別急,我們好好計畫一下,你以什麼名義過去平王府。」

    安然做了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第一句話還是問:「哥哥,他真的傷得很重嗎?」

    安齊歎息道:「我沒見到人。我過去的時候御醫正在裡面診治,據說是被箭矢傷在胸口,頭部受到撞擊,到現在還沒清醒。」

    安然的眼淚忍不住如斷線的珠子一樣不住地從臉上滑落。她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都是她的錯,她要是不去草堂寺,他也不會去,也就不會被人找到空子刺殺受傷了……

    都是她的錯!她不想成為他的拖累,可是她不知不覺中還是拖累了他……

    「妹妹你別哭,這事不怪你。」安齊伸手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別哭,殿下不會有事的。你們好不容易相聚,怎麼會有事呢?老天爺不會這樣殘忍的。別擔心,等會兒哥哥就帶你過去。殿下那麼在意你,要是聽到你的聲音,一定就能醒過來了。」

    安然靠在哥哥胸口,卻忽然想起《道德經》裡的一句話來,忍不住哽咽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對萬物都是公平的,又如何會偏愛我們?」

    安齊忙轉開她的注意力道:「別急,別急,我們得想想,以什麼名義進王府。妹妹你不知道,自從殿下遇刺,王府加強了護衛,就是哥哥,也差點沒能進去內院。」

    說到正事,安然不得不堅強起來。她直接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想了想道:「咱們帶一個盒子,就說是送藥材過去的,行嗎?」

    安齊搖頭道:「一個盒子,哥哥拿不動嗎?還需要帶著個長隨?」

    安然急得跺腳,又道:「就說我是大夫,哥哥薦給平王殿下治傷的?」

    安齊依然搖頭道:「王府裡有四位御醫,你要是以大夫的名義進去,就算過了獨孤那一關,四位御醫肯定也會盯著你的!」

    安然急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怎麼進去?」

    安齊想了好一陣,同樣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最後無奈道:「這樣,我們傍晚的時候過去。我先進去找獨孤,然後讓他想辦法帶你進去!」

    安然看了看天,現在到傍晚還有一個時辰吧?那就是說她至少還要等一個時辰才能去王府了?安然坐在屋裡,怎麼都靜不下心來。

    就在這時,只聽門口玉蘭的聲音道:「太太來了。姑娘和大少爺在裡面說話呢!」

    顧宛娘進門來,看到安然一身男裝打扮,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起來:「這是怎麼了?穿成這樣是要出門?」說著,她又瞪著安齊嘮叨道,「雖然你們兄妹自幼一起長大,向來親近,但你也不看看你妹妹多大了?你們兩個單獨在屋裡說話,連個下人都沒有,傳出去像什麼話?你別連累你妹妹!」

    安齊苦笑著與安然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跟著娘親過來的綠枝,滿臉嚴肅道:「娘,昨天發生了一件大事,您先讓綠枝到外面守著,兒子慢慢說給您聽。」

    顧宛娘看兒子女兒臉色都不好,尤其女兒一雙眼睛那麼紅,一看就是哭過的,心裡也不由得著急,忙讓綠枝到外面去。

    安齊見綠枝出去了,請娘親坐下來,這才沉重地歎息道:「娘,昨天傍晚,平王殿下在城外遇刺,至今昏迷不醒。」

    「啊!」顧宛娘一聲驚呼站起身來,但隨即她便趕緊捂著嘴。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安齊,接著又看著安然哭紅的眼睛,總算明白了幾分。

    她的女兒,在姻緣這條路上實在走得太辛苦了!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可憐的女兒啊!

    顧宛娘含著淚走過去將女兒輕輕摟在懷中,柔聲安慰道:「別擔心,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平王殿下是皇子,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他的。對了,你還記得昨日娘為你求的那支簽嗎?菩薩說了,你和殿下這姻緣雖然有波折,但最後總會苦盡甘來撥雲見日的。這不就說明了殿下不會有事的?」

    安然想起這個,不禁更傷心更自責了。都是她將哥哥引去草堂寺的,不然怎麼會給人機會?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忍不住又不斷往外冒,很快就把娘親肩頭的衣服都浸濕了。

    人在傷心的時候,如果一個人呆著或許還哭不了多久,可越是有人勸,反而越傷心,哭得越厲害。安然現在就是這樣。

    顧宛娘見女兒如此傷心的樣子,只能不斷地說好話安慰她。

    「然姐兒別哭,殿下是龍子,是受上天保佑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了……」

    「你想啊,邊關那麼苦,動不動就要多仗,聽說那些突厥人兇殘得很,可是殿下在邊關那麼多年不都沒事?所以啊,殿下回了京城肯定也會吉人天相的……」

    過了一會兒,安然哭聲漸漸小了,顧宛娘才抬起女兒的頭來,用自己的手絹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她看著女兒哭紅的眼睛,心疼極了。

    這時,安齊忽然認真道:「娘,等會兒天擦黑的時候,我打算帶妹妹去王府。」

    顧宛娘一怔,隨即便阻攔道:「你妹妹又不是大夫,平王殿下受了傷,她去有什麼用?你一個人去打探消息就是了。」

    安齊歎道:「平王殿下一直昏迷不醒,時間拖得越久越危險。兒子是想,或許,或許妹妹能喚醒他。」

    「這樣,這樣能行嗎?可是你妹妹一個女兒家,這樣冒冒然地去王府,算怎麼回事?要是被人知道了……」顧宛娘聽到平王受傷,心裡自然也擔心。可她畢竟是安然的娘親,無論什麼時候,她總是將女兒的利益擺在第一位的。如果平王殿下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的,女兒與殿下又沒有明確的婚約,她得為女兒另想主意啊!

    安然緩緩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顧宛娘道:「娘,我知道您都是為了女兒好。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女兒也不妨跟您說實話。女兒這輩子既然有幸與殿下相遇,便會與他生死相隨。若殿下有個萬一,女兒是不會獨活的!」

    「然姐兒!」顧宛娘傷心而憤怒地叫了一聲,而後便忍不住含淚哭訴道,「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殿下重要,難道娘和你哥哥就不重要嗎?難道你要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嗎?你是想讓娘傷心死嗎?」

    安然看著娘親輕輕搖頭道:「我和殿下的感情,娘您是不會理解的。他為了尋我,違抗聖意十多年不肯娶妃;他明知道沒有子嗣對他爭儲極為不利,可他還是為我守著,他今年二十六歲了,卻沒有收過一個女人。娘,這樣的深情女兒要是都能辜負了,我還能挺著脊樑做人嗎?」

    顧宛娘震驚地看著女兒,再也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來。

    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平王殿下貴為皇子王爺,竟然能為女兒守身到現在……

    &8226;

    卻說安齊著急地從王府跑了出去,飛快地坐上馬車回趙家。獨孤凱見他跑了,心裡暗暗有些著急,可是御醫還在裡面,他又不能離開。

    終於,兩刻鐘後,四名御醫先後出來了。

    獨孤凱立即上前一步,焦急地詢問道:「四位元大人,不知我家殿下情況如何?為何還不醒來?」

    四名御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遲疑,一時間竟然沒有人說話。

    「四位大人?」獨孤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副心慌焦慮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殿下的傷勢下官沒能親眼見到,不過殿下脈象很亂,身體極其虛弱……」

    林御醫遲疑地說了句開了頭,緊跟著王御醫就道:「或許真是撞到了頭,雖然頭部沒有什麼外傷,只腫了個包,但裡面到底傷得如何,從脈象上也不得而知。民間倒是常見這樣的傷,往往都是要昏迷兩三日的,不過只要醒來就沒有大礙了,只需注意不要移動,不要勞神就好。」

    張御醫看了王御醫一眼,不贊同道:「下官連殿下胸前的傷口都沒有看到,實在不好下定論。」

    李御醫最後一個遲疑道:「殿下昏迷不醒,是不是應該請獨孤側妃出來主持大局?就算是照顧殿下,女子也總是細心些……」

    獨孤凱立即道:「獨孤側妃只是側妃,套用民間的話來說,就是個妾!一個妾哪有資格主持大局打理王府?」

    李御醫不贊同道:「獨孤大人,平王殿下的側妃,那是有品級的,怎麼能跟民間的妾室相提並論?」

    將有品級的側妃與民間的妾室相提並論,也只有獨孤凱敢這麼說了。誰讓獨孤凱跟獨孤湘雲都是獨孤家的人呢?換一個人這樣說試試看?

    李御醫心中惱怒,卻對獨孤凱莫可奈何。人家是平王府長吏,是平王心腹,又是獨孤側妃的堂兄,他一個御醫說到底也是個外人。

    獨孤凱瞥了李御醫一眼,冷哼一聲道:「我們殿下與獨孤側妃感情不好,滿京城裡誰不知道?殿下如此危急的時候,我們怎麼敢讓獨孤側妃出來主持大局、照顧殿下?萬一出了事,誰來負責?我跟著殿下在雁門關的時候,殿下大傷小傷那麼多,也都是我親自上藥包紮的,也沒見殿下抱怨我不細心過……」

    既然平王殿下都沒有抱怨,他們這些御醫哪有資格抱怨?因此,四人面面相覷,最後也只能斟酌著寫了個方子,留下一人在王府照看平王,其餘三人趕緊回宮向皇上覆命。

    臨走前,獨孤凱還追著他們問:「這藥吃了我們殿下就能醒過來嗎?要是今晚醒不過來又如何?」

    幾位御醫不禁頭冒冷汗,這頭部受了傷的事情,誰敢保證藥到病除萬無一失?

    等三名御醫都走了,獨孤凱才對王御醫抱拳道:「多謝王大人了!」

    王御醫忙道不敢,不用人吩咐,就去小廚房親自熬藥去了。

    獨孤凱這才趕緊回到楊彥病床前,與親自守護的淩雲打了個招呼,而後便躬身在床前請示道:「殿下,剛才子賢來過了,當時御醫在,屬下又不好直說您沒事,他一著急就回去了。屬下擔心……」

    楊彥輕輕歎息一聲,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道:「你讓人小心照看著,我估計他們兄妹等會兒要來王府。」

    淩雲道:「要不讓屬下派人截住他們,告訴趙姑娘殿下無礙?」

    楊彥笑著搖搖頭道:「不親眼見到我,他們是不會相信的。子賢不是莽撞的人,他應該有所安排的,獨孤你派人迎一下,配合一下就成。」想到安然,楊彥就覺得心裡又甜又暖。趁此機會與她見一面也好,只要不給人知道就是了。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獨孤告辭出去,楊彥忍不住歎息一聲道:「這裝病可真是個技術活兒!才在床上躺了一天,就覺得渾身不舒服。看來,我明天就要清醒了。」

    淩雲在一邊聽了,慣常的冷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

    卻說三名御醫回宮向皇帝覆命,說平王殿下脈象紊亂,尚未清醒,後面的還沒說完呢,額頭上就迎來一個皇帝憤怒的茶杯。

    「這都一天一夜了,人還沒醒,朕要你們這些庸醫何用?」

    三名御醫戰戰兢兢地跪在殿上,心裡想著,皇上比上午更加著急憤怒了,早知道他們寧願留在王府面對獨孤大人的冷臉,讓一個人回宮覆命就是了。

    「說!平王傷勢究竟如何?」

    「回皇上的話,平王殿下失血過多,頭部受到撞擊,這才導致昏迷不醒……」

    「昨日你們跟朕這樣說,上午你們也跟朕這樣說,現在你們還這樣糊弄朕!你們是不是以為朕不懂醫術,就能欺瞞於朕?」楊昊剛才將茶杯扔了,此時手邊沒有趁手的,便將一旁的朱砂御筆也當暗器扔了過去,直飛到李御醫頭上,在他眼角邊劃下一抹鮮紅的朱砂才滑落到地上。

    面對皇帝的震怒,不但三位御醫雙股發顫,就是勤政殿裡伺候的宮女內侍都戰戰兢兢的,恨不得能化作一縷煙飄出去才好。

    原本站在皇帝身後的華恩總管悄然上前一步勸道:「陛下息怒。雖然他們不爭氣,但已經是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御醫了,平王殿下能不能醒過來,還指望他們呢!」

    楊昊冷哼一聲,似乎從憤怒中平息下來。他忽然側頭對華恩道:「你準備一下,朕要去平王府親自看看老三到底傷成什麼樣兒了!」

    華恩看看天色,勸道:「陛下,今日時辰不早了,不如明日早朝後再去吧?您放心,平王殿下是受上天眷顧的人,不會有事的,說不定今晚就醒了。」

    楊昊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你去安排吧,不管今晚老三是否清醒,朕明日早朝後都要親自去看看才放心!」

    三位御醫屏息凝神地跪在殿上,聽華恩總管勸住了皇上,這才悄然鬆了口氣,心裡不禁對華恩總管感恩戴德。都說華恩總管得皇上看重,是皇上跟前第一紅人,此話果然不假。最難得華恩總管帝寵深厚,卻不驕不躁,待人寬和,總是一片仁心,宮內朝中都是一片讚譽。

    見三位御醫還跪在地上,華恩再次勸道:「皇上,還是讓三位御醫將功贖罪去王府守著平王殿下吧!」

    楊昊抬頭瞪了三名御醫一眼道:「還不快滾!」

    三名御醫如蒙大赦,趕緊起身退了出去。待出了勤政殿,三人才抬起頭,互相看了一眼,不禁紛紛搖頭苦笑,趕緊摸出帕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要是明日平王殿下還不醒,也不知道皇上惱怒之下會不會砍了他們的頭?

    「要是實在不行,咱們就用針吧!」李御醫提議道。

    張御醫歎息道:「我早就想用針了,可是平王府的長吏獨孤大人和那個冷臉的錄事參軍不讓啊!」

    林御醫道:「到時候咱們直接請皇上旨意,他們敢攔著?最好能親眼看看殿下的傷口,萬一是傷口用藥不當引起的呢?」

    其餘兩人均點點頭。對平王殿下的傷,其實他們心裡也不是不懷疑的。

    勤政殿裡,宮女已經將地上的茶杯殘渣和朱砂御筆收拾乾淨了。華恩總管體恤他們,讓沒有職事的都到外面等著去。於是,一干內侍和宮女們都感恩戴德的出去了。

    楊昊翻開一本奏摺,卻看了好一陣都沒有動筆。最後,他忽然扔下奏摺,閉上眼睛往後一靠,閉上眼睛,滿臉疲憊道:「華恩,你說到底是老大還是老二幹的?還有,老三去草堂寺做什麼?」

    華恩神色淡然道:「回稟陛下,到底是什麼人動的手暫時還沒有查到。其實不一定就是康王殿下和安王殿下,或許是突厥人也有可能啊……」

    楊昊睜開眼睛瞪著華恩到:「哼!你少替他們說好話!這事,不是老大就是老二做的!朕讓老三去工部,已經算是讓了一步了,他們竟然敢得寸進尺!朕還沒死呢,他們就敢對親兄弟動手,等朕真的……只怕朕這些兒女也剩不下幾個了!」

    楊昊越說越怒。皇子爭儲,只要是正當的手段,各憑本事,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可是,自己沒本事卻暗殺親兄弟這樣的惡劣手段,他絕不允許,絕不姑息!

    華恩微微低垂著頭,彷彿沒有聽到皇帝陛下的話。他之所以能成為皇帝跟前最受信任的內侍,就是因為他善於揣摩人心。他非常瞭解這位皇帝陛下,所以有時候說的話即便在別人看起來實在是很大膽很冒險,其實那卻是皇帝心裡真正想聽的。

    楊昊自己生了一陣悶氣,又問華恩道:「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

    華恩低著頭,輕聲道:「陛下聽了別激動,因為目前還不能確定,所以奴才才沒跟您稟報。據查,上個月廿六那天,戶部左侍郎錢大人娶兒媳婦,平王殿下曾親自到錢家祝賀。而後,錢家的賓客便全都走了,原本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變得極為冷清……當天晚上,安王殿下和錢大人都去過李尚書府上,安王殿下回去的時候,都亥初了……」

    老三居然去參加錢侍郎娶兒媳婦的婚宴?楊昊詫異地抬頭看了華恩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又問:「老三過去說了什麼?」

    「平王殿下說他在雁門關的時候與鎮國將軍相交莫逆,是代鎮國將軍去錢府慶賀的。」

    「這個老三!」想著楊彥竟然也會用這種招數,楊昊不禁會心一笑。天下至尊,可不能總玩弄那些陰謀詭計,要用計,那也應該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就像老三這樣,明擺著是離間計,就看老二上不上當了。

    如今看來,老二是惱羞成怒了?華恩這意思,多半是老二的人動的手?

    「老三去草堂寺做什麼,還沒查出來?」

    「回稟陛下。平王殿下去草堂寺給佛祖上了香,在院子裡休息了一下,彈了一會兒琴,然後就回了了。」

    「彈琴?好好的拜佛,他還帶著琴去?」楊昊暗自猜度,難不成老三是去與趙家那丫頭私會了?「他都彈的什麼曲子?可是鳳求凰?他可曾與什麼人在寺院裡見面了?」

    「回稟陛下,殿下彈的那兩首曲子據說都是聞所未聞的,應該是殿下新作。殿下在後院休息的時候,只帶著平王府長吏孤獨凱和主簿宇文耀在身邊,並未與人見面。不過……聽說那個院子隔壁是供女眷暫時休息的。」華恩略遲疑了一下,但多年來對皇帝的忠臣還是讓他將後面的話都說了出來。

    「女眷?什麼人?」

    「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崔禹的夫人,出身王家。崔夫人帶著趙家的太太、少奶奶和姑娘一起去草堂寺上香。」

    「果然是去與人私會!哼,受傷了也是活該!」楊昊怒駡了一句,又問,「兩個人真沒見面?」

    華恩回道:「據說,那位姑娘只是隔著牆吹奏了一支曲子,兩個人並未相見。」

    楊昊聽了仍不高興,遷怒道:「一個女子,與男人在寺院琴音相會,也是輕佻!」

    華恩垂下眼瞼,一時不語。如果皇上不問,其實他不想提這個的,可皇上既然問了,還問了兩次,他就得說實話才行。皇上信任他,才將皇室的暗勢力交給他,他不能辜負皇上的信任。

    楊昊兀自氣了一陣,又問:「老三重傷,那丫頭有沒有去王府探望?」

    華恩心中一驚,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但很快他就冷靜下來,據實以答道:「沒有。或許她還不知道吧?」

    楊昊一聽,立即又怒道:「哼!好個無情無義的女子!老三為了她被刺,她居然不聞不問!」

    華恩不禁在心中苦笑:陛下啊,人家不過是在寺院與平王殿下以樂聲表表情意,您就說人家輕佻;現在又怪人家沒去平王府探望,要是人家真去了,您還不得說人家輕浮?反正您老人家心裡不舒服,總要找個人來恨的,好出了心裡那口惡氣。可康王安王畢竟是皇子,是您的親生骨肉,您雖然心裡明知道該恨也是恨他們,卻還是故意忽略,將這滿腔恨意轉到一個無辜女子身上……

    唉,這一刻的陛下不是皇上,就是一位疼愛兒子的父親吧!華恩覺得自己很理解楊昊此刻的心情。

    &8226;

    傍晚,天色剛剛擦黑,平王府外又緩緩駛來一輛馬車。

    安齊看到平王府外那麼多各式各樣華麗氣派的馬車,立即小聲示意車夫將馬車趕到另外一個平時很少人進出的側門去。

    誰知,到了這個側門外面,依然有幾輛馬車停在那兒。安齊遲疑了一下,叮囑安然暫時留在馬車裡,自己一個人跳了下去。

    安齊作為王府主簿,有平王府行走的權杖,再加上獨孤凱派了親信守在各個門口等著,見到安齊,立即就將他請了進去。

    安齊本想著到了裡面再對獨孤凱說說,想個辦法將安然帶進來,不想那護衛卻悄悄問他道:「隊長說,如果趙大人還帶了人來,可以一起帶進去。不知趙大人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兩個人?」

    安齊驚喜道:「原來獨孤大人早就算到了?是了,是了,我還帶了個長隨來,在馬車裡。」

    那護衛點點頭,讓安齊在前面的走廊裡暫侯,他去側門外接人。安齊將隨身的一塊玉佩給他帶著,那護衛拿著玉佩便出去了。

    安然接過哥哥的玉佩收好,便跟著那護衛進了王府,側門外其他等候的車夫護衛們看到王府護衛居然將一個長隨打扮的捧著一個盒子的少年帶了進去,都好奇地看了安然幾眼。好在天色已晚,安然塗黑了臉又低著頭,倒是沒有人看出什麼來。

    很快,安然就與安齊匯合,兩人跟著那護衛進了二門,一直來到王府後院主院關雎院。

    安然看到關雎院三個字,不禁想起皇太極賜給宸妃海蘭珠的關雎宮。都說大清皇帝個個都是癡情種,但皇帝即便有真情,又如何能與她和哥哥的感情相比?

