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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看泉聽風 -【玉堂金闕】《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0 AM     標題: 看泉聽風 -【玉堂金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30 01:55 AM 編輯

【書名】:玉堂金闕

【作者】:看泉聽風

【內容簡介】:

  【文藝版文案】:

  這是一個政權更迭頻繁,災異頻發、戰亂頻發的時代。  

  在外,它有胡狄政權的虎視眈眈;在內,它有士寒兩族尖銳對立矛盾。

  但這又是一個科技文化藝術碰撞燦爛的時代,玄學昌盛,佛道儒三教合流,詩歌、書畫、算術、農業、水利、天文、地理、機械、冶煉…… 一朵朵文明之花,璀璨綻放!  

  當一個普通的文科女,穿越到這個時代,她可能會有所作為嗎?

  【簡潔版文案】︰

  陸希的目標是把她爹的棺材從她繼母身邊挖出來,然後和她親娘合葬。

  ……

  這其實是一篇女主的成長奮鬥史,

  又有人說我文案虐,其實這文真不虐,真的是小白甜文!

  簡單說,這文就是女主被一頭披著羊皮的狼救了,然後以身抵恩的故事,幸好此狼還有三好:貌美、聽話、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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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2 AM

【第一卷︰玉階堂前】

一、訓子(上)

  永初三年年末,建康城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到了二十日白天,雪雖然停了,可天氣依然陰霾霾的,不見一絲陽光。

  城頭除了少數幾名在角樓上巡邏的士兵外,大部分守門的兵丁都躲在了城牆下的休息間裡烤火取暖,城門口排了長長的等候進城的隊伍,厚重的城門已經半關。在離城牆幾裡地外,無數從各地逃來的流民、還有建康城的乞丐,聚成一團,靠僅有的幾個火堆取暖。建康城裡的災民和乞丐,本來就多,前段時間北方接連不斷的水災、旱災,使江南一帶又多少了不少饑人。

  因臨近元旦,又恰逢二十八日是崔太后五十壽誕,建康的官員們,為了討太后、陛下歡心,將流民和乞丐都趕出了建康城,災民們無處可去,只能待在沒有任何遮掩物城外,為了避免凍死,一個個哆嗦著偎依著在一起。雖然建康城各處都建了粥棚,但對越來越多的饑人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突地,一陣寒風夾雜著雪片吹來,原本就不是很旺的火勢,一下子又弱了許多,火光若隱若現,似欲熄滅,雪片更如刀子般割在身上,災民中隱隱傳出了孩子的哭鬧聲和婦人的安撫聲,但當衛府派出甲士走進的時候,母親們都緊緊捂住了哭泣孩子的嘴,災民連呼吸聲都壓低了,不敢發出絲毫稍響的聲音。不少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或許明天早上從這里拉出去屍體中,就有他們了。

  「咦?」濃濃的粥香味彌漫在空氣中,饑人原本無神麻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少人興奮的「嗖」得跳了起來。

  「唰!」整齊的拔刀聲,一柄柄尖刀在夜色中閃著寒光凜冽,一名全副盔甲、看起來似乎是小首領的甲士大聲喝道,「一個個的來,不會少你們一份!但——誰敢趁機作亂,殺無赦!」最後三個字,被那甲士說的煞氣騰騰,饑人一個個畏縮著,跪在了地上。很多人聽到了晚上還能喝到熱粥,眼淚一下子滑過已經凍僵的臉,今天晚上好歹能保住命了。

  「嗒!嗒!嗒!」一陣陣悶雷般的響聲傳來,地上隱隱震動起來,眾人茫茫然的抬頭,只見遠處煙塵滾滾、驚雪四濺,眾人面露驚容,幾名反應快的趕緊拉著自己的行李,遠遠的離開城門口。

  馬匹聲漸進,一長隊昂然跨坐于駿馬之上騎士出現在眾人面前,有眼尖的已經看到為首一人斗篷下那若隱若現的緋袍,「是大官人郎君啊——」低低的驚呼聲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經畏縮的跪在了地上。尋常百姓一輩子連最低的綠衣小官都不一定能見不到,何曾見過這麼大的官。

  「噅——」怒馬長嘶,蹴踏之聲入耳,一名黑衣騎士跳下馬後,將一卷公文展現給守城的軍士看,軍士看了公文的內容以及黑衣騎士取來的印信後,忙朝那緋袍行禮,「大人,請!」

  「吱嘎噶——」厚重的城門緩緩的打開,等城門完全打開,那些騎士再次絕塵而去,城外的雪路上,僅留下一串長長雜亂的馬蹄印。

  「此時騎馬入城,莫非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在離城門口不遠處,停了一輛犢車,車內兩人透過挽起車簾的車窗,望著這一幕,車中一名頭戴二梁冠、身披鶴氅裘的雋雅俊美男子說道,說完後,又見天上大雪飄飄揚揚,他長歎一聲,「雪越下越大了。」

  「等回去後,我就派人去打聽。」男子身邊的青衫文士說,又複勸男子道,「郎君,天色已經晚了,雪又這麼大,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你身子剛好,莫再著涼了。」

  「哪有這麼嬌貴。」男子嘴上說著,可還是放下了簾子,文士吩咐車夫駕車離去,車簾落下前,映入兩人眼中的是,饑人們幾乎虔誠的捧著粗瓦碗一點點的舔著稀粥的樣子,剛剛馬隊入城,那麼大的動靜,他們似乎絲毫未覺。兩人心裡百味雜陳,沉默一會,男子道,「季慎,以後每天粥棚都施粥兩次吧。」

  「已經吩咐下去了,從前天開始,就一天兩次了。」施溫道,他遲疑了下又道,「郎君,只是長此下去,以我們一家之力,怕是撐不了多久。」即使建康官辦的粥棚,一天也就施一次粥而已,數萬名災民,陸家再豪富,也無法長久的供應。

  「能供多久,就多久吧,天這麼冷,晚上不施粥,死的人更多。」他如何不知這並非長久之計,可如果他現在不這麼做,別說以後了,就是今天也肯定會死不少人,有能力就繼續幫下去,沒有能力就停下,自己所求的不過只是「問心無愧」四字罷了。

  「郎君是一心為公,就怕——」施溫暗歎一聲,郎君這番舉動,怕是會礙了不少人的眼吧?這麼多災民,撇開那些老弱病殘的不提,剩下那些身強力壯的流民,哪家不眼饞?

  「旁人之議,與我何干?」陸琉淡聲反駁。

  犢車緩緩駛入城內,相比城外饑人的慘狀,建康城內卻是一派花團錦簇,街道兩旁的樹上、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掛上了彩燈,燈光從各色燈紗中散射而出,暈出一片朦朧多彩的煙靄。雪越下越急,不一會屋宇、地上就覆上了一片白色,朦朧多彩的燈光映著這整整的一片白色,煞是好看。

  陸琉望著這片雪景不做聲,施溫知道,陸琉今早剛為崔陵趕流民出城的事,同崔陵大吵了一頓,現在心情正不好,也不去觸他黴頭。

  「郎君,到了。」犢車輕微的震動了下,便停下了,施溫掀起車簾,僕傭們提燈而上,伺候陸琉下車。

  「這是什麼?」陸琉剛下車,目光隨意的掃過園裡的時候,眉頭一皺問。

  陸琉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下人們怔了怔,順著陸琉的目光望去,只見原本冷冷清清的,只有松柏、冬青這些四季常青作物點綴的花園裡,居然一派花團錦簇,各色牡丹、海棠、芍藥等鮮花一應俱全,濃香撲鼻,可細細一聞,這香味又不是花香,再定睛一看,這些鮮花居然是各色綾羅綢緞紮成的,若不細看,幾可以假亂真,那香氣自然也不可能是天然花香,而是後熏上的。

  眾人面面相覷,管家上前回道:「回郎君,這些緞花是中午公主派人來掛上的,說冬天花園裡太冷清,放些緞花也能熱鬧些。」

  陸琉聽罷,嘴角一曬,也不說什麼,疾步往書房走去。

  施溫也不急著跟隨,而是招過幾名小廝,吩咐了好些話後,才不緊不慢的往陸琉的書房踱去。

  書房四角擺放了炭盆,屋內溫暖如春,兒臂粗的蜜燭將書房照的亮如白晝,燭影搖動中淡淡的暖香在書房中彌漫,燈光透過窗紗,將屋外臺階上玉堂富貴的石雕都照的清清楚楚。

  陸琉已除了鶴氅,頭上樑冠也取下了,手中拿了一卷畫冊,正翻看著,甚是怡然,見施溫進來,示意他坐下。

  施溫坐于陸琉下方,見陸琉手中的畫冊,是一冊十二幅花卉蟲草圖,每幅畫卷用的素絹皆用赭石、淡墨染成古色後,方才在上作畫。所畫之花卉柔麗雅致,似芳香可聞、草蟲須爪畢現,若振翅欲飛。連印章的印泥,都舍了厚重沉穩朱砂色,改用清麗的朱膘色,使畫作愈發古雅精麗。

  「郎君,這是大娘的畫作?」施溫略為驚異的問,他知道大娘從小就在觀主、郎君的教導下習字作畫,卻不知大娘書畫已經如此之好。施溫口中的大娘,是陸琉的長女陸希,而觀主則是陸琉的嫡親胞姐陸止,陸止一心向道,立誓終生不嫁,前梁景帝賜她道號「清微」,還給她蓋了一個清微冠,陸止從此便讓家人稱其為清微,不再提俗世之名。

  「是。」陸琉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皎皎的畫技越發的精進了。他示意丫鬟給磨墨,之前答應過女兒,等她這卷畫冊畫完,便在上面題詞作詩的,只是最近最近為了崔陵為太后大壽,驅逐城中饑人之事,同崔陵爭辯多次,一直靜不下心來給女兒畫冊作詩,就先題幾個字吧。

  施溫見陸琉心情好轉,見機將一疊厚厚的功課奉上,「郎君,這是大郎最近的功課,公主剛讓人送來的。」

  陸琉眉頭都不抬下,繼續翻著長女的畫作,「放著吧。」

  施溫不解,大郎的功課,不是郎君特地吩咐送來的嗎?怎麼郎君不看呢?陸琉道:「我答應了皎皎,給她畫作題字的,趁著現在心情還好,先提完再說,等看了那點功課,就沒心情了。」

  施溫啼笑皆非,「郎君說笑了。」

  陸琉認真的給女兒提了字,親自勻了印泥,在女兒的畫作上印上了自己的私章後,才讓施溫把兒子的功課奉上,還沒開始細看,只一眼就見那練習紙上的每個字,高矮胖瘦皆不同,他挑了挑眉頭,隨手抽了一張功課,丟到了書案前,對施溫冷笑道,「王右軍當年揮毫一氣呵成了《禊貼》,寫了二十個不同的‘之’字,乃千古絕唱,我這兒子倒比王右軍更出挑,每個字都是不同的。」

  施溫低著頭一聲不吭,陸琉繼續看著兒子的作業,和看女兒畫作那一副副細細品鑒不同,陸琉刷刷兩下,就把那疊厚厚的功課翻完了,翻完後隨手往書案上一丟,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一仰而盡,「把他給我叫來。」

  施溫見陸琉如此做派,就知他心中不爽,吩咐僮兒去叫大郎過來,施溫又親自給陸琉重上了一盞清茶,「郎君,我聽說大娘前段時間還遣人去安邑,吩咐安邑縣的長吏將賦稅又降了三成。」

  陸希出生之時便被先朝武帝冊封為縣主,封地安邑。陸希不能主管安邑政事,但收取賦稅一事她是能做主的。今年一年大宋各地,水災、旱災不斷,聖上下令降了三成的賦稅,陸希又把屬於自己的那塊賦稅降了三成,至少安邑那塊不會出現流民了。

  陸琉自坐墊上起身,離了書案,掀衣往軟榻上一靠,疊了腿,取過雲展把玩,似笑非笑的斜睨著施溫,「皎皎乖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不用變著法子給他求情。」

  施溫被識破了心思,也不羞炯,只勸道:「郎君,大郎還小,慢慢教著便是。」

  陸琉「哼哼」笑了幾聲,也不接施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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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還是以魏晉南北朝為背景的,女主的身份是江南士族吳郡陸氏的女兒,男主非士族但是豪門勳貴之子,男主女主都是嫡出。王右軍的《禊貼》,其實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犢車,也就是牛車問題,在古時(漢之前)貴人出行,的確是不乘坐牛車,都是用馬車的,但是漢武帝推恩的後期,諸侯勢寡力弱,窮到了坐牛車的地步,以後漸漸被重視。後靈帝獻帝以後,天子以至於士就把它當作日常的乘車,至尊出朝堂舉哀時乘坐它。古代有些馬車,是只能站著乘騎,不能坐下或者躺下,所以後來人家都很習慣用牛車出行了。而且古代使用馬車,是有規定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乘坐馬車的,所以我文裡主角出行,有時候乘坐牛車,也就是犢車,有時候是馬車。、二梁冠,就是梁冠,也稱進賢冠,是由古代緇布冠演變而成的,遣一般是文人儒士戴的。前面高七寸,後面高三寸,長八寸,有五梁的、三梁的、二梁的、一梁的。皇帝的元服,戴五梁的進賢冠。三公和封了的郡公、縣公、郡侯、縣侯、鄉亭侯,就戴三梁的。卿、大夫、八座尚書,關中關內侯、二千石以及千石以上,就戴兩梁的。中書郎、秘書丞郎、著作郎、尚書丞郎、太子洗馬舍人、六百石以下至於令史、門郎、小史,都戴一梁的。陸琉,也就是女主的父親,戴的是二梁冠,他是光祿大夫與卿同秩中二千石,屬於官職較高、名聲比較好聽,但有沒有權利全掌握在皇帝的官員。、話說古代官員待遇其實還挺不錯的,就以女主老爹為例,一年春賜絹五十匹,秋絹百匹,綿百斤。菜田六頃,田騶(專事農業的役隸)六人,置主簿、功曹史、門亭長、門下書佐各一人。嘖嘖,這待遇,難怪古人削尖了腦袋都要當官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7 10:45 PM 編輯

二、訓子(下)

  陸琉有兩女一子,長女陸希是陸琉已故原配前梁汝南長公主蕭令儀所生,次女陸言是陸琉繼妻常山長公主鄭寶明所生,長子陸大郎是府中姬妾所生,今年才五歲,因陸琉尚未給他取名,家中人皆稱大郎。

  他也是陸琉目前唯一的兒子,故雖為庶出,卻也極得常山公主的喜愛,帶在身邊親自撫養,飲食起居無一不妥帖周到。主母如此看重,家中下人自然也捧著他、寵著他。一般來說,只要父親不查他功課,陸大郎君小日子是非常滋潤的。

  這日天氣寒冷,他剛在乳母的伺候下,鑽進烘得暖暖的被窩,卻被陸琉一聲令下,驚得連滾帶爬的從被窩中鑽了出來,匆匆穿上衣服往書房趕去。因是去外院,陸大郎的乳母向氏也不好跟隨,只吩咐了小廝們好好伺候著。當陸大郎趕至書房的時候,他的六個伴讀也來了,七人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口,等著下人通傳。

  「還不進來,還要我出去請你不成。」書房裡傳出了溫和清越的話語聲,陸大郎粉嫩的小臉一苦,兩條小腿有點打顫了。他閉了閉眼睛、咬了咬牙,顫巍巍進了書房,就見父親斜躺在軟榻上,嚇得腳一軟,差點跪倒,「父親——」他猶豫的望著書案旁的坐墊,要不要把那坐墊移過來給父親磕頭?

  「我還沒死呢,不用你給我整天磕頭。」陸琉一見兒子畏縮的樣子,就心火大盛,不耐煩用雲展敲著扶手,「過來點,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書房裡的丫鬟忙擺了一個坐墊在陸琉軟榻下方,陸大郎想了想,還是恭敬的朝陸琉磕頭請安後,才端正的跪坐于陸琉下方。

  陸琉見他那副酸腐樣,嘴角一曬,卷起雲展,一下下的輕拍著自己的手心,問兒子道:「說說,這些天都學了什麼?」

  陸大郎眼珠子隨著雲展一上一下,聽到陸琉的問話,不敢怠慢,朝父親磕了頭才道:「先生剛教了我《論語》,還讓我描紅。」

  「既然已開始描紅了,可會寫字了?」陸琉問,神情喜怒難辨。

  「會一些。」陸大郎猶豫的說。

  「寫幾個字給我看看。」陸琉道,書房伺候的丫鬟忙將書案和筆墨奉上。

  陸大郎握著筆,「父親讓我寫何字?」

  「一至十。」陸琉悠悠然道。

  「嗄?」陸大郎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心頭莫名的一顫。

  「不會?」陸琉長眉一挑,單手撐於扶手上,似笑非笑的斜睨著兒子。

  「會!」陸大郎連忙在紙上劃了一橫,太緊張了,連先生教過的筆法都忘了,就直直劃了一條橫線。

  陸琉譏道:「你是寫字還是畫木棍?」

  陸大郎手一抖,照著先生教過的筆法,一絲不苟的重新畫了一條,只可惜畫的歪歪斜斜的。

  陸琉嗤了一聲,「這條蚯蚓畫的倒是傳神。」

  陸大郎忙用毛筆舔墨,想要在寫一筆,陸琉不耐道:「你準備寫幾個一?繼續寫下去。」

  「唯唯——」大郎喏喏的應聲,屏息寫了二字,這次兩橫稍微直了些,他自覺寫得不錯,心定了定,可耳邊卻聽父親輕輕的一聲冷哼,他手一軟,一筆又寫歪了。

  施溫在一旁看著,心中暗暗歎息,憑心而論,大郎的字雖然下筆無力,但字形雋秀,以一個五歲的孩子說,這手字已經很不錯了,可惜還是不能和當年的大娘比,大娘五歲的時候,那手字已經頗有豐韻了,甚至二娘五歲的時候,寫的字也比他好上太多。更讓施溫嘆惜的是大郎稍嫌怯懦的心性,他忍不住暗忖,若是大娘是郎君的長子而不是長女,該有多好,或者二娘是男孩也是極好。

  就在施溫走神的時候,陸琉已經讓大郎寫完了百、千、萬,「不錯!」陸琉居然笑眯眯誇獎兒子道:「學得不錯,居然都能寫出來了!」

  施溫聽了陸琉的話,大為不解,陸琉雖說平日性子有些不羈,但到底是世家養出來的郎君,信奉的是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從不曾誇過陸大郎半句,再說大郎四歲開蒙,學了一年,少說也認了百來個字了,就寫這麼幾個字,郎君為何這麼說?

  施溫正疑惑間,卻聽陸琉繼續道,「我當你只知道一是一劃,二是二劃,三是三劃,百就是百劃,萬就是萬劃。」

  「孩兒錯了!」陸大郎聽陸琉這麼一說,臉上大變,長身而起,頭抵地面,身體微微顫抖。

  「錯?你有什麼錯?」陸琉舉起茶盞輕啜茶水。

  「孩兒不該自作聰明,先生吩咐孩兒每日寫二十張大字,孩兒貪玩,不願寫那麼多字,就全寫了一二三,嗚……」陸大郎說道最後,嗚嗚咽咽的哭了。

  「每天二十張大字,總有兩張是寫一二三,數量也不多,先生就算在意,也說不出什麼。不錯!小小年紀,就知道偷懶也要適可而止,懂得見好就收,聰明!真是聰明!」陸琉說到最後居然失笑出聲。

  施溫知道他是怒極了,卻也吃驚陸大郎居然能想出此種偷懶法子。

  「父親,孩兒錯了,父親饒了孩兒這次吧!」陸大郎聽到父親這麼說,心裡怕極,忙上前抱住陸琉的腿,大哭著求饒。

  看著兒子怯懦的樣子,陸琉面沉如水,腳一抬,竟將陸大郎踢飛了出去,「饒你?你哪裡需要我來饒你!」

  「郎君息怒!」施溫被陸琉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扶陸大郎,陸大郎猶自哭的上氣不接上氣,施溫心頭一鬆,知道陸琉還是腳下留情了。

  「大郎的幾個伴讀呢?給我滾進來!」陸琉的怒喝聲,陸大郎的六個伴讀連滾帶爬的進了書房,進房後拼命磕頭求饒,「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我問你們,這偷懶的主意是誰出的!」

  六人只是磕頭求饒,誰也沒說是誰的主意,大郎哭喊道:「父親息怒,這全是孩兒一人的主意,和他們無關!」

  「來人,給我拿家法來!」陸琉厲聲喝道。

  眾人一聽「家法」,臉色都變了。

  「郎君,此事全是我一人主意,您饒了大郎吧!」伴讀中一人高聲喊道,其他人像是瞬間被點醒了般,一個個的爭著說是自己的主意,和陸大郎無關,要打就打他們。

  施溫搖頭,知道這些伴讀郎君一個都不會留下了。

  「家法呢?怎麼還不拿來?都死了嘛!」陸琉察覺下人有意延遲,怒火愈重,手中的茶盞重重的落地,那盞陸琉甚是喜愛的白瓷茶盞,頓時摔得粉身碎骨。

  陸琉書房裡伺候的人,都是他一手培養的親信,見陸琉如此,知道再也無法拖延了,取來了竹板,侍從將陸大郎按在了長凳上,扒下他褲子。陸大郎又羞又怕,嚎啕大哭,拼命掙扎了起來,「父親!阿父!我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

  陸琉卻低頭望著地上的那盞被自己摔碎的茶盞歎道:「這茶盞是當年我畫的樣式、子定親做的胎體燒制而成的,一窯僅燒成兩隻,子定那只早年就毀了,這只已經是絕品了,真正稱得上『如銀類雪、胎薄如紙』,結果就敗在你這孽畜手裡!」陸琉指著陸大郎恨恨道:「我要你這蠢物有何用?還換不了我一隻茶盞!」

  施溫聽得苦笑連連,郎君真是——陸琉已年過三十,卻只有大郎一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施溫甚至要比陸琉更關注大郎的成長,畢竟在陸琉幾乎不大可能有嫡子情況下,庶長子尤為重要。大郎這種偷懶的法子,比尋常孩子光明正大的耍賴不肯做多功課更可惡,難怪郎君會如此發怒了。他原本還欣喜於郎君肯耐下心教大郎了,可才教訓了幾句……

  「長公主到——」門口傳來了寺人悠長尖細的通報聲。

  「這下連教訓都沒有了。」施溫歎氣。

  話音未落,書房的錦簾被人「嗖」一下子掀起,濃香襲來,一條身影急急的沖進了書房裡,伴隨著一聲嬌呼:「陸郎,手下留情!」

  常山長公主沖進書房,就見陸大郎脫了褲子被下人們壓在長凳上打板子,她眼眶一紅,對陸琉哭道,「郎君,大郎還小,你好好教便是,何苦如此狠心!」

  長公主進來書房,侍從們都不敢動手了,一個個垂手屏息的站著。

  長公主比陸琉還年長三歲,因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左右,體態嬌小豐滿,腰間緊束的石榴紅宮絛完美的體現出她纖細的腰身,胭脂色的襴裙在薄透的白絹襦衫下若隱若現,施溫對侍從們使了一個眼色,同眾人一起退下。

  長公主等不及下人退下,就忙去抱兒子,她來的及時,陸大郎也沒打上幾板子,但他自幼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了這種苦,一入長公主懷中,便大哭了起來,口中不住嚷,「阿母,大郎疼——」

  常山心如刀割,抱著兒子同陸琉哭道:「夫君,你這是要了我的命啊!」常山本就生的嬌弱,這一哭,香肩顫動,玉容帶雨,既可憐又可愛。

  陸琉心知今天這頓板子是打不成了,又聽常山如此啼哭,長歎一聲,扶起她,「阿寶,你可知孽畜做了什麼?」

  常山被丈夫摟在懷裡,鼻尖縈繞著淡淡的奇楠香,陸琉那聲「阿寶」,又喚得溫存之極,她心頭頓如小鹿亂撞,臉上泛出紅暈。

  陸琉拉起常山後,也不待她站穩,逕自坐回軟榻,單手撐於扶手上,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斜睨著陸大郎,「你對你母親說說,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常山離了陸琉的扶持,悵然若失之餘差點跌倒,又看他自顧自的坐下,也不管自己,心下暗惱,眼睛剛想朝陸琉瞪眼,卻又呆了。

  書房裡燃了炭盆,本就溫暖,陸琉又不喜穿著厚重,身上僅穿著家常的白中單,肩上隨意搭了一件縹色常服,飄帶鬆散,燈影中,他色轉皎然,說不盡的風流俊雅。

  常山不由看癡了,壓根不知應該說什麼了,哪裡還管得了陸大郎?陸大郎說什麼,她也聽不見了,只柔聲道,「阿澈,別氣壞了身體,我回去一定讓人好好管教大郎。」陸琉字元澈。

  常山那聲「阿澈」讓陸琉臉色微變,但旋即恢復正常,常山一臉癡態,又讓他滿心厭惡。他眉色一冷,徑直往軟榻上一趟道,「我累了,你們都回吧。」

  冷冰冰的一句話,讓常山滿腔柔情轉為一片冰雪,精細畫成的蛾眉即刻倒豎,正待發作,又見陸琉滿臉倦色,拇指不住的揉著眉心,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如今越發像白玉一般,薄唇更是淡如水色,她心疼的問:「阿澈,是公事太累了嗎?我去和阿兄說,不讓他這麼累你。」常山長公主同當今聖上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姐妹。

  常山的話,讓陸琉揉眉心的手指一頓,少頃後,他方抬目對她微微一笑:「不是公事太累,只是今天出城了一趟,有些累了。」

  陸琉身體一向不怎麼太好,平日除了上朝外,也極少出門,常山也習以為常了,她伸手就想要撫摸陸琉的臉龐,「那你早點休息,別太累了,明天也別去上朝了,阿兄不會怪你的,要不要我喚御醫來?」

  陸琉臉一偏,避開了常山的手,「不用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陸琉說著起身扶著常山,送她出門。

  常山哪裡捨得他出門吹風,殷殷囑咐讓他好好休息,就讓下人入內,宮人們有的抱起陸大郎,有的替常山披上斗篷,寺人打起風燈,伺候常山和大郎上了肩輿。

  書房裡丫鬟們已經打掃乾淨了書房,重新上了茶盞,還架起了一酒釜,裡面盛滿了熱酒。

  陸琉等常山離開後,靠在了軟榻上,低聲重複著常山的話,「別太累?」他連笑幾聲,「我如今還有什麼可累的?哈哈——」他拿過一旁的熱酒,仰頭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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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女主就出來了……⊙﹏⊙b汗

    關於數字問題,我其實也不怎麼確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壹貳三肆伍陸柒捌玖拾,古人到底先寫哪個?只能確定壹貳三肆伍陸柒,貌似目前最早考證到東晉末年就出現了。而有人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是簡體字,是建國後才發明的,搞得我都有點糊塗了,但是我想我們現在的簡體字也不是建國後發明的,而是在古人所謂的「俗體字」的基礎上弄出來的,我貌似又在有些碑帖石刻見過這些字,所以我想古人也應該很早就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了吧?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如果有知道的,可以跟我說一聲~\(≧▽≦)/~陸大郎畢竟是五歲的孩子,老師一開始應該還不會教他「壹貳三肆伍陸柒捌玖拾」,肯定先從簡單的學起。、雲展就是拂塵,陸老爹是修仙的,所以手中一直有一柄拂塵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5 AM


三、栗米粥

  肩輿內,陸大郎已經哭得無力了,身體不時的抽搐一下,常山一反常態的並沒有去哄他,而是捧著手爐,歪頭仔細瞧著陸大郎的臉。陸大郎哭累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可察覺到阿母的目光的時候,身體下意識的縮了縮,他最怕就是阿母這麼望著自己了!比父親打自己還可怕!

  常山長公主打量了陸大郎半晌後,柔聲問身旁的乳母:「阿鞏,你說大郎和阿澈長得像嗎?」

  鞏氏看起來有四十出頭,穿了一件漿得極為平整的藏青色深衣,姿態嚴謹的跪坐在於車廂裡,頭髮低低的盤起,用頭油梳得油光水滑,半根頭髮絲都沒有出來作亂,一聽常山的問話,立刻不假思索道,「像!大郎簡直和郎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大郎容貌的確酷似陸琉,不然也不會得常山這麼疼愛了。

  「一個模子刻出來到也不至於,頂多相貌有八分像罷了。」常山輕柔的低喃,伸手就想去撫摸大郎的臉,可看到那滿臉的淚痕,她驀地縮回了還沒碰到臉頰的手,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隨手丟了那帕子,身體緩緩的向後靠去,一手搭在扶手上,雙目微合,歎息道,「讓阿向把他抱出去吧。」

  贗品終究只是贗品,陸郎什麼時候這麼怯懦過?常山手指略一用力,「哢嚓」一聲,精心修剪的長指甲一下子斷了兩支。

  「唯。」鞏氏也不管現在離陸大郎的院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吩咐肩輿停下,叫來向氏,讓她抱走大郎。

  向氏心疼大郎,對鞏氏懇求道:「鞏媼,外頭天寒地凍的,好歹等到了大郎的院子,再讓他下肩輿吧。」大郎受了傷,又哭了這麼一場,如果就讓她這麼從冷風中抱回去,肯定會大病一場的。

  建康的陸宅比不上吳郡老宅大,也足有六進,每個院落間都有抄手遊廊連接,雨雪天氣,在陸家行走,都不用撐傘。遊廊中,每隔不遠就有一盞高可隱人的明角燈用來夜間照明,一直要到子時才會熄滅,向氏倒不怕走夜路,只是這麼冷的天氣,她一路抱著大郎回去,大郎風寒非加重不可。

  鞏氏對向氏的話恍若未聞,公主的吩咐下去的話,什麼時候能改變了?區區一個庶子,也敢說出讓公主送他回院子的話?公主給了幾分顏色,他們還真開起染房來了?鞏氏吩咐侍女用斗篷將大郎裹住,遞給向氏,轉身又回了肩輿。

  向氏束手無策的望著常山肩輿的離去,而懷中的大郎雙目緊閉,小臉通紅,顯然是發燒了,她急的直跺腳,「這——這如何是好呢?」

  「吱嘎——」昏暗的花園突地一亮,向氏抬頭望去,就瞧見六盞亮晃晃的羊角風燈,引著一乘肩輿過來,燭光把向氏周圍都照亮了,「是向媼嗎?」清脆的少女的聲音傳來。

  「是!」向氏抬手擦了一下眼淚,定眼一看,「煙微?」她遲疑的叫道,煙微是大娘子身邊的丫鬟,她不會認錯,但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看架勢,似乎還是專門來找她的。

  「向媼,快抱著大郎上肩輿吧,天這麼冷,別凍到大郎了。」煙微領著幾個小丫鬟快步上前對向氏笑道。

  「好好!」向氏連聲應著,也不去想為什麼她們會出現這裡,反正現在只要有人能送他們回去就好。

  侍從放下肩輿,煙微掀起錦簾,暖氣夾雜著淡淡的冷香迎面朝向氏撲來,「阿嚏!」向氏狠狠打了一個大噴嚏,煙微眉頭一皺。這時從錦簾中探出一張俏麗的笑臉,「向媼,把大郎給我吧,大姑娘也在裡面呢,我們會照顧好大郎的。」

  「唯唯……」向氏怯怯的應了,說話的那少女是大娘子身邊的貼身大丫環之一。

  有了大娘子的幫忙,向氏很快就到了陸大郎的小院,緊接著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有給陸大郎梳洗打水的、有去請殤醫、疾醫的、也有熬驅寒甜湯的……

  陸大郎院子裡的管事僕婦尹氏,不防活蹦亂跳出門的大郎,被人抱著回來,還發燒了,焦急之下,只顧著喚疾醫、殤醫,也沒注意其他事。可稍稍得了一個空隙,就聽身旁的小丫鬟在嘀咕,想不到是大娘把大郎送回來的,再一看就看到院裡站著大娘身邊的丫鬟,吃了一驚,忙拉住只顧陸大郎床前輕聲啜泣的向氏問:「怎麼回事?我怎麼瞧見大娘子身邊的丫鬟了?」

  向氏聽尹氏一問,淚水再次又洶湧而出,她抽噎的將陸琉派人狠打大郎、公主又極突然的把他們單獨留在花園裡,而陸希是如何及時出現救了大郎一命的事,都說了一遍。

  尹氏耐著性子聽完了向氏的敘述,聽完後她臉色一變,「你說大郎是大娘子親自送回來的?而大娘子如今還在我們院子裡?」

  「是。」向氏點點頭。

  「糊塗!」尹氏狠狠的瞪了向氏一眼,「你怎麼不早說!還不給我擦乾淨臉,去拜謝大娘子!」

  向氏被尹氏這麼一瞪,好容易停住的淚水又滑了出來,她委屈的道,「我哪敢怠慢大娘子?只是一時忙不過來嘛,所以讓人先把她安置在東邊大郎的書閣裡,裡面炭盆、茶水都有,大娘還帶了不少僕婦過來呢!」向氏是陸大郎的乳母,尹氏卻是陸家去世的老夫人親自給孫子挑的管事僕婦,比向氏要年長幾歲,處事穩重妥帖,向氏對她是言聽計從。

  「你——」尹氏不好在這會同向氏計較這些小事,「大娘子來了多久了?」

  「一盞茶時間吧……」向氏小聲道。

  「……」尹氏臉皮抽了抽,開口就想罵,可轉念一想,又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道,「你快去梳洗下。」

  「好。」向氏見尹氏面無表情的望著自己,也不敢耽擱,連忙去淨臉。等向氏梳洗完畢,尹氏也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手中提了一個陶罐。

  「這是什麼?」向氏好奇的問。

  「栗米粥。」

  「栗米粥?」向氏怔了怔,「你好端端的拿栗米粥作甚?」

  「夜寒露重,大娘子一路送大郎回來,喝碗栗米粥也能祛寒。」尹氏解釋道。

  聽到尹氏的解釋,讓向氏越發的糊塗了,大娘一路乘肩輿過來,怎麼可能受寒呢?就算要驅寒,庖廚裡不是還熬著噴香鮮美的羊湯,為何要送這種粗糧?栗粥、麥飯,都是她們下僕才會食用食物,哪能送到大娘子面前?

  向氏一路嘀咕著,尹氏斜了她一眼,「羊湯油膩。」

  「怎麼會油膩呢!」向氏辯解道,她剛剛就喝過一碗,湯上漂浮的油腥早剔除了,湯水清澈見底,保管一碗喝下去,什麼寒意都沒了,她連噴嚏都不打了。尹氏懶得同她多解釋,下樓後,就往書閣疾走。

  身為陸家目前唯一的男嗣,陸大郎起居的院落並不小,除了平時起居的閣樓外,書房、茶室、靜房……一應俱全,只是以他目前的年紀來說,除了書房外,平時能用到的地方並不多。向氏雖然行事有些欠妥,但也萬萬不敢怠慢大娘子,派人將大娘子帶至大郎書閣暫時安置,這也是除了陸大郎臥室外,裝飾最華麗、最舒適的地方了。

  尚未靠近書閣,兩人就見一排侍女們站在垂手站在廊下,閣樓上下燈火燭光交映成輝,鴉雀無聲,向氏也忍不住跟著尹氏屏息斂聲,躡足走入廊下。

  「原來這裡的屋簷是雕花的。」向氏怔怔的望著那雕刻了各色花卉的屋簷廊角,她以前都沒注意過呢!

  尹氏並沒有理會向氏的發呆,上前幾步,笑著同接了通報後下樓的、大娘子身邊的近侍說話,「大郎已經好多了,疾醫說只要靜養幾日便好。」

  侍女抿嘴一笑,「大郎無事便好,大娘子已經擔心了許久了,你們隨我入內回個話,也讓大娘子安心下。」

  「唯唯。」尹氏連聲應道,和向氏隨著侍女上閣樓,江南潮濕多雨,陸家的閣樓,一樓一向只是待客用的,二樓才是主人們起居之地。陸大郎的書閣一樓分了數間,作為茶室、靜房等室,二樓一整樓都是書房,以花罩和屏風隔開數個小間。

  這間書閣,尹氏、向氏並不陌生,可如今隨著侍女一路往上走,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浮起了似乎第一次到這間書閣的感覺,兩人由侍女引路,一直走到東側專門擺放書卷的書室中。隔著屏風,兩人就看到壁衣下侍女環立,房裡僅有更漏的滴答聲,向氏之前聞到過的冷香,在室內縈繞。

  兩人轉過屏風,就即刻跪地深深一拜,「大娘子——」

  「阿尹,大郎的身體可安好?」上方傳來了女孩柔軟清悅的聲音。

  「已經喚殤醫來看過了,說只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尹氏起身後,細細的向陸希說著陸大郎的情況。

  向氏站在尹氏身側,不同聲色的抬眼,偷偷的打量著那踞案而坐的倩影,那雙同郎君如出一轍的桃花眸,似帶著笑意般望著她們,橫波盈盈,轉眄流光;搭在書案上的手柔潤白膩,宛如凝脂白蠟,同手腕那只極品白玉鐲渾然一色,乍一看,竟分不清哪是手,哪是玉鐲;長而濃密烏髮順著起伏完美的背部垂下,徑直垂在豆綠色的長裙上,閃著絲般的光潤……

  「大娘實在是一個罕見的美人胚子,現在年紀還小,就生的這麼出色,再大些也不知道要如何呢!」向氏胡思亂想著,要說家裡能有一個比郎君容貌更出眾的人,就是大娘了,大郎也僅僅只是八分酷似郎君罷了,大娘長相極類似郎君,但阿尹說過,大娘實則更肖向汝南長公主……

  「阿——向!」尹氏聲音幾乎出齒縫中擠出。

  「阿尹?」向氏懵懵懂懂的朝尹氏望去,怎麼了?她不是向大娘子說的好好的嗎?為何突然喚自己?

  「大娘子問你,大郎可安好?」尹氏只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早知她在大娘子面前都會走神,就不讓她說話了。

  「大郎一切安好!」向氏忙道,「殤醫已經讓醫僮替大郎上藥了,還讓疾醫開了安神藥方,大郎喝了藥,已經睡下了。」提起陸大郎,向氏滿臉心疼,她可憐的大郎哦!郎君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呢!

  陸希見向氏滿臉心疼,一臉敢怒不敢言,莞爾道,「大郎年幼,良藥苦口,他不一定肯服用,阿向還要多哄勸他才是。」

  「唯唯。」向氏應聲。

  「大娘,時辰不早了,既然大郎無恙,你也回去早點歇息吧。」一直站在陸希身後的陸希乳母穆氏上前,輕聲說。

  尹氏又朝陸希行一禮,將陶罐奉上,「大娘,夜寒露重,老奴讓庖廚熬了一罐栗米粥,你喝上一碗,暖暖身子再走吧。」

  向氏忐忑的瞅著尹氏,阿尹會不會太衝動了,大娘子會隨意進外食嗎?大娘子出生不久,汝南長公主就撒手人寰了,大娘子是去世的老夫人和豫章長公主照顧大的,吃穿住行無一不精心,她能咽得下這種粗食嗎?

  陸希的乳母聽了尹氏的話,臉上聲色不動,可目光卻落在了那外表不甚起眼的彩陶罐上,栗米粥?果然是阿尹能做出來的事。

  「好。」

  讓眾人詫異的是,陸希居然答應了。

  煙微上前一步,接過穆氏的彩陶罐,同時壁衣下也走出了一名容止端雅的婦人,打開陶罐,接過煙微遞來的魁,舀出一勺聞聞了,又將勺中的栗米粥倒入小碟,淺淺的嘗了一口,才對煙微點頭。煙微這才讓侍女取出大娘常用的食具,舀出淺淺的一碗,將粥碗置於食案上,雙手舉食案過頭頂,奉至陸希面前。

  「我記得大母以前身體不好,疾醫說她氣血兩虛,給她開的食補的藥膳中,就有栗米粥這一項,她每日入睡前,都會進一碗栗米粥。」陸希輕聲道。

  提起去世的老夫人,尹氏神色略帶傷感,她和陸希的乳母穆氏以前都是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後來兩人分別被老夫人派去照顧大娘和大郎。向氏恍然,難怪大娘肯吃。

  等陸希離開後,向氏擔憂的拉著尹氏,「你這樣好嗎?現在大郎可是長公主的兒子啊!」她再傻也知道,尹氏此舉是在同大娘示好,可大郎現在是由長公主在照顧,難道阿尹想背叛長公主不成?

  「你想太多了!」尹氏打斷了向氏的胡思亂想,「我只是希望大娘子、二娘子能在功課上多指點大郎罷了,大郎是常山長公主的兒子,難道大娘不是公主的女兒?」

  「當然是。」向氏??道,從禮法上來說,郎君所有的孩子都是常山長公主的孩子,當然也都是汝南長公主的孩子,「你都找了大娘子,難道還想讓二娘子指導大郎功課?」

  「為何不行?大娘子、二娘子都是大郎的阿姊,指導阿弟不是正常的嗎?」尹氏理所當然道,兩位娘子皆是才德出眾之人,若是她們肯一起教導大郎,那再好不過了。

  「兩位娘子平日看著是挺和睦的,可誰又知道她們心裡怎麼想?又不是一個娘——」向氏小聲道,更別說大娘子生母汝南長公主的前梁朝,可是毀在常山長公主之父手中,那可是不同戴天的大仇!

  「你不要命了!」尹氏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壓低聲音惡狠狠道,「這種混話也是你能亂說的!」

  「我不敢了!」向氏也一下子白了臉,不敢再亂說話了。

  「你要記得,家裡的兩位娘子都姓陸。」尹氏說,既然姓陸,她們就是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常山長公主疼愛大郎不假,但那僅僅是因為大郎長相酷似郎君而已,哪會真正把大郎視如己出?更何況公主也的確只知疼愛孩子,想要教好大郎還需要郎君多多費心,可郎君平時對幾個孩子都不怎麼上心,除了公事外,就一心修道,尹氏思來想去只能讓家裡兩位娘子多看顧下郎君了。

  要說家裡兩個娘子,都是頂尖出挑的人物,可也是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女,是崔太后和豫章長公主掌心的稀世明珠,哪會將一個區區庶子看在眼裡?哪怕這個庶子有可能是她們唯一的弟弟。

  不過有了今天這事,她相信二娘子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了。大郎再下去,就真會被那些奸猾之徒教壞了,以二娘子的驕傲,那是絕對不許的。而大娘子,尹氏也算從小看著大娘子長大的,可對她的性子,還真吃不透,故才有剛剛奉粥這一舉,無論如何,大郎終究是老夫人千盼萬盼而來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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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魏晉包括唐時期,稱呼女子很多會稱呼姓氏,比如說唐代武后,書上習慣叫她阿武、韋后習慣叫阿韋。

  風燈、羊角風燈、明角燈,其實都是一種燈,就是紅樓裡面常出現的羊角燈,又叫氣死風,是古時候貴族府第門前掛的或者出門提得一種照明工具。一般都會在上面寫上宅子的主人姓氏或者官稱。可以說這種燈是一種地位的象徵。根據劉心武考證,羊角燈的做法,是工匠取上好的羊角將其先截為圓柱狀,然後與蘿蔔絲一起放在水裡煮,煮到變軟後取出,用擀麵棍反復擀,再把紡錘形的楦子塞進去,將其撐大,再放到鍋裡煮,然後再取出,換大一號的楦子撐,如是反復幾次,最後撐出大而鼓、薄而亮的燈罩來。許多羊角會在撐大的過程中破損掉,最後能成功的不會太多,尺寸大的尤其難得。看到這個描述,幻想了下製作時候的場景,對古人的工藝和智慧拜服。據說故宮現在還有一對羊角燈,連底托在內高約六七十釐米,白得有些泛黃的燈罩前後各有雙喜字,是光緒大婚時擺在桌子上的物件兒,不知道有沒有人見過?如果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7 AM

四、燈明石

  「姑娘,施主薄請你去一趟郎君的書房。」陸希剛出大郎的小院,煙微上前稟道。

  「現在?阿叔有說,是為了何事嗎?」陸希問。陸琉並無兄弟,施溫八歲起就是陸琉的伴讀,後來又成為陸琉的主薄,是陸琉實打實最親近的心腹,也是從小看著陸希長大的,平時對陸希也多有教導愛護,陸希對他也很親近,一向直呼「阿叔」。

  「不知。」煙微搖頭。

  「那就先去阿耶的書房吧。」陸希說,又示意煙微同她一起上肩輿,「你見到阿耶了嗎?」

  「沒有。」煙微說,「郎君在書房裡,施主薄是站在書房外同我說話的。」她頓了頓道,「聽施主薄說,郎君剛剛從城外回來。」

  「城外?」陸希若有所思,難道是因為城外難民的事?

  她想起今天早上,似乎繼母還在因為家裡多出糧食的事訓斥管家不會勤儉持家。陸希知道,繼母嘴上訓斥的是管家,實則是對父親不滿,因為父親從前天開始,讓家裡的粥棚一天施粥兩次。對繼母的訓斥,陸希極是不以為然,城外那些災民吃的是什麼?麥屑粥。比家裡最粗使的僕役吃的還不如,要她說,陸家每天浪費的糧食,都能養活無數災民了。

  「你們去把我那盆小葫蘆取來。」陸希吩咐道,說完後她又低頭看著手中的帳冊。

  穆氏在她身後揉著陸稀有些僵硬的肩膀,「大娘,你也看了一天了,歇一會吧,帳冊明天也能看。」

  「好。」陸希嘴上應著,可眼還是不離手中帳冊,手旁還擺了一堆算籌。陸希平時對這些事不上心,絕大多數時候都丟給屬官去處理,但到年底的時候,她名下的湯沐邑、田莊、山林湖泊等處的開支收益,都會由主薄整理成冊後,送來供她查閱,這時候她再疲懶也要把帳冊好好看一遍,不然那老主薄又要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對不起大母之類的話了。

  穆氏見陸希如此,無奈的笑了笑,大娘就是這個脾氣,平素看似萬事不上心,可一旦真做了,不做到最好絕不收手,「大娘,老主薄的長媳前幾天央人托話說,她和阿漪想進來給你拜年。」

  「哦?阿漪不是要定親了嗎?」陸希翻過一頁帳冊隨口問道,阿漪是陸希的伴讀之一,也是管理她湯沐邑的老主薄的孫女,比陸希年長三歲,已經十六歲了,今年年初就被其母接回家了。

  「阿漪是大娘的伴讀,她的親事沒大娘你允許,他們家那敢擅自做主?」穆氏笑道。

  「我既不是月老,也不是她長輩,哪能做主阿漪的婚事?」陸希失笑放下算籌,「不過好久沒見阿漪了,她來同我說說話也好,阿媼你來安排吧。」

  「唯。」穆氏見大娘不看帳冊了,忙將那些帳冊收好,又把那些用鉛槧畫滿奇怪圖案的稿紙一張張的疊好,一會丟火爐裡。

  「皎皎,你來了。」站在陸琉書房前,滿臉焦急的施溫一見陸希來了,忙上前迎她。

  「阿叔,怎麼了?」陸希見施溫難得失態,擔憂的問,「是不是阿耶——」難道父親被繼母氣暈了?還是比大郎氣狠了?

  「沒有。」施溫搖頭,見陸希松了一口氣,又道:「你快去見郎君吧,他已經喝了大半時辰的酒了。」

  陸希一聽父親在喝酒,眉頭一皺,「還勞煩阿叔替皎皎通傳一聲。」她柔聲道,又提裙上前幾步,朝書房裡揚聲喚道:「耶耶——」

  書房陸琉喝了一會酒,正醉眼惺忪的拿著一包藥散往酒裡撒,一聽愛女的叫喚,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酒喝多的錯覺,可不一會施溫進來對他行禮,「郎君,大娘來了。」

  陸琉手一歪,一壺酒大半撒在了酒案上,他歎了一口氣,瞪了施溫一眼,施溫恭敬的垂手站立,眼觀鼻鼻觀心,他忙吩咐侍女,「先讓大娘去茶室稍候。」又合上一旁的藥匣,擺在了博物架上的一方怪石後。

  施溫望著那碗撒了藥散的酒,暗暗慶倖大娘來的及時。

  陸琉換洗了一番,拿濃茶漱口,又狠灌了一碗牛乳醒酒後,問施溫:「皎皎怎麼來了?」

  「不知。」施溫也一臉疑惑,見陸琉雙手抱胸,斜睨著自己,目光不善,想了想又道:「我看大娘讓人帶了一盆盆栽來,許是得了什麼新奇有趣的,抱來同郎君一起賞玩的吧?」

  「鬼扯!」陸琉心中冷哼,皎皎什麼東西沒見識過?什麼樣的好東西,值得她這麼晚了還來找自己?他心下懊惱,正想罵施溫幾句,但門口已經傳來了下人的通報聲,他臉上下意識露出了笑容,「快讓她進來。」

  施溫嘴角不動聲色的輕揚。

  書房厚重的錦簾掀起,見女兒由丫鬟簇擁著入內,陸琉臉上笑意加深。

  「耶耶!」陸希一見陸琉,便璨然一笑,明朗燦爛的笑容,一下子驅散了陸琉心中的陰霾,「怎麼這麼晚還過來?路上著涼了沒有?」陸琉伸手讓女兒過來,殷殷問道。

  「我坐肩輿來的,哪會著涼?」陸希將手中的暖爐遞給丫鬟,「倒是耶耶,都出去一天了,城外冷嗎?」

  「不冷。」陸琉摸了摸的女兒的手,見她掌心乾燥溫暖才放心的鬆開。

  「耶耶,你看這小葫蘆終於長老了。」陸希笑著讓丫鬟把帶來的小葫蘆送上來。

  「哦,我看看。」陸琉示意侍女將盆栽移近一點,「嗯,差不多是可以采下來了,可惜湊不成一對,不然給你做對耳璫也不錯。」陸琉惋惜道。

  陸琉閒時喜好擺弄盆景,去年偶爾得了幾粒小葫蘆的種子,就同女兒一起種了兩盆,結果到了秋天的時候,就真結出了幾個小葫蘆,其中最小的僅三分左右,稍大一點的也只有一寸不到。喜得陸希整天把這盆小葫蘆帶在身邊,精心呵護,每天讓人從屋裡搬到廊下曬太陽,好容易才沒出毛病的長老了。

  「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陸希笑著點了點最小的那個葫蘆,又指著一個差不多約有一寸左右,形狀頗正的葫蘆道,「耶耶,我用這個給你做個扇墜如何?上面用白玉鑲嵌,下面墜一個青線打的結絡。」

  「好!」陸琉最不喜的就是金銀俗物,見愛女這麼想著自己,大是舒爽,從一旁博物架上取下一隻錦匣,打開後推倒愛女面前,「你前段時間不是老是說想要一個私章嗎?我給你找了一塊印石,你看看喜不喜歡?」

  陸希取出那塊印石,不過她掌心那麼大小,色澤白中帶著微黃,觸手溫潤如凝脂,置於燈下燦若明輝,仿佛半透明一般,「喜歡!」陸希欣喜的挽著陸琉的手,「耶耶,這是燈明石嗎?」她之前一直聽說燈明石是印石中的極品,曾對父親說話,想要一個燈明石的印章,沒想到耶耶真給她尋來了。

  「是。」陸琉刮了刮她的鼻子,「這下順你心了吧。」

  「耶耶最好了。」陸希歡喜的搖著他的手。

  陸琉斜睨她,「不給你刻章,耶耶就不好了?」

  陸希眨了眨瀲瀲的大眼,「哪有!耶耶不給我刻章,也是最好的!」

  陸琉被女兒哄得大笑。

  「耶耶,城外饑人的口糧還夠嗎?」陸希見陸琉雖在大笑,可神情還是有幾分不豫,便關切的問,「要是糧食不夠,我庫裡還有不少呢!」對於父親的舉動,陸希是百分之百的支持的,說著就讓丫鬟把帳冊奉上。

  「傻孩子。」陸琉愛憐的望著一臉認真的女兒,失笑的輕撫女兒的小臉,「不是少糧的緣故。」不過是一點麥屑而已,陸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怎麼可能拿不出來呢?.

  「那是為何?藥?饑人中有人生病了?」陸希歪頭想了想,「或者是炭?天這麼冷,他們穿的單薄,會很冷吧?」

  陸琉搖頭,「都不是。」他頓了頓道:「你說的都是饑人所需的,但光有這些還遠遠不能解決饑人的問題。」

  「為何?」陸希困惑的問。

  陸琉見女兒一臉困惑,乾脆從案頭取出一案卷,翻給女兒看,「皎皎可知,現在城外有多少饑人?」

  「七八萬?」陸希猜測道。

  「自入十月後,從各地逃難而來的饑人,約有二萬口,十一月後又增五萬,十二月到十五日止,再增六萬。」陸琉道。

  陸希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麼城外饑人有十三萬?」這還不算城裡原本就有的乞人。

  「非也。」陸琉搖頭,「二十日丹陽尹府記錄,城外饑人共有八萬。」

  那就是說,起碼死了五萬人?陸希心下慘然,但轉念一想,不對!從十月開始,建康各處都設粥棚了,不僅官家有,只要稍微有點餘力的人家,就算不設粥棚,也會每天讓下人挑擔粥出來施與災民,而且在十二月之前,天氣沒那麼冷,怎麼可能一下子會死這麼多人呢?

  陸琉見女兒若有所思,也不說話,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淺啜了一口。

  「那些災民都賣身了嗎?」陸希問,她記得父親和她說過,人口一直朝中的大問題,朝廷每隔幾年都會派人下去查人口,但人口始終不見增長,不是說這麼多年,人口真一點都沒有增加,而是增長的人口都成為了各地豪門大戶的奴僕。

  「這麼多災民,能從北方逃至這裡,幾乎都是正值壯年之人,如何不讓人動心。」施溫歎氣道。

  「可——這裡不是建康嘛……」陸希不敢置信,天子腳下,那些人就敢這麼囂張?

  陸琉一笑,提醒女兒道,「皎皎可知,是誰提出將這些饑人趕出城內的?」

  「崔陵!」陸希恍然大悟,崔陵可是崔太后的侄兒,當今聖上的嫡親表弟,有崔太后這座大靠山,他還有什麼可怕的?陸希擔憂的問:「耶耶,那你施粥會不會——」陸稀有些糾結,她既想幫城外那些災民,又不想父親因此而惹來禍事。

  「放心吧。」陸琉安撫的輕拍女兒的小手,「過幾日就是太后大壽了,這幾天一天施粥兩次的人家會多起來,最晚到後天,官辦的粥棚也會施粥兩次了。」崔陵也不是全傻子。

  「也對,二十八日就是太后壽誕了。」陸希厭惡道:「耶耶,這崔陵還真是不枉費崔算籌之稱!」

  「他若不如此算計,將來子孫豈不還要靠屠狗為業?」陸琉鄙薄道。在這個講究門第閥閱的時代,身在陸家這種自漢起承傳了數百年,高官名士輩出的頂級清貴世家,陸琉有無數個理由可以看不起崔氏這種就依靠了外戚身份,突然暴發的家族。他見女兒滿臉憂色,哄著她道:「放心吧,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了,那些饑人就會離開了。」

  「嗯。」陸希點點頭,依然愁眉不展的說,「耶耶,你忘了,馬上就要崔太后大壽了。」她原本就不喜歡崔家人,現在聽了崔陵的事蹟,想要讓她有個好臉色,實在有點為難她了。

  陸琉笑道:「你入宮又見不到崔陵。」

  「崔家那幾個娘子個性奧妙程度,比起其父也有過之無不及。」陸希心裡暗道,但嘴上沒說出來,不道人長短,這是淑女最基本的禮儀。陸希是世家女,但從本心來說,她並不鄙視寒族官員,世家的先祖也是寒族出身,只是後來富貴了無數代後,才變成了士族。如今的寒族豪門焉知有哪一日也會成為世家呢?可——陸希還是非常討厭很多寒門暴發戶。

  原因無他,就因為很多寒門官員的貪婪程度超出很多人的想像!在這個士族壟斷了絕大部分資源的時代,很多寒族出身的人,需要花費比士族子多上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努力,才能出人頭地。而那些出頭的寒門官員,上位後,想要排場、想要惠及子孫,甚至想要擺出比世家更奢華的譜,依靠原本微薄的家底怎麼可能?那就拼了命的搜刮民脂民膏吧,甚至比世家更過分的打壓其他寒門士子,來維護自己到手的權利。

  就算沒有世家,照樣有權臣、照樣有勳貴,一樣壓榨百姓、貪污受賄,換湯不換藥。陸希不是說世家子不貪婪,但很多世家子都有基業在身,對金錢和權利的渴求,遠不及寒門士子,當然也可以說他們祖先已經貪過了,所以他們可以不在乎。可陸希還是覺得,發財可以、受賄圈地、私庇人口也行,畢竟當今整個社會就是如此,但——最起碼的底線還是應該有的。能遇上真正為百姓謀利的清官,那是自然極好,如果遇不上,來個肯做實事的小貪官也行。而崔陵這人已經完全超出了底線,無怪整個建康,就幾個人看得起崔陵的,連陸希直呼崔陵之名,陸琉都沒有糾正女兒。

  陸琉瞄了一眼房裡的更漏,「快三更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耶耶,你也早點歇息。」陸希說。

  「好——」陸琉剛要起身送女兒,卻見陸希突然坐到了他軟榻上,仔細觀察了下博物架,從博物架上取下一塊怪石,把怪石後的一方錦匣抱在了懷裡,然後抬頭對陸琉笑道:「耶耶,我走了。」

  「……」陸琉苦笑著望著女兒的舉動,無奈的點點頭,親自送女兒上了肩輿,又吩咐侍童要把女兒直接送回她的繡樓,才安心回書房,磨牙問,「季慎呢?」

  「回郎君,施主薄說時辰不早了,他先回去歇息了。」下人恭敬的說。

  「你有本事以後都別來!」陸琉低咒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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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耶耶,就是父親的意思陸琉吃的那藥散就是五石散,五石散要熱酒送服,冷食消散,所以陸琉穿的很單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9 AM

五、早餐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陸希梳洗完畢,捧著手爐下繡閣的時候,天才只有濛濛亮,抄手遊廊的美人靠上,還凝了一層薄薄的露水,「還是早上的空氣新鮮。」陸希步履輕盈的沿著遊廊,往飯廳走去,前方還有兩個小丫鬟提燈引路。一般來說,陸希出門,很少乘坐肩輿,都是靠兩腿走,下人們早就習慣了。冬季陸家主人們選擇用早餐的地方,是一幢建在約有百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寬敞的兩層暖閣。

  「大娘子。」陸希到暖閣的時候,只有下人在此,一見陸希來了,忙躬身上前迎著她入內。侍女們打來熱水,伺候陸希洗手,另有人奉上食案,上擺放了一碗燉的糯糯濃稠的雪耳粥。餘下兩位娘子還未到,不能上正餐,但也不能讓大娘子餓著肚子等,就先上了一碗餐前點心。陸希早起進食前,喜歡先喝一碗雪耳粥,是陸家下人都知道的習慣。

  「皎皎。」少女清婉的聲音自門口響起,陸希循聲望去,一名衣著清雅華貴的花季少女款步入內,芙蓉秀面上帶著沉靜溫婉的笑容。

  「阿薇姐。」陸希起身相迎,卻被候瑩笑著輕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起身,「阿嫵呢?」陸希問。

  「她一會就上來了。」候瑩柔聲道,「她說閣外臘梅開的不錯,想采幾支來,插在書房裡。」候瑩是常山長公主同前夫候達的遺腹女,常山嫁到陸家後,就和常山一起住在陸家了,阿嫵則是陸希同父異母的妹妹陸言。

  陸希道:「我記得書房裡正好有個白瓷的臘梅花插,正好配采來的梅花。」

  「阿嫵也是這麼說的。」候瑩微微笑道,侍女待她落座後,奉上菜蔬湯。

  兩人遂不在言語,低頭用起各自的餐前點心。

  「大郎見過崔阿姊、長姐。」陸大郎這時也由向氏抱著進來了,許是昨晚嚇著了,胖乎乎的小臉看著有些懨懨的,紅潤潤的小嘴也有點乾裂。

  候瑩和陸希同時朝他微笑,向氏接過丫鬟遞來的噴香肉粥,舀起一勺,吹得略涼後,送入他的嘴裡。

  「讓他自己吃。」女孩清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嗄?」向氏怔了怔。

  「我說讓大郎從今開始,自己吃東西。」一名容貌同陸希、候瑩都有幾分相似女孩,走入了暖閣,一雙陸家人特有的桃花眼淡淡的掃了陸大郎一眼,「大郎都五歲了,也該學學禮儀了。」

  「唯唯……」向氏忙將手中的食柶放在陸大郎手中,示意陸大郎自己吃飯。

  陸大郎皺著小眉頭,小手「啪」一聲,將食柶拍在了地上,「不要!我要阿向!」陸大郎從小被長公主寵慣了,也就在陸琉面前收斂些而已,三個姐姐平時很少同他說話,見他也是笑臉相迎,他當然不怕。

  陸言對陸大郎任性的舉動,也不以為意,同候瑩、陸希見禮後,坐于陸希下方,淺酌了一口蜂糖水,「那就別吃了,什麼時候肯自己吃東西了,再吃飯吧。」

  「什麼!」向氏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陸言,結結巴巴道,「二娘子……大郎還小……」

  陸言比陸希小兩歲,今年才十一歲,形容尚小,但容貌已經出落的精緻之極,可見將來絕對是個賞心悅目的大美人,聽到向氏結結巴巴的求情,她粉嫩的櫻唇一彎,緩聲細語道,「我與阿姊周歲後,便可自行進食,阿弟身為男孩,且年至五歲,有何不可?」

  「……」向氏嘴張了張,求情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咽了下去,她求助的目光落到了陸希身上,可陸希卻低著頭,等著陸言一起進朝食。

  下人見人已經來齊,陸續的奉上正餐,清淡可口的菜蔬湯、冒著熱氣各色的糕點、各式粥品……食物的香味在暖閣裡彌漫。暖閣裡,只有三個能做主的人,陸希不想管、候瑩不會管,陸言開口這麼說,向氏只能唯唯應聲。

  「哼!不吃就不吃!」陸大郎頗是硬氣的說,「我找阿母去!」說著扭著小身子咚咚的往外跑。

  陸言也不攔著他,等喝完蜂糖水,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後方道,「母親一早就入宮了,估計要等壽誕結束,才會回來吧。」

  陸希和候瑩同時抬頭,候瑩錯愕的問:「阿嫵,阿母何時入宮的?」

  「今天一早。」陸言愉快的說,「應該是為了外大母壽誕的事,她說她今晚不回來了。」

  「那我們明日怎麼去萬松寺?」候瑩問。陸家絕大多數人通道,而鄭家大部分信佛,常山公主是佛道兩信,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佛寺、道觀進香。臨近元旦,三十日白天陸家全家就要入宮,參加每年的元旦盛會,直到元會一日下午才會回來,故常山每年都會在提前幾天去佛寺、道觀進香。

  「自然是坐車去。」陸言說。

  「……」候瑩大眼盈盈的無聲的望著陸言,陸言同候瑩對視半響,終於洩氣的說:「阿母說,會讓阿鞏來接我們啦。」

  候瑩這才滿意的朝陸言一笑,陸言嘟囔道,「萬松寺離家裡又不遠,有什麼好擔心的。」

  候瑩輕笑道:「既是如此,我們三個女孩子總不能孤身出門吧?更何況還帶著阿弟呢。」

  陸言暗暗撇嘴,阿姐就是太小心了。

  陸家的孩子每日一起用餐的規定,還是眾人祖母袁老夫人在時立下的規矩,那時候袁老夫人除非是病得起不了身了,不然每日清晨總是會和孩子們一起進朝食,風雨無阻,袁老夫人去世後,陸希幾人也把這習慣保存了下來。

  「大娘子、二娘子、候娘子。」三人飯畢,管事的僕婦上前回道:「織染署、長冶署的人求見。」

  「讓她們進來吧。」陸希說。

  織染署、長冶署皆是少府名下的官署,顧名思義,織染署掌管紡織制衣、長冶署專司范鎔金銀銅鐵及琉璃玉作,平時三姐妹大部分衣服以及首飾,都是出自這兩個地方。

  「唯。」

  「老奴拜見安邑縣主、萬泉縣主、候大娘子。」進來的幾名婦人跪地行禮道,她們是來給三人送,三人新定制的衣物首飾的。陸希和陸言,皆是有朝廷冊封的縣主,陸希封地為安邑,陸言封地為萬泉,而候瑩並未冊封,故大家只稱呼她的排行。三人新衣服首飾,是為了崔太后壽誕而特別定制的,之前已經送過來一次了,可還有小細節處不合三人心思,故又拿回去了重新改了。

  三人並沒有選擇時下流行的短襦長裙,而是讓人做了曲裾,因是崔太后的大壽,都選了相對喜慶的薔薇色,看似素面無紋,但婦人手輕輕一抖,將曲裾展開的時候,花紋隨著裾袍的起伏,隨轉光閃,柔滑的緞面上花紋夾雜其中,領口袖口上還繡著精細的暗紋,陸希的曲裾上織繡的花紋是梅花、陸言是牡丹,候瑩為芍藥。曲裾下,陸希配了一條白綾裙,裙擺處繡了一支探出的絳梅,而陸言則是一條鮮紅素面石榴裙,而候瑩選擇了一條棠棣色的多褶裙。

  幾名婦人等三人從屏風後穿好衣服後,連聲誇獎三人容貌出色,氣質端方。

  這種婦人走慣了高門大戶,嘴上慣會奉承,三人自然不會理會,陸言背過身去問,「阿姐,你們幫我看看,背後可合身。」

  「挺合身的。」候瑩說,陸希也點頭附和,「我看這次差不多了,不用讓人改了。」

  三人對視一眼後,陸希回頭對幾位婦人道:「諸位辛苦了。」她對穆氏使了一個眼色,穆氏就讓一個小丫鬟端著託盤上來,上面擺放了數十個荷包,穆氏一一分給諸人。

  那些人掂了掂荷包,一個個的笑來了臉,還是陸家打賞大方!其中一名織染署的老婦道:「三位娘子怎麼不和崔大娘子一樣,外頭罩件雀金裘,再配條百鳥裙,那多雍容華貴!」

  「哦?崔大娘子讓你們織了雀金裘和百鳥裙?」陸言頗有興致的問。

  「是。」老婦頗為自豪的說,「是崔家大娘子讓我們織的,可費我們足足的一年的功夫啊!她還讓長冶署的人,制了一套珍珠點翠首飾呢!」只不過打賞就賞了一匹布而已,大家分分連喝口酒的錢都不夠。

  陸言道:「既然她都有了,我難道還同她穿一樣的衣服不成?」

  「二娘子說的是,雀金裘再珍貴,我們織室裡花上一年的功夫也就織出來了,你這套珍珠首飾那才叫絕品呢!十六顆一色龍眼大小的珍珠,那可是舉世罕見的極品,沒個十幾年功夫,哪裡收集的齊!」那老婦諂媚的說。

  陸言抿嘴微笑,「你倒是個巧嘴。」

  「老奴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老婦指天畫地的說。

  「既然你是個老實的,我就多賞你一份了。」陸言說著她示意自己的侍女又遞來一個荷包給老婦,老婦接過荷包,給陸言磕頭,眼角笑出了兩朵菊花。

  等少府的人退下後,陸言臉上笑容一斂,冷哼道:「雀金裘、百鳥裙、點翠首飾?哼!從頭到尾披一身鳥毛,她也不嫌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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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看了看大家的留言,我想有些讀者應該對五石散有一定的誤會,以為五石散是類似搖頭丸之類的毒藥,其實五石散並非大家想要的那麼可怕。五石散本身是一種中藥散劑,這種散劑據說是張仲景發明的,張仲景發明這個藥方,是給傷寒病人吃的,因為這個散劑性子燥熱,對傷寒病人有一些補益,同時稍有少許的壯陽、強體力,治陽痿功效。稱它「五石散」,是因為它用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藥合成的一種中藥散劑,而之所以又被稱為「寒食散」,乃是因為服用此藥後,必須以食冷食來散熱而得名。五石散雖然食用不當很容易出差錯,但是從本質來說,它是藥,不是毒品。就連吃五石散得病的皇甫謐,也在之後用五石散治好了許多人的病,並對五石散的性質做了總結。而且當時的人們食用五石散是為了延年益壽,不是為了發瘋。就連推廣五石散的何晏都說:「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不過那時候人已經知道,五石散少服有治療效果,多服則會中毒。、但是五石散中含有硫化物等毒性成分在內,食後極易性格暴躁。長期服用還會導致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處難以想像,發狂癡呆,及至看見蒼蠅也要拔劍追趕。、那時候名士都愛服用五石散,大部分原因應該是為了逃避現實吧,也和那時候名士大部分通道,又愛服用丹藥有關。話說別說魏晉了,就是雍正,不也是最後服用丹藥了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0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7 11:49 PM 編輯

六、阿漪(上)

  陸希撲哧一笑,阿嫵這形容還真貼切,可不是披一身鳥毛?