    關雎院外,有兩個女人正在與守衛關雎院的護衛爭執,應該是想要進去卻被攔在外面的。安然偷偷瞥了一眼,只見與護衛爭執的是兩個丫頭,而她們身後的兩個女人,一個做少女打扮,一個做少婦打扮,應該就是那位獨孤側妃和景姑娘了。

    可惜天色太暗,關雎院門口雖然掛了四個燈籠,光線也不夠明亮,安然只依稀看了個大概。那獨孤側妃身段苗條高挑,恍然看去,五官似乎極為精緻,應該是個一等一的美人。那位景姑娘身材健美,凹凸有致,彷彿有外族血統,五官比較深刻,但恍然一眼中,安然發現她的膚色似乎要暗一些。

    關雎院的守衛同樣也將安齊安然攔在外面,只放那名帶他們進王府的護衛獨自進去通報。

    看到這裡,獨孤湘雲和景嘉蓮自然將疑惑的目光對準了安齊。安然抱著個木匣子站在安齊身後,又低著頭,極沒有存在感,因而兩個女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安齊身上,而沒有看她。

    獨孤湘雲見安齊如此年輕,身形俊朗,雖然臉上隱隱有些焦急憂慮之色,卻難掩其如玉的風華氣度。她想起關於平王是個斷袖的傳言,不由狐疑地問道:「不知這位公子貴姓?到王府所謂何事?」

    安齊猜到獨孤湘雲的身份,雖然知道她無寵,但也不敢怠慢,立即躬身行禮回道:「平王府主簿趙安齊見過獨孤側妃。夫人萬福!」在王府,只有正妃才能稱王妃,側妃卻只能稱夫人。

    獨孤湘雲恍然道:「原來王爺新招納的主簿就是你呀!看你的樣子,不到弱冠之年吧?不知道除了儀錶之外還有何特長?」

    獨孤湘雲這話就差沒明著說安齊是平王的男寵了。景嘉蓮一聽,也好奇而鄙夷地看了過來。

    安齊卻是不動聲色地回道:「甘羅十二稚齡封相,霍去病十七歲大敗匈奴而封冠軍侯,夫人如何能以微臣的年紀而懷疑微臣的能力?再者說,平王殿下英明睿智,難道會讓微臣濫竽充數?夫人這是不相信殿下能識人用人?」

    獨孤湘雲碰了個軟釘子,心中惱怒,正在想如何扳回一局出出氣,就見獨孤凱親自出來將趙安齊連同他那個抱著個木匣子的長隨也帶了進去。

    獨孤湘雲忙追到門口叫道:「六哥,為什麼他一個外臣能進去,我身為殿下的側妃卻不能去探望王爺?」

    獨孤凱冷著臉道:「子賢是王爺的謀士,負責一件王爺很看重的差事,王爺每日裡都要見他問問進度的。夫人你進王府一個多月了,王爺見了你幾次?」

    獨孤湘雲還想再說,獨孤凱卻已經帶著安齊安然二人走遠了。她想闖進去,卻被守衛的長矛擋在了門外,不由恨得牙癢癢,一張漂亮的粉臉也現出幾分猙獰之色來。好一個獨孤凱,居然吃裡扒外,咱們走著瞧!

    安然緊跟在哥哥身後,心情緊張極了,只覺得那條通往正房的路是那樣遙遠,怎麼走了那麼久都還不到……

    進了院門,獨孤凱帶著他們直接從廊道上走過去,雖然比從花園中的小路過去稍微繞了一點,但還是沒走多久就到了楊彥所在的正房。

    路過東廂房的時候,安齊聽到裡面有元逸韜和宇文耀的聲音。作為平王的心腹,主子受傷昏迷,他們白天幫著平王處理事務,晚上自然要留在平王府才能安心的。

    獨孤凱放輕了腳步,安齊和安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跟著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直到正房。

    淩雲剛剛將幾名御醫打發到偏殿去休息,親自守在正房門口。看到獨孤凱把人帶來了,他趕緊示意他們快進來,而後微微躬身對安然行了半禮。

    安然不知道這裡能不能隨便說話,也沒敢有其他動作,只老老實實跟在安齊後面進了臥房。整個屋子裡都飄蕩著一股子濃重的藥味兒,以及一絲被刻意用熏香壓下去的血腥味兒。

    安然的心不由更加著急起來。

    這時,只見獨孤凱對著那被幾道簾帳遮起來的大床躬身稟報道:「殿下,子賢和趙姑娘來了。」

    安然一聽,不由雙眼一亮。從這句話中,她就可以知道,哥哥已經醒了,而且這裡沒有外人,所以獨孤凱才會直接稱呼她「趙姑娘」。

    層層帳幔掩住的大床上,傳來楊彥含笑的聲音:「子賢不如去跟宇文他們做伴好了,安然進來吧!」

    安齊一把拉住就要往床上撲去的妹妹,臉色微微一變,道:「殿下醒來就好了。不知屬下能否見見殿下?」

    獨孤凱一聽,忙用手肘輕輕拐了他一下,小聲道:「殿下根本就沒事,不過擦破一點皮,外面傳得那麼嚴重不過是騙人的,你別擔心。」

    安齊面色一黑,立即轉身對安然道:「妹妹,既然殿下無恙,不如我們這就回去吧!」

    「不,我要去看看他才放心。」都到了哥哥床前了,安然哪裡肯就這樣回去?她掙脫安齊的手,飛快地掀開帳幔鑽了進去。

    安齊不放心地想跟進去,卻被獨孤凱拉住。

    卻說安然掀開幾層帳幔,終於來到床邊,卻見朦朧的光影中,楊彥坐在床上,背後倚著個厚厚的軟枕,正含笑看著自己。

    「哥哥!」安然一聲低呼,立即坐到床邊,掀開被子,著急地看著他的胸口,「你傷在哪兒了?給我看看!」

    楊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個用力就將她帶到床上,隨即便壓了下去,雙唇已經迅速含住她的小嘴。這一套動作那叫一個利索,顯然已經在心裡演練過無數次了。

    安然「唔」了一聲,隨即就沒有聲音。

    外面,安齊聽得直皺眉,這什麼聲音?

    「殿下?妹妹?」

    獨孤凱看他如此不識趣,忙勸著他道:「子賢,我們先出去,讓殿下和趙姑娘好好說說話。」

    安齊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不是你妹妹,你自然不關心。他們還沒成親呢,怎麼能這樣?」

    獨孤凱忙安撫道:「你放心,殿下會有分寸的。殿下這麼多年都忍過去了,不會在現在這個時候衝動的。更何況四名御醫還在偏殿呢,等會兒還要過來為殿下診脈的,你就放心好了。殿下不過就是跟趙姑娘說說話而已……」

    安齊聽到這裡,心裡總算安定了些,但仍然覺得不大舒服。他是個男人他當然清楚,男人衝動的時候有多難忍,就算不那什麼,妹妹在裡面也難免吃虧啊!因此,他怎麼都不肯跟獨孤凱出去。

    床上,楊彥直吻得安然喘不過氣來才放開她,而後輕啄著她的小臉道:「安然,安然,我真想你……」

    安然喘了幾口氣,在楊彥再次將嘴湊過來的時候忙擋住他道:「我先看看你的傷。不是說傷在胸口?你別亂動……」

    安齊聽著裡面的聲音,臉一下子就黑了。那喘息聲,他再熟悉不過了。還亂動?殿下到底怎麼「動」他妹妹了?

    安齊忙叫道:「妹妹,妹妹,我們回去吧!」

    獨孤凱趕緊捂住他的嘴道:「你倒是小聲點,讓偏殿的御醫知道了,稟報了皇上,殿下這可是欺君之罪!」

    安齊一聽,也不敢再叫了,可是就這樣把妹妹留給平王殿下,他又不放心。

    這時,只聽床上楊彥一陣急切的聲音道:「安然,別,別脫我衣服,沒事,我真沒事……哎,你別摸……」

    安齊聽到這裡,一張俊臉頓時漲得通紅。而獨孤凱更是瞪大了眼睛。怎麼殿下的聲音如此古怪?貌似,貌似趙姑娘很強悍?

    「啊!怎麼有血?你不是說沒事嗎?」安然不顧楊彥的阻撓,非要脫了他的衣服看他的傷口,結果看到他胸口纏著厚厚一圈紗布,上面赫然被鮮血浸透,暈染出一大塊紅色血跡來。

    楊彥拉住她的手,將她圈在自己腿上,趕緊解釋道:「那是獨孤從廚房里弄來的羊血,不是我的,哥哥真的只是擦破了一點皮。」

    「那你把紗布解開我看看!」

    楊彥遲疑道:「這個,好不容易才弄好的……」不是楊彥不肯給她看,主要問題在於御醫每過一個時辰就要過來檢查一下。要是不小心穿幫了怎麼辦?

    「不行,我不看不放心。」安然堅持,而後又嘟著嘴小聲道,「不給看就不讓你親!」

    楊彥無奈地歎氣,將她拉近懷裡抱著,小聲道:「看了就讓親?」接著,他又湊到她耳邊曖昧地說,「你今晚別走了,明天再回去吧!」

    安然生怕弄疼他的傷口,也沒敢用力掙扎,只輕輕靠著他,同時伸手將他打在前胸的結打開,然後一圈一圈解開紗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49 AM

第九十四章 作假

    楊彥見阻止不了,也只能隨了安然。

    安然急切而又小心地將紗布卷起來,她牙齒咬著下唇,緊張地盯著他的傷口。終於,紗布的盡頭貼著一塊抹了藥膏的深褐色的膏藥貼。安然看著紗布上的血跡,再看著那膏藥貼上只見膏藥,並不見多少血跡,當即皺眉低呼道:「哥哥,你這個也太假了吧?你看,裡面都沒有血跡,外面倒是好多血,那些御醫就沒發現你做假?」

    楊彥微微蹙眉,低頭看了看那膏藥貼和染血的紗布,暗自慶倖那些御醫沒有拆開紗布檢查他的傷口,不然一切都暴露了。而外間的獨孤凱一聽,立即變得嚴肅而後怕起來。這要是真讓御醫知道了,告訴了皇上,可就是欺君之罪啊!

    獨孤凱趕緊來到床外,帶著幾分焦急問道:「殿下,怎麼辦?要不要重新弄過?」

    獨孤凱內功深厚,耳聰目明,雖然安然說得小聲,他還是聽得很清楚,但安齊就不行了。雖然距離大床不過兩丈遠,他也只能隱約聽到床上有一點聲音,但到底裡面說了什麼他卻聽不清楚。但有時候聽不清楚卻比聽清楚了更糟糕。他想著裡面一男一女在床上,又相互有情,便會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面聯想。

    「獨孤大哥,到底怎麼了?」安齊著急得不行。想著裡面殿下可能對自己的妹妹做些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他不由又羞又惱。要是被娘親知道,他又要挨駡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要緊的是,妹妹這樣,會不會被人看輕?獨孤會怎麼想妹妹?殿下又會不會覺得妹妹輕浮?

    獨孤凱著急殿下的傷會不會穿幫,便隨口答了安齊一句道:「殿下的傷沒有問題,可是我弄的羊血弄得太多了。倒是多虧了趙姑娘,不然被御醫發現問題可就大了……」

    妹妹看了殿下的傷口?不是說殿下傷在胸口?安齊立即黑了臉,他對著被層層帳幔遮起來的大床道:「既然殿下的傷不要緊,屬下就放心了。那我們兄妹這就告辭回去吧!」

    楊彥聽到安齊的話,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但也只能勸道:「既然來了,不如住一晚再回去吧!都這麼晚了,城裡都宵禁了吧?」

    「請殿下放心,我們帶著護衛,又有平王府的權杖,遇上宵禁的人也不怕。誰都知道您遇刺重傷,屬下去王府探望,回去晚了應該是可以通融的。」原本如果楊彥真的沒醒,安齊倒是打算留下住一夜,讓妹妹多跟殿下說話好喚醒他的。可既然一切都是殿下的計謀,什麼事都沒有,他就打算帶著妹妹回去了。

    安然緊張地看著膏藥貼下面的傷口,仔細找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個被糊了太多膏藥的傷口來。果然是個小傷口。安然想,估計人家切菜切到手指都比他流的血多。

    安然見楊彥真的沒事,也就放心了。她也知道自己最好馬上離開王府,可抬頭看著楊彥,她心裡又萬分不舍。

    楊彥又何嘗不是如此?理智告訴他最好讓他們兄妹在無人發現之前悄悄離開,但情感卻讓他抱著安然捨不得放手。

    「哥哥,你這傷藥重新包紮才行,這膏藥外面稍微弄一點血跡就行了,紗布上面最好別弄了。你都受傷一天一夜了,難道還沒止住血?我真懷疑那些御醫都是傻子!」

    楊彥聞言不禁皺眉,竟然這麼多漏洞?獨孤怎麼弄的?

    第一次讓獨孤包紮的時候,是他指導的。可後來他不都裝昏迷麼,就是獨孤自己弄的,他都沒看。沒想到這小子這樣粗忽大意,一點不知道變通。

    楊彥沉重臉道:「幸好獨孤和淩雲沒讓那些御醫看我的傷,不然可就糟了。」

    外面,獨孤凱不禁聽得直冒冷汗。

    「殿下,屬下這就去準備,您趕緊重新換藥包紮,等會兒御醫又要來診脈了。」

    楊彥答道:「嗯,去吧!等會兒本王就『清醒』算了。」

    沒過多大會兒,獨孤凱就將需要的東西全帶來了。

    楊彥也是在床上躺膩煩了乾脆起身出來,讓獨孤凱在燈光下好給他包紮。安然在一邊指揮,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彥赤果的上身。

    安齊覺得很不好意思,他悄悄拉了拉安然的衣袖,可惜安然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反而安慰他道:「哥哥,別擔心,只要不讓御醫解開紗布應該就不會被發現的。」

    安齊暗自歎氣,不知道拿妹妹怎麼辦才好。

    獨孤凱做這個倒真是很熟練的,幾下就弄好了。於是,楊彥又躺回去,裝出剛剛清醒的樣子。獨孤凱一面讓人請御醫,一面讓人熬粥送來。

    楊彥忽然想起安然和安齊那個時候過來,只怕還沒有吃飯,便安排道:「安齊,你去宇文那邊,讓廚房準備點吃的吧!安然不方便過去,不如暫時扮成侍女,等會兒跟本文一起吃好了。」

    安齊正要想托詞拒絕,就聽安然道:「不用麻煩殿下了,既然殿下無恙,我和哥哥也該回去了。」

    安齊心中一喜,趕緊點頭道:「妹妹說得是,我們也該告辭了。」

    楊彥不滿地看著安然道:「你不是答應過……」

    安然狡黠一笑道:「殿下再仔細想想,好像我沒有答應吧?」

    楊彥細細一想,好像還真的是自己提了,她沒應聲,臉上就不由顯出幾分懊惱來。

    安齊看楊彥臉色不好,還有些擔心殿下生氣,安然卻全不放在心上,拉著安齊就要出去。獨孤凱見楊彥並沒有阻攔,也只好安排人送他們兄妹出去。

    不想三人剛剛走到門口,就見淩雲沉著臉大步走進來,見安齊似乎要走,忙道:「子賢你暫且等一等,等會兒可能有大事商議。」

    安齊見淩雲面色不太好看,只好暫時停下來。兄妹兩個轉身回去,只聽淩雲小聲向楊彥說了什麼,隨即就聽楊彥語氣沉重地問道:「消息準確?」

    淩雲肯定地說:「準確無誤!」

    獨孤凱耳朵好,已經聽了個明白,不由急道:「那怎麼辦?要是皇上也要看殿下的傷勢,難道我們能攔得住?」

    只見楊彥滿面凝重道:「就怕三位御醫已經有了懷疑,要是他們向康王安王透露出一星半點來,兩位皇兄一定會跟著父皇一起來,並慫恿父皇親自驗傷的。」

    淩雲和獨孤凱都黑了臉。怎麼辦?昨日只想著殿下借著受傷讓皇上好好打壓一下康王和安王,卻沒想到皇上會親自來平王府探傷。由此可見,皇上心裡還是很看重自家殿下的。但正是為此,他們可不能讓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啊!

    安齊和安然總算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淩雲剛剛收到來自宮中的消息,明天早朝後皇上會來平王府探望殿下的傷勢。可楊彥這傷是假的,萬一被皇帝知道,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楊彥很快做出決斷道:「等會兒太醫來診脈,我就『醒了』,而後你們就將三位御醫送回去,只留下王御醫就好。然後我們大家趕緊商議一下,做好應對措施。實在不行,本王只好真的流點血了……」

    「這怎麼行?」

    獨孤凱和淩雲第一反應是齊聲反對,但隨後一想,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楊彥揮揮手,見安然他們又回來了,不由輕歎道:「這回怕是要真的流血了。不過你們不要擔心,我們自己做假,會有分寸的。」

    安然和安齊對視一眼,楊彥即將面對這樣的危機,他們此刻怎麼能放心回去?

    安齊道:「我去找星玄和澤遠商量一下有沒有別的辦法。」

    安然點點頭道:「那我還是扮丫頭吧!」

    楊彥聽了,立即讓人送了一套侍女的衣服過來,安然去淨房簡單梳洗了一下,換了衣服出來,就是王府裡一個不起眼的侍女了。

    沒過一會兒,幾位太醫又來診脈了,而楊彥恰恰在這個時候「醒」了。雖然看起來很虛弱,但至少性命無礙了。

    四名御醫都暗自鬆了口氣。獨孤凱和淩雲自然也很高興,連忙通知等候在東廂房的宇文耀他們。於是,宇文耀元逸韜和安齊都「驚喜」地跑了過來,圍在平王床邊就差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安然作為侍女正用熱帕子給楊彥擦臉,也不禁對這幾位演技頗佳的公子表示崇敬。看看,安齊哥哥就遠遠比不上人家啊!

    林御醫見此,忙阻攔道:「殿下剛剛清醒,不能勞神,各位大人既然看過了,還是出去,讓殿下好好休息吧!」

    其他三位御醫也紛紛出言附和,譴責元逸韜他們這樣鬧殿下不好。於是,平王的四大心腹不高興了。

    「你們見我家殿下醒了不高興是不是?竟然詛咒殿下醒了會『不好』?我家殿下什麼都好,怎麼會不好?」

    「這兩日真是辛苦幾位大人了,既然殿下醒了,幾位大人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來就是。」

    四位御醫自然不肯答應,要是他們走了,這幾個人鬧得平王病情反復,皇上不還是得怪罪他們?

    最後還是楊彥開口道:「看四位大人面容疲倦,想來昨夜該是一夜未眠,本王在此謝過幾位用心照料了。幾位大人放心,本王既然已經清醒,想來已經沒有大礙了。不如王大人留下,其他三位大人今晚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再來接替王大人。」

    楊彥親自開口了,三位御醫不得不遵從,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由獨孤凱派人送回府去。當然,送人也是有講究的,平王殿下終於醒了,三位御醫勞苦功高,都有豐厚的賞賜。

    三名御醫走了,王御醫是自己人,也被請到西廂房休息去了。楊彥也不裝重傷了,直接去了關雎院的內書房,召集幾名心腹開緊急會議。

    楊彥這幾天裝病,也沒怎麼吃飯,不過趁著幾位御醫不在的時候吃點流食,趁他們不在的時候去方便。這一天一夜,他根本不敢吃得太飽,不然太醫一摸脈就露餡了。

    因此,如今不必裝了,便吩咐廚房送了些好東西來。安齊安然也沒用晚飯,楊彥便和安齊一起用飯,讓安然一個人在里間吃。

    安齊好歹和楊彥同桌吃過飯,安然又不在,還算比較淡定,一邊吃一邊聽大家想辦法,自己偶爾也發表意見。

    其實問題很具體,就是如何騙過皇上。本來如果沒有康王安王挑唆,他們或許能以剛剛上藥為由,能讓皇上打消親自看傷的念頭。但三位御醫是康王安王的人,他們雖然不能肯定楊彥是假裝受傷,但心裡肯定也是懷疑的,今天兩次進宮向皇上稟報,只怕就已經將消息傳給各自的主子了。因此,他們不得不做好萬全的準備。

    楊彥吃飽了,用茶漱了口,聽大家說來說去都沒什麼好主意,也只好歎道:「實在不行,本王這苦肉計就得來真的了。」

    「這怎麼行?」

    「不行!」

    元逸韜和宇文耀立即反對,而獨孤凱和淩雲一時間沒有說話。獨孤凱和淩雲都是習武的,這些年來也沒少受傷,因此在他們看來,如果實在不行,弄一個假傷也是個辦法。既然是自己弄,自然有分寸,不會讓殿下受太多苦的。在邊關的時候,殿下也沒少受傷,這點傷應該不算什麼。

    「那你們可有別的辦法?」楊彥問元逸韜和宇文耀。好好的,誰願意在自己身上劃一刀?

    元逸韜和宇文耀反正覺得讓殿下自殘身體他們接受不了,可是真要讓他們想出一個能解決問題的辦法來,他們又想不出來。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

    楊彥倒是坦然道:「既然大家也都沒有別的辦法,那就這樣辦吧。你們也不必擔心,咱們自己動手,會有分寸的。獨孤,你準備金瘡藥。淩雲,你來動手吧!」

    獨孤凱身上自然也帶著工具包,裡面什麼藥都有,而淩雲身上的東西更多。他掏出一把兩寸來長的刀片,在燭火上烤過消毒,而後便在楊彥敞開的胸前比劃了一下,計畫如何動手,用幾分力。

    元逸韜、宇文耀和安齊都有些不忍看,卻又逼著自己看。這一刻,他們比楊彥更緊張,彷彿那刀片不是劃在殿下身上,而是劃在他們心上一樣。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淩雲的手。

    淩雲凝神,正要動手,就聽裡面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道:「等等!」

    淩雲立即停下,而後等著楊彥示下。

    元逸韜和宇文耀疑惑地看著內間的門簾,怎麼裡面居然還有個女子?而淩雲也知道?難道是個女暗衛?

    楊彥差點忘記了安然還在裡面,當即起身走去里間。安齊忽然想起內間的妹妹也是個極有主意的人,或許她有好辦法?而元逸韜和宇文耀對視一眼,都期待著裡面的女子有什麼好辦法。

    里間,楊彥輕輕拉著安然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讓淩雲動手,會有分寸的,不會傷到心臟。」

    安然搖搖頭道:「先別急,讓我試試看吧!」

    楊彥疑惑道:「你有什麼主意?」

    安然白了他一眼道:「我會畫畫呀!你忘了我們以前見過的立體畫,在馬路上畫一個陷阱,過路的行人都不敢從那兒過。」

    「需要些什麼東西?」楊彥一聽,不由心中一動,覺得可以一試。

    安然微微蹙眉道:「現在的顏料裡大多有毒,你有外傷,不能用。這樣,用紅色粉色的鮮花,麵粉,墨,鮮血,我試試看。」

    楊彥點點頭,立即出去讓獨孤凱準備。

    獨孤凱和淩雲內功深厚,自然將他們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心裡也好奇這位未來的王妃是否真的有這個以假亂真的本事。

    元逸韜和宇文耀很好奇,他們都想不出好主意來,難道裡面的女子真的有好辦法?

    元逸韜偷偷問安齊道:「子賢,你知不知道裡面的女子是誰?」

    安齊搖頭:「你們都不知道,小弟如何得知?」

    宇文耀也疑惑道:「難道是女暗衛?等會兒問問淩雲,你看他和獨孤的樣子就知道了,他們肯定都知道裡面有人。」

    現在是五月,花園裡各種鮮花很多,女子常用來染指甲的鳳仙花也開了,顏色還很多。所以,獨孤凱很快就將安然要的東西準備好送了過來。

    元逸韜見獨孤凱將東西直接送了進去,也要跟進去看,卻被安齊拉住道:「殿下既然沒讓進去,我們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元逸韜不滿道:「可是獨孤和淩雲都進去了。」

    宇文耀想了想道:「既然裡面是女子,剛才殿下也是自己走進去與那女子說話,而不是叫出來問話,可見殿下或許是不想讓我們見的。我們還是不進去了吧。」

    於是,三個人在外面等著。

    沒過多久,楊彥便一副虛弱的樣子被獨孤凱和淩雲扶了出來。

    「殿下您怎麼樣了?」宇文耀和元逸韜立即迎了過去。

    楊彥一副重傷之後大傷元氣的樣子,由淩雲和獨孤凱小心翼翼地扶到涼榻上躺下來,微微眯著眼睛,也沒有說話。

    獨孤凱滿面沉痛道:「殿下的傷……」

    「殿下的傷怎麼了?」元逸韜急切地問道。

    淩雲站著不說話,獨孤凱小心地拉開楊彥的衣襟道:「你們自己看吧!」

    「啊!誰動的手?怎麼這樣不小心?這是怎麼弄的?」

    元逸韜一聲驚呼,急得眼睛都紅了。

    宇文耀也一下子黑了臉道:「不是說只要淺淺劃一刀就行了嗎?怎麼會弄成這樣?」

    倒是安齊穩重一些,他第一眼看到楊彥的傷口也被那翻出來的皮肉嚇了一跳,但理智卻告訴他這傷應該是假的才對。因此,他又細細凝神看了看,卻還是覺得像真的。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一下,卻被淩雲抓住了手。

    只聽獨孤凱笑道:「碰不得,碰花了可就騙不了人了!」

    宇文耀和元逸韜這才反應過來這傷是假的。

    「這,這難道是畫上去的?」

    「怎麼可能畫得這樣逼真?」

    宇文耀和元逸韜都不太相信,只有安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滿眼的驕傲。

    獨孤凱得意地笑道:「連你們兩個知道內情的人都能騙過去,看來明天要騙過皇上應該沒有問題了。」

    忽然,元逸韜從沉思中抬起頭來看著內室,道:「能將這傷畫得這樣逼真的,除了顧家三少,怕是沒有別人了。原來顧家三少是個女子,所以才不方便與我們見面。殿下,不知屬下猜得可對?」

    聞言,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他,而後又轉頭去看楊彥。

    楊彥含笑點頭道:「澤遠猜得不錯。」

    「那,殿下能不能讓屬下見一見?自稱才女的屬下倒是見過不少,但像顧家三少這樣書畫雙絕的才女,屬下還真沒見過!」

    楊彥還沒回答,安齊已經拒絕道:「不行,人家是沒出閣的姑娘家,怎好與外男相見?」

    宇文耀一副審視的樣子看著安齊,忽然歎道:「聽說子賢有位妹妹,才貌極其出眾,錦文也有心求娶。莫非裡面的就是令妹?」

    安齊臉色微變,看著楊彥不說話。

    楊彥拉好衣襟站起身來,含笑道:「裡面的姑娘確實是子賢的妹妹,也是顧家三少和雲夢真人。她還有一個身份,是本王未來的王妃,你們未來的主母!」

    「啊?」

    「王妃?」

    楊彥簡單解釋了安然的身份,並沒有讓她出來見宇文耀和元逸韜,反而打發大家都回去休息,打起精神來準備應付明天康王和安王的刁難。

    因為要給楊彥做假,安然自然不能回去了。楊彥其實很想將安然留在他房裡的,可是想著如今幾個心腹都在,為了安然的名譽,反而不好如此冒失,只好將她獨自安排在書房裡休息。

    ......

    第二天一大早,三位昨晚回家的御醫就到了,而王御醫則被打發回去休息。楊彥讓他們診了脈象,卻依然不讓他們見自己胸口的傷。隨即林張兩名御醫留下,李御醫進宮向皇帝詳細回稟平王的康復情況。

    辰時末,祈豐帝楊昊就帶著華恩極幾名大內侍衛到了平王府。

    楊彥為了表示自己沒有事先得到消息,一開始還讓獨孤凱的人攔了一下,直到華恩取出自己大內總管的身份銘牌,才被恭恭敬敬地請了進來。

    楊彥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獨孤凱說殿下半個時辰前喝了藥,睡著了。他正要叫醒楊彥,卻給楊昊攔住了。

    「讓他睡吧!朕看看他的傷就走。」楊昊面色有些複雜。

    今天早上御醫回話的時候隱約有平王假裝重傷矇騙聖上之意,又說他們在平王府一天一夜,王府長吏獨孤大人和錄事參軍淩雲大人都不肯讓他們見平王的傷口。

    楊昊一聽,當時就差點發怒,但隨後他又冷靜下來。一方是自己的兒子,一方可能是被人收買了的御醫,他不能只聽片面之詞就懷疑自己的兒子。反正都是打算去平王府親自看看的,一切還是眼見為實吧!

    獨孤凱和淩雲對視了一眼,獨孤凱遲疑道:「皇上,殿下的傷口實在,實在有些嚇人,要不您還是別看了吧?」

    楊昊面色一沉,難道真的有問題?

    華恩立即道:「皇上這是關心平王殿下呢,聽說平王殿下傷得重,只會心疼,又怎麼會被一個傷口嚇到?」

    獨孤凱立即跪下請罪。

    淩雲則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拉開楊彥的衣襟,然後解開紗布的活扣。可是楊彥躺著,要解開這纏繞了好多圈的紗布卻有些麻煩。

    「獨孤,你扶著殿下!」

    淩雲叫了一聲,獨孤凱立即起身小心翼翼地將楊彥扶起來,兩人便慢慢地一圈一圈地將楊彥身上的紗布解開。

    這時,楊彥發覺自己受到打擾,緩緩醒來,迷迷糊糊道:「又要換藥了嗎?今天好似沒那麼疼了,那藥不錯,比太醫院的好……」

    獨孤凱小聲道:「殿下,皇上來看您了。皇上關心您的傷,想看看。」

    楊彥這才睜開眼睛,著急地想要起來,口中急切道:「父皇怎好親自出宮來看兒子?兒子實在不孝,累父皇擔心了。」

    楊昊看楊彥面色蒼白,一看就是失血過多的樣子,當即就坐在床邊,安撫地拍拍他的手道:「別說話了,朕是皇帝,也是你父親,父親來看看兒子,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時,楊彥胸前的紗布終於完全揭開了,淩雲小心翼翼地將蓋在傷口上那一塊膏藥貼揭開。

    「啊!」

    「嘶……」

    楊昊坐在床邊,離得近,只覺得兒子胸前那傷口皮肉翻出來,又夾雜著凝固的鮮血和膏藥,實在猙獰恐怖。而華恩站在床邊楊昊身後兩步遠,也被那傷口嚇了一跳。

    但最吃驚的還是在場的三位御醫。他們曾一致懷疑平王的傷是假的,卻不料竟然真的傷得這樣重。但隨即他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他們竟然敢懷疑平王殿下欺騙聖上?

    「快,快給他把藥敷上!」楊昊見了楊彥胸前的傷口,之前的懷疑全都散去,只剩下憐惜和憤怒。當然,他憐惜的是眼前身受重傷的兒子,憤怒的卻是三名御醫竟然污蔑自己的兒子!

    三名御醫立即跪下來,不住地磕頭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50 AM


第九十五章 大隋之音發行,安然被擄

    楊昊看了楊彥的傷,正心疼,如今聽三名御醫求饒,恰好讓他將一腔心疼轉為怒火,一股腦地發洩在三名御醫身上。

    「膽敢污蔑朕的兒子!你們都該死!來人,將他們拖出去亂棍打死!」

    皇帝一聲令下,外面的侍衛就要進來提人。三名御醫差點嚇得屁滾尿流,不住地磕頭哭喊求饒。

    楊彥見了,心中冷笑,面上卻帶著幾分疑惑幾分震驚道:「父皇,他們,他們這是做錯什麼了?」說著,他捂著胸口就要坐起來。

    楊昊見了,趕緊扶著他道:「你好好躺著,起來做什麼?那三個狗奴才該死,他們自己無能,竟敢污蔑我兒是假受傷矇騙聖寵。」

    楊彥彷彿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由很是意外地看了看楊昊,又看了看那三位御醫,震驚地問道:「他們,他們說兒臣並未受傷,是欺騙父皇的?」

    「可不是!這等目無君上的奴才,朕不將他們抄家滅門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楊昊因為自己曾經有過的一絲動搖而越發惱恨這三名誣告兒子的御醫。

    楊彥蹙眉想了想,忽然露出恍然之色,隨後便露出一個苦笑道:「父皇,您別生氣。昨晚獨孤跟兒臣說過,這兩天裡,三位大人對兒臣也是盡心盡力的,要不然,兒臣可能還沒這麼快醒。倒是獨孤他們太過小心,沒有用三位大人帶來的金瘡藥,也沒讓他們看兒子的傷口,或許才有此誤會的。請父皇看在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就饒了他們一命吧!」

    下面還在磕頭求饒的三名御醫聽到這裡,幾乎是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病床上笑容淺淡的平王殿下,想起那些關於平王的傳言,不由在心中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傳言果然不假,平王殿下待人果然寬厚仁慈,心胸竟然如此廣闊……

    楊昊聽了兒子的話,心中更是震撼。這個兒子,竟然如此磊落坦蕩,對這些小人也能這樣寬宏大量,事事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尋找問題,從不輕易抱怨別人。也只有這樣的心胸,才能裝得下整個天下啊!

    「既然平王為你們求情,就暫且饒了你們死罪!即日起,將他三人從太醫院中革職,永不錄用!有生之年不許踏入京城一步!」

    三名御醫死裡逃生,不由對平王感恩戴德,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道:「謝皇上開恩,謝平王殿下!」

    楊彥靠在楊昊懷中,心中也是感歎。原以為帝王無情,現在看來,父皇還是有一顆慈父心的,只不過出現的幾率很小,佔用的位置極少罷了。

    他拉住父皇的手,感激道:「父皇能出宮來看兒臣,兒臣心裡真是歡喜。」

    楊昊笑了笑,正要說什麼,就聽楊彥繼續說道:「可是父皇您是一國之君,這樣出宮來實在太危險。等會兒讓獨孤帶人送您回宮去,不然兒臣不放心。還有,兒臣受傷,聽說您又撤了大哥二哥的職,朝政之事那麼繁瑣,您一個人也不要太累了。俗話說得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兒臣看五弟年紀也不小了,應該也能為您分憂了,都是父皇的兒子,您也給他個孝順您的機會吧!」

    楊昊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含笑點頭道:「好,等朕回宮就將小五叫來,希望他也能像你一樣為父皇分憂。」

    楊彥接著就露出一絲疲憊之色來,又寬慰楊昊道:「父皇,御醫說了,兒子只要醒來,就無礙了。這傷看著嚇人,其實也不是很要緊,兒臣以前在雁門關的時候,比這還重的傷也挨過,不也好好的嗎?您別擔心,過幾日兒臣就能下床走動了。澤遠說,大隋之音已經定稿,等下午兒臣審閱之後就可以送去排版印刷了,等印出來,兒臣就親自給您送到宮裡去……」

    楊昊連連點頭,心裡既感動又有些難受。就這樣的傷還不要緊?在雁門關的時候還受過更重的傷?這個兒子,從小不得他看重,後來顯露出出眾的文才又被他兩位兄長嫉妒,不得不主動請旨去邊關戍邊,這十多年來為大隋真可謂出生入死盡心盡力。更難得他卻從不邀功抱怨,總是那樣的寬容大度又貼心,這樣的兒子生在皇家,也實在難得。

    楊昊想起楊彥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他明知道自己的大哥二哥不會放過他,不管是這次的刺殺還是御醫的誣告都與兩位兄長脫不了關係,卻從不在自己面前說兩位兄長的不是。楊昊很清楚老三與老五不熟,這些年來也沒見過幾次,卻能這樣毫無私心的舉薦他為君父分憂,這樣的心胸比他兩位兄長高出何止一截?

    想到這些,楊昊又見兒子面色蒼白,眉間倦色隱約可見,便扶著他躺下休息,隨即便回宮去了。

    華恩一直在暗中觀察平王,最後也不禁暗自在心中感歎。來的時候,皇上心裡仍帶著幾分懷疑和憤怒的,但回去的時候,心裡卻只餘下對平王的感動和喜愛,平王果然不愧是智勇雙全的平王啊!