  「阿嫵。」候瑩皺著眉頭望著陸言,「你怎麼能這麼說大表姐呢?」

  「大表姐?」陸言撇嘴,「她崔孟姬算我們哪門子表姐?不就是被阿舅誇了一句,她還當了真?」

  候瑩無奈的搖頭,輕聲勸道:「到了宮裡,你可不能再和表姐鬥氣,再過幾天可就是外大母壽辰了。」

  「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陸言嘟了嘟嘴,「雀金裘有什麼了不起,人家早有了!」

  看著陸言孩子氣的模樣,候瑩、陸希皆莞爾,陸希說:「你都說人家披了一身鳥毛了,還有什麼不服氣的?」

  「我沒有不服氣啦。」陸言不依的膩到了兩個姐姐中間。

  候瑩輕笑的摟住她,愛憐的撫摸著她的臉頰,輕描淡寫道,「她已經是『孟姬』,你同她還有什麼好計較的?難道你還想和石季倫一樣,讓丫鬟披著雀金裘去見她?」候瑩素性溫柔,平日她也不會說這麼刻薄的話,可見她對崔孟姬印象也不是很好。

  伯孟,伯為嫡長、孟為庶長,崔孟姬正是崔陵的庶長女,但因崔陵並無嫡女,而崔孟姬從小就生的玉雪可愛、聰明伶俐,深得嫡母憐愛,由嫡母撫養長大,大家也就漸漸忘了她庶出的身份。加上崔家目前正炙手可熱,聖上又露出想讓她入天家的意思,眾人更是把崔孟姬捧得比天還高。

  石季倫則是先朝一位著名的富豪,據說此人富可敵國,一次皇帝穿著進貢的火浣布去他家中,此人故意自己穿著平常的衣服,而是身邊奴婢五十人卻都穿著火浣布迎接皇帝,當然這番張揚跋扈的結果是被皇帝誅三族。

  「我才不會做這麼沒教養的事呢!」陸言反駁道,「阿姐說得對,她就是披了一身鳥毛,還是變不了鳳凰!」

  說起崔家和陸家的關係,其實頗為微妙。崔太后原本是先帝鄭裕的侍妾,而鄭裕原配陸氏則是陸希的堂祖姑。當年鄭裕尚未登上帝位的時候,鄭家還屬於梁朝權臣的時候,鄭裕同陸琉的父親,也就是陸希的祖父交情很不錯,陸希的曾祖父也非常看好鄭裕,常說鄭裕是人中龍鳳,甚至還把侄女許給了鄭裕為妻。

  陸希的堂祖姑陸氏,嫁給鄭裕後,只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如今的豫章長公主。後來陸氏去世,鄭裕為了子嗣,納了商女崔氏為妾,崔氏肚子很爭氣,給鄭裕生了一子一女,長子正是當今聖上,幼女則是陸希的繼母鄭寶明。崔氏雖然給鄭裕生了兒子,但鄭裕登基後,卻一直沒立後,只追封了陸氏為皇后,冊封崔氏為崔貴妃。崔氏直到兒子繼位,才被人稱為崔太后,崔氏心心念念的皇后之名,恐怕也只能等以後追封了……

  或許是因為崔氏之前一直被陸氏壓在下面,突然有一天揚眉吐氣了,崔家就越發的想把陸家踩得越低越好。無論是崔陵,還是崔家的幾位娘子,只要逮到機會,就喜歡和陸家比試。崔家幾個姐妹,同陸氏姐妹比穿著、首飾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只不過陸希從來不理會。陸言心裡倒是很不服氣,但她的教養,不允許她作出如同崔氏姐妹一樣無聊之舉,所以每次都和陸希一樣,場面上選擇無視,頂多私底下和陸希、候瑩抱怨幾句。

  三姐妹試穿了自己的新衣首飾,又說笑了一番,也差不多快到辰時了,候瑩對陸希、陸言說,「我新得了一份古琴殘譜,你們若是有空,幫我一起整理下如何?」

  「殘譜?」陸希、陸言對琴藝的研究,不及候瑩那麼精研,不過兩人對古籍的修復卻比候瑩精通多了,尤其是陸言,因為兩人修復古籍的技術都是陸琉教的,陸言想了想道,「這幾天也沒什麼時間,等過了十五後吧。」

  「好。」候瑩知道古籍修補需要很大的功夫,她也不急,見時辰差不多,三人定好明日起身的時辰後,就各回自己書房了。陸家有家學,因已臨近元旦,家學已經放假了,三人也就在各自的小書房裡看書。

  陸希抄完了一頁經書,春暄借著她休息的空隙,給她上了一盞茶水,「姑娘,司大娘子來了。」司大娘子就是陸希的伴讀阿漪,也是她名下司主薄的孫女。

  「這麼快就來了?」陸希放下筆,伺候筆墨的丫鬟立刻將陸希的筆和硯臺撤下,將書案收拾乾淨,就無聲的退下了。

  「司大娘子家裡給娘子找了一個人家,是征北將軍名下的軍司馬,今年得了旨意可以回京,等過了正月十五就要回薊州了,他們想在那人走之前,將婚事定下。」春暄說。

  「軍司馬?那年紀不是很大了?」陸希問,宋仿前梁制,軍司馬是軍中實權官員,手下有一定的自己統領的部隊,一般來說能當上這個官職的,起碼也要三十出頭了吧?

  「不大,今年才二十二。」春暄說。

  「二十二歲,難道是填房?」陸希狐疑的問,不怪她多心,這年頭二十二歲還沒成親的人,還真不多。

  「不是。」春暄解釋道,「那人原是有個未婚妻的,就在快成親之前,未婚妻父親突然去世,就按制守了三年孝,卻不想好容易等孝守完,未婚妻又得了急病去了,所以親事就耽擱下來了。」

  「能二十二歲當上軍司馬的,家世也不錯吧。」陸希問。

  「那人是高二少郎君身邊的伴讀。」春暄說。

  「哦,是阿兄的伴讀?」陸希一笑,「如此說來,這門親事倒是不錯。」那就難怪了。以高家在軍中的實力,的確可以給阿兄的伴讀找個好位置。

  陸希口中的阿兄,是陸琉的門生高嚴,陸琉名下門生不少,可真正帶在身邊教導的五個指頭都數的過來,高嚴就是其中之一,又因高嚴曾救過陸希一命,而陸琉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兒子,他幾乎把高嚴當成兒子看,陸希和高嚴兩人從小就以兄妹相稱。高嚴的父親高威是中護軍,執掌禁軍,直接負責選拔武官、監督管制諸武將,屬於實打實的一人之下的權臣,歷代皆是帝皇最信任的心腹才能擔當。

  春暄又道,「司大娘子的母親和司五娘子、六娘子也來了。」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司六娘子今年不過十歲,據說性格甚是聰明伶俐,奴瞧六娘子容貌也甚是秀美。」

  「那她們進來吧。」陸希淺啜了一口清茶,將茶盞放在春暄舉起的託盤上。

  「唯。」春暄端著茶盞退下,等她退到屏風外的時候,屏風外靜候的侍女立即入內。

  春暄退出書房後,將託盤遞給小丫鬟,上前對靜候在月洞門前的司大娘子行禮,「司大娘子,姑娘讓你進去。」

  阿漪忙攔住了春暄,柔聲抱怨,「幾日未見,阿姊倒是同阿漪生疏了。」她今日打扮的很簡單,一件薑色無紋的單繞曲裾,因已經及笄,頭髮盤了一個圓髻,上面插了一根白玉蘭花簪,雕工細緻,花心有一處天然的黃玉,從花心由深至淺過渡,極是精巧,正是陸家去世的袁老夫人之前提前送於她的笄禮,也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飾。同身材高挑的春暄比起來,阿漪不算太高,皮膚光潔,柳眉細目,雙頰一笑就有兩個小酒窩,容貌只能算清秀,但觀之十分溫柔討喜。

  春暄聞言笑道:「司大娘子,禮不可廢。」

  阿漪說:「此處又無外人,多日不見,阿姊近日可好?穆媼身體如何?我托人帶了一些蛇酒,最近天冷,穆媼可以睡前喝些蛇酒。」

  「奴代穆媼謝過大娘子關心,前段時間姑娘也賞了些蛇酒給穆媼。」春暄同阿漪走至廊下也不入內,輕聲閒聊,「姑娘在裡面抄經書,明日要去萬松寺進香,還準備讓家中多設幾處粥棚,救濟城外饑人……」

  司大娘子的繼母卞氏不停的身後給她使眼色,為什麼不去拜見陸大娘子,同奴婢有什麼好閒聊的?卞氏心裡不停的嘀咕著,但思及家翁、大家來前對她的再三囑咐,她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想要打斷兩人談話的衝動。卞氏身後還跟著兩名年約十歲左右的小娘子,穿著同色的曲裾,頭梳雙髻,一人垂目安靜的站在廊下,另一人身體未動,可眼珠不停的轉著,打量著四下,眼中隱隱露出失望。

  司大娘子沒有理會繼母的眼色,從春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後,才隨著春暄入書房。

  陸希的書房明朗寬闊,一道屏風將書房內外分隔,橡木地板上,隆起了一個微高的地屏,地屏上面鋪著雪白的熊皮地衣,一塵不染。地毯上面架了一張小方案,擺著一套茶具,小方案兩邊各放了一個蒲團。

  書房上方懸掛著數十個大小不一的鎏金鏤空雕花薰球,鏈子長長短短參差不齊,裡面飄出嫋嫋淡煙。幾盆山石、古梅盆景錯落有致地放在四下,屏風內露出了幾隻彩繪花缸,缸中裝滿了長長短短的書畫卷軸。

  司大娘子眼底頓時露出一絲懷念,不過離別一年不到,可她恍惚已經離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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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家翁,就是公公;大家,就是婆婆。伯為嫡長,孟為庶長之說,出自好幾處,如《禮緯》:「嫡長曰伯,庶長曰孟」。《左傳。莊公二年》正義也說:「時人以其庶長稱孟」。但這種說法,實際也不是非常嚴密,不一定所有名字中有「孟」的,就是庶出。

       中護軍,屬於職權很高的軍事長官,主持選拔武官、監督管制諸武將。直接負責選拔下級武將,執掌禁軍,非常容易形成忠於自己的軍事勢力,所以很多情況下都由受到皇帝絕對信任的托孤重臣擔當,如東吳的周瑜、蜀漢的李嚴都曾擔任中護軍之職。本文兵制,參考漢代,以二與五的倍數為計算。最基礎的單位為伍,即每五個人有一個伍長;兩個伍為什,每十個人有一個什長。五什為隊,每五十個人有一個隊率;兩個隊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個屯長;兩個屯為一個曲,每兩百人有一個軍侯。兩個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個軍司馬。通常每五個部為一個營,即為一獨立的作戰單位,通常統軍者乃將軍或是校尉。所以軍司馬也算是個有實權的武官了,手下有自己的兵。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1 AM


七、阿漪(下)

  「阿漪。」隨著清柔少女的聲音,一名綠衫少女從屏風內轉出。

  「拜見縣主。」司大娘子立即跪地行禮。

  卞氏愣了愣,這才想起陸大娘子是有誥命在身的縣主,忙也跟著繼女一起下跪。

  陸希等她們起身,親切叫著卞氏「阿嬸」,讓卞氏上座,聽得卞氏心花怒放,幸好還沒暈了頭,再三推卻,堅持同女兒們一起,坐于陸希下方。

  「阿嬸,許久未見,近日家中阿漪祖母、祖翁身體可安好?」陸希坐於左側蒲團上同卞氏敘舊。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卞氏連聲說道,「家翁、大家也惦記著大娘子,說是等空了,要來拜見大娘子呢。」

  陸希微笑著點頭。

  卞氏又道:「大娘子,阿漪年紀也不小了,我家大家最近給阿漪尋了一門親事,那戶人家姓王,據說是高大人家的遠親,那位王少郎君今年才二十二歲……」卞氏詳細的同陸希說著那戶人家的情況,陸希偏頭認真的聽著,情況和春暄說的差不多。

  司大娘子嘴動了動,但還是沒說什麼,只將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盞上。

  司五娘好奇的偷偷打量著阿母一直掛在嘴邊的陸大娘子。

  看起來比她大個一兩歲左右,容貌——好吧,比她漂亮一點點,司五娘癟了癟嘴。唔,身上穿戴的好簡單,一件豆綠色的深衣,內襯白中單,等等!司五娘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陸希的襯裙,那個不是麻衣嗎!堂堂吳郡陸氏的嫡長女、齊國公陸太傅的孫女,居然穿麻衣?難怪阿姊平時穿戴的那麼寒酸,原來是因為陸大娘子,所以她才不敢穿好一點的衣物吧?司五娘頓時對平時不怎麼看的上的大姐滿腹同情。

  「司主薄說好的人家,自然是極好。」陸希聽完卞氏抑揚頓挫的講話後,對著卞氏巴巴望著她的目光,含笑說了這麼一句。

  「嗄?」卞氏困惑的望著陸希,大娘子只是允許還是不允許呢?

  司大娘子嘴角抽了抽,大娘比自己還小三歲,未出嫁的小娘子,當然不會對她的婚事發表什麼看法,她悄悄的拉了下卞氏的衣袖。

  卞氏收到了繼女的提示,「大娘子,阿漪在家的時候常說,若是出嫁,就伺候不了大娘子了,她心中不舍。」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漪也不能陪我讀一輩子書。」陸希說。

  「對啊!我也是同她這麼說的,再說她嫁人了,不能伺候大娘子了,不是還有她妹妹嗎?」卞氏聽陸希這麼一說,精神大振,順著陸希的話,飛快的說,「五娘,快來拜見大娘子。」她叫了一聲女兒。

  司五娘還處在陸希穿麻衣的震撼中,壓根沒回神。

  「阿妹。」司大娘輕輕的推了推五妹。

  「啊!」司五娘恍然回神,見阿母正瞪著她,她回想了下,忙上前給陸希見禮,她身後司六娘也在大姐的眼神鼓勵下,同陸希一起見禮。

  陸希讓兩人起身,讓春暄一人給一個荷包,她對卞氏說,「初次見兩位阿妹,也沒什麼好東西給阿妹,這兩個小東西給她們閒時把玩。」她目光掃過兩個小姑娘,果真各個都生的粉妝玉琢,姣美可愛,司主薄還真是費心了,陸希似笑非笑。

  「大娘子客氣了,你的東西哪有什麼不好的。」卞氏忙奉承陸希。

  司漪聽她說的不倫不類,暗暗皺眉,回頭望著兩個表情各異的漂亮妹妹,心裡的煩躁更深,祖翁果真是年紀大了,阿父偏也只聽信這婦人之言,他們也不想想如果大娘需要陪嫁的媵妾,當初袁夫人就不會給大娘子挑了容貌普通、又比大娘大三歲的自己做伴讀。再說他們司家是身份?祖翁是大娘子的屬官,掌管著大娘子名下所有的封邑,就算大娘真需要媵妾也不能從司家出!

  祖翁這件事做過了,司漪輕歎,大娘心善不假,可她再心善也是由袁夫人和陸郎君一手教出來的,齊國公府的長女,豈是一個「善」便能概括其心性的。再說大娘子是「善」,又不是「弱」,祖翁實在是糊塗了。

  思及此,司漪突地跪行幾步,走到陸希面前,「大娘子,阿漪有事相求。」

  司漪自六歲開始就當了陸希的伴讀,在陸家長到十五歲。袁夫人當她孫女一樣疼愛,但凡陸稀有的,她都有。皎皎待她如親姐,和她同吃同住,從不以身份壓人,司漪對陸家的感情要比司家深多了。可她再對司家沒感情,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娘從此厭棄了司家,因為她姓司,她還有阿兄。

  陸希上前親自扶了她起來,「阿漪,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不是姐妹,勝似姐妹,你要有什麼難處,儘管對我便是,何須用‘求’字?」

  「大娘子,你知道阿漪自打來了陸家,就蒙蘇媼照顧,阿漪十歲得了傷寒,都是蘇媼衣不解帶的照顧了阿漪一月多,阿漪才能病癒。那日起,阿漪便發誓,要奉養蘇媼終生,阿漪想——」司漪頓了頓道,「阿漪想讓蘇媼以後陪著阿漪,望大娘能割愛。」

  卞氏聽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懂,離家前不是說的好好,阿漪離開陸家後,讓五娘或是六娘繼續當陸大娘的伴讀,為什麼她突然說起要討一老嫗了?

  陸希靜靜望著阿漪,阿漪眼簾微垂,端莊的坐于陸希面前,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一聲不吭。

  「既然阿漪有這番善心,我怎麼可能不成全你呢?」陸希展顏笑道,對卞氏細語道:「阿嬸,蘇媼原是我祖母身邊的丫鬟,因一心伺候我祖母,連自己終生大事都耽擱了,到了晚年也沒個子孫奉養,如今阿漪能將蘇媼接去奉養,也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袁夫人身邊的丫鬟,卞氏一陣眩暈,這種身份的僕婦進了他們家,還有她好日子過嗎?又是沒有子孫的,定是一心一意幫著這小賤、人,她還有出頭的日子嗎?

  司漪聽到陸希答應了,心裡松了一口氣。

  三人正說話間,一名侍女悄然入內,跪於屋內角落邊。

  「何事?」陸希問。

  「大娘子,高二少君來了,郎君說要給高二少君泡茶,讓奴婢來問大娘子借那套水晶茶具。」

  「阿兄回來了?」陸希一聽喜上眉梢,回頭對春暄吩咐道,「你去把那套茶具取來。」

  司漪當了陸希十年的伴讀,對她的心思不說十分的瞭解,也有五六分的把握,「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也不打擾大娘子休息了。」

  卞氏大急,她女兒伴讀的事還沒著落呢?怎麼能走呢?

  司漪沒有理會卞氏心中如何想,姑娘答應自己可以奉養蘇媼後,她心就定了。陸希親自送了五人出了大廳門口,又讓春暄領五人出門後才折回。

  等眾人上了騾車,卞氏終於忍不住對司漪發難道:「大娘子,你為何不同陸大娘說,讓你五妹、六妹繼續當她的伴讀?」

  司漪還來不及說什麼,司五娘就忙道:「阿母,阿母!我才不要去當什麼陸大娘的伴讀呢!」

  「什麼?」卞氏怔了怔。

  司漪抬眼,冷聲道:「住口!誰讓你對縣主如此不敬的!」

  司五娘沒想到想來對任何人都是和顏悅色的長姐會凶自己,嚇得呆了呆,才忿忿道:「為什麼不可以?阿母,我才不要去陸家受苦呢!」

  「五娘,你說什麼啊!去陸家怎麼會受苦呢?」卞氏哄著愛女道,看著司漪普普通通的容貌,她心中極為不忿,就這麼一個醜丫頭,就因為她當了陸大娘子的伴讀,就能找到這麼好一門親事,她的女兒若是也當了陸大娘的伴讀,說不定都能入宮當娘娘了!至於家翁想讓自己五娘當大娘的陪嫁媵妾,卞氏心中冷哼一聲,她的女兒才不會當賤籍奴妾呢!要當妾也是六娘這種賤婢之女去當。

  「怎麼不是受苦!阿母,你看到陸大娘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了嗎?是麻衣!她中單是麻衣!」司五娘激動的說,「還有,你看他們家侍女身上都是什麼衣服?全是灰濛濛的葛衣,身上什麼首飾都沒有,一個個素面朝天,脂粉都不施,陸家一定很窮!我去不是受苦嗎?」

  「是嘛?」卞氏聽得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說陸大娘子穿的是麻衣?」

  「胡言亂語!」司漪終於忍不住怒喝道,「不懂裝懂,簡直就是貽笑大方!大娘子穿的可是上貢的細麻衣,能同尋常麻衣相比嗎?」能上陸希身的東西,哪樣不是頂尖,她穿的細麻衣軟滑堪比最上等的綢緞,是用極細的麻線織出來的,就算是宮廷織室的織女也只有幾人能織出如此細軟的麻衣,就那麼一件薄薄的中單,就抵得上她們五人身上所有的穿戴了。

  再說正在輪值的下人有什麼好打扮?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還如何伺候主人?說起這點,司漪對繼母滿心眼鄙視,也就她這種沒眼界的田舍翁之女,才會讓家裡的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說出去都是貽笑大方。當然司漪不會當著繼母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除了色,卞氏有哪點比得上阿母?司漪目光清冷,沒關係,她還有阿兄,還有大娘子,司漪借著取巾帕的機會,將一張紙條塞進了荷包中。

  「大娘子,你說你為什麼要這麼急著拉我們出來,難道你一人富貴了,就不管不顧自己妹妹了嗎?真是沒良心的東西!」卞氏喋喋不休的罵著司漪。

  「高二少郎君來了。」司漪簡單的說。

  「什麼?」卞氏愣了愣。

  「母親不會不知道,高仲翼高二少君吧?」司漪唇角微挑的望著卞氏。

  「高仲翼——」卞氏重複了一遍,突然臉色大變的驚叫道,「高嚴!」

  「還有那個高二少君,可以讓陸大人親自接待泡茶的?」司漪嘲諷道。

  卞氏哆嗦道,「這陸大人膽子真大。」居然敢招待這種煞星,這下她再也不怪繼女把她們拉出來,要是她知道高二少君就是高嚴,說不定跑的還要更快些。

  高嚴,仲翼,是中護軍高威的嫡次子,據說此人風姿出眾,皎若明珠,號稱大宋二十年來,是唯一能和「玉璧」陸元澈媲美的翩翩美郎君。按說高嚴能得如此美譽,又是陸元澈的門生,理應受大宋上流貴女無盡愛慕,可就是這一翩翩美郎君,其名聲可有小兒止啼的功效!高仲翼出生於五月初五端午節,原本就是一個惡日而生的毒子,而更讓人驚恐的是,他居然還是一個鬼生子!

  其母宋氏在還沒有生下他,就已經難產而亡了,因是惡日而亡,又是暴斃。高家並沒有大肆舉辦喪禮,只匆匆找來棺木,就將宋氏抬去了高家祖墳,卻沒有想到,就在釘死棺木,正準備將棺材放入墓穴之中時候,棺木內突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眾人在驚懼中,打開了棺木,發現已經出生的高嚴!

  若不是當時高威的姑母,也就是如今的高太皇太后發話,高嚴根本不可能活下來,可即便如此,高威還是從此厭棄了嫡次子,直到高嚴在八歲那年得了陸元澈的青睞,收做門生親自教導後,高嚴才漸漸出現在建康上流社會。如果說之前眾人只是驚懼高嚴的身世的話,那麼高嚴在今春同羌族的一場大戰,斬殺五萬羌族士兵,將這五萬士兵的人頭砌成了一道城牆的「威名」,足以奠定他「煞神」之稱。

  司漪懶得回答,高嚴的字,還是陸大人取的呢。「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如今他這番作為,也不枉費了陸大人給他取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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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除了春秋戰國時期,之後就很少有媵妾了,但是媵還有陪嫁的意思,比如說媵婢(陪嫁的婢女);媵從(陪嫁的女子);媵臣(古時隨嫁的臣僕);媵從(隨嫁的臣僕);媵禦(古婚禮中男女雙方的侍從)。這裡所謂的媵妾,就是跟著女主人一起陪嫁的小妾,因為是良家子出生,又是跟夫人一起嫁過去的,所以要比尋常的陪嫁奴婢身份的小妾地位高一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2 AM

八、品茶

  昨夜的一場大雪,將花園裡那些緞花打的失去了原本的豔色,而沉香閣外的綠萼越發晶瑩朗澈,暗香隨著霜染的曙光,漂浮在薄霧中,古韻雅致的琴聲在庭院中流淌。

  陸琉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似合非合,一手隨著琴聲在膝上輕輕敲擊,身旁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響,「阿嚴是何時回來的?」

  「前天剛回。」陸琉下方,跪坐的青衣少年,見茶釜中水沸了,而先生絲毫未動,便提起茶釜,將沸水注入壺中,動作沉穩,注水時,水聲不疾不徐,沒有往外濺半滴水。

  「這幾年在外面長進了不少。」陸琉睜開眼睛,望著許久未見的徒弟。

  「都是先生教的好。」高嚴放下茶釜,謙遜道。他今天穿了一襲淡青的深衣,頭束一方巾,晨處的霞光映在他若美玉琢成的臉上,似有寶光流轉,光映照人,讓人根本無法相信,如此容止端雅的少年,在外會有這麼嚇人的名聲。

  「長進了,也學會矯揉造作了。」陸琉斜了他一眼,又閉目聽起琴童彈琴。

  高嚴聞言苦笑一聲,見先生聽得專注,也不敢打擾先生的雅興,悅耳的琴音聲聲入耳,亭外幾百株綠萼雲蒸霞蔚,周圍氤氳著天然的梅香、沉香,高嚴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果然還是先生會享受。

  「你在劉毅處也待了兩年了,此番回來,又立了戰功,可有何打算?」陸琉問。

  「過年後,劉將軍就會提拔我當他的校尉。」高嚴道。

  陸琉眉頭一挑,「你不想去候遠處當司馬?難道還想接著繼續打羯族?志氣倒是不小。」他之前遇上高威的時候,高威還同自己說過,想把這個兒子調去候遠處當司馬。

  候遠、劉毅,皆是朝廷冊封的四征將軍之一,唯一的區別的候遠為征東將軍,統領青、兗、徐、揚四州,屯駐揚州;而劉毅為征北將軍,統領幽、冀、並三州,屯駐薊州。揚州雖地處江北,可比起吳郡、余杭等江南富庶之地毫不遜色,且毗鄰建康,把握著大宋最後一道屏障——長江天險,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去征東將軍府。

  相比之下薊州就要清苦許多,且薊州靠近羯族,大宋同羯族少說已經小打了十來次,大戰隨時一觸即發!對那些寒門之子來說,薊州無疑是靠軍功晉升的好地方,但對高嚴來說,卻不是很必要。高嚴的父親高威是中護軍,實打實的一人之下的權臣,有這麼一個父親,高嚴今生仕途註定一帆風順。尤其是他這次又立了戰功回來,調回候威處當個司馬,不用再打仗,也能平步青雲。上戰場,畢竟刀劍無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總不能讓父親庇護一輩子。」高嚴說。

  「你有這個志向也好,男兒在世,總要做番事業才不枉此生。」陸琉贊許道,見他沒想依靠家族福蔭一輩子,心中大是欣慰。

  他指著茶案旁的茶釜說,「泡茶,水二沸為宜,但此盞水並非用來泡茶,而是用來沖洗茶具,還是等三沸之後從爐上取下更好。」陸琉頓了頓,繼續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盡絕,須留三分餘地才好。年少輕狂是可以,但也不可太露鋒芒。」陸琉瞭解羌人的危害,他並不是反對高嚴殺羌人,但他不贊同高嚴如此張揚的行事,這孩子從小性格就偏激,若是現在不加以阻止,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大事來。

  「是。」高嚴認真的聽著先生的教誨。

  陸琉歎了一口氣,當初父親也同自己說過相同的話,只可惜自己沒聽進去。

  高嚴見先生神色抑鬱,低頭想了想,「先生可是在為城外饑人憂心?」他剛回建康,就聽說了先生同崔陵在大殿上的那場爭吵。

  「阿嚴可知蜀地前日地動了。」陸琉說,這也是昨夜會有騎士騎馬入城的緣故。

  「略有所聞。」

  「冬日地動,日後雖無瘟疫之患,但定有大災,再說蜀地路險,目前地動之處,朝中官員尚未入內呢。」陸琉搖頭歎氣,「屍位素餐」。

  高嚴正欲寬慰先生,卻見先生突地朝亭外微笑,他順勢望去,就見一眉目如畫的少女正沿著遊廊朝他們緩步走來,高嚴下意識的起身,鳳眸一彎,柔軟如水的波紋從眼中漾開,「皎皎——」

  「阿兄。」陸希含笑朝他見禮。

  「阿妹不用多禮。」高嚴回了她半禮。

  「皎皎你來了更好。」陸琉笑著招手讓女兒過來,「這次就你來給你阿兄泡茶吧,說起來你們兄妹也有一年多沒見了。」

  「唯。」陸希應諾,說話間,她將剛煮沸的熱水澆在她帶來了水晶茶具上。而茶釜中新煮的泉水,已沸如魚目,微微有聲,她將後炭投入,笑著抬頭問高嚴,「阿兄準備在建康待多久?」

  「許是要三月後才離京。」高嚴估摸著說,他已經近兩年沒回京了,這次回來後又不準備再回揚州了,估計要等一段時間才能離開了。

  「那阿兄沒走之前,別莊的桃花可能就開了呢!耶耶,等桃花開了,我們和阿兄一起去別莊賞花好不好?」陸希提議道,她是希望耶耶能出去散散心,耶耶疼她不假,可有些話他就算在憋著,也不會和自己說,但對著阿兄就不同了,陸希暗歎一聲,誰讓自己不是兒子呢。

  「傻丫頭,你阿兄剛回來,忙公事都來不及,哪有時間陪你胡鬧?」陸琉失笑搖頭。

  「有空。」高嚴忙道,「我這次回來也沒什麼大事,怎麼會沒空陪先生賞花呢?」

  「不會佔用太多時間的,連上阿兄和耶耶的沐休,頂多也就一天半時間。」陸希說。

  聽著女兒、徒兒的鼓動,陸琉也有些心動,「等過了元旦後再說。」

  「好。」陸希見父親鬆口,就知道他答應了,此時茶釜中的清泉,邊緣如湧泉連珠,陸希提起茶釜,將泉水注入剔透的水晶壺,等水滿七分滿後就停下。

  陸琉見狀對高嚴笑道,「阿嚴,今天讓你見一次美景!」

  「美景?」高嚴一愣,目光落在正在泡茶的陸希身上。

  陸希一笑,把茶荷中茶葉用茶導撥入壺中,銀白隱翠的茶葉如雪般紛紛揚揚的飄落,暫態壺中白雲翻滾,雪花翻飛,蜷曲的茶葉在熱水中,徐徐舒展,澄澈的甘泉漸染綠意,清雅的幽香隨著氤氳的水汽散開。

  饒高嚴對茶事並不太上心,也對美景讚歎不已,「果真絕妙,也幸好有這副水晶茶具,才得見這番美景。」

  「不錯,這套水晶茶具已經閒置了十多年了,如今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了。」陸琉感慨的笑道,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水,又分了兩盞給高嚴、陸希,兩人自坐墊上起身,跪于陸琉面前,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陸琉遞來的茶盞。

  這套茶具本來是蕭令儀為了泡花茶專門讓人打造的,水晶不稀罕,但上等清透、不帶一絲瑕疵,還要夠打造一副茶具的水晶,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找到了水晶,要找製作水晶茶具的工匠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蕭令儀為了湊齊這套水晶茶具,頗是花了一番心思。可惜做成後,她一次都沒用過,一直擺放在陸琉的書房裡。後來陸琉見陸希喜愛,就把這套茶具送給女兒了。

  高嚴舉起茶盞淺酌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沁人心扉,難怪皎皎這麼愛喝。北人愛酪,南人愛茶,不過時人大多偏愛煎茶,只有陸希從小就愛泡茶,陸琉隨著女兒品過幾次清飲後,也愛上了泡茶,在他的帶動下,泡茶法也漸漸在建康風靡起來。

  同高嚴、陸希喝了一盞茶,陸琉就覺得有些累了,他囑咐了高嚴幾句,就回靜室靜坐去了,陸琉信奉道教,每日早中晚三次靜坐,是雷打不動的,若是換了他人,陸琉不會如此隨性,但高嚴不算外人,和皎皎又是從小玩慣的,一會讓女兒送高嚴也不算失禮。

  送走陸琉後,陸希問高嚴,「阿兄,外頭流民的問題很嚴重嗎?」

  「為何這麼問?」高嚴不答反問。

  「我看耶耶這些天,似乎都為了這件事不開心。」陸希說,她咬了咬下唇,她可以收走耶耶五石散一次、兩次……但總不能天天盯在耶耶身後,陸希心裡苦笑,她如何不明白,耶耶心中不開心的事何止城外饑人這一件?但有些事只能耶耶自己看開。

  「這幾天是又多了一些饑人,難怪先生會擔心。」高嚴發覺亭外寒風習習,示意陸希回沉香閣說話,「我聽父親說,從今天開始,官辦的粥棚,也是一天施粥兩次了。」他並沒有說起蜀地又有地動之事,皎皎不需要為這些事費心。

  「阿兄難得回來,若是有閒時,就來家裡坐坐,陪耶耶說說話。」陸希說。

  「我會的。」高嚴也注意到一年多不見,先生似乎更瘦了,他見陸希眉宇間隱隱帶著幾分憂色,有意逗她開心,「皎皎,我給你看個好玩的小東西。」

  「什麼好玩的小東西?」陸希好奇的問。

  高嚴示意侍女將一個小竹籃奉上,「嗚——」軟嫩嫩的叫聲從竹籃中傳出,陸希愣了愣,是小動物嗎?

  「打開看看。」高嚴對陸希說。

  陸希掀開附在竹籃上的軟布,「啊——」陸希瞪大了眼睛,「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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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古人愛香,生活中離不開香,文中提到的沉香閣,古代很多皇帝權臣建造過,屬於珍稀建築物,用沉香修造閣樓,用檀香製作圍欄,將麝香、乳香和篩土混合成香泥裝飾牆壁,最後牆上掛上絲織物,也就是前文所提及的壁衣。這樣的閣樓本身就是一個天然的大香爐,然後加上窗外的梅香,對坐在裡面的人來說,絕對是一種享受。、茶,古代分好幾種,魏晉唐時期比較流行煎茶法,到了宋比較流行點茶,泡茶是明開始流行的,但魏晉唐時期已經出現了泡茶,只是吃的人不多而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33 AM


九、袖犬

  「嗚——」竹籃裡的小東西蹬著四條小細腿奮力的朝光亮處爬去。

  「這是幼犬?」陸希小心的用手摸了摸不安分的小東西,有些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麼小的狗?還沒有她掌心那麼大,難道是天生的茶杯犬?

  「這是吐蕃特有的鷹獒。」高嚴解釋說,「據說這只鷹獒長大後身體最長不過五寸。」

  「五寸?那不是就是袖犬?」陸希伸手就想要抱那小東西,但又擔心不小心弄疼了它。

  陸希小心翼翼的舉動,讓高嚴劍眉微挑,「袖犬嗎?這名字挺貼切的。」

  陸希目不轉睛的看著小狗,小小的小嘴,嘴一張就見粉紅色的牙根,舌頭又薄又嫩……好可愛啊!陸希大眼頓時閃爍出無數小星星,食指輕點小狗濕潤的小鼻子,「寶寶怎麼一直叫呢?是不是餓了?春暄,你去拿一碗——」陸希的聲音隨著高嚴用軟綢再次將小狗蓋住而停止,「阿兄?」陸希困惑的抬頭。

  高嚴薄唇輕揚,「這只鷹獒還小,不能亂吃東西,我讓人備了一條哺乳的母犬。

  「你把生它的母犬也帶來了?」陸希問,這樣更好,有母犬在一旁照顧,幼犬就容易養活了。

  「沒有。」高嚴想著生下這只鷹獒的母犬高壯兇猛的模樣,他兩個近衛都差點壓不住它,怎麼能送給皎皎呢?「我就讓人,就進找了一條母犬。」他輕笑著問:「喜歡嗎?」

  「喜歡!」陸希大眼笑成一對月牙。

  「那我的荷包呢?」高嚴似笑非笑的問,去年他去薊州前,陸希曾許諾要給高嚴繡個荷包,可他等了一年都沒等到那只荷包,這丫頭不會忘了吧。

  「繡好了。」陸希忙讓春暄把自己繡好的荷包給高嚴。

  高嚴接過一看,青色的緞面上繡了極精緻的平步青雲圖案,一看就知道精心製作的,「皎皎繡工還真不錯。」高嚴都有些驚訝了,他以前也沒見皎皎動過針線,想不到她女紅這麼好。

  「那是。」陸希得意道,「我的繡工耶耶都誇過呢!」她給高嚴和陸琉一人繡了一隻荷包,高嚴選擇的是平步青雲圖案,陸琉則是事事如意圖案。

  穆氏和春暄在身後聽得差點抽了,大娘子花了一年半時間就繡了兩個荷包,而且還是兩個讓繡娘事先繡好的、有樣本的荷包,要是再繡不好,教導大娘子女紅的繡娘非哭死不可。陸希身邊的繡娘,都是宮中出來的繡娘,那可是全大宋精挑細選出來的繡女。

  「也不要練得太辛苦了,家裡有的是繡娘。」高嚴聽說陸希就給他和先生繡了兩個荷包,心中大為受用。

  「我就繡著玩的。」陸希沒好意思同高嚴說,她兩個小荷包繡了一年半,「阿兄你這次離京後,又要去哪裡?」

  「還是去薊州。」高嚴說,見陸希在盆中淨手,似乎還要泡茶,擔心她被熱水燙了,阻止道,「讓丫鬟去泡吧,一會小犬就來了,你不想和它玩嗎?」

  陸希想想也對,就任丫鬟把茶具撤下,「薊州冬日寒冷,阿兄要多保暖才是。」

  「我會的,你托人帶來的護膝,我出門就帶著。」

  「姑娘。」兩人正說話間,侍女端著一盆盆景進來,長方形的黑色磚瓦盆裡,豎著兩杆高聳挺拔的九裡香,盆面向上足有七成的樹幹上,無任何枝葉,餘下三成雖有樹枝,但綠葉卻寥寥無幾。整個盆景線條簡潔,絲毫沒有任何彎曲點綴的樹幹,看似刻板,卻出乎意料的給人和諧簡雅之意。

  「阿兄,這是我今年種出的九裡香盆景,我聽說薊州冬日之時,極少能見到綠葉,這盆盆景就給阿兄暇時賞玩之用。」陸希說,她想了想,又勸道,「阿兄,外人的目光,你不必太在意。」陸希對高嚴這次征戰得來的名聲,她也略有耳聞。她記得耶耶同自己說過,戰場之時將士們都是拎著敵軍的人頭去拿獎勵的,既然是這樣,阿兄做的其實也沒太過分,什麼煞神之名,不過只是以訛傳訛而已。再說若是沒高級將領允許,阿兄可能做這種事嗎?

  高嚴安靜的聽著陸希的勸慰,唇邊帶笑,他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如今眉眼間帶的溫柔,融化了往日的冷峻,更顯得他清雅如謫仙一般,別說房裡的侍女一個個羞得臉紅心跳,就是陸希和高嚴已經很熟悉了,可被他這麼盯著,也有點受不住,她頭偏了偏,「阿兄,你是不是有個王姓陪讀。」

  男人長太漂亮也是禍害啊,比如耶耶,比如阿兄。陸希突然有些同情高嚴未來的老婆了,如果長得比他漂亮還行,說不定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可要是長得沒他漂亮,就是徹底的悲劇啊。

  「是的,怎麼了?」高嚴問。

  「阿兄可記得阿漪,我聽說他要和阿漪定親了。」陸希見高嚴漫不經心,提醒高嚴道。

  「哦,是嘛?」高嚴心裡暗暗好笑,他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阿兄,你那位人品可好?家中可有姬妾?」

  陸希連炮珠似地問題,讓高嚴哭笑不得,「你一姑娘家,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這不是擔心阿漪嘛。」陸希反駁。

  「他人品還算不錯,姬妾的話,應該有幾個吧。」高嚴想了一會才道,他哪裡功夫去管自己的下屬有幾個小妾?

  「嗯。」陸希應了一聲,心裡也沒太多感覺,一個二十二歲的年富力強的富家青年,不可能身邊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姬妾,這太不符合當今社會現實了。

  「怎麼了?」高嚴見她低著頭不說話,「我現在真不知道,一會我讓人去打聽,好不好?」

  「不用了。」陸希對阿漪未來的老公有多少小妾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陸希突然又改口道,「我要。」

  高嚴轉念一想,就知道陸希要這個幹嘛了,他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你這傻丫頭,這哪需要你來操心?司家該知道的早知道了。」

  「他們打聽到的,肯定沒有阿兄知道的詳細。」陸希理直氣壯的說。

  「好,我下午就讓人把所有能打聽的消息都送來。」

  「那我就代阿漪謝過阿兄了。」陸希笑眯眯的說。

  穆氏在一旁聽得臉都綠了,哪有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喇喇的同一個外男討論這種事的?

  高嚴失笑搖頭,他哪需要司漪的道謝?見時辰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咦?阿兄不用過午食再走嗎?」陸希問。

  「我還要去官署。」高嚴說,見陸希面露不舍,柔聲哄她道,「等過了元旦,我再來帶你去騎馬。」

  「好。」陸希開心的應了,聽說高嚴要去辦公事,也不留他,起身要送他,煙微上前扶住了陸希。

  高嚴擺手,「外頭這麼冷,別送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

  陸希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同他客氣,只說,「我送阿兄下樓。」

  高嚴想起了一事,腳步一頓,偏頭對陸希道,「我這次讓人找了一條羊毛織成的雲肩,據說比裘衣還暖和輕軟,你去承天門的時候,記得披上。」

  「好。」陸希點頭對高嚴一笑,想不到阿兄連這個都想到了。宮中每年從三十晚上就會開始舉辦元旦盛會,到了半夜皇上還會登上太極殿前的承天門閣樓,主持元會大典。屆時深受聖上寵信的皇家親貴都會陪伴聖上一同登上閣樓,這是恩寵有加的表現。可對陸希來說,大半夜的跑去閣樓上吹冷風,真不是一般的痛苦,每年從閣樓上下來,她都會感冒好幾天。

  高嚴等陸希送他下樓,怕她著涼,也沒讓她送到門口,就先離開了。

  等高嚴離開香閣後,穆氏抱怨道,「大娘子,哪有未出嫁的小娘子隨意同人討論,一個外男有沒有姬妾的?給外人聽到了不是笑話嗎?」

  「阿兄又不是外人。」陸希說。

  「大娘子,你和二少君年紀都不小了,以後還是要稍稍避嫌下為好。」穆氏終於忍不住說出了憋在自己肚子裡已久的話,見陸希聽了自己的話不出聲,她軟語勸道,「大娘子,你別怪阿媼煩你,你和二少君情同兄妹不假,但終究二少君姓高,你姓陸。」

  陸希攬著穆氏的手臂笑道,「阿媼,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穆氏聽陸希這麼一說,才放下了心,陸希又對她撒嬌道,「阿媼,我午食想吃你做的清溜蝦仁。」

  「好,我這就給你大娘去弄。」穆氏雖自己有兒有女,但她從小照顧陸希的時間比自己兒女長多了,對陸希是疼到了骨子裡,一聽陸希難得有想吃的東西,忙去廚房給陸希準備午食。

  陸希等穆氏離開後,問在一旁等候了多時的煙微,「什麼事?」

  「崔太后想讓候大娘子嫁給崔少郎君。」煙微說。

  「崔振?」陸希眉頭一挑,崔太后果然偏心娘家人,崔振是崔陵唯一的兒子,建康出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無一不精,阿薇配崔振就是糟蹋。更別說崔振還是崔陵的庶子,崔陵正妻並無子女,崔陵的孩子全是庶出。以常山高傲的心性來說,應該是看不上這門親事的。崔太后動作還真快!陸希暗忖,她記得半個月前,崔太后才剛說要給阿薇找個夫君,她原以為起碼要元旦過後才會正式提起,想不到崔家現在就憋不住了。

  「明日元家的大夫人就會在萬松寺,和公主、候大娘子見面。」煙微又道。

  「元家的大少郎君,是元尚師嗎?」陸希把玩著身上的小荷包,也就是說,常山不想聽崔太后的話了?常山行動也不慢,兩人不愧是母女,元家是太子生母元貴妃的母族,元尚師又是元家的長房嫡長孫,品貌出眾,年少得志,跟崔振比起來,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是的。」

  「走吧,我們回書房。」陸希說,話音剛落,就聽到閣外一陣喧嘩,她隨口問道:「外頭怎麼了?」

  「管家在讓人換上新緞花。」春暄說。

  陸希皺了皺眉頭,招手示意春暄附耳過來,壓低聲音吩咐了她幾句。

  春暄聽完後錯愕的望著陸希,面部表情有瞬間的呆滯,好半響才應聲。這讓屋裡其她丫鬟有些好奇,到底陸希對春暄說了什麼。

  春暄正欲退下,陸希又叫住她,「阿兄走得急,也不知道來不來及進午食,你讓庖廚準備一份清淡些的飯菜,讓阿兄帶上。」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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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藏袖犬也就是西藏獚犬,產自西藏,是中國一種古老犬種,也是一種帶神秘色彩的優良犬種。獚犬最小的體重不到1公斤,民間盛傳過去多由藏傳佛教寺院大活佛和西藏上層貴族隨身豢養。舊時藏族貴族用來消遣、娛樂。良種袖狗身高不足15公分,體重只有數百克,一般主人將其置於袖口之中欣賞玩,所以也叫袖狗。以後從西藏傳入內地,在清朝皇宮中飼養,因此也稱宮廷犬。在世界上西藏獚犬知名度並不太高,因此犬一直自然繁殖,現在優良純種的很稀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36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2 02:37 AM 編輯

十、萬松寺(上)

  萬松寺坐落于建康城郊的天闕山,從陸府出發,坐車到萬松寺大約要兩個時辰左右,陸希晚上不到戌時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剛到寅時,就被穆氏叫著起身了。

  梳洗完畢,陸希換上白中單走出花罩,花罩外春暄正領著幾個小丫鬟擺放著陸希的早餐。屋裡幾個炭盆燒的暖暖的,夏暑還是擔心陸希著涼,捧出一件披風給陸希披上。

  那件披風初看不起眼,可等夏暑抖開披風,衣衫如水般滑落的時候,引來了陸希的注意,「這是——阿兄新送來的?」陸希略帶驚訝的望著這件衣物。

  「是的。」夏暑跪在陸希面前,給她系好衣帶,「二少君這次送來衣物中,這種羊毛織成的衣衫有好多件,寢衣、披風、雲肩都有。大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輕軟的羊毛織物呢。」陸家的侍女,都是見慣奇珍異寶的,若是這件披肩是軟綢做成,眾人絕對不會再望上第二眼,但二少君都說了,這是用羊毛織成的,大家都有些驚奇,羊毛織品居然也能如此輕薄柔軟。

  陸希道,「這不是用羊毛織成的,是用羊絨織出來的。」

  「羊絨?」眾人困惑的望著陸希。

  「羊絨是只出在山羊身上一層細絨毛,每年入冬寒冷的時候,山羊身上就會長出這一層羊絨,等開春轉暖後,這層羊絨就會自動脫落。」陸希解釋道。她對羊絨瞭解也不深,只知道一個大概,她沒想到原來這時候就已經有羊絨了。

  陸希揉了揉額頭,昨晚她是早早的上床了,但一直到子時左右才真正睡著,這麼早起來,她頭迄今還有點暈眩。

  春暄見狀,對秋霜使了一個眼色,秋霜上前散開陸希的頭髮,先用牛角梳的梳背輕輕的刮著陸希頭部的穴位,手指輕柔的按摩著陸希的頭皮,見陸希眉頭漸漸散開,才用角梳沾了一點檀香油,從頭頂往下,一下下的慢慢梳著。

  「等一會上了犢車後,大娘就在車上睡一會吧。」穆氏見陸希頭疼,也大為心疼。

  「嗯。」就算穆氏不說,她也準備在車上睡一覺。

  陸希喝了半碗粥,吃了兩個雲吞後,就讓丫鬟把飯食撤下,春暄端來銀丹草茶給陸希漱口,夏暑再次給陸希打水淨臉,等秋霜梳好髮髻後,給陸希換上外出的衣物。因是去進香,陸希穿戴的也簡單,淡青的曲裾和淺碧色羅裙,高嚴送來的披風外,又罩了一件白貂裘斗篷。

  等陸希一切打點妥當,去正廳的時候,陸言和候瑩也到了,陸言和陸希穿戴的差不多,顏色都很素淨,反觀平時一向裝扮素雅的候瑩出人意表的穿了時下流行的襦裙,海棠紅的短襦配上鮮豔亮眼的石榴裙,臉上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粉光柔膩,讓陸言愣了愣,「阿姊今天穿的真漂亮。」

  時下很流行穿襦裙,但因陸希、陸言的祖母袁夫人,更喜歡家中女孩穿深衣或曲裾,所以三姐妹很少穿襦裙。

  候瑩臉一紅,頭微偏,「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陸希看到候瑩含羞帶怯的模樣,就知她應該知道她今天去萬松寺的主要任務了。今天大家都起的很早,三人都有意在車中補眠,也沒有合乘,三姐妹一人一輛犢車,按身份陸希最前、陸言居中、候瑩最次。按制陸希和陸言都是縣主,可以乘坐雙馬安車,但兩人還是比較偏愛犢車。一來是顧忌候瑩的想法;二來犢車比安車要舒服寬敞平穩許多,用馬拉車,她們只能使用兩匹馬,而用牛的話,可以使用四頭。

  眾人卯時不到就從家中出發了,到天闕山的時候,也差不多辰時過半了。許是因為起早了,又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三人都有些懨懨的,直到喝了幾口熱茶後,三人才恢復了些精神。

  「阿母來了嗎?」陸言問。

  「公主正在東廂房同冼夫人、元三娘子說話。」下人回道。

  「冼夫人怎麼會來?」陸言奇怪的問。

  冼夫人,不是宮中元貴妃的大嫂,元家的大夫人嗎?她怎麼會來這裡?也不怪陸言疑惑,萬松寺畢竟是陸家的半私廟。

  陸家世代信奉道教,但陸家嫁進來的媳婦並不一定信奉道教,尤其是陸希的生母汝南長公主,前梁皇室世代信佛,蕭令儀曾祖父梁平帝,還幾度想放棄皇位、剃度出家。汝南長公主下降陸家後,偏愛天闕山風景優美,就在其姑姐陸止清微觀旁,選址建造了一間小寺廟。後來陸皇后、汝南長公主相繼薨逝,陸家為兩人做法事,也都選在此處。

  十來年間,陸家數次翻修這間私廟,原本只是間小寺的萬松寺,也就成了建康正經的官廟。但也僅在前殿接受附近百姓的香火供奉,後殿是專供陸氏女眷進香。和陸氏身份相差太多的,沒資格入內,差不多的家族,基本各有各的寺廟,也不需要來萬松寺,所以陸言才會奇怪。

  候瑩臉一紅,「許是有其他什麼事吧?既有長輩在此,我們先去拜見吧。」

  陸言也沒多想,整理了妝容,喝了一盞茶水後,就去東廂房了。尚未入內,就聽到清瀝如水的聲音從廂房中傳來,「冼夫人果然是行家,這烹茶的水的確是惠山泉,只因此處泉水不夠厚重,我怕襯不出雲霧茶的茶味來,特地從家中帶了惠山泉來。」

  陸言聽到這聲音,臉上笑容未變,但腳下一停,偏著頭切齒問著鞏氏,「阿媼,崔孟姬怎麼來了?」

  「崔娘子前日就進宮陪太后了,聽說今日公主要來進香,太后讓公主帶崔娘子出來散散心。」鞏氏答道。

  陸言心裡冷哼一聲,散心?怕是又拐著彎來討好阿母吧?陸小娘子下巴微抬,右手舉至半空,身後的丫鬟忙上前,雙手捧住她的手,門口侍立的寺人心思靈巧,立刻扯著嗓子宛轉的通報道:「安邑縣主、萬泉縣主、候大娘子到。」

  廂房裡聲音稍頓,便傳來了常山公主的笑聲,「剛剛還說起她們該到了,果然這會就來了,還不快進來。」最後一句話,語態極是親昵。

  宮女們打起簾子,陸希、陸言、候瑩依次入內。三人入內就見常山公主下方坐著一名身著秋香色深衣的貴夫人,那貴夫人生了一張圓圓富態的臉,眼角有明顯的細紋。

  三名婷婷嫋嫋的少女,讓冼夫人眼前一亮,對常山笑道,「公主真是好福氣,有這三個花骨朵般的女兒陪在身側。」

  常山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笑容,但嘴上還是謙虛道:「阿冼不是也有三娘?我瞧著三娘可比我這個小魔星好多了。」

  陸希等人進廂房後,先向常山、冼夫人行禮,又同屋內同輩的元三娘、崔孟姬見禮後,才在常山的示意下,坐於她身下,陸言一聽常山的話,知道她在說自己,不依的喚道:「阿母——」

  常山招過幼女,親昵的問她路上累不累、餓不餓,陸言一一答了,陸希和候瑩坐于下方,一言不發。崔孟姬在三人進來後,也不說話了,倒是元三娘偷偷的抬眼打量著候瑩。

  候瑩今年十六歲,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麗的時候,尤其是她今天穿了一身奪目華貴的紅色,更顯得她氣質端方,冼夫人同常山說笑間,已經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候瑩好幾次,見她始終面帶微笑、目不斜視,說話也是柔聲細語,心中就滿意了幾分。

  也是!陸家長大的女兒,怎麼可能有不好的?今上元後嫁給聖上半年不到就薨逝了,繼後高皇后無子,她小姑元貴妃生育的皇長子雖已經立為太子,但宮中、朝上崔家的勢力依然不可小覷,如果能和崔家聯手,太子的地位肯定更加穩固。

  只可惜崔家無嫡女,崔孟姬再出眾,她的長子也不可能娶一個庶女,反觀候瑩雖然生父早亡,可母親是今上唯一的同母妹妹,伯父是征東將軍候遠,她又從小在陸家養大,得袁老夫人教誨,這樣的女孩子從哪裡去找?故冼夫人一聽常山公主提起這樁婚事,就急巴巴的趕來了。

  兩位貴夫人聊得熱火朝天,幾名小娘子也說的投機,尤其是陸言,她只聽常山和冼夫人說了幾句,就大致估摸出冼夫人來此的真正意圖,她和元三娘年歲相當,平時也見過幾次,如今陸言有意替姐姐打好未來小姑子的關係,幾聲笑語就把元三娘逗得喜笑顏開,陸希話雖不多,但每次說話都恰到好處。

  崔孟姬在一旁咬了咬下唇,目光複雜的掃過候瑩,她比候瑩小一歲,也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她今天穿著月白的上襦、蹙金紅裙,富麗華貴中帶著雅致,比起候瑩絲毫不遜色,論容貌、論才華,她都不比候瑩遜色半分,唯一的區別就是她沒有一個好母親……

  冼夫人在一旁看著,這也是她堅持不肯要崔孟姬當自己兒媳婦的主要原因,庶女——不管怎麼教養,終究少了幾分大氣。冼夫人的目光在掃過候瑩身邊那條淡青身影的時候,微微一頓。

  陸希今天穿了一件淡青的曲裾,清雅素淨仿佛夏日午後放晴的天空,主料不見紋飾,袖口、領口和下擺處,用牙白素錦緣了邊。這時空中飄來了一朵雲彩,將日光遮住,廂房中的光線一變,袍裾上浮現團團雲紋,朵朵芍藥、石榴圖案若隱若現的出現在雲紋中。

  冼夫人眼睛眯了眯,才發現其實陸希穿的曲裾並非純色,而是青色的細線細細治了無數暗紋,靜止不動時候,暗紋不顯,等照射在衣物上的光線變化後,那些紋飾才能顯示出來。

  像是察覺到冼夫人的目光,陸希眸光一轉,正對上了冼夫人,冼夫人不由有些尷尬,倒是陸希不躲不避,對冼夫人微微一笑,她雙眸澄澈,看人的時候眼裡似乎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冼夫人的尷尬之感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陸希身體微曲,神色怡然給冼夫人和常山各倒了一盞丫鬟剛送上來的清茶,「母親、夫人,這是前段時間阿姊特地讓人炮製的泡茶,同煎茶口感有些不同。」

  崔孟姬望著那盞清茶,神情有些僵硬,她才烹了一壺茶,陸氏姐妹就送了這麼一壺茶來,她們算是和她比試嗎?

  冼夫人聽著陸希清柔的話語,神色漸漸放鬆,含笑望著候瑩,「候姑娘,這是茶是你讓人炮製的?」

  「是的。」候瑩柔聲說,雖她力持穩重,可滿臉的紅暈和落在地上的目光,還是洩露了她的緊張。

  冼夫人眼底浮起了淡淡的惋惜,但目光轉向正滿臉疼愛的望著女兒的常山時,她莞爾一笑,這也不錯。

  陸言年幼,性格也活潑,哪裡耐煩整日坐在廂房中陪兩人說話,待了一會,她就拉著元三娘要出去玩,常山囑咐宮女、寺人們看好幾位娘子,就任她們出去玩了。

  陸希出了廂房,就同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辭,陸言和候瑩知道她要去那裡,也不多問,元三娘倒是有些好奇,但畢竟是別人的私事,也沒多問。

  陸希走出月洞門,春暄手中捧著一個花插,同一名灰衣女尼朝她走來,兩人同時朝陸希行禮,「大娘子。」

  陸希接過春暄手中的花插,「走吧。」陸希示意下人不要跟隨,三人順著抄手遊廊,往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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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以前一直以為古代沒有羊絨,可後來發現玄奘曾經提起過,他在如今印度地區見過羊絨,就在這裡採用了。以前還以為明代才有棉花,後來發現原來魏晉時期,中國就有棉花了,也有棉布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52 AM

十一、萬松寺(下)

  「大娘子,您讓印的一千冊經文已經印好了。」灰衣女尼跟在陸希身後,雙手合十說道,「等過了元日,寺中就開始發放經文。」

  「嗯,你看著辦就好。」陸希頷首,「我讓你準備的糧食、肉食、冬衣都備好了嗎?」

  「都備好了。」女尼並不很瞭解陸希為什麼要她們準備這麼多東西,「大娘子,最近城外饑人越來越多了,我這些天和清澄商量下,想準備些乾糧,準備等元日過後,施與來寺廟進香的貧家。」女尼說,她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姿容秀雅,若不是穿著僧衣,旁人定以為是哪家的貴夫人。

  「你以前和清澄做過這些事嗎?」陸希問,清澄是她姑姑陸止清微觀的主事,這名女尼是萬松寺的主事。

  「沒有。」女尼搖頭,「之前就開設過粥棚。」

  「那就先不要用了。」陸希說,粥棚是在固定地方,不管是私人還是官家,周圍都有重兵防守,流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且粥棚是大家做慣的,但如果在寺廟發放乾糧,不說起什麼暴動,就是人流稍大一些,場面就不一定能控制住,陸希可不想好心辦壞事,「住在萬松寺附近的貧家大多是家中莊客吧?」

  「是的,都是觀主和大娘子的莊客。」女尼說,這附近一片山林田地,都是前朝景武二帝給陸止、蕭令儀的私產,蕭令儀薨逝後,理所當然由陸希繼承,附近的居民也幾乎都是兩人的莊戶或是私奴。

  「你把乾糧連帶我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全給阿倫,讓阿倫帶人去發給家裡的日子,就當是我和阿姑給他們的元禮。」陸希吩咐道,阿倫是陸希的奶兄,也就是穆氏的兒子,陸家的家生子。

  「唯。」女尼應諾。

  「什麼人!」突然牆外傳來一聲厲喝。

  「嘩啦啦——」樹葉一陣劇烈晃動,「哎呦!」一聲慘叫,「啪!」一聲肉體重重落地的聲音。

  春暄和女尼淨慧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弄的一怔,不過兩人立即反應了過來,擋在了陸希面前,警覺的瞪著躺在地上齜牙咧嘴的華服華服,「來人!快來人!」春暄連聲呼喚。

  陸希順著兩人間的縫隙間望去,那人看上去十六七歲左右,眉目俊朗,身材高大、皮膚微黑,看上去像是某個富家的郎君。

  「少君!少君!您沒事吧!」牆外傳來了帶著哭腔的嚎叫聲。

  「老子還沒死!你嚎喪啊!」那少年一躍而起,中氣十足的怒?道,可目光轉到正戒備的望著春暄和淨慧,他一下子站直了身體,聲音也輕了下去,對著兩人身後的陸希咧嘴一笑,可估計是抽疼了身上某個部位,原本計畫風度翩翩的笑容,一下子變成呲牙咧嘴,「崔某唐突,冒犯了姑娘,無禮之處望姑娘見諒。」

  陸希打量著這少年,說話嬉皮笑臉,眼睛也直愣愣毫不遮掩的盯著自己發呆,但目光清亮,並不是讓人太反感,崔某?不會是她想的那個人吧?

  「嗒嗒嗒」急促的腳步聲在長廊上響起,陸家下人的動作極快,不過一會功夫,陸希身邊就圍滿了人,門外守候的部曲也進來了。

  「你是何人!」陸家部曲的總管板著臉喝道,他做夢都沒想到,這人居然能混進守衛森嚴的萬松寺,今天因陸希等人要來,萬松寺從昨天開始就閉寺謝客了。

  「在下——」少年扭捏的拉了拉淩亂的衣衫,剛想說出自己的身份。

  「子羽?」清朗的男聲響起,一名身著月白深衣,劍眉星目的俊美青年匆匆領著一隊甲士趕來,一見那名少年,青年錯愕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難道這裡只允許你元子長來嗎?」那少年聞言冷哼了一聲。

  「當然不是。」元尚師莞爾一笑,「你要來說一聲便是,長公主自會讓人迎你入內,何必做這麼危險的舉動呢?」

  「本郎君就不愛走尋常路!」崔振頭一揚,傲然說。

  陸希平時連崔孟姬都很少見,更別說崔振這種隔著一層的外男了,元尚師更是從未見過,所以她一開始沒認出是崔振是誰,可一聽兩人互稱字,崔子羽、元子長,陸希就知道是誰了,原來阿薇的兩個未婚夫候選都來了。這下可熱鬧了。

  崔振不會是來看阿薇的吧?論身份崔振是候瑩的表兄,不過崔振從小就跟著崔陵四處當官,回到建康後,崔振年紀也大了,也不好頻繁出入宮禁,估計崔振也就在小時候見過候瑩幾次。

  元尚師對崔振的無禮,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好脾氣的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先帶你去見長公主吧。」

  崔振抖了抖衣袖,「本郎君去見阿姑,還需要你來引見不成?」

  崔振和元尚師有時間鬥嘴,陸希卻不想陪他們浪費時間,她示意圍在面前的侍從散開,上前幾步,「元郎君、崔郎君。」論身份,陸希是縣主,而崔振和元尚師,不過只是在朝中領了虛職,品階低微的小官,三人又是平輩,陸希無須向他們見禮,事實上陸希沒讓兩人見禮,已經是很客氣了。

  元尚師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崔振立刻回頭對陸希笑道:「陸姑娘,剛才崔某沒有嚇著你吧?」崔振努力的讓自己笑得很自然,可從這麼高的樹上摔下來,可不是白摔的,他臉不時的抽動一下。

  元尚師順著那清越的聲音望去,只見一名青衫少女亭亭站于長廊之中,手中捧著一隻纖長的花觚,幾株綠萼置於觚中,綠萼身姿秀雅、皎潔如白玉,美不勝數,而持花之人緩步如蓮,清眸如水,香膚柔澤,素質參紅,更是恍若神仙中人,饒元尚師心性沉穩,初見這少女也稍有失神。直到崔振那像是夾著嗓子的古怪聲音傳來,才讓他回神,朝陸希拱手含笑道,「陸大姑娘,元某適才失禮了。」

  元尚師也沒見過陸言,可見這少女不過十三四歲左右,這次來萬松寺的女郎中,候瑩、崔孟姬都已年滿十五,陸言、元三娘年紀還小,想來想去就只有陸家大娘子一人了。崔陵也是順著著陸希的年紀,才猜出她的身份。

  陸希微微一笑,「崔郎君,你還是喚個疾醫看看吧。」這麼高的樹上摔下來,別摔成內傷才好。

  「呵呵,多謝陸姑娘關心,崔某不礙事的。」崔振拍拍胸膛,以顯示自己的強壯,元尚師嘴角一抽。.

  「兩位郎君,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陸希對崔振的殷勤視若無睹,她還有事要做的,對這兩人略一屈身後,便轉身離開了。

  「哎——」崔振想追上去,卻被元尚師一把拉住,笑眯眯的說,「子羽,既然你都來了,先去拜見長公主吧。」

  崔振一聽,眉眼耷拉了下來,懨懨的應了一聲,說真的,他還真不想去見那個從來沒瞧得起他過的表姑,只是都被抓住了,不去拜見表姑是不可能的,他隨口應著,目光依然依依不捨的望著那離去的嫋娜身影。

  元尚師嘴角一曬,連侯家的女兒都娶不到人,還敢妄想陸家的女兒?

  「大娘,這崔少君也太無禮了!」淨慧等陸希入了月洞門後,才忿忿說道。

  陸希沒接淨慧的話,而是將花插恭敬的供在一牌位前,這牌位是蕭令儀的牌位,蕭令儀生前最愛就是天闕山風景,曾一度想葬在天闕山,雖說後來她還是葬在了其父梁景帝的修陵,不過陸琉為了滿足的愛妻的心願,還是在萬松寺給她立了一個牌位,陸希每次來萬松寺,都會來拜見母親。蕭令儀生前最愛綠萼,每年只要家中綠萼開花,陸希來萬松寺進香時,總會帶一束綠萼供奉於她牌位前。

  「淨慧,阿姑是在清微觀,還是在山下別院。」陸希自蒲團上起身問道。

  「觀主在山下別院。」淨慧神色略帶幾許不自然,「觀主從上月開始,一直住在別院中。」

  陸希見淨慧彆扭的神色,輕輕一笑,在別院中住了一個月啊,看來阿姑又有新歡了,「我一會要去看她,你派人去和阿姑說一聲。」

  「唯。」淨慧退下。

  「人走了嗎?」

  「走了,崔少君被元少君帶著去見長公主了。」春暄說。

  「那我們先過去吧。」陸希說,鬧了這麼一出,她若是直接去阿姑那裡,倒像是避而不見,顯得小家子氣了。

  剛才陸希出門,沒披斗篷,嫌斗篷礙事,又說不冷,春暄擔心她著涼,就讓人去拿了披風,見她要出門,就拿著披風上前,給她穿上,「姑娘嫌斗篷礙事,就穿一件披風吧。」

  煙微就守在門口,見陸希出來了,上前道,「大娘子,剛才崔娘子派人來過一次,聽說姑娘在靜室,就沒讓我們通傳。」

  「她處事一向得體。」陸希淡淡的說道。

  春暄和煙微小心的打量著陸希的神色,一時吃不准她是不是在生氣,崔少君的舉動確實太無禮了。煙微和春暄是陸希身邊最得重用的兩個丫鬟,一個管內、一個對外,剛才煙微就去查看淨慧給莊戶準備的元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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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跟大家八卦個古代美少年的故事吧,也就是「香膚柔澤,素質參紅」的來源。此人叫周小史,生於西晉,他一出生,母親就因大出血身亡,同時家中突現白狐,相傳此為不祥之兆。周小史的父親見了,自認為這個絕美的孩子是個禍水。便從此不讓兒子出門半步,不讓他讀書識字,將其軟禁。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周小史在十五歲的時候,被皇帝看中。自然將他帶入宮內,成了當時有名的孌童。當時還有人給他做了一首詩,香膚柔澤,素質參紅。團輔圓頤,菡萏芙蓉。爾形既淑,爾服亦鮮。輕車隨風,飛霧流煙。轉側綺靡,顧盼便妍。和顏善笑,美口善言。馮夢龍的《情天寶鑒》上說過,魏晉佳人有二,一為潘安、一為周小史。都說現在是全民賣腐,現在看看,發現古人也是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3:18 AM


十二、玉璧明珠


  萬松寺身為蕭令儀的別院,後院十分的寬敞,環境也極為清幽,陸琉信奉道教,可偶爾興起之時也會來此住上幾天,倒是常山每月都來此進香,但從不入真正的後院。

  常山聽到崔振從樹下摔下來的消息,神色一僵,面色立刻豎了下來,惱怒的狠狠瞪了忐忑站在一旁的崔孟姬,崔孟姬低著頭,不敢抬頭看常山,心中極是委屈,又不是她讓阿兄爬樹的。

  冼夫人在一旁打圓場道:「公主還是先喚疾醫和殤醫過來,從這麼高的樹上摔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冼夫人心中對崔家又厭了幾分。冼氏娘家非高門世家,卻也是書香門第,元三娘是幼女,性子是被她養的嬌了些,可該有的教養還是有的,如何看得上崔家這種做派?歹竹出好筍不是沒有,但最常見的是蛇鼠一窩。

  常山聽了冼夫人的話,眉頭更是皺緊了,「一時半會哪有什麼大夫,叫醫女來先給他看看吧。」

  候瑩在一旁漲紅了臉,崔氏兄妹的舉動,讓她非常尷尬,大家都心知肚明,崔振會來此的原因。

  常山心疼女兒,不忍女兒在未來的婆婆面前尷尬,「也差不多該進午食了,你去把你妹妹和三娘叫回來吧。」

  「是。」候瑩巴不得出去透氣。

  常山等女兒出去後,神色略緩的轉而望向冼夫人,「我那個表侄被我表哥寵壞了,阿冼你別介意。」

  莫說冼氏有意同常山結親,就算不結親,看在常山是公主的面子上,也要給她臺階下,「都是孩子,哪有不頑皮的?我家子長淘氣起來,也鬧得很。」

  「是啊。」常山笑著眯了眯眼睛。

  候瑩來到陸言和元三娘、崔孟姬暫歇的廂房的時候,陸希也來了,候瑩關切的問:「皎皎,你還好吧?」

  崔孟姬聽候瑩這麼問,心裡有些慪火,她當自己阿兄是什麼洪水猛獸了?明明阿兄都從樹上摔下來了,她們還這麼不依不饒,偏她們陸家的姑娘嬌貴,看一下都不成?她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卻還是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皎皎,剛才是我阿兄失禮了,他一向都這麼粗枝大葉,來拜見姑母都不和我們說一聲。」

  「我沒事,倒是崔郎君從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可曾受傷?」陸希說。

  「阿母已經讓醫女先去看過了,說是沒事,崔家表哥身體一向很好。」陸言一派天真漫爛的笑著說。

  崔孟姬咬牙,這陸言就差沒挑明瞭說自己大哥皮粗肉厚了!

  元三娘卻只望著陸希身上那件白披風,「阿陸阿姊,你身上的披風是什麼料子?」她一眼見到陸希披風的時候,就好奇了,之前就想問,可陸稀有事離開了,現在逮到機會了。

  「這是用羊毛織成的料子。」陸希說。

  「有這麼輕軟的羊毛料子?」元三娘稀奇的問。

  「據說是從天竺那兒傳來的。」陸希並沒有向三娘解釋,這是羊絨,她自己對羊絨是什麼也不是很清楚。

  元三娘聽說是天竺傳來的,準備回去就讓管事去打聽。

  「皎皎,你這件衣服是新作的?」崔孟姬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是的。」陸希簡單的回答了兩個字。

  陸言見崔孟姬似乎還想再問,似笑非笑道,「崔表姊對我阿姐還真上心,你同一年也見不了阿姐幾次,居然都能記住她哪件衣服沒穿過?」

  常山和崔家的關係比較親近,但崔孟姬的確沒見過幾次陸希,袁老夫人未過世前,陸希一直陪在體弱多病的袁老夫人身邊,別說外人了,就是陸家遠親都沒幾個見過她的。袁老夫人去世後,她又被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長公主養在深宮,崔太后是疼愛崔孟姬不假,可她更寵的是自己兩個嫡親外孫女,更別說宮中還有一堆正經的孫女,崔孟姬在十四歲前,進宮的機會不是很多。

  「我是隨口問問。」崔孟姬笑容有些僵硬。

  陸言扭頭不理崔孟姬,崔振要是沒有崔孟姬的幫忙,能進萬松寺嗎?陸家的部曲和宮中的侍衛又不是擺設?陸言是崔太后和常山的掌中明珠,又是陸家的女兒,要說沒有半點傲氣是不可能的,要不是從小家教嚴格,早被寵的驕縱無比了。屋內氣氛一時有些僵住了。

  候瑩雖惱了崔家兄妹,但也不想給外人看笑話,再說這裡她年歲最長,又是主人,不能冷著來客,「阿母說快進午食了,讓我們先過去,我們這就走吧。」

  元三娘也附和道:「是啊,我都有點餓了。」她心裡有些忐忑,總覺得如果不是自己說起這個話題,陸言和崔孟姬也不會鬧矛盾。

  陸言見她神情忐忑,親昵的笑著攬住她的手,「那三娘你今天可一定要嘗嘗,廟裡廚子做的素齋,我保管你會喜歡的。」

  「好啊!我早聽說陸家私房菜中素齋極出名了。」元三娘說,不知不覺間就被陸言拉出了廂房,候瑩跟在兩人身後離去。

  陸希抬頭望了一眼尷尬的崔孟姬,起身道,「崔娘子,我們也走吧。」

  「好。」崔孟姬松了一口氣,笑著走到了陸希身邊。

  一頓午食吃的賓主盡歡,午餐後陸希同常山說要去別院看姑姑,常山淡然的點頭許了。陸希同冼夫人、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辭後,就先離開了。常山見時辰不早了,也和冼夫人離開了。

  候瑩和陸言也不坐自己的犢車,直接上了長公主的馬車,剛上車陸言就小嘴一撅,「阿母,崔振肯定是崔孟姬帶來的!」

  候瑩低著頭不說話,常山輕拍著在自己懷中撒嬌的小女兒,「阿薇,你放心,阿娘定不會讓你白受委屈的。」她冷冷一笑,「崔陵也不瞧自己兒子是什麼德性!也敢妄想我的嬌女!」

  「阿母,我沒受什麼委屈。」候瑩淺淺一笑,給常山揉著肩膀,「倒是你這些天一直忙於大母的壽誕,要注意身體。」

  「我知道。」常山含笑輕拍她們的雙手。

  候瑩見母親心情不錯,宛轉提起了另一件事,「阿母,表哥摔下來的時候,皎皎也在場。」

  「是啊!阿母,表哥也太過分了!若是嚇到阿姊怎麼辦?」陸言忿忿道。

  常山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哪有那麼嬌貴?不過是被看了幾眼,還能少塊肉不成?阿振摔下來都沒叫苦呢!」對著兩個親生女兒,常山自然對表侄很不滿,可若是說起陸希,常山不由又偏幫起了自家人。

  陸言小嘴一鼓,剛想說什麼,就被姐姐的眼神阻止了,陸言咬了咬下唇,要說她和陸希感情有多好,那不現實。她是崔太后養大的,而陸希霸佔了大母和父親所有的疼愛,宮裡還有高太皇太后、高皇后、豫章長公主撐腰,應該說陸言從小就嫉妒這個得了所有人寵愛的姐姐。可再嫉妒,陸希也是她姐姐,他崔振算什麼東西?