    ……

    皇帝回宮後,安齊和安然也趕緊回了趙家。

    顧宛娘等得著急,看到兒子女兒回來,立即迎了過去,拉著女兒上上下下的瞧。

    「娘,女兒沒事。」安然輕輕一笑,而後擁抱了娘親一下,高興地在她耳邊道,「娘,殿下昨天晚上已經清醒了。今天上午,皇上還到王府探望呢!因為怕被皇上的暗衛發現,所以我們才回來晚了,讓您擔心了。」

    顧宛娘輕輕拍著女兒的背感歎道:「只要你平安回來,娘就放心了。」

    安齊就是送妹妹回來的,他回房換了件衣服,連午飯也沒吃,又去了平王府。

    午飯後,王靜媛又來了,安然這才明白她昨天欲言又止為的是什麼。什麼孩子生病,那些都是假的!兩人相視一笑,什麼都不用說就明白對方的心意。

    於是,生活照常繼續,只等著八月的到來。

    五月初七,王錦文從太原回來,帶回來的自然是好消息。安然作為三房嫡女,對外公佈的消息是自幼身體弱,在一家道觀中修養身體。只是兩位老人家都希望安然能早點去太原。兩位老人家都打心眼兒裡喜歡她。

    五月十二日,大隋之音第一期就將正式出版發行。

    五月十一日早朝後,剛剛能下床走動的平王就坐著軟轎進了宮。

    楊昊也沒讓他大禮參拜,趕緊讓華恩給他搬個椅子來。這是什麼待遇?華恩暗歎,只怕也只有太后娘娘生前有這個待遇。

    謝恩以後,楊彥便欣喜道:「父皇,我們的『大隋之音』明天就要開始發行了,兒子今天帶了兩套來給您看看。」

    華恩立即從小太監手中接過那個寬大的木匣子放到禦案上,打開蓋子,裡面赫然放著兩套「大隋之音」。其中上面一套的封面以金粉龍飛鳳舞地寫著「大隋之音」四個字,下面是紅色的楊昊的私印。在頁面右下方還有一排小字,寫著「祈封二十年五月總第一期。」

    楊昊很滿意,輕輕翻開第一頁,只見頭版的刊頭語簡單敘述了創刊的經過,並表達了對偉大的高瞻遠矚的皇帝陛下的隆重感謝。下麵整整齊齊地寫著:「大隋之音」的總策劃人——平王楊彥;編輯——平王府主簿宇文耀、元逸韜、趙安齊;排版美工——顧家三少;文字書寫——中書舍人虞慕南學士、雲夢真人。

    看到別的人楊昊倒沒怎麼注意,但看到「雲夢真人」四個字,楊昊不禁好奇地問道:「老三,這雲夢真人也是你的人?不會是王家那小子吧?」

    楊彥笑答:「想不到父皇也知道雲夢真人。兒子也是回了京城才聽澤遠說的,能找到她,也實在很意外。不過,她雖然現在還不是兒臣的人,總有一天會成為兒臣的人,到時候兒臣就帶她進宮來看您!」

    楊昊看著兒子那自信的樣子,欣慰地點點頭:「那父皇就等著。」

    而後,楊昊又接著往下看。

    第一版,是朝廷最新的人事變動和朝廷新政策的講解分析,詳細說明了這些政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制定出來的,制定這些政策的目的是什麼,以及對百姓有什麼有利之處等等。

    楊昊看完,暗自點頭。這倒是個宣傳國策,得到百姓支持的好辦法。

    第二版,就是楊彥的一首新詩《塞下曲》:「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下面,是採用問答的形勢對楊彥的一個專訪,由此向百姓們展現出邊關戍邊的艱苦生活,以及突厥的一些具體情況,側面表現出平王為了守衛國門保護百姓不畏辛苦的高尚品格。而楊彥卻又借此機會讚揚了那些在邊關守衛犧牲的普通士兵們,大大地籠絡了軍心民心。

    「彥兒又寫了一首好詩,也不先給父皇看看。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我兒戍守雁門關十年,實在是辛苦了。」楊昊看完,不禁意味深長地看了楊彥一眼。

    這詩已經極好,下面的問答更是絕妙,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他也心中有數。想著兒子如此高調的贏取民心,他這個當皇帝的自然有些不舒服。但他隨即又想,老三這些手段也算是光明正大了,總比老大老二搞暗殺什麼的強。再者說,這民心也是在皇家的。老大老二要是不服氣,那也有話說。有這個本事,你也去邊關戍守十年?你也寫一首這樣的好詩出來瞧瞧?

    楊昊繼續往下翻。下一頁,是兩副字,一幅是雲夢真人用行楷寫的:「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另一幅是虞慕南寫的《詩經……王風……黍離》中的名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下面是雲夢真人和虞慕南學士的簡介。

    「好字!好字!」虞慕南的字楊昊常見,倒是不怎麼驚豔,但雲夢真人的那一筆行楷卻讓楊昊眼前一亮,不禁大聲贊道,「想不到雲夢真人不但畫畫得好,這一筆字更是難得!還有這兩句話的意境,也只有那樣的世外高人才能說得出來!」

    楊彥但笑不語,心裡想著以後等自己真的將這位「世外高人」帶到父皇面前來,他會有多麼震驚。

    第四版,是民間采風,截取了各地的新鮮事。比如哪裡的官府破獲一起陳年舊案;哪裡有人見義勇為在街上拉住驚馬于危急時救了多少無辜百姓;哪裡出了個不孝順的兒子兒媳苛待老人被裡長訓誡被鄰居們唾棄;甚至還有哪兒的寺院裡有棵鐵樹開了花引起百姓們圍觀,等等。

    楊昊很少見到以這樣輕快的筆調寫各種各樣的民生,也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第五版,是顧家三少新畫的一副貂蟬拜月圖。這是一幅彩色圖畫,雖然整張圖並不大,但已經能看出那與眾不同的寫實畫風。特別是那畫中人物,看起來居然與真人一樣,令人驚歎不已。

    畫的下麵還寫著顧家三少將在本月月末于長安東市一家名為「痕跡」的書畫齋公開拍賣這幅畫。上面還寫了,以後顧家三少的畫訊都會刊登在「大隋之音」上面。

    楊昊盯著那畫看了很久才轉開目光,忍不住長長地歎息一聲道:「顧家三少?不知是哪個顧家?竟然出了這樣一位了不得的才子!」

    楊昊之前沒怎麼關注京城畫壇,顧家三少的那些美人圖一出來就被京城的名門公子們高價買走。因為畫的都是美人,或許是捨不得,或許是覺得皇帝年紀大了不會喜歡這種美人圖,居然也沒人敬獻上來,因此楊昊這個皇帝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位讓長安城的公子們找翻了天都找不到的畫壇新星。

    楊彥略微遲疑了一下道:「父皇,現在整個長安城都在找這位顧家三少呢,據說誰都沒能找到他。不過,兒子遲早要將他招攬到身邊的。到時候兒臣帶她進宮給您畫像。」

    楊昊點點頭,顯然很高興。

    他接著往下翻,卻見下面一版是一部名為《飄渺之旅》的長篇連載。楊昊以前也看過射雕英雄傳,知道是兒子寫的,一開始還以為這又是兒子寫的呢,誰知仔細一看,作者居然又是雲夢真人!

    楊昊贊道:「這雲夢真人倒真是個難得的人才!」他一邊說,就一邊往下看,誰知越看越震驚。

    一來是這件冤案讓他心裡不舒服,二來裡面提到的修真、神仙什麼的又令他想往。

    儲物腰帶、隱身、飛行、瞬移、長生……這些對古人來說,都是那樣的驚奇,他們不像千年後的現代人知道科學,他們原本就相信世間有神仙,如今看了這本飄渺之旅,楊昊對修仙就更加深信不疑了。他甚至懷疑那位雲夢真人就是一位修真者,是一位真正的神仙,他甚至期待著能從這位雲夢真人這裡得到長生不老的丹藥或功法。

    「老三,這位雲夢真人到底是什麼人,父皇要見他!」

    楊彥一看父皇這個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忙道:「父皇,您別激動,那位雲夢真人說了,這個故事是虛構的。您可千萬別當真。」

    楊昊一看,果然正文前面就有一句「本文純屬虛構」。但楊昊看著那些描述好似真的一樣,你非要告訴他是假的,他還真不願意相信。

    楊彥繼續勸道:「父皇,這世上或許真的有神仙,但真正的神仙是絕對不會混跡在凡塵俗世中的。您想想上千年來無數帝王將相夢求長生,可又有誰真的得到長生了?秦始皇讓徐福帶著五百童男童女去東海求仙草,徐福卻一去不返,不就是因為他知道東海其實沒有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草嗎?特別是那些煉丹的道士最是騙人,兒臣聽說很多丹藥長期服用都是有毒的,反而對人有害。」

    但凡帝王,就沒有不想長生的,可楊昊雖然想長生,同時卻也是個英明睿智的君主。歷史在那兒擺著呢!哪個皇帝的長生夢成真了?因此,他雖然對那位雲夢真人很心動,卻也覺得兒子的話頗有道理。

    「彥兒覺得,人有可能長生不老麼?」

    楊彥搖搖頭道:「生老病死,就好似一年四季交替,好似日升月落,都是最自然不過的。所謂長生不老,反而是逆天而行,未必是真。不過,雖然不能長生不老,但兒臣倒是曾聽一位西域僧人提過,在佛祖誕生的地方,有一種名為『瑜伽』的體術,能防病強身,長期堅持,有益壽延年之效。兒臣覺得,這個倒是極有可能的。」

    楊昊想了想,只得放下那飄渺之旅,繼續往後面翻。後面一版,是廣告專版,上面有三家店鋪的文字廣告,用令人心動的語言簡單描述了那三家店鋪的特色,讓人看過之後便忍不住想去見識見識。另外,這一版還有一則尋人啟事,是一位婦人,尋找她幾年前進京趕考的丈夫。

    這一版是惠民的,還能掙錢,不錯。楊昊點點頭。

    最後一頁是封底,上面明確地寫著大隋之音以後半個月發行一期,同時寫上預售位址以及今後的零售點及統一的售價,另外還有各個版面的徵稿啟事。

    第一期的「大隋之音」看完,楊昊對這個叫報紙的出版物非常滿意。而後,他才看到那木盒子裡還有一本「大隋之音」,只是封面和紙張都不同。他翻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先前看的是彩色版的,紙張較厚,而這一本卻是黑白的,紙張品質也沒那麼好,但兩本的內容卻是完全一樣的。

    「這一本彩色的是你特意為父皇做的?」楊昊問道。

    楊彥搖頭道:「兒臣本來就弄了兩種版本,一種叫普通版,一種叫精裝版。普通版的,兒子賣十五文錢一份,基本上算是半賣半送;精裝版的,兒子賣五十兩銀子一份,就指望它賺錢了。」

    這差距可真夠大的。楊昊一想就明白了兒子的想法。雖然內容一樣,但那些喜好攀比的有錢人只怕都要爭相購買精裝版,不說其他,就是那一幅顧家三少的畫就遠不止這個價!

    第二天,「大隋之音」正式發行。楊彥讓元逸韜雇傭了街頭的小孩子做宣傳,又散發了三千分傳單,使得整個長安城到處都能看到聽到關於大隋之音的宣傳詞——

    「由當朝英明偉大的皇帝陛下親自題寫刊名的大隋之音今天開始正式發行啦!上面有朝廷新政、平王殿下的新詩、虞慕南學士和雲夢真人的字、顧家三少的畫,精彩不容錯過!數量有限,售完為止!欲購從速囉!」

    與此同時,楊彥還讓元逸韜在整個長安城設置了十個零售點,長安東市西市各四個,宮門外一個,國子監一個。

    今日早朝散朝前,我們的皇帝陛下表面很淡然其實很熱心地為自己的兒子宣傳了一下——

    「平王辦了一個刊物,名為『大隋之音』,朕看過了,內容還不錯。諸位愛卿有興趣的可以去宮門外看看。」

    皇帝陛下都說了,就算沒有興趣的也得讓自己有興趣起來。

    於是,散朝出來的朝廷官員看到宮門外有平王府的人售賣東西就一點都不奇怪了。問了一下價格,五十兩銀子一本,似乎也不算貴。再看到陛下御筆親題的「大隋之音」四個字,朝臣們便爭先恐後地掏出銀子銀票購買。

    元逸韜算得很准,比著朝臣們的人數多準備了十來本,等這些大臣們人手一本打開看過以後,剩下這十幾本根本就不夠賣的。

    因為宣傳到位,大隋之音發行的第一天就迎來了開門紅!

    不說有錢人購買的精裝版,就是十五文一本的普通版也因為顧家三少的美人圖而被哄搶一空。

    不過半下午,原本預計能賣三五天的量就全部賣光了,很多人排了半天隊沒買到,問明天還有沒有的賣。

    楊彥對著笑得合不攏嘴的元逸韜道:「我們小看了長安城的購買能力啊!」

    「殿下,屬下覺得咱們可以一直印到第二期出來,長安賣不完的,咱們運到其他城裡去買!」

    楊彥點點頭道:「以後要是咱們的鋪子開遍全國,就可以全國發行。到時候只要把樣刊送到各地,就在當地印刷出售就是。」

    元逸韜連連點頭。說起賺錢的事情,他就激動得很。不過一天,一千套精裝版就賣了五萬兩銀子,什麼生意賺錢比得上這個?而成本,基本上用一萬普通版收入的一百五十兩就足夠了。其實,他們就是賺那些富人的錢來補貼那些購買普通版的窮人。

    因為大隋之音的發行,祈豐帝愛民睿智的形象也深深刻入百姓腦子裡。百姓們對皇室的興趣猛然提高,對平王的讚譽更是空前絕後。

    如果你去問看過大隋之音的人希望以後誰能當太子以後繼位當皇上,保證所有百姓都會告訴你,當然是平王殿下了!平王殿下多好啊,文武雙全,又愛護百姓,今後肯定是一代明君啊!就是那什麼堯舜禹都比不上……

    ……

    卻說安然知道這天要發行大隋之音,她作為策劃人之一,自然興奮得很,便約了嫂子一起去街上選布料做新衣服,順便看一看大隋之音的銷售情況。

    姑嫂兩人吃了午飯就出門,在東市一家綢緞莊前下了馬車,先去錦衣坊挑選了喜歡的布料,又量了尺寸,留下訂金和地址,便出門打算再去另一條街選幾樣新鮮首飾。

    馬車剛剛轉到那邊,就看到很多人圍在一家店面前,激動得很。安然猜到裡面一定是在賣大隋之音,心裡很高興,看樣子宣傳很到位,人氣很旺盛啊!

    顧庭芳難得出門,婆婆又不在身邊,心裡好奇得很,便慫恿著安然派人去問問看那是在做什麼?

    安然只好假裝不知的讓玉蘭去問問。她擔心玉蘭一個女子被人擠到,又派了兩名護衛跟著一起去。

    這次跟著安然她們出來的只有玉蘭一個丫頭,四名護衛,一名車夫。護衛都是平王府獨孤凱派過來的,但他們並不清楚安然的身份,只以為獨孤凱讓他們保護趙主簿的家人。見還有兩人在,他們就放心地跟著玉蘭一起去打探消息了。

    大隋之音畢竟是開天闢地頭一份報紙,內容與百姓們日常見過的書籍完全不同,再加上上面有皇帝陛下的御筆,又平王殿下的詩,還有一副惟妙惟肖的美人圖,價格還便宜,自然引起哄搶。因此,玉蘭和兩名護衛很快就被淹沒在人群裡。

    卻說玉蘭三人還沒擠出來,安然就聽到馬車外面一聲痛呼。她趕緊掀開車簾一看,原來一名婦人正打馬車邊路過,胳膊上跨著個裝著鮮花的籃子,像是賣花的。卻不料一個小乞丐忽然從後面沖過來撞了她一下,並迅速搶走了她的錢袋。

    那婦人高聲咒駡著正要去追那小乞丐,然而沒走幾步就捂著肚子彎下腰來,無助地喊著:「救命,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

    安然趕緊往那婦人下身一看,夏天單薄的白色長裙上已經有了鮮血點點。

    顧庭芳見了,也不禁捂著嘴驚呼一聲,滿臉的同情。

    這時,只見那婦人慌張地四顧,看到安然她們的馬車,彷彿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踉蹌著撲過來,口中不住哀求道:「求太太姑娘慈悲,將小婦人送去醫館吧!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吧!小婦人都生了五個丫頭了,大夫說這個是兒子啊……要是這個兒子沒了,小婦人就要被休了……好心的太太姑娘,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

    顧庭芳和安然對視一眼,來不及多想,立即讓一旁的護衛將那婦人攙上馬車,又留下一個人等玉蘭三人,便帶著另一名護衛去醫館。

    外面,車夫問:「姑娘,去哪家醫館?」

    安然對長安又不熟,她哪裡知道哪兒有醫館?於是一時愣了一下。這時,那捂著肚子叫喚的婦人立即道:「出了這條街,隔壁那條街上就有一家……」

    於是,馬車在那婦人的指點下拐到下一條街上,果然看到一家醫館。

    馬車剛剛停好,安然就和顧庭芳將那婦人扶下馬車送進去。

    醫館的大夫一看那婦人都見紅了,直說晦氣,當即就想把人趕出去。

    安然怒了,直接罵道:「你開這醫館是做什麼的?大夫沒有一顆仁慈之心,你做的是什麼大夫?你要是敢將病人趕出去,你信不信本姑娘天天找人過來砸你的場子!」

    那大夫被安然一通威脅斥駡,只好讓她將那婦人扶到裡面去檢查。因為那婦人可能小產,男護衛也就不方便進去,只好守在外面,

    卻說安然和顧庭芳便一左一右將那婦人攙扶到里間去,剛剛扶著那婦人坐下來,卻見那婦人忽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絹捂住她的口鼻……

    半個時辰後,平王府。

    楊彥正與宇文耀、元逸韜、趙安齊和王錦文商議如何將大隋之音賣到全國各地,不想淩雲忽然黑著臉進來,撲通一聲跪在楊彥面前,懊悔地請罪道:「屬下失職,剛剛收到消息,今天下午趙姑娘在東市被人擄走,暗衛出手相救時被人圍攻,沒能將趙姑娘救回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50 AM


第九十六章 營救和自救

    楊彥恨恨地盯著淩雲,聲音冷得彷彿是從牙縫裡鑽出來的:「你,把詳細情況再說一遍!」

    「是,昨日午後,趙姑娘和趙家少奶奶一起出門去了東市……」

    淩雲單膝跪在地上,眼睛通紅,聲音沉痛地將事情的起因,護衛暗衛的安排,以及安然被騙最後被擄的經過講了一遍。

    獨孤凱在趙家安排了十二名護衛,淩雲又安排了四名暗衛專門保護安然安齊兄妹。今天安齊來平王府,隨馬車就跟著四名護衛,兩名暗衛。下午安然姑嫂出門,也是四名護衛跟著。因為安然的身份是保密的,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她的應該危險性不大,最危險的是安齊才對,誰知道竟然真的有人將目標對準了安然。

    安然出門,護衛能名正言順地跟著,可是暗衛畢竟不會隱身,也只好化妝跟隨。到了醫館,兩名暗衛一人在外警戒接應,一人進去守著,誰知道那被救的婦人竟然是假裝的?雖然暗衛及時出手了,但禁不住對方早有準備人多勢眾,完全脫不開身,只能眼睜睜看著安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

    後來,為了保住趙姑娘的名譽,他們臨時想了個藉口。說皇家派了教養嬤嬤去王家,王家來人將安然和玉蘭一起接走了,因為事情緊急,所以直接出城了,只將顧庭芳鬆了回去。

    「那家醫館查清楚了沒有?對方是什麼來頭可有線索了?」

    「那家醫館之前一直都很正常,出了這事以後,醫館裡的人便全都不見了。經過調查,那醫館應該是崔家的人秘密開的,而且從他們擄人的手法來看,多半是康王殿下的人……」

    「命令我們所有的人,詳細排查康王和崔家在長安的各處據點府宅,儘快弄清楚人在哪兒!」

    「是!」

    淩雲出去安排找人去了,書房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楊彥陰沉著臉,沒有說話,宇文耀和元逸韜都不知道說什麼,安齊和王錦文的臉色更加難看。

    很快,安齊打破了這片靜謐道:「屬下先回去了。妹妹出了事,娘親會著急的。」

    楊彥點點頭,沒有說話。

    安齊大步離去,王錦文忽然道:「康王的暗勢力一直是由崔義在負責,要不我們直接將崔義綁來?」

    楊彥緩緩搖頭,沉重道:「綁架崔義,我們還沒有那個實力。崔義為康王經營了將近二十年,有清河崔氏和范陽盧氏兩大家族的全力支持,不是我們這幾年的發展能比得上的。」

    楊彥很坦然地道出實情,讓所有人再次沉默下來。

    是啊,平王最大的不足就是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母族。王家雖然支持平王,卻無法像崔盧兩家對康王的支持那樣幾乎毫無保留,能像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而獨孤凱原本是獨孤家的棄子,這些年看平王勢大才慢慢在家族中受到重視。元逸韜和宇文耀都是嫡支次子,當初送進宮參選三皇子侍讀也不過是家族想腳踏幾隻船,留一條退路而已,他們都只能代表個人,無法說服整個家族做出跟隨平王的決策。

    而淩雲本是趙家外室子,自幼都是跟母親姓的,名字都沒寫進族譜,自然也無法影響趙氏家族。

    如今平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他們幾個自己一點一點掙回來的。

    楊彥忽然想起淩雲調查的資料裡面,崔義對安然也是有情的,倒是略微放心了一點。既然是擄人,而不是直接刺殺,那安然現在就應該無恙,他們無非就是想用她來威脅自己而已。既然那崔義喜歡安然,就應該不會很為難她。

    這一刻,楊彥無比期望崔義多愛安然一些,這樣才能保證安然的安全。

    元逸韜和宇文耀對視一眼,都很理解自家殿下此刻的心情。一個女子被擄,往往還會面臨另一種情況,而那崔義又是喜歡趙姑娘的,只怕趙姑娘貞潔不保啊!

    宇文耀歎息道:「實在不行,殿下去求皇上出手吧!」雖然幾位皇子都有自己的暗勢力,但如何能與皇帝的暗勢力相比?如果皇帝肯出手,相信能很快把人救出來的。

    元逸韜和王錦文沒有說話,其實心裡也是贊同的這個意見的。

    但楊彥卻搖了搖頭:「不行,要是讓父皇知道了,即便把人救出來,我們的婚事也完了。父皇不會讓一個曾被人擄走的女子做兒媳婦的。」楊彥沒有說,為了讓他死心,父皇甚至有可能會讓人殺了安然。

    楊彥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的無助,也是在這一刻,原本的善良原則全都離他遠去。如果他之前就想辦法將老大老二弄死弄殘了,又怎麼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他前世就明白的,想要成為人上人,如何能心軟?可是這些年來,他一直容忍老大老二對自己的挑釁,只是不斷擴大自己的力量,他以為這樣就夠了。可事實證明這不夠,這樣的被動防禦遠遠不夠!他要主動出擊才行!

    大哥,你很快就會知道,徹底惹怒了我會有什麼後果!

    ……

    安齊回到趙家,顧宛娘就向他抱怨說王家太不通情理,不過在門口問了一聲,知道女兒不在他們竟然門都不進,直接去大街上把女兒接走了,還看不起他們趙家的東西,說王家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用帶,甚至都不讓她們母女道別云云。

    安齊幫著開解了幾句,說王家勢大,主子還好些,那些下人難免有些狗眼看人低,讓她不要擔心,而後就趕緊回房去。

    顧庭芳看到安齊回來了,立即便撲過來認錯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好奇,讓玉蘭去看熱鬧帶走了兩名護衛,妹妹就不會出事了。」

    安齊輕歎一聲,將顧庭芳拉到自己懷裡抱了一會兒,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事情都發生了,自責也沒有用。既然已經跟娘說了妹妹是去王家了,你就別說漏嘴,免得她擔心。對了,你和妹妹一起遇險的,你傷到哪裡沒有?」

    「沒有,我很好……」顧庭芳搖搖頭,眼睛又紅了。她本以為最愛安然的丈夫會罵自己一頓的,沒想到他反而安慰自己,還擔心自己有沒有受傷。顧庭芳只覺得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嫁到顧家這麼久,她從未感到如此幸福過。

    「別哭了,眼睛都哭紅了。」說著安齊就叫侍女送來熱水,給顧庭芳洗臉。

    安齊對顧庭芳雖然說不上多麼愛,但他一直是個有責任感的人,自己的妻子,他不關心誰關心?現在,他不敢讓自己靜下來,他需要找些事情來做,因為只要一靜下來,他就會忍不住想,妹妹怎麼樣了?她有沒有受苦?

    這天晚上,長安城很多人都沒能睡著。

    平王楊彥一直在書房等消息,沒有回後院去。他臉色陰沉地從自己的書案上抽出一張白紙來,用鵝毛筆寫著一個又一個名字,然後將這些人按地域不同劃分成幾撥,之後便看著這份名單沉思著。

    等把人救回來,他再好好跟他們算帳!

    忽然,他好像下定了決心。只見從抽屜裡取出一個鐵匣子來,又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三把鑰匙來打開,將裡面幾張紙細細地看了一遍,而後依舊將鐵匣子鎖好,卻將三把鑰匙也一起放在鐵匣子上面,而後低聲喚道:

    「初一!」

    「屬下在!」

    「帶著本王的權杖,去工部找軍器監的劉主簿,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幫本王將圖紙上的東西造出來!告訴他,注意保密。」

    「是!」

    ……

    卻說當康王和安王得到消息,並看到第一本大隋之音的時候,臉都氣綠了!

    他們也不蠢,自然知道這書一出,平王的聲望便徹底將他們蓋了過去。

    於是,第二天的早朝,康王一系和安王一系的人便出來彈劾平王辦大隋之音獲取民心圖謀不軌,請求查封平王的印刷坊,並沒收散賣出去的大隋之音全部銷毀。

    楊昊冷聲道:「大隋之音四個字是朕親筆題寫的,裡面的內容平王也是先給朕看過的。你們不要危言聳聽。」

    有禦史還想再說,卻被楊昊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也是個有眼色的,便暫時按捺下來,決定等散朝後請示了主子再說。

    然而,平王雖然交代了淩雲要隱秘小心地找人,但不管怎麼隱秘,還是難免驚動了康王和安王的暗勢力。安王康王不明白平王到底想做什麼,擔心他會不會也弄一個刺殺什麼的,便示意自己的人明天繼續彈劾他。

    第三天,康王和安王的人再次在朝堂上彈劾平王,說平王辦這個大隋之音是為「收斂人心」,又攻訐他「用心叵測,矇騙君王」,仍然要求查封平王的印刷坊,並沒收散賣出去的大隋之音全部銷毀。

    就在這時,忽然有小太監稟報道:「皇上,平王殿下求見。」

    「他的傷不是還沒好嗎?來早朝做什麼?」楊昊抱怨了一句,趕緊讓宣進來,又讓華恩準備一把椅子,等會兒好賜給平王坐。

    沒過一會兒,就見楊彥面色蒼白地緩緩走進大殿裡。他穿著黑色的親王朝服,反而更顯得他身體更加的單薄虛弱。

    只看他的樣子,滿朝文武就知道他這次真的傷得很重。從前見平王,他什麼時候不是將腰背挺得直直的,滿臉的自信,英姿勃發。

    「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楊彥一手捂著胸口,緩緩下跪,頭上很快冒出一通冷汗來。

    楊昊立即道:「免禮,平身。你傷還沒好利索,來上朝做什麼?華恩,給平王賜坐!」

    楊彥卻沒有順勢起身,反而緩緩跪下,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而後,就聽他沉痛道:「前日兒臣主辦的『大隋之音』在長安發行,有幸得到百姓的喜愛,不想卻有人污蔑兒臣有不臣之心,兒臣實在惶恐……懇求父皇給兒臣一個辯駁的機會……」

    楊昊早料到老大老二看了那大隋之音坐不住,對這兩日的彈劾也早有預料,他本來打算先拖幾天再說,想不到老三卻坐不住了。

    於是,楊昊當即便准了楊彥所求。

    楊彥只問了那幾名彈劾自己的禦史一句話就洗清了自己,坐實了幾名禦史污蔑的罪名。

    他說:「敢問幾位大人,本王的大隋之音裡面,可有不實之言?」

    幾名禦史一怔,細細回想大隋之音的內容,最壞事的就是平王那首新詩下面的訪談。可是那篇訪談裡,並沒有過分誇大平王的功績,甚至平王本人的言論一直很謙虛,反而將功勞都分給了那些普通士兵。

    他們上哪兒找「不實之言?」

    最後,一名禦史道:「那個飄渺之旅,可不是妄言?真有修真的神仙,平王殿下倒是出來給我們見見?」

    楊彥輕笑道:「那是一本連載小說,第一句就寫明瞭,『本文純屬虛構』的。」

    那禦史一想,似乎真有這麼一句,可歎後面的故事實在太離奇太逼真了,讓他把那第一句純屬虛構的話給忘了。

    楊彥見幾名禦史都說不出話來,隨即便紅著眼睛面色蒼白,傷心而憤怒地向楊昊懇求道:「父皇您看,幾位大人根本找不出大隋之音的不實之處來。既然兒臣的報紙上說的都是實話,父皇您也看過的,怎麼就成了兒子有不臣之心的罪證?幾位大人這樣隨意的攻訐兒臣,給兒臣安上這樣大的罪名,兒臣實在承擔不起,還請父皇給兒臣做主!」

    楊彥一副萬般委屈的樣子,再加上他「重傷未愈」,讓楊昊這個當爹的難免有些心疼。

    楊昊知道自己要是今天不嚴厲處罰這幾名禦史,只怕後面天天都不得安寧,便沉下臉道:「污蔑皇子,罪不可赦!來人,將他們三人革職查辦!家族三代子弟,不准參加科考!」

    「皇上開恩!皇上開恩!禦史彈劾是臣等的職責啊!」三名禦史急了。若只是將他們革職還好,家族之內三代子弟不准參加科考,那影響可就大了。如果真的這樣,他們的家族就全完了。

    楊彥的人立即出列道:「皇上,三位大人身為禦史,彈劾確實是他們的職責,但這卻不能成為他們毫無理由毫無原則地污蔑皇子的理由!臣認為,只有從嚴處置,才能以儆效尤!」

    楊彥在朝堂中也有不少人,但他並沒有安排所有人全都出來為自己說話。有些話,一個人說一次就夠了。

    楊昊看著仍舊跪在殿中不肯起身的兒子,連查辦就省了,直接將三名禦史革職,重打三十大板驅逐出長安,並下明旨剝奪了這三個家族三代之內參加科考的權利。

    平王叩謝父皇英明睿智為自己做主洗脫冤屈,而後才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起身,告退出宮。

    雖然在朝堂上取得了勝利,又將康王安王的人拉下來幾個,楊彥卻半點喜色都沒有。

    都兩天兩夜了,還沒有安然的消息。她還好嗎?被關在哪裡?是不是很害怕?

    回到平王府,平王又指點淩雲,讓他在安然平日裡喜歡吃的點心以及去過的金銀鋪子、成衣坊等地方安排人盯著,或許能有所收穫。

    如果大哥識趣,趕緊把人給他放回來就罷了。如果不放,他朝中的人手一個都別想留下!有了大隋之音做宣傳,只要這些官員有一丁點的污點,大隋之音就能給他放大無數倍,成為長安甚至整個天下百姓的眾矢之的!

    兩天過去了,楊彥發動了平王府所有的暗勢力,卻依然沒能找到安然一點蛛絲馬跡。他讓人盯著崔義,細細查探了崔義去過的所有地方,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而更加詭異的是,並沒有人上門來找他談判。難道他們抓了安然不是想威脅他嗎?難道他真的弄錯了方向,安然不是大哥的人抓走的?又或者這次完全是崔義的私自行動,目的只是想搶走安然?

    既然如此……

    楊彥忽然匆匆寫了一行字,吹乾,疊好放進信封裡。

    「初一!」

    「屬下在!」

    「你將這封信交給崔義,然後……」

    楊彥小聲對初一吩咐了幾句,而後便背負雙手站在窗口,遠遠地望著天邊的晨曦。

    安然,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著哥哥來救你……

    ……

    當安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地躺在一張床上。

    她一時間有些茫然。

    她是誰,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安然皺眉,正要細細回想一下到底怎麼回事,卻發現腦子裡亂糟糟的,前世今生的記憶交織在一起,根本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想將自己的記憶整理一下,卻覺得頭疼得很。於是,她立即停止思考,很快又昏睡過去。

    再一次醒來,頭疼得不那麼厲害了。安然勉強理順了記憶,想起了在那醫館裡發生的事情。

    她努力感知了一下,從身體的反應來看,自己應該沒有受到侵犯。可是,到底是誰如此煞費苦心地綁架她?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有人嗎?」安然開口,才發現不但只渾身無力,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然而,她很快就聽到一個輕盈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頭掀開帳幔探進頭來。見安然正看著自己,立即笑道:「姑娘您醒了?」

    隨即那丫頭就轉頭沖外面喊道:「蘭兒,快告訴太太,姑娘醒了!翠兒,快去給姑娘端吃的來!」

    不等安然開口,那丫頭又繼續說道:「姑娘,您可算醒了。餓了吧?太太讓廚房給您熬著您最喜歡的雞絲百合小米粥,一會兒就送來。您現在覺得怎麼樣?頭不疼了吧?要不要去淨房?香兒扶著您去。」

    安然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這丫頭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太對啊!

    「我,這是哪裡?」香兒一怔,疑惑地看了看安然,奇怪地問:「姑娘這是怎麼了?這自然是家裡呀!您看,這月白色的絞紗帳還是您親自選的呢!才掛上去不到半個月,奴婢打算過幾天再換來著。」

    安然懵了。她忽然有一種荒謬的想法,難道她又穿了?不過,她倒是真的想去入廁。

    「扶我起來。」安然說句話都吃力,自己自然是動不了的。香兒立即將安然扶起來,半扶半抱地將安然扶到屏風後面的淨房去。安然自己渾身無力,

    連褲子都是香兒給脫的,讓她覺得很是窘迫,一張臉漲得通紅。但隨即她就震驚地發現,這個叫香兒的丫頭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圓圓的眼睛,鼻子上還有幾顆小雀斑,笑起來左頰上還有個小酒窩看起來極為可愛,卻是會武的,不然不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香兒你練過武功?」安然問道。

    香兒疑惑地看著安然道:「香兒蘭兒翠兒玉兒我們四個都練過武啊,姑娘怎麼忘了?當初還是您不肯學武,老爺才讓我們學了好保護姑娘的呀!姑娘你怎麼了?奴婢怎麼覺得您今天說話怪怪的?」

    這回換安然無語了。難道她真的又穿了一回?不會這麼狗血吧?剛才她注意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恍然還是自己的手,只是更白嫩了些,而最詭異地是她發現自己居然留著長指甲。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因為要寫字作畫,她從來不留長指甲的呀!

    香兒伺候安然洗了手,扶著她回床上躺下,又打了熱水來給她洗了一把臉,還沒來得及讓香兒找鏡子看看自己的臉變沒變,剛才香兒口中的太太和一個提著食盒的丫頭就到了。

    「你這孩子,總算是醒了!」那位三十來歲的夫人滿臉慈愛地嗔怪了安然一句,又摸摸她的頭道,「現在還難受嗎?以後看你還這樣不聽話!」

    安然看著那位太太眼睛裡的慈愛,心裡的恐懼卻在不斷擴大。「我,我這是怎麼了?」

    那位太太眼睛裡閃過一道驚疑,不由擔心地問:「這是怎麼了?難道真的撞到頭了?芙兒,難道你不記得自己不聽勸阻亂吃東西,結果中毒摔倒的事了?」

    亂吃東西?中毒?摔到了頭?

    安然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我吃了什麼?」

    那位太太一瞪眼,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額上一點道:「你還好意思問?也不知道你從哪本書上看到的,說吃了花就能長得漂亮,體香如花香,見到花就吃……都跟你說了那花沒見過,不能吃,你就是不聽!竟然拋下丫頭自己偷偷就去摘了來吃,看看,這回知道厲害了吧?看你以後還這樣任性不?」

    「我,我,我是誰?」安然瞪大眼睛看著那位太太,覺得自己真的要暈了。

    那位太太一聽,臉色又是一變,又怒又急道:「你,你竟然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你還記得娘嗎?」

    「太太,今天姑娘醒了變得好奇怪呢!」香兒在一邊說,「姑娘剛剛還問香兒這裡是哪裡來著。」

    「那還不快去請大夫!不是說身上的毒都解了嗎?怎麼會這樣的?芙兒,你還記得娘不?」

    安然風中淩亂了。難道她真的又穿了一回?

    吃了飯,安然很快又疲倦地睡去。但當她再一次醒來時,卻留了個心眼兒。她放緩了呼吸,跟睡著的時候差不多,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期望能聽到點什麼。

    可是外面安靜極了,也並沒有小說上寫的,女主醒來聽到丫頭在說八卦,一下子就將穿越後的事情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安然無奈,又試著將手從被窩裡伸出來,看著那變長的指甲,卻怎麼都看不出是假的。而後,她又慢慢卷起袖子,終於在右手肘內側找到一顆小痣。

    這顆痣還在!

    安然心中驚喜,只要不是狗血的再穿越就好。不過到底是什麼人想出來的主意?安然想起自己吃了東西就昏睡,醒來卻是一副渾身無力的樣子,看來,要弄清楚到底什麼狀況,也只能將計就計了。

    「香兒,香兒……」

    安然主動喚人。香兒隨即便跑了進來,歡喜地問道:「姑娘,您醒了?可好些了?」

    安然滿臉虛弱道:「我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想就疼。你跟我說說,我到底是誰?這是在哪兒?除了娘親,我還有別的親人嗎?我爹爹呢?」

    香兒柔聲安慰道:「姑娘別擔心,或許是您摔倒的時候撞到了頭,過幾天也就好了。姑娘您姓齊,小名叫芙兒。老爺十年前就過世了,太太就您一個女兒。」

    安然點點頭,忽然又問:「那,那我們家靠什麼過活?」

    香兒笑笑,柔聲解釋道:「姑娘忘了,我們太太出身清河崔氏,嫁妝豐厚著呢!更何況還有表少爺照拂著,您別擔心。」

    「表少爺?誰啊?我怎麼好像不記得了?」安然滿眼疑惑道。

    香兒見了,笑得更甜了,取笑道:「姑娘忘了別人還好,忘了表少爺可不應該呢!」

    「啊?為什麼?」「因為,表少爺是姑娘的未婚夫啊!呵呵,表少爺對姑娘可好了,您喜歡什麼,他就給您買什麼。您都忘了?那梳粧檯上抽屜裡的首飾大部分可都是表少爺給您買的呢!」

    聽香兒提起首飾,安然這才發現她渾身上下,以前帶的首飾全都不見了。別的東西不見了倒沒什麼,但外公給的那個扳指和玉葫蘆可不能不要。

    「香兒,我好像記得我以前戴過一個白玉扳指,用紅色繩結掛在胸前的。啊,對了,那個白玉扳指下面好像還有一隻碧玉葫蘆對不對!那個白玉扳指可是表哥送我的?」

    「呃,那個,是啊,可不就是嘛!姑娘總算還記得一點,也不枉表少爺這樣疼您。」

    聽到這裡,安然就算心裡有數了。

    一定是崔義那個小人!怎麼,難道他也想另外給她安排一個身份,讓她乖乖嫁給他嗎?可是,他怎麼能保證自己會乖乖聽話呢?安然想起剛剛醒來時腦子裡一片混亂,又暈又疼,不禁暗自後怕,崔義一定是給她吃了什麼藥!