  「阿母,你今天還要去宮裡嗎?」候瑩怕陸言說出什麼不好的話,急急的開口。

  「嗯,你們要一起住宮裡,還是回家?」常山問。

  「我要回家。」陸言想也不想的說道,宮裡規矩大的要命,哪有自己家裡自在,候瑩和陸言一個想法,也不喜歡入宮。

  常山瞄了女兒一眼,「我這幾天不在家,你父親也不管你,你倒是正經管起家事來了,連你阿弟都敢餓了。」她也是剛才知道,陸言居然一天沒給大郎吃東西。若不是陸言是她親女,她早開口罵了。

  「他不是吃點心了嗎?有阿尹和阿向在,哪裡會餓到他?我就是讓他學學規矩罷了。」陸言漫不經心的說。

  常山皺眉,陸言蹭到了她懷裡,撒嬌道:「阿母,這是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就讓人教些大郎規矩而已。」

  「大郎的規矩自會有先生教,管你什麼事?」常山沒好氣道。

  陸言可不敢說母親把大郎寵壞了,眼珠子一轉,膩著常山道:「阿母,我想要一串紅碧璽的手鏈配我的新衣服。」

  「你這丫頭,就是鬼點子多。」常山點點的女兒的鼻子,笑著答應了,「阿薇也要嗎?」

  「我要粉碧璽好了。」候瑩笑著說。

  常山和兩個女兒聊得興致勃勃,冼夫人和元三娘也在談著陸家的幾位姐妹。

  「阿娘,陸大娘長得真好看。」比未來的大嫂和阿嫵都好看,元三娘暗道。

  「我家三娘也好看啊。」冼夫人寵愛的對女兒說道,回想起陸希的姿容,心中暗忖,不愧是玉璧明珠之女。當年前梁武帝在主持陸琉和汝南長公主蕭令儀婚禮時,曾戲言陸琉皎似玉璧、蕭令儀炯若明珠,「為朕掌心的一對玉璧明珠」。汝南長公主身份貴重,她薨逝的時候,冼夫人還沒資格拜見她,不過今日見到陸希,也隱約可見當年「明珠」的風采。

  「我比陸家姐姐差遠了。」元三娘心無芥蒂的誇著陸家姐妹,「阿母,我以後可以去找阿陸阿姊玩嘛?」

  冼夫人看著天真嬌憨的愛女,笑著點頭,「當然可以,你兩個陸姐姐不都讓你去她們家玩嗎?」

  「對哦!我回去告訴阿芸她們,她們一定會羨慕我的!」元三娘咯咯笑著說,陸府的門可不是那麼好進的,元家現在富貴了,可想要登門拜訪陸府,還沒那個資格,「阿母,你說皎皎阿姊去哪裡了?為什麼不和阿嫵阿姊一起回家呢?」

  冼夫人說:「許是她其他事情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元尚師突地插嘴,「我記得清微觀就在這裡,陸大娘子應該是去拜見她阿姑吧。」

  元三娘也想起陸希和陸言有個出家當道士的姑姑。

  「說來陸大娘子今年也有十三了,也不知道將來會配個什麼人家?」冼夫人說忍不住同兒子閒聊道。

  候瑩好是好,就是太羞怯了些,不及兩個妹妹明朗大方,陸言又過於傲氣,說來冼夫人最看中的就是陸希了。只可惜他們家身份還不夠,不然若是能娶個世家女回來該有多好?她轉念一想又覺自己太異想天開,當年先帝在朝中何等威嚴赫赫,也算陸家半個門生了,最後也不過只娶了一個陸氏的旁系女。

  元尚師不用猜,都知道母親心裡在想什麼,母親是一心希望他能娶個品貌端莊的世家女,可對元尚師來說,他要娶的人是崔太后的外孫女,當今聖上的嫡親甥女。如果有可能,元尚師更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是陸言,她不僅是崔太后最喜歡的外孫女,還是陸家的女兒。

  陸元澈只是一個無實權的光祿大夫,可滿朝上下誰不知道,最護著他的就是皇帝了,不然陸琉怎麼敢在崔太后壽誕前,上書大罵崔陵呢?可惜他們家不是士族,陸琉也不可能把女兒下嫁寒門。至於母親最看重的陸希——她容貌、出身再好,也是前朝皇室後裔,他可不想趟這趟渾水。

  「阿娘,為什麼皎皎阿姊的阿姑會出家?她沒嫁人嗎?」三娘好奇的問。

  怎麼沒嫁人?冼夫人嘴角一抽,只是人家嫌棄夫君太花心,把夫君休了而已,冼夫人不好對女兒說這種話,只含糊道,「陸家世代向道,家中女眷終生不嫁也不少見。」見元三娘還想問,打斷她道:「你不是跟我說想要做新衣服嗎?還說不知道是什麼料子?」

  「對啊!阿母,我今天看皎皎阿姊穿了一件白披風,看著很暖和,那布料我以前都沒見過,看起來像羊毛,但比羊毛軟和許多……」三娘同母親嬌嬌的說了起來。

  而他們屢次提起的陸希,此時正看似淡定,實則囧囧有神的,被某人壓著「欣賞」一位身材健美、衣衫半露的男子舞劍,一旁還有一名文雅的美男子彈著琵琶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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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讀者提出,披風和斗篷有區別嗎?其實還是有點區別的。我們現在意義上認為的披風,其實就是斗篷,多為一片式結構,無袖、頸部系帶,披在肩上用以防風禦寒。短者曾稱帔,長者又稱斗篷,斗篷一般連帽。斗篷一般都是外出時候穿的。而我文裡女主用的披風,其實算是一件衣服,那種對襟大袖、對襟、兩腋下開衩、有二長袖的長衫,這種披風室內外均可穿,盛行於明清時期,從許多畫像以及筆記資料上看,披風是明代比較流行的一種服飾,但是魏晉時候也有這種類似的衣衫。《紅樓夢》中也反復出現披風這種衣物,同時紅樓夢中既有披風又有斗篷,說明這二者之間的確存在差異。《紅樓裡》一段,我記得比較清楚,就是王熙鳳穿過這種披風,我百度了下,把那段給大家看下,「那鳳姐兒家常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這裡王熙鳳穿的披風,就是我說的那種對襟大袖、對襟、兩腋下開衩,有二長袖的一種長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3:35 AM

十三、陸清微

  天闕山下,陸止別院的管事,一接到陸希要來的消息,就派人到路口等陸希,下人遠遠的瞧見大車隊駛來,忙派人回去通報,管事親自趕到門口,候著陸希,見陸希下車,忙笑著上前攙扶,「大娘子,奔波了一早上,可曾累著?」

  「不累。」陸希搖了搖頭,「阿姑呢?」

  「觀主在大廳觀舞,讓大娘子到了就過去。」管事說。

  「觀舞?什麼舞?阿姑又新排了曲譜嗎?」陸希隨口問道,和父親一樣,阿姑同樣喜歡、甚至可以算癡迷於聲樂,不在道觀清修時,就喜歡在別莊排曲。

  「不是。」管事面色有些奇異,「一個月前,莊上新來了兩位郎君,觀主和他們很談得來。」

  「他們待了一個月?」陸希一聽這次來的兩個人居然能讓阿姑留上一個月,不由提了一點興致,「他們可有什麼才華?」

  「文郎君精通經史子集、諸子百家,清談時旁徵博引、信口拈來,同觀主談了月餘,觀主贊他才華不遜當年的郎君。」管事說。

  「阿姑當真這麼說?」陸希挑眉,要知道她阿姑才華橫溢,個性又高傲,能得她如此讚美的人可不多。

  「是的。」管事肯定回道,「還有一位武郎君沒什麼才華,但有一身極出色的武功,觀主說,等過了元旦,就把兩位小郎君推薦給郎君。」

  「這兩人居然姓一文一武?」陸希失笑,「文郎君推薦給耶耶還行,那位武郎君推薦給耶耶有什麼用?」陸家以武立家,但在很早之前,家族由武轉文了,父親和朝中武將也不是很熟,能給他安排什麼官位?不過說實話,陸希對阿姑的眼光不怎麼信任,她讚賞的人,肯定是有才華的,可有才華的不代表能成為官員,所以阿姑每次推薦給耶耶的才子,耶耶基本兩杯茶,奉上一些錢財就打發了。

  兩人說話間,就來到了大廳,尚未入內,就聽到一陣嘈嘈切切錯雜彈的琵琶聲,挑、撥、滾、掃接連而至,鏗鏘之音響徹大廳。陸希幼承家教,本身音律水準只能算尚可,但鑒賞能力絕非常人能比,一聽這曲聲就知道此人功底扎實,她抬手示意門口的侍女不必通報,她直接從偏門入內,這麼好的曲子,若是從正門入內,打擾人家彈奏就不好了。

  一進廳內,就見一陣寒光閃爍,陸希定睛一看,只見一名身量健美高挑的男子,正隨樂起舞,劍走游龍、迅捷如雷,劍光吞吐間,寒芒閃爍,饒陸希見慣了歌舞,也忍不住暗贊一聲,古人描繪「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也不過如此吧。

  不過很快,陸希就有些尷尬了,或許是因為這男人舞得太過激動,上身原本就略顯單薄的衣衫,居然半退了下來,露出了結實的胸部。陸希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腳下一轉,就想離開。

  「皎皎,你來了,快過來——」陸止原本正靠在榻上欣賞了劍舞,發現侄女來了,忙笑著朝她招手。

  「阿姑。」陸止都叫了自己,陸希只能走過去。

  「怎麼樣?這兩人很出色吧?」陸止等陸希坐到自己身邊後,笑著對她咬著耳朵。

  陸希嘴角一抽,「難道他們就是文武郎君?」

  「你已經知道了?」陸止笑著靠回軟墊上,陸止比陸琉要年長十歲,不過容貌看上去,不過三十許,膚如凝脂,顏如舜華,桃花水眸顧盼神飛、嫵媚絕豔,同陸琉那種宛如謫仙人般的風采完全不同,卻同樣讓人移不開眼。

  如果是自己老爹是差一步就要登天的仙人,她這個阿姑就是用來禍害天下的妖精!陸希一直很佩服自己大母,有這麼一對兒女,她還能淡定如斯,內心是何等的強大。

  「阿姑,等你看完了,我再來找你。」陸希說著就要起身。

  卻被陸止一把拉住,咯咯笑道:「你這小古板,這麼好的劍舞,錯過今天可就沒有了?」她見侄女目光裡滿滿的都是不信,正色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劍舞,這是正經的劍式。今日錯過了,你去哪裡找這麼一個精通劍法的郎君給你舞劍?再說又垂著簾子,他們又看不見你,你怕什麼?」

  陸止和陸希面前垂了一道珠簾,兩人能看清外面,外面看不清裡面的動靜。

  陸希聽了姑姑的話,有些啼笑皆非,不過坐下觀賞著那劍舞,看了一會她發現男子招式開合間,煞氣騰騰。

  「這位武郎君上過戰場的?」陸稀有些詫異的問,既然都上過戰場了,怎麼還有來阿姑這裡呢?

  「不錯,這都能看出來了。」陸止贊許的瞄了侄女一眼,繼續支頤欣賞著堂下的舞劍,看來自己對她的教育沒白費心。

  「我以前見阿兄身邊的幾名侍衛,清晨練習過劍法,感覺和這位郎君有點像,就是沒這位郎君施展的那麼美觀。」陸希說,阿姑說武郎君舞得是正式的劍法,可在陸希看來,這應該是屬於觀賞性的劍舞,真正的劍法講究的是一劍斃命,哪有那麼多花式?

  「高嚴那些侍衛是殺人的劍法,哪是用來看的?」陸止不以為然的反駁,她笑盈盈的摟著侄女,指著那兩人,「皎皎,你看這兩人如何?」

  一個俊秀斯文,一個英挺硬朗,全符合姑姑的審美觀,還能怎麼樣?「阿姑看上的自然都是年輕俊才。」陸希選了一個中庸的詞。

  「哈哈——」陸止朗朗一笑,「你還真說對了,這兩人的確是俊才,可不是以前那堆繡花枕頭可以比擬的。」

  原來阿姑也知道自己以前推薦的都是繡花枕頭。

  陸止湊在陸希耳邊,輕輕的說道,「皎皎,你看那人,住在別院也有一個多月了,可天天必定要看兩個時辰書、練一個時辰字,哪怕不睡覺都要做完……」

  陸止指著兩人,在陸希耳邊說著兩人的來這裡的各種舉動,陸希偏頭聽著,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阿姑每次遇到她覺得有趣的人,都會讓陸止見上幾面,說些那人的言行舉止。

  「阿姑,要照你這麼說,這兩人恐怕不會僅僅滿足於做一個小官吏吧。」陸希說,這兩人都已經是官吏了,莫非來此的目的是更進一步?但如果想更進一步,也沒必要找阿姑吧?

  在這個門第為上時代,尋常寒門弟子,想要入仕就跟登天一樣,攀附士族成為其門生或是門客,屬於比較常見寒門有才華弟子入仕途的捷徑。時至今日,門生也好,門客也罷,早無古時那種較高的地位了,很多都已經屬於半僕的存在了。陸家也不例外,但陸家的門生招收相對比較嚴格,依然屬於需要傳課授業的弟子。不過陸氏門生基本都是士族,只有極少數寒門弟子,父親陸琉迄今為止,只收過三名寒門出生的弟子,其中高嚴還是走陸希後門進去的。

  「他們想當你耶耶的門生。」陸止彎了彎嘴角說。

  「耶耶已經很久沒有收門生了,再說他們是寒門弟子。」陸希不認為耶耶會這兩人破例,她見姑姑對著自己微笑,「姑姑想給耶耶推薦?」陸希驚訝的問,姑姑這麼喜歡這兩人?她還以為姑姑膩味了現在這兩個面首,想換人呢。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姑姑選的的面首大部分出身寒族的平民,她現在身邊兩個面首,其中一個還是陸家的部曲,兩人已經跟了她快十年了。

  對陸希來說,自己的姑姑是一個讓自己高山止仰的存在。陸止比陸琉年長十歲,她出生的時候,正是陸家最輝煌的時候,那時候陸止和陸琉的父親陸說、姑姑陸皇后、姑父蕭彧都在世,當時陸說夫妻無子,帝后也無子,陸止可以算兩家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嫡長女,真正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養成了她無法無天的脾氣。

  陸止十六歲那年,和陳郡謝氏的謝芳成親,兩人是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但再好的感情也擋不住謝芳的風流逸事。若是換了一個人,說不定也會對此忍氣吞聲,一心籌謀生下嫡子,教育子女,這輩子也就過去了。可陸止是何人?她是中書令陸說的唯一的嫡長女,帝后的掌上明珠,從小被寵得不知道「忍」字是怎麼寫的!

  在謝芳再度傳出和一位士族千金風流緋聞後,陸止跑到了姑姑陸皇后面前,要求離婚。一開始帝后和陸說夫妻都不允許,那時候尚未登基的武帝,為了幫陸止出氣,甚至還派人絞殺了謝芳數名美姬,謝芳也跪在帝后面前痛哭流涕的懺悔。但陸止執意不答應,甚至為了躲避謝芳的糾纏,跑到了道觀出家。最後還是陸說的夫人袁氏,答應了女兒離婚的請求。陸止離婚後,也沒再成親,眾人幾次勸說無效後,景帝就給陸止蓋了一間道觀,並賜了道號。

  女道士,在梁朝的地位比較特殊,在民間可以說是高級娼妓,但在上流社會,有不少士族女和皇室金枝玉葉,會選擇當女道士逍遙自在一生。貴女成為女冠後,生活就比較自由,沒有瑣事纏身,不需要伺候姑舅、夫君,可以自由雲遊四方,與山水為伴;可以單獨接待男客,與文人騷客交遊聚談,不少貴女女冠豔名遠播,生活奢靡,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陸止成為女冠後,卻不屑如此行事,雖也養了幾名男寵,莊下別院也接待慕名前來的客人,但能讓她親自接待的寥寥無幾。平時最喜的就是雲遊四方,她曾在游泰山時,一口氣寫下了十首《泰山吟》。又整理補充了道教內丹修煉主要典籍——《黃庭經》,疏義了《元始大洞玉經》、《元始大洞玉經疏要十二義》……是當世公認的才女兼道學大家。道學大家王道玄曾贊陸止,「天下女冠,僅清微一人。」

  「我想推薦文郎。」陸止悠然道,「至於武郎,就看他自己選擇了,如果願意,我想阿弟收他做個門客還是可以的。」

  「嗯。」陸希不在意的應了一聲,她今天來可不是看美男舞劍的,她是有事和陸止商量的。

  這時琵琶聲已經停下,那武郎君手一揚,寶劍如一道銀光射出,又如閃電般的折回,「當——」劍身震動餘音不絕,寶劍卻已然歸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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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女人不滿老公納妾,和老公憤然離婚的,貌似有不少,世說新語上就記載了,謝邈的妻子郗氏,就因為老公納妾,和老公離婚的。然後更玄妙的事在後面,謝邈認為老婆給他寫的離婚書,不是老婆自己寫的,是自己門生仇玄達代筆,然後罵了玄達一頓。仇玄達怒了,「遂投孫恩,並害邈兄弟,竟至滅門。」

        還有男人寵妾滅妻,娘家人出頭,把小妾毒死的。三國時候,夏侯尚寵小妾寵的連老婆都超過了,他老婆是曹真的妹妹,曹丕就派人把這個小妾絞死了,然後夏侯尚一年也死了。==所以負心男做不得啊!

        古代女人,娘家強悍的,身為大老婆,其實日子過得還是很舒服的,比如說謝安的老婆劉氏,是大名士劉惔的妹妹,謝安要納妾,劉氏不允許,謝安就灰溜溜的不敢答應了,當然他其實納不納妾,也沒多少區別,謝安的東山妓,留名青史,被多少文人名士歌頌。古代還有不少貴女,尤其是唐代,為了不結婚出家,比如說金仙、玉真公主,還有李林甫的女兒李騰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9:58 AM

十四、陸大郎

  武直收手,昂然站立於大廳之上,手中寶劍依然低吟不止,文瓚也收手,將琵琶放於一側,兩人同時向珠簾內的陸止行禮。

  他們之前還困惑,來這裡也有一個月了,陸止同他們見面從來不掛珠簾,怎麼今天突然講究起來,後來他們才發現原來裡面似乎還坐著另一人,隔著珠簾隱約望去,見清微子對來人極為親昵,兩人似乎坐在一起,文瓚略一思索就了然,能讓清微子如此親近,又必須要垂下珠簾的,怕是只有陸家大娘子一人吧?

  這時武直也想到了,簾中另一人的身份,比起文瓚的內斂,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好奇,目光直愣愣的瞪著珠簾裡面的人影。文瓚見武直如此,輕咳了一聲,才讓武直收回了目光。

  武直最後一招精妙絕倫,但還不起陸止、陸希的驚歎,有資格到她們面前獻藝的人,基本上都有這手絕活,見慣了也就不怪了,陸希輕輕的拉了拉陸止的袖子,努了努小嘴,示意陸止把這兩人打發了。

  陸止笑著起身,出了珠簾同兩人說了幾句,兩人便退下了,陸止回頭對掀簾出來的陸希問:「什麼事,值得你這麼急巴巴的過來同我說?」

  「阿姑,我想問你要個人。」陸希問。

  「好啊,是誰?」陸止爽快的一口答應。

  「奔霄。」陸希說。

  「奔霄是誰?」陸止怔了怔,她怎麼沒聽過這個名字?皎皎總不會問她要個她都不知道的人吧?

  「……」陸希默然,「就是二傻。」

  「二傻?你是說阿景的侄子二傻?你要那個傻小子幹什麼?給你當跑腿也太小了些吧?」陸止疑惑的問。

  阿景是陸止兩個男寵之一,阿景是陸家的部曲,武藝高強,陸止這些年敢肆無忌憚的四處雲遊,和阿景面面俱到的守護、照顧不無關係。阿景沒成親,他兄弟們倒是生了十來個兒子,二傻是他二弟的長子,今年才九歲,生的黑壯敦實,憨傻憨傻的。他一歲時沒了娘,阿景的二弟續娶了後妻後,一直受後娘虐待。阿景一次難得回家,就見才二歲大的二傻坐在地上哭,屎尿拉了一褲子都沒有人管,阿景就把這個侄子帶在了身邊。

  陸止平時清靜慣了,突然來了個黑壯敦實的傻小子,到也稀罕,閒時無聊了,就愛讓人把傻小子抱來逗逗,說起來「奔霄」這個名字還是陸琉嫌棄「二傻」難聽,隨口給他取得大名,意為夜行萬里的良馬。只是平時大家小名都叫慣了,難怪陸止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想讓他做大郎的僮兒。」陸希說。

  「他?」陸止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嫌惡,「他身邊不是已經有七八的僮兒了嗎?」

  「被耶耶都打發了。」提起大郎之前的胡鬧,陸希忍不住皺眉,「連他那幾個伴讀都打發了。」

  「哦?他那慫樣還能闖出讓阿弟生氣的禍事?」陸止稀奇的問。

  「好嘛!」陸止面對侄女瞪視,無奈的搖頭,拉著她繼續坐下,又讓人叫來阿景,「說說他闖了什麼禍?」

  「阿姑,大郎還小。」陸希為陸大郎辯解了一句,「前日耶耶檢查大郎練字,發現他練字的時候,有意偷懶……」她將前日晚上發生的事重複的了一遍,說完後陸希眼底閃過一絲陰鬱,她本就不喜歡這個弟弟,他這麼行事,讓陸希添了幾分厭惡。

  「我還是小看他了。」陸止嘖嘖稱奇,果然是慣會取巧投機,像極了他親娘!她轉眼見陸希神色陰鬱,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撫的輕拍著她的手,「既是如此,你要二傻做什麼?那傻小子可不通詩文,我之前教了他半天,他就能不當個睜眼瞎罷了。」說起這件事,陸止還有些鬱悶,想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她授課,她都不理,偏這傻小子看到她就溜!幸好還有個乖巧聰明的皎皎,不然陸止非揍死那臭小子不可!

  「只要不是睜眼瞎就夠了。」陸希說,「奔霄性子憨直耐性,我想讓他看著大郎做功課。」陸希說。

  「你——」陸止搖頭笑道:「倒是會他著想。」二傻個性憨直,又是陸止養大的,對陸止、陸希言聽計從,陸希若是讓他看著陸大郎讀書,他定能不折不扣的執行,讓陸大郎一點偷懶的餘地都沒有。

  「他總是我阿弟。」陸希淡淡的說道。

  對於陸大郎,陸希比陸止更膈應,但正如大母和自己說的,他是和自己一父同胞的兄弟,她不能不管自己親弟弟。陸希不可能像陸言一樣,對陸大郎進行體罰,她也做不了,不然常山公主非翻天不可,但給她找幾個治得了他的伴讀、僮兒還是可以的。陸希之所以對陸大郎不親,一來是常山護得緊,二來也因為陸大郎的身世。

  陸琉和前妻感情極好,同表妹蕭令儀成年七年,僅陸希一女,陸琉也沒納妾。後來蕭令儀薨逝,陸琉再尚常山,兩人結婚數年,也只得了陸言一女。就在陸希的祖母袁夫人擔心陸家好不容承傳的香火又要斷了的時候,府中突然傳出了一名姬妾有孕!可陸家上下還來不及為即將出生的小生命欣喜,這場驚喜就在常山的主持下,活生生的演變成了一齣悲慘劇!常山在得知府中姬妾有孕後,居然下令讓甲士把姬妾的肚子活活剖開,將腹中胎兒挖出,又讓人塞了一包稻草縫進姬妾的肚子。

  常山這番舉動,讓袁夫人在驚氣之下病倒了,陸琉也為此同常山大鬧了一場。常山受了委屈,哭著入宮求母兄做主,卻不想被自己的嫡親兄長,也就當今聖上狠狠的訓斥了一頓不說,還親自讓高皇后挑選了五名家世清白、姿容出眾、個性溫柔的宮女賜給了陸琉,又警告常山再有此狠毒之舉,就停了她的公主的封邑!聖上難得的大發雷霆,讓崔太后都噤聲了,更別說從小就敬畏長兄的常山。

  陸大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的,但令人難堪的是,陸大郎的生母並非聖上的賜下的宮女,而是蕭令儀的女官!也是陸希當時的禮儀女師!她在蕭令儀忌日的前一日,穿著蕭令儀生前最常穿的衣物,跑到了當時服用了五石散的陸琉面前,春風一度後,就有了陸大郎。這樣的舉動,無疑等於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陸希一個耳光,同時也侮辱了蕭令儀!

  如果不是那時候袁夫人已經病重,唯一的心願就是想在合眼前,見到孫子出生,陸琉是無論如何都不許陸大郎出生的。可即便這樣,袁夫人生前再怎麼勸解,陸希對唯一的弟弟都親近不起來。對她來說陸大郎的出生,就是她和母親的恥辱,為此她甚至足有一年沒有和陸琉說話。最後還是袁夫人的病逝,讓父女兩人結開了心結。陸止同樣也看不慣陸大郎生母無恥的舉動,在大家的漠視下,陸大郎的生母生下陸大郎就難產死了。

  「也好。」陸止微微頷首,「他也漸漸大了,跟著我也沒什麼出路,還不如給大郎去當伴讀。」

  陸希知道陸止對奔霄的感情不同,也有意安阿景的心,笑著說:「阿姑,你放心,我一定會給奔霄安排個好前程的,他現在還小,等再過個三四年,我就讓他去阿兄那兒,讓阿兄給他謀個出路。」陸希本身也很喜歡這個傻乎乎的小黑胖,當然不會讓他在陸大郎身邊當一輩子僮兒。三歲看老,她這阿弟,這輩子也就那樣,活著讓耶耶有個香火就好。

  剛入內的阿景聽陸希這麼一說,雙目一亮,他是知道陸希口中的阿兄是高嚴,高家在軍中的地位無人可及,若是陸希真肯讓二傻跟著高嚴,高嚴看在陸家的面子上,怎麼都會給他一個好前程的。二傻說是自己侄子,實則和自己兒子無異。

  「我一會就讓二傻跟你走。」陸止說。

  「阿姑,耶耶都給他取名叫奔霄了。」陸希嗔道,就算賤名好養,二傻這小名也太難聽了。

  「我倒是覺得二傻這小名挺好的,你耶耶就會矯情。」陸止不以為然。

  陸希哭笑不得,從袖中取出一封家書,「阿姑,敏行阿兄要回建康了。」

  「哦?阿納要回來了?」陸止欣喜的問,「這臭小子一走走了五年,好不逍遙!」

  陸希說:「阿姑,等敏行阿兄回來後,你也回祖宅住吧。」

  家裡稍微能制常山的,阿姑算一個,耶耶算半個吧?如果敏行阿兄回來,常山再鬧,她說不上話,也有阿姑壓制。兩人口中的陸敏行,名納,字敏行,是陸琉堂兄陸璟的次子。

  「好吧。」陸止有些不情願的答應了,她就是看不慣常山,才一直長居道觀,原本在袁夫人未去世前,她是一直住在主宅的,「對了,常山今天怎麼想到來萬松寺了?」

  「她想讓候瑩嫁給元尚師。」陸希說。

  「元尚師?元家的長子?她倒是會給女兒盤算。」陸止冷哼,不由轉目看到也已經長大成人的陸希的時候,若有所思的微笑,說起來皎皎也大了呢!

  陸希被陸止的目光看的渾身發毛,「阿姑,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皎皎也大了啊!」陸希笑歎道,「難怪我都老了。」

  陸希撇嘴,「等我老了,阿姑都不會老。」她姑姑是千年老妖。

  「胡說!」陸止輕敲她的額頭。

  「觀主。」姑侄兩人正說笑間,管事悄然入內,屈身行禮,「外面幾位娘子路過莊上,想在暫時歇息下。」說是暫歇,其實就是女眷想找個如廁的地方。

  「打發她們離開。」陸止眉眼也不抬的說,她性子本性孤傲,這個別莊等閒人都進不了,更別說在她別莊排汙了。

  陸希起身道:「阿姑,時間也不早了,我要先走了。」

  「你今天不住下嗎?」陸止問,「天色都晚了。」

  「阿姑,還有幾天就是崔太后大壽了,我這幾天還是住主宅的好。」陸希說。

  「也好,我讓阿景送你。」陸止對阿景吩咐了一聲,阿景屈身退出。

  「還有奔霄。」陸希提醒陸止道。

  「知道了。」陸止好笑道,「我都答應你了,難道還會反悔不成?」

  「我知道阿姑對我好。」陸希撒嬌著說。

  阿景見天漸黑,路上還有積雪,乾脆親自駕車送陸希回家,奔霄騎著馬在後面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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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就如我前面一章所說,其實娘家給力的話,身為大老婆要治個小妾是相當容易的,當然常山太過簡單粗暴殘忍了,換個法子把小妾賣掉什麼的,那是完全木有壓力的。我記得之前看過一些筆記小說,都是大婦把懷孕的小妾賣掉,老公回來也不敢說神馬,那些大婦還不過什麼高門貴女,就是普通的人家的正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06 AM 編輯

十五、入城

  冬季天亮得遲,黑得早,陸希的車隊趕回建康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下人將風燈掛在了車頭,兩旁的騎士們也點燃了松明照路。

  陸希不知不覺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不覺精神,反而精神更短了,額頭也有些脹痛,難道是睡多了?春暄見陸希在車上一連翻了兩次身,擔心她休息不夠,給她點起了一柱安神香,這時車身突然震動了下,犢車緩緩停下。

  候在外車廂的伺候的煙微,掀起了半形車簾問:「阿景叔,為什麼突然停了?」

  「前面有兩個車隊擋路。」阿景沉聲道。

  煙微將車簾稍稍抬高,就見城門口擋了兩個車隊,看似兩家人互不相讓,都準備入城,她皺了皺眉頭,回頭對陸希說:「姑娘,前面有兩家人在城門口爭執,把城門都堵住了。」

  春暄見陸希不住的皺著眉揉額頭,擔心她會生病,「姑娘,讓阿景把那兩隊擋路的人攆開吧,我們也好早點回去歇息。」

  「不用。」陸希一口拒絕,那些巡城的甲士又不是吃乾飯的,這麼囂張的在城門口堵著,除非宮裡那幾個大頭親至,不然就算是皇室宗親都沒好果子吃,頂多再有一盞茶時間,這事肯定能解決,她可沒興趣出這風頭。

  春暄見她實在難受,乾脆幫她散了髮髻,讓陸希靠在自己腿上,慢慢的揉著陸希頭上的穴位,安神香的香味也讓陸希精神放鬆了許多。

  「我們是崔家的人,哪家這麼大膽,敢攔崔家的車?」城門口一名貌似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在車頭,扯著嗓子喊道,「你們裡面是誰嗎?是我們國舅爺崔家的三夫人!」

  「三夫人?」另一同樣坐在車頭的管事,聽罷冷笑一聲,「崔府大夫人現在好端端的在宮裡陪著崔太后呢?哪裡又來個三夫人?」崔家能稱得上的夫人的,僅崔振之妻一人而已,餘下女眷極少身有誥命,「崔家怎麼樣?崔家就不講理嗎?明明是我們先到的,憑什麼要我們讓行?」

  崔家又如何?左右不過是外戚而已,哪裡比得上他們高家?不過這句話那人是不會說出口的。

  「你——」崔家的家僕惱怒之下,卷起袖子就要同那人動手。

  高家的管事眉眼不抬,幾個身強力壯的部曲往他前面一檔,就嚇得崔氏的家僕抖了幾下。高家本是軍功起家,家中的部曲,都是他們精心訓練的私兵,崔家的那些家僕哪裡比得上。

  城門口的守門的甲士頭都大了,一個是崔家、一個高家,哪個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你看!」同伴突然撞了撞他肩驚喜的說道。

  「什麼?」甲士茫然的問。

  「你傻啊,快看前面啊!」甲士順著同伴的指向望去,只見城門口不遠處停著一隊車隊,一眼望去,足足有七八輛犢車,周圍護衛著起碼百名勁裝彪悍的騎士,為首的一輛犢車有四匹健壯的牛犢牽著,整個車體都刷了一層清漆,垂下的幔帳雖是深色,但也可以清楚的看出是錦緞,甲士頓時來了精神,「你等著,我去問問。」這架勢不是皇親貴戚,也是士族豪門啊,等閒人哪敢用四匹牛犢駕車?更別說身邊的護衛全是騎士了。

  同伴點頭,甲士的一溜煙的跑至車隊旁,也不敢上前,只對著一名離犢車最遠處的一名侍衛拱手道:「不知哪位貴人在此?」

  「我們是齊國公府的。」那侍衛簡單的說。

  齊國公府!甲士更來精神了,「車中是齊國公,還是府上女眷?」

  那侍衛冷冷瞪著甲士,甲士問話一出,也知自己失言了,忙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看你多嘴!」又點頭哈腰的對侍衛連聲道:「小的不敢讓貴人等候,貴人快請!」

  崔家、高家都不是士族,寒門給士族讓行,名正言順。再說看這車隊的架勢,也知曉車上乘坐的絕非普通人。不像那兩輛騾車,嘴上口口聲聲說著是家裡的夫人、娘子,若真是崔家的夫人、高家的娘子出行,怎麼可能去坐騾車呢?

  那侍衛望向阿景,阿景不敢擅自做主,讓煙微稟了陸希。

  車裡點了安神香,陸希在春暄的按摩下昏昏欲睡,聽得煙微的回報,她想了想才道:「那就先過去吧。」

  不用看車外的情形,陸希就知道自己算是被這幾個守城的甲士利用了,但陸家不會主動挑事,可守門的甲士都上前親迎了,她也不會示弱,這可不是低調的時候。在這個時代,寒門庶族給士族讓路天經地義,哪怕那寒門如今正喧囂赫赫,而士族已經敗落了,而他們陸家如今還沒敗落呢,放眼建康,能和他們家做對的還真沒幾個。

  阿景得了陸希的允許,示意甲士前面領路,駕著車往城門口駛去。

  城門口甲士的同伴接到暗號,連忙客氣的同崔家、高家的管事道,「兩位管事,有貴人親至,麻煩讓行!」

  那高家的管事看到緩慢駛來的車隊,一聲不響的示意車夫移開犢車,他是待慣建康的,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仗著高家的權勢作福作威,什麼時候需要避讓。

  而崔家管事猶自不休的叫嚷道:「什麼貴人,要我們崔家的人讓行——」

  「啪!」一條粗長的鞭子狠狠的將他抽下了車頭,巡城的軍士怒喝道:「何人如此張狂,敢堵城頭,擾亂眾人出行!」

  那管事被一鞭子抽下車頭,半天沒回緩過氣來。

  一旁圍觀的眾人指指點點的嘲笑,他們兩家這麼一堵,耽擱了不少人進出城門,要不是看著兩人是豪門僕役,早有人抱怨了。這軍士的一鞭子,讓大家心頭大爽。在建康紈褲有,可囂張的紈褲還真少見,建康是什麼地方?隨便一塊招牌砸下來,說不定就是個皇親國戚、高門顯貴的地方!想要橫行霸道,還要掂量看看家裡到底達沒達到這個水準!

  阿景照著陸希的吩咐,先讓人將一張公文遞給巡城的軍士,那軍士不認字,卻認得文公上那個印章,他示意手下的軍士將城門大開,朝陸希的車廂行了一個軍禮,恭敬道,「參見縣主!縣主請——」

  陸希當然不會回應那軍士,不過阿景還是趁著同軍士交接公文,遞了一個小銀錁子給軍士。用銀子打賞,是大娘子的習慣,據說大娘子從小就喜歡用銀子打賞下人,為此老夫人還特地讓人給大娘子做了各式的銀錁子。阿景心中暗忖,不愧是陸家大娘子,出手大方,隨便的打賞就用銀子。

  那軍士會意的收下,送走陸希的車隊後,先讓高家通行後,方讓崔家的騾車入內。

  「你給我記住!」崔家的管事色厲內荏的丟了一句話後,匆匆鑽進騾車,下令車夫趕快離去。

  軍士不屑的哂笑一聲,轉身又去巡邏了。守門的甲士不敢得罪崔家,他卻不怕,他本身就是高大少君手下的軍士。

  「五叔,之前那車隊上坐的是縣主?」高家的騾車傳出少女嬌柔的聲音,車簾掀起,露出一張秀美的小臉。

  「六娘子——」高家管事見這小娘子不避諱的將車簾掀起,嘴動了動,「那是陸家的安邑縣主。」

  「縣主不是王爺的女兒嗎?為什麼姓陸?」六娘好奇的問,話音剛落,車簾就被人重重的拉下。

  「六娘,你一未出閣的小娘子,怎麼可以隨意在外面掀起車簾,同外男說話呢?」車廂裡一名四十出頭的老婦人板著臉教訓著六娘,狹窄的車廂裡除了老婦人和六娘外,還有一名穿戴比老婦還要寒酸的中年女子和兩名同六娘差不多年紀的美麗少女。

  「阿媼,我以後不敢了。」六娘對著老婦人吐了吐舌頭說。

  「阿媼,剛駛過去的陸縣主,就是不讓我們歇息的人。」另一名少女注視著車隊半晌,看到落在最後的奔霄後突然道。

  「五娘,你說什麼?」老媼一愣。

  五娘把之前路過陸止別莊,想要休息下,然後被陸止拒絕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強調道:「我看清了,這個車隊裡有好幾個家僕都是那別莊裡的。」

  「那是清微觀主的別莊。」老媼面無表情的說,「常人等閒不得入內,也不是光針對小娘子一人。」

  「清微子?」車裡的五娘、六娘、七娘不知道清微子,那中年婦人卻有些激動,「那真是清微子真人的別莊?」那婦人是通道之人,對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清微子真人。

  「是的。」老媼無意同四人多說話,見騾車快停了,忙掀簾招呼角門處候著的小廝,幫她們抬行李。

  五娘等人也在騾車停穩後下車了,剛下車,就聽有人喊了一聲「二少君來了!」原本有些吵雜的府門口一下子安靜了,偏門大開,一名神情冷峻、面如冠玉的錦袍少年從門內大步跨出,他頭冠皮弁,腰佩寶劍,英氣俊挺的模樣讓三位小娘子心頭撲撲直跳,只是那淡漠冷峻的神情,讓人不自覺的收斂了聲息,縮在了壁角不敢吭聲。

  少年出來大門,翻身剛上馬,一名侍衛提著一隻食盒走來,對少年說了不知道幾句什麼話,少年竟然微微笑了,冷峻的眉目一下子柔和了許多,原本就俊美之極的容貌,更添了幾分雋雅之氣,五娘、六娘和七娘何曾見過如此風姿卓絕少年美郎君,臉一下子紅透了,只覺原本昏暗的府門口,一下子亮如白晝了。

  老媼望著三人含羞帶怯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轉念想起夫人接三人來的目的,又隱隱露出一絲同情,也不知道這三人中哪個會倒楣。

  這會高嚴翻身下馬,竟是不騎馬了,而是讓人牽來了犢車,親自拎著食盒跳上了犢車,高家下人屏息小心翼翼的送走了高嚴,等高嚴的車駕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原本近乎凝滯氣氛才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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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白銀雖然從春秋戰國時起,就已進入貨幣序列,但早先的地位並不高。秦始皇還曾經規定過,白銀只能作為器飾收藏,不能作為貨幣使用。白銀正式成為中國古代法定貨幣是在明朝。而本文設定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因為常年戰亂,經濟並不發達,曹魏時期,更是以政府法令廢止了銅錢的貨幣資格,並規定布帛穀粟為法幣。到兩晉南北朝時,世家豪族佔有了大量土地,農民大批淪為世家豪族的依附人口,豪族地主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靠自己的佃戶生產,不需要市場供應,故只有簡單的物物交換。而且那時候拜金思想極為流行,所以後來士族中還出現了反拜金思想,很多士族官員鄙視金錢。那時候的人,都習慣以物換物,下人打賞什麼的,如果能賞點布匹、食物之類的,已經屬於很好了。女主小時候剛穿來,對錢還沒概念,就以為古人貨幣都用銀子,其實不是。

        另外,我每章都有挺多作者有話說的,大家會不會我廢話挺多的?汗,其實這些基本上都是我百度到的東西,也不算什麼考據,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跟大家分享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0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13 AM 編輯

十六、趙王宴會

  車廂中,高嚴揭開了食盒蓋子,六碟精緻可口的素食整齊的擺放在食盒中,上面還罩了一層保暖的蘆花毯,上面還附了一張紙條「小酌怡情、大飲傷身」高嚴嘴角止不住揚起。

  陸家的萬松寺曾收留了一名身世可憐的婦人,那婦人無旁的手藝,就做了一手極為精緻可口的素食,而萬松寺離陸家溫泉別莊也近,那別莊除了種了一片桃林外,各處種滿了各色菜蔬瓜果,陸家冬季每日的蔬果都是溫泉別莊供應的。

  高嚴因小時候的一些事,最不喜的就是吃瓜果菜蔬,平時飲食非大魚大肉咽不下飯,旁人對他飲食習性早已習以為常,唯有陸希總是叨念著,不許他多吃葷菜,每次同他一起進食,非讓他吃些菜蔬才甘休,後來高嚴在陸希的糾正下也漸漸的好歹肯進些素食了。

  萬松寺的素齋是高嚴以前誇過的,也是他唯一肯多吃點的素食,陸希後來也就養成了習慣,每次去萬松寺,回來總會給他帶些素齋回來。高嚴沒想到自己一走快兩年,皎皎還沒忘了這小習慣。他也懶得讓人把齋菜取出,直接拿了一雙食箸挾起裡面的菜就往嘴裡丟。

  一旁的侍童看的目瞪口呆,他何曾見過郎君如此無禮的舉動了?除了那些不講究的人家,有哪家郎君、娘子會直接用食箸進食?

  高嚴見侍從錯愕的表情,想起他當初在雪地撿到皎皎的時候,她不過才三歲,就跟玉捏的娃娃似地,粉團團似地小手裡還握著比她手更大的石頭,一下一下砸著他農莊的大門。等他從屋裡走出來,就見她水汪汪的大眼可憐兮兮的瞅著他,一聲不吭,小手小腳上全是磨破的傷痕,他心一下子軟了。

  等他抱著她回家後,才發現小丫頭除了知道自己叫皎皎,家裡有祖母、父親外,其餘一概不知,平時起居更是連衣服都穿不好,可把自己折騰的夠嗆。偏吃飯的時候,一雙食箸使得相當順溜,也正是這個緣故,他當時只當這丫頭是某個富戶丟失的小娘子,並沒有往其他地方想。

  當時農莊上,旁人都怕他懼他,唯獨這小丫頭整天跟在自己身後,阿兄、阿兄的喚著,自己凶她,她也不走。他氣急吼她,她就睜著烏溜溜的大眼要哭不哭的瞅著自己,直到自己心軟又讓她跟著了,她才會破涕為笑的重新拉住他的衣擺,糯糯的叫著阿兄。那時候高嚴就想,乾脆他就不給她找親身父母,反正能弄丟自己兒女的父母也不是什麼好父母,他養她一輩子好了,讓她一輩子叫自己阿兄,永遠跟自己在一起。

  等陸家找上門來,他在知道她有何等顯赫的出身,而他的人生也因為救了她,而徹底的改變,他也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異想天開,堂堂齊國公府的嫡長女怎麼和他這種五毒俱全的人在一起?可真正到了陸家後,他才知道那個一直軟軟叫他阿兄的小娃娃,處境是何等艱難,令人忌諱前朝皇室後裔的身份、惡毒的公主繼母,疼惜的她的大母身體又不好;真正可以教導她的親姑姑常年在外遊歷;先生寵她,可平時大部分時間不是忙著公事,就是專心修道……

  「郎君——」侍童小心翼翼的打斷了高嚴的回想,「趙王府到了。」

  高嚴淡淡的掃了那侍從一眼,侍童打了一個寒噤,低著頭再也不敢說話了。高嚴手下食箸不停,快速的將食盒中的素齋吃個精光,連菜湯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高嚴嘴角一彎,若是皎皎在,定要說喝菜湯如何對身體不好了,這丫頭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高二少郎君。」趙王府的管事站在犢車前,殷勤的迎著高嚴,心裡暗暗奇怪,怎麼還有高家人會坐犢車來。高家以軍功起家,家中弟子無一不從武,除非是天氣不允許,不然出門一樣是騎馬,絕少見乘坐犢車的。

  「二哥。」清朗的少年聲音響起,一名俊秀文雅、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翻身下馬,驚訝的望著自己二哥,「你今天怎麼乘犢車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高嚴神情已經變成一如既往的冷峻,哪怕是見到自己的弟弟,也沒有絲毫的緩和,王府管事躬身迎兩人入大廳。

  大廳內已經一派歡聲笑語,大廳正座一名身材碩壯的中年男子,正在十幾名美姬的簇擁下喝酒,趙王是先帝的堂叔。此人輩分頗高,年紀卻和今上相當,先帝微寒之時,得趙王之父庇護,趙王父親早亡,先帝登基之後,就冊封其為趙王,對其恩寵有加。此人在朝中並無實權,封邑也是虛領,甚至不需要他去其領地,但不可否認,先帝和當今聖上,對其都恩寵有加,每年宮中賞賜無數。

  趙王生平有三好——好財、好色、好酒,故趙王府幾乎十天半個月就要舉辦一次酒宴,每次都會邀請不少官職不高不低的官員赴宴。不過此人生性豪爽,又遠離朝政,同朝中官員們,關係都不錯。這次臨近元旦,高威和高嚴長兄高囧事務繁忙,脫不開身來,就讓高嚴帶著五弟來了。

  「哈哈——我們的小將軍來了!」高嚴剛踏入大廳,就聽到趙王豪邁的笑聲。

  「趙王。」高嚴朝趙王行軍禮,大宋君臣關係較前朝要相對嚴謹許多,但除了朝堂之上,身為臣子即使見了皇帝都不需要行大禮。

  「哈哈哈,不用多禮,來人!給二郎君看座!」趙王舉杯,同時示意美姬給高嚴滿上,「來,本王先敬你一杯!」說著他一口氣喝完杯中美酒。

I  高嚴也不推卻,等美姬斟滿酒有,也仰頭一飲而盡,同時想起了皎皎那種字條,不由莞爾。

  「好!不愧是虎門將子!」趙王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看他亢奮的模樣,就知他已經喝多了。

  高團目瞪口呆的望著二哥同趙王在幾息間,喝下了三大碗酒,心中直打鼓,這個喝法二哥會不會馬上醉了?要是喝醉了,出醜了怎麼辦?二哥第一次來趙王的宴會,要是在這裡大發酒瘋,那就出大醜了!須知之前就有一位年少入仕的寒門少年,就因在趙王宴會出醜而羞憤自盡呢!不過又見高嚴喝下三杯酒後,依舊神色自若,而趙王又同其他人閒聊起來,才稍稍放鬆。

  「咚咚——」皮鼓聲響起,數名身著雄裝的美麗少女,隨著皮鼓聲起舞,手中各拿了一柄寒光閃爍的寶劍,這是趙王府上最出名的劍舞——《劍器》。趙王生性豪爽,府中舞姬跳得也不是那些嬌柔宛轉的舞曲,基本都是健舞,這《劍器》正是趙王最得意之作,此舞一出,眾人連說笑聲都壓低了,專注著欣賞著這曲劍舞。

  「嘖嘖,這柳大娘舞技越發的出眾了。」

  大家指著大廳正中,一名身姿如柳、形如疾風的美麗女子說道。

  「不過王爺也是好功夫,居然能教調出柳大娘這等舞姬。」旁人贊道。
.
  「你們還不知道吧!」一人貌似對王府之事極精通,撚須道,「這柳大娘十歲初入王府之時,王爺聽其鶯聲嚦嚦,便讓曲師教她唱曲,教調了足足一年,這柳大娘都唱不出一個好調,氣得王爺直嚷浪費了一副好嗓子。湊巧那時元澈先生在場,只看了柳大娘一眼,便道此女雖聽似鶯聲嚦嚦,實則嗓音虛浮,絕非唱曲之料,倒是其身姿如柳,若能好好教調,說不定將來又是一上官大娘。」上官大娘在二十年前,是前梁出名的劍舞姬。

  眾人聽得嘖嘖稱奇,紛紛誇道,「元澈先生慧眼品人,絕無看錯。」

  「哼!就看清了一舞姬而已,有什麼好誇的!」一聲不合時宜的冷哼響起,「他也只會看看這些舞姬罷了!」

  眾人聽了臉色頓時一變,連一直沉默不語的高嚴都抬眼順著發音處望去,只見末座一名青年男子正滿臉不屑望著廳中諸人。

  「又是想惹趙王注意的人!」大家見慣不慣的移開了視線。

  那人卻不顧同伴的阻攔,驀地站了起來,大步走向趙王,「殿下,劍乃百兵之君,古之君子所佩,乃上陣殺敵之用,焉能被這些賤婢玷污!」

  此人話音剛落,廳中歌舞頓時一寂,舞姬中除了柳大娘外,全部停下了舞步,戰戰兢兢的望著趙王。

  趙王睜開了朦朧的醉眼,「你是誰?」

  「在下通江武直。」武直拱手行禮道,「殿下,劍乃百兵之君,君子之器,陽剛最重,豈是陰柔之人可以施展出劍意的!」

  「劍意?」趙王坐直了身體歎道,「本王一生好劍,沉迷於劍,也曾先生說過,最好的劍士必定劍中有意!只惜本王愚鈍,迄今尚未體會到先生提及的劍意為何物!」

  「劍意——必定要把人逼到極致,方能發揮出來,王爺位高權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能體會出劍意,也不奇怪。」武直拱手說道。

  「依武郎君所言,郎君已經體會出劍意了?」趙王饒有興致的問。

  「當然!」武直傲然道。

  趙王眯著眼睛打量著武直,武直毫不示弱的回視著趙王,「好!」趙王突地拍了下大腿,對廳內舞姬吩咐道,「你們都退下!」他又轉而對武直笑著說,「武郎君,可否讓本王一睹你的劍意!」

  「直謹遵王爺之命!」武直朝趙王拱手,左手一揮,他套在外面的深衣落地,右手把劍鞘往半空中一丟,劍鞘精准的落在深衣之上。

  「好!」光是這一起手式,就引來了眾人的喝彩。

  高嚴同趙王喝了三杯酒後,沒有再飲酒,只拿了一盞茶水輕啜著,闐黑的雙目凝視著武直,眸色深深,讓人看不出絲毫情緒。

  高團對武直的舉動很是不以為然,只要有真本事,想要出頭有的是機會,何必踩著那些舞姬上位呢?人家已經夠可憐了!「二哥,那人的劍法,很好嗎?」高團悄聲說,高家的孩子從小習武,高團對劍法不是很精通,只覺得武直的劍法看著讓人寒氣凜冽,似乎有幾分架勢。

  「爾爾。」高嚴評價了兩個字,他這說是劍法,還不如說是劍舞,難怪他把自己和柳大娘相比,高嚴放下手中的茶盞,吃慣了皎皎泡的清茶,這種煎茶他還真有點不習慣了。至於他說的所謂的劍意?不過是比軟趴趴的劍舞多了幾分煞氣罷了,此人應該是上過戰場歷練過吧,或許手中還有人命。

  「當——」武郎君再次施展出他最得意的那手寶劍歸鞘,又引來了如雷鳴般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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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在周禮的飲食中,筷子其實不是用來吃飯的,而是用來挾菜的,吃飯一般來說,是用一種叫食匕的工具,在魏晉時候食匕叫食柶,這個貌似我前文出現過。那時候還是流行分餐制的,所以一般來說講究點的人家,都會讓下人分好飯菜,擺在食案上,供主人享用,如果僅上飯菜,不用食案,是一種比較無禮的行為。其實古人飲食禮儀很講究啊,連肉食、醬料、酒漿什麼的,應該擺放在什麼位置,都有比較詳細的規定。可惜現在大家都去研究西餐禮儀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16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29 AM 編輯

十七、禮物

  武直得意洋洋接過趙王親賜的美酒,豪爽的一口乾完,那爽朗的做派,更得趙王喜歡,直接安排他坐在自己下方。廳中諸人見趙王對武直青睞有加,也開始奉承他起來。

  趙王舉辦這種宴會,請來的人官職大多都不高,很多還是白身,就指著哪天趙王看上了自己,抬舉自己入仕。武直舞了一回劍舞,就能讓趙王看中,他們自然不服氣,城府淺些的,一個個沉著臉,鄙夷著武直,他這樣同舞姬獻媚有和區別?有些卻不以為意的上前,給他敬酒,恭維他劍術高超。

  武直幾杯黃湯下肚,就有些飄飄然了,果然自己早該來這裡了!拼命結巴一個過氣的老女人有什麼意思!武直想起陸止今天下午同自己說的話,怒氣就從心頭湧起,除了長相他有哪點比不上文瓚?憑什麼他就可以去當陸琉的門生,他只能當個門客!門客算什麼東西?好聽點叫賓客,不好聽就是奴客,難道他堂堂大宋官員,還要給他們陸家幹活不成?他鬱悶之下,乾脆策馬跑到了城裡喝酒解愁,卻正好遇上一故人,見他無事就拉著他來趙王府了。

  宴會越來越氣氛熱烈,這回上來的舞姬也不跳劍器了,一個個身著白衣,長袖飄曳生姿,如白雲上下翻飛,那些舞姬衣著素雅,可頭上卻戴滿了珠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兩相對比,更顯妖豔嫵媚,尤其那些舞姬秋波頻顧,眉角眉梢媚態,讓人色授魂與,不少人已經衝動的摟住了身邊的美姬,武直懷中也摟了一個趙王剛賜下的美姬。

  宴會中,唯二與眾不同的就是高嚴和高團,高團是苦著臉坐下二哥下方,身體一直不動聲色的往二哥身邊靠,以躲避幾次欲貼上來的美姬。高嚴身邊的美姬倒是沒動,而是乖乖的捧著茶盞,給高嚴倒茶水。高二少君風姿的確世間罕見,可他的名聲也不敢讓她輕舉妄動,美姬偷偷的抬眼瞄了高嚴一眼,注意到他那雙黑沉沉的、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眸子,美姬手一顫,手中的茶盞差點落地。

  「走吧。」高嚴對高團說,已經和趙王敘舊過了,他對接下來的曲目不感興趣。

  「好!」可憐的高團已經被美姬們調戲的小臉漲得通紅,但怎麼都擺脫不了那一雙雙柔若無骨的小手。而高嚴不過只說了兩個字,眾人都乖乖的放開了高團,高團臉一下子黑了,為什麼大哥如此、二哥也能如此,她們就欺負他一個!

  「高二少君,我敬你一杯!」武直突然搖搖晃晃的走到了高嚴身邊,舉了一杯酒。

  高嚴目光都沒有看武直一眼,只對趙王拱了拱手,「王爺,時辰不早了,嚴家中尚有事,暫先告辭。」

  「這麼早就走了?」趙王嘴上說的惋惜,倒也沒有留高嚴,高嚴身份不同,又是少年,臉皮薄些也無可厚非。

  武直見高嚴絲毫沒理會自己,他冷笑數聲:「早就聽聞高二少君,風姿卓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說來元澈先生幾個親傳弟子,倒是各個都是風華絕代,清微觀主和陸大娘子果然好眼光!」

  說來也巧,陸琉目前收的三個寒門弟子中,除了高嚴,餘下兩位都是陸止推薦的,這三人也的確都是少年俊傑,所以大家都戲稱陸家人都有一雙慧眼。但武直這個場合,提起陸止和陸希,分明不懷好意。陸止是女冠,有些風流韻事也無礙,陸希到底是還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宋對女孩子名聲沒那麼嚴苛的要求,可婚前就和一個未婚男子傳出什麼韻事,也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何況高嚴還是寒門弟子。

  武直說話聲音不大,可聽見的人也不少,大家都不是傻子,聽他這句話,就知道他應該是在陸清微面前吃過虧,不然不會這麼挑釁,可他們想不通他又怎麼牽扯到安邑縣主了,要不是武直說起,眾人都快忘了,陸元澈除了陽城縣主外,還有一個長女。

  武直沒見過陸希,原本對陸希也沒什麼想法,可今天陸希一走,陸止就提出要推薦他去當陸琉的門客,思及舞劍之時,他隱隱聽到陸希和陸止說起「阿兄」、「高嚴」之類的話,他就認定是陸希認為他不及高嚴,才讓陸止不要推薦他去當陸琉的門生。今日一見高嚴,他就覺得此人和文瓚一樣,除了容貌一無是處,個性還那麼高傲,他心裡當然不服,不就是憑藉容貌上位嘛!

  高團臉色一變,時至今日,敢在他們兄弟面前囂張的人,還真不多見。倒是高嚴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連先皇都說,在先生身邊,如珠玉在側,我們這些徒弟,如果不長得好些,豈不是汙了先生的眼睛?」

  大家一聽笑了,「珠玉在側」是先帝誇陸琉的話,先帝年輕時也是相貌堂堂的好男兒,人近中年依然英姿不減,可自從見過當時尚不滿十歲的陸琉後,就對陸琉之父陸說歎道,「每見阿琉,便覺珠玉在側,覺我形穢。」而當今聖上也曾對近臣戲言,「孟子贊子都,吾卻道:『不知元澈之姣者,無目者也。』」

  「二少君,你若是還汙了元澈先生眼,那吾等都不敢湊到元澈先生面前了。」一人笑著附和。

  高嚴朝著眾人拱手道:「嚴尚有事,先行一步,諸位慢慢享用。」

  高嚴官位不高,但出身不凡,又是少年英雄,眾人見他如此謙虛,大為受用,一個個上前笑著同他告辭。

  武直還想說什麼,卻被同伴狠狠的拉住,壓低聲音,「你還想不想要前途,真要和陸家對上不成!」

  武直突然打了一個寒噤,酒意一下子清醒了,原本對陸家的怨氣,也因為這一句話給消散了!他真是暈頭了!陸家雖目前遠不如前梁時那麼權傾天下,可也是如今大宋的第一世家,吳郡陸氏自先漢起就是累世官宦的江南大族,承傳千年,歷經數朝不倒,歷代高官名士輩出,素以「經史之學與詩文風流兼美」著稱,陸家歷任當家人無一例外的都是文壇領袖,這等清貴顯赫家族,想要弄死他還不是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思及此,武直臉色有些發白,心虛的環顧四周,旁人都一副談笑風生,似乎都沒有聽到他剛才的胡話,頓時松了一口氣,在同伴的勸慰下,乖乖的坐回原位,繼續陪著趙王喝酒。

  「二哥,這武直太過分了!」高團等出了趙王府後,才忿忿道,「這人是什麼來路?我一定要給他好看……」高團為自家二哥義憤填膺了半天,才注意高嚴壓根沒理他,徑直上了犢車,高團不理會侍從牽來的馬匹,跟著高嚴一起上了犢車,可憐兮兮的眨著鳳眸對高嚴說,「二哥,外面冷。」

  面對高團必殺賣萌技,高嚴壓根沒有給與任何回應,他一上犢車,侍從就奉上了一個木匣,高嚴尚未打開木匣,高團就聞到了一股誘人的薔薇香味,當高嚴打開木匣的時候,高團差點被一陣珠光寶氣閃暈眼,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這木匣似乎分了三層,第一層擺放了一套做功極為精細的金鑲珠玉首飾,其中一對金鳳耳璫最惹人注意,那金鳳是累絲工藝,整只金鳳不過拇指大小,卻製作的精緻之極,金鳳眉眼、華羽都纖毫畢現,層層疊疊的金絲仿佛雲霧般,下方還各綴了一粒大小一致、足有龍眼大小的珍珠。

  高團驚歎,他平時嘴甜乖巧,很得嫡母喜愛,也曾見過母親不少首飾,能比得上這套的寥寥無幾。

  高嚴指著那對耳璫道:「以次充好,你們以為找個巧匠,就能看不出來了嗎?」他又將一對金鑲玉鐲子丟到侍從面前,「難道讓你們找一隻羊脂玉鐲就這麼困難?」

  那對金鑲玉鐲,大部分都是毫無瑕疵的羊脂玉琢成,只有首尾處鑲嵌了一條金龍,金龍雙目和口尾銜接處,還嵌了三顆紅寶石,一對手鐲,一共有四顆小紅寶、兩顆稍大紅寶,大小各一致不說,那色澤也完全無差,在燈光照耀下,折射出六道星芒,可以看出這六顆寶石肯定是出自同一塊寶石。高團心中暗忖,光是這副耳璫、這對手鐲,就抵得上繼母所有珍藏了,可二哥似乎還不滿意。

  「郎君恕罪!」侍從跪在了高嚴面前,郎君要他們找極品羊脂玉做成玉鐲,可極品的羊脂玉何等的難尋,更別說玉鐲要求的玉料大,要尋那麼一大塊極品籽料是何等的艱難。就算尋來了,做成玉鐲,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玉不琢不成器,但這不適合用在和田玉極品籽料上,極品籽料是上天賜予蒼生最珍貴的禮物,無論是形狀還是色澤,都不需要任何打磨,哪怕是最挑剔的巧匠,都捨不得在上琢一個小孔,基本都用包金裹起來做個玉佩。他還記得陸大娘曾惋惜過自己手上那只手鐲,說可惜了一塊好料,但侍從也不敢為自己辯解,沒做好就是沒做好。要是辯解,他下場會更慘。

  「二哥,我看這套首飾挺好的,這麼漂亮的首飾給誰,誰都喜歡。」高團不忍心的求情道。

  高嚴冷哼一聲,「好什麼好?不過只是些花錢就能弄出來的東西!」

  「不會吧,先不說這些累絲工藝不是一般巧匠能做出來的,光是這對一樣大小的明珠就足夠罕見了。」高團不解,「還有這些紅寶,顏色這麼純正,也算難得了。」他知道能讓二哥這麼費心打制首飾的,僅陸家大娘子一人,難道陸家大娘子眼界那麼高?

  「這兩顆珍珠,要真一樣大小,倒也算少見,可惜不是。」高嚴將耳璫丟到高團身上,高團忙接住,細看在注意到這對明珠果然大小有些不同,一顆是真正的渾圓無暇,而另一顆則稍稍頭部有些凸起,不過被金鳳足部給完美的遮蓋了,若不細看,還真難發現其中的奧妙,「二哥眼神果然好。」高團贊道,不愧是有百步穿楊之能的神射手,難怪一眼就辨別出珍珠的差異了。

  「不用看也知道。」高嚴淡聲道:「若是極品,何須配上這麼複雜的工藝?渾成天然豈不更好?」同理可證,那些首飾上,鑲嵌的白玉、寶石,看似完美無瑕,但肯定是有欠缺的地方,不然不會使用鑲嵌工藝,更不會把一塊好端端的紅寶石分成六分的。

  這種首飾看似華美非凡,但只要肯出錢,稍微花些心思就能弄到手,高嚴當然看不上眼,用錢能買到能有什麼好東西?高嚴估摸著自己真送過去,也就讓皎皎看在自己面子上,擺在妝匣裡把玩一段時間下罷了,讓她時常佩戴,根本不可能。要說皎皎首飾不少,可真能讓她常年戴在身上的除了那只羊脂玉鐲外,也就一塊桃花玉玉佩了,這二樣無一不是罕見的極品。尤其是那塊桃花玉玉佩,是極為難得的和田桃花玉,色澤當真如桃花瓣般粉嫩輕紅,是前梁皇室的珍藏,當年汝南長公主的陪嫁,天下獨一無二的寶物。

  侍從抬眼欲言又止的望著高嚴,高團摸了摸鼻子,乖乖的掀簾出了犢車。侍從鼓起勇氣道:「郎君,屬下打聽到,崔太后大壽,陸家諸位娘子,皆做了一色薔薇色的曲裾,這套首飾雖不算上品,但陪那套曲裾卻最是合適,而且屬下還從大食尋來了幾瓶薔薇香露。」

  高嚴揭開第二層,果然裡面躺了一派十來個用琉璃瓶裝的香露,高嚴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心。」

  「屬下不敢。」侍從低頭著說。

  「這種香露她早有了。」高嚴隨手丟開,「她那裡的香露氣味還比這個更好聞。」

  侍從額頭冒汗,支支吾吾道,「屬下還給大娘子找了一個香爐。」

  「香爐。」高嚴挑眉,揭開最後一層,裡面有一只用軟綢包裹的圓形物,高嚴解開軟綢,裡面是一隻才高嚴半個手掌那麼大小的木手爐,整個手爐裝飾質樸無華,初看覺得絲毫不起眼,可握在手中,只覺掌間之物光滑細膩、潤澤芳香,木紋似如鶯羽,還隱隱閃著綠光,「這是——奇楠?」

  陸琉偏愛木香,尤其酷愛奇楠,高嚴幼時給先生添香慣了,一眼就認出這香爐木料是奇楠,而且是奇楠中的極品綠棋。

  「是。」侍從應道。

  「總算弄了件看得上眼的東西。」

  高嚴這句話讓侍從渾身一鬆,差點癱軟下來,內心淚流滿面,幸好下次禮物不用老子去找了,總算輪到下一個倒楣鬼了!