    「唉,可惜我都記不得他長什麼樣子了。香兒,表哥他長得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了!表少爺可是長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呢!」香兒捂著嘴笑著,怎麼看都是一個和主子極其熟稔的丫頭。

    安然滿臉憧憬道:「我真想見見他。對了,表哥送我的白玉扳指和碧玉葫蘆呢?我要戴著。」

    香兒立即道:「姑娘別急,許是讓蘭兒收起來了,等會兒奴婢讓她幫您找出來。」

    安然面帶羞澀的笑容安靜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又小聲問道:「香兒,我今年多大了,表哥什麼時候來娶我?」

    香兒捂著嘴笑了笑,回道:「姑娘您忘了,您和表少爺的婚期就在下個月初六,太太給您準備嫁妝就準備了三年呢!」

    「是嗎?等會兒帶我去看看!有很多漂亮首飾嗎?有多少成衣和布料?傢俱用的什麼木料?」安然一口氣問了很多,彷彿對婚事很期待。香兒輕笑道:「姑娘別急,等您身體好了,奴婢就引姑娘親自去看看。」

    而後,安然去了淨房,又洗了澡,但吃了飯,她又很快昏睡過去了。

    就在安然昏睡過去以後,香兒讓蘭兒守在床外,自己則去找太太商議。

    那位三十來歲的太太聽香兒稟報了今天安然清醒後說過的話,不由疑惑道:「你說,她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呢?」

    香兒笑道:「公子那藥可從來沒有失效過。雖然公子怕把她藥傻了,減輕了分量,但以她的年齡和閱歷,也足夠她腦子混亂一陣了。咱們管她記得不記得呢?反正我們就當她不記得了,哄著他嫁給公子就行了。」

    那位太太點點頭:「你說得很對,她要什麼,只要不過分,就隨著她吧。反正她也不會武功,是跑不出去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51 AM


第九十七章 意外之喜

    或許是看安然還算合作,等她再次醒來,吃了飯菜便不再昏睡,身體也慢慢恢復了幾分力氣。同時,她的白玉扳指和玉葫蘆也回來了,依然用那條紅色線繩掛在脖子上。

    既然有了力氣,她就想出去透透氣。香兒也沒有請示太太,便和蘭兒一起,幫著她換上出門的衣服,攙扶下著她走出了這間佈置精美的閨房。

    終於又站到了陽光底下,安然的心情也好起來。

    她所居住的這個院子並不大,但佈置得很精緻,紅漆的廊柱,白牆青瓦,木質的地板上刷著一層清漆,什麼時候看都是乾乾淨淨的,讓人只想脫了鞋子赤腳踩在上面。

    五月中旬,天氣已經很熱了。要是在前世,她穿著短袖的齊膝長裙,赤著腳踩在這樣的原木地板上,不知道涼快多舒服。可惜啊,她裡面穿了一件細麻紗的褻衣,外面還得罩上一件絲質外衣和長裙。不過不管是麻紗還是絲袍都很涼快。

    花園裡有一棵百年生的紫藤樹,茂盛的紫藤罩住了大半個花園,紫藤下面有秋千,有小亭子,還有一條木質長廊穿過花園。安然現在就走在這條長廊上,一路上只有星星點點的光斑從紫藤的花葉間投下來,照在木質地板上。走在長廊上,一點都感覺不到陽光的熾烈,五月的滾滾熱浪全都被隔絕在外。紫藤巨大的花束密密麻麻地從上面垂下來,顏色深淺不一,在陽光的映照下,美的如夢如幻,好似仙境一般。長廊的木質地面雖然每天都有人打掃幾次,還是鋪了一層紫色落英,踩在上面別有一番滋味。

    如果不是在囚禁中,安然都要為這一架紫藤花迷醉了。

    「這裡可真漂亮啊!」安然感歎著,「要是能畫下來,一定很好看!」

    香兒在一邊笑道:「姑娘要是喜歡,等會兒奴婢幫您準備,您以前就喜歡寫字畫畫,特別喜歡畫花的。」

    「真的嗎?」安然又興奮了,崔義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呢?

    在花園裡逛了一會兒,安然不但沒覺得累,反而覺得力氣又恢復了幾分。

    「對了,我想去看看娘親給我準備的首飾和衣裳。」安然可沒忘記自己的自救計畫。

    也不知道是之前就準備好了,還是在她昏迷的時候準備的,總之,當安然看到那些據說是她的陪嫁的首飾和衣裳衣料時,還是被震撼了一把。

    那滿滿一屋子啊!她穿得過來嗎?

    看到這些,安然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歎著:或許崔義真的很喜歡她吧!不然不可能弄這麼多嫁妝給她撐場面?

    「姑娘,您在想什麼?」香兒一直注意著安然的神情,見她似乎在沉思,便開口問道。

    安然回頭看著香兒,笑意盈盈,眼睛裡甚至隱約有幾分濕意。

    「香兒,娘親對我太好了,這麼多的嫁妝……娘親是不是把家底都給我陪嫁了?那娘親怎麼辦?」

    原來是感動的,香兒想起資料上說的,這位姑娘出身似乎不太好,估計是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好東西吧?

    「姑娘是太太唯一的兒女,太太不給您還能給誰?再說了,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表少爺這些年送的。」香兒時刻不忘給那位表少爺說好話。

    安然感動的打開那些首飾盒子看了看,又挑了幾套漂亮衣服試穿了一下,滿臉雀躍。香兒心中鄙夷,臉上卻笑得甜美可愛。

    「姑娘,您看,您穿著多合身多好看!」

    安然笑著,連連點頭。

    之後安然回去洗了個澡,又吃了點心,便去書房寫字畫畫。

    安然擔心自己的字露出馬腳,便一個字不寫,只說要自己設計一套首飾和幾套衣服,取了最小號的毛筆細細勾畫著。

    「咦,姑娘這個花樣奴婢從未見過呢,這是什麼花?」蘭兒在一邊好奇地問道。

    安然得意地笑著說:「這是本姑娘自己設計的,保准與誰的都不同,這樣的首飾帶出去才引人注目呢!」

    香兒蘭兒雖然覺得這位姑娘好像沒見過多少好東西似的,有股子小家子氣,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設計的這一套首飾挺好看的。

    這是一套以鬱金香為主的首飾。這些侍女自然是沒有見過的。

    接著,安然又畫了一套以音符和樂器為主題的首飾。最後,畫了一套四葉草的。

    「姑娘,這個是什麼?」香兒指著那音符問道。

    「像不像小蝌蚪?」安然問。

    香兒沒見過蝌蚪是什麼,不禁好奇地問道:「姑娘,小蝌蚪是什麼?」

    「就是青蛙的幼蟲啊!它們在水裡,胖乎乎的身子,有一條長長的尾巴,然後會慢慢長出四隻腳,尾巴也掉了,就變成了青蛙……咦,真奇怪,我怎麼知道這個?你們卻不知道?」安然疑惑地望著香兒。

    香兒尷尬地笑笑,忙道:「許是姑娘看書知道的,奴婢們雖然也認識幾個字,卻沒有機會看書,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安然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

    而後,安然又設計了幾套自己前世在電視裡見過的漂亮衣服,樣式與現代的有些不同,特別是那蕾絲花邊點綴的衣領衣袖和裙擺畫出來,兩個丫頭都忍不住讚歎:「姑娘畫得真好看!」

    安然得意道:「你們也喜歡?那也給你們做一套吧!」

    「多謝姑娘!」

    安然將圖紙交給香兒:「圖紙就給你了,儘快找人做出來給我看看!」

    香兒立即便帶著圖紙出去了。

    香兒沒有立即出府找人做這些首飾和衣裳,而是將圖紙帶到正房給齊太太道:「主子,您看,這些都是姑娘剛畫的,讓做了來給她當嫁妝。您說裡面有沒有暗藏什麼記號?」

    齊太太接過幾張設計圖仔細看了看,說:「這些首飾確實與眾不同,但用這些首飾裡的圖案傳遞消息,我們未免也太高看她了吧?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而已。她有沒有說要求哪家店鋪裡做?」

    香兒搖頭道:「沒有。姑娘只吩咐儘快把東西做好了給她看,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說。主子,您說,這位姑娘到底有沒有懷疑我們?她真的接受了我們給她的這個身份嗎?」

    齊太太笑道:「你每天跟在她身邊都看不出來,我怎麼知道?不過,如果她真的還留著以前的記憶卻能隱忍下來還不讓我們發現,那這姑娘也太聰明了些。」

    香兒點點頭,疑惑道:「反正香兒是看不出來她是裝的。只是,如果她的本性就是這樣一個貪圖富貴的女子,公子怎麼會對她上心呢?香兒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這個。」

    「你喜歡公子?」齊太太認真地看著香兒道。

    香兒歎了口氣道:「像公子那樣的人讓人怎麼能不喜歡呢?不過,香兒也就是偷偷喜歡罷了。公子的性子太過灑脫隨性,雖然讓人很喜歡很羨慕,但那樣的人是不適合做夫君的。更何況以香兒的身份,也高攀不上公子,這個香兒一直都明白的。」

    「看來你是個明白的。」齊太太滿意地點點頭,將圖紙還給香兒道,「你派人去吧,就在我們自己家的鋪子裡做,快一點做好送進來給她。」

    晚上,齊太太親自過去看望安然。

    「聽說芙兒今天好多了,還去花園裡逛過了?」

    安然笑著靠過去挽著齊太太的胳膊撒嬌道:「娘,您對芙兒真好。芙兒還去看了我的嫁妝,好多首飾,好多衣裳啊!娘,芙兒捨不得離開你。」

    齊太太微微僵了一下,隨即就放鬆下來,輕輕將安然攬在懷中,慈祥道:「傻孩子,娘就你一個孩子,這些東西不給你給誰?」

    忽然,齊太太看到安然脖子上掛著的白玉扳指和玉葫蘆,不由心中一震,緩緩伸出手去,將那白玉扳指和玉葫蘆托在手心裡細細地看。

    安然見了,心裡同樣震驚。外祖父說了,這是他從顧家帶出來的,除了外祖父的兩個姐姐,應該是沒有人知道的,怎麼這位齊太太會知道?難道她也和顧家有關係?

    「娘,香兒說,這是表哥送我的,芙兒指頭小,戴不了,所以就用線繩系了當項鍊戴。娘,你看表哥這個扳指玉質很好對不對?只是這個小葫蘆好奇怪,玉質也就是一般,可為什麼要串在這麼好的白玉扳指上呢?」

    安然仔細看著齊太太的神情,只見她目光明顯閃了一下,接著就笑道:「你表哥送了你那麼多東西,娘可沒注意到這個。芙兒還記得這是你表哥什麼時候送你的?別不是你自己找你表哥要的吧?」

    安然不依道:「才不是芙兒找表哥要的呢!明明是……啊!娘,我頭疼……」

    齊太太趕緊抱住安然,輕輕在她頭上按摩著,同時柔聲道:「你摔傷了頭,要是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乖,聽話,過去的想不起來就算了。放輕鬆,什麼都不要想……」

    安然慢慢平靜下來,蹙起的眉頭也慢慢展開,她忽然抬頭疑惑地看著齊太太道:「娘,好奇怪,我剛才好像想起來這個扳指是個老爺爺給我的……」

    「老,老爺爺?不是你表哥麼?」齊太太雖然一直小心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還是忍不住有了一絲顫抖。

    「是啊,芙兒也覺得好奇怪。那是個身材很高大的老爺爺,頭髮鬍子都花白了,還一臉慈祥地看著芙兒。可惜,他跟芙兒說了什麼,芙兒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娘親知道這位老爺爺是誰嗎?」

    安然從小就在爹娘面前演戲撒嬌討好賣乖,可謂駕輕就熟,就是齊太太也分不出她話中的真假來。只覺得這姑娘說話怎麼看怎麼聽都不像作假,又對著她親昵的撒嬌,怎麼看都是把自己當成了親娘的。

    剛才,齊太太已經看到扳指裡的那個「顧」字,所以她才會震驚,才會激動。娘親臨終前交給她的任務,她本打算等幫著崔義做完這件事就去辦的,想不到得來全部費功夫。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舅舅家的人,卻已經給她弄壞了腦子,娘親若泉下有知,會不會怪她?

    「香兒,你去給姑娘燉一碗天麻蛋羹來。蘭兒,你去找文竹要一盒養神的香料來。」齊太太將兩個丫頭都打發出去,這才回頭對安然笑道,「是娘親記錯了。這不是你舅公給你的嗎,你非說是你表哥給的,娘親差點都沒認出來。」

    「娘,芙兒還有舅公啊!」

    「當然了。」齊太太帶著幾分懷念道,「你仔細看看那扳指裡面是不是有個『顧』字?據你外祖母說,當年顧家有姐弟三人,你外祖母是大姐,他們離開顧家的時候你舅公就帶著這個扳指……你看這上面的花紋,這其實是顧家的族徽。」齊太太其實也沒見過顧家的這個族徽,不過是以前聽娘親大概說了一下形狀,娘親自己也畫不出來。要不是看到扳指裡面那個顧字,她也不敢肯定扳指上的圖案就是顧家的族徽。

    安然心中一震,想不到這位齊太太竟然是外公大姐的女兒,那也是她的表姨母了?不知道她會不會看在外公的份上放了她呢?

    「娘,您說外祖母和舅公離開顧家,他們為什麼要離開顧家呢?顧家竟然還有族徽,女兒還是第一次聽說呢。」至少當初外公就沒有說這扳指上面的那個方方正正的花紋是顧家的族徽。據安然所知,一般的家族都是沒有族徽的,只有傳承很古老的家族才有族徽。可是顧家,算很古老的家族嗎?她怎麼從未聽說過?

    齊太太歎道:「我們顧家的祖先可追溯到越王勾踐,漢初時我們的祖先封在會稽,與陸、朱、張三姓合稱為會稽四姓,你外祖母這一支是會稽顧氏的支脈,因為先祖入朝為官才舉家搬到長安,後來就在長安落下根來,沒有回會稽去。」

    安然恍然大悟,原來外公也是大家族出來的啊!不過好好的不回家族,肯定是有什麼問題。

    安然見齊太太把人都打發出去了,心裡也不由有些遲疑。她到底要不要向這位表姨母求救呢?

    不等安然做出決定,那位齊太太就輕撫著安然的頭髮,歎息道:「天色不早了,芙兒早點休息吧。等會兒香兒給你送蛋羹來,要乖乖吃了,那個是補腦的。」

    安然點點頭,乖巧道:「芙兒知道了,謝謝娘親。娘您也要早點休息。」

    齊太太點點頭,起身回去了。

    安然已經明白,這位齊太太又是讓燉天麻蛋羹,又是讓用養神的香料,已經是對她的身份有了初步的認定,所以現在想辦法要補救她的腦子了。

    卻說齊太太回到房裡,再次將安然的資料取出來,仔細一看,上面赫然寫著:「趙氏安然,生於祁豐三年。父,趙世華,字盛林,卒于祁豐十一年。母顧氏……」

    原來,那丫頭竟然是舅舅的外孫女,是她的姨侄女。她該怎麼辦?

    就在這一天,崔義收到了楊彥寫給他的信,上面寫著:「限三日內將人歸還。否則,魚死網破!」

    崔義挑挑眉,想不到平王對那丫頭也挺上心的。威脅他?他崔義怕人威脅?哼!

    接著,崔義又打開齊太太那邊送去的消息,知道安然已經接受了新身份,並很期待與「表哥」成親時,不由揚起唇角得意地笑了。他崔義想要的女人,就一定會弄到手!

    這三天他一直忍著沒去看那丫頭,就怕平王的人跟蹤自己,將那丫頭救回去。可是看到這個好消息,他卻再也忍不住了。就趁著夜色,從地道過去悄悄看她一眼吧!

    他要不要試探一下那個丫頭呢?崔義想了想,還是否定了這個念頭。

    既然那丫頭腦子混亂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他暫時還是不要讓她見到自己的好。不然她要是想起來,鬧著不肯嫁他不也麻煩?等她跟他拜了堂,入了洞房,她就是想起來,他也不怕了。

    崔義到齊家的時候,安然都睡了。

    香兒輕輕掀開帳幔,讓崔義慢慢走進去。

    安然本來就是在裝睡想主意,聽到外面有聲音,特別是香兒那聲公子,讓她知道是崔義來了。安然知道崔義武功高,自己裝睡估計騙不過他,便決定還是自己先驚醒好了。

    於是,在崔義剛剛走到床邊的時候,她便疑惑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男人,便震驚地一下子坐起身來,抓著被子捂在胸口,慌張地看著他。

    「啊!你,你是誰?」這時,安然才看到香兒就站在崔義身後,她面上露出一絲恍然之色,隨即便低下頭去,羞澀扭捏道,「香兒,他,他是不是表哥?」

    崔義一怔,剛才安然突然醒來也把他嚇了一跳。他注意看了她看眼神,有吃驚,有疑惑,但卻沒有憤怒,後來又變成了了然和羞澀。看樣子她真的不記得了?

    崔義悄然鬆了口氣。

    香兒立即道:「是啊,這就是表少爺。表少爺聽說姑娘中了毒,又摔倒了頭,特意趕來探望姑娘的。」

    安然輕輕哦了一聲,又偷偷抬頭看了崔義一眼,但很快又低下頭去,小聲道:「芙兒也覺得表哥有些面善,似乎以前見過……」

    崔義一聽這話,心裡又是一緊,擔心她想起來更多,便道:「看樣子表妹並無大礙,表哥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了,表妹早點休息,表哥改天再來看你。」

    安然嗯了一聲,又抬頭羞澀地看了他一眼。

    崔義只覺得心裡雀躍得很,這丫頭不近距離接觸還真不知道,居然越看越可愛!

    崔義離開後,安然又交代香兒道:「香兒,表哥來看我的事情,不要告訴我娘。」

    「為什麼?」香兒疑惑地問道。

    安然扭捏道:「我和表哥尚未成親,他夜裡來看我,這樣,這樣不太好……娘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

    「嗯,奴婢知道了。以後表少爺晚上來,奴婢就不讓他進來。」

    安然對著香兒甜蜜一笑,抱著被子躺了回去。

    崔義居然會晚上過來看她,這也太危險了。看樣子,她得儘快想辦法逃出去才行啊!

    第二天上午,淩雲回報說東市一家金銀鋪裡,昨日有人送了圖樣去要求照圖打幾套首飾,據說那圖樣與眾不同。同時,淩雲送上一張圖紙,上面畫了三種樣式的圖案,一朵花,一片葉子,還有一個奇怪的圖案。

    鬱金香、四葉草和音符!楊彥一看就知道那肯定是安然畫的!那丫頭果然聰明,知道用這個辦法通知他。

    「沒錯!這肯定是她畫的!將其他地方的人手都撤回來,嚴厲監視這家金銀鋪子,凡是從裡面出來的人,全部跟蹤監視。一定要找到她在哪兒!注意一旦發現情況不要打草驚蛇,立即回來通報。」

    「是!」

    淩雲退下,楊彥不禁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來。看樣子,安然沒有危險,崔義應該對她不錯,不然不會讓她自己畫了首飾圖樣去金銀鋪訂做。

    就在這天早上,已經基本康復安然去給齊太太請安。香兒說太太吩咐姑娘身體不好,請安就免了,但安然不聽,說自己都好得差不多了,一定要去。

    齊太太住的正院就在安然的院子隔壁,也不遠,從花園穿過去很快就到了。

    「芙兒給娘親請安!」

    「快起來,」齊太太笑著將安然拉起來,慈愛地看著她道,「身體都好了?還頭疼嗎?」

    安然挽著齊太太的胳膊輕輕搖晃道:「今天起床覺得好多了。娘,早上空氣好,我們去花園裡散步再回來吃早飯吧!」

    「你這孩子,就是會撒嬌。走吧!」齊太太頷首,帶著安然慢慢地在花園裡走著。

    這個時候也不過早上七點左右,太陽還沒生起來,花草上的露珠還沒乾,看著就讓人覺得心裡舒爽。

    齊太太的主院後面種著一片翠竹,前面的花園裡有一顆高大的銀杏樹書,樹下居然種著一大片的罌粟。

    安然看著那一個個紅色的花骨朵道:「娘,這個是虞美人吧?」

    齊太太點點頭,她倒是想不到這丫頭竟然連罌粟都見過。看來,作為舉人的女兒,她應該是看過不少書,難怪崔義喜歡她。

    走著走著,安然忽然挽著她的胳膊道:「娘,您今天有空沒有?」

    「你這孩子又想做什麼?」齊太太慈藹地問道。

    「娘,不如我們上街去吧!好不好?」安然仰起頭來,滿臉期待地望著齊太太。

    「這麼熱的天,去街上做什麼?」齊太太心中震驚,不由細細審視著安然的神情,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安然輕輕搖著她的胳膊道:「娘啊,街上可好玩兒了!有雜耍的,有捏面人的,還有人在茶館裡說書呢!芙兒最喜歡聽人說書了……咦,娘,芙兒以前是不是經常去聽書?」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52 AM


第九十八章 哥哥,我在這兒

    齊太太微微怔了一下,接著便摸摸安然的頭,失笑道:「你這個孩子,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天氣,外面這麼熱,有什麼好玩兒的?等天氣涼快了,娘再帶你出去好了。」

    安然眨眨眼睛,點頭道:「好,等天氣涼快了娘親再帶芙兒出去逛街。娘,我們回去吃飯吧!」

    「好,娘也有些餓了。」

    香兒和文竹走在這「母女倆」身後,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濃濃的疑惑來,姑娘說要出去逛街,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她想起了什麼?照說她如果真的想起了什麼,不是應該質問她們嗎?又怎麼能跟主子這樣親熱?就好像真的母女一樣……

    齊太太的拒絕讓安然心裡難免失望,但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如果這麼輕易就讓她離開,這位表姨母也不會成為崔義的心腹了吧?

    看樣子,她需要給這位元表姨母一點時間。只希望哥哥聰明一點,能快點找到線索來救她。

    又是兩天過去了,安然的首飾和衣服終於做好了,卻直接送到了崔義那裡。楊彥得到消息,讓繼續跟蹤崔義。他相信,崔義一定會將東西送去給安然的。同時,楊彥也沒有了耐心,他給崔義的第一個警告已經準備好了。

    這天早上,長安正南明德門排隊進城的一名挑著擔子的百姓無意中抬頭擦了擦頭上的汗,卻忽然雙眼一瞪,肩上的擔子一下子掉到地上,緊接著就驚叫起來——

    「快看那!看城牆上!」

    「哎呀,城牆上的好像是字?」

    「那寫的都是什麼?俺們不識字,哪位大哥念給俺們聽聽?」

    「崔、氏、無、道,天、必、懲、之!」

    「崔氏?崔氏做了什麼了?連老天爺都顯靈要懲罰他們?」

    「那些貴人的事情,誰知道?」

    ……

    百姓們的哄鬧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他們順著百姓手指看過去,隨即就嚇壞了,只見城牆上一夜之間忽然冒出八個黑色大字來——「崔氏無道,天必懲之!」

    明明昨天晚上都什麼都沒有啊,這字是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難道真的是老天爺憤怒示警?崔家究竟做了什麼惹怒了老天爺?

    很快,城衛軍就一級往上稟報。長安城裡稍微有點勢力的家族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同時這個消息也在長安城內外瘋傳。百姓們都憂心忡忡地傳遞著這個消息,不知道崔氏到底做了什麼無道之事,不知道老天爺懲罰崔氏的時候會不會連累他們。

    當然,消息也第一時間傳入了皇宮。

    當時,正是早朝時間。因為康王平王被撤了職在家閉門思過,平王受傷沒上朝,朝中只有十八歲的五皇子旁聽歷練,幾大派系的大臣們稍稍有所收斂,但仍時不時地有些個小摩擦爭鋒相對。

    就在這時,忽然有內侍悄悄找華恩總管,將今天早上長安城明德門發生的奇事傳了進來。

    楊昊看到華恩離開了一會兒,回來以後面色沉重,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華恩低頭小聲道:「皇上,今天早上,明德門城牆上突然出現了幾個黑色大字……」

    「什麼字?」楊昊心中一震,城牆上突然出現了幾個大字?

    「崔氏無道,天必懲之!」

    「崔氏無道?天……天必懲之?崔氏做了什麼?」楊昊立即瞪著朝中幾名崔氏官員。連老天都震怒了,崔家做什麼了?歷來帝皇總是宣揚自己授命於天,本來就是迷信的,他們什麼都不怕,就怕老天爺說他們是昏君降下災難,從而給百姓和世家造反的藉口。

    大臣們都看到華恩總管與皇帝陛下說了兩句話,而後皇上的臉色就變了。大臣們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不由暗自相互打眼色詢問,卻無人知曉。

    「皇上,明德門的守將就在殿外等候通傳。」華恩道。具體情況如何,他也不清楚,要問過親眼見識過的守將才知道。

    楊昊沉聲道:「傳!」

    於是,大殿裡立即傳來內侍尖細的聲音道:「傳——明德門守將覲見!」

    「傳——明德門守將覲見!」

    「傳——明德門守將覲見!」

    皇帝的命令一級一級傳出去,很快,明德門守將就擦著滿頭汗水進來了。

    難道是明德門出了什麼事?大臣們很是疑惑地想著,明德門能出什麼事啊?而且,剛才皇上看人的目光似乎不大好啊!

    「微臣明德門守將韓衛叩見陛下!」雖然是五月間,士兵們還是穿著甲胄,韓衛又是從明德門一路快馬趕到宮門稟報的,跑得他一身的汗水好似剛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楊昊冷著臉道:「把明德門的事情說清楚!」心裡卻想著,崔氏無道,惹來老天爺震怒,難道他們想犯上謀國不成?這是老天爺再給他示警?

    「是!今天早上……」韓衛趕緊將百姓們進城時發現城牆上有字的經過說了一遍,緊接著又道,「皇上,微臣詳細詢問過了,昨天傍晚關城門的時候,城牆上都是無異的,守城的士兵們都可以作證。昨晚值守的士兵也沒有聽到任何異動,那字真的是今天清晨突然出現的!微臣令人綁上繩子從城牆上往下掉下去查看,說那些黑色的字都是螞蟻,是螞蟻一夜之間密密麻麻地排成了這八個大字……」

    大殿裡,君臣都被這名小小的城門守將的話驚呆了。他們的想法幾乎都是一樣的——崔家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了?惹得老天爺要在城牆上示警懲罰他們?

    而崔家在朝中的幾位大臣立即跪下請罪喊冤。

    「請皇上明鑒,臣等對皇上忠心耿耿!絕對沒有做過違背律法的事情啊!」

    「皇上,一定是有人故意抹黑崔家,請皇上為崔家做主啊!」

    「皇上,崔家冤枉啊!」

    楊昊冷聲道:「你們什麼都沒做,老天爺怎麼會顯靈說『崔氏無道』?老天爺怎麼沒說『李氏無道』『鄭氏無道』『王氏無道』?」

    戶部尚書崔明義作為崔家在朝堂上權位最高之人趕緊辯解道:「或許,或許有人故意陷害,弄了那些螞蟻上去的……」

    楊昊冷哼一聲道:「故意陷害?你們崔家若行得正,又怎會有人煞費心思這樣陷害你們?你倒是有本事指使螞蟻到城牆上寫幾個字給朕瞧瞧?」

    崔家的人除了喊冤,就再沒話說了。他們哪有指揮螞蟻的本事?不過,他們內心裡還是不相信這真是老天爺示警,他們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崔家的,只是一時間不知道人家是怎麼弄的手腳罷了。

    與此同時,晨練了回來,剛剛洗了澡準備吃飯的崔義也得到了這個消息。居然有人在城牆上寫「崔氏無道,天必懲之」?真是好大的狗膽!

    「走!看看去!」崔義想起平王那封威脅信,立即就將此事聯繫到平王身上。他心中惱恨不已,想不到平王竟然真的敢對崔氏動手!楊彥,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逼我放人,那是妄想!

    崔義趕去明德門,很快就弄清了真相。

    真相本來也簡單,不過是城牆上被人用蜂蜜寫了幾個字,引誘螞蟻自己爬上去而已。可是,崔義弄明白了不代表百姓們就會相信,謠言還是像風一般飛速在長安城內外傳播開來。

    連康王都忍不住派人將崔義找去詢問到底怎麼回事。崔家可是康王的有力支持者,要是崔家出了事,康王如斷一臂。

    崔義將自己調查的結果告訴康王,康王立即怒道:「肯定是老三搞的鬼!他猜到上次的刺殺是我們做的,就來了這麼一招。真是可恨!」

    崔義低著頭沒有說話。他心裡很清楚不是為這個,但他也沒將實情告訴康王,更沒將這事放在心上。既然弄清楚了,明天讓人傳播開去就行了。

    崔義查出了真相,立即將消息送進宮裡為族人開脫。

    楊昊今日早朝上以「崔氏無道」為由,將姓崔的三名大臣全部撤職,倒是那些不夠資格上朝的崔氏出身的小吏安然無恙。可楊昊好不容易找到藉口打擊崔家,怎麼肯輕易就將這些人恢復原職?雖然看到了崔義讓人遞上來的調查結果,他還是不肯鬆口,仍然讓崔氏被撤職的三位大臣回府自查自思己過。

    在安王府,安王聽到這個消息,不由撫掌大笑道:「這事肯定是老三做的!只有他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主意!誰讓老大先動手的?這次老三吃了那麼一個大虧,差點連小命都沒了,也不怪老三發怒。就讓他們鬥好了,鬥得越凶越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最好讓他們鬥得兩敗俱傷才好!

    崔氏一族遭到打擊,康王和平王鬥起來了,安王的幕僚們高興的同時也有些擔心。以前他們雖然也忌憚平王上位,但一直處於一種防範的心裡,其實內心裡並沒有將出身不好的平王當成同等級的對手,但這一次『大隋之音』的發行卻讓他們意識到平王也是不容小覷的對手。就怕平王將康王打壓下去,接著就要打壓安王殿下了。

    宮裡,楊昊的臉色也有些陰沉。

    「華恩,崔家怎麼惹怒老三了?查出來沒有?」楊昊在心裡過了一遍,便知道只有老三楊彥有這個本事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華恩斟酌著回道:「陛下,難道是因為月初的刺殺,平王殿下懷疑是崔家做的?」

    楊昊眯著眼睛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朕覺得不像。」

    如果是因為月初的刺殺,老三不會等到現在才動手。而且,就弄這麼一步,雖然也算打擊了崔氏的聲譽,若不是他趁機撤了崔家三名大臣的職,老三並不能達到什麼目的。楊昊反而覺得這像是一個警告,而且應該還有後手才對。既然老天爺都顯靈說要懲罰崔家,肯定還會有行動的。

    果然還是楊昊瞭解自己的兒子。

    就在崔義得意自己輕易破解了城門上螞蟻之迷時,崔氏又出事了!

    ——崔氏的大門和祠堂忽然起火!

    崔氏祖宅在清河,長安城裡的主宅是修建給崔家嫡支在朝為官的子弟們住的,便在後院裡也設立了一間小祠堂,以便在節氣不能回清河祭祖時祭拜。

    剛剛被撤職的戶部尚書崔明義就住在這裡,崔義也住在這裡。早上城門上的事情已經在家裡傳遍了,接著幾位在朝為官的大人被撤職回家,雖然後來崔義查出城門上的大字是有人裝神弄鬼,但下人們愚昧,心裡難免不安。

    誰知,就在正午時分,崔家大門和祠堂忽然莫名其妙地起火。再聯繫起城門上「天必懲之」幾個字,這場天火立即讓崔家人心崩潰。膽子小的下人們叫著「天譴」妄圖逃離崔家,被崔家的護衛在門口打殺了不少,剩下來的雖然不敢再逃跑,但也是人心惶惶,生怕老天爺下一步的懲罰會要了他們的命。

    這一次的大火來得實在蹊蹺。

    若說城門上的字是有人裝神弄鬼,刷了蜂蜜引誘螞蟻爬上去。那這突然起火又是怎麼回事?這一次那麼多人看著,別說沒有人來,就是連只鳥都沒打這兒飛過,這大火就這麼突然冒出來了,讓人如何不害怕?

    與此同時,平王府的人迅速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讓整個長安城的人更加認定了崔家一定是做了惹怒老太爺的事情。無故起火,可不是老天爺的懲罰麼?

    皇宮裡,楊昊聽到崔氏大門和祠堂突然起火,原本緊皺的眉頭反而慢慢舒展開來。果然還有後招啊!華恩站在楊昊身後,忍不住在心中感歎,難道平王殿下真的有鬼神相助不成?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五月中旬的天氣,正午又是最熱的時候,大火蔓延很快,雖然沒有燒死人,卻將崔家的祠堂和大門燒了個乾淨。

    「平王,算你狠!可是,你以為這樣就能逼我屈服麼?你做夢!」崔義看著被大火吞噬的祠堂,忍不住憤怒地一拳打在身旁的大樹上。巨大的力道將大樹的樹幹打出一個坑來,他的手也被打破了皮,鮮血直流。然而,他一臉猙獰,滿眼的怨恨,完全不管自己的手。

    崔家遭受天譴,祠堂和大門自燃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齊太太這裡。

    香兒不由有些不安道:「主子,您說,這事真的是平王做的嗎?不知道跟姑娘有關係沒有?」

    齊太太輕歎道:「早聽說平王是個護短的人,他剛剛召了趙安齊為主簿,崔義就綁了人家的妹妹,也難怪平王會憤怒到燒了崔家的祠堂。」

    香兒好奇道:「主子,您說平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都說沒見到人影兒呢,那大門和祠堂就自己燒起來了。」

    齊太太搖搖頭道:「這事,我也做不到。看來,平王手底下奇人異士也不少。」想起崔義做的事,齊太太也忍不住沉思,為了一個女人,難道他真的要毀了整個崔家嗎?

    這天晚上,崔義親自將安然畫的首飾和衣服送過來,齊太太趁機找他談了談。

    崔義倒是沒有隱瞞,直接將平王的威脅說了一遍,而後陰沉著臉道:「師姐你別擔心,以後我會小心的。他越是看重那丫頭,我越不會把人還他!那丫頭本來就是我最先發現的,他憑什麼來搶?要是惹毛了我,老子就毀了那丫頭,再把屍體給他送回去!我得不到的人,別人也別想得到!」

    齊太太眸中憤怒一閃而過,卻沒有說什麼。

    崔義問了今天安然的情況,很滿意她的失憶,想著下個月的婚期就要到了,又怕她見自己見多了想起什麼來,便忍住再去探望她的心思,又從密道回去了。

    隨後不久,楊彥就得到密報。

    「那宅子都查過了?趙姑娘真的不在裡面?」楊彥問道。

    淩雲回道:「那是崔義的外宅,裡面的女人是三年前崔義從青樓中弄出來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今年兩歲。這幾年,崔義在長安的時候倒是經常會去。崔義在那院子裡也放了不少護衛,我們的人也只能查到這一步了。不過,我們查了廚房送飯的情況,不像在哪兒關了人的樣子。」

    楊彥明白他的意思,要是崔義將人關在密室裡,也總要給安然和看守的人吃飯的。既然廚房沒有送這一份飯食,就說明人不在這裡。

    楊彥又想了想,忽然道:「我估計那院子一定有密道。你們將那宅子附近幾個院子的情況再查探一下!」

    淩雲領命而去。楊彥望著漆黑的夜空,心裡卻依然很沉重。要不要這麼做,他考慮了很久。崔義如果是個理智的人,就會以崔氏的利益為重,主動將人送回來。可是從崔義的資料上來看,這個人就是個瘋子!他實在擔心徹底激怒了這個瘋子,他還是不肯妥協,真的來個魚死網破怎麼辦?

    第二天,長安城裡依然沸沸揚揚地傳播著崔氏的八卦,不知道老天爺還會怎麼發怒懲罰崔家。

    安然一大早依然去給齊太太請安,而後一起去花園裡散步。

    她見齊太太眼睛裡似乎有些血絲,黑眼圈很明顯,不由關心道:「娘,您昨晚沒睡好嗎?都有黑眼圈了。等會兒讓芙兒幫您按摩一下吧!」

    齊太太看著安然眼睛裡一片純淨的關心,有如雨後的天空,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暖意來,這孩子是真的將自己當母親了嗎?