  那侍從從小就跟在高嚴身邊,是見過陸希的,陸希雖說從小見慣了奇珍異寶,但並不難討好,旁人送她什麼她都喜歡,一點點的小玩意,甚至是一朵尋常的野花,都能讓她開心好久。難討好的是郎君,尤其是要尋郎君送給大娘子的禮物。

  高嚴將軟綢一層層的裹好那只香爐,不讓這香爐被玫瑰香露串味了,示意侍從那只木匣拿走。

  「二哥。」高團從車外探進了半個腦袋。

  「到了,你先進去吧。」高嚴對高團說。

  「咦?二哥,你不回去嗎?」高團疑惑的問。

  高嚴薄唇輕揚,「我還有些事。」

  「什麼事?」高團憨憨的問。

  「去和一個人聊聊。」高嚴淡淡的說,那人也應該被請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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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提及的桃花玉,並非現在意義上認為的桃花玉,而是和田出產的和田桃花玉,真正桃紅色的玉石,非常罕見,只在清代時期有過記錄。現在所說的桃花玉,也稱桃花石,產於青海省祁連山一帶。該石質地、硬度極似翡翠,又稱粉色的翠,算是硬玉的一種吧。那種和田桃花玉,應該屬於軟玉。因為手鐲面積大,所以需要的玉料也要大,一般來說能稱得上極品的,都不會是一大塊,所以要一隻極品的羊脂玉鐲是非常困難的。時至今日,只有山料做的手鐲,貌似古代有。玉我不懂,聽懂玉的人說,極品籽料一般都不雕琢的,頂多雕琢上面的皮。金鑲玉的飾品,大部分應該多屬於玉料或多或少有點瑕疵的,不然就不會靠金銀鑲嵌來遮掩瑕疵吧。。。汗,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對飾品我真不懂。但我還是覺得天然極品的東西,直接擺放出來,看著就是享受,根本不用多加其他裝飾。不過那對累絲金鳳也是極品啊,捂臉,好喜歡!而文中那幾塊紅寶石,其實已經很罕見了,那就是所謂的星光紅寶石,緬甸抹谷星光紅寶石,是世界上所有紅寶石產地中唯一有星光的紅寶石。但是要一大塊天然星光紅寶石。。。就和找極品籽料難度差不多吧==高嚴哥哥的確強人所難了。

  累絲,是古代金工傳統工藝之一。將金拉成金絲,然後將其編成辮股或各種網狀組織,再焊接在器物上,謂之累絲,戰國就有工匠有此技能了。那對累絲金鳳耳環,聽風以前看過實物,很漂亮很驚豔,所以寫進文裡去了,但是網上貌似找不到圖片。奇楠,是一種木香料,多數沉香不點燃時幾乎沒有香味,但奇楠不同,不燃時也能散發出香甜的氣息,所以那只木香爐,就等於天然香水。至於薔薇香露,古代都是從大食進口的,用琉璃裝,瓶口用蜜蠟封好,史上記載,都屬於貢品。其實我挺奇怪的,中國很早就有類似蒸餾的裝置了,怎麼就沒有人搗鼓出精油呢?古代精油都是進口的,不過本文女主提煉的精油,不是靠蒸餾技術,那個她也不會(主要是我不會),她是採用是古法提煉精油,具體的如果我寫到後面有提及,我就說一下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17 AM


十八、夜半

  已快到三更,各坊市的大門已經大關,可朱雀大街兩側依然偶爾有犢車或是馬匹走過,巡邏的軍士查過來人的通行文書後就放行了。

  高嚴的犢車一路未停,直接到了越夜越熱鬧的秦淮河旁,河上畫舫早已點上了華燈,流光溢彩的燈彩從窗紗中散射而出,在水霧濛濛的河面上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若有似無的妙曼歌聲從煙靄中傳出,輕輕柔柔的,不帶一絲的煙火氣,引得人心頭癢癢,恨不得立刻往那些淩波在水面的畫舫撲去。

  「郎君。」停在岸邊的一座畫舫上,一直候著的中年男子見高嚴的犢車停下,忙提燈上前,迎披著斗篷的高嚴下車,斗篷上的帽子將高嚴的容貌幾乎完全遮住,「人剛來不久。」

  高嚴抬頭望去,就見已經喝得醉眼惺忪的武直正摟著一名美姬說笑,美姬不時的將一些鮮果喂入武直口中,高嚴徑直走入武直隔壁的房間,房裡的伺候的丫鬟給他泡上茶水後,就識趣的退下。

  「不屈,來,再喝一杯!」隔壁的聲音傳入高嚴耳中,不屈是武直的字。

  「嗝!」武直打了一個酒嗝,「好,子陽,我們幹了這杯!」

  「不屈好酒量!難怪能和趙王這麼投緣!」那叫子陽的人誇道,「我在王爺門下也待了好幾年了,難得見到讓王爺這麼看中的人呢!」

  「哈哈——王爺能有子陽這麼能幹的屬官,某算什麼?」武直直著舌頭說。

  「聽說,不屈來京城已經好幾個月了,怎麼現在才到王爺府邸呢?」子陽問,「要是早些來,說不定早得王爺重用了!你還知道鐵石吧?」

  「鐵石是誰?」武直迷迷糊糊的問。

  「不屈不知此人也不奇怪,此人原是農家子,因有一身好力氣,得了王爺的賞識,舉薦到了薊州,最近同羯族的那場戰,此人就立了一個小功,當上了軍侯!」子陽說。

  「唉!別提了!我被人給騙了!」武直一聽,聲音突然變得極為低沉。

  「是誰?以不屈的才智,還能被人騙了?」子陽驚愕的問。

  「就是陸清微和陸家那個安邑縣主這對淫婦!」武直雖之前得了友人的提醒,對陸家的怒氣稍減,但被子陽這麼一說,心頭怨氣又起。

  他之前拼死打了那麼一仗,結果就從小兵升了一個區區什長,真正功勞都被長官給占了。那不過一個田舍翁之子,居然就靠那麼一仗,成了軍候!都是陸家這對姑侄耽擱了他的前程!其實大宋同羯族作戰,已經是秋天的事了,武直秋天尚未到京,就算趙王真賞識他,也不可能馬上把他舉薦到薊州。

  陸清微名聲風流,武直嘴上不說什麼,可心裡壓根看不起這種放蕩的婦人,若不是有求於她,他何苦放下身段討好那老淫婦!偏偏陸清微還不識趣,去喜歡文瓚那廢物!還有那陸家的大娘子,若是正經的好娘子,怎麼會和這樣的姑姑交好,還去看他舞劍!可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狠狠教訓這對臭表子!」

  高嚴聽到武直這句話,緩緩的將手中的茶盞轉了幾圈,然後將茶盞放在案上,語氣平和的說,「一會帶他來見我。」

  「唯。」高嚴帶來的侍從都是他的近身心腹,聽到高嚴這麼一說,心中暗暗為武直默哀,一人掀起艙內右下角的一塊地板,裡面露出一條木樓梯,高嚴下樓,同時艙頭的船夫得了艙內人的暗號,解開纜繩,駕駛著畫舫往湖中心駛去。

  畫舫底艙裝飾的非常簡單,空蕩蕩的船艙中,除了一張椅子外,僅在角落有個大水缸,艙內連個炭盆都沒有生,十二月的半夜,寒氣絲絲透骨。高嚴坐在椅子上,近侍們站在他身邊。

  不一會醉得滿嘴胡話的武直就被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拖下來了,武直含糊的嚷著,「子陽,你要帶我去哪裡?」

  「不屈,你不知道,這下面才有好東西呢!」那青年子陽誘惑著武直。

  「是嗎?」武直咧嘴笑著同子陽下樓。

  高嚴冷眼看著站都快站不穩的武直,「給他醒醒酒。」

  子陽一把放開武直,任他攤在地上,他接過侍衛遞來的木桶,「嘩——」一桶剛從湖中舀起的冷水澆在了武直頭上。

  「啊!」武直驀地跳了起來,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他抬頭就正對上高嚴,他愣了愣,「高嚴是你!」打了一個激靈,手就要往腰側後伸,卻被人一腳踩在背上,讓他牢牢的趴在地上。

  「高嚴,你想幹什麼?」他用力的掙扎著,奈何喝酒喝多了,四肢無力,「這是什麼地方?你快放了我!我也是朝廷命官——」

  「你認識皎皎?」高嚴問。

  武直一愣,「嬌嬌是誰?」

  「你之前住在陸清微的別莊,是不是見過陸家大娘子?」高嚴淡聲問。

  之前武直提起皎皎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他的確是因為救了皎皎才讓先生收為門徒,但因此事牽扯常山長公主,故不算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旁人都認為他是托了父親的福,才得以入先生門下的。就算武直得了陸清微的青睞,他也不認為陸清微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沒有。」武直一口否定,又大嚷道:「高嚴,我警告你,這裡可是建康,我是朝廷命官,你——啊!」武直一聲慘叫,他被人粗魯的一把拉了起來,拖著他往屋內一角的水缸走去。

  「高嚴,你要幹什麼——唔——」武直拼命掙扎著,但還是被人狠狠的按在了水缸裡,他拼命掙扎,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掙脫不開那雙如鐵鉗般的雙手,就在武直已經自己快斷氣的時候,突然被人從水缸中拉了起來,他下意識的張大了嘴,大口的吸氣,可還沒等他緩過氣來,再一次被人按在了水缸中,「嗯!咕嘟——」

  如此循環五六次,武直趁著被人從水缸拉出來的間隙,嘶啞的叫道:「我真不認識陸大娘子!真不是認識啊!」話語中已經隱隱帶著哭音了,他連陸家大娘子名字都不知道,連安邑縣主那個封號,也是別人告訴他的。

  侍從將武直再次丟到了高嚴面前。

  「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因為陸大娘子被收入先生門下的?」高嚴陰沉沉的問,「為什麼說陸家大娘子是——」提及那兩個字,高嚴看向武直的目光就帶著殺意。

  「是陸家的下人對我說的。」武直戰戰兢兢的說。

  高嚴眉頭一挑,武直又被人拎了起來,往水缸拖去,他瘋狂掙扎著,「我說!是我偷聽到的!」

  武直將自己聽到陸清微的提議後,是如何的氣憤,然後在路過花園的時候,正巧聽到下人說,陸琉的三個寒門弟子中,除了高嚴是因為救了陸希的命而被陸琉收下,剩下兩個都是和文瓚一樣,都是由陸止介紹過去的。

  目前陸琉三個寒門弟子,都已經入仕,看起來各個都前途無量之類的,可見將來文瓚前途也不會不會差……這些話讓武直又驚又嫉,想起之前他舞劍時,隱約聽到陸希和陸止說起高嚴,就以為是陸希說了什麼,才讓陸止不推薦自己,畢竟之前陸止對他和對文瓚沒什麼區別,對他甚至還要更和善些。

  「所以你才宴會這麼說?」高嚴聽武直提及陸希看過他舞劍,眸色微沉。

  這武直是有意舞給陸止看的,陸止他見的不多,可對她口味也有所瞭解,陸止喜歡同溫文爾雅的男子聊天說笑,但真正被她收下男寵,大部分是武直這種俊美健壯、粗通文墨的武人。

  武直一開始會選擇去陸止的別院,肯定也是瞭解陸止的愛好。高嚴完全可以想像,武直舞劍時的樣子,陸止居然讓皎皎看這種東西——高嚴眉目泛起冷意。原本高嚴沒有打算要武直的命,此人官職不入流,可畢竟是朝廷命官,弄死他還需費些心思,是他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

  「是的,高二少君,我錯了!」武直爬到高嚴面前,以頭磕地,「我以後再也不敢說陸大娘子的壞話了!我該死!您饒了我這條狗命吧!」

  「記得,殺你的人是我,下輩子找報復對象要找對人。」問清了事情的由來,高嚴淡淡的說了一句,這種小人留著也是禍害,高嚴見讓人把武直叫來之時,就沒準備留他命了。

  武直呆了呆,聽清了高嚴的話,「高嚴,你——」他接下來的話,被人徹底的堵住了。

  「皎皎為什麼今天去萬松寺?」高嚴問。

  侍從在高嚴吩咐他們把武直抓來的時候,就將事情打聽的差不多了,連崔振從樹上摔下來的事都打聽清楚了,陸家下人嘴還是挺緊的,但是這件事一開始就鬧得太大,不僅陸家下人知道,連元家和崔家下人都知道了,這兩家下人可不會保管秘密,一下子就打聽出來了。

  「這麼說常山公主有意讓女兒嫁給元家,崔家不服氣?」高嚴問。

  「是的。」

  「把那套首飾送到珍寶齋去。」高嚴說,珍寶齋是建康最出名的幾家珠寶店之一,現在屬於高嚴名下,是高嚴這次立了大功後,高威給他的獎勵。

  「唯。」

  過幾天就要元旦,她又要去承天門閣樓了,那個暖爐先給她送去吧,省得回去又受風寒了,高嚴心中暗忖,這會她該睡了吧?今天都累了一天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40 AM 編輯


十九、姐妹


  「阿嚏!」陸希趴在軟榻上,讓春暄給她擦濕髮,突覺鼻子癢癢的,忙從袖中抽出絹帕,捂著鼻子,輕輕的打了一個噴嚏。

  「大娘受涼了?」穆氏擔心的摸摸陸希的額頭,「大娘以後這麼冷的天,可不能這麼勤快的洗浴了,都著涼了!」

  「和洗浴有什麼關係。」陸希扭頭,「浴室那麼暖和,又連著寢室,我一點風都沒吹到,哪裡著涼了。」

  「那怎麼打噴嚏了?」穆氏見她撒嬌的模樣,心裡暗暗好笑。

  「說不定是有人想我了。」陸希說。

  「大娘以後可不能這麼胡說了!」穆氏點著她的額頭,「你都大了!」她皺了皺眉頭,「還有以後你身邊可不能斷人了,若是再來一個崔郎君,壞了你名聲,怎麼辦?」

  「是崔陵自己摔下來,他都不怕自己名聲臭,關我什麼事?」陸希癟癟嘴說。

  「崔郎君是男子,大娘子是女子,哪能一樣?」穆氏哭笑不得,「大娘將來是要嫁人的,若是壞了名聲,被婆家嫌棄怎麼辦?」

  「難道我還會嫁一個為了這種事就嫌棄我的人?」陸希嗤之以鼻,「他們嫌棄,我還看不上呢!」

  穆氏無奈的歎氣,大娘都被郎君給寵壞了,她嘮叨道:「大娘,以後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出口,不然就真——」

  「就真嫁不掉了,是吧?」陸希嘟噥道,「阿媼,你都說了好多遍了!耶耶說了,我不想嫁人,他就給我招個女婿!」

  穆氏聽了苦笑,「大娘,那是郎君哄你呢!入贅來的郎君,哪有什麼好郎君?」

  陸希笑而不語,如果要真是入贅的話,她要好郎君做什麼?只要聽話就夠了。這話也不止耶耶和自己說過,大母也同她說過……陸希不想在和乳母討論這個話題,「阿媼,給從兄的院落修整好了嗎?」陸希口中的從兄,就是她二堂哥陸納陸敏行。

  「快好了!我今天去看了,估摸還有三天就差不多了。」穆氏說。


  陸希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又對穆氏說,「阿媼,明天把我朝陽那間書閣收拾出來,等從兄到了,阿劫就和我住。」

  「阿劫?」穆氏一怔,阿劫是陸納的次子,今年才三歲,「可大娘自己還是孩子呢,怎麼能照顧小郎呢?」穆氏錯愕的說。

  「阿嫂都去世快一年了,阿劫一直是從兄的侍妾照顧,先前是因為從兄在任上,又無意續弦,阿劫年紀也小,不方便單獨讓人送回來,現在從兄都回來了,難道阿劫還能一直讓侍妾養不成?」陸希說,這還是耶耶同她提起的,說是要把阿劫養在她這裡,「再說家裡那麼多丫鬟婆子,那需要我親自照顧。阿姑過兩天也要回來呢。」

  「也是。」只聽說嫡母養庶子的,沒聽說過嫡子被侍妾養大的,那不是笑話嗎?穆氏聽陸止要回來,就更放心了,大娘一個小娘子,肯定不能帶孩子的,她歎道,「女君也是命苦,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這麼去了呢?可憐小郎還小就沒了娘,以後若是有了後娘,還不知道會——」穆氏見春暄不停的對自己使眼色,才想起自家娘子也是年幼喪母,訕訕道,「我去給拿大娘栗米湯。」

  陸希苦笑的望著奶娘逃似地出了房間,回頭又對春暄吩咐道:「你在去莊上找幾個有照顧孩子經驗、手腳伶俐的婦人,再找幾個五六歲左右的孩子,男孩、女孩不限,乖巧聽話就好。」

  「唯。」春暄應了。

  穆氏端了栗米湯進來,聽著陸希的吩咐,暗暗心疼,大娘子自己都是孩子,就要照顧別的孩子了,這些本都應該是當家主母的事,「大娘,喝了栗米湯就睡吧,天色不早了。」陸希睡前有喝小米粥湯養心的習慣,這還是祖母袁夫人在時養成的。

  許是趕了一天的山路,有些累了,陸希喝完小米湯,漱過口,還來不及等春暄把頭擦乾,就睡著了。第二天辰時方才醒來,值夜的秋霜聽到床裡的響動,悄聲掀起簾子,見陸希在揉眼,擰了一塊溫帕子,敷在陸希的臉上,給她擦臉。

  花罩外的丫鬟聽到寢室裡有響動,也依次走進來,夏暑端來溫陳茶,伺候陸希漱口,又捧過小丫鬟遞來的蜂糖水,喂陸希喝下。陸希喝了幾口水後,才算清醒過來,夏暑道:「姑娘,今早高二少君讓人送一個手爐來。」

  陸希抬手,讓夏暑給自己披上細麻晨衣,接過沾了牙粉的豬鬃牙刷,「手爐?什麼手爐?」

  「應該是一隻綠棋做的手爐。」夏暑說。

  「綠棋?」陸希握著豬鬃牙刷的手一頓,「你是說奇楠的那個綠棋嗎?」

  「是的。」

  陸希梳洗完,就讓夏暑把手爐取來,陸希接過這只差不多有自己手心大小的手爐,摩挲了半晌,「的確是綠棋。」光是那些層疊變化無窮的香味,就顯示出這只手爐不凡的材質了。

  「姑娘去元會的時候,就能戴上這只手爐了。以往用的銅香爐沒燒炭的時候,冷的刺手;燒了炭,過頭了,又太燙手,比不這種木香爐,冷熱都不怕。」春暄端了一盅雪耳粥進來說。

  陸希飲食一向清淡,除了午食時會吃些葷腥外,早上和晚上都是食素的。她繡閣也有小廚房,平時起晚了,懶得去食閣,晨食就有小廚房做了。

  「你讓繡房的人,給我繡個套子。」陸希將手爐遞還給夏暑,夏暑應聲而下。

  陸希用完晨食,也懶得出門,就靠在軟榻上看書,「阿兄給我的那只幼犬呢?」陸希想了那只小東西。

  「吃飽正在睡呢。」春暄提到那只幼犬,臉上不由帶了笑,「看著小小的一點,一天卻能吃五六頓。」

  「抱來給我看看。」陸希說。

  陸言來的時候,正巧陸希在逗狗,「阿姊。」陸言好奇的望著那只躺在陸希手心的小東西,「這是——幼犬?」

  「是的。」陸希將正努力啃著自己手指的小東西放回籃子裡,「你怎麼過來了?」照顧幼犬的丫鬟將籃子捧走,煙微帶著兩個小丫鬟上來,給陸希洗手。

  春暄端了茶盞和果盤上來,「二娘子,吃些果子。」雪白的梨子、紅澄澄的木瓜被切成了一個個適合入口的小塊,和黃燦燦的橘瓣一起,搭了一個精巧的船形,最前方還疊了一疊切成三角形的寒瓜。

  陸言見那橘瓣上還有白色的橘絡,笑道:「阿姊,你這兒的橘子總是不去橘絡。」

  陸希拈起秋寒遞來託盤上的絲帕,拭幹了手,「以前食醫不是說過,橘絡有宣通經絡,行氣化痰的功效嗎?既然有好處,味道也不差,為何不吃?」

  「姐姐跟著大母,最講究養生了。」陸言翹了翹嘴說。

  丫鬟們給兩位娘子打點完畢後,就退出了屏風外,陸希拈起一片橘瓣,剝光了上面的橘絡,放在小碟子裡,推到了陸言面前,「說吧,過來找我什麼事?」

  陸言等丫鬟退出去後,臉色一沉,「木夫人今天給阿母下帖,說是要三日後為了崔陵冒犯阿姊的事,親自上門賠罪。」木夫人是崔陵的嫡妻。

  「上門賠罪?」陸希一怔,這幾日常山公主又不在府上,她上門能幹什麼?三日後——陸希心思一轉,就隱約猜到了崔家的心思,他們莫不是知道敏行阿兄回來,想讓撮合敏行阿兄和崔孟姬?

  陸言冷笑道:「他們當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就憑她崔孟姬?也配!」元家都看不上人,難道還想著進他們陸家?簡直異想天開!

  陸希搖頭,阿嫵這火爆脾氣,她將茶盞遞給陸言,「喝口茶,降降火。」

  陸言餘怒未消,「阿姊,你知道在花園裡弄那一堆假花是誰的主意嗎?

  「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不知道嗎?」陸希說。

  陸言恨恨道,「就那矯揉造作、不懂裝懂的樣,也妄想做我們阿嫂?做夢!」她見陸希神色不動,懊惱的說:「阿姊,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你都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陸希好笑道。

  「阿姊!」陸言柳眉一豎,似要大發嬌嗔,陸希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別氣。一會我回帖子給木夫人,她是長輩,我一小輩哪裡擔當的起她的賠罪?再說最近事情雜多,母親又不在府上,我們幾個小輩也不方便出門,等過來元旦,在讓母親帶我們登門給她請安。」

  陸言聞言神色稍緩,「她就一郡夫人,還配我們登門給她請安?」

  「怎麼說她也是長輩。」陸希輕笑的開解妹妹,又戲謔道,「再說了,那朵嬌花可是聖上親自贊過的,豈是我們家可以摘下的?」

  陸言撲哧一笑,想起了一件事,正容對陸希道,「阿姊,我已經讓人把院子裡的緞花取下來了,聽說蜀地前幾日有地動,我和阿姐商量下,想籌些米糧,跟著朝廷救濟的米糧,一起送到蜀地去,就用我們的私房錢,私底下偷偷的弄,誰也不告訴。」

  「好啊,也算上我一份。」陸希一口答應。

  「那是當然!」陸言笑嘻嘻的說完,又皺了皺眉頭說:「阿姊,大郎已經好幾天不肯真正吃東西了。」陸言又不敢真禁了大郎的食物。他們家子嗣單薄,除了她和阿姊外,父親就大郎一個兒子,陸言不說望弟成龍,也指著阿弟能好好的讀書上進。

  「阿嫵,大郎還小,只能慢慢教。」陸希柔聲勸道。她對大郎不親近,可也不希望這弟弟變成紈褲,但之前常山一直攔著,她也不好插手,「過幾日,從兄不是要回來嗎?他長子進學好幾年了,聽說讀書很用功,讓大郎跟他一起讀書,有了好榜樣,說不定大郎也會用功起來的。至於禮儀,也不用太急。」

  陸希笑了笑,「反正和大郎一樣,五六歲不會吃飯的世家子也不少,等大了就好了,回頭還是讓他來食閣進食吧。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能天天就吃些糕點呢。」

  陸言扭了扭身體,「他就吃了一頓糕點罷了,之後我都讓人送正經飯菜過去的!」她怎麼會真餓到自己弟弟。

  陸希說:「那就更不好了,以後要真遇上這樣的事,大郎肯定以為他只要不肯做,我們都會依著他了。」

  「那怎麼辦?」陸言茫然的問。

  「沒事,就這麼一次。」陸希說,「大郎性子擰,我們擰不過他,就順著來吧。」

  陸言恨恨道:「等他再大點,若還是這樣,我就讓甲士打他板子!」陸希和陸言是縣主,名下都有屬於自己的私兵。

  「等你哪天真狠下心再說吧!」陸希搖頭。

  「阿姊!」陸言不依的膩到了陸希身上,惹得陸希直笑。

  陸希從小有袁夫人養大,陸言是崔太后養大的,陸言對陸希的感情,遠不及對候瑩那麼親厚,陸言還常會嫉妒陸希深的父親和祖母疼愛,但那不過是小孩子的吃醋慪氣而已,要真遇上事了,她第一個想到的,也就候瑩和陸希了。陸希裡子是成年人,這麼些年相處,是看著陸言長大,兩人又有血濃於水的親緣,她也把陸言當妹妹在看,也僅限於陸言,常山——陸希暗歎一聲,人總要朝前看。

  同陸言說笑了一陣後,陸希就叫來了候瑩,三人商量著,由字寫的最好的陸希執筆,給木夫人寫了一封回信,藉口母親不在家,又身為小輩,不敢讓長輩登門,婉拒了木夫人的登門。

  信剛送出去不久,三人就接到了陸敏行急件,信中說因阿劫拉肚子,路上耽擱了,估計要到元日過後,三姐妹一面為阿劫擔憂,一面到也鬆了一口氣,既然肉包子都不來了,那麼也不用擔心某生物聞香而至了。

  之後的幾日,三人也不出門,就在家每日讀讀書、寫寫字,還頗有興致的,三人合畫了一副梅雪圖,閒暇時檢查下大郎的功課,逗逗陸希的幼犬,日子過得也悠閒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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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文雖然標籤有宅鬥,但宅鬥的成分不算太多,尤其是閨閣之中,我女主和兩個姐妹不會有什麼宅鬥,我覺得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尤其是女主兩個姐妹,和女主一樣,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嬌女,什麼都不缺,女主有爹和祖母疼,兩人有親娘、外祖母疼,比起來半斤八兩,這樣長大的三人,頂多有點小心機、小心眼,真說心機深沉惡毒也不可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45 AM 編輯

二十、崔太后壽宴(一)

  二十八日淩晨,未央宮的女官、宮侍們徹夜未睡,悄無聲息的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整個宮室安靜的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陸言翻了個身,不一會又翻了個身,沒過多久,陸言又忍不住再次翻身,順便抓了一個軟枕往懷裡塞。

  「阿嫵——」溫暖柔軟的手緩緩的撫上陸言的額頭,又從額頭移至後頸、背部,正常的體溫讓崔太后松了一口氣,愛憐的將不安分的小孫女摟入懷中,「阿嫵,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明天一早就是崔太后大壽,到時宮中一定人流如織,崔太后捨不得自家小寶貝和一大堆人湊一起,「擠」進宮,早早的就派了宮人,於二十六日正午時分將陸家三個小貴女一起接入宮中。為什麼是正午呢?天氣越發涼寒,若不是正午,崔太后擔心自家小寶貝出門會受涼。

  陸希一入宮,就被高太皇太后接走了,候瑩、陸言由崔太后帶領,給太皇太后請安後,就隨大母回未央宮了。兩人從小在未央宮長大,入宮後也沒不習慣的地方,候瑩年紀漸長,又不似幼妹那般對外祖母嬌憨纏磨,崔太后讓她回自己常住的房間歇息。

  而陸言自繈褓起,便是崔太后撫養的,對外祖母的感情比親娘還深,崔太后也捨不得她離了自己,晚上都是讓孫女陪著自己睡的。平時小丫頭只要往祖母懷裡一躺就睡得跟小豬似地,怎麼今天就翻來覆去睡不著呢?

  「大母——」小貴女嬌嬌的依到了祖母懷中,委屈的控訴著,「香——難受!」

  「香?」崔太后怔了怔,輕敲床頭那盞玉罄。

  「太后。」寢室外,早已察覺寢室內動靜的宮侍聽到罄聲,迅速的走了進來。

  「把香爐滅了。」崔太后吩咐道。

  「太后,今日並未點香。」宮侍解釋道,這幾日太后睡前一直飲用安神茶,同她常用的香料香味相沖,宮侍沒已經好幾天沒有點香了。

  陸言揉著眼睛,一臉嫌棄指著一隻柔軟的花枕,「臭!」

  這只花枕是用大秦傳來的靈香草的乾花製成的,這靈香草有安神靜心的功效,崔太后年紀大了,這幾日晚上都要喝一杯靈香草茶後,才能入睡,乾花花枕,也是宮侍特意做了助她安眠的,卻不想陸言聞不慣,崔太后笑著讓宮侍將花枕拿走,陸言才重新心滿意足的撲到了大母懷中,熟練的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就睡著了。

  反倒是崔太后睡不著了,乾脆叫來宮侍,吩咐宮侍給陸言熬龍眼粥,明日她若是太忙,定是顧不上小孫女的,常山一向粗心大意,以小孫女的性子,說不定一天就靠甜點度日了,她要先吩咐好宮侍看著她。

  宮侍連連小聲應答。

  崔太后緩緩的往床榻躺去,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如今她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小輩。常山這孩子,硬是不肯答應阿薇和阿振的婚事,看上了元家的孩子,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強呢?她的確有些偏心娘家,可她也是真心為阿薇考慮啊。元家那孩子,好是好,可心太大了——阿薇就算有她、有皇家撐腰,可終究是喪父之女,有她在一天,元家定是不敢虧待阿薇的,但她走了之後呢?

  伯父、舅父再親近,終究隔了一層,反觀崔家,木氏是個萬事不管的木頭,阿振現在看上去是有些胡鬧,可性子開朗,也沒什麼壞心,阿薇嫁過去,定不會受苦的,還能把阿振拿捏住。崔太后心裡無聲的歎了一口氣,罷了,她年紀大了,想管也管不住了,只是阿嫵的婚事,可不能讓常山這麼胡來了。崔太后前前後後思忖了好一會,終也迷迷糊糊的睡去。

  相比未央宮中,陸言因香枕的事,翻來覆去折騰。太皇太后的長樂宮中,陸希就乖巧多了,剛入夜,她就在豫章長公主的敦促下,洗了一個熱水澡,捧著熱烘烘的手爐,鑽進暖暖的被窩就睡著了。

  高太皇太后年紀大了,晚上同宮侍們說笑著,就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但每天天不亮就早早的醒了。明日雖是崔太后大壽,可還是以高太皇太后為尊,入宮的命婦,肯定是一早就要先來拜見高氏的,高氏醒來後,沒了睡意,就讓宮侍們給她上妝穿戴。

  就在她內寢室另一側,一架屏風後,一名女孩躺在床上酣睡正香,一名美婦人坐在榻上,注視的著女孩。女孩雪膚烏髮、睡容甜美,榻上美婦人,目光溫柔的近乎滴得出水來,她伸手極輕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小手小腳,見她渾身都暖暖的,才摩挲著她的嫩嫩的臉頰,柔聲道:「皎皎,該起來了。」從這美婦人眉角唇邊的細紋,顯示出這婦人的年紀不小了,可那秀雅脫俗的容貌、優雅端莊的氣質,輕而易舉的讓人忽略這名婦人的年紀,沉浸在她如水般的溫柔中。

  「嗯——」酣睡正香的女孩,皺了皺精緻的眉頭,小臉往柔軟的錦衾裡一埋。

  美婦人見她貪睡,目光更柔,笑著讓宮侍打來一塊熱巾,給她擦臉,「皎皎,該起來了,不然來不及梳妝打扮了。」

  陸希聞言呻吟一聲,所以她最討厭什麼宮廷宴會了,雖然今天她不穿禮服,可該佩戴的綬帶玉佩金印,顯然一樣都不能少!

  美婦人見她一臉睡意,笑著讓下人伺候陸希梳洗,自己轉出屏風,走到高太皇太后身邊,「大母。」

  「阿善,你也先坐下梳洗打扮吧。」高氏說,這名美婦人正是陸琉的表姐、陸希堂祖姑元敬陸皇后的女兒——豫章長公主鄭善。明日是崔太后大壽,身為皇家唯二的兩個長公主,鄭善肯定不會太清閒。

  「好。」豫章點頭應了,一邊讓宮侍給她穿衣,一邊吩咐道:「你們一會讓庖廚做碗素紗餛飩,皎皎最愛吃這個,還有中午給她清炒一盤蝦仁,不然這丫頭又要整天吃素了……」

  高太皇太后在一旁聽著豫章細細的吩咐著宮女,素紗餛燉的餡一定要薺菜豕肉,薺菜要從莊上新采下來的,豕頸背那塊最嫩的脊肉,湯料要用去了油膩的清雞湯;蝦仁也要最新鮮剝出來的,旁的佐料都不要加,就單單的清炒,炒菜的油一定要是山茶籽油……

  高太皇太后又氣又笑,「好了!你當皎皎是第一次來這裡嗎?她的口味,庖廚還能不清楚?」

  「大母,不是皎皎好些天沒來了嗎?這沒良心的壞丫頭,一走就是半個月,也不知道回來看我。」豫章柔柔的抱怨道。

  高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她『才』走了半個月?」

  豫章聽了祖母的話,也笑了。

  「曾大母、阿姑。」陸希梳洗完畢,穿著寢衣轉出了屏風。

  聽到女孩嬌嫩柔軟的聲音,高太皇太后蒼老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柔和的笑意,「皎皎,來——」

  高太皇太后,是先帝鄭裕的繼母,嫁給鄭裕之父不過三年,鄭裕的父親就去世了。鄭家一共有六個孩子,鄭裕之母生了四個兒子、高氏生了一子一女,那時候恰是鄭家最艱難的時候,丈夫戰死沙場,老公公受不了刺激,癱瘓在床,可即便如此,高氏依然將鄭裕兄弟養大了,培育四人成材,反而高氏自己兩個親生孩子都沒站住,兒子早夭,女兒早逝,唯一的外孫女二十不到就死了……

  也正是如此,鄭裕一直視高氏如親母。高氏沒有留下嫡親的子孫,晚年貼心的也就兩個孩子——鄭善和陸希,鄭善是陪了自己幾十年的孫女,陸希是自己除了外孫女外,唯一親手帶大的孩子,可以說如果陸言是崔太后的心頭肉的話,那麼陸希就是高太皇太后的掌中明珠。

  陸希輕車熟路的在高太皇太后懷裡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躺好,嬌憨的模樣,讓高太皇太后摟在懷裡好好的親暱了一番,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高氏常年禮佛,身上也帶著淡淡的檀香,很好聞,就和大母一樣。陸希對高太皇太后這麼寵愛自己的原因心知肚明,也有意讓這個看似享盡一切榮華富貴、實則悲痛孤苦的老人更開心一點,總是在她面前百般撒嬌賣乖,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她對任何對自己好的長輩都是如此。

  這時宮侍端來了長公主吩咐的餛飩,青瓷蓮花狀的瓷盞裡,盛著顆顆晶瑩剔透的餛飩,中心飽滿、邊皮徐徐的舒展,湯料清澈見底,仿佛一朵朵漂浮在水中的白蓮,點點青蔥絲仿佛荷葉般點綴其間。

  「皎皎,先吃點東西,在穿衣服。」鄭善笑著對陸希說。這餛飩本是陸家大廚琢磨出來的,因陸希愛吃,鄭善特地讓長樂宮的庖廚去陸家學了,讓陸希在宮中也能吃到。

  「對,先吃點東西,暖暖身體。」高氏說。

  「要把雞湯也喝完,知道嗎?」鄭善淳淳叮囑道,這丫頭不盯緊點,就恨不得天天食素了。

  「唯唯。」陸希從高氏懷中起身,小口吃著早點。

  司衣女官把陸希的新衣取來,深紅的曲裾、繡了絳梅的白綾裙,讓高氏和鄭善微微點頭,高氏鬆弛而柔軟的手緩緩的摸著陸希的頭,吩咐內侍道:「把我那件首飾取來。」她對陸希笑道:「你都大了,也應該打扮起來了,平時就是穿的太素淨了些,今天是你大母的大喜日子,穿戴的喜慶些。」

  「喜慶?」陸希頭皮發麻,她記得之前曾大母和自己說過這句話的時候,她給自己戴了一套玉飾,從頭上的髮簪、髮梳等髮飾,到腕飾、臂飾、腰飾……甚至還有佩在鞋履上的鞋飾!陸希戴著玉飾整整一天,四肢也酸了,脖子也硬了。

  「呵呵——」老太皇太后笑著安撫著不情願的小丫頭,「曾大母心裡有數。」

  很快高氏讓人準備的飾品就送來了,是一條額帶,以紫色、赤色和橙色三色寶石為主,一共約有十二顆左右的、成年男子拇指指甲大小的方形寶石組成,寶石顏色從紫色過渡到紅色再至橙色,每顆寶石色澤皆澄淨通透,不帶半點瑕疵,一粒水滴狀的金色珍珠從額帶正中央垂下。

  「好漂亮!」陸希驚歎,陸希見過的奇珍異寶也不少了,可這麼華美的額帶還是第一次見。豫章看到這根額帶的時候,眼底閃過震驚,隨即臉上又浮起淡淡的憂傷。

  高氏讓宮女給陸希梳了兩個小髻,髻上僅繞了兩根紅色的絲帶,然後將額帶繞在了陸希的頭上,金色珍珠恰巧垂在陸希的眉心,襯得她越發的粉妝玉琢。高氏怔怔的注視著陸希,目光深邃中似乎帶著幾分迷離,嘴裡溢出深深的歎息,「皎皎都大了。」

  陸希察覺出高氏目光中那種徹骨的哀痛,不由有幾分無措。

  老太皇太后是何等人,情緒外露只是一瞬間的事,等她的手落到陸希頸部的時候,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豫章長公主見狀,拿起一盒由珍珠粉和紫茉莉種子粉做成的水粉道:「皎皎年紀還小,就簡單的塗一點白粉就好了。」她仔細的瞅著陸希的容貌,「我們皎皎是天生的柳眉,也不用畫眉了。」

  「對對!」陸希連忙點頭附和,她可怕死了那種把臉當牆壁刷,最後把嘴巴都覆蓋住,然後再用朱紅色在臉上勾出那麼一點點小的所謂櫻唇的化妝方式。

  小丫頭對脂粉避之不及的模樣,讓豫章和高氏同時失笑出聲。

  三人說是一起打扮,可等陸希一切都弄好了,高氏和豫章都還沒怎麼打扮,這時天也有些濛濛亮了,陸希起身道:「曾大母、阿姑,我去花園裡轉一圈,給你們采幾支梅花來。」

  「去吧。」陸希從小在宮裡長大,宮裡沒人不認識她的,豫章也放心她一個人外出,不過還是吩咐了宮女、寺人好生伺候著。

  高氏等陸希出去後,歎了一口氣,「你但凡肯分三成在皎皎身上的心思,到阿毅身上,你們夫妻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阿毅都回來好些天了,你是不是也該回去看看?」

  豫章聞言低著頭不說話,高氏見她那水油不進的樣,氣道:「你這死丫頭,怎麼這麼倔呢!皎皎一個孩子,都比你看得透!」她這輩子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痛都受過,也什麼福都享過了,要說有什麼放心不下去的,也就眼前這個讓她操心了一輩子的孫女了。

  「大母——」豫章見高氏被自己氣得咳不住,嚇白了臉,上前給她揉著胸口,宮侍們忙上前給高氏倒茶。

  「好了。」高氏無力的擺手,「今天晚上,我讓劉毅來接你,你等劉毅走了,再回來知道嗎?」

  「唯唯。」豫章連聲應著,看從小疼她的大母如此,豫章還有什麼不答應的?

  高氏輕拍豫章的手,「阿善,大母不是逼你,你不是阿止,你沒那她灑脫,就算你想和阿璟生死同穴,你還有好多年能活,劉家才是你現在的歸宿,知道嗎?」

  「我知道。」豫章知道大母是為了自己好,她輕聲道,「我會回去的,也會和阿毅好好的。」

  高氏這才滿意,又哄豫章道,「阿毅也確實不羈了些,聽說他最近有納了幾個小妾?明天他來的時候,我讓他遣散了,他年紀也不小了,哪能這麼荒唐下去。」

  豫章只是笑,卻沒接高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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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靈香草就是薰衣草,我查了下,貌似中國古代也有薰衣草,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們認為的那種靈香草,我這裡設定這種薰衣草是海外進貢的貢品,和玫瑰精油一樣。大家都知道薰衣草有助安眠,但如果味道太濃,反而會刺激人睡不著,甚至就有噁心的感覺。

        豫章長公主的現任老公,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印象,此人就是第八章品茶中出現的劉毅,征北將軍。阿璟就是豫章前夫陸璟,具體我下章可能會說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26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47 AM 編輯

二十一、崔太后壽宴(二)

  皇宮御花園的景致,並不太賞心悅目,所有的樹木都被修剪的低矮平正,梅花也就光禿禿的那麼幾株,不過是陸希比較喜歡的絳梅,雖然耶耶老說,梅中以綠萼最佳,臘梅稍次,絳梅最俗,可陸希還是比較喜歡絳梅,紅紅火火一片的,看著多喜慶。曾大母年紀大了,就應該屋裡多擺些這種喜慶的東西,添點活力。

  陸希沿著御花園的遊廊,慢悠悠的轉了一圈,選了幾枝花型良好的梅枝,讓宮女剪下,正準備回宮的時候,就見幾名華服女子正沿著遊廊朝這裡走來,為首一人看起來約有五十出頭,面容和藹,從依舊十分清秀的五官可以看出,這名老婦年輕時,定是姿容不俗。

  陸希上前幾步,恭敬的朝老婦行禮,「大母。」禮法來說,崔太后是陸希的外祖母,陸言、候瑩一直稱崔太后大母,她也跟著兩人一起叫大母。

  「皎皎怎麼這會出來了?」崔太后正領著後妃、諸位公主,和女兒、兩個外孫女去給太皇太后請安,見陸希上來給自己請安,臉上浮起柔和的笑意,而她的目光在落到陸希頭上那條額帶的時候,眼底飛快閃過一絲訝色。

  「曾大母和阿姑在忙,我待著也是添亂,就出來走走了。」陸希說。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身邊這個鬧了半天,還自認為幫我忙呢!」崔太后聞言,臉上笑意更濃,順手愛憐輕拍偎依在自己身邊、無精打采的陸言。早上起得太早,可憐的陸言小朋友迄今還有些暈暈欲睡。

  「大母,阿嫵有幫你啦——」陸言不依的撒嬌,「我有幫你——拿花鈿!」

  陸言理直氣壯的話,惹得崔太后大笑,「對,阿嫵有幫我拿胭脂。」

  一旁的高皇后當然也看清了陸希頭上那根發飾,和崔太后瞭解舊情的驚訝不同,她只是單純的為這根發飾的華美驚歎,常山目光落在陸希頭上,凝視片刻,不屑的撇了撇嘴,高傲的移開視線,轉而望向自己兩個女兒。

  高皇后順著常山的視線望去,首先注意到候瑩髮髻上的發飾,不禁有些錯愕。候瑩已及笄,故不用和兩個妹妹一樣梳雙髻,而是讓人挽了一個時下流行的髮髻,髻上點綴了些粒粒渾圓的珍珠,不過這不是引起高皇后驚訝的地方,引起高皇后注意的是,髮髻上那根梅花簪。

  一根通體雪白瑩潤的白玉簪上,被巧匠雕琢了五朵栩栩如生白梅,更讓人稀罕的是,這五朵白梅花蕊居然分了黃、綠、赤三種顏色,極是巧妙。高皇后一眼就認出這根梅花簪是崔太后的最珍愛的首飾之一,據說是當年先帝送于太后的,想不到今天居然戴在了候瑩頭上。

  看完了候瑩,高皇后目光好奇的轉向陸言,雙髻上就簪了幾條指節大小的小金魚,做功不錯但不算稀罕物,高皇后目光不動聲色的在陸言身上轉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她左臂,那裡戴了一串紅玉手釧,那手釧主料是兩條收尾相連的魚形紅玉,餘下用碧璽、瑪瑙和蜜蠟等串成一條可以繞在陸言手上五圈的手釧。玉石顏色以青白為主,紅玉比不上桃花玉那麼珍稀,但純正無雜質的紅玉也屬於非常少見的品種。

  高皇后不由暗暗佩服太皇太后和太后會打扮人,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三人身上的首飾不多,可件件都是精品,還都非常適合三人今天的穿著,既不顯突兀出挑,又不容讓人小視。

  「母后,真是女大十八變,也就幾個月不見,這幾個丫頭都大了。」高皇后感慨道,「記得第一次見阿薇的時候,她才還被人抱在手裡,如今都已經十六了。」

  「可不是,一眨眼我都老了。」崔太后疼愛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掠過,三個俏生生的小丫頭乖乖巧巧的站在自己面前,那個人不喜歡?

  「大母、舅母!」候瑩被兩人打趣的臉都紅了。

  站在一旁的樂平公主鄭琬琰冷眼瞧著候瑩三人,笑著上前對崔太后說:「大母,天氣寒涼,我們還是先去。」鄭琬琰是元貴妃的女兒、太子親妹,她也是鄭家登上帝位後,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她出生的那個月,聖上就被立為太子,因此她是宮中最受寵的公主,也是唯一個由先帝親自取名的小公主。崔太后對她的疼愛不及兩個外孫女,但在公主中,她屬於最出挑的一個,很多場合,旁的公主不敢說話,就她能說上幾句話。

  「好。」崔太后含笑點頭。

  「咿呀!」嬰兒奶奶的叫聲響起。

  眾人偏頭望去,就見才二歲大的九皇女似乎不忿被人忽略,不安分的在乳母懷裡亂動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轉著,慌得乳母緊緊的抱著她,就怕她不小心摔了。

  「嘻嘻——」陸言笑著仰頭對高皇后說,「舅母,我能抱抱小九嗎?」九皇女是宮中一低位妃嬪所生,生下九皇女就難產去了,高皇后就把九皇女抱到自己身邊撫養。

  「等到了太皇太后宮裡再抱小九吧,小九最近可沉呢。」高皇后笑道。

  「好。」陸言又蹦蹦跳跳的偎依到了崔太后身邊,崔太后笑著牽著她的手,往長樂宮走去,祖孫情深的模樣,看的身後一群皇女都紅了眼,明明她們才是大母正經的孫女,偏偏大母卻最疼兩個外孫女!還有曾大母,居然喜歡一個沒血緣關係的外人勝過喜歡她們!

  眾人到長樂宮的時候,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長公主正在喝茶,順便逗著豫章養的一隻小西施犬玩。

  幾個小公主看到小西施犬,一個個開心得拍著小手,一個個圍著小狗打轉,連懵懂不知事的小九都依依呀呀的伸著小手要去抓那只西施犬,乳母忙去攔她,九皇女眉頭一皺,嫩乎乎的小手「啪」一下,狠狠的打在了乳母臉上。

  「哎呦!」乳母驚叫一聲。

  九皇女的舉動,讓元貴妃笑盈盈道,「皇后,小九還真有精神,之前臣妾見她蹬蹬的在御花園裡跑的可歡呢,兩條小腿一看就是有力的。」

  九皇女已經兩歲了,調皮好動但迄今還不會說話,宮裡一直有傳言,說九皇女是個小傻子,導致聖上對九皇女也不是很見待,迄今九皇女也只有一個按排行叫的小名。

  「是啊,這孩子就是調皮,還不怎麼肯說話。」高皇后溫柔一笑,她迄今無子,也絕了生育的希望,九皇女出生就是她養大的,她早把九皇女當成親生女兒,做母親的會嫌棄自己的女兒嗎?對元貴妃故意挑釁的話,她示意乳母將九皇女抱來,九皇女到了母后懷裡,就安分了下來,依戀的偎依在高皇后懷裡。

  陸希聽了元貴妃的話,從懷中掏出一串小金錁子,在九皇女眼前晃動,這串金錁子每個不過蓮子大小,被打製成了各式包子、餛燉、粽子等食物形狀,十分的精巧可愛,又是金燦燦的,很吸引孩子注意力,九皇女一見就伸出小手要抓,陸希笑著將金錁子放到身後,臉湊過去對小九說,「小九,親阿姊一口,阿姊就給你。」

  九皇女瞅瞅陸希,又歪頭瞧瞧陸希身後那串金燦燦的小玩意,勉為其難的嘟起粉嫩嫩的小嘴,往陸希臉上碰,逗得陸希咯咯直笑,將小金錁子塞到了九皇女手裡,九皇女得到了新玩具,一心一意玩起玩具來。

  陸言見了眼紅,也湊了過去,「小九,也親親阿姐,阿姐給你更好玩的!」說著取出一個玉制小香囊。

  小九完全來者不拒,有看得上的好東西就獻出純純的香吻,逗得陸希和陸言眉開眼笑,也讓高太皇太后和崔太后哭笑不得。

  高太皇太后讓乳母把小九抱來,親了一口,「你這小鬼精靈!」九皇女仰頭對曾大母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天真無邪的小模樣,讓人怎麼看怎麼愛。

  看著這祖孫和樂的一幕,元貴妃笑容有些僵硬,樂平站在元貴妃身後,目光惡狠狠的瞪著陸希和陸言。她身後的六皇女眼巴巴的望著九妹手中亮燦燦的小東西,腳動了動,她也可以親兩個姐姐啊,她們可不可以把那個好玩的東西給自己?六皇女在大姐樂平的瞪視下,硬生生的縮回了腳,委屈的低下頭,阿姊最討厭了!

  樂平把小妹瞪回去後,繼續回瞪陸希和陸言。她從小就討厭陸氏姐妹,她是宮中最得父皇喜愛的公主,可這種喜愛和她們姐妹兩人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她身為太子的妹妹,到了十二歲才被父皇冊封為公主——只是縣公主,而不是郡公主!而陸氏姐妹都是出生就被阿翁(祖父)冊封為縣主!

  而且她的封地樂平,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縣罷了,這兩人的封地——陸希的安邑,有鐵礦、有鹽池,陸希的陽城沒有鹽池,可也有鐵礦,都是富得流油的地方,這樣的縣主比尋常的郡公主都好!更別說她們還有曾大母、大母的補貼,看兩人隨手拿出逗小九的東西,就知道兩人生活是如何的奢靡無度!

  每次兩人一入宮,長樂、未央兩宮,數萬名宮侍就圍著她們兩人打轉了,而她阿母生為太子之母,育有兩名皇子、三名皇女的貴妃,迄今也不過數百名宮侍伺候。樂平一想到這些,眼眶就有些發紅,曾大母、大母、祖翁還有父皇都太偏心了!明明她才是皇家公主!她們一個是前朝餘孽、一個不過只是長公主之女,憑什麼封地比她堂堂金枝玉葉的帝女還好?

  陸希、陸言對樂平的瞪視,壓根沒放在心上,反正她們從小就和樂平不對盤,從小到大,陸言和樂平不知道打過多次架。倒是常山對繼女冷顏以待,她明知道阿薇和元尚師定親了,還給元貴妃難看,是給阿薇使絆子嗎?崔太后見女兒那冷臉,暗暗搖頭,她這個傻女兒,幾十年就不見她長進,她怎麼不想想太皇太后還在呢。

  陸希不用想,也知道繼母的想法,可她絲毫不在意。高皇后是高嚴同母的嫡親長姐,也是高家除了高太皇太后外,唯一對高嚴好的人。在陸希和高嚴還沒認識的時候,高皇后就對陸希很好,後來有了高嚴一層關係,高皇后對陸希就更好了,陸希當然看不慣她被元貴妃挑釁,太子之母又如何?先不提她兒子能不能從太子順利升級成皇帝,就算當了皇帝,高皇后也是名正言順的嫡母!

  陸希對當今聖上談不上有好感,可也認為他算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但此人對女人的品位,讓陸希實在不敢恭維,他完美的奉行了娶妻娶賢、納妾納美的原則,此人的所有小老婆容貌是沒話說的,可那個性一個比一個不好形容。

  眾人陪著小九玩鬧了一陣,見時辰差不多了,高太皇太后就讓高皇后準備下,大家一起去未央宮,眾人聽了面面相覷,高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平日幾乎從不出長樂宮。

  哪怕今天是自己的壽誕,崔太后也沒想過婆婆會去自己的宮殿,見婆婆如此給自己臉面,崔太后一時受寵若驚,「哪能勞煩大家來回奔波呢!大家若是不嫌棄吵雜,我們早上就在這裡吧。」反正壽宴晚上才真正開始,中午之前能來的,都是高階誥命。

  「長樂宮離未央宮能有多遠?今天是你大壽,我不讓你在我這裡胡鬧。」高太皇太后的話,大家都掩嘴而笑。高太皇太后半閉著眼睛,悠然想到,人活久了,對前事也就漸漸開看了,再大的疼、再深的恨也都慢慢消磨了。她老了,護不了小輩多久了,崔氏還年輕呢,給她一個面子,也算讓她承個情吧。

  豫章和高皇后忙出去吩咐宮侍抬來步攆,伺候太皇太后、皇太后去未央宮。在今上未登基前,宮中事務先帝都交給嫡長女,也就豫章長公主管理的,從豫章長公主的封號就可以看出,先帝對這嫡長女有多疼愛了,「豫章長公主」這個封號,是先帝定下的,而不是今上之後加封的,豫章可是有二十一城的大郡,那時候常山長公主的封號還只是高邑公主,高邑是常山郡下屬的一個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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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以前一直認為,帝女稱公主,帝姊妹稱長公主,帝之姑母稱大長公主,不過最近發現似乎不是。在漢朝,並非皇帝的姐妹就能成為長公主的,長公主是要皇帝加封的,一般情況下只有皇帝同母的姐妹才有可能是長公主。另外長公主也不一定是皇帝的姐妹,也有可能是皇帝的女兒,其中大部分應該是皇帝的嫡長女。比如說漢武帝的衛長公主(當利公主)、光武帝長女舞陽長公主劉義王,都是父親在位時候冊封女兒的,此長公主封號代表特別恩寵,本文豫章長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嫡女,又是長女,所以皇帝才會給女兒冊封為長公主。到了魏晉時期,我看了晉史,發現也不是所有的皇帝姐妹都有長公主的封號,基本上都是皇帝登基後再加封的,感覺和漢制差不多,我就乾脆按照漢制了。同時,漢朝的公主都是縣公主,而唐的公主是郡公主,魏晉南北朝時期貌似比較混亂,有郡公主、也有縣公主,我就乾脆按照皇帝喜歡程度安排了。另外,原本我給陸言的封號是萬泉,現在修改成陽城,前文也已經修改。

  提起光武帝的女兒,我發現他五個女兒下場都不咋地,其中三個公主的駙馬都參與了謀反之類的事被殺了--,包括舞陽長公主。最小的一個公主劉綬,還是歷史上出名的被老公殺死的公主(貌似還有個蘭陵公主也是被駙馬殺死的)==話說陰麗華這人真得挺可憐的,原配的位置忍讓了幾十年不說,被當成生育機器,一個接一個生娃不說,嫡親的外甥尚了公主,和公主吵架把公主殺了,兒子又把自己親外甥殺了,自己弟弟和弟婦也自殺了,(史書上沒明確說公主是誰的女兒)最後陰家也沒什麼好下場,反而郭家後來還挺不錯的。劉秀太噁心了,尼瑪,看幾個皇子女出生,明顯就是陰懷孕了,就去睡郭,等郭懷孕了,又去睡陰。其實歷史上幾個經歷上有些類似的女人,郭聖通、郭女王,後面的郭槐,都姓郭,難道是巧合嗎?其中我最同情就是甄后了,或許是因為洛神賦吧,多引人遐想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27 AM

二十二、崔太后壽宴(三)

  一行人浩浩蕩蕩抵達未央宮的時候,已經有早來的命婦在宮室內等候了。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木夫人同崔大娘子、二娘子求見。」崔太后的近身女官上前稟告道。

  「讓她們進來吧。」崔太后見高氏沖著自己頷首,才吩咐宮女傳三人入內。崔陵沒有嫡出的子女,庶子女倒有五六七八個,但陸希熟悉的也就崔孟姬一人,她是木夫人常帶出來的。

  「臣妾拜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木夫人同崔孟姬、崔二娘給在場諸位品級較高的內命婦行禮,木夫人人如其名,個性木訥,容貌也極為普通,她是崔陵在微寒時娶的妻子,或許是因為一直沒有生育子嗣,總愛低著頭,看上去有些畏縮、小家子氣,但並不惹人反感。

  高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讓兩人起身,誇了崔孟姬一句:「這是阿陵家的大娘吧?越長越出挑了,難怪皇上都在我面前誇了好幾次了。」

  「太皇太后過獎了,這孩子也就過得去而已,哪裡比得上天家的公主。」木夫人誠惶誠恐的說。

  木夫人的話,讓在場大半公主都拉下來臉,不過一個庶女,憑什麼和她們相提並論!不過礙著崔太后的顏面,怒氣也不好露在面上。陸言看到崔孟姬裝扮的時候,嘴角輕揚。樂平用眼角掃了崔孟姬一樣,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鄙視。

  和今天在場的諸位公主貴女喜氣的穿戴不同,崔孟姬今天穿的很素淨,月白色襦裙,十分的素雅精緻,發飾也以珍珠為主,身上唯一富麗堂皇的飾物就是手上那對鑲嵌了紅寶石的金蛇鐲。今天是崔太后大壽,穿戴喜慶鮮豔的人肯定不少,崔孟姬這身素淨的衣物在一堆五彩斑斕中,絕對顯眼。

  崔太后有些頭疼的望著木夫人,如果說常山是崔太后人生第一個挫敗的話,那木夫人絕對是第二個!崔家沒發家前,曾受過木夫人娘家不少恩惠,木夫人之所以不能生孩子,也是先前為了崔家幹活太重,傷了身體的緣故。崔家發家後,崔太后和崔陵都沒有聽旁人的勸告,另娶高門貴女為妻。崔陵納了不少姬妾,但對髮妻還是比較尊敬的。為了讓木夫人能適應崔家目前的身份,崔太后還親自手把手教了她好些年,可這侄媳婦真是人如其姓,一根十足十的木頭!

  陸希湊到了高太皇太后身邊,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高太皇太后笑著點頭,陸希笑眯眯的對九皇女的乳母說,「我帶小九去御花園玩。」

  乳母遲疑的望向高皇后,高皇后含笑讓身邊的女官隨兩人一起去,陸言見狀也瞅著崔太后,崔太后笑道:「都出去玩吧!」接下來大部分時間,她們肯定都是同命婦寒暄,小丫頭肯定不會感興趣的。

  小公主們歡呼著,一個個的往御花園跑去,急的伺候的宮侍們一個個的在身後追著。倒是陸希慢悠悠的牽著小九的小手,指著一路上看到的東西,跟小九說話,小九不時的發出幾聲「咯咯」的傻笑。

  小九不會說話的情況,陸希是有親身經歷的,她小時候就是這樣。一大堆丫鬟僕婦簇擁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有什麼需要的,往往眼神一動,就有人送到手裡了,根本不需要說話。她從小身邊又沒什麼同齡人陪伴,對嬰兒已經什麼時候開始說話,也不清楚。裝拙裝過頭了,還讓耶耶以為自己是小傻子,急的他整天把自己抱在懷裡,一樣樣東西指著,一字一句的教她說話。為了這事,她後來引來了一場殺身之禍,陸希目光暗了暗,要不是自己是穿越的,說不定屍體都化成灰了。

  「花——」小九指著御花園裡的花,含含糊糊的說。

  「對,花。」陸希笑著又指了一樣東西,教著她說話。

  「大娘子,這幾天你一直會住在宮裡嗎?」高皇后身邊的女官問陸希道。

  「會吧。」今天是二十八日,二十九日晚上就是宮中元旦盛會,她們肯定不會回家,要回家也是一月一日早上回家了。

  「那豫章長公主也會一直住在宮中嗎?」女官繼續追問。

  「阿姑不是一直住在宮中嗎?」陸希奇怪的問,如果不是瞭解高皇后的為人,她都以為是高皇后嫌棄姑姑一直住宮中呢。

  「不是!」女官也覺得自己的話有歧義,忙解釋道:「只是劉將軍已經回京好幾天了。」

  「劉將軍是誰?」陸希疑惑的偏頭望著女官。

  「……是豫章長公主的駙馬。」女官小聲的提醒陸希。

  「啊!我都忘了阿姑再嫁人了。」陸希終於想起劉將軍是誰了,征北將軍劉毅。

  女官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同情下劉將軍,「三天前,劉女君曾入宮拜見皇后。」女官含蓄的說。劉女君是劉毅前妻留下的女兒,也是豫章長公主撫養大的,她的夫婿是高皇后的堂兄,在高皇后未入宮前,兩人私交就很不錯,所以才會求到高皇后面前。

  「我問問阿姑吧。」陸希微微一笑,沒說不答應,也沒說答應下來。

  「那就勞煩大娘子了。」女官松了一口氣,大娘子肯去問就好。

  豫章長公主對皇后非常和善,當初高皇后初管宮務,豫章非但輕易把宮務大權放手,還手把手的教導高皇后,可要讓高皇后去勸豫章回家,高皇后還真不敢。別說是高皇后了,就是崔太后、今上都不敢輕易去惹這個長公主,豫章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女,也是先帝最寵愛的孩子,而崔太后之前不過只是個妾罷了,今上更是由長姐教養長大的。整個宮中能勸豫章長公主的也就兩人,一個是讓豫章尊敬的大母高太皇太后,還有一個就是讓豫章疼愛的安邑縣主了。

  小九精力旺盛,繞著御花園,一會採花、一會去追漂亮的蝴蝶,陸希穿著正經的禮服,當然不好跟著她瘋玩,不然一會蓬頭亂髮就失禮了,就乾脆讓五六個宮女、小寺人陪著小九玩鬧,自己往花園裡的四角亭走去,那裡視線也好,也能看著小九。

  「阿姊。」陸希走到四角亭的時候,那裡已經站了一圈人,陸希坐在亭內沖她招手,亭內除了候瑩外,只寥寥坐著三名華服少女,餘下大部分都坐在亭外下方。

  「皎皎。」三名少女,見陸希來了,都起身相迎。

  「靈媛、穆清、秋華,你什麼時候來的?」陸希含笑問。

  「我們都來了有一會了,剛還問阿嫵,你去哪裡了呢。」同陸希最熟稔的顧秋華上前拉著陸希坐下,「九皇女呢?」顧秋華最喜小孩子,聽陸言說九皇女和陸希在一起,見陸希來了就問她九皇女。

  「喏,在花園裡抓蝴蝶玩呢。」陸希說。

  「我——」顧秋華看到嘟嘟的雙頰跑得通紅的九皇女,不由心癢的想去找九皇女玩,卻被謝靈媛一把拉住,「你就安分些吧,回頭九皇女不理你,你別找我們哭訴!」

  謝靈媛的話,讓大家都笑了,九皇女非常認人,除了陸希、陸言時常入宮陪她玩的人外,不熟悉的人就算把好東西送到她面前,她都不會理。

  顧秋華嘟噥的坐下:「好嘛,你就會潑我冷水。」

  王穆清攬過顧秋華,替她出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馬上要當九皇女的長嫂了,哪裡捨得讓你禍害小姑子!」謝靈媛三年前,就是皇家定下的太子妃,只因當時謝靈媛年紀還小,謝家沒捨得讓女兒這麼小就入宮,直到謝靈媛過年後滿十五,準備來年三月行過笄禮後就入宮。

  謝靈媛知道王穆清有意臊自己,盈盈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吃醋了,上回你要去抓蝴蝶,我就沒攔著你,害你被花枝勾破了一條新裙子。」

  「哈哈哈——」這下陸希、陸言和顧秋華都笑彎了腰,王穆清惱得的去撓顧秋華,「你這小沒良心的,我可是好心幫你!」

  「咯咯——好姐姐,我不笑了!」顧秋華怕癢,躲到了陸希身後。

  陸希攔著王穆清,「哎呦,別鬧了,回頭我們裙子都破了!」

  陸言聽了姐姐的話,背過身,身體微顫,一看就知道在笑。

  王穆清哼哼道:「你們就笑話我吧!看我回頭不理你們!」

  謝靈媛伸手摟著她,「那我們可要食不下飯了!好穆清,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回吧。」

  候瑩含笑在一旁看著不說話,她能坐在亭裡,是因為她有兩個姓陸的妹妹,不然她只能坐到外面去的份,她們士族貴女之間的打趣,不是她能插嘴的。不過謝靈媛一伸手,露出的手鐲,讓候瑩一愣,這只鐲子——
  「這裡好熱鬧,靈媛阿姊,你們在聊什麼?」清脆脆的聲音響起。

  陸希等人同時起身,「樂平公主、陽平公主、五皇女、六皇女。」

  聖上迄今一共有九位皇女,大公主、二公主已經出嫁,樂平是目前宮中皇女中年紀最長的,排行第三,和五皇女、六皇女都是元貴妃所生。陽平公主是柳婕妤所生,排行第四。聖上的公主,都要年滿十二才給封號,說話的是五皇女。

  「我們正說著,下午若是有空,就去看馬球。」謝靈媛說。

  「好啊!我也去!」五皇女拍著手說。

  樂平嗔道:「瘋丫頭。」

  陽平公主注意到謝靈媛手上的那對手鐲,驚訝的說:「咦?靈媛你這對手鐲以前帶過嗎?我怎麼好像見過?」

  「是嗎?」謝靈媛不在意的說,「許是你以前有見過差不多樣式的,這對鐲子是我第一次戴。」

  「不對,我總覺得最近才見過。」陽平說,她歪頭想了想,目光落在亭外垂著頭站著的崔孟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我想起來,今天崔大娘子戴的手鐲,和你樣式差不多。」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54 AM 編輯

二十三、崔太后壽宴(四)

  亭外站著的崔孟姬聽到陽平的話,臉色微微一變,忙將手放在身後,「不是!一點都不像!」

  不過就算她放在身後,大家也已經看清楚了,崔孟姬手上的那只金鐲子,粗看的確和謝靈媛的鐲子很像。

  「放肆!」陽平小臉一沉,「本公主問你話了嗎?還不把你那鐲子拿上來!」

  崔孟姬咬了咬下唇,將兩個手鐲褪下,遞到了宮女遞來的託盤內,宮女奉到了樂平和陽平面前,果然外形同謝靈媛手上的極為類似,只是謝靈媛的手鐲是盤旋的金龍,而崔孟姬是金蛇,可要論上面鑲嵌紅寶石的品質還是做功,兩人均不分上下。

  陸言一笑,「是有些類似,孟姬你那鐲子是外頭買來的吧?」

  崔孟姬低頭答道:「是的。」

  「我就知道那些商人圖利,但凡看的好的,就恨不得全是自己的,虧得他們還不敢全完照搬。」陸言說。

  「是啊,我記得上回我就讓人做了個珠花,剛做完,我自己都沒戴上呢,外頭鋪子裡已經有差不多賣出來了!」王穆清笑著說,「靈媛姐,看你這鐲子上的寶石這麼光潤,是有點年頭了吧?」

  謝靈媛點頭道:「是的,這鐲子是我大母給我的,好多年的舊物了。」

  「孟姬,你這鐲子從哪兒的買的,靈媛姐,你回頭可要叫人好好敲打下,哪能這麼亂來!」陸言說。

  陽平被兩人這麼一說,一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樂平似笑非笑的說:「你們兩個當靈媛姐姐是什麼人了?這麼一點小事,她會去同人家計較?再說了真龍就是真龍,那是一條小蛇能比得上的。」

  崔孟姬臉色刷一下白了,她之前得了聖上的青睞,被聖上贊了幾句,大家都聽出了聖上想讓她入宮的意思,可她一個庶女入宮能有什麼好分位,頂天一個太子良媛罷了。她自己生母就是妾,如何不知道妾的苦楚,所以讓生母求了嫡母,給她另找婚事,嫡母心慈倒是答應了,可建康有點門第的人家,哪個會要一個庶女當嫡子正妻?庶子的話,父親肯定是不答應的,崔孟姬心裡有些絕望,難道她真要入宮當太子妾不成?

  謝靈媛眼角餘光都沒往崔孟姬身上掃,只笑著對樂平說,「公主,你可別盡誇我了,回頭我樂得找不到回家的路,要讓你內侍送我回去。」

  「這有什麼,我親自送靈媛姐姐回家都行!」樂平一口答應。

  「那我可不敢,不然這建康一半俊傑非找我算帳不可!」謝靈媛說。

  樂平紅著臉啐道:「阿姊就是不正經。」

  謝靈媛又吩咐身邊的侍女道:「去把鐲子還給崔大娘子吧。」

  「唯。」丫鬟應聲端起託盤,崔孟姬忙上前,口中稱呼不敢,恭敬的雙手接過手鐲。

  樂平含笑說:「難怪父皇都誇你,崔大娘子的豐儀還真是沒話說的。」她偏頭對身邊的宮女道:「你們好生看著,給我好好學學的,能學到崔大娘子一半,我就厚賞你們。」

  「唯唯。」宮侍們連聲應道。

  崔孟姬下唇咬得都快出血了,眼睛水盈盈的,她用力的眨了眨,將淚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這時陸言輕輕的「咦」了一聲,「樂平公主,你這條花間裙還真別致,我瞧著起碼要二十四破吧?」

  花間裙是大宋最近流行的一種新式裙子,每條裙子有若干顏色華麗的布帛精心裁剪而成,此裙穿在身上,修長且極顯腰身,一出現就深得大宋貴女的喜愛。但做一條這種裙子,往往好耗費十來匹、甚至是幾十匹布帛,且這些整匹布帛往往就裁剪去一段而已,剩下的只能全丟了,極為浪費,故在流行之初就被豫章長公主斥為『靡費既廣,並害女工』。

  豫章長公主從來沒有做過花間裙,而大宋上層貴婦,即使是高皇后,最奢靡的一條花間裙也就十二破,尋常她不過穿五破裙而已。樂平身上穿的這條裙子,初看為七破,正巧是彩虹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可細看就察覺出不同了,這七彩色中間,還有不少過渡色,拼縫處還用金線點綴了不少珍珠玉片,這種裙子可比尋常的花間裙花費更多。

  樂平下巴微抬,「這是阿母給我新作的裙子。」

  「這裙子真漂亮!」陸言一反常態的大力誇獎。

  「多謝。」樂平有些狐疑,但還是心安理得的接下陸言的誇獎,還假惺惺道,「你若是喜歡,我還有一條沒穿過的七破裙,我送你?」

  「我現在可穿不了花間裙,樂平公主別笑話我了。」陸言說。

  她過了年才十一歲,身量還小,怎麼可能穿的了這種給成年人做的裙子呢?像花間裙這種裙子,還是年紀再長些的人,穿著更好看,樂平穿著明顯有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不過陸言可不會點出,她還指著樂平多穿一會呢。

  「咯咯——阿母——」九皇女抓到了一隻蝴蝶,似乎急著要去向高皇后獻寶,冬季原本哪來的蝴蝶,這些蝴蝶還是御花園的巧匠們專門培育出來的,就在崔太后壽誕的時候放出來,給壽誕添些喜氣的,許是天冷,這些蝴蝶剛放出來,就懨懨的,才會被九公主一個小孩子抓住。

  陸希對顧秋華說:「走,我們去找九皇女玩。」

  「好。」顧秋華早就憋不住了,見陸希這麼說,連聲答應。!

  陸希對陸言道:「阿嫵,你去嗎?」

  陸言搖頭:「我去找大母。」

  大宋建都建康,建康士族以僑姓士族和江南本土士族為主,僑姓以王謝袁蕭為尊,吳族以顧陸朱張為尊,兩者經歷了百年的磨合,看似已然融合,但實則涇渭分明,最初之時吳族甚至不屑同王謝聯姻,這些從陸希等人的相處就能看出,幾人之中,陸希和顧秋華感情好,而謝靈媛則和王穆清更好,至於陸言,她的身份比較尷尬,看似兩邊都好,其實兩面都有些遠著她。王穆清會幫陸言說話,也不是為了陸言,而是為了謝靈媛。

  這個緣故還要從陸言的身份說起,按說陸言身為常山長公主之女,論身份要比陸希這個前梁皇族後裔要好上許多,崔太后又非常寵愛外孫女,陸言是在宮裡長大的,外人對陸言的印象是常山公主女,然後才是陸元澈的女兒。皇家這種寵愛,在抬高陸言地位的同時,也將陸言的身份不知不覺的同陸家劃開了。而陸希的母親蕭令儀,出生蘭陵蕭氏,前梁皇族蕭氏在沒有稱帝之前,也是喧囂赫赫的頂級大士族,皇位也是天下大亂、外族入侵之際,實打實打出來的,而非如鄭氏仗著蕭家子嗣單薄、幼帝登基,名為禪讓,實則為篡。

  當朝皇族鄭氏,說是出自滎陽鄭氏,實則誰不知道先帝祖上不過軍戶,後當了山賊,靠搶劫才發的家。鄭裕父親在登上高位後,花了大代價,才併入了滎陽鄭氏偏支,等鄭裕登基,就直接宣佈他們是滎陽鄭氏的嫡支,鄭氏敢怒不敢言。而且當年鄭氏為了登基,斬殺了不少士族,袁氏差點族滅、顧氏損失慘重。蕭氏嫡系盡數死光,鄭裕只從極遠的遠房旁支中,過繼了一個老實憨厚的農夫,繼承蕭氏香火。朱氏和張氏,雖和顧、陸並稱吳姓,但已沒落,皇朝改朝換代,也輪不上他們說話。僑姓中的王謝看似鄭氏沒下手,可實際上手中權力大減。

  陸氏雖然沒人死,但陸琉被兩代皇帝擱在光祿大夫這一位置上,不上不下,看似極得皇帝寵信,皇帝詔書全是由他書寫,其實不過只是皇帝手中的提線木偶。陸氏子嗣單薄,袁氏即使差點族滅,可留下子孫還比陸氏多。蕭家、陸家對鄭裕都有提攜知遇之恩,袁氏嫡子袁安,還是鄭裕的外甥女朱法靜的夫婿。鄭裕不顧當時已有五個月身孕的朱法靜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硬是將袁安一房成年男子盡數斬殺。朱法靜也因刺激過大,流掉了腹中胎兒,在收斂公爹叔伯丈夫後,一頭撞死在丈夫靈前。朱法靜是高太皇太后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高太皇太后對鄭裕養育之恩大如天,鄭裕還能如此狠心,不免讓人心寒。

  也正是如此,大家對陸言難免有些隔閡,陸言也知道大家對自己的看法,很少真正往陸希她們那個圈子湊,她也有自己的驕傲。她走到崔孟姬身邊的時候,腳步頓了頓,「還不走?」

  崔孟姬聽到陸言的話,如釋重負,連忙跟在陸言身後,等遠離了樂平公主等人後,陸言沉著臉問:「誰讓你戴這個鐲子的?」

  崔孟姬張嘴欲言,就被陸言打斷,「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旁人誇了你幾句,你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看看整個壽誕,穿著你這樣的有幾個?你當大家都是傻的,不知道怎麼穿才出挑?以為你家最富貴,什麼好東西都有?這裡是可以隨便攀比的地方嗎?要花枝招展,等你入了宮再花枝招展也不遲!」

  陸言被樂平削了一頓,心火正旺,對崔孟姬說的話刻薄之極,不留任何情面,說的崔孟姬恨不得立刻挖個地動鑽進去。

  「還不走,留著丟人現眼嗎?」陸言說。

  「是。」崔孟姬臉漲得通紅,卻也只敢跟在陸言身後,一聲不吭的聽她訓斥。

  陸言沖著崔孟姬一頓發洩,怒氣總算停歇了些,瞄了一眼依然在花廳裡談笑風生的樂平,心中暗暗冷哼,等到了晚上有你哭的。

  「皎皎,你家那個崔孟姬真準備入宮嗎?」顧秋華問。

  「崔孟姬可不是我們家的。」陸希笑道,「那是崔家的事,我哪裡知道?」

  顧秋華努嘴,「別說崔家呢,元家都想送人進去呢!這下宮裡可熱鬧了,只是苦了靈媛姐。」

  「事情還沒定呢。」陸希搖頭,心中暗忖,宮裡哪個女人不苦?她拉著九皇女的手往宮室走去,「差不多快進午食了,我們先過去吧,等到了下午,如果天氣好,我們就去看馬球。」

  「好。」顧秋華逗著九皇女跟自己走。

  一名宮女走到了陸希身邊,「陸大娘子。」

  陸希抬頭,「是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1:58 AM 編輯

二十四、崔太后壽宴(五)

  「阿母,喝口茶,休息一會。」常山接過宮女遞來的茶盞,送到了崔太后面前。

  崔太后舒了一口氣,略略懶散的靠在軟墊上,「哎,年紀大了,精力不比從前了。」

  常山說,「該見的也間的差不多了,餘下的讓皇后、貴妃她們去招待就行了,阿母何苦去費那個心呢?」

  下午會來的,基本都是低階命婦,的確不用崔太后親自招待,甚至高皇后都不用全程陪同。

  崔太后放下茶盞,剛下說話,就見陸言、候瑩和崔孟姬進了內殿,崔太后笑著讓三人走進,「你們怎麼不出去玩?皎皎呢?」

  「皎皎在陪九皇女玩。」陸言膩到了崔太后身邊,給她揉肩。

  「這丫頭!差不多該進午食了,記得看著九皇女和安邑縣主,別讓她們餓著了。」崔太后吩咐宮女道。

  「唯唯。」宮女應聲。

  「大母和長姊定是叫了一堆人跟著,有什麼好擔心的。」常山不以為然的說。

  崔太后讓陸言和候瑩帶崔孟姬去偏殿進午食,等下人們都退下後,才對女兒教訓道:「你這孩子,怎麼幾十年就不長進一點!阿薇和阿嫵是你的孩子,難道皎皎不是?」

  常山想反駁,可看到母親的神色,低著暗自嘟噥,又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怎麼可能是她的女兒?