    吃了早飯,安然就去忙活了。她問廚房要了新鮮的黃瓜和食鹽,又讓立即煮一個雞蛋過來。

    安然讓齊太太躺在涼榻上,閉上眼睛,先將鹽開水浸濕了的熱毛巾敷在齊太太眼睛上。過了一會兒,煮熟的雞蛋送了來,她又用帕子包了剝殼的雞蛋小心翼翼地幫齊太太在眼睛周圍滾著。不大一會兒,就能看到齊太太眼睛周圍的皮膚變得光潔緊致多了,黑眼圈散去不少。最後,她又切了黃瓜片給齊太太做了一個臉部面膜。

    齊太太難得沒有不耐煩,一切都聽她的。

    等取下黃瓜片,齊太太重新洗了個臉,一旁的香兒蘭兒和文竹都忍不住驚歎。

    「太太,您真的變年輕了!」

    「連眼角的細紋都不見了!」

    「抬頭,您現在看起來跟姑娘像姐妹一樣!」

    沒有女人不愛美的,齊太太也不例外。她照了照鏡子,不禁唇角輕揚,幸福地笑了。

    「芙兒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安然立即道:「娘,芙兒以前一定經常幫您做吧?芙兒覺得很熟練呢!」

    齊太太的笑容微微有點僵,但隨即便點了點頭。

    今天的天氣有些悶熱,安然昨晚就想著今天是不是要下雨。如果下雨了,天氣涼快了,不知道齊太太答應她的天氣涼快了就上街的話還算不算數。

    果然,不到中午,天空就已經是烏雲密佈,天一下子暗下來。丫頭們趕緊將曬在外面的衣服什麼的收到屋裡來。正在用午飯,雷聲就轟隆隆響起來,緊接著就是一場傾盆大雨,將暑氣一掃而空。

    雨很大,但不過半個時辰就停了,天空明淨如洗,太陽又出來了,天空上還能看到一道彩虹。花園裡的花草經過這場大雨的滋潤,每一片葉子都像喝飽了水,變得綠油油的。盛開的花大多被雨水打殘,落到地上,而那些要開未開的花骨朵含著水珠,卻顯得更加精神了。

    安然站在廊子裡,看著那落了一地的紫藤花,忽然想要將這一幅滿地殘紅的美景畫出來。她正要吩咐香兒幫她準備顏料,就見齊太太過來,溫和地拉著她的手道:「下了這一場雨,天倒是不熱了。芙兒想不想上街去?」

    安然不由雙眼一亮,幾乎是難以置信地望著齊太太含笑的眼。

    「真的嗎?芙兒真的可以上街去嗎?」

    齊太太點點頭,催促道:「去準備吧,不然天都要晚了。」

    安然滿臉驚喜,不由抱了齊太太一下,興奮地跳起來道:「娘,您對芙兒真好!」說著,她就轉身回去準備了。

    齊太太看著安然提著裙子一路小跑的背影,神色很複雜。文竹站在她身後,輕聲問道:「主子,您真的決定了嗎?要是公子知道了,只怕……」

    齊太太面色一冷,滿臉堅決道:「她是我舅舅最喜歡的孩子,也是這麼多年來,唯一讓我感到溫暖的孩子,我不能讓師弟毀了她。」

    而在平王府,楊彥正在看淩雲送上來的資料。

    崔義外室的宅子前後左右的幾家人都打探清楚了。他的目光也準確地落在了齊太太的院子裡。

    其他幾家的情況都打探出來了,唯獨這一家的情況查探不到,連丫頭都有武功,可不就說明有問題?

    「讓我們的人分批趕過去!本王要親自去看看!」楊彥一聲令下,淩雲立即去準備。

    未時三刻,安然和齊太太帶著香兒和文竹一起坐上馬車往長安東市而去。然而,剛剛從側門出來,還沒走出長長的巷道,就聽到前面有無數馬蹄傳來。

    齊太太心中一緊,以為是崔義得到消息趕來阻攔,不由拉著安然的手道:「等會兒要是有什麼變故,芙兒千萬別怕,娘親會護著你平安的,知道嗎?」

    安然點點頭,只是滿臉疑惑。她悄悄掀開馬車的窗簾往外看去。只見幾十騎護著一輛馬車正迎面奔馳而來。

    齊太太當即下令:「將馬車打橫!」說著,她就要鑽出馬車斬斷套在馬上的韁繩帶著安然騎馬逃跑。

    卻不料安然卻忽然掀開車簾,對著外面已經到了幾丈外的馬車歡喜地叫道:「哥哥!我在這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7-16 04:54 AM


第九十九章 脫險

    安然探出頭去,滿臉驚喜地對著馬車直揮手。

    楊彥聽到聲音,激動地從馬車的車窗探出頭來,看到是安然,不等馬車停下,便立即跳了下去,對著她飛奔而來。與此同時,楊彥的護衛們也紛紛從馬上飛躍而起,將安然所在馬車圍起來,一個個迅速地拔出刀劍來,控制了車夫及馬車。

    齊太太原本準備從馬車上跳到馬背上,砍斷套馬的韁繩好帶著安然逃走,不想她剛剛探出頭去就聽到安然的叫聲。她頓時覺得彷彿被人當頭一棒,打得她眼前一黑,差點沒氣暈過去。她回過頭來,憤怒地瞪著安然,只知道自己難得的一腔慈愛之心被人利用,又是震驚,又是惱恨。

    而香兒和文竹也醒悟過來,原來安然一直在裝傻騙她們。兩個丫頭氣紅了眼,立即將安然抓了過去,一手將她雙手反剪,一手掐住她的咽喉。

    安然難受地咳嗽了幾下,卻又咳不出來,不由委屈又地看著齊太太道:「表姨母,我哥哥來接我了……」

    齊太太神色複雜地看著安然,一時間沒有說話。

    這時,楊彥已經來到馬車旁。車夫已經被押下去,兩名護衛用刀劍挑開馬車的簾子,露出裡面四個女人來。楊彥看著被人掐住了咽喉的安然,只覺得心痛萬分,冷聲道:「放開她!」

    香兒冷哼一聲道:「放我們走!不然我就掐死她!」

    楊彥憤怒的目光冰冷地轉到香兒臉上,神情立即變得嗜血起來,聲音也帶著無限的陰寒道:「既然讓我見到了,誰也別想再將她帶走!今日你若敢傷了她半分,明日我就敢將崔家在京的人全殺了!你信不信?」

    香兒被楊彥的嗜殺的神情和陰冷的聲音嚇了一下,神情有些驚恐,手也顫抖了一下,但她卻依然倔強地回道:「崔家的人死就死了,與我們有何相干?放我們走,不然我就殺了她!」

    「不可能!崔家的狗腿子沒有絲毫信義可言,你想帶著我的人走,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楊彥死死地瞪著香兒,毫不退讓。

    齊太太看了看楊彥,又看了看含淚的安然,忽然歎道:「算了,香兒,放了趙姑娘吧!我們已經被包圍了,逃不了了。」

    香兒和文竹震驚地望著齊太太,憤怒地吼道:「主子!她騙了我們!不可饒恕!」

    安然反駁道:「明明是你們先騙我的!怎麼只准你們騙人,別人就不能騙你們?這是什麼邏輯?」

    香兒噎了一下,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齊太太忽然嚴厲道:「香兒,放了她!」

    香兒紅著眼睛看著齊太太,手卻慢慢鬆開了安然。

    安然一得到自由,便立即往馬車門口的楊彥撲過去。

    楊彥一把將安然抱下馬車,輕輕轉了個圈兒,就遠離馬車一丈遠了。

    「哥哥,哥哥!」安然摟著楊彥的脖子,不禁喜極而泣。

    「安然,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沒有保護好你。」楊彥緊緊將她摟在懷中,那種失而復得的恐懼和幸福讓他恨不得能將她融到自己的骨血中,再也不要分開了。

    這時,楊彥的人用刀劍挑開馬車車簾,將裡面的三個女人押了出來。

    淩雲心中惱恨,原本想著等救回趙姑娘,一定要將囚禁她的人碎屍萬段,因此,雖然看到馬車裡是三個女人,淩雲還是絲毫沒有留情,不但點了三個女人的穴道,還用繩子將她們的雙手都綁在背後。

    事實上,齊太太如果要跑,其實不見得就真的逃不掉,但她既然打算放安然回去,自然是抱了想認親的念頭,便沒有走,反而讓香兒放了安然。如今,她見安然和楊彥抱在一起,又是叫哥哥,還以為楊彥是趙安齊,只是奇怪趙安齊一個舉人,怎麼有這樣的威嚴和氣勢。

    「然姐兒,這位可是你兄長安齊?」齊太太冷靜地問道。

    安然這才從脫險的激動中回過神來,她在哥哥胸前擦了擦眼淚,回頭看著表姨母被綁起來了,忙拉著楊彥的胳膊輕輕搖了搖道:「哥哥,那是我表姨母,她本來就是要送我回去的。之前是我騙了她,她可能有些惱了,可她還是讓香兒放了我……」

    楊彥疑惑地皺眉,帶著安然緩緩走了過去,細細地將齊太太香兒文竹三人看了一眼。剛才在馬車上,楊彥的注意力又一直放在安然和香兒身上,倒是沒怎麼注意齊太太。現在楊彥才發現,這位三十來歲的婦人雖然被人幫著雙手,卻神色如常,站在那裡自有一番名門女子的高華之氣。倒是那香兒和文竹到現在都還憤恨地盯著安然。

    「本王楊彥,不知這位夫人如何稱呼?」

    聽到這裡,齊太太和香兒文竹都震驚地看著他,而後看著安然。

    「小婦人先夫姓齊。」

    「齊太太。」楊彥對著她們點點頭,淡然道,「如果是誤會,本王自不會為難你們。不過,具體怎麼回事,還得請三位去平王府做客,咱們好好敘敘舊。」

    說著,楊彥就拉著安然回自己的馬車。安然回頭看著神情有些黯然,甚至面上帶著幾分自嘲的齊太太,忽然叫道:「表姨母,你對安然的好,安然會記在心裡的。你放心,只要你以後不幫崔義做壞事了,哥哥不會為難你的。我和娘親等著你到趙家來找我們。我外公還在,他一直很想知道他的兩位姐姐過得好不好。」

    齊太太遠遠地看著安然,忽然淡淡地笑了。這丫頭雖然騙了她,本性卻極為純善。然而,看著平王牽著安然的手,她的心情又變得很複雜。這丫頭竟然是平王的女人?難怪平王要燒崔家大門和祠堂了。可是以這丫頭的身份,到了平王府怕只能屈居侍妾之位,就算有平王寵愛,以後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啊!這丫頭看起來聰明,怎麼這樣傻你?

    馬車裡,楊彥拉著安然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問道:「可有受苦?」

    安然搖搖頭道:「還好。崔義給我吃了一種藥,估計是讓記憶混亂的,我剛剛清醒的時候發現腦子裡亂得不行,只要一想從前的事情,就又暈又疼。她們騙我說我是齊太太的女兒,因為吃了毒花中了毒,摔傷了頭,所以才記不清楚以前的事了。她們還騙我說崔義是我表哥,我們自幼定親,我下個月就要嫁給他了。」

    「你還說沒受苦……」楊彥握緊了她的肩,再次將她摟在懷中抱得緊緊的。崔義竟然給她吃那種傷腦子的藥!該死的!這一刻,楊彥恨不能立即將崔義碎屍萬段。他覺得昨天只燒了崔家的大門和祠堂實在是太便宜崔義了。這個膽敢對安然出手的混蛋,他絕不放過!

    安然靠在楊彥懷中,雙手抱著他的腰,帶著幾分得意抬起頭來:「我假裝失憶,她們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她們都對我很好的。特別是表姨母,她今天真的是打算送我回去的。你們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崔義帶人追來來,還打算帶著我騎馬逃走呢!後來知道原來我一直在騙她,才生氣了。」

    楊彥摸摸她的頭,聽她說得這樣輕鬆,卻只覺得很心疼。以前她受的苦他還可以說他不知道,想幫也幫不了。可是他們都相認了,他還派了人保護她,居然還是沒能保護好,讓她被人抓住,受了那麼多的苦,讓他幾乎無法原諒自己。每每想到她被人灌了能讓記憶混亂的藥,一思考就頭疼,想到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人擄走,是那樣的無助,他就覺得一陣陣心疼。

    「安然,以後哥哥一定會保護好的,一定!」他真希望明天就是八月,他就能將她娶回家去,什麼時候都將她帶在身邊,這樣才能保證她不會被人搶走,不會受人欺負。可恨的是,現在才五月,還有三個月……

    「哥哥,你別自責了。這事其實也怪我,我太大意了,一點都沒有防備人,居然就被人家給騙了。以後我再也不輕易相信人了,幫助人也會注意方法,絕不會再親身犯險的。」這事安然早就反思過了。這次是她一時心軟中了人家的圈套,但絕對不會有第二次!

    楊彥抱著她,用自己的臉摩挲著安然的頭髮,兩個人靜靜地體會著這份溫馨和甜蜜,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安然,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安然不解。

    楊彥歎息道:「你被擄走,我的人為了你的名節考慮,對你娘說你被王家的人接走了。」

    安然抬起頭來,詫異道:「這麼說我娘也信?」

    楊彥苦笑了一下,歎道:「你娘這麼好騙,你應該高興才是。不然問題可就大了。」

    安然想了想,覺得哥哥說得很對,於是點了點頭。可是,她要怎麼辦呢?

    「我還是回去吧,反正都回來了,就跟娘直說好了。」安然想了想,還能怎麼辦呢?難不成她真的現在就去王家?

    「要不……算了,你在家裡,那崔義再喪心病狂應該也不至於闖進趙家去抓人。我讓獨孤和淩雲再多派些侍衛過去就是。」楊彥本來是想讓安然去王府的,但想著他們到底沒成親,這樣帶著她去王府只怕多有不便,給人知道了難免看輕了她。至於崔義,他最多再讓他多活三日!

    「這樣,你先送我回家,然後將表姨母他們帶回王府審問清楚了再送到趙家來吧!我先給我娘說說。」表姨母的事情是大事,她還要儘快寫信告訴外公才行。

    楊彥點點頭。對著外面吩咐了幾句,便有人快馬出去,隨後不久就弄來一輛普通馬車。楊彥帶著安然換了馬車只帶了一名護衛去趙家,淩雲則帶著其他人浩浩蕩蕩回王府。

    一路上,楊彥難得有機會與安然獨處說話,兩人說了這幾天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說起了顧家,說起了外公和小舅舅。

    楊彥忽然道:「我已經派人去緬甸那邊找去了,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有消息的。」

    安然疑惑道:「我以前好像沒跟你說過小舅舅的事情吧?」

    楊彥摸摸她的小臉道:「除了不知道你是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其他的事情哥哥都知道。」

    「賀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安然好奇地問道。

    楊彥冷哼一聲道:「賀家竟然如此欺辱于你,哥哥會給你報仇的。那賀明朗不是想回京嗎,年底就讓他回京,到時候給他在鴻臚寺安排個五品小吏的差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落得下臉去上任。他要是不去,就是抗旨!」

    安然笑笑,說:「其實哥哥應該感謝他們,他們要是好人,我可就真嫁到賀家去了。」

    聽到這裡,楊彥忍不住感歎道:「這就是天意啊!安然,這一定是老天爺對我們的補償,所以你註定是不會嫁給別人的,我也註定要等著你的。」

    說到這裡,安然忽然想起錢銳來,小聲問道:「哥哥,你知道錢銳嗎?」

    楊彥挑眉道:「敏之?知道啊!他在雁門關十年,我們雖然沒有很多私交,但還是很熟的。我知道,你爹以前是他父親的師爺,你堂兄娶了他的庶妹,你們兩家關係不錯。上個月我還去參加了錢家二少爺的婚禮呢!」

    安然自然聽哥哥說了那天婚禮的事情,不由白了他一眼道:「這個我知道。我是說……」安然忽然不太好意思地低著頭靠在他胸口,小聲道,「我叫錢銳大哥哥,他以前很喜歡我……」

    楊彥疑惑道:「以前?以前是什麼時候?他去雁門關的時候,你才幾歲吧?」

    安然玩著他的衣襟,小聲道:「那個時候,我五歲,他十九歲,他說要等我長大了娶我當新娘子。我們一開始都以為錢大人不會同意,所以沒有告訴大人,我爹就幫我訂了賀家的親事,等錢大人上門提親的時候就晚了。後來他就逃婚去了雁門關……」

    楊彥聽完,不禁滿頭黑線。

    「你個小丫頭,想不到年紀不大,居然惹了這麼多桃花。不但有王錦文和崔義,居然還有個錢敏之。聽說錢家的二少爺強尼之前也一直嚷嚷著要退婚娶你。還有賀家已經退婚的那個賀之硯,據說也是後悔得很……看來,哥哥真的要去燒香拜佛感謝老天爺保佑,沒讓i早早嫁人,才能讓我們能再續前緣。」

    安然忽然有些不安地問道:「哥哥,我聽說錢家大哥哥當了鎮國將軍,代替你統領西北邊關二十萬兵馬。他又是二皇子的人,再加上我的關係,他會不會特別恨你?對你以後……」

    楊彥用一根手指捂住她的唇,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而後將唇移到她耳邊,小聲道:「敏之只我的人,你放心。」

    「啊?」安然震驚地看著他。「你,那你還去強尼的婚禮上搗亂?」

    「我說得都是實話啊,可惜沒有人相信!唉!你說為什麼當我說實話的實話沒有人相信,當我說謊的時候,他們卻深信不疑呢?」楊彥對著她眨了眨眼睛,眉毛輕揚,笑得高深莫測。

    「哥哥,你真壞!呵呵……」安然拍著他的胸口,總算放下心來。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給他添麻煩。

    終於,趙家到了。

    侍衛敲了門,亮了身份銘牌,馬車便一直趕到二門口才停下。楊彥將安然從馬車上抱下去,讓安齊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妹妹,妹妹你回來!你,你……沒人欺負你吧?」安齊拉著安然的手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著急地問道。

    安然搖頭道:「哥哥放心,我很好。」

    安然正要跟哥哥說,自己找到了表姨母,就見安齊對著楊彥深深鞠了一躬道:「屬下多謝王爺費心找回了妹妹。」

    楊彥一把將安齊拉起來,嚴肅道:「那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子賢無需言謝。」

    安齊起身,將楊彥請去書房說話,安然則自己回房去,準備著迎接娘親的又一輪拷問。

    書房裡,楊彥與安齊說了那位齊太太的事情,說等審問清楚了,如果齊太太對趙家無害,便送她過來。安齊也是慶倖不已,若不是遇到這位表姨母,說不得妹妹還會吃多少苦呢!特別是聽楊彥提起他找到安然的時候,那個丫頭竟然掐住安然的咽喉相威脅,實在是可恨!讓向來還算善良的安齊也恨不得能將那丫頭碎屍萬段!

    於此同時,得到消息的顧宛娘和顧庭芳也趕了過來。

    顧庭芳看到安然無恙地坐在房裡,當即就撲過去抱著她放聲大哭。還好還好,平王殿下終於把安然救回來了。不然,她一輩子都會心中不安的。

    顧宛娘直到這時才從顧庭芳的隻言片語中瞭解了真相,差點沒把她嚇死。

    「然姐兒,你好好跟娘說說,這幾天到底怎麼回事?你真的是被人擄走了?不是去了王家?」

    安然儘量把事情往簡單了說,然後很快把表姨母拋出來道:「娘,您一定想不到,冒充是我娘的那個齊太太其實是我表姨母,就是外公大姐的女兒,是娘親您的表姐妹。她看到外公給我的扳指和玉葫蘆,認出我的身份,還跟我說了顧家的事情,然後今天才送我回來的。」

    「什麼什麼?你好好跟娘說說,那位表姨母到底怎麼回事……」

    果然,安然將齊太太的身份一說出來,顧宛娘的心思就不在安然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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