  崔太后問:「聽說元澈這幾天身體不舒服?」

  常山愣了愣,「是嗎?」

  崔太后皺眉,「你連自己夫婿的身體好不好,都不知道嗎?」

  常山聽著母親的責?,心中委屈,「我已經好些天沒見元澈了,我怎麼知道?」

  「你——」崔太后無力,她暗暗搖頭,罷了,反正這丫頭的性子,幾十年沒變過,也就這樣過來了。她喚來剛在陸言、候瑩身邊伺候的宮女問,「剛在御花園裡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有人給她們委屈受了?」陸言和候瑩進來的時候,神色如常,可崔孟姬明顯是哭過的,故崔太后才有此一問。

  「什麼?」常山一驚,再是一怒,「誰敢欺負我女兒!」又狐疑道:「阿母,我看阿薇和阿嫵不像受過委屈,倒是孟姬似乎哭過?」

  崔太后連白眼都懶得給女兒,若是她們能給你輕易看出心思來,也枉費她教了這麼多年了,「你要是有你兩個女兒一半長進,我就是死也能合眼了!」

  「呸!呸!呸!」常山連連跺腳,「阿母,你別胡說!」她也不顧宮女在場,直接摟住了崔太后,「阿母,你快說『呸』。」

  崔太后見女兒孩子氣的模樣,失笑的摸了摸她的頭,眼底浮起濃濃的暖意,輕拍她的背,示意宮女說下去,宮女將事情的經過複述了一遍,聽得常山臉色大變,她的城府遠遠比不上崔太后,可這種小女孩粗淺的手段,她要是真看不出來,也枉費讓崔太后教了這麼多年了。

  「啪!」常山將案幾上的茶盞灑落在地,切齒道,「好你個元靜坦!」

  崔太后仔細的詢問了宮女之後陸言的舉動,滿意的一笑,「我就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衝動的。」花間裙?看來這些天她們日子過得不錯。

  常山等宮室中,再次只有母女兩人後,怒聲道,「她元靜坦真以為自己兒子是太子了,就可以壓著我們了!這天底下,太子可比皇帝多多了!她還不是皇后呢!」她阿兄正值壯年,他們就當自己是皇帝了?

  崔太后嘴角一曬,「就算哪天太子真當上皇帝,她也不一定是太后。」

  常山臉色微沉,當年父皇駕崩、阿兄登基,阿母卻只能被冊封太妃,臣子反對冊封太后的理由很簡單,阿母並非父皇正妻,父皇至死都只冊封阿母為貴妃,甚至臨終前,還特地下詔給阿母修陵……直到五年前,阿母才被阿兄正式冊封為太后。

  崔太后拍著女兒的手,淡然一笑,這麼多年了,她早看開了,要是看不開也不會是她是當太后了,「好了,別氣了,說說你和元家商量好阿薇成親的日子了嗎?」

  「阿母——」提起長女的婚事,常山還是有愧疚的,她知道阿母是一心想讓阿薇嫁到崔家的,可崔振實在不登大雅之堂,她哪裡看得上?

  「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還是你情我願的好。」

  崔太后想讓候瑩嫁到自己娘家,也是為了候瑩好,可常山和候瑩都不願意,她也無意強求,她可不希望自己一片好意促成一對怨偶,崔太后眼底閃過一絲感慨,當年但凡她有資格說上一句話,她是絕對不會讓女兒嫁到陸家去的,十世八公吳郡陸氏的當家主母豈是那麼好當的?

  常山不知道母親心裡在想什麼,一聽母親已經看開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想起樂平對女兒的寒磣,「阿母,你讓元靜坦過來,我——」

  「你想怎麼樣?罵她一頓?」崔太后問。

  「總不能讓她好過了去。」常山小聲道。

  「等晚上再說吧。」崔太后說著閉上眼睛養神。

  「哦。」常山從小就敬服母親,既然母親答應幫自己出氣,那晚上元靜坦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太后。」崔太后的近身老女官輕聲在宮室外稟告,「太皇太后讓人送來了一道菜,說是安邑縣主今日專門吩咐人做了,孝敬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

  常山蹙眉,陸希又玩什麼花樣,當女官將菜肴奉上的時候,常山臉上還是閃過一絲錯愕,「這不是菊花蟹鬥嗎?」奉上的菜肴是五隻約有女人拳頭大小蟹鬥,雪白的芙蓉蛋蓉上點綴著香氣撲鼻的金黃色醬汁,初看當真仿佛一朵朵菊花般。

  「是陸家的家傳菜肴嗎?」崔太后饒有興致的問。

  越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在吃穿住行方面就越有講究,陸氏承傳千年,據說陸家人光是歷代四季食譜養生食譜,就編纂十來卷書冊,陸府的私房菜也天下聞名,旁人莫不以能去陸府吃上一頓陸府大廚炮製的飯食為榮。只可惜自從陸太傅和袁夫人過世後,陸府的諸位主人就越發的深居簡出,平時能登門拜訪的寥寥無幾。

  常山搖頭:「應該是陸希那丫頭整治出來的,以前陸家的菜單上從來沒有這道菜。」其實她也只吃過一次而已,的確鮮美可口,但這道菜陸希不常做,她又拉不下面子去問陸希的做法。

  「拿上來讓我嘗嘗。」崔太后聽說是陸希做的,也不奇怪,陸希的母親蕭令儀,也是世家大族出生,蘭陵蕭氏同樣承傳盡千年,說不定是蕭家的菜譜,又讓宮女揀了三個給孫女送去。

  「果然滋味甚佳。」崔太后嘗了一口贊道,這蟹肉不僅鮮美可口,而且還帶了一絲菊香,難怪會叫菊花蟹鬥。

  「她這方面慣會講究,平時非雪絮糖不吃,非茶樹籽油不用。」常山撇嘴,阿母老說她奢靡太過,要她說陸希那丫頭才奢靡呢。不過常山嘴上看不上繼女,可對她的品味還是非常很認可的,但凡繼女吃到嘴裡的東西,不一定是最珍貴的,可一定是最好的,不是對身體好,就是滋味可口。

  「雪絮糖?」崔太后微微蹙眉,隨即展顏道:「是高家送給她的吧?」

  雪絮糖是八年前才出現的一種石蜜,因其白如雪,取名為雪絮,迥異於時下的近乎黑色的紅糖,剛現身引來了建康士族豪門的一片追捧,雪絮糖出現當年,就被定為貢品。後又出現各種鮮果味的水晶糖,更是引起了無數無數嗜糖之人的喜愛,連崔太后偶爾也會含上幾粒水晶糖解饞。

  也不知道有多少士族豪門想得到雪絮糖的製作方法,可專門產雪絮糖的那間農莊所有人是高家,先不說高威位高權重,就是宮裡有個高太皇太后、高皇后,就讓大家不敢輕舉妄動了。高威倒是忠心一片,在雪絮糖一出現,就將秘方奉給女婿,可聖上手一揮,反問諸人,「汝等食雞子,焉看雞母?」聖上這句話一說,大家就不敢在打秘法的主意了。

  常山冷笑道:「高家那幾個還真把她當親生的在疼,難道還想讓那丫頭嫁到高家去不成?」

  「盡胡說!」崔太后嗔道。

  陸希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嫁到高家去?當年先帝能娶到陸家的女兒,可不僅僅因為先帝出挑的人品才貌,主要還是當時崔家已經併入滎陽鄭氏,成為鄭氏旁系弟子了,才讓陸家把女兒下嫁的。

  「阿母,那丫頭就是一頭餵不熟的白眼狼、冷心冷肺,你看吧,那高家兩個這麼疼她,等這丫頭再大些,還不是便宜了袁家人?」常山諷聲道。

  崔太后這次倒沒反駁女兒的話。

  常山對陸希那麼嚴苛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陸希送來的菜肴美味,更別說高太皇太后、豫章長公主這兩個原本就疼愛陸希的人了。菊花蟹鬥是兩人吃過的,兩人覺得味道可口,但也沒太多驚訝,可當陸希讓人將另一份晶瑩剔透的水晶包奉上的時候,饒是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長公主見多了,也忍不住吃驚。

  「這是饅頭——」高皇后稀罕的問,居然還有這麼輕薄晶瑩的饅頭。

  「是的。」陸希給三人各挾了一個,「曾大母、阿姑、舅母,這是水晶包,裡面餡是蝦仁。」

  這水晶包,還是她最近新琢磨出來的東西,那天她去農莊散心,正巧看到一個農婦在揉面,揉著揉著她突然想起,貌似麵筋就是這麼揉出來,後來又想到麵筋揉出來後的水就是澱粉?貌似水晶餃的外皮就是澱粉做的?陸希不愛吃餃子,她愛吃餛飩,但水晶餛飩似乎有點不倫不類,她就讓人做了水晶包。

  陸希也不知道麵筋的具體做法,但是她家鄉話中喊麵筋叫「水麵筋」,媽媽也跟她說過,麵筋是洗出來的,之前要用麵粉攪拌,陸希就讓莊客做著試試看。對農莊裡的佃戶來說,陸希是一個非常和善的東家,從不多收田租。遇上災年時總是減免田租,逢年過節還不時有打賞,甚至會指點他們如何種地。

  雖然有時候她提出的意見,稀奇古怪得讓人哭笑不得,且教出的方法也殘缺不全,可的確讓莊上糧食產量增加了不少,農戶們也樂意聽這個小縣主的話。陸希一聽想要吃麵粉洗出來的東西,大家就卯足勁了想法子,沒幾天就被人搗鼓出來了,陸希這次進宮就樂顛顛的拿出來獻寶了。

  而三人下方的高家的女眷們,則略帶羨慕的望著陸希,到底是陸家人,做出來的食物果然比自己家裡的更精緻,豫章名義上的女兒劉女君看到這份點心的時候,若有所思的望著陸希。

  高太皇太后年紀漸長,精力不濟,忙了一早上,進過午食就回宮歇息了,豫章不放心大母,就陪著過去了,高皇后抱著九皇女讓陸希隨自己回宮休息。

  「舅母,我先去御花園散散步,一會來找你。」陸希說。

  「好。」高皇后當她孩子心性,還想去花園裡玩,也不攔著她。

  陸希送走了高皇后,正想往御花園走去,「陸大娘子。」劉女君叫住陸希。

  陸希停下腳步,望著朝自己快步走來的劉氏,心中暗忖她找自己有什麼事?難道是為了阿姑和劉毅?「劉女君。」陸希含笑同她見禮,也不主動問她,找自己有什麼事。

  「陸大娘子,我想你幫個忙。」劉氏說。

  「何事?」陸希問。

  「我想問你借陸家的庖廚。」劉氏是將門出身,性子爽利,說話也不遮遮掩掩,直入主題。

  「借庖廚?劉女君想要置辦宴席?」陸希問。

  「對!家父後年就滿五十了,我想等過了元旦後,給家父辦個壽宴。」劉氏說,吳地風俗過壽不過正壽,劉毅五十大壽一般都是在四十九歲時過。

  「好,劉女君什麼需要,派人到府上同我說一聲就行。」陸希說。

  「那就多謝陸大娘子了。」劉氏是很想讓陸希去參加父親的壽誕,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陸希溫文有禮的同劉氏寒暄了好一會,等劉氏心滿意足的離開後,她轉身往御花園走去。

  「大娘子。」剛剛在御花園出現在陸續面前的宮女,在一片空曠處等候多時了,一見陸希來了,連忙迎上去。

  「你打聽清楚了?耶耶真要去蜀地?」陸希不等她見禮,就急急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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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花間裙,號稱最浪費的唐朝裙子,是把兩種或兩種以上不同顏色、花紋的衣料,裁破成一條條細長的帛條,然後把這些不同紋色的長帛條彼此相間地排列起來,密密地縫連在一起。用這種拼縫而成的裙料做成裙子,就會呈現出一道道豎向的多彩條紋,因此又叫「襇色衣」,不過其實魏晉時期,就有這種裙子出現了。製作花間裙,在裁剪帛料的時候,可以有意地把一條條帛條都裁成上窄下闊,這樣,拼縫出的裙子就會腰身收窄,顯得穿裙人腰肢纖巧;裙身越向下就越加擴張,也就是喇叭裙的形式,裙裾長拖到地,格外風流瀟灑。

  唐高宗曾經下詔說:「……花間裙衣等,靡費既廣,並害女工。天后,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務遵節儉也。」從這段話可以得知,花間裙在初唐非常流行,貴為「天后」的武則天平日都常穿「七破」的「間裙」。而且,武則天穿的花間裙僅以七條彩色長帛條相拼縫,是在遵守節儉之道,當時的「靡麗服飾」顯然遠遠不止「七破」。實際上,唐朝曾經有官方的規定,要求「凡?色衣不過十二破」,可見當時的女裙往往在「十二破」以上,也就是一條裙用十二條以上的異色帛料相拼縫。奢侈的華裙還會在拼縫處繡上金線的界道,甚至縫綴珠玉做成的小片花鈿,裙片之上也會加以金線繡等華麗裝飾。

        類似花間裙的形式,到了清初,又曾經流行一時,其具體樣式是把多種色彩的彩緞裁成長條,每條上面都飾以精美繡花,然後再拼縫在一起,接縫處界以金線。由於一裙之上五彩緞條並列相映,燦爛華麗如鳳尾,因此得名為「鳳尾裙」。後來又把鳳尾裙加以改進,在裙腰處疊出道道褶?,同時拼縫裙面的緞條皆取淡雅色彩,由此,裙上便是道道紋華清淺的緞條流光爍彩,互相映襯,如月光一樣捉摸不定,這一形式的彩裙便被稱為「月華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01 AM 編輯

二十五、將行蜀郡(上)

  牛靜守站在兩儀殿前的漢白玉甬道旁,不時的抬頭張望,突然他神色一喜,急急的迎上去,「元大人,元少君,你們來了。」

  來者有兩人,走在前的是一名年約四十五六歲左右、長須儒雅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後跟著一名約有二十左右的俊美青年,中年男子一見牛靜守就笑著拱手,「牛公。」

  「陛下在殿中等候兩位大人呢。」牛靜守屈身迎元昭入內,這位中年男子是尚書左僕射元昭,也是元尚師的父親,元貴妃的長兄。大宋兩代帝皇都沒有設中書令,元昭身為尚書左僕射,就是實際上的尚書省的省主。

  元昭微笑著點頭,借著牛靜守幫他掀簾的空隙,悄聲問:「牛公,陛下意欲如何?」

  牛靜守低著頭,給元昭引路,「少君,陸大人也在,同陛下多有爭執,陸大人執意要去梁州賑災,陛下不許。」

  益州蜀郡治下廣都縣十七日地動,急報卻到了二十日晚才送入建康,朝廷已經緊急調度了一批賑災米糧過去,可如今已經二十八日,益州刺史、蜀郡太守尚無具體災情上奏,這讓皇帝大怒,也不顧今日是崔太后大壽,早朝之時,便在朝上怒斥群臣。光祿大夫陸琉上奏,願意前往廣都縣賑災,但皇帝堅決不許,陸琉爭辯,氣得皇帝連朝都沒退,就先回宮了。

  元昭點頭,三人已經步入兩儀殿,遂不再言語,徑直入了兩儀殿的內殿,等宮女替他們掀開軟簾的時候,元昭、元尚師兩人站定於階前,「臣元昭、元尚師見駕。」

  「子上來了,坐吧。」溫和醇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子上是元昭的字,皇帝對心腹近臣一向稱呼其字。

  元昭又向皇帝下方的陸琉拱手,「陸大人。」

  陸琉還禮,「元大人。」

  「陸大人。」元尚師隨其父見禮後,坐于父親下後方。

  殿內寺人宮女在給四人上了茶水後,無聲而快速的退下,只留在牛靜守伺候。殿內寂靜無聲,元昭低著頭靜候的皇帝吩咐。

  「子上,蜀郡地動之事,你怎麼看?」皇帝將手中的奏章丟到書案上後,緩聲問著元昭。

  元昭用眼角偷偷的瞄了當今聖上,只見當今皇帝陛下鄭啟嘴角含笑,臉上神情柔和,湛黑的雙眸甚至還閃著愉悅的光彩!愉悅?元昭眨了眨眼睛,才確定自己真沒老眼昏花,他又偷偷瞄了陸琉一眼,陸琉肅容坐于鄭啟下方,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鄭啟今年不過三十八歲,正是男人一生最黃金的時期,又繼承了崔太后的好相貌,面如冠玉,素色的常服、五梁冠更是增加了他幾分儒雅的氣質,看起來不像是威嚴的帝皇,而像是一名風流名士。可若是真因皇帝的相貌,而相信他是無害的小白兔的話,那——就離死也不遠了!如果是先帝性情直爽,喜怒皆形於色的話,那麼陛下就是心裡恨得要把你九族都滅了,臉上還是笑得一派雲淡風輕、溫文儒雅,當然這對父子還是頗有相同之處的——一樣的心狠手辣!

  「蜀道山高,道阻且長,古語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況地動之後,棧道盡毀,益州、蜀郡屬官迄今尚未上奏,恐尚在疏通棧道。」元昭先是為自己的同僚說了幾句好話,「但——」又他複轉折,一臉為國為民的擔憂狀,「棧道修復,應循序漸進,無需修復之初便大肆動工。應派熟知地況、身手靈巧者,先入災地,早日得知災民所缺之物,吾等也能早做準備。且臣認為,地動後必有存者,其中應不乏身強力壯者,如能裡應外合,則更佳……」

  元昭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堆,宛轉的贊同聖上所言益州刺史、蜀郡太守有怠忽職守之嫌,他們如果真的有心辦事,根本不會把精力放在棧道修復上,而是應該簡易的先弄出一條小徑,派身手靈巧、瞭解當地地況的人先進入災地查明原因,同時再讓一些可以走動的災地倖存者先離開地洞之地。

  鄭啟舉起茶盞淺淺的嘗了一口,耐心的等著元昭說完,身為一個體恤屬下的好皇帝,鄭啟在面對近臣的時候,總有著絕佳的涵養。近臣,都是國之棟樑,既然是棟樑,便定為才子,有才華的人有點怪僻,還是可以讓人忍受的,更別說元昭只是小小的囉嗦一點而已。

  「故臣認為陛下當遣天使臨廣都,督廣都賑災之責,以彰吾王聖德!然冬日地動,雖無疫病之憂,可地動之後必有大寒,且欽天監亦上書,蜀郡目前地動依舊,臣認為天使之職非年少力壯之青年,不可擔此大任!」元昭最後一錘定音,說出了自己的提議。

  不愧是十年間爬到尚書左僕射位置的人,這等揣摩天意的水準,絕非常人可及,這番言論一出,果然皇帝笑容更和悅了,「善!子上所言甚是,依汝之見,何人能當此重任?」

  元昭撚須微笑,元尚師從父身後起身,跪拜于天子之前,「陛下,臣願前往!」

  「你說什麼!尚師要去蜀郡賑災!」元貴妃震驚的望著哭哭啼啼的長嫂,「可——」元貴妃是政事一竅不通,可也聽太子說過,目前蜀郡依然地動不斷。

  「娘娘,他們父子為國為民,一心要去蜀郡,可萬一尚師有什麼三長兩短,讓老婦怎麼活下去啊!」冼夫人聽到兒子被任為天使,去廣都縣賑災的時候,什麼儀態風度都沒了,急急地就找元貴妃大哭起來。元三娘懵懂,可也只蜀郡目前非常危險,見娘親哭了,她也跟著娘一起哭了。

  元貴妃也急得團團轉,「來人,快把太子、廣陵王請來!」在這個時候,元貴妃能想起也只有兩個兒子了。

  太子和廣陵王聽母妃急召,匆匆趕來的時候,就見一屋子痛哭流涕的女人,不由大驚,待問清緣由後,兩人不由面面相覷。

  「柢兒,你一定要去勸陛下,收回成命,大宋那麼多官,為什麼偏偏讓我侄兒去?」元貴妃拉著太子的衣袖哀哀哭泣。

  「這——」太子鄭柢有些為難,若是朝令夕改,還叫皇命嗎?再說父皇此舉明顯是有意抬舉元尚師,若是真改了,下一次可不一定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柢兒,你不聽阿母的話了嗎?阿嫂,你看生了兩個兒子,就等於沒生,見自己的親兄弟落難,都不肯幫忙——嗚——我可憐的檉兒,你怎麼走的那麼早——」元貴妃見鄭柢滿臉為難,乾脆大哭了起來,她口中的檉兒是她真正的長子,也是元貴妃心目中最好的兒子,聰明聽話,只可惜十歲就夭折了。

  元貴妃身為后宮寵妃第一人,不是沒緣故的,即使這種不顧風度的痛哭流涕,也是別有一番楚楚可憐、令人憐惜的風姿,饒太子和廣陵王身為人子,也忍不住面紅耳赤,「阿母——母,你別急,我派人再去打聽下,如果真危險,我就同父皇——」鄭柢被元貴妃哭的頭疼,剛想答應母親。

      「阿母,這件事是父皇有意在抬舉尚師,你若是讓阿兄阻止了,那才是害了尚師。」廣陵王生怕阿兄被阿母的征服,急急打斷了兄長的話。

  元貴妃和冼夫人同時怔怔的望著廣陵王。

  廣陵王面對兩張哭的帶雨梨花的臉,壓力頓時有點大,「嗯咳」他輕咳一聲,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正容說:「阿母,尚師此行雖略有風險,但若能成事,說不定能讓尚師借此事直上青雲!」

  「什麼直上青雲?尚師有你們還不夠嗎?」元貴妃不以為然的反駁。

  「王爺此話從何講起?」冼夫人追問道,她可不是元貴妃,還是有一些的政治覺悟的。

  廣陵王知道面對母親和舅母,什麼事都不能奉行華夏自古的「含蓄、中庸、點到即止」的風格,一點點的掰開了、細細的揉碎了給她們講述,蜀郡目前仍有地動,但已經是小規模的了,連茅屋都震不塌了,危險不會很大。且元尚師以天使身份的入蜀,又是皇親國戚,廣都縣的縣令肯定不敢怠慢,絕對不會把他安排在危險地帶的,再說他年少力壯、身手靈敏,一旦有大地動也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屋內的。

  反過來說,蜀郡地動這件事發生在崔太后壽誕前,父皇對此事非常重視,可益州太守還敢如此怠忽職守,想來災後,父皇肯定會和益州官員事後打算帳,如果元尚師能完美完成這次賑災任務的話,將來他的官職會往上面提一提,而且絕對是實權官員!當然如果元尚師辦不好,也意味著他的前途到此為止了,這種分析他是不會和母親說的。

  廣陵王幾句忽悠,讓元貴妃破涕為笑,倒是冼夫人還是有些擔憂,畢竟是自己兒子,讓他遠離自己,她都捨不得,更別說是去一個還有地動的地方。

  「阿妹,讓宮侍取些溫水來如何?」廣陵王對元三娘笑的溫柔。

  「唯唯……」元三娘紅著臉??的應了,乖乖的起身去喚宮侍。

  元貴妃和冼夫人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花容失色」——妝容已哭花了,大驚起身,連聲喚來宮侍給兩人沖洗打水洗臉。

  太子見阿弟已經徹底安撫好母妃,鬆了一口氣,感激的望著廣陵王,還是阿弟瞭解阿母!廣陵王謙虛的擺手,小事而已!

  「柦——阿柦——」元貴妃在屏風裡喚著小兒子。

  「阿母?」廣陵王鄭柦走入屏風後,元貴妃臉上哭糊的脂粉已經洗乾淨,露出了乾淨清透的絕色嬌顏,一點都看不出是生過六個孩子的夫人。

  「阿柦,你看三娘如何?」元貴妃對小兒子笑的一臉曖昧。

  「三娘?」鄭柦不解母妃怎麼會提起三娘,「她很好。」他簡單的說,天知道他對這個表妹壓根沒有什麼印象,就感覺她似乎總是跟在舅母身後?

  「阿母也覺得她很好呢。」元貴妃欣慰的看著兒子,不愧是和自己最貼心的兒子,果然看人的眼光和她一樣准,「阿母相信你們將來一定會和睦相處的!三娘也是乖巧的人,絕對不會有謝靈媛那麼高傲的性子……」

  元貴妃的話,讓鄭柦頭皮發麻,如果這時候他還聽不出自己母妃的意思,就枉費他當了元貴妃那麼多年貼身小襖了,「阿母,你是想讓三娘將來和我——」

  「成親!」元貴妃愉快的把兒子的話補充完,「我都和你舅母商量好了,等謝靈媛入宮後,就把二娘接進來,當太子良娣,然後你再和三娘成親!」

  「很好,這樣他們兩兄弟就把元家的女兒包圓了。」鄭柦面無表情的想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9 AM


二十六、將行蜀郡(下)

  「夫天地之大,黎元為本,彼年災異屢發,地震山崩,邦之不臧,實在朕躬。每念卿遇災而亡者,為之愴然,公卿大臣各上封事,極言其故,勿有所諱……」鄭啟一面不緊不慢的磨墨,一面說著詔書。

  陸琉坐于他下方,筆下不停,行雲流水的寫出了一個個端正雋秀的正楷字,身為專門為鄭啟書寫詔書的大臣,陸琉的字是舉朝公認的無人能敵。元尚師自薦為使臣,被皇帝鼓勵了一番後,元氏父子就退下了,陸琉則執筆專注的撰寫皇帝的詔書。

  皇帝見他寫得認真,也沒打擾他,而是揮退了下人,慢慢的給陸琉磨墨。鄭啟和陸琉皆是養尊處優之人,可陸琉手指修長,指節分明,仿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竹,相比之下鄭啟的手要醜上許多,他的手因常年習武的關係,早就變形,縱然這些年養尊處優、宮務繁忙,他也沒有一天拉下騎射。

  「元澈,最近身體可有不適?」鄭啟緩聲問道,想起下人傳來的回報,忍不住皺眉,從大郎出生之後,他就極少再服用五石散了,可今年以來,他整日酗酒不說,五石散也越服越多,胡鬧太過了。

  「回陛下,臣並無身體不適。」陸琉放下筆,恭敬的回復。

  鄭啟見他恭敬的模樣,微微歎息,「此處無外人,元澈何必同朕如此見外呢。」

  「見外——」陸琉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當年他和子定都敬他如兄,可最後他殺起子定來也沒手軟!還有阿鸞、阿鳳(前梁武帝子),兩人不過只是垂髫幼子,皇位都禪於他們了,他還是不肯放過那兩個孩子。當年鄭啟的騎射還是阿叔(前梁武帝)一手教導的,若是阿叔知道他教出來的學生,把他的孩子都殺光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後悔怎麼養出一條白眼狼!

  陸琉思及舊人,心如刀絞,可嘴上還是道:「臣惶恐,陛下禮不可廢。」

  鄭啟一出生就被鄭裕記到了妻子名下,鄭啟是豫章和豫章外祖母王氏養大的。鄭啟和陸琉、蕭令儀、袁安、朱法靜、常山諸人,年紀相差最多不過六歲,除了常山外,他們五人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時,鄭家沒有族滅蕭袁兩家,還沒有篡位的時候,鄭啟就是眾人的兄長。身為年紀最長的鄭啟,從小也不知道給陸琉幾人背了多少黑鍋,在陸琉心目中,鄭啟比起可以做他爹的堂兄來說,更像自己兄長,也正是如此,後來鄭啟的所作所為,讓陸琉分外無法接受。

  「你還講究禮?」鄭啟從袖中取出一奏章丟到他面前,「這是什麼?」

  敢在太后壽誕之日,上本參崔陵,也就他有這個膽子了,若不是瞭解陸琉的脾氣,鄭啟真懷疑這小子是有意氣他。

  「崔陵私蔭流民、搶佔民田、橫徵暴斂,本就該死!」陸琉也不管崔陵是鄭啟的表弟,也不管今天是崔太后的壽誕,直著脖子同鄭啟辯解。

  鄭啟聽他說的理直氣壯,倒是笑了,「你這般行事,讓朕如何放心將益州交予你?」虧他不是禦史,不然自己遲早被他氣死。

  「益州?陛下要讓微臣當益州刺史?」陸琉不可置信的問。

  陸琉對蜀郡、益州是有特殊感情的,因為他出仕後第一個官職就是南安縣令,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對妻子豪氣沖天的許諾,他要當個名垂青史的清官,所以他聽說蜀郡出事,才會如此焦急。南安是蜀郡的一個縣。

  鄭啟抬手拍了拍陸琉的肩,語重心長道,「乞奴,之前我不讓你外放,主要是你太過年少氣盛,在建康我總能看顧著你,你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老是那麼衝動。」

  乞奴是陸琉的小名,鄭啟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喊陸琉這個小名了。無論是私心和還是公事,鄭啟都不希望陸琉外放做官,以他無法無天的個性,在京都有他和大母壓著,他都能不停的惹禍,到了外地,還不要捅破天了?現在大宋有一半是寒門官員,他要是看不慣和那些官員爭執起來,到時候頭疼的還是自己。但要讓鄭啟這麼看著陸琉消沉下去,也不忍心,總不能真看著這小子自己作死吧?橫豎益州離謝芳也不算太遠,萬一出了什麼事,也能讓謝芳把他弄回來。謝芳目前是征西將軍,統領雍、涼二州,屯駐長安。

  鄭啟也不知該慶倖還是惋惜,陸琉實在不算是真正的陸家人。陸琉是陸說夫妻年將半百之時才得來的老來子,兩人本來早絕了子嗣之望,可突然得了這麼一個老來子,哪怕是在朝堂上叱吒風雲了一輩子、早就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陸說,第一次抱起幼子的時,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許是因為袁氏中年產子,陸琉出生後,身體就一直不好,陸說夫妻更是把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視若掌心明珠。

  當時陸琉的堂兄陸璋尚未去世,陸璋是陸說、陸詳兄弟,精心培養的陸家下任接班人,當時所有人的都認為,陸璋會成為陸說之後,陸家在前梁第五位中書令,同時也是可以讓陸氏從十世八公變成十世九公的人。連高傲如鄭啟,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陸璋不死,他們家也不會在武帝暴斃後,短短的七年間,就奪得了皇位。有這麼一個完美的繼承人在,陸說更是對幼子沒有任何要求了,只求他能平安長大。

  只是英明一世的陸說無論如何都無法料到,被他寄予厚望的陸璋會不到四十就病死,他和妹夫景帝嘔心瀝血打造的前梁基業,會在他死後短短十來年時間內,被自己親自選中的堂妹夫改朝換代,而他最疼愛的孩子也一朝從天之驕子狠狠的摔落到泥地裡,只剩了一口所謂傲氣苟延殘喘。

  「微臣一定不負陛下厚望!」陸琉得了鄭啟的許諾,下跪叩謝,身體不能控制的輕顫,沒想到自己還有能離開這個地方的機會。

  鄭啟見一下子像是注入了活力的陸琉,心裡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味道,他冷哼一聲,漫不經心的問道,「元澈,皎皎年紀也不小了,你有想過她的終生大事嗎?」

  「皎皎?」陸琉一怔,在陸郎君心目中,自家乖女永遠是那個被自己摟在懷裡的小娃娃,卻沒想過女兒已經有十三歲了,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皎皎的終生大事,當然是她自己做主。」陸琉理所當然說。

  「你說什麼?」鄭啟以為自己聽錯了,讓陸希自己做主?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情,皎皎又是女孩子,更不能出半點差錯,若是她不喜歡,嫁過去她也不開心,那還不如不成親。」陸琉道。

  「那元澈對未來的女婿有什麼要求呢?」鄭啟微笑的問。

  陸琉眉頭微皺,「起碼才貌要和皎皎相當——」

  鄭啟摸著下巴,思忖著這個要求算不算過分,整個大宋找得出長相比陸琉更出色的男子嗎?

  「要比我更疼皎皎——」

  鄭啟眉頭一挑,妻子和女兒能一樣嗎?他也是父親,也比不上陸琉疼女兒的程度。

  「而且我的女婿絕對不許給我有亂七八糟的女人!」

  「……你就不怕耽擱了皎皎一輩子。」鄭啟懷疑照著陸琉選婿標準,這輩子別想找到女婿了。

  「那就不嫁人好了,反正陸家養的起她。」

  陸琉無所謂,陸家又不是沒不嫁的女兒,他還不希望皎皎嫁人呢,他精心呵護大、沒受過委屈的乖寶,要是嫁人後受了委屈怎麼辦?陸琉和鄭啟認識這麼多年,如何不知道鄭啟心裡的想法,乾脆一氣拒絕到底。他的女兒,可不是讓皇家娶回去糟蹋的!甚至將來還要對一個寒門賤婢行禮,鄭啟他可沒一個嫡子。

  鄭啟搖頭,原本他是想讓廣陵王娶陸希的,可既然陸琉這麼說,他也懶得管了,他算不上慈父,可也不忍心讓兒子一輩子就一個女人。鄭啟絲毫不懷疑陸琉的行動力,他絕對能說到做到。

  可憐的廣陵王在震撼的聽完阿母的「宏偉」計畫後,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柦?」元貴妃關心的問,「你身體不適嗎?」

  「沒有!」鄭柦用絹帕揉了揉發癢的耳朵,怎麼耳朵都有點癢了呢?

  元貴妃見兒子無事,放心的繼續嘮叨道,「二娘已有十七,入宮後定能馬上給你阿兄開枝散葉。」元貴妃對謝家堅持要讓謝靈媛滿十五才入宮,意見非常大,這不是耽擱她家阿柢嗎?元貴妃眉開眼笑的對鄭柦說,「柦,我已經同你阿嫂商量好了,等來年元娘滿了十三就讓你們成親,到時候我就等著抱孫子了!」元貴妃一想起自己兩個兒子馬上要給她生孫子了,就心懷大慰。

  「……兒臣婚姻大事,自有父皇母后做主……」鄭柦道,作為一個孝順的兒子,他實在不忍心打破母妃的夢想,但要讓他違心娶元家的女人當正妃,也是不可能的,鄭柦想著那怯生生的元三娘,暗暗皺眉,這般怯弱的性子,怎麼能堪當廣陵王妃之任呢?

  鄭柦也希望提攜自己的舅家一把,但元家的女兒真不適合當皇子正妃,光看剛剛元貴妃、冼夫人的表現就知道了。鄭柦心裡暗暗歎氣,身為皇子,他的確很看不慣士族,可他還是不得不說,這方面士族對女兒的教養,要遠遠超過那些寒門之女,換了他未來的長嫂,絕對不會作出類似阿母、舅母的舉動。這和女子的才華學識沒關係,無非就是家族長輩的耳濡目染,寒門究竟底蘊太薄,而那個士族不是承傳數百年、家中高官輩出的?

  要說鄭柦看不上寒門倒也不至於,他也不反感娶寒門出身的王妃,但不能是元三娘。元家和崔家這種純粹屬於突然暴發、出身微賤的家族不同,元家算是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家中子孫也多相對有些教養,這種家族很多都會以清流自詡,既看不起崔氏那種暴發戶,又看不上士族過分高高在上的做派,自認為自己最高貴清華,兩面看不上……

  元三娘性子倒是不高傲,可她是被冼夫人當成士族女養大的,偏偏又學的不倫不類——講風花雪月是行的,可要說當王妃,要真遇上什麼事,也給他來個水淹王府嗎?這樣的老婆他娶回來幹嘛?供著嗎?思及此鄭柦為了自己終生幸福著想,也要打破阿母的美夢了!

  元貴妃想的好好,突然被兒子戳破了美夢,她兒子的婚姻大事,居然不是她能做主的,而是要讓那只不下蛋的母雞做主,她忿忿道:「她能給你提什麼好親事?上回陛下還對我說起,想讓你娶陸家的女兒!這肯定是她暗暗在後面攛掇!呸!她做夢!」

  陸琉就兩個女兒,不是蕭令儀、就是鄭寶明生的,無論哪一個想當她兒媳婦都不行。

  「你說父皇想讓我娶陸家的女兒?」鄭柦一怔,不知是陸家大娘子還是二娘子?

  「不可能!」元貴妃恨恨道,她才不會陸琉的女兒當自己兒媳婦呢!除非她死了!不對——「我就是死也不答應!」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候她想給女兒求一個封號,被陛下無情的拒絕,可三天後又給陸家那兩個死丫頭賜了建康城外的成片良田,說是給她們當脂粉錢!兩個還剛斷奶的小丫頭,有什麼脂粉錢要用?

  鄭柦見母親情緒激動,也不敢火上澆油,柔聲安慰了幾句,就匆匆先離開了,就怕自己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按上了一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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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之前,君臣關係沒有那麼緊張,皇帝自稱也不一定全稱「朕」,有時候也會稱「我」、聖旨前那個奉天承運,是從秦朝起開始使用,帝王詔書上的用語。秦朝和其以前的朝代不同,它不像春秋戰國一樣用「天命」的說法統治其臣民,但是也找到了另一種根據。

  《史記》說:「秦始皇既並天下而帝。」所以秦朝採用了五德替代,秦的「奉天」是靠「五德」運行中的「水德」的「當運」。後來的封建社會的皇帝兼用這兩種虛構,自稱為「奉天承運皇帝」。「奉天」是說「奉天命」,「承運」是說承「五德」的運行。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奉天承運這個詞真正使用在帝王詔書上,卻是從明朝開始。明太祖初,定大朝會正殿為奉天殿,于皇帝所執大圭上刻「奉天法祖」四字,與臣下誥敕命中必首稱「奉天承運皇帝」。後相沿成為皇帝敕命中的套語。這句話的正確讀法應該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而到了清朝,更加是將這個套語用到了極致。

  清承明制,其詔書多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開頭,中間詔示內容,最後一般以「佈告天下咸使聞知」或「佈告中外咸使聞知」結尾。詔書以外,清代還有制辭(即制書)其開頭一般是「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云云。但是並不是所有的聖旨都以這個開頭,哪怕是明清兩朝,所以我這裡皇帝的詔書並非以這個開頭。、撇開上面一種說話,關於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還有一種說法為:「奉天承運」這四個字連用開始於朱元璋,不僅因為他命名的「奉天殿」,還因為他所捧的大圭上面刻著這幾個字。這一說法則是由明朝萬曆時期的天文學家沈德符最早提出來的,在他寫的一本《萬曆野獲編》中記載,明太祖訓中曾經說過,皇帝所執的大圭刻著「奉天法祖」這幾個字,所以皇帝也被稱為「奉天承運皇帝」,皇帝頒佈的詔書前面也都會加上「奉天承運皇帝」的稱呼。「奉天承運皇帝」這稱號再加上「詔曰」這兩個字,重新斷句,漸漸就演變成了現在電視劇中常聽到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說法。

  今天發生了一件囧事,我一個朋友平時一直寫古言,今天突然戳我,問我:「聽風啊,我記得你以前做過指甲,就是在指甲上畫點花、鑲嵌點水鑽的是什麼東西?」我一時被她問懵了,小心翼翼的回答:「我做的時候,人家叫這個美甲啊,難道還有的別的叫法?」她說:「對!對!你知道我對現代的東西不熟悉!」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40 AM


二十七、其樂融融的壽宴(上)

  「你說後來皇上讓元尚師去了?」陸希問。

  「是的。」宮女答道。

  這名宮女是高皇后宮中的宮女,剛才高嚴派她來給自己傳話,就是說陸琉早朝時,堅持要去蜀地賑災的事,想讓陸希趁著陸琉來給高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勸勸陸琉,蜀地地險,陸琉年紀也不小了,身體也不是太好,實在不是使臣的上佳人選。

  陸希還沒來得及將事情的經過問清楚,高太皇太后就派人喊她去進午食了,陸希只能捺下心急,陪眾人吃過飯才再喊宮女過來問話,等聽說午食的空隙,聖上已定下元尚師為使臣了,才松了一口氣。

  憑心而論,陸希是希望父親出任一個實權官職,哪怕官職低微、累一點,也比耶耶整天糟蹋自己身體、沒事嗑藥好。但希望父親當官一回事,讓他去賑災又是另一回事,父親身體不好,蜀郡現在又是地震又是暴雪的,陸希哪裡放心讓他去?還是叫個身體好點,萬一地震來了,也能快速從屋子裡逃出來,還不怕凍的人吧!陸希是覺得她爹做類似修史、文書編寫這種職位比較好,或者當禦史也行,但禦史的話,陸希就怕老爹哪天刺激皇帝太過……陸希搖頭,自己怎麼不往好的方面想呢?

  讓元尚師做使臣,聖上是準備抬舉元尚師?這種上位方式比尋常走恩蔭路線提拔,要有更好的前途,就不知道元尚師能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了,這可是大風險投資啊,當然回報也是相當豐厚的。陸希暗自思忖,等壽誕後,她要想法子勸勸父親,省得父親一門心思的想往危險地方鑽。

  因心裡存了心思,陸希下午陪大家去看馬球的時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心想等父親入宮,可沒想到父親入宮後,只給高太皇太后請安過、給崔太后拜過壽後,就又被陛下喊走了,陸希根本沒來任何機會和父親說上話,等晚上宮宴的時候,就更不可能了,等皇帝出現時,外命婦都退下了,宋和前梁一樣行古禮,君不見臣妻。

  鄭啟到時候,後宮嬪妃一下興奮了起來,一個個端正了坐姿,意圖表現出自己最美的一面。鄭啟是個勤政的皇帝,勤政就代表皇帝踏足後宮的時間不是很多,宮裡除了皇后和少數幾個寵妃外,能見皇帝的時間寥寥無幾,難得今天有機會,當然要努力的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

  陸希三人被崔太后留下,同公主、皇子們一起上前,給皇帝請安。崔太后欣慰的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排孫子孫女外孫女,她這輩子能有今天,也滿足了。

  「大母——」九皇女兩條小腿邁開,咚咚俐落的跑到了崔太后面前,團起肉鼓鼓的小手,奶聲奶氣的說,「九兒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九皇女平時說話吐字,就兩三個字,被人認定是小傻子,崔太后平時對這個小孫女也多有憐惜,突然聽到她這麼說話,不由又驚又喜,彎腰抱起九皇女,「九兒真乖!」崔太后柔聲問:「九兒這話是誰教你的?」

  九皇女眨了眨小扇子般的睫毛,扭頭瞅瞅笑望著自己的阿母,很順溜的說出一句話,「阿母不讓說。」

  孩子童稚的話,逗得高太皇太后、崔太后和皇帝哈哈大笑,鄭啟也抬手想摸女兒,可手落在她梳著兩個包包頭的腦袋上,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下手,乾脆捏了捏女兒的兩個髮髻。

  皇女見小九這麼得父皇、大母青睞,都紅了眼,一個個上前給崔太后祝壽,樂平先帶著兩個妹妹給大母賀壽,樂平和謝靈媛同歲,來年也及笄了,她個性開朗,平日喜好騎馬、打馬球,雖說過年才十五,可身量高挑,穿著修長璀璨的花間裙,蓮步款款,到也頗為幾分姿態。

  崔太后一樣笑著讓三個孫女站在自己身邊,還一人給了她們一樣首飾,給樂平的是一只用珍珠串成的華勝,珍珠顆顆滾圓晶瑩,好看是好看,可究竟比不上候瑩和陸言那麼珍貴,樂平暗暗癟了癟嘴,還是笑著帶著妹妹們退下。

  樂平自以為自己完美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可鄭啟和崔太后是什麼人,只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兩人笑著看著餘下的皇女上來祝壽。

  高太皇太后對崔太后感慨道:「轉眼間這些孩子都這麼大了,樂平都成大姑娘。」

  「大家說的是,我還記得樂平剛出生的模樣呢,現在都到了說親事的年紀了。」崔太后笑著頷首說,又轉頭對鄭啟道:「大郎,朝政再忙,可也不能耽擱孩子們的終生大事啊!」

  提起親事,樂平雙頰緋紅,她的婚事阿母私底下也和自己商議過,阿母想讓她下降自己表哥盧成,樂平想起溫柔的表哥,芳心就忍不住撲撲直跳。元家因元貴妃起勢,元昭又是幹練之人,幾年經營下來,元家一躍成為大宋新貴,元貴妃最小的妹妹,也因此嫁入了范陽盧氏,盧成就是元小妹的長子。

  鄭啟聞言笑道:「阿母放心,樂平的婚事,我已經定下了。」

  「哦?是哪家的公子?」崔太后好奇的問。

  樂平疑惑的目光望向元貴妃,元貴妃也滿臉茫然,她還沒和皇帝說盧成呢,陛下怎麼知道呢?

  「阿母你也是知道的,高囧高元亮。」鄭啟話音一落,樂平的臉色一下白了,元貴妃也有些搖搖欲墜了。

  「是高家大郎?」崔太后贊許道:「果是人中龍鳳!」

  高囧,字元亮,是中護軍高威的長子,自幼聰穎過人,深得高威喜愛,十歲就曾獨自出馬,為高威招募了如今的征南將軍高昂;十三歲時就帶著五百騎、以一杆紅纓槍,幫著當時還是太子的姐夫連挑了北地十八個匪窩,梟匪三千,僅此一戰就讓高元亮天下揚名,人人皆贊高威後繼有人。鄭啟也對這個大舅子愛重有加,稱他為「吾家千里駒」。在場眾人紛紛稱讚陛下好眼光,給樂平挑選了這麼好一個夫婿。

  陸希低著頭,即使她早就知道「囧」的含義,每次聽到高囧這個名字,她都想笑,還記得她第一次知道高家那幾個兒子名字——高囧、高嚴、高回、高團、高圍、高圓,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高威還有多不見待自己兒子?為什麼除了阿兄的名字正常點外,其他人的名字一個比一個囧呢!

  後來在耶耶給自己解釋了高家兒子名字的寓意後,她才知道原來高嚴才是唯一不被見待的那個。囧,同冏,為光明之意,外面的口字又代表了完全的保護,這個字完全代表了一個父親對長子的愛護重視,而回、團、圍寓意不及囧那麼好,也還過得去,都有光明向上之意。只有嚴,兩個口是外面的,分明意為這個兒子是多餘的……

  樂平咬著下唇,白著臉望著眾人,神色有些茫然,高元亮再好,也不是樂平想像中的夫婿,元家詩禮傳家,樂平從小羨慕的就是從母、姨父的琴瑟和鳴,她平時驕縱任性,可上書房學習的時候,她卻是公主中最認真的一個,鄭啟愛書法,她也寫了一手好字,天天勤學不輟臨摹父皇的字,如今已經頗得鄭啟書法五分神韻了,樂平能成為鄭啟喜愛的公主,可不是光光憑藉元貴妃。

  太子和廣陵王見母妃和大妹的失態,心中暗急,兩人也知道大妹的想法,但父命不可違啊!

  高皇后冷眼瞧著元貴妃母子女的做派,低頭緩緩撫平有些褶皺的袖口,她母親早逝,就給她留下了兩個嫡親的弟弟,長姐如母,兩個弟弟就是她心頭的寶愛,也是高皇后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她的弟弟應該得到最好的!

  崔太后似乎未察樂平的臉色,笑眯著眼睛看著帶著妹妹們一起上前給自己祝賀的陽平,「麗華,陽平年紀也不小了吧?」

  「阿母,陽平過年也有十四了。」高皇后說,高皇后名麗華。

  「果然是大姑娘了,瞧著她帶妹妹的樣子,還真十足像個大姐姐呢。」崔太后誇道。

  「是啊,陽平這孩子還很孝順呢,前段時間我身體不好,這孩子天天來宮裡看我。」高皇后也順著崔太后的語氣贊陽平,「我聽說前段時間,陽平還特地少制了幾件新衣、首飾,說是把省下的開銷,給要父皇賑濟饑人用呢!」

  「哦?是嘛?」鄭啟饒有興致的問。

  陽平紅著臉回道:「回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此事是三姐、兒、五妹、六妹、七妹、八妹合作的,連小九都把自己最喜歡的荷包給兒。三姐教誨兒等道,城外饑人僅食麥屑粥尚不能裹腹,思及吾等居宮中,深得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庇佑,衣食無憂,吾等身為弱質女流,無法為父皇排憂,只能自省自身,節儉開支,虔心供奉佛祖,為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祈福,為大宋祈福,願天下再無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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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兒,是魏晉唐時期,女子的自稱,我在一路榮華也用過,但用的不多,我覺得有點怪怪的,還是「我」更順口,但某些時候我覺得用「兒」也挺有意思的。好吧,我承認,高囧的名字是我看到司馬冏的時候,覺得太妙了,然後和小獅子談起今審美不同的時候,小獅子跟我說,她還見過有人叫贏蕩,我看了這個「贏蕩」名字良久,還是決定讓高大哥叫高囧了。

  今天我還在碼字的時候,昨天問我美甲的朋友又來戳我,「聽風,你說我一萬字讓男主出來打醬油兩次已經很費勁了好不好,讀者還要求每章都出來,你說這科學嗎?」我:「……」朋友:「怎麼?」我:「我會跟你說,我女主都快一萬字沒出來了嗎?」朋友:「……」

        過了一會,朋友又興奮的來戳我,「聽風,我跟你說,我給我男主準備了一個車庫,裡面放了N部名車,我讓男主看心情選車開。」我:「哦。」朋友不滿,「你不覺得我男主很拉風嗎?」我:「這不是現言絕大部分男主必備嗎?換了古代就是多換幾匹極品寶馬啊!」朋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09 AM 編輯

二十八、其樂融融的壽宴(下)

  「說得好!」皇帝擊掌朗笑道,「你們有此心,總算不枉費朕的一番教導。」

  陽平雖然字字不離樂平,可光看樂平的穿著,便知那番話尚不知是否樂平所言,就算是樂平所說,也定是有人教的,今天大家都穿著很喜氣,但衣物首飾真正花費不斐的卻不多,大部分首飾都是舊有的,只有元貴妃母女四人從衣服到首飾都是簇新的,甚至樂平的還穿了一條極奢靡的花間裙。

  「陛下,陽平有此胸懷,固然有您的教導,可您還忘了一位功臣呢。」高皇后笑道。

  「哈哈,朕糊塗了!都忘了愛卿之功。」鄭啟親自執盞給皇后倒了一杯美酒,「愛卿,朕敬你一杯。」

  高皇后含笑同皇帝碰杯,抬袖舉杯一飲而盡後道:「臣妾謝過陛下嘉獎,但此功臣妾不敢擅專,柳婕妤才應得首功。」

  這時候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默默無聲的坐在元貴妃身後的柳婕妤,柳婕妤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歲左右,容貌比起後宮其她妃嬪要遜色不少,但眉宇間自有一股書卷的清氣,在讓人眼花繚亂的後宮中,仿佛一朵小小的茉莉,看似毫不不出挑卻自有其誘人的芬芳。

  柳婕妤生有四皇女陽平公主、六皇子,她出身微賤,其父是醫士,柳婕妤自幼、飽讀詩書,入宮之後也嚴以律已、寬以待人,對鄭啟某些她看不慣的行為也屢有勸解,她也是後宮中唯一不以容貌得寵的妃子,鄭啟曾贊其為「賢德人」

  聽高皇后提起自己,她暗暗叫苦,但還是邁著平穩的步子,上前給帝后請安,高皇后對鄭啟笑道:「陛下,您也要敬柳婕妤一杯呢!」

  鄭啟對後宮一向不甚講究,笑著讓內侍端了一杯酒給柳婕妤,「就依愛卿之言,愛妃朕也敬你一杯。」

  「妾不敢。」柳婕妤得了皇帝的獎勵,跪接過帝后所賜的美酒印下後,方忐忑道:「這是妾應做的。」

  高皇后偏頭對鄭啟道:「陛下,柳婕妤養育帝子女有功,今日又是太后壽誕的大喜之日,不如錦上添花,好好嘉賞柳婕妤,也算雙喜臨門?」

  「依愛卿之意,該如何嘉賞柳婕妤呢?」鄭啟和聲問皇后。

  「臣妾聽聞柳昭儀幼年便熟讀女誡,入宮之後德容言功更無一缺失,如今九嬪,唯有昭儀之位尤空,周禮有言,九嬪掌婦學之法,教婦之四德,臣妾以為該晉柳婕妤為昭儀。」高皇后道。

  「愛卿是後宮之主,妃嬪升降,全由愛卿做主。」鄭啟道。

  內外命婦任命獎懲都是由皇后做主的,這方面鄭啟從來不插手,即使皇后懲罰的是他寵妃,他也不會管,這也是高皇后即便無子,后位依然穩如泰山的緣故。

  高皇后含笑稱是。

  「妾恭謝陛下、皇后厚愛!」柳婕妤跪于帝后前謝恩。

  帝后夫妻的談話,讓宮妃們各個暗恨在心,雙手掩下袖底,狠狠的擰著絲帕,似乎把絲帕當成了柳婕妤,昭儀乃九嬪之首,其上只有皇后和三夫人之位,柳婕妤只因帝后贊了幾句陽平,便得了昭儀之位,怎麼不令眾人嫉恨?

  元貴妃的雙目更是幾欲噴火,柳婕妤是元家的遠親,柳氏容貌不過清秀,但從小通讀經史,是家鄉出名的才女,元家讓她入宮,就是讓她幫元貴妃固寵的。這麼多年她和陽平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們母女,現在她居然踩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昭儀,就算她沒躍到和自己一樣的等級,元貴妃也咽不下這口氣!

  常山一聽柳婕妤居然晉升柳昭儀了,不由大急,阿母不是答應她,要教訓樂平和陽平的嗎?怎麼陽平的母親都受封了?崔太后示意她稍安勿躁。陸言冷眼瞧著樂平目光冰冷的掃過陽平,一臉的不屑,低頭嘴角悄悄的往上揚了揚,活該!

  柳婕妤的晉封,讓宴會的氣氛更熱火朝天了,妃嬪們一個個卯足了勁討好崔太后,同時也不忘高太皇太后和高皇后,鄭啟更是對妃嬪的獻藝來者不拒,一口一個愛妃,獎勵也是毫不吝嗇,華美的衣料、精緻的首飾,如水般賜下,宮妃們一個個芳心直顫,等壽宴結束,帝后相攜回椒房宮休息,宮妃們依依不捨的散去。

  常山扶著崔太后回內室休息,見母親滿臉疲憊,不由心疼的忙讓侍女給母親卸妝,她蹲下身體,給母親脫了履襪,把母親的雙腳浸入熱水中,摸著手中那雙白皙如昔,但肌膚已然鬆弛的腳,常山突然意識到,母親老了。

  崔太后見女兒的舉動,略有恍神,似乎在常山很小的時候,她時常給自己泡腳,那時候自己還是一個出身微寒的妾,從一小商戶進入大樑最高級的豪門,一言一行都是戰戰兢兢的,就怕有什麼出差錯的地方。只要她出了任何差錯,嘲諷她的人不是她的婆婆高氏,也不是大娘子豫章,更不是鄭裕的其她姬妾,而是鄭家的那些僕役!他們會用驚訝而嘲諷的目光注視著她,會嬉笑著譏諷說果然是商女,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崔太后閉了閉眼睛,也正是因為自己吃了那名多苦,所以她才對女兒多有縱容,她不想自己吃過的苦再讓女兒再受一遍。鄭啟雖是她肚子裡出來的,可從小由鄭裕的岳母王夫人和豫章養大的,母子兩人感情並不太親近,一直陪著的崔氏只有常山,她輕輕的摩挲著常山的頭髮,「是不是怪阿母沒有幫你罰陽平?」

  「沒有,是孩兒任性了——」常山低著頭悶聲說,阿母已經夠累了,她還要逼著阿母幫自己出氣,她太不孝了。

  崔太后讓宮女伺候兩人梳洗完畢,揮退宮女,自己半躺在床榻上,一手輕拍女兒的背,「寶兒,阿母這次可以幫著你罰樂平,可元妃她究竟是太子生母,若是事情做絕了,等我走後,吃虧的還是你啊。」

  崔太后一片慈母心腸全為女兒考慮了,兒子是什麼性情她是知道的,她將來走後兒子不會對女兒太無情,可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阿母是我太任性了,你不要為了我費心了——」常山難過的說。

  崔太后看著女兒難過的神情,笑著搖頭,「你啊!想到哪裡去了!我只說不明著幫你懲她們,又不是真放過她們了!」崔太后淡淡道,「我的孫女豈是兩個妾妃輕易可以欺負的?她們既然情同姐妹,那就讓我看看她們能不能同富貴。」

  崔太后向來柔和眉宇間,此時浮起了冷意,從妾一步步走到今日尊榮的太后之位,崔氏如果真是如今展現出來那麼溫和無爭的話,早就死的連屍體都化成灰。只是年紀越大,她開始為後輩祈福了,兒子又是強勢的個性,她才漸漸收斂了鋒芒。

  常山怔怔的望著母親,她不懂母親的意思是,她已經幫阿嫵出過氣了?

  「寶兒,你說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想要權勢?」崔太后也不讓女兒回答,逕自說道:「就是因為權勢可以掌控一切。就如今天高麗華一句話,就可以讓柳氏從小小的婕妤升為九嬪之首,也讓陽平大大的露臉了一次,你說等她們回宮,元靜坦會有什麼反應?」

  在元貴妃心目中,柳婕妤母女就是她捏在手心裡的下僕,如今下僕一朝踩著自己上位……崔太后輕笑,或許今晚會很熱鬧。

  「阿母,難道是你讓高麗華冊封柳氏為昭儀的?」常山驚訝的瞪大眼睛。

  「冊封命婦是皇后的事,管我什麼事?」崔太后輕笑搖頭,「她元靜坦母女有膽子敢在皇后面前嫌棄高元亮,她就知道得罪的皇后的下場。」

  「阿母——」常山剛想說話,突然貼身女官急至,「太后!」

  「什麼事?」崔太后悠然的移了移身後的軟墊,來了嗎?果然她太看高元靜坦了,她還以為她會再忍一會呢。

  「元貴妃剛才掌摑柳昭儀,陽平公主上去阻攔,被元貴妃一掌推開,撞上案幾,現在暈過去了,據說額頭都破了。」女官低聲道。

  常山聽得興奮的臉都紅了,「阿母——」不愧是阿母,今天她從頭到尾根本沒說上一句話,就讓兩個寵妃兩敗俱傷!

  崔太后臉色一沉,「自作聰明!」她吩咐女官道,「派殤醫去看看,別留疤痕了。

  「唯唯。」女官連連應聲。

  崔太后女兒滿臉興奮,無奈的點點女兒的額頭,「她們可是你的外甥女!」

  若不是還想給女兒、外孫女留條後路,她何必這番費心機的折騰。元靜坦太出格了!給她點教訓,也好讓她知道如今後宮還輪不到她做主,太子不是皇帝,皇帝也不是只有太子一個皇子,崔氏眼簾微垂,遮住眼底的寒光。

  貴妃毆打新晉升的昭儀,樂平公主打暈陽平公主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候瑩聽到這件事,笑了笑,就讓宮女熄燈睡覺了。

  陸希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梳洗完畢,在查看輿圖,她正為父親要當益州刺史的事憂心,仔細計算阿父過去需要帶多少人,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項,刺史府那邊是不是要先派人過去整理,還有路上的安全光是家裡部曲的護衛可不夠……哪裡有什麼耐心聽後宮的八卦?就漫不經心的應了幾聲。

  說話的丫鬟是她帶進宮的陸家家僕小雀,小丫頭今年不過十歲,性子跳脫活潑,踢毽子踢得極好,高太皇太后很喜歡看她踢毽子,陸希每次入宮,都會帶著她,她繪聲繪色講完自己聽到的情況後,意猶未盡的評價道:「大娘子,這下元貴妃和樂平公主可要倒楣了。」

  「何止她們。」陸希隨口道。

  「還有誰會受罰?」小雀疑惑的睜大眼睛望著陸希。

  陸希笑而不語,煙微一把拉著她出去,「好了,大晚上的那麼多廢話,還不睡覺去!」

  陸希聽著小丫頭委屈的嘟噥聲,目光再次放在輿圖上,計算著耶耶去益州路上要多少時間。

  陸言還在臨帖,聽到宮女的回報,譏曬道,「真是爛泥巴扶不上牆,抬舉了也是白抬舉!」

  貴妃打昭儀,傳出去不好聽,可也沒人會把這個當正事,聽完頂多一笑罷了,貴妃、昭儀份位再尊貴,也不過是皇家妾罷了,又不是正妻。當然元妃受罰是肯定的。但貴妃打皇女,這可不是訓誡幾句就能過去的事!元氏即使膽大包天,也不敢真對公主動手。

  此事到底如何,就全憑帝后一念之間了。更別說就算元氏真打了陽平又如何?只要皇帝一天不想換太子,元妃就不會受什麼真正的懲罰。倒是小妾爭風吃醋殃及女兒這種沒臉事,足以讓她那個皇帝阿舅把這件事徹底壓下去,甚至還會怪柳氏母女不識大體,有意將事鬧大,讓他沒臉,元氏母女和柳氏母女這次是兩敗俱傷。四頭蠢豬!

  陸言冷著臉恨恨的在紙上重重的劃下一筆,居然在大母壽誕這日鬧事,不給她們一點教訓,她們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1:04 AM


二十九、兩道聖旨

  椒房宮,高皇后梳洗完畢,回到寢殿的時候,鄭啟也已經換上了寢衣,正坐在書案前,翻看奏摺,高皇后親自端了茶盞上來,「陛下,時辰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鄭啟聽皇后這麼一說,命宮女撤下奏摺,淨手後接過茶盞,「阿予,我想過幾天,趁著人日,讓元亮和琬琰見上一面。」阿予是高皇后的小字。

  高皇后將託盤遞給宮女的手微微一頓,回首面對皇帝的時候,笑容溫婉依舊,「育郎想讓他們怎麼見面呢?」育郎是鄭啟的小字。

  「人日不是大家出遊的日子嗎?你到時候讓人安排一個地方,讓兩人見見面。」鄭啟是一個比較開明的父親,樂平是他疼愛的女兒,他也希望女兒嫁的開開心心的,他認為樂平不喜歡高囧是因為沒見過高囧,等見到了她就會喜歡了。

  高皇后也知道這門親事,不容拒絕,她點頭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會安排妥當的。」

  「阿予做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鄭啟親昵的輕拍妻子的肩,妻子做事他一向放心,若是他唯一覺得遺憾的地方就是,妻子沒能給他生個嫡子,鄭啟自己是庶出,他格外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嫡子,只可惜無論是原配還是繼后,都沒有給他生過嫡子。

  「育郎——」高皇后臉上泛起紅暈,高后不及元妃那麼豔麗,可也清豔動人,既是年近三旬,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鄭啟心頭一動,握住了妻子的手。

  「陛下、皇后——」宮女低而急促的通報聲,打破了夫妻間的旖旎,鄭啟和高皇后立刻分開了雙手。

  「什麼事?」鄭啟淡聲問。

  「回陛下、皇后,明德殿元貴妃同柳昭儀起了爭執,陽平公主不小心撞上了書案,如今已經暈了過去。」宮女謹慎斟酌著,將事情簡單的敘述了一遍,同時又把幾個容易讓主上震怒的要點講的輕淡些。

  「來人,快喚殤醫!更衣!」高皇后揚聲道,又對鄭啟道,「陛下,臣妾去明德殿看陽平,她一個女孩子家,臉上若是留下什麼疤,總是不好的。」

  「不用了。」鄭啟攔住高后,臉上尤帶著笑意,「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天,還是早點歇息吧,明天晚上還要熬一夜呢。」

  「可是——」高皇后剛想說話,鄭啟就搖頭道:「你若是不放心就派個女官過去,你又不是醫官,去了也沒用,等明天她們來向你請罪的時候,問一下就夠了。」

  高皇后蹙眉,「這柳昭儀一向穩重,怎麼就不知道看顧好陽平呢。」

  鄭啟摟著妻子往床榻走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好。」高后見丈夫滿臉疲色,柔聲道:「陛下,國事再忙,你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她讓鄭啟靠在自己身上,自己坐在床榻上輕揉著鄭啟的太陽穴。

  「嗯。」鄭啟在妻子的按揉下,閉上了眼睛,房裡彌漫著淡淡安息香的味道。

  「阿予,你說我是不是老了?」鄭啟突然問道。

  高皇后一怔,隨即笑道:「育郎怎麼會這麼想?你正值壯年啊!哪裡老了?」

  鄭啟聽了妻子的話,睜開眼睛歎道:「壯年?果然是老了!」

  高皇后抿嘴笑道:「育郎怎麼想到突然想到提這話了?」

  「今日看到樂平、陽平都這麼大了,太子和廣陵王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鄭啟語氣莫名的說道。

  高后道:「他們縱然大了,也是育郎你的孩子,太子和廣陵王雖說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可畢竟還年輕,一切都需要育郎你的教導。」

  「是啊,他們到底還年輕。」鄭啟再次閉上了眼睛。

  「年輕才好,年輕才有更多的精力歷練,我記得育郎不是一直對我說,你十八歲那年幫著耶耶追擊羌族殘兵,騎在馬上足有五天五夜沒睡嗎?」高皇后道。

  「哈哈——那時候年紀輕、精力好,現在不行了。」鄭啟失笑,他感慨道,「我那時候才是真正的苦,哪像他們這些——」鄭啟突然沉默了下來。

  「怎麼?」高皇后問。

  「沒什麼。」鄭啟拉著高后,讓她躺下,「睡吧。」

  「好。」高后躺在了丈夫的懷中,入睡前臉上還帶著微笑。

  第二天高后醒來的時候,鄭啟早就已經起身了,他一向有早起鍛煉的習慣。

  「娘娘。」宮女們上前伺候高后梳洗。

  「什麼時辰了?」高后問。

  「回娘娘,剛到辰時。」宮女回道。

  高皇后梳洗完畢,簡單的用了些朝食,乳母也抱著睡眼朦朧的九皇女過來了,「九兒來。」高皇后將女兒抱在懷裡,九皇女揉著眼睛,小腦袋往母后溫暖馨香的懷裡直蹭。

  「娘娘,元貴妃、柳昭儀求見。」高后近身大宮女柳葉捧著九皇女的早餐蛋羹掀簾入內,身邊還跟著高后的得用女官盧女史。

  盧女史道,「娘娘,剛才陛下派人傳說,說是過一會高大少君、二少君,會入宮給您請安。」

  「嗯,我知道了。」高后漫不經心的應道,是為了元亮和樂平人日見面的事吧,「她們兩個現在來做什麼?」高皇后問,這幾日正是後宮最忙的時候,高后還要準備晚上後宮元會的事,十五日後她就免了后妃的每日請安。她可不認為元靜坦會有這麼高的覺悟,大早上的來給自己請罪。

  「應該是為了陛下的聖旨而來,今天早朝的時候,聖上下了兩道聖旨。」盧女史說。

  「什麼聖旨?」高后接過宮女手中的食柶,一口口的喂著女兒蛋羹。

  「陛下讓廣陵王元月十五日後,就去封地,又著令禮部,準備廣陵王的婚事,廣陵王妃是前任中書左侍郎崔文廣的女兒楚丘亭主。又冊封了六皇子為譙王,讓譙王同廣陵王一起,元月十五日後,就去封地。」盧女史簡單明瞭的說道。

  高皇后聽到聖旨的內容,微微一笑,「譙王?譙郡在什麼地方?」她偏頭想了想,一時沒想起譙郡在什麼地方,宋和前梁一樣,封諸王以郡為國,所以譙王封地一定是郡,但她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前中書左侍郎崔文廣,高后倒還有些印象,此人是清河崔氏的嫡系,這楚丘亭主是實打實的士族貴女,只可惜清河崔氏目前和陸氏面臨同樣的窘境——人丁凋零,甚至比陸家還慘,陸家好歹陸元澈和陸敏行在,崔氏目前是一家子孤寡,崔家未來的繼承人今年不過才五歲。

  「是司州譙郡。」盧女史見女主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連忙提醒她道,「據梁史建昭三年統計,譙郡統管七縣,一千戶。」

  大宋尚未開始給梁寫史,但前梁本身有史官記錄前梁之事。盧女史是高后最信任的女官,范陽盧氏的旁支,青年亡夫,帶著幼子艱難為生,高后聽聞她自幼便有才名,又立志終生不嫁,就召她入宮讓她當自己的女官。盧女史入宮之後,對高后精心輔佐,短短幾年時間就成為高后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統管七縣,一千戶。」饒高后心中有數,也被驚了下,看來陛下這次是真生氣了。

  人口普查是歷代帝皇重視的朝政大事之一,別說是盧女史了,就是高后也看不到如今大宋朝人口記錄,但她們可以翻看前梁記載。前梁覆滅時間還短,且歷經幾代皇帝休養生息,國力強盛,倒是大宋這幾年同外族連打了幾次大戰,國庫空虛,所以前梁的記載只會比現在而更好。

  「是的。」盧女史對譙王心裡也多有同情,他可算開了大宋先例了,第一次有皇子冊封這麼小的郡王。諸王封邑以二萬戶為大國,萬戶為次國,五千戶為小國。按說廣陵王冊封的廣陵郡也只有統縣八,戶八千八百,可廣陵是什麼地方?離建康騎馬不過大半天的距離,地處江南,實打實的富庶之地,這等次國和尋常的大國也相差無幾了。

  高后對柳葉吩咐道:「說我有事,等過了元旦有再說。」

  「唯。」柳葉應聲而下。

  盧女史又對高后說道:「皇后,適才陛下人來傳話,說他已經給陽平公主找好了駙馬,就是廣寧候之子崔子羽。陛下說樂平、陽平兩位公主,年紀都不小了,今年宜嫁娶,就同年出降吧。嫁妝一事,最近天災人禍頻發,兩人身為公主,更應以身作則的節儉,就找當年武安公主出降之例。」

  高后眉頭一皺,「照武安公主的例子?也太簡薄了,樂平好歹是太子之妹,這件事緩緩再說,我會再去勸陛下的。」

  武安公主是先帝最幼的公主,出嫁的時候先帝已經駕崩,鄭啟壓根沒見過這個妹妹幾次,那時候大宋正同羯族開戰,鄭啟忙得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就隨便挑了個駙馬,一副簡薄的嫁妝,就打發掉了。

  「唯。」

  宋女史知道高后此舉不是為了樂平公主,而是為了她阿弟高元亮,高元亮是高家長子,皇后是擔心樂平公主嫁妝太薄,阿弟受委屈?不對,高家能的樂平公主下降,就是天大的臉面,哪有什麼委屈?或者——皇后是擔心將來的弟媳婦入門之時,嫁妝不好置辦?

  只是樂平到底是皇女,嫁妝再簡薄,也不是尋常豪門貴女可以比擬的,皇后這番擔心多少有些讓宋女史疑惑,她跟著高后也有七八年了,知道女主人絕非無的放矢之人……不是尋常貴女?宋女史迅速心中過了幾個名字,沒再想下去。

  殿外,柳葉扶起了元貴妃,又讓人扶起了柳昭儀,兩人哭了許久,又在硬石板跪了不短的時間,早就沒力氣了,柳葉忙讓人抬來胡床,服侍兩人坐下,然後恭敬的說了高皇后的旨意。

  元貴妃著急的問:「那皇后什麼時候有空?」

  元貴妃在接到聖旨的時候,一下子懵了,她的小兒子鄭柦三年前就被冊封為廣陵郡王了,但一直在她身邊,她從來沒想過小兒子有朝一日會離開自己去封地,更別說是皇帝給廣陵王定下的廣陵王妃崔氏是誰?她怎麼沒聽說過?還有讓她的樂平下降的嫁妝照著武安來?武安她下降的時候,正好是皇家最辛苦的時候,武安嫁妝之薄還比不上尋常的貴女,她的樂平怎麼能受這種委屈?

  在女官的解釋下,她才知道崔氏的來歷,元貴妃聽完後,就懊惱的捶胸頓足,早知道心愛的阿柦會娶這等王妃,她還不如聽了大哥的吩咐,去陸家提親呢!就算是蕭令儀、鄭寶明的女兒,她也認了!她急匆匆的換了衣服後,就跑到椒房宮找皇后哭訴了,想讓皇后勸說陛下收回成命,偏偏皇后還不肯見她,不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她再跋扈,也不敢在椒房宮放肆。

  柳昭儀也在一旁默默的抹淚,她的六皇兒今年才十二歲啊!上面還有兩個皇子沒有封王,陛下怎麼能這麼狠心?

  「元貴妃、柳昭儀,皇后娘娘說,你們在明德殿不顧身份,大打出手,實在不成體統,讓你們立刻回宮抄寫三遍《女誡》,再沒抄完《女誡》之前,不得出自己宮室。」一名面容肅穆的中年女官走了出來,此人是後宮妃嬪最恨的人,基本上高后對后妃的一切懲罰,都是由此人執行的。

  「什麼?」元貴妃幾乎跳起來,不是陛下都罰過了嗎?皇后憑什麼還要罰她!

  柳昭儀一怔,立刻反應過來,皇上至始至終都沒有因為她們吵鬧的事而罰她們,他只是冊封郡王、賜婚公主、讓郡王去封地罷了,柳昭儀苦笑了一聲,「妾有罪,妾領罰。」柳昭儀恭敬的說道,三遍女誡內容不多,應該可以在元會開始前,抄寫出來。現在陛下厭了她們,她可不敢再惹怒皇后了。

  元貴妃倒是不想走,可見柳昭儀起身離開,她遲疑了下,也跟著柳昭儀一起告辭了,元貴妃直覺這時候跟著柳昭儀行動總沒錯。

  「娘娘,元貴妃和柳昭儀走了。」柳葉進來回報導。

  高皇后喂九皇女吃完蛋羹,讓九皇女在地上玩,她神色怡然的手執一支羊毫,蘸了清水慢慢的擦拭著她精心培養的一株蘭花,此時已近辰時,冬日的朝陽已經徹底升起,暖暖的日光透過薄薄的窗紗,射到案前。

  聽了柳葉的回報,高皇后微微點頭,柳葉便恭敬的退到壁衣下。

  乳娘就端上了一盞牛乳,九兒平時最討厭就是牛乳,可今天居然一點都不拒絕的,張著嘴讓乳娘喂牛乳,高后不由奇怪,再仔細一看,注意到牛乳裡似乎多了些東西,「牛乳裡放了什麼?」高皇后問。

  「是甘蕉。」乳母道,「九皇女一直不肯吃牛乳,這次陸大娘子來宮裡,就讓人把甘蕉放牛乳裡打爛了,讓九皇女喝,就九皇女現在可愛喝牛乳了。」

  高聞言後嫣然一笑,「皎皎這孩子就是貼心。你一會派人傳話給皎皎,讓她中午來陪我和九皇女進膳。」

  九皇女一聽要去皎皎阿姊那裡,樂顛顛的拉著乳母就要跑,乳母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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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人日亦稱「人勝節」、「人慶節」、「人口日」、「人七日」等。傳說女蝸初創世,在造出了雞狗豬牛馬等動物後,於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這一天是人類的生日。漢朝開始有人日節俗,魏晉後開始重視。古代人日有戴「人勝」的習俗,人勝是一種頭飾,又叫彩勝,華勝,從晉朝開始有剪綵為花、剪綵為人,或鏤金箔為人來貼屏風,也戴在頭髮上。此外還有出遊登高賦詩的習俗。如果正月初七天氣晴朗,則主一年人口平安,出入順利。其實就是找個藉口出去玩。、我這裡的地域劃分,參照著晉史弄的,大小從州、郡、縣、鄉、亭,十裡一亭、十亭一鄉。可憐我根本就是一個隻分得清地圖上東南西北、出門從不認路的地理白癡,⊙﹏⊙b汗譙郡和廣陵郡的情況,也是晉史上寫的--我對譙郡的真實情況,不是太熟悉,但是看資料,估計當時不太富裕,當時有不少縣,貌似都比譙郡資料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1:06 AM


三十、高氏兄弟(上)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小雀在一旁認真的一個個數著陸希踢毽子,「姑娘好厲害!」小雀驚歎道,看姑娘嬌滴滴的模樣,還以為姑娘弱不禁風的,卻不想她居然能一口氣踢了三百個毽子,中間都不歇息一下。

  右腳三百個踢完,陸希休息了一會,就換了左腳繼續踢,等踢完六百個毽子,陸希也有些氣喘了,額頭也冒汗了。陸希昨晚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等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才朦朦朧朧的睡著,早上豫章就見她紅著兩隻眼來給高太皇太后請安,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御醫。

  等陸希解釋原因後,高氏和豫章兩人又氣又笑,趕著她回去補眠,陸希這次一覺睡到了辰時才醒來,醒來後她覺得渾身又酸又疼,就就乾脆換了衣服在空曠的大殿裡踢毽子,等踢得滿頭大汗了,她才覺得身上舒服了好多。

  「姑娘,高皇后讓你一會過去陪她進膳。」春暄先奉上溫帕子給她簡單的擦臉,又壓低聲音道,「昨天晚上陛下和皇后歇下後,就沒再出椒房宮,只有皇后身邊的女官去了元貴妃的明德殿,之後就再沒什麼消息傳出了,今早元貴妃和柳昭儀一早就來給皇后請安了,據說現在還沒有出來。」要說打聽到底明德殿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能打聽到,可春暄沒讓去打聽,這和姑娘又沒什麼關係,沒必要做這種犯忌諱的事。

  「九兒喜歡吃水晶包,一會你讓庖廚再做幾份過來。」陸希說。

  「唯。」春暄應聲退下。

  陸希出了一身汗,黏膩膩的不舒服,回了房間後,就讓人打水沐浴,等一切梳洗打扮妥當,巳時都已經過半了,豫章領著九皇女進來,笑著點著她的額頭,「皇后讓你過去陪她進膳呢,還不快點去,真掐著點過去啊!」

  陸希乾笑的拉起九皇女,「阿姑,我這就帶九兒去。」她低著頭對九皇女說:「九兒,我們看誰跑的快好不好?」

  「好!」九皇女用力的點點頭,撒開小腿就往外跑,陸希笑著跟上。

  「瘋丫頭!」豫章失笑的搖頭。

  陸希和九皇女笑鬧著沿著廊道往椒房宮走,快到宮門口的時候,陸希停了下腳步,示意宮女上前通報,九皇女則不管不顧的一頭往椒房宮裡沖去,門口的宮女也不攔她,「咯咯,阿姊快!」九皇女小身子往宮裡一沖,正撞上庭外站著的一人,「疼——」小九揉著被撞疼的額頭,小嘴一癟,剛想放聲大哭,卻不防被人一把抱起,往半空中丟了丟,「呦,九兒幾天不見,又沉了些。」

  小九睜圓滾滾的大眼望向來人,「大舅!大舅!飛飛!」她興奮的尖叫起來。

  「好!」高元亮朗笑著再次把小九往半空中一拋,然後穩穩的接住,「哈哈——」九皇女開心的手舞足蹈,高元亮帶著她,大步往皇后召見外臣的宮室走去。

  高嚴站於一側,見周圍環立的宮女中,一人朝他使個眼色後,不動聲色的退下。高嚴也就不隨高囧入內,而是不緊不慢的跟著宮女離開。宮女領著她來到高皇后內殿的偏殿后,掀起簾子,示意他進去。

  高嚴眉頭微挑,大步進入內室,就見陸希正坐在蒲團上泡茶,「皎皎?」

  陸希聽是高嚴進來了,就只抬頭對高嚴一笑:「阿兄。」就又低頭專注於茶盞上了。

  高嚴也不以為意,掀袍坐在她對面,見她手旁擺放了一個小荷包,裡面露出了木香爐的小小一角,嘴角笑意加深,但轉眼又注意到陸希眉眼間隱隱露著倦容,他皺了皺眉頭,「皎皎,昨晚沒休息好?」

  「嗯。」陸希將泡好的茶盞推倒高嚴面前。

  「是因為先生要去益州上任的事嗎?別擔心,今早聖上令我要先送先生去益州後,再回薊州。」

  「真的?」陸希聽到這個消息,精神一震,阿兄能去送耶耶出任,那是最好了,但她又有些擔心,「這樣的話,阿兄太累了。」

  高嚴鳳眸微彎,「沒事,我早習慣了。」

  「阿兄,你今天怎麼想到來宮裡了?」陸希問,高嚴就算是高皇后的親弟弟,也是成年的外臣了,平時很少有機會出入宮禁的。

  「皇后讓我們來的。」高嚴簡單的說。

  「哦,高大少君也來了嗎?」陸希難得八卦了下,在高嚴面前,陸希總比旁人要放鬆許多。

  「是的,怎麼了?」高嚴見桌上擺了一盆小核桃,知道陸希愛吃,就用手帕包了幾個,手心一握,「喀拉」幾聲,小核桃外殼就碎了,高嚴拿著一雙木著熟稔的將核桃仁挑出來,放進了小碟子裡。

  「恭喜阿兄,陛下昨晚說了,要把樂平下降給高大少君呢。」陸希說,她也沒和高嚴客氣,拿了食柶就專注吃起核桃仁了。

  對於根基雄厚的世家來說,他們不一定喜歡討個公主老婆,可對很多突然暴發的寒門來說,討個公主、尤其是未來皇帝的妹妹,至少能保家族兩代平安。大臣子弟一般是「長子襲爵,次子尚主」,可見陛下心裡還是非常疼愛樂平的。就算陽平也是嫁的長子,可崔振終究虧在了一個出身,且崔家是完全的外戚,家族除了仰仗崔太后外,根本沒有可以支起家族的人,而高家卻是實打實的權臣。

  高嚴可不關心高囧娶誰,他見陸希吃的開心,又要給她剝,陸希說:「我不吃了,核桃仁油膩,不能多吃,再說一會該進午食了。」

  高嚴就沒再剝核桃,「下午你再休息一會,今天晚上要熬一夜呢。」每年元旦的朝廷元會,都是通宵達旦的。

  「我知道。」陸希也準備下午再去睡一會,「阿兄,我這幾天琢磨出一種麵食,曬乾了就保存好久,我已經讓人烘乾了一批,你行軍在外,這麵食搭著肉食吃也好,單吃也行,用水泡開了,總比乾糧軟和。回頭我就讓老麥把做法給你送去,你上回不是說,那些乾菜很實用,我今年又讓人做了好些,你也一併帶去……」

  陸希說了一會,沒聽高嚴應聲,她頓了頓,狐疑的望著高嚴,「阿兄,你是不是嫌我煩你了?」她都覺得自己跟管家婆一樣了。

  嫵媚的大眼盈盈的轉來,看的高嚴怔怔出神,幸好嘴上還沒忘否認,「沒!是皎皎聲音太好聽了,我都聽出神了。」

  陸希白了他一眼,「阿兄就會說好話哄我。」見他喝光了茶水,又執壺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我說的都是真話。」高嚴認真的說。

  陸希雙目微垂,給高嚴倒了一盞茶,不多不少正好八分滿,沒有一滴濺在盞外,等倒完了,她才鬆了一口氣,喜孜孜道:「這次沒漏出來了。」仿佛因之前太過認真,而沒到高嚴在說什麼。

  高嚴靜靜的注視她片刻,一口喝乾了茶水後,舉起茶壺穩穩的給她和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你沒手勁,不容易拿穩茶盞。」

  陸希笑道:「還有就是阿兄給耶耶倒了五年的茶水呢!」

  高嚴想起往事,也笑了。

  「阿兄,你身邊有沒有三十左右、性子沉穩耐心又精通武藝、不能打仗的軍士?」陸希問,「最好是家中有兒有女的。」

  「你要來做什麼?」高嚴問。

  「阿劫要來了,我想給他找個武教頭。」陸希說。

  「阿劫?」高嚴略一思忖,「是敏行兄長的幼子嗎?」

  「對,阿劫來了後,就跟我住呢。我們家裡人本來就稀少,阿父又要去益州,阿劫怕是真要在脂粉堆裡長大了,我給他找個武教頭,也省得他染上什麼不好的習氣。」陸希皺了皺眉頭道,「他也三歲了,來年也該開蒙了,還要給他找個正經的蒙師呢。」

  陸氏以武起家,陸家的大部分當家人都是文武兼修的,如陸希的祖父陸說、伯父陸璋,都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馬定乾坤的人物。但這兩人都去世很多年了,陸家的部曲也有很多年沒能真正上過戰場了,若不是還有幾個老兵在撐著,陸家的部曲就變成擺設了,可這些老兵年紀也大了,陸希總不能讓幾個老爺爺陪著一個三歲的小豆丁東奔西跑,才打起了高嚴的主意。

  「你對他倒是上心。」高嚴酸溜溜的說,除了先生外,他還是第一次見皎皎對不認識的男人比對他還用心呢,這才是真正的衣食住行全操心。

  「阿劫是我親阿弟啊。」陸希理所當然的道。

  「可沒見你這麼對陸大郎過。」高嚴忍著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從八歲起一半時間就在陸家,當然知道陸希的心結,「我明天讓人過來。」高嚴一時恍神,卻沒注意陸希講的是阿劫是自己親弟弟。

  「好,讓阿兄費心了。」陸希歡喜的應了,明天就是元旦,她早上是一定要出宮回家的。

  春暄從外面進來,將一個精緻小巧的木匣放在高嚴面前。

  「這是什麼?」高嚴揭開木匣,就見裡面擺放滿了人勝,基本上武將的形象,用著各種鮮紅的紙刻成,身負盔甲、手握兵刃,姿態各異、威風凜凜。

  「阿兄把這些人勝貼在屏風、窗戶上都好,過年了也能喜氣些。」陸希說,時下雖然每年都有元旦大典,但年味遠不及後世那麼濃,陸希打小喜歡刻紙,小學的時候天天跑到買刻紙的小攤販前,買了他新刻的紙人,再讓那人教自己刻,那小攤販後來就差點沒正式收她為徒了。到了這裡後,陸希沒那勇氣把人勝當首飾戴,不過當過年裝飾用還是很不錯的。

  「這是你自己刻得?」高嚴拈起一片人勝問。

  「是。」陸希給高嚴的禮物,遠不及高嚴給自己的貴重,但每件都是她精心籌備的,「阿兄,我還讓人做些了金、銀錁子給你打賞人用,也分了幾個庖廚去你家,你要是辦什麼酒席,只要不是太大的,他們都能勝任。」

  高嚴平時常年在外,對這種俗事根本不上心,高嚴這次打了勝仗回來,如果沒什麼表示,外面恐怕除了瘋傳他五毒俱全的謠言外,還要外加吝嗇、孤僻、不合群的評價了。

  高威平時從來不管這個兒子,高家下人不敢短缺高嚴應得的分例,可要說精心照顧,那是不可能的。陸希第一次遇到高嚴的時候,大冬天的他外頭穿了一件華貴的絲綿錦襖,可內裡的襯衣都是爛的不成樣子的絲緞衣衫,衣服針腳也粗陋不堪,飲食冷熱更是沒人關心。

  直到高嚴拜入陸琉名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陸琉之前無子,對高嚴也就看重了些,高嚴的衣食住行都有陸家來管,才漸漸變好。等高嚴入仕後,更是將名下的財產丟到了陸家,讓陸家管事幫著管理,後來就演變成陸家的管家幫著高嚴打理大半的事務。陸希但凡想到給父親準備的各色物件,也總有高嚴的一份。

  「好。」高嚴點點頭。

  兩人正說話間,一旁伺候的宮女接了外面宮侍的通報,朝兩人微微屈身道:「少郎君、陸大娘子,皇后讓你們過去進膳。」

  高嚴起身道:「你先過去吧。」

  「好。」陸希跟著丫鬟從內室轉進去,而高嚴往外門走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19 AM 編輯

三十一、高氏兄弟(中)

  承德殿是高皇后召見外臣的宮室,在陸希和高嚴談話的間隙,高后也把皇帝的意思同阿弟轉達了。

  高元亮點頭道,「我知道了。」

  面對嫡親的阿弟,高皇后終於表露出了她一直壓抑著的不滿,「早知道當年早早的就父親為你定下婚事了,也不至於如今——」可偏偏在樂平八歲、阿弟十六歲那年,因陛下一句戲言,就讓阿弟親事耽擱至今,看到樂平和元貴妃一臉不情願,高皇后心頭怒火愈濃,她還不願意讓阿弟被樂平糟蹋呢!宮中那幾個公主,除了親自撫養的九兒外,高皇后一個都看不上!

  高元亮見姐姐滿臉不悅,他安慰阿姊道:「阿姊你放心,我會好好和公主相處的。」不管願意不願意,反正皇上金口玉言,是不可能改變的。

  「你的性子我還不清楚?」高皇后搖頭,她哪裡是擔心阿弟會同樂平慪氣。長姐如母,兩個弟弟的妻子人選,高后在兩人還小的時候,就開始留心了,一開始她擔心的不是大弟,而是二弟,可她做夢都沒想到陛下居然會把樂平下降到他們家。高皇后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元亮,妻子是要同你過一輩子的人。」父親和元亮把婚姻當成為家族謀福利的工具,高皇后無法反對,她就擔心元亮年紀還輕,根本不懂他現在想要的,或許根本不是他以後想要的。

  「阿姊我知道。」高元亮安撫姐姐,樂平公主是怎麼樣的人,高元亮一清二楚,甚至他還知道高皇后不知道的事,比如樂平公主已經情竇初開的對象了——但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安分當自己的妻子,他自然會給她一切屬於妻子的尊重和榮耀。見從小關心自己的長姐這麼擔憂,他哄著她道,「阿姊,這次我去鮮卑族,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我都讓人帶來了,一會我親自給你做飛龍湯。」

  高皇后嗔道:「以後可不能不聲不響的去這麼遠的地方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唯唯。」高元亮嬉皮笑臉的應著。

  高后見他如此,心裡暗歎一聲,也不再多勸他了,橫豎只要阿弟開心就行了,她對柳葉道:「讓婁夫人和二娘子都進來吧,你去接陸大娘子。」

  柳葉應聲退下。

  今天也不止高囧兄弟入宮,還有婁夫人和其女高二娘子,只是高皇后和弟弟談心,兩人肯定不會不識趣的湊上來。至於高嚴之前被高皇后引到陸希那邊了,這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她弟弟也是一表人才,皎皎未必不會心動。在二弟被陸元澈收做弟子、陸家把他當半個兒子看的時候,高皇后就動了讓高嚴娶陸希的心思。

  陸希品貌出身,都無可挑剔,高皇后算是看著陸希長大的,沒想讓她當弟媳婦前,就很喜歡她,總想著自己要是有這麼一個女兒就好了,陸希幫了高嚴後,高皇后感激在心,對她就更好了。旁人或許會覺得她有點異想天開,可高皇后通過這些年同袁夫人、陸清微的相處,多少有點瞭解陸家人的想法,她覺得此事並非完全不可行……高后這番心思,就是連高威都沒告訴。

.  「陸大娘子,是安邑縣主嗎?」高元亮挑眉問。

  「是的。」高皇后點頭。

  「阿姊很喜歡安邑縣主?」高元亮對陸希印象不深,只大概記得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但他時常聽高皇后放在嘴邊。

  「皎皎乖巧又善體人意,誰不喜歡。」高皇后笑道。

  「那不如人日那天多邀幾名貴女一起參加,也省得樂平公主尷尬?」高元亮提議道。

  「也好。」高皇后想如果光讓樂平和幾個同母的妹妹去,誰知道她公主脾氣一發,會鬧出什麼事來,若是多幾個貴女,樂平自持身份,也不會太過胡鬧的,「除了九兒外,宮裡的公主都去,謝家、陸家、顧家、王家那幾個小娘子,再有二娘、元家三娘也去好了。」謝靈媛是樂平未來的大嫂,一向穩重得體,有她在樂平肯定翻不了天。

  「阿姊。」高嚴被內侍引入承德殿,又向高囧拱手,「兄長。」

  「二弟。」

  兄弟兩人不冷不熱相互見禮,讓高皇后暗暗頭疼,明明是親兄弟,偏就親近不起來。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婁夫人帶著高二娘子恭敬拜見高皇后。

  婁夫人是高威的繼室,出身鮮卑貴族,但祖上三代皆於漢族通婚,家族已經基本漢化,婁夫人看起來同尋常的漢族貴夫人也沒什麼區別,倒是高家二娘子五官輪廓深刻、高鼻深目,一看就有外族血統。也正是這個相貌,讓高威歇了讓女兒嫁入士族高門的心思,默許了妻子把女兒嫁回娘家的請求。

  高家是漢人,女兒有鮮卑血統沒關係,但如果長相都不像漢人,那就真不會有正統的漢族高門會娶這樣的女孩為妻的,填房或許可能,可高威也不會讓自己唯二的嫡女當填房,高皇后首先就不會答應。婁夫人嫁入高家後,也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原配生的三個孩子太過有出息,導致婁夫人孩子就默默無聞,女兒又是胡姬的長相,更讓婁夫人自卑不已。

  「夫人不必多禮。」高皇后待婁夫人的態度,就像對尋常的外命婦一樣,婁夫人嫁過來沒幾年,高皇后就出嫁了,兩人也就僅限於相互認識罷了。

  高二娘子也低著頭給長姐行禮,高皇后對妹妹倒是十分和善的,關切的問了她幾句學業,見她對答如流,還滿意的賞了她一套筆墨,等高后同娘家人敘舊完畢,柳葉才湊近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高皇后聽罷笑道:「還不讓她進來,這孩子就是多禮。」親昵的語氣讓婁氏母女側目。

  「臣女拜見殿下。」清婉少女的聲音,讓高二娘子悄悄的抬頭瞄了來人一眼,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見到一個側背面,看那如行雲流水的舉止,便知來人是教養嚴格的大家閨秀。

  高皇后讓她免禮後,來人款款轉身,上前幾步,又朝婁夫人見禮,「婁夫人。」

  陸希和婁夫人同為外命婦,按品階陸希是二品的縣主,婁夫人是三品的郡夫人,但婁夫人是長輩,也是高皇后的繼母,陸希主動見禮也是應該的。

  婁夫人在陸希入殿之時已經起身,不想陸希會主動先向自己見禮,忙含笑還禮,「安邑縣主。」

  婁夫人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大家貴女,可要說長相比陸希更出眾的,她還真沒見過,按說這等相貌、又是這麼受寵的小貴女,多少都有些傲氣,可她偶爾的幾次見她,就發現她對任何人都很和氣、不驕不躁,不管是士族還是寒門,她總能相處的很好,看起來比起很多年輕貴婦都沉穩,難怪皇后會這麼喜歡她。

  高囧和高嚴品軼都比陸希要低很多,兩人主動上前行禮,陸希側身偏過,「兩位少君不用多禮。」

  高后道:「都不是外人,哪要那麼多禮。」她讓陸希坐在自己身邊笑道:「元亮正同他這次去鮮卑之行的趣事呢。」又指著一匣子璀璨的明珠,「想不到那裡居然也會產珍珠,看著也不比合浦的差。」

  陸希知道如今的鮮卑族領地,貌似就是後世的黑龍江大興安嶺一帶,莫非這就是後世很出名的東珠?陸希好奇的掃了那珍珠一眼,當下宮廷進貢的都是產自合浦珍珠,東珠成名應該是金出現之後吧?

  「阿姊,鮮卑不僅有珍珠,還有一樣寶物呢。」高元亮笑著說,和高嚴對外人沉默的個性相比,高元亮要開朗許多,他相貌不及高嚴那麼秀美,可也英氣爽朗,加上燦爛的笑容,一看就很討人喜歡。

  「哦?是什麼?」高后饒有興致的問。

  高元亮讓侍從奉上一隻木匣,宮侍打開,就一根根看起來稀奇古怪的曬乾的物品,「這是何物?」高皇后一驚。

  是雪蛤吧。陸希一眼就認出了後世極為推崇的美顏聖品,相對來說她情願吃雨燕的口水也不願意吃林蛙的輸卵管,再說高皇后今年也不過三十,吃這種補品似乎太早了吧?雪蛤雌激素要比燕窩多不少,燕窩是屬於老少皆宜的補品,而雪蛤還是比較適合更年期、雌激素開始減少的老年婦女服用。不過這種煞風景的話,也不需要她來說,皇后娘娘進食任何滋補之物,都需太醫鑒定,到時太醫自然會給皇后解釋。

  「這是雪蛤,屬於養顏聖品,不少鮮卑貴婦都會服用這種養顏聖品。」高元亮說。

  「不錯皇后,我阿姑就常年服用這種雪蛤,五十許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婁夫人說。

  「是嗎?」高皇后立刻對這個外表看起來醜怪的玩意好感大增,作為女人來說,她拒絕什麼都無法拒絕養顏聖品,收到這盒禮物,比她收到十盒珍珠都開心。

  這時幾個小寺人抬著一口大鼎上殿,鼎中熱焰翻滾,寺人將大鼎放穩後,在烈火上方放置了一口乾淨的鐵鍋,然後再倒入熱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1:09 AM


三十二、高氏兄弟(下)


  「這就是你說的飛龍湯?」高皇后望著寺人的舉止詫異的問高元亮。

  飛龍?陸希不由提起了興致,她早就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中的龍肉,就是指大興安嶺的飛龍,前世這都是保護動物了,被殺的剩不了幾隻了,就算送到嘴邊,她也不敢吃,自己這輩子口福倒是一直不錯。

  「當然不是。」高元亮笑著起身,「這只是一鍋清水而已,飛龍本身肉質鮮美,不需要添加任何輔料,而且要現做現吃。」

  他等鍋中水開之後,挽起袖子,提起一隻插在鐵叉上的飛龍,從鼎中舀出沸水,澆在飛龍上,一邊澆一邊翻轉著飛龍。

  沸水漸漸的把飛龍肉燙的發白,等那飛龍看起來有六分熟後,他將整只飛龍投入沸水之中,同時一旁等候多時的侍從也將一盆野蔥倒入沸水中,飛龍入水不過數息,就被高元亮又挑了出來,他一手舉飛龍,一手執刀,刀光閃動幾下,整只不大的飛龍就比他分了六份。

  春暄上前用匕將肉塊分成小塊,在挾入小碟中,陸希舀起嘗了一塊,果然味道很不錯。

  高皇后也贊許道:「果然很是美味。」

  「只可惜這飛龍離了鮮卑族的領地,就養不出那麼鮮美的肉質了。」高囧有些遺憾。

  「能嘗個新也不錯。」高皇后道,寺人們又把飛龍湯奉上,眾人便再也不說話,安靜的將午食進完,等宮侍將食案撤下,淨手漱口、再次奉上茶水後,高皇后才對陸希和高二娘子道:「這盒珍珠,你們分了吧,用來做首飾、磨了做珍珠粉都不錯。」

  陸希和高二娘同時一愣,不過兩人反應很快,立刻起身謝過皇后賞賜,高皇后一向疼愛陸希,每每興起就會賞她些稀罕的物件,陸希也習慣了,高二娘卻是極少能得長姐的賞賜,能得到長姐的認可比得到禮物,更讓她激動。

  高皇后對陸希道:「我一會瑣事繁多,你們女孩子待著也不耐煩,都出去玩吧。」

  陸希知道高皇后有意讓自己帶高二娘,笑著起身應了,偏頭對高二娘柔聲問:「高娘子平時在家喜歡做什麼?」

  「我平時喜歡看書。」高二娘怯生生的說,按說她是高家目前唯一未出嫁的嫡女,理應備受寵愛,可因長了一張胡姬臉,高威到不是不喜歡女兒,只是有時候難免會歎息,女兒怎麼會像了她外翁?高二娘從小在父母的惋惜下長大,自卑自己的容貌,婁夫人心疼女兒又嬌慣了些,就養出了一副怯生生的脾氣。

  婁夫人聽了女兒的話,差點扶額歎息,這丫頭什麼不好說,偏在安邑縣主說喜歡看書,不是自取其辱嗎?陸家是什麼人家?大宋第一書香世家啊!莫說陸家的郎君們才華橫溢,就是陸家出來的娘子也各個文采出眾,莫說陸希的姑母清微子是天下公認的道學大家,兩位姑祖母前梁孝景陸皇后、光武陸皇后,亦是足可名留青史的才女,前梁孝景陸皇后同前梁史官一起,參與過前朝史書的編纂。光武陸皇后鑽精先秦文學,當年《汲塚書》一出世,光武陸後就助其兄注譯《竹書紀年》。

  須知當時竹簡出圖之時,用是先秦古篆撰寫,同後世流行小篆差異頗大,當時整個中書省認得這種字體的官員寥寥無幾,最後還是陸、顧兩家,集兩大家族精英之力,才將從古墓挖掘的大部分古竹簡注譯了出來,因陸詳和光武陸後兄妹最精先古篆字,出力最多。如此才女,難怪去世後,被先帝惦記了一輩子,先帝登基之時,絲毫未動陸家,也因陸後之故。

  先帝性情豪爽,可也暴躁易怒,總角之時就曾怒斬過數名趁著其父葬禮之時,來鄭家搗亂的小人。少年後因常年帶兵出征,性情越發古怪,就這麼暴躁的性子,可一生都沒曾對妻子紅過臉,陸後去世之時,跪在妻子靈前大哭了三天,夫妻兩人一生聚少離多,只有一女,鄭裕把孝子該做的事都做了,還惹來了不少人恥笑。

  在這等人家出生的陸希面前說自己喜歡看書,婁夫人反思,她是不是把女兒教傻了。

  陸希道:「高娘子也喜歡看書畫畫嗎?我也喜歡呢,娘子最喜歡看什麼?」

  「《穆天子傳》。」高二娘細聲說著自己最近看的新書。

  「那姐姐喜不喜歡《搜神記》?」陸希含笑問,「我也最喜歡這種志怪小說了。」

  「喜歡。」高二娘子到底是小姑娘,同陸希說了一會話後,也漸漸的放開了,「我最喜歡裡面紫玉,阿陸你呢?」

  「我喜歡李寄。」陸希道,「陸娘子,我小字皎皎,高娘子喚我皎皎便是。」陸希可叫不出她「阿高」。

  「我叫蓁蓁。」高二娘子害羞的問,「皎皎為什麼喜歡李寄?」

  「你不覺得李寄很厲害嗎?提劍便能斬殺蛇精,實乃女中豪傑。」陸希說。

  「也對。」高蓁蓁之前只被紫玉和韓重的愛情悲劇所感動,壓根沒注意李寄有什麼英雄事蹟。

  婁夫人聽著兩人漸行遠去的說話聲,松了一口氣,這安邑縣主性子果然和善,肯這麼順著二娘,婁夫人對陸希好感一下子大增。

  高皇后根本沒注意兩人說了什麼,她對陸希的為人處事是一百個放心,倒是高嚴擔心陸希,陪了二娘下午就沒時間休息了。

  其實陸希就算不陪二娘,也沒時間休息,她才和高二娘子說了沒多久的話,謝靈媛、王穆清和顧秋華等人就都來了。王穆清和顧秋華的性子活潑,見多了一個同齡的小娘子,笑著拉著她說不少話,下午幾人投壺射箭,還同陸希一起,禍害了御花園不少梅花,直到快申時了,豫章長公主才讓宮女壓著,讓幾個玩瘋的丫頭一併去梳洗著裝。

  高二娘玩了一下午也累了,也被乳母帶著會內室梳洗,乳母見她小臉紅撲撲的,心中也歡喜,「二娘,今天玩得可開心?」她很少見二娘有這麼開心的時候。

  「開心,皎皎她們跟三娘一樣好。」高二娘口中的三娘,是元家的三娘,是她少數幾個手帕交。

  乳母擰好帕子,給她洗臉洗手,「以後二娘可以多和陸大娘子說說話,我看大娘子是個和善。」

  「我覺得皎皎、阿嫵,還有靈媛阿姊她們一點都不像旁人說的那樣。」高二娘是乳母一手帶大的,對乳母比母親還是親近幾分,對乳母也是有話直說。

  「哦?有人同二娘子說過謝娘子和陸娘子?」乳母問,這乳母是高皇后當年給高二娘子挑選的。

  「她們說士族女都很高傲,從來不會和寒門說話,也看不起寒門,還說她們奢靡浪費。」高二娘子抬手讓乳母給她換衣服,「可我覺得皎皎她們一點都不高傲,都很和善,身上我也沒見她們有戴太多珍貴的首飾,衣服也和常人差不多。」她今天是第一次見她們,可以沒有一個人對自己的長相露出絲毫鄙夷,甚至沒有對她的異于常人的容貌有絲毫的關注,高二娘子差點以為自己容貌改了呢。

  高二娘子想了想,又補充道:「她們聊天的內容也不一樣。」

  她平時和母親出去玩,遇到同齡人不是相互攀比衣服首飾,就是攀比自身才學,當然也有不少不屑參與這種話題、對她也比較和善的人,可無論如何她都感覺自己無法融入大家談話的內容,可今天和謝靈媛、王穆清、陸氏姐妹玩耍的時候,她就感受不到這種被孤立的感覺,她們也不是完全圍著自己打轉,可也沒人會冷落她,無論她說什麼,大家總有說不完的話,這讓高二娘感覺很新奇。

  「所以皇后才讓二娘跟她們一起玩嘛。」乳母笑著說,心中暗歎,二娘今天交往的那些,無一不是大宋處在最頂端的士族貴女了,這些世家女孩從小都是家族精心培養,一個抵十個用的,將來嫁入夫家也定是門當戶對的豪門顯貴,別說只應付二娘子一人了,就是一口氣再來上百人、千人,這些人都能把每個人安排的妥妥的,不會讓人有感到任何怠慢之處。這種言行舉止、處事手段,不是有人教就能教出來的,她們都是從小身處在那個環境,看著長輩們耳濡目染,慢慢薰陶出來的,所以很多寒門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娶個世家女,不是沒有原因的。

  高二娘子點點頭,「我聽皎皎和阿嫵說,她們也認識三娘,我們都約好了,等人日一起出去玩。」

  「那就好,等到了那天,二娘可要好好打扮才行。」乳母愛憐的鼓勵著高二娘子。

  「一定!」高二娘子笑彎了瀲瀲的鳳眸,盤算著哪天要帶什麼好玩的東西,同大家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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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汲塚書,是西晉武帝時在汲郡(今河南汲縣)的一座戰國古墓中發現並出土的一批竹簡古書。經過整理,有《竹書紀年》12篇,因為原本寫在竹簡上而得名,用蝌蚪文寫成,敘述夏、商、西周、春秋時晉國和戰國時魏國史事,與傳統記載不同,可校正《史記》所載戰國史事之失。原簡早已不傳。

  據古文字專家考證,蝌蚪文,也叫「蝌蚪書」、「蝌蚪篆」,為書體的一種,因頭粗尾細形似蝌蚪而得名。蝌蚪名稱是漢代以後才出現的,指是先秦時期的古文。從流傳的遺物,可發現風格似西周銅器上的文字,另外商代甲骨及玉片的雕刻與陶器上,都有這種跡象。、李寄,戰國時期秦國將樂人,她小時候因斬蛇除害而名傳古今。傳說當時閩中有座山叫庸嶺,高山綿延數十裡,在山的西北石縫中有一條大蛇,長七八丈,經常危害百姓,每年都要送去童女祭祀。將樂縣的李誕,家裡有六個女兒,沒有兒子,李寄最小,但決心應募作祭女,好伺機為民除害,便要應徵前往。父母慈愛,終究不讓她去。李寄自己偷偷地走了,最後李寄訪求好劍和會咬蛇的狗,講蛇殺死了。

  《吳王小女》是一個生死相戀的故事:吳王夫差的小女紫玉與韓重相愛,因父親反對,氣結而死。她的鬼魂與韓重同居三日,完成了夫婦之禮,然後還給了韓重一顆明珠。吳王因韓重擁有這顆明珠,以為他去盜了女兒的墓而想殺了韓重,紫玉化成鬼魂去為情郎辯解。最後一句「夫人聞之,出而抱之,玉如煙然。」就是紫玉的母親聽到紫玉的話,走出來抱住紫玉,紫玉像青煙一樣飛散而去。前面看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感覺,看到最後一句話,頓時好有吐槽的欲望啊!當初你娘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也不應該把你養大,你說養大你有毛用?養頭豬,過年還能殺了燉肉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1:5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21 AM 編輯

三十三、中宮元會(上)

  高二娘子和乳母興致勃勃的說著人日出行計畫,而這廂陸希、陸言、顧秋華也換好了禮服,坐在房裡稍事歇息,穆氏讓人熬了龍眼湯,給三人提神滋補,每年太極宮元會、中宮元會都是通宵達旦的,今天所有人都要熬一晚上的。

  「阿姊,你說今年的魁首還會是耶耶嗎?」陸言托腮饒有興致的問,每年太極宮元會,皇帝都會宣詔慰問各州郡使臣,同時還要讓京城諸官以及各地覲京使者陳述守土良策,但凡有脫字、錯字者罰站;字跡潦草者罰喝墨汁一生;文理粗陋者逐出宴會!當然才辭出眾者,獎勵也是大大的,陸琉基本都是每年的魁首。

  「肯定是陸先生!」顧秋華斬釘截鐵的說,秀美的臉頰上泛著紅暈,陸希默然,此人是耶耶的腦殘粉。

  「我也覺得!」陸言握起小拳頭,目露凶光說,「誰敢挑釁耶耶,我讓大母教訓他!」

  陸希低頭喝龍眼湯,這個也是,她聽到衣衫窸窣聲,漫不經心的回頭一望,頓時呆了,陸言和顧秋華奇怪的抬頭,眼睛瞬間瞪圓了!

  候瑩見三人古怪的表情,「不好看嗎?」她擔憂的問。

  候瑩今天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白粉,白粉將嘴唇都完全覆蓋住了,再用嫣紅的口脂勾出了一個小小的櫻口,額頭上由深入淺的繪了一層牡丹花型額黃,面頰上用淡紅色的胭脂點點的暈開,眼角處還貼了用金箔剪成的花鈿。她年紀漸長,又屬於快定親的人,所以崔太后對她的梳妝開始重視起來了。而陸希、顧秋華和陸言,年紀都半大不小,梳妝就相對簡單一些。

  「……好看。」陸希??道,的確非常好看的,就是太華麗了一點,有點跟舞臺劇似地。

  「阿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陸言大力的誇道。

  顧秋華也點頭附和,「阿薇阿姊今天真漂亮,上面的額黃花型真好看,是誰畫的?讓他也給我畫一幅。」

  顧秋華的話,讓候瑩和陸希都笑了,候瑩道:「這可不是宮女畫的,是旁人幫我打了花樣,宮女照著畫的,你想要,自己去同她說。」說著目光望向陸希。

  顧秋華立刻膩到了陸希身邊,「皎皎——」

  「等過了元旦我幫你畫。」陸希還不等她膩上自己就一口答應。

  「皎皎最好了!」顧秋華眉開眼笑的說。

  「四位娘子先吃點點心墊墊肚子吧。」崔太后身邊的女官端來了食盒,一會元會四人是肯定沒機會吃東西的。

  「我不吃乾巴巴的點心。」陸言說,她最不喜歡吃乾巴巴的點心了,早上配粥吃還可以的。

  「不是點心。」女官是看著四人長大的,怎麼不知道她們的口味,笑盈盈的奉上清雞湯餛飩,陸言這才滿意的點頭。

  候瑩搖頭道:「我不吃了。」

  陸希仔細的瞧了瞧,「先讓宮女把口脂擦了,回頭補上一點粉就好了,沒事的,你現在不吃,回頭就更餓了。」

  「但是這個口脂不容易擦乾淨。」候瑩遲疑道。

  「我來。」陸希讓宮女打開候瑩的面脂匣,用帕子蘸了一點面脂,熟稔輕巧的擦著她的口脂,不一會口脂就被擦乾淨了,陸言、顧秋華看的嘖嘖稱奇。

  四人吃完點心,簡單的梳洗、補全妝容後就去大殿了。因今日是元旦元會,各內外命婦皆身著品階禮服,一眼望去基本只有三種顏色的深衣——青衣、紫衣、緋衣,間或可能有綠衣,但屬於極少數。內命婦和公主、縣主這些外命婦的禮服,皆為青色,僅在服飾紋樣和配飾上有所不同。

  這種場合,交際是貴夫人的事,小女孩們基本上都是聚成一個個小團體說笑著。謝靈媛因已經是定下的太子妃,她周圍聚集了一堆人,王穆清坐于下方,兩人帶著溫柔得體的笑容,同眾人寒暄的。

  陸希四人見狀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朝大廳上方走去,如今連年征戰,國庫空虛,中宮元會被高後置辦的隆重而簡單,崔太后和高太皇太后已經到場,端坐在最上方,除了皇后外,餘下人等只能立於階下給兩人請安,卻不能上前,正是最好的躲閑場所。

  「阿嫵!」

  「皎皎。」

  清脆嬌嫩的和聲,讓眾人停步,陸希和陸言回頭望去,居然是高二娘和元三娘,兩人比四人早到,坐在位置上正無聊的時候,見四人來了,連忙叫住她們。

  王穆清聽到熟悉的名字,目光一掃,心中立刻鬆了一口大氣,排眾而出,一手拉著陸希、一手拉著顧秋華,抬手對陸言、候瑩笑道:「你們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她眼睛不動聲色的瞪了陸希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想去躲閑?做夢!

  陸希笑著反手攬住了她的手臂,「我們這不是看你在忙嘛。」

  「姐妹一起說話,有什麼好忙的。」王穆清推著陸希、陸言、顧秋華三人坐到謝靈媛身邊,對坐于謝靈媛對面的人笑道:「喏,這些人都齊了!」

  候瑩則拉著高二娘、元三娘坐于謝靈媛等人身後,謝靈媛對過也坐著一排約有五名年紀從十三歲到十六不等的少女。

  陸言偏頭對王穆清道:「你又出什麼鬼主意?」

  「我哪裡出過鬼主意?你盡編排我。」王穆清語氣極是委屈,可臉上依然笑意盈盈。

  陸言面上神色不動,可心中暗暗好笑,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麼不知道這丫頭滿肚子壞水,怕又是有人得罪她了吧!

  謝靈媛道:「你們兩個莫胡鬧了!阿嫵、皎皎、秋華,這是河南陸氏家的七娘子,小字阿耀。」

  河南陸氏?陸希略一思忖,便知道此人應該是鮮卑貴女。時下士族有江南本能的吳姓士族、南渡的僑姓士族,北方士族比起江左士族要相對複雜,一共有三支分別是山東郡姓、關中郡姓和虜姓。其中山東郡姓屬於堅守漢人傳統的士族,而關中郡姓則算胡人化的士族。

  虜姓,即河南郡姓則是屬於完全的鮮卑族人組成的士族。當年先魏文帝推行漢化政策,命令鮮卑人說漢語、改漢姓,以洛陽所在河南郡為郡望,帶頭將皇族拓跋氏改成河南元氏,以最高門第,又令鮮卑貴族中最顯貴的八大姓改姓,這河南陸氏應該是由鮮卑姓步六孤氏改成的吧?

  原來是虜姓!謝靈媛一說河南陸氏,在場的氣氛雖依然熱鬧非常,可在場眾人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露出了幾分鄙夷。虜,是漢族對北方外族的貶稱,可想而知即使步六孤氏身為鮮卑大貴族,也別想在場漢人看得上。

  陸耀長相不像正統的黃髮鮮卑人,反而看起來同漢人無異,鮮卑族同漢族通婚已近百年,屬於基本漢化的外族,她朝三人粲然一笑,「陸大娘子、陸二娘子、顧三娘子。」

  三人因謝靈媛親自介紹,含笑回禮,笑容帶著幾分疏離,宋和鮮卑建立的魏,各自為政,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宋、魏之間未來必有一場大戰,可如今兩國皆受羯族和突厥騷擾,兩國正合作共同抵禦外敵,正好的蜜裡調油。步六孤氏目前是魏國最顯赫的外戚,家族連續已經出了二代皇后了。之後謝靈媛又介紹了餘下幾人,基本都是鮮卑貴族女和關中郡姓。

  北方常年戰亂,北地世家目前遠不如江左世家那麼?赫,說是世家基本不過是丙姓、丁姓,偶爾才有出個乙姓,可往往不持久。而江左世家,有資格坐在謝靈媛身後的世家女,基本都是甲姓出身,幾個關中郡姓,大家怎麼看得上眼?而謝靈媛、陸希等人,都是三世之內必有三公的膏腴世家。

  陸希和謝靈媛對視一眼,謝靈媛對這她微微頷首,陸希恍然,看來步六孤氏要出第三位皇后了,這位恐怕是未來皇后的胞妹,難怪會讓謝靈媛款待。

  「我們在玩猜字謎,七娘子說光是猜謎沒意思,想加上些彩頭。」王穆清同三人解釋說道。

  這是眾人常玩的遊戲,「七娘子想要加什麼彩頭呢?」陸言饒有興致的問。

  陸耀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尊不過她巴掌大小的玉雕,「我平素最喜玉雕,這尊玉雕是我近作,也是我心愛之物,我用這作為賭注如何?」

  陸希抬目望去,那玉雕雕琢著喜上眉梢的吉慶圖案,雀鳥、梅花活靈活現,如果真如陸耀所言,這位鮮卑貴女玉雕水準果然不錯。

  謝靈媛低聲吩咐宮女幾句後,對陸耀道:「我平時暇時偏愛彈琴,身邊也就一把琴看得過去,就用那把琴做彩頭吧。」

  陸耀道:「謝娘子愛彈琴,若是離了自己的琴,如何再能彈奏呢?便如旁人要我的玉雕可以,可要我的玉雕刻刀,那是萬萬不可,不若謝娘子以彈奏一曲為彩?若是我等僥倖贏了,望能聆聽娘子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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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在門閥制度下,不僅士庶界限十分嚴格,而且不同姓氏也有高低貴賤之分,甚至在同一姓氏的士族集團中不同郡望、堂號的宗族也有貴賤、尊卑之分。唐代柳芳在其《氏族論》中對此作了明確的論述:在南北朝時,「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姚、王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中亦為「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于、陸、源、竇首之。以上「僑姓、吳姓、郡姓、虜姓」合稱「四姓」,「舉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選」。比如說崔氏中,清河崔在魏晉時期,就比博陵崔要高很多,但是相比來說,僑姓、吳姓在魏晉時期,名聲要比郡姓大,但是後來因為侯景之亂,僑姓、吳姓中僅留蘭陵蕭氏,後來在唐時期,郡姓就起來了,同樣也是那時候博陵崔也開始勝過清河崔了。

  即使在上述「四姓」中,也因門第閥閱而有等級高下之分:凡三世有位居三公者為「膏粱」,有令、僕(射)者為「華腴」,有尚書、領、護以上者為「甲姓」,有九卿若方伯者為「乙姓」,有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為「丙姓」,有吏部正副郎者為「丁姓」。所以世家牛叉,不僅僅於他們面子上轉的很牛叉,而是他們祖輩就很牛叉,他們現在也很牛叉,因為一旦沒落,就丟落到下等,他們看不起暴發戶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家牛叉了多少代,暴發戶牛叉了幾代?能比嗎?但是後來隨著士族的沒落,到了唐,士族比之前更保守了,這其實也是士族完全沒落的前奏,當然也和當時政治經濟的發展是分不開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1:51 PM


三十四、中宮元會(下)

  「七娘子有所不知,此琴別無特殊之處,不過是我親手所制罷了。」謝靈媛愛琴,其父也是古琴大家,閒暇時也教女兒如何制琴,謝靈媛目前所彈制琴,就是在父親的指點下做成的。

  陸耀聞之一笑,便不再多言。

  之後眾人都拿出自己親手所做的得意作品,王穆清愛琉璃器,家中還辦了一個琉璃作坊,她今天拿出的一隻琉璃花瓶,色澤剔透清透如碧水,極為罕見,是她的心愛之物。

  顧秋華讓人取來一株蘭花,「此蘭是我從野外尋來,也養了快有三年了。」顧秋華道。

  陸言則放上一卷古籍,「這雖是古物,可到手時已經殘破不堪,全是我親手修補。」

  陸希讓春暄放上一個多寶盒,「這多寶盒是我畫了圖紙,讓工匠做的。」說著讓春暄將多寶盒打開,小小的一個匣子,居然層層疊疊的嵌了無數暗格,看得大家大開眼界。

  相較對面除陸耀外,大部分人奉上的都是書畫,陸耀下座一名鮮卑女孩笑道:「這多寶盒固然精妙絕倫,可吾等久聞陸大娘子書畫雙絕,可否讓兒等開開眼界?」

  「希書畫粗陋,那稱得上‘雙絕’,這位娘子過譽了。」陸希淡笑著拒絕了。

  那女孩還想說話,卻被陸耀按住了,示意宮女將花簽遞于謝靈媛,謝靈媛道:「幾位娘子來者是客,理應汝等先行。」

  「那兒卻之不恭了。」陸耀沉吟了下,緩緩吟道:「二形一體,四支八頭。四八一八,飛泉仰流。」

  謝靈媛一開始沒說話,似乎想了一會,才道:「井。」然後謝靈媛也回陸耀了一句,「幹之一九,只立無偶。坤之二六,宛然雙宿。」

  一來一去,眾人似乎平分秋色、不分輸贏,但陸耀那邊不少人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因為這場猜謎的勝負已經完全掌握在謝靈媛等人手中,她們無論出多麼難的題目,對面五人總在默數過五聲後,說出答案,而她們給出的答案,有難有易,分明是看她們要答不出來了,才給容易的謎面,這種類似施捨的行為讓大家很不好受。

  謝靈媛見連陸耀的面子都快掛不住了,舉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宮女的上前恭敬道:「幾位娘子,馬上承天門大典快開始了,請諸位娘子移步承天門閣樓。」

  謝靈媛對陸耀笑道:「今日同七娘子聊得盡興。」謝靈媛起身捧起自己的古琴,「此琴乃靈媛親手所制,贈與七娘,望七娘不棄。」

  陸耀也將玉雕給了謝靈媛,陸希等人分別將自己帶來的物品同剛才對謎之人交換,陸希換到的是一副字畫,同她交換的少女道:「粗淺之作,望陸娘子莫要嫌棄。」

  「娘子謙遜了,娘子運筆精妙,希自歎弗如。」陸希說,陸希還真奇怪了,這些人怎麼一口咬定自己書畫精妙呢?

  「陸大娘子才太過謙遜呢。」陸耀突然說道,「耀之前有緣得見,陸大娘子親繪的一卷《小蓬萊圖》。當真是驚為天人,曾一度冒昧想出重金購下此畫,差點讓高將軍同家兄翻臉。」

  陸耀說起陸希的畫,眼底閃過敬佩。吳郡陸氏她久仰大名,可陸氏族人才學大多聚集在經史之上,都說書畫以琅邪王氏和吳郡顧氏為尊,陸希也不曾聽過她拜過什麼名家為師,卻也有如此出眾的畫技。

  「皎皎,你什麼時候又畫了一卷小蓬萊圖?我們怎麼沒看過?」謝靈媛奇怪的問。

  「我去年年頭畫的,後來送人了。」陸希解釋道,小蓬萊圖是陸希去年畫的一卷山水圖,也是陸希迄今為止,和目前正在給陸琉題詞的花卉蟲草圖並稱最得意的兩件作品。

  陸言錯愕的望了陸希一眼,《小蓬萊圖》她是見過的,畫卷不大,不過三尺長、一尺寬,卻是阿姊前年花了一年時間畫出的成品。

  小蓬萊其實就是吳郡震澤湖上的一座小島,也是陸希名下的產業,前年祖母去世,阿姊悲傷過度,一下子病倒了,等祖母出殯後,她也不顧眾人的勸說,躲到了小島上,一住就是一年,陸言偶爾去看陸希的時候,就見她隨身帶著畫具,不是讓人搖了一艘小船在震澤湖遊湖,就是戴了斗笠在湖中垂釣……

  若不是耶耶後來陪著阿姊在島上住了一個月後,順利把阿姊接回了建康,她都有以為阿姊似乎要步入阿姑的後塵了。阿姊一年的成果就是這副《小蓬萊圖》,當時耶耶一眼看到就拍案叫絕,想不到阿姊居然送人了。

  高將軍?顧秋華趁著旁人不注意,拉了拉陸希,「你把你的圖送給高仲翼了?」

  「嗯。」陸希點點頭,「阿兄說他常年在外地,很思念故鄉,就讓我把這幅圖送給他了。」

  反正這也不是她送的第一幅了,陸希奇怪的是,為什麼她給阿兄的畫,會給外人看見,她不認為阿兄會主動把這幅畫給陸耀看。

  高嚴會思鄉!顧秋華仿佛被雷劈過一般,她嘴角一抽,沉默的跟著眾人一起上了承天門閣樓。

  因今年有魏國使臣在,承天門閣樓裝點的格外的莊重,半空中升起的天燈將夜空照亮。當身著十二章冕服身影出現在閣樓最高處時,「山呼——」太常卿渾厚響亮的聲音響起。

  「萬歲!」從承天門閣樓之下,每層皆站得滿滿的人群,隨著這聲「山呼」,皆跪地叩首行大禮,聲音遠遠的傳出,宮城外的百姓也紛紛跪地,「萬歲!」

  「山呼——」太常卿的聲音越叫越響。

  「萬歲!」眾人再跪再叩首,呼聲隆隆。

  「再山呼!」太常卿的聲音近乎吼叫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底下附和的聲音震耳欲聾。

  「嗚——」悶悶的號角聲響起,「咚!咚!咚!」隨即是大鼓擊打的聲音,「轟隆隆——」地面隱隱震動起來,隆重的車隊朝承天門駛來,為首是一輛幾乎快同承天門閣樓同高的象車。

  每次看到這種場景,陸希都十分震撼,這感覺就好比站在上親自感受國慶閱兵一樣吧?甚至還要更震撼些,畢竟現在的國家首腦可是真正的俾睨天下、生殺奪與的天子啊……

  當承天門大典結束,女眷們再次回到大典之時,歌舞聲大作,鮮卑族帶來的舞姬隨著鼓樂翩然起舞。

  陸耀等人剛才吃了大虧,也沒提繼續和謝靈媛等人比試的事,安靜的看著歌舞,陸希也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和陸言兩人溜到了高太皇太后寬大的座椅後面,靠在乳母懷裡,睡了一覺,等差不多中宮宴席快散時,才被乳母叫醒。

  元會散後,高皇后和兩位長公主身為后宮僅次於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女眷,要打點安排不少事,常山就讓候瑩帶兩位妹妹先回家,她見候瑩和陸言都懨懨的,心疼的讓寺人抬來自己的肩輿,送三人出內宮門。

  「阿兄,你怎麼在這裡?」三人出內宮的時候,就見高嚴站在公主的安車旁,陸言和候瑩同高嚴不熟悉,只同高嚴打了一聲招呼,就先上安車了。

  「是先生讓我來送你們回家的。」高嚴說。

  「耶耶呢?」陸希問。

  「他有點喝醉了,陛下先讓他回去了。」

  「阿兄你也喝酒了,沒喝醉嗎?」陸希已經聞到高嚴身上濃重的酒味了,耶耶喝醉了,他沒喝醉嗎?

  「沒有,我就喝了一點。」高嚴說。

  「那就好。」陸希量著高嚴,將他神色自若,目光清醒,的確不像是喝醉的,「阿兄——」陸希想起《小蓬萊圖》,眉頭一皺,剛想問,又想起現在不是好時間,就沒繼續說下去。

  「怎麼?」高嚴問。

  「沒什麼。」陸希搖頭,「阿兄,你先送我們回去吧。」

  高嚴見她神色懨懨,不由心疼,從侍從手中接過一個食盒,「我讓人熬了一點粥,你先喝點粥。」

  「好。」陸希讓春暄提著食盒上了安車。

  「阿姊,這高仲翼對你還真好。」陸言賊兮兮的笑著。

  「嗯。」陸希揭開食盒,裡面有三個盅清粥,還有幾碟子脆爽可口的小菜。

  候瑩也忍不住說:「高二少君還真細心。」

  陸希將清粥推給她們,「先墊些東西,一會還要吃生雞子呢。」

  聽到陸希的話,陸言頓時呻吟一聲,「唉——」熬了一夜,白天還不能休息,還要吃那麼可怕的東西。

  陸家大宅,離皇宮很近,安車送三人回府後,就急著回皇宮再去接常山。陸言和候瑩急著梳洗休息,畢竟等天亮了,就又要忙一天了。

  陸希下了馬車,剛想開口,高嚴就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

  陸希也沒和高嚴客氣,「那阿兄我先回去休息了。」她還想趁沒天亮前,眯一會呢。

  高嚴等陸希的背影消失在二門,就轉身往門口走去,這幾天他基本不是在官署,就是在自己的外宅,很少回高家,但今天畢竟是元旦,他要是不回去,估計明天阿姊又要派宮女來囉嗦了。高嚴揉了揉額頭,示意侍從牽犢車來,昨晚酒似乎喝多了一點。

  「二少君。」高嚴院落的管家難得見少主人回來,又驚又喜的上前迎他入內,「熱水已經備好了,您要梳洗嗎?」

  高嚴頷首,看到管事點頭哈腰的模樣,想起陸希的叮囑,隨手從荷包裡掏了一個錁子,也沒看是金是銀,往管事面前一丟。

  管事雙手接住一看,居然是個金錁子,笑的嘴都差點歪倒耳邊了,他就說二少君出手大方和善,他就見了二少君兩次,就被二少君打賞過兩次了,第一次是銀瓜子,這次居然是金錁子!偏偏大家還不信,就信那謠傳了,誰都知道眼見為實啊。

  「二少君,淨房在這邊。」這管事絮絮叨叨的給高嚴說了不少關於他院子的事務。

  高嚴原本脹痛的太陽穴更疼了,他瞄了管事一眼,「下去。」

  「唯唯。」管事見高嚴面容冷肅,身上還帶著濃濃酒氣,就知道他肯定喝了不少酒,見高嚴去了淨房後,就笑眯眯的摸著兩撇鼠鬚退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1:5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26 AM 編輯

三十五、讓人醒神的元旦(上)

  高嚴踏入淨房,房裡正在給高嚴準備熱水和洗漱用具的侍女、小廝,紛紛朝他行禮,「二少君。」

  高嚴揮手,示意他們都下去,眾人依次退下,門口有兩名小廝提著兩桶熱水進來,等兩人把熱水倒入浴桶後,也福身退下了。

  高嚴脫下官服放在嗉萇希剛解開綬帶,就察覺似乎又有人進來了,他皺了皺眉頭,「我不是說了,都出去。」

  高嚴平時在軍營待慣了,不喜身邊有人礙手礙腳,可過了片刻,來人沒有任何動靜,反而是呼吸越來越粗重,高嚴目光轉寒,手搭在腰間的匕首上轉身,只見一名穿戴不像丫鬟的女子站在他身後。

  「二少君──」楊五娘望著只披了一件薄中單的高嚴,中單的領口散開露出一片光潔如玉但勁瘦結實的胸膛,微隆的鎖骨形狀精緻完美,楊五娘不自覺的看癡了,努力壓抑著臉上的紅暈朝他福身,「兒是夫人派來伺候您的。」她有意自稱是「兒」,而不是「奴」,以示自己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

  楊五娘是婁夫人母家的遠房親戚,五娘、六娘、七娘三人都是婁夫人讓人中族中精心挑選出來的美人,原本是想教調好了,送給高濉。婁夫人要比高威的原配還要高些,婁家排不上鮮卑八大姓,可也是二流的貴族世家,高威的原配方氏父親不過只是前梁的一個寒門小官,但方氏運氣比婁氏好,她生了三個出色的孩子,莫說是備受高威愛重的長子長女,就是高威漠視的次子高嚴,都年少出眾。

  反觀婁夫人的兩個孩子,要說他們不好也不算,但比起方氏的三個孩子來,就大大遜色了,婁夫人思來想去,就讓母族的人在族中挑幾個容貌出眾的女郎出來,如果能有一個得了兩兄弟的看中,將來也能讓兩兄弟幫襯自己孩子一把。五娘、六娘、七娘也是知道婁夫人用意的,對婁夫人派人教導她們禮儀的阿媼頗為尊敬,學業上也很是用心。

  五娘在門口第一眼見到高嚴的時候,就被他的風采迷住了,可從阿媼話裡露出來的意思是讓她將來伺候大少君的,五娘原本只是隱隱有些惋惜,卻也明白這容不得她來做主。可這兩天府裡這幾乎傳瘋的高寮唇要尚公主的消息,讓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當侍妾她們願意,可當駙馬的侍妾,天下大抵是沒幾個女人真心願意的,本朝有幾個公主是好相與的?五娘每次想起京中傳言,常山長公主對侍妾們惡毒手段就不寒而慄,最後她也不顧阿媼不許她們出院子的規定,用這幾天婁夫人賞賜她的首飾,買通了下人,到了高嚴這裡。

  「滾!」高嚴神色陰沉。在高家,高嚴除了會聽些長姐的話外,就是連自己親爹的面子都不賣,更別說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女人了。

  看到楊五娘看著自己癡迷的目光,高嚴眼底寒意更濃。高嚴從小因容貌關係,從小到大遇到過不少糟心事,最嚴重一次,就導致他被高威趕到了農莊上吃了三年素,可以說他最恨的就是旁人對他露出這副癡迷的神色。

  楊五娘被高嚴冷臉嚇得打顫,但還是鼓起勇氣上前,「二少君,兒真是夫人派來伺候你的,兒伺候您沐──」她說著,伸手就要去幫高嚴褪下中單。

  「啊!──」楊五娘覺得雙手一涼,緊接著胸口一疼,緊接著她覺得她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後背重重的撞上牆壁,最後身體重重的落到了地上,「噗!」她胸口一悶,吐了一大口血,這時候她才感到自己雙手劇痛,她吃力的抬手,卻只看到一個正在不停冒血的光禿禿手腕!

  楊五娘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真看清自己的雙手真的沒有了,一雙手正孤零零的落在高嚴的腳下,「啊!──」她淒厲的尖叫起來。

  「郎君!」高嚴守在門口的親衛聽到楊五娘的慘叫聲,一下子沖了進來,兩人剛入內,「?!」就被高嚴一人一腳,狠狠的踢出了門外,高嚴盛怒之下,下腳根本沒顧忌,兩個身強力壯的親衛硬生生的受了這一腳,臉色都白了,捂著胸口,血絲從嘴角溢出。

  「郎君!」院子裡的親衛看到這副情景嚇得一下子全圍了上來,高嚴穿著單衣站在門口:「都是死人嗎?連一個女人都看不住!」

  親衛們身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嘩啦啦跪了一片,「郎君恕罪!」

  管事信誓旦旦的說,那女郎是夫人給郎君的侍妾,他們想著郎君的侍妾伺候郎君梳洗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裡想到郎君會發怒?

  「把她眼睛挖了丟出去,今天所有輪值的親衛全部五十軍棍!」高嚴指著地上尖叫過後,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的楊五娘不耐煩道。

  「唯唯。」幾個親衛上前,一個一把抓起楊五娘的頭髮,往外拖,在路過楊五娘那雙手的時候,想了想,將手揀起,略顯粗魯的塞到了楊五娘的衣襟裡,還有幾個人打來了水將房裡的血跡沖洗乾淨。

  管事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他還不怎麼清楚狀況,不過楊家那幾個娘子是夫人給兩位郎君準備的侍妾,是他很就知道的事,這次楊五娘塞了重金過來,他也沒多想就安排她伺候郎君了,橫豎是個妾,只要她能伺候好郎君就夠了。難道她惹怒了郎君?

  管事剛走到院子裡,就被十幾道相當不善的目光盯上了,他打了一個激靈,注意到盯著自己的都是郎君的親兵,這些可都是祖宗,他賠笑作揖道:「各位軍爺有禮。」

  親兵冷哼一聲,沒一個人理會他,要不是這小子,他們會一人挨五十軍棍嗎?一人沖著一直蹲在地上的一名彪形大漢吼道:「老四他娘的,你小子到底有完沒完!你他媽的是在挖眼睛還是挖自己的卵蛋!」


  「挖眼睛?」管事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轉身低頭往地上看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女人躺在地上,渾身血淋淋的不說,胸口還可疑的高高的隆起。他揉了揉眼睛,在定睛一看,塞在那女人胸口的居然是一雙手,長長鮮紅的丹蔻上還不時滴落著血滴。而蹲在女人面前的彪形大漢一直拿著刀對著女人緊閉的雙眼比劃,管事身體一下子僵硬了,臉色也紅變白。

  「你說郎君是要這個女人死,還是要她活?」那沖著楊五娘眼睛一直筆比劃的彪形大漢語氣很沉重的問。

  吼話的人愣了愣,「有區別嗎?」

  「當然要有區別。」那彪形大漢很鄭重的分析著,「挖眼睛有兩種,一種是深挖,挖出來的眼睛還帶著黃白的腦漿、完整的一個眼珠,這樣被挖的人是絕對死定了;第二種是淺挖,那眼水就要流光了,挖出來的眼珠是癟的,這麼被挖的人還能活下去……」

  「撲通!」管事就這麼直直的往地上栽去,倒把親兵們弄的莫名其妙,「喂──」一人踢了踢管事,見他翻著眼白已經暈過去了,「呸」那人吐了一口濃痰,「軟蛋一個!這都能嚇暈!」

  「老四不錯嘛!」一力的拍了拍彪形大漢的肩膀,「有進步了!居然說幾句話就能把人給嚇暈了!」

  老四板著臉,認真的對拍著他肩膀的人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說現在是深挖還是淺挖?」

  「……」

  「什麼!二少君讓人把五娘的眼睛給挖了?」婁夫人累了一天一夜回來,正昏昏欲睡,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睡意全無,不可置信的抓著回話僕婦的手,以為自己聽錯了。

  「夫人是真的。」僕婦愁眉苦臉的說,「五娘子的雙手也沒了,眼看著人就要沒氣了。」

  「不行!」婁夫人被這消息的砸懵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絕對不能在今天死人!給我拖也拖到明天再死!」哪有誰家元旦會死人的?太晦氣了!「快!叫了殤醫給她上了藥,就給我送到農莊上去!」就算今天死了,也不是死在家裡。

  「唯唯。」僕婦應聲下去。

  婁夫人在房裡團團轉,「怎麼會這樣呢?楊五娘怎麼會突然遇上二少君的?二少君又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

  「做了什麼?」高威剛從宮中回來,今天喝了好些酒,頭還有些暈,想著書房沐浴不方便,就來夫人房裡梳洗。

  「郎君,你回來了。」婁夫人起身去迎高威,高嚴這事給她刺激大了,也顧不上她這麼直說,會不會讓高威有她故意挑撥兩人父子關係的想法,直接把僕婦告訴她的事同高威說了一遍。

  高威聽罷冷哼一聲:「什麼時候一個外人可以隨便進入家中少君的房間了?」

  高威的話讓婁夫人燥得滿臉通紅,「我也在查原因呢。」楊五娘是她帶來的,結果鬧出這種事,婁夫人也很羞惱,但──「郎君,五娘她是良民。」婁夫人說道。

  高威嘴角一挑,似乎像是在笑,但笑容絲毫不達眼底,「怎麼?你想讓我兒子給你外甥女賠命?」

  「當然不是!」婁夫人連忙否認,可她的外甥女就這麼白死了?她怎麼和阿母交代?

  「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不用管了。」高威不耐煩道,「還有,他們兩有沒有侍妾也不需要你來操心。」

  元亮馬上就要尚公主了,這當下給他加兩個侍妾,他們是跟皇家結親又不是結仇!若不是這娘們多事,也就沒今天的事了。

  「是。」婁夫人聽著丈夫的話,淚水從眼底滾過又咽回了肚子裡,默默的讓丫鬟伺候高威梳洗。

  高威洗漱完畢後也沒休息,而是沉著臉走出了內院,「讓那孽子給我立刻滾過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0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28 AM 編輯

三十六、讓人醒神的元旦(下)

  管事讓親衛通傳高嚴的時候,高嚴梳洗完正在休息。聽親衛說父親讓他過去,高嚴嘴角挑了挑,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又細嚼慢嚥的進了朝食,才悠然的踱步出了房門。

  傳話的管事在門外急的團團轉,見高嚴出了房門,如釋重負的應了上前,「二少君,郎君讓您過去。」高嚴也沒應他,逕自抬步往高威書房走去,管事鬆了一口氣,這祖宗終於沒鬧出其他事。

  「孽子!」高嚴剛到書房,還沒入門,一樣重物就朝他迎面直擊而來,高嚴頭往旁一偏,重物就掠過他的臉頰旁,落到了地上,將泥地砸出了一個淺坑,跟在身後的管事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要是他沒有跟著二少君一起躲的話,這玩意砸到身上,他不死也沒半條命了。

  「老子讓你滾過來,你小子是爬過來的嗎!」高威原本就在書房裡等高嚴等的一肚子氣,還見高嚴居然一臉吃飽喝足的悠閒樣進入書房的,氣不打一出來,指著兒子鼻子罵道,早忘了之前還打算和這個孽子好好談談的打算。

  「走過來的。」高嚴淡淡的吐出了四個字,比起高威的暴跳如雷,他顯得一派雲淡風輕。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人!」高威吼道,他還沒忘問清兒子殺人的原因。

  「她該死。」高嚴依然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出和平淡截然相反的話。

  「她該死?」高威被兒子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樣子,氣得頭腦發暈,「砰!」高威被兒子的話氣得一腳踢翻了沉重的花梨木書案,將書案踢出了一個大缺口,「最該死的就是你這個小畜生,老子當初就跟掐死你!」

  「可惜您還是讓我這個畜生長大了。」高嚴冷冷道。

  「你!」高威被兒子的話激紅了眼,抓起牆上的皮鞭,就對著兒子沒頭沒腦的抽去,「老子就現在就打死你這個畜生!」

  高嚴也不閃不避,任由高威鞭打,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皮鞭聲聲聲入耳,跟了高威近四十年的老管事跪在了書房門口,一面痛哭一面口齒清晰的為高嚴求情道:「郎君,您就饒了二少君這次吧!老奴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真不關二少君的事,是那楊五娘私自潛入二少君的靜室,那時候二少君已經下令讓所有人都退下了,二少君會殺了她,一定是習慣使然!」練武之人警覺性一向高,楊五娘這種行為,在高家的確屬於找死的行為,別說是高嚴了,就是換了別的高家男人,也不會放過她。

  「你少為他求情!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訓下這孽子,老子就跟他姓!」高威中氣十足的怒罵聲從書房傳來。

  「不一樣都是姓高嘛。」老管家心裡嘟噥了一句,又提醒高威道,「郎君,您忘了二少君十五日後還要奉命送陸大人入益州呢!」

  「放心死不了!」高威怒聲道,他從小到大也不知道抽了這孽子多少回,也沒抽死過他!最嚴重一次,也就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就又活蹦亂跳的開始氣自己了!

  「夫人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啊!郎君為了一個賤婢就要打死你拼了命生下的二少君啊!夫人啊!」老管家見勸了這麼多,也沒見高威收手,最後駛出了殺手鐧,拿出哭倒長城的氣勢,在門口哭嚎了起來。

  書房裡高威聽到老管家的嚎哭聲,手舉在了半空中,再沒落下,他冷冷瞪著兒子,高嚴毫不示弱的回視高威,半晌高威丟下了鞭子,「馬上去給你母親道歉,不然你這輩子就別想去薊州,老子讓你當揚州司馬當到死!」

  高嚴聽到高威的話,終於變了臉色,父子兩人跟鬥雞似地互瞪了半晌,高嚴下跪對高威磕了頭,轉身就出了書房。

  老管家一見高嚴一身青衣被高威抽的破爛,露出的皮膚紫紅腫起,不少地方還破皮,滲出了血跡,這下是真得心疼的快哭出來了,「快叫殤醫!」

  「不用了。」高嚴對從小就關心他的老人家,板不下臉,但又不喜歡他碰觸,身體一晃,就避開了老管家雙手,接過親衛遞來的外衣,隨手罩上,也不顧老人家受傷的眼神,大步往婁氏處走去。

  「郎君,今天都是元旦,您怎麼能不管不顧就打二少君呢?」老管家也不管主僕之別,小聲的對著高威抱怨,從高威父親開始,就是高家管事,這麼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老人家又沒子孫,高威對他也頗為尊重。

  聽到他的抱怨,高威神色鐵青,「你怎麼不說這孽子在元旦殺人呢!」

  「不是還沒死嘛。」老管家嘀咕道。

  高威冷著臉:「哪天這小畜生把老子氣死了,你也不用來埋怨我了。」

  「老奴不敢。」老管家連聲告罪,心中暗暗嘀咕這對父子,明明心裡都惦記著對方,見面卻跟仇人一樣,「再說二少君也是孝順的人。」

  「孝順?」高威冷笑,「有他這種孝順,我還不如沒這個兒子呢!你說他怎麼就能這麼狠毒呢!」高威百思不得其解。

  下人們快速的把書房的殘渣收拾乾淨,悄然無聲的退下。

  「二少君只是真性情。」老管事反駁道。

  「屁!」高威本就是武將出身,大字不識幾個,還是這些年跟著先帝、皇上學了點兵書,又被陸琉冷嘲熱諷慣了,才稍微斯文起來了,可發怒起來,還是口不擇言道,「他這算鳥個真性情!你說他打仗就打仗了!殺人就殺人了!還把人頭割下來搭成城牆,算什麼!他沒事怎麼不去扯蛋!」

  老管家暗暗翻白眼,當年大少郎君奉當今聖上之命剿匪,對最後負隅頑抗的三百名盜匪的處理結果是,讓他們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最後讓軍士把那些盜匪手腳綁住推入坑中,澆上火油把那些人活活給燒死了。據說當時的慘嚎聲,讓在場的軍士大半連做了大半個月噩夢,還有不少軍士當場就哭了,可大少君該吃吃、該睡睡,就跟沒事人一樣。相比起來,二少君還仁慈點,都是一刀斃命的。

  「還有你說他第一次殺人是幾歲!五歲!殺的還是他舅舅!」高威越想越怒,「簡直天生的煞星!」

  老管家這次連白眼都懶得翻了,舅舅?您如果真承認這個妻家的話,就不會讓那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入賤籍的入賤籍,一大家子就活了一個癱在床上、全身不能動彈的老太太了!

  先夫人方氏容貌出眾(那是絕對的,不然也養不出高嚴這種兒子),性情溫柔大方,嫁入高家後上侍公婆、下善待弟妹,高家沒有不贊她好的,要說方夫人唯一有遺憾的地方,就是方氏是庶出。方氏的父親年過四十,嫡妻依然無孕,就納了一個小妾,小妾入門後肚子倒是爭氣,先生一女、後又有了一子,長女就是方夫人。方夫人的嫡母脾氣不好,方夫人在娘家的時候,受了嫡母不少苦,虧得他父親還念及這是自己唯一的女兒,給她挑了一門好親事──就是高威。

  當時高家還是軍戶,都說好男不當兵,基本上也沒什麼正經官宦人家的閨女肯嫁給高威,還是方氏的父親看中了高威的人品,把女兒嫁了過去,高家也不介意方氏庶出的身份,成親後高威和方氏夫妻也頗為和睦。高威好色,但基本上都在外面亂來,從不帶回去給娘子添亂,要說這日子能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可惜好景不長,方氏在生高嚴的時候難產死了。

  當時高家因為高太皇太后的關係,有鄭家的提攜,已經漸漸好起來了,方氏的嫡母就動開心思,把自己娘家侄女塞到高威身邊要給他當填房,對高家人說是好歹是親表妹,讓表妹照顧孩子總比外人好。高威想想也對,就娶了方氏的表妹三娘。可惜高威沒想到,方氏的表妹,不是方氏,光是相貌就差了方氏十萬八千里,個性也其姑母一樣善妒強硬,高威本來個性就強硬,哪裡能忍受一個女人爬到自己頭上,乾脆一個個的小妾納回家,把妻子丟在後院連房門都不踏入一步。

  三娘這樣如何能忍受?三天兩頭大哭大鬧無效後,就恨上了方氏留下的三個孩子,當時高麗華和高迥曇投即罅耍方氏不好下手,就專門打起了不受高威重視的高嚴的主意,尤其是三個孩子中,高嚴長相最酷似方氏,更讓三娘恨上加恨。當時高嚴年小體弱,個性又是天生的陰沉,家裡除了高麗華和老管家外,沒幾個人肯跟他說話,高嚴在她手上頗是吃了一些苦頭。直到後來高嚴把三娘弟弟殺死,這件事才徹底爆發出來。

  高威才知道自己的繼妻居然縱容自己的弟弟一個十六歲的大小子打罵自己當時才四歲的兒子!而自己那個兒子,居然在忍了三個月後,找准了機會,將他名義上舅舅用一大麻袋糧食砸暈了,拿著從廚房裡順出來的削果皮的小刀,一下下的把他的脖子戳得稀巴爛!等眾人趕到時,高嚴已經把小刀給戳鈍了,當然人也被他戳的不像樣了!高威敢肯定,如果不是自己發現得早,估計再過幾天高嚴連繼母都能解決了。

  高威當時是又驚又氣,驚得是小兒子居然小小年紀,就這麼心狠手辣!氣得是繼妻居然敢如此行事!他休了繼妻,又把小兒子丟到了農莊上,還派了一個老酸儒給他念佛經、儒經,還不給高嚴吃肉,希望能壓壓他的性子。其實高威對小兒子也不是沒有愧疚,可是這孽子每次都可以讓他把愧疚轉成怒火,改成想抽死他,高威能有什麼法子?不過這臭小子運氣好倒是好,大冬天的足不出戶,也能揀金娃娃回來。

  當然對於繼妻,以高威睚眥必報的性子,不會光一個休妻就算了,他動了手腳,方氏嫡母的娘家就在三年內,家破人亡,最後只剩了方氏的嫡母躺在床上苟延殘喘,這還是高威看在方氏的份上手下留情的結果。方氏的嫡母之所以會攤在床上再也爬不起來,也是高威把她幾個哥哥、弟弟還有侄子、侄女的人頭整齊的擺在包裝精美的木匣裡,當成她壽禮送去的緣故。老太太看到這「壽禮」後,一聲不吭的暈倒在地,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父子三人一樣心狠手辣,所以誰也別嫌誰!老管家最後總結。

  「郎君。」高威的親兵無聲息的走入高威書房,躬身對高威道:「二少君去給夫人賠罪了。」

  高威聞言得意洋洋的說:「看吧,這臭小子骨頭再硬,也硬不過老子我!老子讓他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

  「郎君賠罪後,就去陸大人府上了。」親兵繼續說道。

  高威得意的笑聲一停,「你說什麼?」

  「二少君齊國公府了。」親兵說。

  老管家嘴角抽搐,少君啊,今天是元旦,你怎麼可以去別人家呢!你忘了一會還要祭祖嗎?

  高威突然「嘿嘿」笑了,老管家和親兵都以為他氣糊塗了,高威大方的擺手道:「沒事,讓他去吧!回頭要是能給我拐個小媳婦回來更好!」

  高家本就不是大戶人家,規矩也沒大戶人家那麼講究,高威看來祭祖隨時都行,兒子去追兒媳婦的行為還是要支持的!以高威的觀點來看,陸琉這臭小子早就該把女兒定給自己兒子了,救命之恩理應以身相許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04 PM


三十七、安慰療傷

  比對高家一早上的雞飛狗跳,陸家就安靜多了,陸希洗了澡,睡了一會,等差不多快辰時,她也就醒了,起身後才發現,她居然是家裡起的最早的人。常山長公主還沒有回來,餘下幾人都還在休息。陸納千趕萬趕,終於在昨天下午趕回了建康,把阿劫往府裡一丟,換了官服,就進宮了,就算他身體很不錯,累了這麼久,又喝了一晚上的酒,回家後也什麼都沒顧,倒頭就睡著了。陸希也沒讓人下人去喊眾人起身,反正常山長公主還沒回來呢,等她回來後再起來也不遲。

  下人們取出陸琉寫好的「宜春」貼在門楣上,在大門兩旁訂上桃符,最後貼上陸希畫的公雞圖。府裡也早被打掃的乾乾淨淨,食案上除了擺上應景的春餅、五辛盤等物,還有各種美味佳餚,椒柏酒也已經溫好,等常山長公主一回來,就一家人一起祭祖、共飲椒柏酒。

  倒是大郎和阿劫,因昨晚沒入宮,睡的飽飽的,今天很早就起身了,阿劫突然到了一個陌生地方,咋一眼見了那麼多陌生人,怯生生的躲在一個容色端麗的少婦懷中,眼睛骨碌碌轉著看著陸希。

  陸希讓少婦坐在自己身邊,笑眯眯的逗著阿劫,問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聽著阿劫奶聲奶氣的回答,陸希拿出了一個五彩的小球,逗著阿劫玩,很快阿劫就被五彩小球吸引住了,開心的和她玩了起來,兩人一丟一拋,引得阿劫咯咯直笑。

  「大娘,高二少君來了。」下人的通報聲,讓陸希一愣,怎麼阿兄元旦就上門了?難道有什麼事?陸希將小球遞給少婦,讓下人領高嚴去外書房。

  「阿兄,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書房裡,高嚴正坐在蒲團上,他難得穿了一身緋衣,襯著他越發的面如冠玉,見是陸希進來了,關切的問:「皎皎,你怎麼起來了?不困嗎?」

  「先前有點困,現在似乎不困了。」陸希說,「今晚早點睡就好了,省得白天睡多了,晚上有睡不著。」

  「先生還在休息?」高嚴問。

  「他喝了酒,還在睡。阿兄,你這會過來,是不是有事找耶耶?」陸希關切的問。

  「沒事。」高嚴不自在動了動的說,「我過來看看先生,一會就要走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走著走著,就來到陸府了。

  陸希聞言展顏一笑,「若是沒什麼事的話,阿兄今天留在這裡也行啊,反正一會等祭完祖,我們就沒事了,我是擔心耽擱阿兄的要事,才這麼問的。」

  「我沒什麼事好耽擱的。」高嚴說完,就發現陸希直直的盯著他,「皎皎?」高嚴疑惑的叫了她一聲,發現陸希沒說話,依然盯著他,陸希突然起身,走到了高嚴身邊。

  「皎皎?」自從陸希滿十歲後,兩人就幾乎沒有湊得這麼近過了,高嚴心中驚喜莫名,臉上也頓覺有些火辣辣的,但雙膝悄悄的動了動,往陸希身邊湊得更近了些,可陸希伸手就要搭上了高嚴的袖口——-

  「皎皎!」高嚴一下子跳了起來,結結巴巴的叫著陸希,但馬上又懊惱自己的衝動,又立刻坐回了陸希身邊。

  陸希怔了怔,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阿兄你是不是受傷了?」陸希問,她剛剛隱約掃到高嚴的白內襯上似有紅色。

  「什麼?」陸希身上淡淡的幽香傳來,高嚴感覺自己耳朵都燙了,壓根沒聽清楚陸希在說什麼。

  「來人,喚殤醫!」高嚴這麼一跳一坐的大動作,陸希這下不用掀開高嚴的衣襟,就能看到高嚴淺色單衣下,滲出的血跡了,她原本就奇怪高嚴沒事元旦跑自己家裡做什麼,看來阿兄就被高世父打了,「阿兄,是不是高世父又打你了?」陸希氣憤的問,高世父太偏心了,對長子這麼疼愛、漠視阿兄就算了,還老是打阿兄。

  「還好,就抽了幾鞭子而已。」高嚴輕描淡寫的說,他從小被他爹抽慣了,這點小傷壓根不放在心上,以他爹的手勁來說,這次根本只是小打小鬧。

  就抽了幾鞭子,陸希身體下意識的縮了縮,難道這就是武將世家與眾不同之處?她兩輩子加起來,都不曾被人打過,更別說用鞭子抽了,不過——「高世父為什麼要在元旦打你?」陸希疑惑的問,她也見過高威幾次,對此人的印象是豪爽大方,不像是蠻不講理的人。

  「……」高嚴沒說話,長長的睫毛微垂,在眼簾下方投下一道陰影。

  「阿兄?」陸希狐疑的看著高嚴,他不會又闖什麼禍了吧?

  「婁夫人給我找了一個侍妾,早上來煩我,我把她丟出去了,害得她有點受傷了。」高嚴說。

  「受傷?嚴重嗎?」陸希問,丟出去……陸希想著高嚴的手勁,估計摔得很疼吧。

  「沒死。」高嚴簡單的說,反正那女人拖出淨房的時候沒死。

  「……」陸希無語的望著高嚴,「阿兄,你是武人,出手怎麼可以這麼重呢?」

  「她來我淨房。」高嚴厭惡的皺起眉頭,不過既然皎皎這麼說了,以後下手輕一點好了。

  「那請大夫看過了吧?」陸希問。

  「看過了。」高嚴有些委屈了,「皎皎,你怎麼盡關心一個賤婢!」早知道當初就殺了那賤婢!皎皎關心自己親人就算了,怎麼還關心一個不認識的賤婢?

  陸希哭笑不得,宛轉的勸道,「阿兄,不過就是個侍妾,你若不喜歡,先收下來,過幾天找個藉口,隨手打發便是了,何必這麼大動干戈呢?你手下那麼多親衛,還處理不掉一個侍妾?你這麼一丟,她還是你侍妾,卻又害的你新年第一天就被高世父打了一頓!」

  陸希的話讓高嚴的繃緊的神色漸漸好轉。

  陸希說到最後自己都有些不開心了,她原本不是迷信的人,可自從遇上穿越這種逆天事後,就開始迷信起來了,對高威這種大過年觸自己兒子黴頭的舉動很不滿,她柔聲問:「很疼吧?我讓人給你上藥好不好?」

  「好。」高嚴這才心滿意足,見皎皎難得肯對自己親近些了,他趁機提出要求,「皎皎,我餓了。」

  「阿兄想吃什麼?」陸希問。

  「鹽水雞蛋。」高嚴立刻說。

  「……我去給你做。」

  鹽水雞蛋,就是最簡單的水浦蛋。陸希五歲那年,有幸見過一次高威對兒子的訓練,被高家的訓練量驚呆了,簡直就是虐待兒童!等高嚴訓練結束後,她就在茶水間做了四個鹽水雞蛋給他補充蛋白質和水分,之後高嚴像是吃上癮了,時常讓陸希做給他吃,直到後來陸希祖母袁夫人去世,陸希就再也沒給高嚴親手做過吃食了。

  「大娘。」殤醫得了吩咐匆匆趕來,陸希起身外出,讓殤醫給高嚴上藥。

  陸希退出外書房後,吩咐春暄把高嚴的僮兒叫來,自己去茶水房,讓人拿兩個生雞蛋和一點鹽過來,就做兩個水浦蛋,也不用去廚房了。以高嚴的胃口,估計吃十個雞蛋都吃得下,但想來他今天運動量也不會太大,不需要吃這麼多雞蛋。

  「大娘子。」高嚴如今可以出入內院的隨身僮兒才九歲,虎頭虎腦的非常可愛,被春暄帶進來後,就立刻給陸希「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倒把陸希給嚇了一跳,春暄幾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快起來吧。」陸希讓春暄拿糕點給僮兒吃,「小刀,今天是不是高世父又打你家少郎君了?」高嚴可以出入內院的僮兒,都是九歲到十歲之間的,一滿十歲就被他丟到部曲裡去了,所以陸希這幾年見過不少這樣的僮兒了,幸好這些人就一個名字——小刀。

  「何止二少君被郎君打了,連院子裡的叔伯都被二少君打了軍棍呢!」小刀吃著甜甜的糕點口齒不清的說。

  「為什麼?」陸希詫異的問。

  「今天二少君從宮裡回來後,就去淨房梳洗了。大娘子,您知道少君不喜歡旁人伺候他梳洗,大家就都退下了,偏偏夫人送來的一個侍妾不識相,硬要伺候二少君梳洗,就被二少君丟了出去,她倒好,被夫人請了大夫,好好養著了,結果院子裡守院的叔叔伯伯都被二少君下令打了一頓軍棍。」小刀哼哼唧唧的相當不滿。

  「這樣啊。」陸希眉頭微蹙,阿兄身邊的侍衛都是他的親兵,將來戰場上保命的保證,陸希低頭想了想一會,吩咐小刀道:「一會你讓蘇管事來一趟。」

  蘇管事高嚴留下建康管他名下產業的管事,也是陸希最常接觸的人,是禦下要一張一弛,阿兄是只顧著緊了,那麼就讓她來幫他放鬆些吧。

  「唯唯。」小刀大口的吃著糕點應聲。

  陸希見水滾了,就撒了一些細鹽進清水,然後拍了兩個雞蛋,見小刀吃的香甜,吩咐春暄再給他端上兩碟點心,喜得小刀又要給陸希磕頭,陸希揮手讓春暄帶他下去。

  「大娘子。」煙微這時領著一個小丫鬟走到了陸希面前。

  「這是誰?」陸希問,煙微不是沒分寸的人,不會隨意把外人帶到自己面前。

  「她是阿漪娘子家的小丫鬟。」煙微道,「是阿漪娘子讓她來的。」

  「阿漪出什麼事了?」陸希問。

  「大娘子,你幫幫我家娘子吧。」小丫鬟跪了下來對陸希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0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2 02:05 PM 編輯

三十八、元旦(上)

  司漪派來的小丫鬟,年紀小,可人很伶俐,也不用陸希詳細詢問,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主要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司漪的大哥在二月份就要出發,要去徐州彭城郡下屬的廣戚縣當縣長,這份官職據說是司主薄為長孫求來的。第二件事是司漪的未婚夫王郎君有關,王郎君那位據說得急病死掉的未婚妻突然出現了!

  「你說王少君的未婚妻之前並非病死,而是路上遭遇了流寇,被流寇截去了,如今她安然歸家,她娘家人就希望王少君納其為妾。」陸希將兩個已經差不多凝固的雞蛋翻了身,放下長勺,示意小丫鬟坐在自己面前回話。

  「是的。」小丫鬟也覺得第二件事情比第一件事情重要多了,她也不懂為什麼大娘子再三囑咐自己,同姑娘回話的時候要先說第一件事情。「大娘子說,那位李姓女郎是剛毅果決之人,那年李家和王家所在的村子遇上大旱,村上大部分青壯年都去外村挑水了,偏在這個時候,村上來了一群盜賊,村人無力反抗,李女郎和同村的五名女郎,為了救村人,將自家糧食奉上後,人也跟著流寇走了。」小丫鬟更不懂大娘子要幫跟自己搶夫君的狐狸精說好話。

  「的確是個英勇女郎!」陸希點頭稱讚,「然後呢?他們就說她們都得急病死了?」

  「是的。」小丫鬟回道。

  「那這次只有李娘子回來嗎?」陸希問。

  「聽說一起回來的有三人,除了李娘子外,餘下一個路上病死在路上,還有一個還剩了一口氣。」小丫鬟如實回答。

  「現在王家答應了要納李娘子為妾嗎?」陸希用勺子輕戳圓圓的蛋面,感覺差不多熟了,就撈了起來,讓春暄先給高嚴端去。

  「王家那邊沒說,但郎君說,李娘子大義,王家理應給李娘子一個歸宿。」小丫鬟小聲道,她口中的郎君是司漪的父親。

  「所以王家還沒確定到底要不要收下李娘子,司明已經答應了?」陸希笑道,她是被氣笑的,若不是知道司明那書呆子脾氣,她真會以為司明上輩子和司漪有仇,這輩子專門來禍害司漪的!

  「是的。」小丫鬟反應了一會,才想起司明是郎君的名諱。司家是陸希的屬官,陸希平時待人和氣,見了司家人,總是親近的喚著老主薄、叔父、嬸嬸,但是在實際陸希是司家的主家,她直呼司家任何一人的名諱都不算失禮。

  「大娘子,長公主回來了。」夏暑匆匆進來通報道。

  陸希看了看時辰,辰時已經過半了,的確差不多該回來了。

  「皎皎。」高嚴站在茶水間門口,「我先回去了。」他上了藥,心滿意足的吃完鹽水雞蛋,才想起今天是元旦,陸家是世家,最講究規矩,皎皎一天肯定很忙,他留在這裡也是礙事。

  「好。」陸希也沒留他,倒不是嫌他礙事,而是阿兄在家中已經夠孤立了,如果元旦再不回去祭祖,旁人會怎麼想?獨木難成林,阿兄縱有天大的本事,還是要依靠家族立業,陸希可不希望他真和高威鬧翻,「阿兄,我讓長伯和長嬸跟你一起回去。」

  「長伯?」高嚴不解,「好端端的讓長伯送我回去幹嘛?」

  長伯是陸府外院大管事,家中地位僅在陸府幾位主人之下,此人是陸家的遠房旁支,少年讀書無成,又體弱多病,幹不了農活,妻子嫁給他三年就忍受不了窮困同他離婚了,連家中老父老母都是族中代為送終的,可謂一事無成。還是袁夫人慧眼獨具,讓他當了族中的一個小管事。此人記憶力強,堪稱過目不忘,又打了一手好算籌,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就成為齊國公府的大管事。此人對袁夫人忠心耿耿,也是袁夫人留給孫女的心腹之一。

  「耶耶一大早的叫你過來,還害你差點耽擱了祭祖的大事,自然要派長伯送你回去,這些時日瑣事繁忙,也來不及請世父、世母過府一敘,我就讓人備了一些吃食,也算是賠禮。」陸希柔聲解釋道,「我還讓耶耶寫了一副桃符,你也一起帶回去。」

  陸琉寫的桃符,整個建康也就皇宮有了,而且也就宮裡幾個大頭的寢宮前有,什麼皇子宮妃公主連邊都別想沾,陸希這面子是給大了。

  「皎皎——」高嚴沒想到陸希連理由都替自己想好了,一時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任性行事,自己心裡是爽快了,卻要皎皎為自己擔心。

  陸希對高嚴眨了眨眼,慧黠的一笑,「你過幾天來家,多哄哄耶耶就好了,他這會頭還暈呢,剛剛一口氣給你寫了五張桃符才得了一張好的。」

  高嚴嘴角一抽,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陸希知道高嚴的心思,含笑道:「阿兄,你記不記得,我八歲那年跟耶耶慪氣,一個人偷偷跑出來找你,你見我不開心,就帶我去建康周圍玩了三天,回頭你送我回去的時候,你才知道我是一個人跑出來的,家裡人都急壞了。你擔心我挨?,硬說是你偷偷拐我出來的,害得你被高世父狠狠打了一頓。」

  說起往事,高嚴眼底浮起了笑意,「我粗皮肉厚,打一頓不疼。」

  陸希又道:「我六歲的時候,想要小狐狸玩,你後來真幫我抓了三隻剛出生的小狐狸,我大母不讓我養小動物,你就幫我偷偷養在自己房裡,結果養的你不止房裡連身上都有一股狐騷味,後來小狐狸長大了,野性難馴,還把你的衣服都咬破了,後來那三隻小狐狸不僅在你屋子裡牆上挖了一個大洞,還把高家的外牆挖了四五個大小不一的洞,氣得高世父又拿了鞭子要打你。」若不是養了這三隻狐狸,陸希也不會知道,並非所有小動物都可以家養的。

  高嚴笑道:「那頓不是沒打成嗎?」

  那次陸希一見形勢不對,附近找不到救星,乾脆抱著高嚴腳放聲大哭。高威是個粗人,高家也是陰盛陽衰,兩個女兒都是妻子養大的,他哪裡接觸過軟綿綿、一碰就哭小女娃娃,一見陸希大哭,就慌了手腳。陸琉接到通傳趕來,就見高嚴束手無策的抱著哭得撕心裂肺女兒,高威站在一旁舉著鞭子不動,還以為高威打了自己女兒,差點就跟高威拼命,從此之後高威見了陸希就發怵。這丫頭實在太能哭了,哭了足足一刻鐘,嗓子哭啞了,他還以為她能停下來,卻不想被下人喂了兩盞茶水下去後,居然還能繼續哭!高威卻不知道賣萌和大哭,一向是陸希幼兒期兩件大殺器,所向披靡、見者無一不投降的。

  「還有,我就跟你說了一次想吃白糖,說黃泥水可以做出白糖,你就不聲不響的讓人弄了三個月,就把白糖弄出來了。」陸希說。

  「這我還要感謝你呢,若不是你說的方子,我怎麼弄的出來呢?」高嚴說。

  白糖的收益的確不斐,但高家還不看在眼裡,所以當年高威能毫不猶豫的準備獻給皇上,不過白糖這一方子卻讓高嚴正式開始掌管高家的部分事務。這些年高威再偏心高囧,高嚴都能在高家牢牢占了一席之地,和陸希的支持不無關係,高嚴身邊最老的那一批親衛,最初若沒有陸希的支持,就根本養不到最好的。

  「我哪有什麼方子,我就說了黃泥水可以濾出白糖,剩下的全是你讓人弄出來的,後來還硬是分了我四成的紅利。」陸希說,「從小到大都是我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你不管對不對,都會幫我做出來。」

  高嚴鳳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陸希,目光漾著滿滿的幾欲溢出的柔意,陸希抬頭回視著高嚴認真道:「所以現在無論阿兄做什麼,只要皎皎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的。」

  高嚴聽到陸希的話,鳳眸似乎一下子亮得無法讓人直視,他璨然一笑,「皎皎無論要什麼,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會給你的。」

  陸希聞言櫻唇微顫,唇角一直噙著的淡淡微笑,也在不知不覺間斂去。

  「我也不要你的命,你現在就可以滾了!」火藥味十足的聲音傳來。

  陸希和高嚴同時偏頭,就見陸琉殺氣騰騰的怒視高嚴,渾身的怒氣都快實體化了!陸希剛才毫不留情讓人把老爹從溫暖的被窩從揪出來,一個冷水臉,兩杯溫熱的蜂蜜水灌下去,就把他按在書案前,慘無人道的讓宿醉未醒他寫桃符。陸琉迫于女兒的淫威,乖乖的提筆寫桃符,一口氣寫了五張才讓女兒滿意。可憐的陸琉被女兒壓迫了半天,也不見女兒來安慰自己半句,正奇怪著,就聽人通報說高嚴來了,陸琉恍然大悟,除了這個臭小子,還有誰能讓乖寶這麼偏心!

  「嚴見過先生。」高嚴立刻上前,一絲不苟的同陸琉行禮。

  陸希被陸琉的話,鬧得尷尬不已,恨恨的瞪了兩人一眼,也沒理會陸琉,轉身往茶室走去,面沉如水的對春暄吩咐道:「給你派人去司家傳話,說我想阿漪了,讓她明天來陪我說話。再去打聽下王家的那個‘前未婚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唯。」春暄應聲,又有些擔心的問,「姑娘,司少君去廣戚縣當縣長的事怎麼辦?」對王家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妾,春暄一點都不擔心,妾算什麼玩意?司大娘若是連一個妾都壓不住,就枉費了老夫人的一番教導。反而是司少君,那可是大娘子一手培養出來的親信,司老主薄年紀大了,姑娘是準備跳過司郎君,直接讓司少君接替這個主薄之位的。

  「這就要看司少君自己的選擇了。」陸希打開香匣,用香著挾了一粒香丸放入香爐中的銀香碟上,緩聲道,「若是司少君願意去廣戚縣,我當然不會攔著,他又不是簽了賣身契的奴隸,他想做什麼我們陸家還能拘著他嗎?」

  「可是司主薄——」春暄心急的脫口而出,卻見陸希悠然的將香灰慢慢覆蓋在香丸上,春暄心中一定,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了,姑娘身邊難道還會少一個司少君不成?就如姑娘說的,天才無法培養,只能挖掘,但人才是隨時能培養的,司少君只是人才而已。只是如果司家真走到這一步的話,姑娘也不會再顧及司主薄伺候了老夫人三十年的情分了。

  春暄正想著,就見原本舉止從容的姑娘,突然冷著小臉對她吩咐道:「你去跟耶耶說,長公主回來了,他該去舉辦祭禮了,還有阿兄也該回去了。」

  「唯唯。」春暄見姑娘臉色不好,連忙退出去傳話。

  被陸希留在外面的兩個大小男人眼巴巴的瞅著陸希無情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門口後,高嚴鬱悶的盯著地上,好容易有機會給皎皎表白一次,怎麼就遇上先生了呢?太煞風景了!

  陸琉則用近乎殺父仇人的目光淩遲著這個弟子,好小子!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居然打起師妹主意來了!

  「都什麼是時辰了,還不給我滾回去!」陸琉冷聲道,「你還準備姓陸不成?」

  高嚴摸了摸鼻子,要是他改姓陸,皎皎就能接受他,他入贅也行啊。

  高嚴想的很美,可春暄的傳話,讓高嚴一下子垂下了頭,皎皎都不來送他了,高嚴步履沉重的往府外走去,走幾步還不時的回頭。

  陸琉抖了抖衣袖,「哼」了一聲,這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等但高嚴真得離去後,陸琉憤怒的神情就一斂,轉而若有所思的望著茶室。

  而高家,婁夫人客氣的送走了陸家前來道歉的長嬸後,她的陪嫁管事僕婦咂舌道:「女君,這陸家送來的禮物,比他們送來的年禮都厚了。據說郎君和大少君那邊,陸家也各送了十壇清酒過去呢。」

  婁夫人早上被刺激了下,現在依然有點提不起精神來,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高家父子那麼強悍的神經的,殺了人還能吃好睡好的,她聽了僕婦的話,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夫人,二少君也送些禮物來。」又有僕婦進來通報道。

  「他?」婁夫人想起早上高嚴沉著臉來自己面前道歉的模樣,寒意就從腳心升起,勉強道:「拿進來吧。」

  可送進來的東西,讓婁夫人一怔,出乎她意料的,那禮物也不算太貴重,卻非常的合她的心意,先是十六匹顏色非常相稱的綾羅,婁夫人只消一眼,就估計出這十六匹綾羅可以讓她和二娘各做一條花間裙。

  同時還有一匣子品質上等的筆墨紙硯,其中最讓婁夫人開心的是一本陸中書親筆手術的一本字帖,雖然只是雕版刻印的,也不是尋常人就能得到的,只有入陸家族學的人,才能得到。婁夫人倒是想把兒子送到陸家族學,可以人家沒看上,如今能得這麼一本字帖,婁夫人也很滿足。

  「陸家倒是一心為他打算。」婁夫人看到這些禮物,輕歎了一口氣,這點東西若說是高嚴準備的,她絕對不信,肯定是陸家的手筆,就是不知道陸家哪個人會這麼精心的把他打點。

  「夫人,您說什麼?」僕婦沒聽清婁夫人說的話。

  「沒什麼,都收起來吧。」婁夫人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07 PM


三十九、元旦(中)

  高家是武將世家,家中諸位郎君、少君基本都配有親兵守衛,這麼多親兵,全放在府邸是不可能的,就在城中另選一間占地寬廣的宅子來安置家中的親信私兵,輪值的親兵就住在高府,其他親兵就住在這間私宅裡,平時吃用都有高府送來。

  高囧一大早起身,就帶著兩個心腹來這間私宅同自己的親兵們喝酒,酒過三巡,大家的興致都頗高了,高囧放下了酒盞,一直侍立在他身後親兵見他這番舉動,悄然退下,片刻後,一陣裙釵搖曳聲傳來,一名年約三十歲左右的豐韻少婦滿臉笑意的跟在那名親兵身後,少婦身後還領著一隊姿容出眾、身姿嫋嫋的美姬。

  親兵們眼睛一下子亮了,酒是穿腸毒,色是刮骨刀。高家的親兵平時吃喝都是最上等的,賞賜也十分豐厚,但在酒和女色上,高家管的極為嚴苛,絕對不許親兵們亂來,他們一個月每人到有一次找女人的機會,可那些不過是最卑賤的軍妓而已,哪裡比得上高家精心培養的美姬,見這次進來的妓人姿容出眾,有些性急的一個摟了一個在懷裡上下其手起來。

  高元亮含笑走出房門,那少婦是高家教調姬人的管事,看到合上的大門,她心疼的都快哭出來了,這些美姬都是她精心培養的,是用來伺候達官貴人的,被這麼一群粗漢一弄,起碼要在床上躺上個十天半月了。

  少婦心裡默默流淚,可臉上還是帶著笑,她可沒忘她的前任管事就因為抱怨了一句,大少君老是讓那些粗漢糟蹋家中嬌養的姬人,那些姬人也多有不願,讓大少君無意間知道後,當時的管事和所有的姬人就被大少君丟到軍妓營去了,據說那管事沒熬過一個月就丟到亂葬崗喂野狗了。當時大少君只說了一句話,「我的兵難道還玩不了那些賤婢嗎?」從此以後,家中新進的姬人和管事,再也不敢對伺候家中親兵多說一句怨言了。

  「那邊怎麼了?」高元亮問。

  親兵尋聲望去,就見大宅院唯一的戲臺裡,如今坐滿了人,院中桌椅全部撤走,轉而改成一口口豎起的大鍋,裡面正滾著乳白濃香的湯水,而一旁擺放了一整排切好的各種肉片和菜蔬,眾人不時的拿著肉片和菜蔬丟進湯水裡,等熟了就撈出來蘸著醬吃,邊吃邊大聲說笑著,氣氛很是熱鬧。同時戲臺上,還有不時的有伎人表演,鼓樂聲轟轟,極是熱鬧,親兵一時也有些愣怔了,招來人問了幾聲,才知道這些食物和伎人都是高嚴派人送來的,說是讓大家元旦樂呵下。

  高元亮眯了眯眼睛,他不通音律但這些年也聽了不少歌舞,這些伎人水準就算入宮獻技也足夠了,這些伎人絕對不可能是高家的。高家起家後,也隨大流養了一批姬人,但只注重美色,畢竟美人易尋,可要培養才藝雙絕的伎人,那就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了,高嚴從哪里弄來這麼一隊伎人?「走吧。」高元亮說。

  「唯。」親兵牽來馬匹,高元亮翻身上馬的時候,就又見一輛騾車停在宅院門口,謹緊接著從車下下來一對中年男女,兩人容貌、穿戴都不見得有什麼特別出挑的地方,但一舉一動卻讓人看著非常舒心,高元亮挑眉,「他們又是誰?」

  「是二少君的管事。」這兩人親兵是知道的,他們時常來這裡給大家送些吃穿之物。

  「有意思。」高元亮一笑,策馬慢步離開,親兵一路跟在馬後。

  陸府,在陸琉的帶領下,祭祖結束後,陸希用木著蘸了一滴椒柏酒讓阿劫嘗嘗,阿劫好奇的舔舔木著,然後整張小臉皺成了一團,??嗚嗚的趴回了奶娘懷裡求安慰,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接著是陸大郎、阿劫大哥阿伽、陸言、陸希……年紀從小到大,依次喝下椒柏酒,候瑩今天去了候家,她長在陸家,可畢竟是姓候,這種時候一家團聚的時候,她需要回她真正的家。

  喝過椒柏酒,簡單的進了一點早膳,常山長公主就先回去休息了,順便帶走了陸言和陸大郎。陸希瞧著,常山長公主神色有些懨懨的,還帶著幾分委屈,讓陸希暗暗稀罕,難道還有人敢給她受委屈不成?

  陸希把阿劫抱在懷裡,同他一起玩著燕幾圖,阿劫嘰嘰咕咕的說著只有自己聽得懂話,偏陸希還認真的回復,兩人一問一答,看的陸琉、陸納失笑不已,陸納一時興起,讓丫鬟磨了墨,隨手在紙上塗鴉兒子和堂妹。

  「你真不準備再找個填房?阿伽和阿劫總要有人伺候的。」陸琉問,他也就比陸納大上三歲而已,兩人名分上是叔侄,可實則和兄弟無異,陸琉從來不在陸納面前端著長輩的架子。

  陸納溫雅一笑,「若是有緣分,自然不反對。阿劫都十歲了,我整日帶在身邊,也不愁沒人照顧,就是阿劫——」

  陸納還有些遲疑不定,陸納今年也有三十了,膝下只有兩個孩子,長子阿伽已經十歲了,陸納這些年一直把長子帶在身邊教導,他也不擔心長子。他原打算這次回來就有把次子留在祖宅的意思,但思及陸琉即將去益州,家中也沒有長輩教導孩子,又有些遲疑。阿叔說,讓皎皎來照顧阿劫,可皎皎自己都是孩子呢,也就比阿伽大三歲而已。

  「阿劫你不用擔心,皎皎絕對能照顧好的。」在照顧人方面,陸琉對女兒深具信心,「再說還有你阿姑幫著呢。」

  「……」陸納想起陸止,額頭就冒冷汗,讓阿姑養自己兒子,真沒有問題嗎?

  「你不想找填房,又不放心阿姊和皎皎,你真準備讓你那個妾把你兒子養大?」陸琉面色不善的問,他性情再不羈,從骨子裡來說,還是一個標準的世家子,對他來說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陸家的孩子別說是嫡子了,就是庶子的教育都輪不到妾來插手。

  「當然不行!」陸納一口否定,陸納的妾是他妻子的庶妹,當初妻子生了長子後,身體一直不好,就從娘家挑了一個庶妹過來伺候陸納,那妾也通些文墨,所以陸納暫時將兒子交給她照顧,可要說養大,他還沒那個打算,不然他死了,都沒臉去見妻子。

  「反正等這小子大點就送族學去。」陸琉上下打量著在榻上滾來滾去的肉團子,「學業上有六叔看著,平時吃住有阿姊和皎皎看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陸納一聽,心一定,「那阿劫就勞煩阿叔費心了。」

  陸琉口中的六叔,和他的祖父陸詳同輩,此人一生浸淫經學,連娶妻生子都耽擱了,論學識豐富,放眼這個陸家,連陸說都自歎比不上這個六堂弟。年紀大了後,膝下寂寞就喜歡和小輩在一起,陸說就乾脆讓他當了陸氏族學的先生。此人是標準的嚴師,陸琉這輩子連老爹都沒揍過自己,可小時候還真沒少挨這六叔的板子。

  陸琉悠然的靠在隱囊上,神情尤帶著幾分餘醉後的懶散,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我費心,還不給我斟酒?」

  「侄兒領命。」陸納起身給陸琉倒酒。

  陸希道,「耶耶和二兄,好好聊,我讓人送幾個小菜來。

  「好啊。」陌生的男聲響起。

  屋內四人,三人同時一愣,還剩一個肉團子,猶自捧著一個布球啃得開心,口水把布球都沾濕了大半。而門口正站著一名白衣翩然的男子,那男子劍眉星目,豐神如玉,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富貴悠閒的世家貴公子,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偏言笑間,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懾感,讓人心存敬畏。

  「陛下!」三人同時驚呼。

  鄭啟悠然踱步走進房內,笑著壓住了正要起身的陸琉,「今天是我不請自入,大家只敘家禮,不用行君臣之禮。」又關切的問陸琉,「昨夜喝了這麼些酒,今早起來可曾頭疼?」

  牛靜守立刻上前,從手中一直提著的食盒中取出一盞醒酒湯,「陸大人,這可是陛下早上吩咐禦膳房特地給你熬制的醒酒湯,一路趕來,還溫著呢——」

  鄭啟不耐煩道:「哪那麼多廢話!快呈上來!」

  「唯唯。」牛靜守連聲應著奉到陸琉面前。

  陸琉忙要起身謝君,鄭啟怫然道:「朕不是說了,今日只行家禮嗎?」

  陸希腹誹,都家禮還說「朕」,不就是逼著人家要乖乖聽話嘛。

  陸琉只能硬著頭皮把醒酒湯喝下,這已經是他一早上喝過的第三碗醒酒湯了,一碗是陸希準備、一碗是常山長公主準備的。

  陸希識趣的讓乳母抱著阿劫退下,讓君臣三人說話,又吩咐了下人將酒菜送上。

  這時長伯和長嬸也回來,長伯一聽陛下微服來了,忙去外院伺候,讓長嬸去同陸希回話。陸希聽婁夫人已經收下禮物,高嚴剛挨打的私兵也有人去安撫了,陸家的伎人也已經去獻藝了,莊上也送去了不少新鮮的蔬果和肉菜……她笑著親手給長嬸倒了一盞茶水,「阿嬸辛苦了。」

  長嬸受寵若驚的雙手接過茶盞,「大娘子言重了,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陸希又交代了一些內院的事,長嬸就退下了,穆氏聽完長嬸的回報,欲言又止的望著陸希。

  阿劫同陸希玩了半天也累了,不住的用小胖手揉著眼睛,陸希就讓乳母把他下去休息。

  夏暑提了一個籃子進來,「姑娘,你瞧這個籃子做的可合適?」這籃子以竹籃為底,用柔軟的棉布細細的縫成了一個布籃,又墊上了軟綿綿的絲綿,保證溫暖又舒服,正是陸希讓人給阿細做的窩。

  阿細就是高嚴給陸希的那只幼犬,此時它吃飽喝足,不安分的爬出自己的小窩,在陸希的身上打滾,還不安分的啃著陸希的衣袖。陸希要抽走衣袖,它兩條前肢緊緊的巴著衣袖,兩條後肢努力的往後蹬,毛茸茸的小腦袋努力的朝後仰,和陸希爭奪著口中的磨牙工具,憨態可掬的模樣,逗得陸希哈哈直笑,連聲讓人取絲線來,說是要給阿細打個結子掛在它脖子上。

  「大娘不給袁六少君也打個結絡嗎?」穆氏給陸希挑著絲線問。

  「給表兄打結絡幹嘛?」陸希不解的反問,穆氏口中的袁六少君是陸希祖母袁夫人的侄孫袁敞,比陸希大三歲。袁家被鄭家滅門,只剩下了小貓兩三隻,長房嫡系就剩了袁敞一人,袁夫人心疼侄孫,就把袁敞接到陸家來養,陸希同袁敞,沒跟高嚴那麼熟,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

  「可以讓袁六少君也掛在荷包上啊。」穆氏心頭暗急,大娘對毫無相干的高少君那麼上心,可對老夫人臨終前希望她嫁的未婚夫卻怎麼冷淡,這算什麼道理?穆氏是真心想不通,論出身、論容貌、論才華,袁少君哪一點都不比高少君差,大娘怎麼就是不上心呢?

  「他身邊還少給他打結絡的人?」鄭家是把袁家給滅了,可沒有抄家,袁家的大半資產都在袁敞手上,還能少了伺候他的人?

  「可是——」

  「我好像聽到阿劫哭了,阿媼,你去看看阿劫。」陸希微笑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強硬對穆氏說。

  穆氏見陸希露出了這副笑容,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的確逾越了,低頭輕聲的應了就退下了。

  陸希就穆氏離開的身影,突得想起剛才在茶室,耶耶像是不經意的對自己說了一句:「皎皎,耶耶只要你開心就夠了,其他的事不用太在意。」陸希苦笑,不用太在意……她怎麼能不在意?她姓陸啊!陸希思及此,神色又恢復之前的淡然,只是不管她在不在意,都和袁敞沒什麼關係。

  被穆氏這麼一說,陸希失了玩鬧的心思,示意丫鬟把阿細抱下去,讓春暄磨墨,開始抄寫經書,春暄見姑娘和往常沒什麼區別的神情,心中一歎,對煙微使了一個眼色。

  煙微神秘兮兮的湊到了陸希身邊,「姑娘,你不知道吧,今天常山長公主被陛下訓了一頓呢。」

  「哦?」陸希放下筆,「陛下為什麼要訓常山長公主?」

  「據說是,長公主一聽說郎君要去益州,就去找皇上,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煙微說。

  當時皇帝正在內殿休息,常山長公主就這麼直直的沖入內殿,對著兄長大叫,氣得皇帝直接讓人攆了常山,訓斥她身為公主,理應成為天下婦人典範,卻一不知孝順長輩、二不知侍候夫君,讓常山回家反省去,不寫出一篇檢討,不許她再入宮。

  難怪常山今天這麼懨懨的,原來是被皇帝訓了,陸希恍然,皇帝對長姐豫章長公主尊敬有加,可對這個同母的妹妹感情一般,從候瑩迄今沒有任何封號就知道了,皇帝讓常山寫檢討,就是真讓她寫,絕對不會允許她找人代筆的,看來常山這些天有得難熬了。

  因皇帝在,元旦之日,陸家出乎意料的非常安靜——沒了陸琉,陸家能搞什麼活動?常山長公主剛被兄長罵了一頓,連面都不敢露,乖乖待在房裡琢磨著自己要寫的檢討。而陸納在同皇帝敘舊一番後,就被鄭啟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打發了,陸家下人倒是挺淡定的,皇帝微服到陸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照常伺候就行了。可大家等到了天黑,都不見皇上有起身的動靜,一個個都有點坐不住了。

  「你說什麼!陛下要夜宿!」陸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得差點沒把手中的茶盞落地上。

  不能怪陸希大驚小怪,先帝倒是時常夜宿大臣家中,可當今聖上自從登基後就不曾聽說過有夜宿大臣的事,之前皇帝來陸家次數再多,都沒夜宿過,陸希怎麼能不驚訝?

  長伯也為難啊,在陛下沒當太子前,倒是一直夜宿在陸府,可自從他當上太子後就沒在陸家住過了,皇上晚上睡這兒了,他安全怎麼辦?

  「當然找高大人,讓他調禁軍來守衛。」陸希無奈,還能怎麼樣?把皇帝趕走不成?陸希心中萬分同情自己老爹,他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這會旁邊躺著這麼一尊大佛,今夜能睡著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2 02:14 PM 編輯

四十、元旦(下)

  按宋制元旦後七日之內,是不用上朝的,但鄭啟身為皇帝,也不可能離宮很久,第二天寅時還不到,陸家除了正在安歇的皇帝和作為陪客的陸琉外,陸府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宮中的內侍,一早就騎著馬,將皇帝的盥漱用具、換洗的衣物給送來了,宮中宮女也來了,有的熏衣、有的烹茶,眾人無聲且忙碌的準備皇帝起身的事宜。

  陸希昨天很早睡了,睡到半夜的時候,感覺有些口渴,含混的喊著春暄,「咦?天亮了嗎?」陸希揉了揉眼睛,迷瞪瞪的望著窗外,外面似乎天光大亮了。

  「姑娘。」春暄掀簾,柔聲道:「吵醒你了嗎?我們就圍上幔帳了。」

  「怎麼了?」陸希揉眼問,「我渴。」

  春暄擰了帕子給她擦臉,用隔夜泡好的陳茶伺候她漱口後,才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是宮裡的內侍來了,正在給陛下鋪行障。」

  「什麼時辰了?」陸希問。

  「剛過寅時。」春暄說。

  果然是皇帝出行才遇上的事,才淩晨三點,就能把外面照的那麼亮!他們把全京城的火把都點上了嗎?陸希有氣無力的說,「我也起來吧,宮裡禦膳房的人來了嗎?」皇帝都住在家裡了,肯定在家裡進膳了,她還是早點起來吧,省得一會遇上事了,沒人做主。

  「都來了。」春暄說,皇帝一切食物,都有京城京郊的別莊供應,連盥漱飲用的水,宮裡都送來了。

  昨晚皇帝倒是微服過來的,但因夜宿陸府,連禁軍都驚動了,自然也不可能輕車簡從了。內侍們一路灑水清掃,設好步障,一路直通宮中,一路上每隔半丈左右就站了一名拿著松明火把的軍士,別說陸府了,就是隔了半條街都被照亮了,所以陸希一開始才會以為天亮了。而這一切都打擾不到正在安睡的皇帝,因為內侍早在寢室外罩了一層厚厚的布幔,高威親自領著禁軍在陸府守了一夜。

  陸希起身後,一口氣灌了兩盞濃茶下去,才算徹底清醒過來,沒法子,她這身體正在發育,屬於最缺覺的時候。陸希站在閣樓上,遠遠望著那些一動不動站著的軍士,讓人熬好了驅寒薑汁茶和羊湯,給輪值換班的禁軍送去。

  陸希暗暗歎息,以前她是知道曹家接駕接的家族都破產了,但那僅僅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已,等到了這裡,她才算徹底體會到什麼叫真正的勞民傷財。陸家離皇宮還那麼近,這還是只是一次皇帝最簡單的出宮,鄭啟本身也是不喜歡太過奢靡的人,不然還要誇張,估計路上都要鋪上地衣。

  「父親,喝點湯驅驅寒吧。」高元亮端著一碗清澈見底的羊湯給剛回來休息的高威。

  「哪裡來的的羊湯?」高威問。

  「陸家派人送來的。」高元亮說。

  高威一口喝完了羊湯,果然身上漸漸暖和了些,他對靜默的站在自己身邊的高嚴吩咐道:「這次讓老狐和老錘一起跟你護送陸大人入蜀。」

  高威的話讓高嚴和高元亮同時一愣,老狐和老錘是高威的心腹侍衛,一個狡猾如狐,一個力大無窮,使著一口流星錘,一錘就能把人砸成肉餅。這兩人跟著高威南征北戰,也不知道救過高威多少次命,兩人說是高家的奴僕,可即便是高元亮見到兩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阿叔。

  高威目光卻落在陸府,果是君心難測啊!

  先帝和今上,這些年來,將陸家徹底的架空,堂堂十世八公的吳郡陸氏,如今淪落到一族嫡系僅有兩人在朝中為官的境地,陸琉官職高並無實權,陸納倒是外放了,可熬了十來年迄今還沒有熬到太守,這在世家子中是極為罕見的。陸琉這些年在朝中任性行事,陛下雖多有維護,可也從來沒有提拔過陸琉,朝中不少大臣,包括自己都覺得聖上之所以不動陸家,不過只是承一份香火情。

  這次聖上突然讓陸琉去益州當刺史,刺史和光祿大夫同秩,都為兩千石,看似聖上並未貶低陸琉的官職,但是大宋十九州,哪州的刺史不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出來的?陸琉除了年少時當過一年縣令外,餘下所有的時間都是先帝和今上的近臣,負責撰寫詔書,壓根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派這樣的官員去當刺史,能壓下的手下的那些別駕、太守嗎?更別說十三州的刺史,連陸琉在內,僅有三人為世家出身,餘下全為寒門出身的官員。這職位弄不好,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家都懷疑是不是陸琉這次在崔太后壽誕連上了十來本參崔陵的奏摺,惹的聖上的厭煩,才把他丟到益州眼不見為淨的。可今天聖上的舉動,讓高威明白,陸琉肯定沒失去聖心。今上非先帝,先帝豪爽大方,今上生性多疑,再寵倖的大臣,都不曾見他夜宿大臣家中,更別說今日還是元旦……益州那些人這下有好果子吃了!高威心中無不幸災樂禍的想到,以陸元澈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脾氣,估計回頭聖上案頭的奏摺都能疊成山了。

  「臭小子,你跟我聽著,這次送陸元澈,你他娘的,你能死,都不能讓陸元澈掉半根頭髮,知道嗎!」高威惡狠狠的對兒子說。

  高嚴理都沒理高威,這還用他說?先生是皎皎的爹,先生有什麼三長兩短,皎皎怎麼活下去?

  牛靜守躡足小心的進入寢室內,寢室內鄭啟和陸琉其實都已經起身了,休息了一會晚上,陸琉的精神恢復了許多,他正坐在書案前,不緊不慢的磨墨,鄭裕正提筆寫字。

  「上善若水?」陸琉挑眉望著鄭啟寫出的四個字,鄭啟的書法水準算不上大家,但也絕對屬於皇帝中的高水準,尤其是為帝多年,更有一股淩厲之氣,原本理應含蓄溫柔的四個字,被他寫的霸氣十足。

  「乞奴,還記得當時六伯給我們講的這四個字嗎?」鄭啟輕笑著問,牛靜守雙手捧著接過他手中的筆,宮女們上前給他擦手。

  「阿兄是指那次你被六叔罰抄了五十遍《道德經》的事嗎?」許是在自己家中,陸琉也不復之前的拘束,從善如流的叫起了以前對鄭啟的稱呼。

  「不錯。」鄭啟在下方提款,「當初我說,上善若水,水無處不在,潤物無聲,為人處事也須如水般,慢慢滲入,再徐徐圖之,結果被六叔斥之為歪曲經典,罰抄了五十遍《道德經》。」

  「阿兄那時候一直曲解典籍。」提起往事,陸琉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又和鄭啟回到了那個親密無間的少年時代。說來也怪,陸琉年少時期大大小小的禍不知道闖了多少,可在學業上總是讓人無可挑剔,偏鄭啟那麼少年穩重的人,因學業問題,也不知道被陸六叔罰過多少次。

  「哈哈——」鄭啟想起往事,亦朗聲大笑,取出私章印上後,指著那副字道,「乞奴,這次你去益州就把這四個字帶上吧。」

  牛靜守侍立在一旁暗暗心驚,陸大人帶著這四個字上任,還不是一道最周全的護身符?

  「多謝阿兄。」陸琉看著這四個字,神色微動,他如何不知自己的性情?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旁人只礙於自己的家世從不和自己計較。

  鄭啟輕拍陸琉的肩膀,一如幼時教導陸琉般,溫聲道,「乞奴,離了京城,我也不能看顧你了,你記得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萬事需謀定而後動,若——」鄭啟頓了頓,「若實在不行,記得先給我發摺子。」鄭啟讓陸琉去當刺史,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刺史名義上是一州之長,實則並無太多的行政權。

  大宋的州郡制度,經過鄭啟這麼多年改革,和前朝有了很大的不同,地方的軍權基本都掌握在四征將軍手中,而行政權大部分掌握在別駕、各郡國的太守,以及封地的王侯手中。但並非說,刺史權利不大,刺史擔負了督查之職,刺史上的奏摺一向都是直達皇帝手中的,一般來說只要不是遇上諸王造反這種特大事件,完全可以略過皇上直接做主一州事務,可以說目前朝中的那些刺史,無一不是鄭啟精心培養出來的心腹。

  這種權利到了旁人手中,肯定會讓人膽戰心驚,可元澈——鄭啟暗暗苦笑,把他丟到這職位上,想來他最多多參幾個人而已,鬧不出其他什麼大事。讓他帶上這副字,也有保護他的意思,尋常官員他當然不怕,就怕的是他萬一犯了牛脾氣對上益州的諸郡的封王,有了這副字,諸王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大宋不是沒發生過,郡王怒斬朝廷命官的事。

  陸琉聽著鄭啟的話,遲疑了下,也沉聲勸道,「阿兄,也要多注意身體,政事總是處理不完的,不要太勞累了。」鄭啟是一個非常勤政的皇帝,忙起公務來,甚至可以幾天不睡。

  「我知道。」鄭啟聽到陸琉關心的話語,暖暖的笑意從眼底散開,「你也要多注意身體,五石散對身體無益,以後少服為妙。」鄭啟思忖著,回宮讓皇后選幾個穩重貼心人跟著元澈去益州,也省得他到了那邊沒人照顧。

  「是。」陸琉這次是心悅誠服的應聲。

  鄭啟是在陸家用過早膳才離開的,早膳時陸家所有人都出現陪鄭啟一起進早膳,連候瑩也回來了,常山也出現了,看到鄭啟之時不覺屏氣斂聲,戰戰兢兢的樣子,讓陸琉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乾脆垂下眼不再去看妻子。

  鄭啟對幾個外甥女一向十分和善,尤其是對陸言,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對她比自己親生女兒還疼愛。當初陸言一出生,鄭啟就立刻冊封她為陽城縣主,陽城不似陸希封地安邑那般富庶,卻也是一個大縣,且同安邑一樣,縣中皆為七丁大戶。

  樂平為什麼嫉恨陸氏姐妹,就是因為大宋除了兩個長公主外,所有公主封邑基本都是三丁小戶的小縣,而陸氏姐妹不是皇女,卻能得如此善待。陸言臨的第一個字、學的第一本經書,都是鄭啟親自啟蒙的,這可是鄭啟幾個皇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陸言在鄭啟面前也從不拘束,這會也膩在了鄭啟的手邊,軟軟的叫著「阿舅」,看鄭啟笑的嘴都合不攏,就知道他極為受用。

  鄭啟親切詢問了陸希和陸言的功課,贊了兩人一番,又賞了連候瑩在內三人一人一套筆墨後,就和聲問了陸大郎功課。陸大郎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皇帝呢,他年紀小,倒也不太懂皇帝到底有多尊貴,見鄭啟對他,比父親對他和善多了,到也放得開,同鄭啟有問有答。

  鄭啟問了陸大郎幾句,笑著對陸琉說:「這孩子也算勤奮,過幾天讓他來禦書房上課吧。」

  陸琉搖頭,「他肚子裡那點貨色,能上什麼禦書房,在家認幾個字,不當真眼瞎就夠了。」

  陸大郎聽著父親的評價,身體幾乎要蜷成一團了,常山倒是想給兒子求情,可一見長兄對自己過分和善的笑臉,就渾身一顫。

  鄭啟皺眉道:「這怎麼行,好歹也是你唯一的兒子,等過了十五,就送禦書房去吧,放心,我會讓太傅多看著他一點的。」

  鄭啟臉上神色半點不露,可心裡對陸大郎十分失望,若不是陸大郎容貌和陸琉幼時有七八分的相似,鄭啟還真不信這居然是陸家的孩子了!別說同陸琉小時候比了,就是陸希、陸言兩個女孩子,他都比不上一成。陸琉若是這次一走,放鬆了對他教養,還不知道這孩子會歪到哪裡去,還是送到禦書房去,還有太傅看著。

  常山正不停的女兒使眼色,陸言只當沒看見,就算要給阿母求情,也不是現在,這會阿舅氣還沒消呢,她求情不是火上加油嗎?

  等鄭啟離開陸家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巳時了,等皇上走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陸希讓長伯去送高威,自己則端了一盞黑豆粥給耶耶送去,耶耶也熬了好幾天了,喝點黑豆粥也能補些元氣,剛進書房,就見陸琉在裱畫,「耶耶,你在裱字?」陸希讓丫鬟把豆粥放在食案上,自己湊過去一看,就見「上善若水」四個大字,同時下方有一行小字「永初四年,啟於臨別之際,題字贈弟元澈」。啟?陸希驚訝的望著這副字畫,難道這是陛下寫給耶耶的?這四字初看端正異常,但每筆皆力透紙背、霸氣十足,讓人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不愧是皇帝寫的字。

  「放著吧,我一會再吃。」陸琉對女兒笑笑。

  「耶耶,這是陛下寫給你的?」陸希問。

  「是啊,陛下讓我帶著去上任。」陸琉神色複雜的說,這副字既是鄭啟對自己的教導,也是他給自己一道護身符。

  陸希無法體諒父親的複雜心情,「太好了,耶耶,你裱好了,我跟你裝好。」

  「郎君、大娘子,袁少君來了。」下人在門外通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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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牛靜守彎著腰,小心翼翼對這一堆奏摺山道:「陛下,您該安置了。」

  ……奏摺山動了動,探出了一隻手,「先把老子挖出來!尼瑪,我就不該放他出去!」

  ……

  高嚴,你情敵來了,乃準備腫麼辦?

  高嚴:揍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5 PM

四十一、紅燒肉

  「表哥今天倒是來的早。」陸希說,袁敞每年元旦後第二天,都會來陸家,他們早習慣了。

  「也不早了,他許是早來了,就是沒法子進來呢。」陸琉道。

  「也是。」陸希想到那麼多禁軍圍著,別說人了,就是蒼蠅都飛不進一隻啊,不過這大冬天的也沒蒼蠅。

  袁敞從小在陸家長大,又是家裡的親戚,陸琉就直接讓人帶他來書房。

  「小心點!輕點!」書房外傳來了管事們的吆喝聲。

  煙微不消吩咐,掀簾出去看了一會,進來對陸琉和陸希說:「郎君、姑娘,袁少君讓人抬了一株大盆栽進來。」

  「大盆栽?」陸琉和陸希互視一眼,陸琉笑道:「這小子定是又從哪個深山老林翻了一株花出來,」

  「阿叔這次猜錯了,我這次是帶了一株茶樹回來。」少年清朗的笑聲傳來,書房門口的錦簾掀起,眾人眼前即刻一亮,一名身著寶藍色錦袍的少年朗笑著入內,屋外已經升起的日光似乎還不及少年笑容燦爛。

  陸琉笑?道:「你這臭小子就會整天給我找麻煩!」聽得責?的話,陸琉卻用親昵的口吻說出,顯然是非常疼愛這名少年。

  「誰讓什麼花花草草到了阿叔的手中,就沾了阿叔的仙氣,生的活蹦亂跳的呢!」袁敞湊到了陸琉面前,對他擠眉弄眼,他本就生的齒白唇紅、秀美非凡,這怪腔怪調不惹人嫌,反而讓人覺得這少年率性可愛。

  陸琉哭笑不得,他本身也是率性的人,但眼前這小子比他年輕的時候還會胡鬧,他一抬手敲上他的額頭,「胡說八道什麼!」

  袁敞抬頭對陸希露齒一笑:「皎皎,半年不見,想不想我?」

  陸希上下打量著袁敞,「表哥,你瘦了。」她拒絕回答這麼沒營養的問題。

  袁敞聽陸希這麼一說,立刻垮下俊臉,「可不是!我在外面的時候,天天想著的就是家裡的飯食。皎皎,你不知道,我這次去雲南郡的時候,遇到一外族,做的飯食裡面全放了茱萸調味,辣得我就沒一天能吃飽的!」

  「表哥好可憐。」陸希對表哥報以萬分同情,她能理解表哥第一次吃到辣的感覺,她當年離家上大學,那時候學校裡大部分飯菜都是加辣的,讓以前不吃辣的陸希很不習慣,後來在學校待久了,才偶爾能吃點。

  「誰讓你整天往外跑!」陸琉哼了一聲,但還是對女兒道:「一會中午給他弄點好吃的,省得這小子整天弄的跟餓死鬼投胎似地!」

  「還是阿叔、皎皎對我好!」袁敞笑嘻嘻的說,他見陸琉在裱字,挽起袖口,「阿叔我幫你一起弄。」

  陸琉笑著摸摸袁敞的頭,「沒事,我一會就好了,你先去玩吧。」

  耶耶,你這是在趕狗狗嗎?陸希腹誹。

  袁敞笑著對陸希說:「皎皎,我這次帶了不少好東西,這株茶樹的茶葉也被我炒了出來呢。還有,你瞧這個。」袁敞從身後帶來的一個裝的滿滿的木箱裡,拿出了一個竹制的風鈴,輕輕的搖了搖,風鈴立刻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真好聽。」陸希欣喜的接過風鈴,微黃泛著光暈的竹質,顯示出這只竹風鈴一定有著不短的歷史了,「這是什麼地方的古物嗎?」

  「是我路過一家寺廟時,那寺院的方丈送我的。」袁敞說。

  「難怪還有一點淡淡的檀香味呢。」陸希同袁敞一起去了陸琉平時靜坐的靜室,「表哥,你的茶葉呢?」

  袁敞想了想,又回頭去翻那個一起被下人抬過來的箱子,裡面有好些零散的小東西,隨著他的動作掉了出來。

  「這是什麼?」陸希從地上撿起幾塊石頭。

  「這是我在河邊撿到的,你聽。」袁敞將石頭湊到陸希耳邊,手指輕彈,石頭立刻發出一陣清澈的罄石之聲,「還有,這塊石頭,你看像什麼?」他托著一塊只有巴掌大的小石頭問陸希。

  「紅燒肉。」陸希囧囧有神的說,她真是服了表哥,連這種石頭都能被他揀到。

  「皎皎,你不知道,我撿到這塊石頭的時候,有多想你給我做的紅燒肉。」袁敞感慨的說。

  「……」我給你做過紅燒肉嗎?陸希挑眉,她怎麼記得自己這輩子貌似就親手煮過鹽水雞蛋呢?

  「那時候我還在腹瀉呢。」袁敞繼續道。

  「腹瀉?」陸希吃了一驚,「表哥,你沒事吧?」這會腹瀉可不比後世,弄不好就可能就是痢疾,那是要人命的!

  「現在沒事了,就是吃了茱萸的緣故。」袁敞乾笑。

  陸希松了一口氣,「難怪一下子瘦這麼多,表哥在家多住幾天吧,我給你都補回來。」

  「好!」袁敞聽了精神大振,像是變戲法的手上突然變出一個木匣,裡面全是奇形怪狀的石頭,「你看這些,都是我一路上撿回來的。」

  「咦?這是——」陸希從木匣中,撿起一塊有她拳頭大小的石頭,那石頭外面是不起眼的石頭,裡面卻帶了一抹清透的綠意。

  「這是雲南郡那兒特有的一種玉石,我瞧著沒和田玉那好,可顏色挺不錯的,紅綠黃紫的都有,我想你應該喜歡,就讓人找了幾塊顏色漂亮些的,這塊是沒開採出來的。」袁敞說。

  「是這翡翠吧?」陸希說。

  「好像那兒的人是這麼稱呼的,皎皎你見過這種石頭?」袁敞問。

  「我不是有一對綠玉盞嗎?就是用這石頭做的。」陸希說,這時候翡翠還遠遠沒後世那麼值錢呢,能讓人看得上,也就是翡翠中的珍品而已。她打開袁敞遞來的錫茶罐,倒出了一點看了看,抬頭對袁敞說:「表哥,這茶葉就是你這次帶回的那顆茶樹上摘下來的嗎?」

  「是的。怎麼樣,這味道挺不錯吧?」袁敞頗為得意的說,「這株茶樹,還是我讓當地人領路,翻了大半天的山,才找到的。」

  「是很不錯。」陸希偏頭對春暄吩咐了幾句後,笑著對袁敞說,「今天我們就用我那對綠玉盞喝茶吧。」

  「行!我也好久沒喝清茶了。」袁敞欣然附和。

  「表哥,這些都是你畫的稿子?」隨著袁敞拿出來的小玩意,越來越有趣,陸希也來了興致,的同袁敞一起翻著他讓人抬進來大木箱,裡面可有不少好玩的東西,能讓袁少君看得上的眼,基本都是既有特色,又極為精緻的小玩意。

  「是,這些是我乘船時看到的江邊景色,這些是登山時畫下的。」袁敞又翻了幾張,「這些是我在雲南郡那些寨子裡,畫的外族風情,你看他們住的都是用竹子搭成的房子。還有這是那寨子裡年紀最長的老者,已經過百歲了,我當時看到的時候,他正愁自己最小孫子的聘禮,我給他一套我沒穿過的新衣服,他就答應,可以讓我隨便畫他多久……」

  袁敞紙上的老者,鬚髮垂地,悠然的靠在門框上,眼角下垂,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顯示出了歲月對他的磨礪。

  「這個不錯啊,阿兄可以照著雕個老壽星呢。」陸希贊道。

  「我就是這麼想的。」袁敞說。

  「還有這山水圖,若是好好整理下,說不定能畫卷雲南山水風情呢。」陸希說。

  「對!」兄妹兩人說的興致勃勃,絲毫不覺門外有一人面無表情的望著兩人已經許久了。

  春暄輕咳了一聲,小聲提醒陸希道:「姑娘,高少君來了。」

  陸希抬頭,就見高嚴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阿兄,你站著作什麼?快進來,表哥帶了好多好玩的東西呢。」

  高嚴聽到陸希的聲音,下意識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笑容,「好。」等入內後,突然發現皎皎只叫了他一聲,就低頭去翻袁敞那堆破爛貨了,不由握了握拳頭。

  「仲翼。」袁敞隨意的朝他拱了拱手,低頭苦著臉對陸希說:「皎皎,我餓了。」

  「那就先進午食吧。」陸希說,她又對高嚴說,「阿兄,你今天也留下吧,今天我讓庖廚做了五味珍。」

  五味珍算是時下的一道名菜,用豕上最嫩的那段肉,分成五份,採用五種不同的烹飪方式烹煮而成,同時佐以五種不同的鮮果、五種不同的蘸醬供人食用,是高嚴比較喜歡的一道菜。

  「好。」高嚴聽陸希給他做了五味珍,心頭鬱氣一掃而空。

  袁敞不服氣道:「皎皎,我想吃菊花蟹鬥。」;

  「你不是拉肚子嗎?怎麼還吃那麼涼性的東西?」陸希一口否決,「再說午食這會庖廚都快做好了,蟹鬥光是打那蛋清,就要花上半個時辰呢,你等得及?」

  這也是陸希不怎麼常做菊花蟹鬥的主要原因,這裡又沒有打蛋機,打蛋清要人實打實的打上半個時辰左右,不是虐待人嗎?

  陸希的話,讓袁敞難免有幾分喪氣,高嚴心中大爽,臉上不禁露出了幾分得意,袁敞起初冷眼瞅著他得意的笑容,突然他對著高嚴微微笑了,高嚴挑眉,就見烹茶的丫鬟,奉上了茶水,兩盞一看就知道是成對的綠玉盞,還有一盞卻是高嚴常用的茶盞。

  袁敞拿起那綠玉盞,放在掌心賞玩了一會,「皎皎,這雲南的玉石稱不上極品,也算上品了。」

  「這是因為這綠玉盞用料還不算最通透的,還有更通透如琉璃的,那種玉石若是能做成一個玉佩,就算比不上極品羊脂玉,也挺不錯的。」陸希說,她輕啜了一口那茶水,「這茶葉倒是清香。」

  「可惜還是被我炒過頭了。」袁敞放下茶盞惋惜道。

  「表哥又不是炒茶匠人,我看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陸希安慰完袁敞,又對高嚴說,「阿兄,這茶葉是表哥特地從雲南帶回來的,你嘗嘗。」

  高嚴也不品茶,「皎皎,我剛去拜見先生的時候,先生說,你若是有空,就去他那兒一趟。」

  「哦,是嗎?」陸希起身道,「那表哥、阿兄你們稍候。」

  兩人對她頷首微笑,等陸希出去後,袁敞含笑問高嚴,「仲翼什麼時候回建康的?恭喜你薊州大捷。」

  「你在益州也能知道薊州的事?」高嚴不冷不熱道,「我聽說益州地動了,你沒事吧?」

  「我在益州,又不是在什麼窮鄉僻壤,自然知曉。」袁敞含笑道,「再說地動在蜀郡,我是雲南郡,相隔頗遠,自然不會有事。倒是戰場刀劍無情,你可要多注意了!」這會袁敞坐姿端莊,臉上的笑容矜持溫雅,完全一派世家公子風範,他見高嚴掃過茶案上那對綠玉盞,他含笑舉起一隻道,「我從雲南郡帶了些茶葉回來,皎皎說味道清香,就讓人用這對綠玉盞泡茶了。」

  要說袁敞和高嚴的仇恨,那是從小積累的,袁敞從小長相討喜、嘴巴甜,又身世堪憐,可以說沒有長輩是不喜歡他的,可自從高嚴這臭小子來以後,長輩的愛憐分走一半不說,連表妹的注意力都全放在他身上了。

  最過分的是,表妹自從認識高嚴後,她所想出的各種好吃的食物,第一個試吃的人選,就從自己變成了高嚴!高嚴根本就是一頭吃豬食都能吃的津津有味的蠢牛!懂什麼叫欣賞美食!今天還給他做什麼五味珍!

  皎皎太偏心了!

  袁敞新仇舊恨爆發,慢吞吞放下茶盞的道:「仲翼不愛喝茶吧?難怪皎皎給你用的茶具從來不換,剛才我們還說那老壽星長壽的秘訣是多喝茶呢。」

  高嚴雖師從陸琉,可陸琉最得意的琴棋書畫,除了棋外,餘下只學了皮毛,一向被陸琉稱之為「朽木」,更別說其他時下文人喜愛的如茶道、園藝之類的雅戲了。礙於已經收了這塊「朽木」,只能按著他的性情,讓他學經史兵法等,這方面高嚴倒是頗有天分,一點就通,好歹讓陸琉有了些安慰。

  但高嚴這種情況,從小沒少被人鄙視,陸琉的門生中,不少嫉妒他是親傳弟子的,都說不愧是兵家子,就算拜了名士,也是糊不上牆的爛泥巴。旁人議論高嚴不在乎,可陸希偏愛書畫,而這方面他壓根沒什麼天賦,也完全無法理解就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哪裡值得兩人興致勃勃的談論這麼久?袁敞這話完全是往高嚴痛處在戳。

  聽了袁敞的話,高嚴也沒動怒,反而和聲對房裡的丫鬟吩咐道:「你們收拾了東西都下去吧。」

  這小子想幹什麼?袁敞一下子警覺了起來,但礙於面子,也不好讓丫鬟留下,等丫鬟們退下後,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戒備的瞪著高嚴,「你想幹什麼?」

  高嚴也緩緩的站了起來,冷冷的注視他,慢吞吞的卷起衣袖,吐出了兩個字:「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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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高嚴:「我聽說益州地動了,你沒事吧?」丫的,怎麼不震死你!

  袁敞:「戰場刀劍無情,你可要多注意了!」丫的,怎麼沒人給你放冷箭?

  其實高嚴和袁敞的仇恨,就是從一塊紅燒肉開始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5 PM


四十二、岔氣

  「賞花宴?」陸希驚訝的望著手中的請柬,「趙王妃讓我去參加初七趙王府舉辦的賞花宴?」

  陸琉讓陸希過來,就是因為宮中遞了請柬給陸希,邀請她參加初七在皇家行宮舉辦的賞花宴,趙王妃給陸希、陸言和候瑩三人都發了請柬,陸希這份就直接送到陸琉這裡了,「皎皎都到了參加賞花宴的年紀了。」陸琉感慨。

  像這種廣派請柬給建康諸多貴女的賞花宴,還有一個別稱就是相親宴,應邀的基本都是開始準備論及婚嫁的小貴女。陸希過了年就滿十三了,年紀正好,已經可以開始挑著夫婿了。但陸希無意婚嫁,袁夫人去世後,陸家也沒什麼女性長輩來關心她的婚事,而宮裡的那幾位,因各種緣故,也沒想到給陸希找夫婿。

  陸希望著這請柬,眉頭一皺,如果可以她還真不想去,趙王目前並無可以論及婚嫁的女兒,趙王妃的個性和趙王截然相反,她行事低調、深居簡出,別說是舉辦這種大型的宴會了,就是小型的家宴,趙王妃都很少舉辦,怎麼會突然想到初七舉辦賞花宴呢?想來定是皇家的示意,應該是給樂平、陽平見一次未婚夫的機會吧?陸希想起,陛下說起婚事時,兩位公主那如喪考妣的表情,說不定兩人還不想參加這次賞花宴呢。

  「皎皎去玩玩也好。」陸琉倒是比女兒興致更高,「多認識幾個朋友也是好的。」因陸希尷尬的身份,陸家就有意將陸希從小半藏了起來,陸希平時活動的範圍,基本就是皇宮、齊國公府和吳郡陸家老宅,很多和陸家有親的貴夫人都沒怎麼見過陸希。她同謝靈媛、王穆清、顧秋華等人的聚會,也大部分在宮中。認真算來,陸希除了姐妹之外,唯一交往比較頻繁的閨蜜顧秋華,還因為兩家是鄰居。

  「嗯。」陸希不在意的將請柬收好,這種賞花宴上能交出什麼好朋友來?「耶耶,表哥餓了,我們先進午食吧。」

  「也好,反正時辰也不早了。」陸琉讓人把裱褙了一半的字放在陰涼處陰乾。

  「我讓人把阿劫抱來。」陸希說,陸納今天外出了,他難得回京,過幾天上就又要外派了,這會正忙著和朋友聚會呢。

  「阿劫還乖嗎?」陸琉問。

  「乖,都沒見他哭過。」提起阿劫,陸希臉上滿是笑意,「還很聰明,我昨天教他認了兩個數字,他今天都記住了。」

  「你也別太辛苦了,等你阿姑回來了,讓她帶吧。」陸琉說。

  「這麼多丫鬟婆子伺候著,我有什麼辛苦的,阿姑又不喜歡孩子,還是別折騰她了。」陸希笑著說,提起陸止,陸希又問道,「耶耶,阿姑這幾天都不準備回家嗎?」

  陸止昨天倒是入宮了,但入宮後就一直和豫章長公主在一起,陸希也沒機會和她說上話。昨天元旦她行完祭禮後,見鄭啟來了,估計家裡沒其他什麼事了,同陸希說了一聲,就離開了,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就說過幾天再回來。

  「我怎麼知道她的打算!」說起阿姊陸琉就頭疼。她自己偷懶溜了不說,還把鄭善給帶走了。還有那劉老頭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跑上門指著他鼻子就讓他把鄭善交出來,就沖著劉毅的態度,莫說陸琉是真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會說。他也懶得應付那糙人,直接讓衛隊把他攆出去。劉毅被陸琉的舉動氣得暴跳如雷,若不是還顧及這裡是建康,不是薊州,他都能帶兵把陸家圍了!

  陸希見耶耶滿臉鬱悶,不由暗笑,「我想阿姑她們應該馬上就回來的。」

  陸希回家前,曾聽太皇太后囑咐豫章阿姑要回劉家一趟,阿姑是一口答應的。陸希吩咐下人們去叫高少君、袁少君去飯廳,又庖廚多做幾個新鮮的素食,這兩人都應該多吃點素。

  等奶娘把阿劫抱來後,陸希就把阿劫抱在懷裡,阿劫有三歲了,小身子抱在手裡沉甸甸的,陸希讓他坐在自己懷裡。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阿劫對陸希已經很熟悉了,胖小子剛剛睡醒,依戀的偎依陸希懷中,小胖手不住的揉著眼睛,憨態可掬的模樣,讓陸希喜歡的連親了好幾下。

  陸琉望著女兒有條不紊的處理著家務,還不時的和懷中阿劫親昵的說上幾句話,一時有些晃神,「皎皎很喜歡阿劫?」

  「耶耶你說什麼?」陸希正在和僕婦說話,沒聽清楚父親的話。

  「我說你很喜歡阿劫?」陸琉重複了一遍。

  「耶耶不是說,阿劫以後就是我們家了嗎?」陸希說,「我當然喜歡。」

  陸琉注意到女兒注視阿劫的目光,完全不是少女對孩子的喜愛,而是一種近乎慈愛的目光,他心中微驚,突然想起在阿劫來之前,女兒似乎對自己說過,她會把阿劫當親生孩子一樣照顧的。當時陸琉心裡還好笑,這丫頭自己才幾歲,就想著養孩子了?現在看來,難道皎皎真不準備不嫁人,把阿劫當兒子養?

  「表哥,你怎麼了?」陸希和陸琉在去飯廳的路上,正巧遇上了高嚴和袁敞,高嚴雙手後負,意態閑然的踱步走于前方,他身後袁敞卻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擺擺的往前方挪動,陸希擔憂的問,「你身體不舒服嗎?」

  陸琉看到袁敞這樣子,也關切的問:「阿敞,你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袁敞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但他一笑,就抽疼了身上的肌肉,疼得他臉色一變,笑容也歪了,變得有些惡狠狠了。

  陸琉見狀,讓僮兒扶著他入大廳,又派人叫來了疾醫,「怎麼會突然生病呢?」

  「表哥你是不是肚子又疼了?」陸希想起袁敞之前說過他腹瀉過,還以為他身體又不舒服了。

  袁敞悶哼了兩聲,可憐兮兮的對陸希說:「是啊,我肚子疼。」

  「那你要不要躺一會?」陸希見袁敞滿頭大汗,吩咐丫鬟給他擦汗。

  「不用。」袁敞話從牙縫中擠出,高嚴這臭小子,揍人越來疼了!偏這小子狡猾,他剛剛掀起自己衣服看了看,身上別說傷口了,就是紅腫都沒有,他想告狀都沒證據!「皎皎,我口渴。」袁敞說完,眼珠子一動不動的望著陸希。

  陸希見他眼巴巴的瞅著自己,又好笑又好氣,拿了一盞茶水喂他喝水,袁敞喝的一臉滿足。

  高嚴冷眼旁觀著袁敞巴著陸希撒嬌,果然他剛剛還是太手下留情了,就該揍暈他才是!

  疾醫匆匆趕到,給袁敞把了一會脈後說:「不打緊,只是有些岔氣而已,休息一會就好了。」

  「岔氣?」陸琉和陸希滿頭霧水,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岔氣呢?陸希目光一掃,發現袁敞恨恨的瞪著高嚴,而高嚴居然出乎意料的對袁敞笑了笑,露出一口亮閃閃白牙,難道——陸希黑線,這兩個真是夠了!

  「你們把肩輿抬來,先送少君回房休息。」陸希吩咐下人道,這兩人天生八字相沖,還是分開的好,省得一頓飯都吃的不安生。

  「我沒——」袁敞想說自己沒事。

  「表哥,你坐都坐不穩了,還是先回房休息吧,我讓人把午食送到你房裡來。」陸希說。

  袁敞遲疑了下,自己現在連動根手指都疼,的確沒什麼心思進午食了。陸希也不等袁敞考慮好,讓人把他抬上了肩輿,又吩咐下人把午食給袁敞送去,讓丫鬟們小心伺候著。

  陸琉在一旁看了半天,對袁敞這樣是誰造成的心知肚明,小孩子之間玩鬧,他也不放在心上,可回頭見女兒對高嚴一臉維護,心頭又有些不是滋味了,按說阿敞也不比高嚴這臭小子差,怎麼皎皎就看不上他呢?陸琉暗暗歎氣,準備再之前抽空找女兒談談。陸琉回頭打量起高嚴,就覺這小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面對先生越來越兇狠的目光,高嚴有些心虛,難道先生生氣了?他之前和袁敞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先生也從來沒生氣過啊。

  陸希也以為耶耶是生氣高嚴打袁敞,忙著笑著對陸琉說:「耶耶,我們也先進去吧,你別擔心表哥,疾醫不是說了嘛,他下午睡上一覺就會沒事的。」

  袁敞和高嚴從小打架打大,袁敞就沒一次贏過,幸好高嚴下手一向很有分寸,基本上只要袁敞在床上躺個半天,就又能活蹦亂跳了。

  以前陸希這麼說,陸琉定會順著女兒的意思,可現在陸琉聽女兒語氣裡滿滿的盡是偏袒這臭小子,心中越發不爽,「不吃了!」他老人家瀟灑摔袖的走了,只剩下傻眼的陸希。

  「耶耶!」她長這麼大,何時被父親冷臉對待過?都是高嚴的錯!陸大姑娘這下小性子也上來了,嫵媚的桃花眼睜得溜溜圓的恨恨瞪向高嚴,「都是你!」

  「是!都是我的錯!」高嚴立刻乖乖的低頭認錯。

  陸希被他良好認錯態度一堵,張嘴半天,說了個「你——」後,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都是我不好,皎皎你別生氣。」高嚴小小的走進了陸希一步,正對著陸希那雙眼睛,心裡胡思亂想,皎皎眼睛真亮,就跟含了一汪清水似地,人家說眸若秋水就是這般的吧?

  「你幹嘛打表哥?」陸希沒好氣的問。

  高嚴不說話。

  陸希見狀恨恨道,「好!你們都是大爺,我伺候不起!」說完就要走。

  「他說我不懂書畫,不知道欣賞畫作、品賞茶道。」高嚴無起伏的聲音傳來。

  陸希聞言,腳下一頓。

  「皎皎,我這幾天一直在翻之前先生的授課筆記,還臨摹了一幅先生的《游春圖》,我還找了兩個炒茶的匠人,再跟他們學炒茶……」

  「你學這些有什麼用?你根本沒那方面天賦。」陸希打斷了高嚴的話。

  「皎皎——」高嚴有些受傷的望著陸希,果然她更喜歡袁敞嗎?高嚴雙拳緊握。

  「我還不會武呢,表哥也練了這麼多年武了,不也是從來沒打贏你過?」陸希道,「人都有所長,你去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做什麼?家裡的那些史書,你不是全看完嗎?連家裡長輩的那些讀史筆記你都看了,表哥可是看到史書就打瞌睡的。要說書畫,你字不是也寫的不錯嗎?」

  「皎皎!」高嚴又驚又喜的望著陸希。

  「你去跟表哥認個錯,我去叫耶耶過來吃飯。」陸希無奈的說。

  「好!」高嚴一口答應,往袁敞房裡大步走去,將躺在床上正享受丫鬟餵食的袁敞一把拎了起來,讓他坐在了窄小的胡床上,對他說了兩個字:「抱歉。」

  袁敞被他一抓一放,抖得渾身骨架都要散了,疼得他差點流出男兒淚,等他回神的時候,高嚴已經離開了,「高嚴,你等著!」袁敞一字字的切齒說道,「我一定報仇!」

  等高嚴回飯廳的時候,陸琉也回來了,一臉沒事狀的和陸希談笑風生,高嚴松了一口氣,他別的不怕,就怕陸希生氣了不理自己。

  陸琉見到高嚴冷哼一聲,「本事長進了!」

  「是先生教的好。」高嚴低頭說道。

  「我可沒那本事能把人打岔氣。」陸琉冷聲道。

  高嚴一聲不吭的任陸琉教訓,陸希這會也不敢替高嚴說話了,一頓飯吃完,陸琉就領著高嚴去了書房,看架勢似乎準備好好教訓她一頓,陸希同情的望了高嚴一眼,轉身準備去安慰下表哥受傷的心靈。

  「姑娘,卞娘子她跪了一個時辰了。」春暄走到了陸希面前說道,姑娘昨天去司家傳話,讓司大娘子過來陪她說說話,可昨天晚上司大娘子身體還是好好的,今天早上司家就讓卞娘子來回復姑娘,說司大娘子身體不適,來了不了了!春暄聽完,就變了臉色,要親自去司家接司大娘子,但被大娘子攔住了,只對她說,讓卞娘子跪滿一個時辰後,讓她回去。

  「讓她回去吧。」陸希淡淡道。

  「唯。」春暄應聲退下。

  卞氏跪了一個時辰,還是由兩個丫鬟扶著才勉強站了起來,兩條腿抖得跟篩子似地,見春暄來了,勉強撐出一個笑容,「春暄,大娘子要召見我了嗎?」卞氏竭力勉強,可臉上還是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憤恨。

  「縣主讓卞娘子回去。」春暄只當沒看到卞氏的表情。

  「什麼?」卞氏不敢相信,陸大娘子讓自己跪了一個時辰後,就這麼讓自己走了?

  「來人,送卞娘子回去。」春暄壓根懶得和卞氏囉嗦。

  春暄從小伺候陸希,對陸希性情說不上瞭若指掌,也有七八分的瞭解,姑娘今天這舉動,分明就是徹底棄了司家。可笑這卞氏還有臉不服氣,要她說,這種見利忘義的東西,就該活活打死!姑娘讓她在屋裡蒲團上跪了一個時辰,已經夠心善了,要真讓她在外面青石板上跪上這麼久,她現在就站不起來了。司家真是富貴久了,迷了心竅,忘了他們就算如今是大宋的官吏,也是姑娘的屬官,向來只有姑娘做主的份,沒有他們來替做主姑娘的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2:23 AM 編輯

四十三、父女談心

  「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憤怒之極的聲音,夾雜著器皿落地的聲音,常山長公主院落內,侍從們一個個噤若寒蟬的站於廊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眾人目光無不同情的落在宮裡剛送來的五名宮娥身上。大冬天的,這五人就這麼直挺挺的跪在青石地上已經快半個時辰了。

  「怎麼了?」陸言和候瑩兩人是來找母親進午食的,卻不想還沒進院門口,就聽到母親在大發雷霆,陸言眉頭微皺了下問道。

  「二娘子,這五名宮娥是皇后娘娘今早讓人送來的,皇后娘娘說蜀地山高路遠,郎君單獨上任,下人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就特地挑了這五人在路上伺候郎君,這五人中還有兩人略懂些醫術。」下人們見陸言和候瑩來了,松了一口氣,連忙說出了常山生氣的原因。

  陸言掃了一眼地上的五人,年紀都在十五六歲左右,花容月貌自是不必說,最難得的是各個氣質溫文端莊,就算跪了許久,臉色發白了,身體也在發顫,可依然咬牙硬挺著,臉上也並無憤恨之意,陸言眉頭微微鬆開,同候瑩一起入阿母的寢閣。

  屋裡常山穿著單衣,氣咻咻的坐在軟榻上,屋內一片狼藉,侍從們跪了一地。

  「阿母,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候瑩提裙避開了地上的殘片,輕盈的走到常山身邊。

  常山見到女兒來了,神色略緩,可一聽候瑩的問話,她怒氣又起,「還不是你那舅母,居然給你父親送了五個狐狸精來!她有那個閒心,怎麼也不給阿兄挑幾個妃子!」

  候瑩和陸言對視一眼,兩人可不認為舅母會平白無故的賜下五個宮女,定是皇帝阿舅的授意。常山何嘗不知,這件事和高皇后沒關係,定是阿兄的意思,可她不敢怪阿兄,只能怨到高麗華身上了。

  「阿母,你別生氣了,舅母說的也沒錯,益州山高路遠,父親身體本來就不好,下人的照顧難免有不精心的地方,讓他單身去上任,您就放心?我瞧這五人也不像狐媚子,聽說還有兩個是醫女,讓她們伺候父親,你也不用擔心了。」陸言坐在了常山另一邊道。

  聽女兒這麼一說,常山神情微動,阿澈身體不好,的確需要人精心伺候,「可是——」常山還是心有不甘,一想到這些人就是來和自己搶陸琉的,她就咽不下這口氣。

  「阿母若是不喜歡,等陸世父回建康後,把這些人打發走就是了,就是幾個下人,您還犯得著和她們慪氣嘛。」候瑩輕聲勸慰著常山,她和陸言一直不理解,阿母怎麼老是和那些侍妾慪氣?不過就是幾個玩物,有興致了招她們過來逗個趣、打發些時間,不耐煩了攆走就是,哪裡值得她一次次的發怒。

  駙馬中陸世父從品貌才華,都屬於無可挑剔的,這麼多年正經的侍妾,也就大郎生母一人而已,餘下的那些女人基本都是皇帝賜下的,在家養個幾年,等年紀差不多了,就放她們出去了。這樣的駙馬,阿母還有什麼不開心的?旁的駙馬哪個不是姬妾成群的?

  「阿母,父親十五就要走了,他的行李您備好了嗎?」陸言問。

  「有陸希在,還有我插手的餘地不成?」常山冷嘲道,「我去不是添亂嗎?」

  「您什麼都不管,阿姊若是還不管,那父親就真只能空身去益州了!」陸言沒好氣的說。

  「你這孩子,怎麼和我說話的!」常山杏目圓瞪的怒視女兒。

  「我對您說的都是真心話!」陸言懊惱的望著常山,心裡萬般苦惱,阿母怎麼就整天放著正事不幹,專計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呢?「您才是陸家的夫人,給父親打點行裝的事,不應該是您做的嗎?」

  「這些都要我費心,還要下人做什麼!」常山不以為然的說。

  候瑩和陸言無言以對,候瑩拉了下還想說話的陸言,對常山笑道:「阿母,我們先進午食吧。」

  「好。」常山點點頭,又想起這幾天陸琉難得一直在家,卻還是整天不見人影,「也不知道你父親在想什麼?收的弟子不是鬼子就是全家死絕的,他也不嫌晦氣!」常山恨恨道。

  身為陸家的夫人,高嚴和袁敞登門,理應拜見師母。但常山一向不許兩人出現在自己面前,覺得這兩人晦氣,所陸琉留兩人用飯時,也沒讓常山一起來,陸言和候瑩也就陪著常山一起用膳了。

  「……」這下連候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自己親爹也死了,同樣屬於阿母認為晦氣的範疇。

  陸言和候瑩陪常山進完午膳後藉口要午睡,先回房了,阿母這些天脾氣不好,還是避著點好。兩人剛出門,就遇上陸希的派來了丫鬟,說是陸希請兩人過去商量賞花宴的事。

  「阿姊。」陸言掀簾進來的時候,正好見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正站在簾外回話,陸希書案前擺這幾本帳冊,她身後整理出了一大片空地,上面鋪了幾層厚厚的地衣,阿劫正坐在地衣上,專心致志的玩著燕幾板。陸言撇嘴,「阿姊,你怎麼讓他在這裡?你不嫌煩嗎?」陸言到底年紀還小,缺乏耐性,最不耐煩就是哄孩子。她見陸希書案前,整齊擺放好、端正寫著「陸」字的帳冊,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陸家自袁夫人去世後,名義上陸家的管家權由陸府大管事長伯在管理,可實際上陸家的管家權在陸希手中,目前陸府的管事都是袁夫人一手帶出來的,袁氏從陸希八歲開始,就開始教陸希如果管家,等到了陸希十歲、袁氏病重之時,陸希基本上已經掌管了整個陸府。不過讓陸言比較奇怪的是,同樣掌家,陸希似乎比祖母輕鬆許多,祖母去世後,她就這麼丟下一大家子去山裡待了一年,陸家也沒因為少了主事的人而亂了,難道是因為她平時就不出面的緣故嗎?

  「阿劫很乖,一點都不煩。」陸希笑著說,讓下人撤下帳冊,那男子屈身回避,丫鬟捧來熱水,伺候陸希淨手。

  陸希看阿劫玩的專注,吩咐丫鬟不要去打擾她後,起身引陸言、候瑩去用花罩隔開的茶室,等丫鬟上了茶後,才對兩人道,「建康行宮離我們的湯泉別莊不遠,從城裡騎馬過去,都要兩個時辰,如果我們當日來回,時辰安排的太緊,也太累了。我想耶耶十五就要去益州了,我們也好久沒去別莊泡湯泉了,不如大家初六下午一起去別莊,初七我們三個去參加賞花宴,然後初八陪耶耶、母親玩一天,等初九回來如何?」

  「好啊。」陸言歡喜的說,「的確是好久沒去一家子一起去別莊了,這次多待幾天也行啊。」

  「我就這麼提議,到時候想玩幾天,就住幾天好了。」陸希說。

  「好!」陸希的話,讓陸言和候瑩都有些興奮。

  「阿姊,父親的行李你備好了嗎?」陸言問。

  「差不多了,就是還少些藥材,我已經讓人去收了。」陸希說。

  「舅母今天賜了五個宮娥下來,其中有兩人還是醫女,說是給父親去益州準備的。」陸言說,「一會我派人把她們送來。」

  陸言在陪常山進完午膳後,就把這五人帶走了,也沒問阿母的意思。這五人都是阿舅賜下來的,阿舅本來這幾天對阿母就沒好臉色,如果知道阿母還有意折騰他賜下的人,還不知道要怎麼生氣呢,陸言覺得還是早點把人送到陸希這兒來。

  「好。」皇帝居然又賜小妾給耶耶了?尋常大舅哥不該最討厭妹夫納妾嘛?怎麼這個皇帝在這方面就這麼開明呢?賜小妾這種事,不應該是惡婆婆做的事嗎?說來她去世的大母都沒給耶耶塞過小妾呢。

  三人說了一會話,陸言和候瑩見珠簾外幾個管事僕婦一直沒離去,知道陸希定是還有事,也不打擾她,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陸希等兩人走後,又去了書房,「啊嗚——阿娘——」阿劫口齒不清的跑到了陸希身邊,抓著陸希的衣擺,小胖手顯擺的指著已經擺出一個完整圖形的燕幾板。

  「阿劫真聰明。」陸希聽到阿劫叫自己阿娘一怔,片刻後她笑著將阿劫摟在了懷裡,愛憐的親了親他額頭。

  「咯咯——阿娘——」阿劫這次叫的順溜多了,陸希愛憐的摸著他的細柔的髮絲,將他摟在了懷裡,聽著外院管事的回話。

  陸琉看著這一幕,面露異色。

  陸希聽到聲響,抬頭見是父親,就笑著對陸琉說,「耶耶,阿劫剛剛叫我阿娘了。」

  「胡鬧!」陸琉搖頭,「你是他阿姑。」

  「這有什麼,反正私底下叫幾聲,等阿劫會說話了,就知道叫我阿姑了,對不對阿劫?」陸希用鼻尖去磨蹭阿劫的鼻尖,引得阿劫咯咯的傻笑。

  陸希前世就沒結婚,為此陸希一直有些遺憾,因為她很喜歡小孩子,總想要個孩子。這輩子她打定了主意不結婚,耶耶又對自己說過,等阿劫再大一點,就把阿劫過繼到她早夭的大哥名下,她就真把阿劫當兒子在養了。

  陸琉和前妻蕭令儀除了陸希外,還曾有過一個兒子,只可惜出生不滿三個月,就因一場風寒而夭折了,蕭令儀的身體也在長子夭折後越來越虛弱,後來前梁被鄭裕篡位,蕭氏嫡系幾乎滅絕,蕭令儀憂傷過度下,原本就不好的身體愈發雪上加霜,生下陸希不久後就去世了。陸琉的長子也因夭折時,年紀實在太小,沒入序齒,所以在陸大郎出生後,大家都叫他大郎,而不是二郎。

  「皎皎——」陸琉遲疑的叫著女兒,他可以對鄭啟滿不在乎的說,女兒若是沒看上的人,一輩子不嫁人也行。可不代表他希望女兒一輩子不嫁人,他太清楚女兒的個性了,皎皎不是阿姊,阿姊就算不嫁人,身邊也不會少人陪伴,可皎皎——她不嫁人,就是真一個人孤單過一輩子。陸琉早年喪妻,嘗夠了失去伴侶後孤單一人的滋味,怎麼忍心讓女兒淪落到和他一樣的地步。

  「皎皎,你——願意嫁給阿敞嗎?」陸琉問。

  陸希眉頭微蹙,「耶耶,表哥就是表哥。」

  自從陸希知道自己家族曾有不少終身未嫁的女性後,她就再沒想過嫁人,高嚴——他只是一個意外,陸希不否認,她之前的確被高嚴打動了,也真心想過要嫁給她,不然她怎麼可能這麼幫高嚴?就如陸希對袁敞再好,也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絕對不做任何會引起人誤會的舉動。

  只是後來大母臨終前那些話以及阿劫的出生,讓陸希猶豫了。可即便不嫁高嚴,陸希也從來沒想過要嫁給表哥。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如果情況不允許她選擇,她自然認命的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嫁人,可現在耶耶並沒有逼自己,也沒有一定要她嫁人,她就不想違心嫁給表哥,而表哥同樣也值得娶一個和他琴瑟和鳴,能恩愛到老的妻子。

  「你大母對你說的話,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從陸琉本心來說,他也希望女兒能嫁給阿敞,但要是皎皎真喜歡高嚴,他也不會反對。當初阿母臨終前,也只是擔心皎皎而已,並沒有讓皎皎一定不能嫁給高嚴,可這丫頭偏偏鑽了死胡同,竟想孤身一輩子了。

  「可是——」陸稀有些遲疑,大母說的沒錯,高家情況太複雜了。高皇后無子,若高家弱勢、元家強勢也就罷了,可高后娘家又如此強盛,以高家高威和高皇后行事心性來看,高家將來勢必捲入皇嗣之爭。官場上,只要牽扯到皇位,無論再顯赫的家族,都有可能一夕之間完全覆滅,大母的憂慮不無道理,陸家已經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而袁夫人希望孫女嫁給袁敞,也是為孫女好。陸希身份尷尬,地位高一點,不一定肯娶她,畢竟她是前朝帝裔,於仕途無多大助益。若是下嫁,袁夫人又怕委屈了心愛的孫女。袁家雖然被鄭家滅了,可袁敞這輩子是不會踏入官場的,以袁家和陸家的財力,足以讓兩人無憂無慮的過一生。

  「那是你祖母多慮了,陸家將來如何,也不是你一個小娘子的婚事能影響的。要照她這麼想,當初子定還娶了阿靜呢!可後來呢?皎皎,將來會如何,你不走到那時候,永遠不會知道。」

  陸琉臉上雖帶著笑意,可眼底有著深深的痛楚,「你大哥出生後,我和你娘不知道有多開心,可誰知道就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能讓他走了呢?旁人都說你大堂伯是會讓陸家有十世八公變成十世九公的人,可誰知道他才四十就去了呢?當年我還以為會和你阿娘過一輩子,最後兩人都成為白髮蒼蒼的老翁老媼呢。」陸琉深深歎息,「人生本就苦短,何必強迫自己做不開心的事呢?」

  「耶耶!」陸希聽得眼眶都紅了,她哽咽道:「您別說了。」

  「皎皎,耶耶沒別的希望,就希望你能幸福。」陸琉輕輕的撫摸著女兒的髮絲柔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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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陸琉搞定了,高嚴接下來就要看你怎麼搞定陸希了。

  高嚴,為什麼你老對皎皎賣萌?

  高嚴:什麼叫賣萌?

  ……就是你老是裝成很委屈的樣子!

  高嚴:烈女怕纏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2 PM

四十四、龍鳳胎(上)

  陸琉和陸希談心,下人們都遠遠的退開了,陸琉見自己把女兒給惹哭了,不由有些束手無措,他四處望瞭望,也沒找到熱水,就從袖中取出絹帕,小心的給女兒拭淚,安慰女兒道,「好了,別哭了,都成小哭貓了。」

  陸希聞言「撲哧」一笑,明眸波光盈盈,長如蝶翼般的睫毛上還墜著淚珠,雙頰卻已經漾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皎皎真得長大了,陸琉望著女兒微微失神,若是阿儀在該有多好?她一定會很開心的給皎皎準備嫁妝,肯定還會讓自己派人把女婿從小到大做的每一件的事都打聽清楚……

  「耶耶?」

  陸希的話,讓陸琉回神,「你剛說什麼?」

  「我說,不如趁著我們要去參加賞花宴的機會,全家一起去湯泉別莊玩幾天如何?耶耶也好久沒出去散心了。」陸希說。

  陸琉想了想,「好。」他也的確很久沒陪女兒出去玩了,他十五號就要離京,下次回建康,很有可能就是三年後了,皎皎今年也十三了,三年後就是十六歲……在家也待不了幾年了,陸琉想起女兒就要離開自己,心中萬般不舍,同時對高嚴也越看越不順眼。

  陸希全家一起出遊的提議,居然也讓常山興致頗高的一口答應,甚至還提出要可以早點去、晚點回。陸琉和常山兩人都不是喜歡應酬的人,可陸家自從聖上元旦夜宿陸府後,前來拜訪的官員貴婦絡繹不絕,大部分是可以回絕的,可還是少數以陸琉的清高、常山的跋扈,都不能輕易拒絕的。常山這幾天剛被皇帝訓斥了一頓,她現在看誰,都覺得那人在嘲笑自己,對訪客煩不勝煩,故陸希一提出要去湯泉別莊,她就忙讓人收拾行禮,準備在別莊住到初十過後再回來。再說去了別莊,陸琉也忙不了其他事,就能多花點時間陪著自己了。

  袁敞知道常山並不見待自己,在陸家心滿意足的吃了幾頓,就收拾了包袱去他嫡親舅父王玨家中。陸納抽不出空來,沒跟著一起去,見阿劫被陸希照顧的粉白圓潤,人也活潑了許多,心裡也不知道是歡喜多一些,還是傷心多一些,不過至少他是放心讓陸希照顧自己小兒了。

  因常山的催促,陸家匆匆打點了行裝,初五就出發了,常山一早先入宮,去交自己這些天好容易憋出來的檢討,陸琉帶著女兒先去別莊,可臨行前卻不請自來了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你來做什麼?」陸琉陰沉著俊臉,冷冷的問著來人。

  「哈哈——阿弟,前幾天是為兄多有得罪,阿弟大人又大量,別和為兄這個粗人計較。」來人揚著蒲扇般的大手,用力的拍著陸琉的肩膀,聲音洪亮的似要把人的耳朵都振聾了。

  陸琉眉頭微皺,「劉將軍,我之前就說了,我也不知道阿善姐在哪裡,你來找我也沒用。」來人正是豫章長公主鄭善的夫婿劉毅。

  劉毅比豫章年長五歲,今年四十有六,此人常年駐守薊州,一張臉黑的可以和焦炭媲美,不過有個好處是,此人二十歲的時候看起來像四十歲,如今快五十了,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雙目炯然有神,神采奕奕。

  劉毅笑著說:「阿弟何苦和我如此見外呢?我年長阿弟幾歲,阿弟若是不介意叫我一聲阿兄就是。」

  「哼!他也太不要臉了,還讓阿父叫他阿兄,他那張臉看上去當我們祖翁都夠了!」陸言坐在車裡輕哼道。

  陸希和候瑩兩人肩膀微顫,同時低下了頭,陸希算著耶耶今年三十三,劉毅今年多少?四十五,還是四十六?如果勤快點,的確能生個和耶耶一樣大的兒子。

  陸琉不置可否,「不知劉將軍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劉毅乾笑了兩聲,銅鈴似地大眼骨碌骨碌的轉了轉,「阿弟可是要去湯泉別莊?」

  「正是。」陸琉頷首,這不是秘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太好了!我早就聽說陸家湯泉別莊景色優美,一直想去見識一番,阿弟這次帶為兄一起去吧。」劉毅豪爽的笑道,他手一揮,大吼道,「兒郎們,快來幫陸大人提行李!」

  「是!」轟天的應答聲,原本清靜的朱雀大街,也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來一群勁裝青年,一個個看上去英姿勃發,身手矯健靈敏的幾個飛躍,就沖到陸家家僕面前,伸手就要提陸家的行李。

  陸家本身以軍功起家,陸家訓練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見那群兵丁來勢洶洶,忙擺出防禦的姿勢,虎視眈眈的瞪著這群人。

  陸琉望著這一幕,只覺額上青筋直跳,「劉毅,你想幹什麼!」陸琉也顧不上給什麼同僚面子,直接喝道。

  「哈哈——阿弟怎麼對阿兄這麼見外呢!」劉毅大手一伸,直接攬住了陸琉的肩膀,親昵的說,「我不是說了吧,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們家別莊嘛,來來來,幹嘛板著臉,為兄今天帶你去騎馬……」劉毅半拉半扯的要把陸琉拉上了馬車。陸琉自矜身份,不願在下人面前同劉毅拉扯,只能忍著氣,甩袖上了自己的馬車,劉毅也不顧陸琉的冷臉,一起跟著陸琉上了馬車。

  陸希、陸言和候瑩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幕。

  「好無恥……」陸言半晌??的說。

  「嘿嘿……漂亮妹妹,你這就說錯話了,這怎麼叫無恥呢?這叫能屈能伸!」笑嘻嘻的聲音響起,陸言手中撩起了一小半的車簾,還沒放下,就正對上一雙黑亮狹長的眯眯眼,三人先是一驚,看清來人是一個年約十歲左右的男童的時候,松了一口氣。

  「你是誰?」陸言毫不客氣的呵斥來人。

  那男童穿著普通的粗綢衣衫,整個人只有牙齒是白的,原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笑下更是只眯成了一條細縫,他對三人笑道:「哇!一車子大小美人啊!」他目光落在候瑩和陸希身上時候,撇了撇嘴,「美人是美人,就是年紀大了,不適合小爺!」他扭頭對陸言道:「漂亮妹妹,小爺姓劉,單名鐵,你長得真漂亮,以後做小爺媳婦如何?」

  「你——」陸言張口結舌,她從小被崔太后和皇帝嬌養長大,面見她的人哪個不是對她畢恭畢敬、說話柔聲細語的,何曾見過如此無禮之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映了?

  候瑩被男童一句話「年紀大了」,氣紅了臉,就算正值妙齡的溫柔少女,也會介意別人說她年紀大的!「哪裡來的頑童!還不給我攆出去!」候瑩怒斥。

  「混蛋!」陸言突然反映過來,自己居然被人調戲了,不禁羞憤交加,隨手拿起案格上的茶盞,就朝男童丟去!

  這時陸家的下人也反應過來,忙去抓那小男童,偏那男童極是靈活,身體一竄,居然爬上了齊國公府的牆頭,還不忘回頭對陸言做了一個鬼臉,那劉家的兵丁見那小男童,頓時哈哈大笑,「阿鐵,你在幹什麼?」一人揚聲問。

  「我找我小媳婦呢!」劉鐵坐在牆上得意洋洋的說,「你們看,我小媳婦給我的定情信物呢!」他得意洋洋的揚著手中的茶盞。

  「哈哈哈——」劉毅帶來的兵丁被劉鐵人小鬼大的做派,逗得哄堂大笑。

  「你——」陸言氣得抬手指著劉鐵抖了半天,又聽到眾人的笑聲,小臉由白轉紅,再也忍不住「哇!」一聲,撲到了候瑩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阿姊,他壞!他壞!」陸言小貴女這輩子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你們打他!打他!」陸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平、阿安,抓住他!」隨著陸希一聲令下,兩條人影靈巧的竄出,用比劉鐵快好幾倍的速度,竄上了牆,伸手就要去抓劉鐵。

  劉鐵大驚失色,翻牆就要逃,可阿平、阿安是高太皇太后送給陸希的兩個小內侍,從小跟著宮裡的護衛習武,又比劉鐵年長了幾歲,劉鐵一個才十一歲的小男孩,哪裡會是兩人對手?一會功夫,就被兩人一把揪住、扯了下來。陸言和候瑩,身邊也有這樣的護衛,只是兩人羞憤之下,早忘了這件事。

  劉家的兵丁對此絲毫不以為意,一人對著劉鐵嘲笑道:「毛還沒長齊小鬼,就想找小媳婦?看!這下被人抓住了吧?活該!」

  陸琉聽到動靜,不放心女兒,想回頭,卻被劉毅拉住,「阿弟,小孩子打架,我們大人插手做什麼?放心,我那孫子粗皮肉厚,打不死的!」

  你孫子死活關我什麼事?我擔心的是我女兒!陸琉沒好氣走出馬車,見皎皎的兩個小內侍已經把人抓住了,才放鬆的坐回車內,雙手抱胸,「說吧,你想幹什麼?」

  阿平、阿安抓到劉鐵後,就把他押到了陸言面前,陸言哭了一場,正趴在奶娘懷裡抽噎,任奶娘給她洗臉,見自己的侍從把這黑小子給押來了,心裡大爽,小下巴一揚,對著阿平、阿安吩咐道,「給我狠狠掌嘴!」

  「等等!」陸希連忙阻止,拉著陸言說:「阿嫵,這人叫劉鐵,不會和劉將軍有關吧?」

  「哼!那又如何?這昆侖奴嘴這麼臭,我打了他又如何?」陸言扭著小腦袋不服氣的說,她從小是在崔太后懷裡、鄭啟膝上長大的,見過的皇親貴戚、高官重臣不計其數,劉毅就算是四征將軍,也沒有入陽城小縣主的眼。

  「可這樣會讓豫章阿姑為難的。」陸希說。

  「這和阿姑有什麼關係?」陸言疑惑的問,候瑩也不解的望著陸希。

  「劉將軍是阿姑的駙馬。」陸希為劉毅掬一把同情淚,他也太沒存在感了,貌似就沒幾個人記得他是阿姑的駙馬。

  「啊——」陸言眨了眨大眼,小臉因一場大哭,露出了粉嫩嫩的紅暈,惹得候瑩和陸希同時伸出了魔掌,蹂躪妹妹嬌嫩的臉頰。

  「阿姊!」陸言鼓起來小臉,委屈的望著兩個姐姐。

  「你們是誰?狗閹奴,還不放開我阿弟!」女孩子嬌蠻的聲音響起。

  陸希聞言臉色一沉,阿平、阿安是曾大母送給她的人,聰明伶俐,平時陸希是當成半個弟弟看的,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就這麼直接喊閹奴,「阿平、阿安,把這塊黑炭捆到車頂去,我們走!」陸希吩咐道。

  「唯。」阿平、阿安手腳俐落的接過僕役遞來的繩子,牢牢的先把劉鐵整個人捆住,劉鐵見這架勢,知道陸希是當真了,不由急了,「我說大美人,你可不能這麼心狠啊!你們要去湯泉別莊,可要走好幾個時辰呢!」

  陸希聽到「大美人」這三個字,就覺得牙癢癢的,果然小男孩什麼的最討厭了,還是軟軟嫩嫩的蘿莉可愛。

  陸言聽到姐姐的懲罰,眼睛一亮,直接掀起簾子,指著劉鐵冷哼道:「把那張臭嘴給我堵起來!」

  劉鐵這下真變了臉色,「小美人,你不能這麼最毒婦人——唔——」阿安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就直接塞到了劉鐵嘴裡。

  「喂!你們不快放了我阿弟!不然我打你們哦!」一團紅紅的影子沖到了陸希面前,一手叉腰,一手還握著一根小皮鞭,那小女孩看上去和劉鐵差不多大,相貌也和劉鐵也七八分的相似,皮膚沒劉鐵那麼黑,可也是健康的古銅色,就是那細目長眉的相貌生在女孩子的臉上,著實有些普通了些。

  「咦?他們是龍鳳胎嗎?」陸希看得稀罕,偏頭對候瑩說,候瑩眼底也浮起笑意,尤其是聽到小女孩那句「不然我打你們哦」,讓她忍不住莞爾道,「這小娃娃倒是有趣」。

  陸言可沒有兩個姐姐那麼好的閒心欣賞龍鳳胎,滿臉不悅道:「你再吵,我讓阿富、阿貴,也把你捆起來!」阿富、阿貴就是陸言的身邊兩個會武的小內侍。

  「你——」小女孩跳了起來。

  「阿軟!」一聲婦人的呵斥聲傳來。

  劉軟立刻紅了眼眶,轉身往發聲處跑去,「阿姑!阿姑!她們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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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對龍鳳胎的時候,我一開始給兩人取名劉硬、劉軟,自覺地很對稱,可打出來後,就覺得有點不對,後來我問小獅子,我給一對龍鳳胎取名劉硬、劉軟,怎麼感覺有點猥瑣呢?

  小獅子:……不是有點猥瑣,是太猥瑣了!誰這麼可憐?

  好吧,劉鐵,基於你還屬於一個比較重要的男配,我就給你改個不猥瑣的名字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2 PM

四十五、龍鳳胎(下)

  來人是一名看起來三十不到的貴夫人,見被捆成粽子的劉鐵,她嘴角一抽,上前對陸言歉然道:「陽城縣主,是我侄兒太淘氣了,如果有冒犯您的地方,你多多見諒。」

  陸言被崔太后和鄭啟養的嬌氣了些,但並不驕橫,見一名年長自己這麼多歲的貴夫人給自己見禮,她由丫鬟扶著下車後,上前幾步回禮後,客氣的詢問道,「恕言冒昧,敢問夫人是?」

  這會陸希和候瑩聽到聲音,也下車了,陸希一眼就認出來人正是劉毅的女兒劉女君,「劉女君。」她輕聲在陸言耳邊介紹了劉女君。

  「安邑縣主、候娘子。」劉女君介紹這對龍鳳胎還有一直跟在她身側的少女,「這是家兄次子鐵、長女輕、次女軟。」

  從名義來說,劉女君是她們的表姊,劉女君的哥哥劉郎君是她們的表哥,這對龍鳳胎還要喊她們表姑。

  陸言心裡恨不得劉鐵這臭小子抽筋扒皮,但看在阿姑的面子上,她忍著氣把劉鐵給放了,還對他微微笑道:「劉家表侄,適才是我們失禮了,不知是家人。」

  劉軟已經暈了,她不懂為什麼陸希這幾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為什麼她要叫她們阿姑?而劉鐵黑眸滴溜溜的轉著望著陸言,對陸言這笑容,他撇嘴道:「小美人,你剛罵人的時候多好看!現在笑的真醜!」

  陸言聽到劉鐵的話,臉上笑容不變,但嘴角抖了抖,陸希對平安富貴吩咐道:「送劉少君下去休息。」她又對劉女君說:「劉女君,時辰不早了,我們要該走了。」

  劉女君知道陸希這句話已經是變相送客,但——

  劉女君苦笑:「安邑縣主,請問你們可是去湯泉別莊?」

  「是。」

  「可否帶我們一起去?」劉女君硬著頭皮說,她話音一落,雖然陸氏姐妹神色如常,沒露出詫異或者鄙視的表情,但她還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到底沒有自己老爹臉皮厚,她訕訕解釋道,「母親和清微觀主也在湯泉別莊。」

  陸希和陸言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眼,兩人請劉女君上她們的牛車,而劉輕、劉軟和劉鐵去了後面的車駕。

  陸希、陸言和候瑩出行時的犢車,裝飾不是太起眼,但車廂裡面卻出乎意料的大,而且到處都塞滿了柔軟的墊子,沒外人的時候,三姐妹一人找一處舒適的地方,往上一躺,可以睡到別莊去,可劉女君上來後,三人就不能這麼失禮了。

  陸希和劉女君有幾面之緣,見劉女君上車後,臉色有些尷尬,等丫鬟上完茶後,含笑道:「劉女君,順陽太夫人身體可安好?」順陽郡太夫人,是劉毅的母親,也劉女君的祖母。

  「安好,一切安好。」陸希起了一個開頭,劉女君也松了一口氣,同陸家姐妹聊起來家常,從劉毅母親的身體聊到劉女君目前的生活,順便又提起了劉女君的婆母。

  大長段的對話下來,陸希、陸言和候瑩對劉高兩家長輩的家諱絲毫未犯,劉女君不由對三人刮目相看。時人重孝,除了避天家諱外,也注重避家諱,尤其是在正式場合,很多人聽人提起家中長輩名諱都會起身避開,若是提起的長者已去世,甚至會失聲痛哭。劉女君初入建康時,一言一行,無不小心翼翼,就怕說錯一字遭人恥笑,饒是如此她也足足歷練了三四年才達算勉強過關。陸家三姐妹語笑嫣然,就沒說錯一個字,三人同劉女君年紀差了十來歲,可和她談話也絲毫不見冷場。

  劉女君看著這三姐妹,在想想後車跟著的劉輕、劉軟,心裡越發的憂心,劉毅只有劉女君和劉郎君這麼一對嫡出子女。劉女君自己沒有女兒,就把劉輕、劉軟這對姐妹當成自己親生女兒看。這對姐妹自出生起就在薊州長大,劉輕是嫡長女、劉軟和劉鐵又是少見的龍鳳胎,劉毅在薊州等於土皇帝,可想而知這三人是在如何優越的條件長大,要說這三人欺男霸女、魚肉鄉里還不至於,可那無法無天驕縱脾氣也夠瞧的!

  這次劉毅會把這三人帶回來,也是覺得兩個孫女年紀也大了,整天在薊州胡鬧,說不定就嫁不出去了。劉女君接了信,知道兩個侄女要來了,欣喜不勝,又聽說高後要舉辦賞花宴,就問高後要了兩張請柬,有意讓兩個侄女在大家面前露露臉。可當劉女君真見了兩個侄女後,就徹底傻眼了。這兩個侄女從小在軍營長大,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劉輕精于騎術、劉軟精通鞭法,但女孩子該學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劉輕因已經十四歲了,被劉女君的大嫂關在屋子裡養了半年,好歹養出了一身還算白嫩的皮膚,性子也比兩個弟妹穩重多了,可劉軟是一個純粹的小黑炭。

  如果光就這些,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颯爽利落的性子無論在哪裡都很受歡迎,兩人倒也不怕交不到好朋友。可兩人的言行卻讓劉女君憂心,說好聽些叫說話直白,實則就是不動腦子,想什麼說什麼。偏這兩人還一臉不以為然對她說,建康這些貴婦、貴女整天吃飽了沒事幹,不是聊衣服就是首飾,這種談話又有何難?劉女君聽到這話就無力了,在建康這個說話都要先在舌尖上滾三滾才能出口的地方,劉女君真怕帶著兩個侄女出去,不出一個時辰,劉家在薊州的老底就被兩人給透光了……她們真以為聊衣服首飾就這麼好聊?

  估計劉毅也覺得兩個孫女這樣子不好帶出門,就去找了妻子豫章,想讓豫章這幾天教導下孫子孫女,他以為豫章能這麼喜歡陸家的孩子,一定也會喜歡自己這麼可愛的孫子孫女。只可惜他太不瞭解自己結婚了二十多年的妻子了。鄭善這輩子除了肯哄少數幾個能入她眼的孩子外,就是自己親阿弟鄭啟的那些皇子、皇女她都沒耐性應付,更別說劉鐵、劉軟這種還處在狗都嫌階段的孩子了,在家勉強待了半天後,不等天黑就慫恿陸止去湯泉別莊泡湯泉了。

  劉毅喝完酒回家一看,老婆居然跑了!他氣急攻心之下,想都沒想,就跑到陸府找陸琉算帳,結果被不買帳的陸琉給轟了出去,他憋著氣打聽了好幾天,才打聽到鄭善、陸止這對逍遙過頭姐妹在陸家別莊。他倒是想沖進別莊去找老婆,只可惜老婆是長公主,別莊的護衛都是皇家禁軍級別的,就算劉毅是四征將軍之一,也不敢輕易和皇家護衛隊對上。絕對會吃虧的事,他劉毅會幹嗎?眼看賞花宴越來越近,劉女君急的都滿嘴起泡了,突然聽說陸琉也要去別莊,劉毅就帶著女兒孫子孫女,厚著臉皮硬是巴上了陸家,讓陸家人帶他進去。

  劉女君在陸氏姐妹溫言細語下,將這幾天的苦水一吐而出,當然她說的都是避重就輕版的,饒是如此,還是聽得三人面面相覷。三人明白劉女君會同她們說,是希望她們看在大家都是一家子的份上,能在賞花宴的時候看顧下劉輕、劉軟,可她們又怎麼可能會答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三人從善如流的和劉女君聊起了被劉輕、劉軟鄙視的有關衣服首飾的話題了。

  劉女君遇上了三隻滑不留手的小狐狸,只能暗暗鬱悶,她現在只希望母親能看在自己的面上,不要在趕阿父出去了。劉女君自幼喪母,豫章對劉毅冷漠,可對劉毅的兩個嫡子女還是不錯的,兩人都是她養大的。

  陸家的車隊,到湯泉別莊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陸止和豫章接到了消息,一早就派人出來候眾人了。在湯泉別莊有個好處就是,洗漱不用準備熱水了,陸希洗了澡,換好了衣服出來的時候,劉家眾人也已經洗漱完畢落座了。

  劉家龍鳳胎也被丫鬟壓著,洗刷乾淨,劉軟也穿了一件米色的小深衣,頭上梳了兩個包包頭,乖巧文靜的坐著,看起來頗像一個小淑女,劉毅正滿臉笑容的坐在冷著臉的豫章旁。

  常山雖然慢了大家幾個時辰才出發,但她路上走得急,和陸琉、陸希等人前後相差不過一個時辰左右,等陸希、陸言梳洗完畢,她也到了,看到莊上來了這麼多人,倒有些吃驚,「阿兄,你怎麼來了?」

  常山和劉毅從小認識的,劉毅是鄭裕的忘年交,兩人都是豪爽無賴的個性,雖然差了一輩,可非常投緣,劉毅年少時也常來鄭家找鄭裕喝酒,偶爾劉毅會帶著年幼的常山上街玩,這是常山為數不多的童年美好回憶之一,所以劉毅的到來,最開心的反而是常山。

  「哈哈,我這不是擔心我這對孫女嘛!」劉毅抓了抓絡腮鬍子頗為苦惱的說,「別人家的小娃娃都長得像娘,怎麼我的孫子孫女都長得像我呢!」這是劉毅最糾結的地方,他長得醜,可他娶的媳婦、給兒子找的兒媳婦都是美人,怎麼這些熊孩子就不會揀好的長呢?不過這話也就劉毅一個可以說,其他誰敢說他孫子孫女醜,他非把人捅死不可!

  「咦,是龍鳳胎嗎?」常山見了劉鐵、劉軟欣喜的問,招手讓兩人過來,和顏悅色的問兩人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還一人給他們一樣見面禮,劉輕的也沒落下。

  劉鐵、劉軟仰頭對著常山甜甜笑著叫「大母」,乖巧的模樣和下午那調皮刁蠻樣完全不同。

  劉女君一直坐在豫章,欲言又止的望著豫章,豫章淡聲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吧。」豫章在這裡也有一個別莊,就離這兒不遠,她因是和陸止一起來的,也沒派人收拾,可劉毅都追到這裡來了,她總不能讓這麼多人都住阿弟的別莊吧。

  「今晚就住這裡吧。」陸琉說,「阿姊別莊還沒收拾好呢。」

  常山也點頭道:「是啊,阿姊和阿兄今晚就留下吧。」

  「那就太麻煩阿弟了。」劉毅這下終於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對劉鐵、劉軟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撲到了豫章身邊,笑眯眯的叫著「大母」,面對這麼一對長相相似、笑容甜美的龍鳳胎,豫章也冷不下臉,輕輕的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對劉女君道:「今天孩子就跟你住嗎?」

  「是的,母親。」劉毅的長子、長媳目前都不在建康,這三個孩子都歸劉女君來管。

  「阿輕今天跟我住一起吧。」豫章說。

  「好。」劉女君聽豫章肯讓劉輕陪她,松一口氣,笑盈盈的對豫章說,「母親,一會我先陪你去休息。」

  豫章微微頷首。

  有了常山和劉毅的說笑聲,大家的氣氛就漸漸活絡了起來。陸希幾個年紀小,吃完了晚膳後,就先回去休息了。

  「喂,小美人!」劉鐵喊住了陸言。

  陸言眉頭皺了皺,礙於禮貌只能停步,嘴角往上揚了揚,算是對他笑了,「劉家侄兒,可是有事?」

  劉鐵站在了陸言面前,比了比,不滿的說:「我比你高、比你大,你應該叫我哥哥才是?」

  陸言白了他一眼,「你爹才是我哥哥!」

  「阿嫵?」候瑩站在不遠處喊著陸言。

  「來了。」陸言扭頭應了阿姊一聲,對劉鐵說,「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這個給你。」劉鐵突然抬起陸言的手,一樣涼涼的東西往陸言手裡一放,轉身就跑了。

  陸言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

  「啊!」幾聲驚叫聲響起,「蟲!」侍女們驚叫了起來。

  「噤聲!」陸言瞪著尖叫連連的侍女,被一條假蟲嚇成這樣,也太沒用了!

  「阿嫵,他給你什麼?」候瑩不放心妹妹,走了過來,聽侍女說是蟲子,她也嚇了一跳,「阿嫵快丟了!」伸手就要去抓陸言手裡的大青蟲,「咦?」

  「這不是真蟲子,是玉雕。」陸言說。

  候瑩松了一口氣,「這孩子還真怪,哪有用玉雕成蟲子的,明天你讓人還給他吧。」

  「誰知道。」陸言隨手把蟲子往侍女懷裡一丟,用手帕擦了擦手,「髒死了。」

  用像真的一樣的假蟲子嚇人,陸言不屑的撇嘴,她五歲就不玩這種小孩子把戲了!

  候瑩牽起妹妹的手,「我們回去吧。」

  「嗯。」

  陸家人初五到了別莊後,初六在行宮附近有別莊的人家,也陸陸續續先住下。豫章第二天等自己的別院收拾的差不多,就先離開。陸止嫌附近人多,豫章又沒空陪自己,也先回道觀了。等到了初六晚上,樂平和陽平兩位公主,也在趙王妃的陪同下,下榻行宮,等初七賞花宴開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4 PM


四十六、賞花宴(上)

  長長的裙擺如綻開的花朵般鋪在光滑的地板上,光可鑒人、可照全身的銅鏡中顯現的少女雲鬢華裳、花容姣美不可方物。

  「公主今天一定是賞花宴最出挑的美人兒。」給樂平梳妝的女官贊著樂平公主的容貌,接過宮侍們捂熱的花鈿,緩緩的貼在少女額心,金色梅花型花鈿映著樂平微蹙的眉尖,更為她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風姿。

  女官見樂平愁顏不展,心中暗暗歎氣,吩咐下人端來朝食,「公主先進些早膳吧。」

  樂平搖了搖頭,身體往後一靠,「我吃不下,都撤下去吧。」

  「公主——」女官正欲再勸,卻見樂平突然直起了身體,一直抑鬱寡歡的臉上,突然浮起了笑意,女官一怔,就見樂平的貼身宮女阿金走了進來。

  「你們都退下吧。」樂平吩咐眾人道。

  「唯。」眾人依言退下,女官倒是有些憂慮,但也不敢違背樂平的意思,她現在只求這位金枝玉葉能安安穩穩的渡過這場賞花宴,不要鬧出什麼事來,不然惹怒了陛下和皇后,她們這些隨公主來的一干女官宮侍,就沒活路了。

  「怎麼樣?」樂平等侍從都出去後,焦急的問著阿金。

  「公主,這是盧少君讓我帶給你的。」阿金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猶豫的遞給了樂平。

  樂平將荷包拆開,裡面就掉出了一個五彩的同心結子,樂平怔怔的望著那個結子,眼中隱有淚光盈盈。

  阿金心中忐忑,這件事如果讓太子和廣陵王知道了,她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呢!但是不給公主送信,她這會下場就會很慘……

  樂平將荷包中的信件拆開,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直到女官催促,她才讓眾人進來,她眼中的淚水已經拭去,神色也恢復了平靜,不過微紅的眼眶和懨懨的神色,顯示出她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建康湯山湯泉行宮,是前漢末帝為愛妃建立的,自建成之後一直就是皇家行宮,經歷朝帝皇不斷完善,此處行宮甚至比宮殿還要精緻華美許多,行宮中借著湯泉之利,皇家的花匠們培養了無數奇花異草,在寒冬臘月中,此處依然開了鮮花,是以高皇后才會在此處舉辦賞花宴。

  建康不少小貴女還是第一次來建康行宮,對此處的秀美景色讚歎不已,一個個的圍著鮮花說笑聊天。

  「皎皎,樂平公主是不是今天不開心?」高二娘今天一到別宮,就跟在了陸希身後寸步不離,見樂平公主臉上就沒露出一個笑顏,悄悄的在陸希耳邊咬耳朵。

  「或許是昨天沒睡好吧。」陸希笑了笑。

  高二娘悄聲嘟噥道:「其實我不喜歡她當我大嫂。」

  「二娘。」陸希輕捏了她手一下。

  「嘻嘻……放心吧,我就對你才這麼說的!」高二娘眨了眨長而翹的睫毛說,微凹的大眼、以及長而微翹的褐發,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洋娃娃。

  陸希忍不住伸手輕捏了捏她臉頰,笑道:「以後對我也別說。」

  「陸大娘子、高二娘子。」行宮的宮女捧著幾朵剛採摘下,還帶著露水的牡丹過來,「這是剛摘下的牡丹。」

  「皎皎,這朵好看嗎?我幫你簪上。」高二娘揀了一朵最大最漂亮雍容的紅牡丹說。

  「我幫你簪上吧,這朵花正配你今天穿的襦裙。」陸希說,高二娘今天穿了一條蹙金紅裙。

  「可是——」高二娘有些遲疑。

  「有月季嗎?給我摘幾朵粉色的月季來。」陸希說,她今天穿著海棠紅的襦裙,不適合簪這麼華貴雍容的牡丹。

  宮女應聲退下。

  「原來你們在這裡躲閑啊!」顧秋華笑盈盈的走來。

  「顧娘子。」高二娘起身對著顧秋華靦腆的微笑。

  陸希問:「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找你們的。」顧秋華笑著說,「一會就要開宴了。」

  「這麼快,我們都忘了時辰了。」陸希失笑。

  「走吧。」顧秋華攬著高二娘,三人往花廳走去。

  樂平、陽平兩人陪著趙王妃坐于廳中,比對神情淡然的樂平,陽平顯得多了幾分女兒家的羞澀。她之前只聽說過崔振,從來沒有見過,雖然對父皇指定的這個駙馬不是太滿意,但母妃也同她說過,好壞都是人張嘴一說,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都說崔振是建康出名的紈?,可也沒聽說他真有什麼惡行,最多有些不學無術。她生來就是金枝玉葉,只要夫君對她好便是,何必要求夫君如何上進呢?難道還怕陛下不提攜女婿?

  陽平聽了母親的開解,心頭一松,對今天的賞花宴也期待了起來,她偷偷的瞄過懨懨的樂平,有些不理解為什麼樂平有高元亮這樣的駙馬還不滿足?照陽平看來,高元亮除了家世之外,從各方面都比盧家表哥要出色多了。就算是家世,盧家也沒什麼稀罕,又不是王謝陸顧那種大世家。

  「王妃,已經準備好了。」小內監屈身稟告道。

  「我們過去看看那些兒郎們的箭法如何吧。」趙王妃笑著對眾人說,她年長趙王三歲,但因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四十左右,面如滿月,笑容可親,在皇室中人緣極好,所以高皇后才會讓趙王妃來主持這次賞花宴。

  陸希瞄了顧秋華一眼,顧秋華在她耳邊低聲說:「聽說是趙王妃提出的,要考校下大家的騎射,讓寺人取了幾籠雀兒來,放出後讓幾位郎君射箭。」

  這算揚長避短嗎?陸希嘴角抽了抽,高家是武將世家,崔家乾脆就什麼都不是,不過時下貴族郎君騎射是必學課程,崔振是崔陵的獨子,想來騎射也不會太差。

  眾人笑著應了,同趙王妃一起登上閣樓,從閣樓處遠遠望去,就見行宮外院有不少年輕男子或站或立于一條小溪前,眾人高談闊論,溪中酒杯順遊而下,不時有人拾起溪中酒杯一飲而盡。

  一名小內監小跑至眾人邊,說了幾句,幾名青年男子站了起來,高二娘歡喜拉著陸希的手,「皎皎,那是大哥!」

  陸希目光在那些人裡掃了一圈,暗暗奇怪,怎麼不見阿兄呢?

  「啊!」眾女的驚叫聲,讓陸希回神,她抬頭望去,就見高囧和崔振兩人,出手極快的弓弦連發,每一箭落地,箭枝上就有一隻或是兩隻小雀兒。

  「好厲害!」顧秋華也忍不住驚歎道。

  高二娘一臉與有榮焉,而陽平則興奮的目不轉睛的望著崔振,高囧箭術出眾那是毋庸置疑的,可她沒想到崔振居然也有這麼精湛的箭術,果然母妃說得對,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別說只是謠言了!

  「果然都是年輕俊傑啊!」趙王妃笑著誇獎,她對崔振的表現也有些詫異,她想不到崔振居然有這麼精湛的箭術,天知道之前她一直擔心高囧表現過於出眾,而讓陽平對崔振失望。

  陸希對一面倒殘殺小動物的事不敢興趣,只掃了一眼就沒再看了,卻見一名宮女正對她使了一個眼色,陸希陪著顧秋華和高二娘說笑了幾句後,就站了起來。顧秋華和高二娘當她去更衣,也沒在意。春暄和那名使眼色的宮女立刻上前。今天行宮各家貴婦、貴女只能帶一名貼身丫鬟入內,剩下的全留在外面等候主人吩咐。

  「陸大娘子,高二少君讓我給您帶話,說他在後花園等你。」宮女等陸希下樓後說。

  「阿兄在後花園?」陸希想不通,他怎麼跑去那個地方的,再說他想見自己來家裡見她不是更好嗎?這地方見面,萬一被人發現了,這緋聞估計能大家津津樂道大半天了……

  陸希猶豫了下,還是和宮女去了後花園,或者他找自己有急事?

  宮女帶著陸希來到了後花園一相對僻靜處,這行宮處每隔百來步都有一名宮女同一名寺人侍立著,畢竟今天舉辦的賞花宴,參宴人的身份不同,整個建康基本上三品以上的外命婦和權臣顯貴家的小貴女們都到了,更別說還有兩位長公主、兩位公主和一位王妃了,皇家禁衛軍的首領們親自領隊,將行宮外層層包圍,行宮內也是站滿了宮侍,想找一無人處,是不可能的。那些宮女和寺人,見陸希來了,無聲的屈身行禮,然後默默的退至一邊。

  「阿兄?」陸希沒想到高嚴就這麼光明正大的站在花園裡等著她。

  「皎皎。」高嚴正等著有些心焦,擔心陸希不肯來,突然想到陸希的聲音,他欣喜的回頭。

  今天陸希頗為難得的穿了一身襦裙,上身是海棠紅的短襦,短襦下系了一條櫻草色的羅裙,頭上挽了一個小髻,鬢邊簪了一朵淺紅半開月季,嬌嫩的仿佛春天新發的嫩芽。陸希平時穿著基本以莊重的深衣為主,顏色也基本以靛青、豆綠這種素淨顏色為主,高嚴很少見陸稀有如此打扮,不由有些看呆了。

  「阿兄,你怎麼了?」陸希對高嚴目不轉睛的注視已經能淡定以對了。

  「皎皎今天真漂亮!」高嚴誇道。

  陸希抿嘴一笑,毫不客氣的收下了高嚴的誇獎,「多謝阿兄誇獎,阿兄喚我過來,可是有事?」陸希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5 PM


四十七、賞花宴(下)

  花園的石凳上,已經鋪上了軟墊,石桌上也擺好了熱茶,高嚴讓陸希先坐下,給她倒茶。

  陸希坐在了石凳上,除了春暄和那位領她來的宮女外,餘下宮侍很自覺地退到了百步之外,陸希默默的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壓下了心裡的訝異,這手筆——難道阿兄是幫皇后傳話?不然高嚴再手眼通天,也不大可能把手伸到後宮去。

  「今晚有燈會,皎皎想去玩嗎?」高嚴將茶盞推給陸希,又拿了兩個小核桃,給她剝核桃仁。

  陸希被高嚴的舉動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答道,「是城裡的燈會嗎?太遠了,我不去。」她之前坐車來這裡花了大半天時間,這麼一來一回,她今晚就不要睡了。

  「也不算太遠,坐船的話,來回也就一個多時辰。」高嚴說。

  「坐船?」陸希一怔,「這裡沒有直通城裡的河道吧?」如果不是出行太不方便,陸希也不會偶爾才來這別莊了。

  「是沒有,不過我們可以走漕河,從這裡去碼頭,騎馬不過一盞茶時間,坐船入城也不過大半個時辰左右。」高嚴說,「賞花宴到了下午就差不多該散了,散會後我來接你如何?」

  漕河是貫通南北的一條人工河道,走水路不像陸路,路上沒什麼障礙,也不顛簸,如果順風的確能比騎馬快上不少,人也不會太累,的確是個好選擇。漕河還不比其他河道,只能執有特殊通行證的船隻才能在漕河行走,也不會擁擠,安排的是不錯,但是——

  「阿兄叫我過來,就為了說這件事?」陸稀有些奇怪的問,這件事什麼時候不好說?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說嗎?害的陸希還以為高嚴有什麼要緊和自己說呢。

  「是。」高嚴回答的很簡單。

  「阿兄前幾天沒空?怎麼也不派人和我說一聲?」陸希問。

  高嚴笑了笑,卻沒回她的問話,只對她道:「你不是一直想聽嚴輕歎唱曲嗎?我把她叫來了。」

  「嚴輕歎?」陸希沒想到高嚴居然真把嚴輕歎請來了。嚴輕歎是建康最出名的歌姬,據說此人開口一唱便可讓鬧市全場寂靜下來,靜聽她的天籟之音,陸希對此人好奇已久了,一直想見上一面,但一直沒什麼機會。

  「她這會在舫中候著,路上無聊,讓她給你唱曲打發時間如何?」高嚴誘惑陸希道。

  「但是耶耶——」陸希還是有些遲疑,她這次是和家裡人一起出來了,她總不好丟下耶耶,自己跑出去玩吧?

  「不過就幾個時辰而已,我十五就要離開了,明天還要去官署,說不定下次見面又要一年後了,皎皎你真不陪我去看花燈嗎?」高嚴語氣略微低沉的說,雙眼一眨不眨的專注望著陸希,滿臉的期待。

  一瞬間,陸希感覺如果自己拒絕了,她就做了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我派人和耶耶說一聲,不然耶耶會擔心的。」

  「好!」高嚴薄唇微挑,笑意從眼底溢出,「一會你就待在行宮等我就好,我派人來接你。」

  陸希皺了皺眉頭,「阿兄,你是怎麼進來的?」

  「今天父親身體有些不舒服,就讓我暫管今天守衛行宮的禁軍。」高嚴如何不知道陸希的心思,忙跟她解釋道。

  「禁軍是禁軍,後宮是後宮。」陸希挑眉,可不接受他這種忽悠,「什麼時候禁軍可以如此自由出入的宮禁了?」

  「平時自然不可以,今天不同尋常,皇后娘娘再三囑咐了要我們注意行宮眾人安全,還許了我可以出入行宮。」高嚴一臉坦然自若的說。若不是他這幾日登門,就見不到皎皎,他也不會找阿姊,讓阿姊安排自己見皎皎了,但皎皎一向臉皮薄,如果知道這件事還被阿姊知道了,一定會跟自己生氣好幾天,說不定今晚就不和自己出去玩了。

  「不過是件小事,阿兄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陸希失笑。

  「如果不是今天你來了行宮,我怕是只能十五日才能見到你了!」高嚴苦笑道。

  「為什麼?」陸希疑惑眨了眨眼睛。

  「自從初二之後,我每次登門,你家下人都說你不在。」高嚴說起這話的時候,臉上居然還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這模樣陸希和春暄已經見慣不慣了,可另一名站著的宮女,見高嚴這模樣,不敢置信的用力眨了眨眼睛,不過她很快就低下了頭。

  「我不在?怎麼——」陸希咽下了後面半句話。能把自己瞞得死死的,又能把高嚴攔住的,除了耶耶沒有其他人了。陸希汗顏,自從耶耶和自己說開後,貌似他越來越不見待高嚴了。

  「少君,時辰不早了。」那宮女上前一步悄聲提醒高嚴道。

  「我先走了。」高嚴將核桃仁遞給陸希,不放心的又囑咐了她一句,「一會別回家了,就在這兒等我,我會派人來接你的。」

  「知道了。」陸希被高嚴的話逗得哭笑不得,等高嚴走後,她就讓春暄出去傳話,她總要和耶耶說一聲的。

  「阿姊,你去哪裡了?」陸希回到花廳的時候,宴會也差不多開始了,人也落座的差不多了。陸言見她進來,抬頭問道。

  「我出去走走,怎麼了?」陸希問。

  「沒什麼,我們剛剛還說等散宴後,就城裡看燈會呢。」陸言興致勃勃的說,「你去嗎?」

  「太遠了,我就不去了。」陸希笑著婉拒道。

  「也不是很遠,秋華說漕河離這裡也不遠,我們可以乘船去。」陸言說。

  「我這幾天有些不舒服,還是不去了。」陸希搖頭,「就你們幾個一起去?」

  「秋華說她哥哥帶我們一起去,連船都停在碼頭了,秋華還說她原本想請嚴輕歎來唱曲逗趣的,結果晚了一步,嚴輕歎被人先請走了。」陸言惋惜道。

  「那還真不湊巧。」陸希乾笑了兩聲,心中暗忖,看來她今天是只能待在畫舫裡欣賞沿河的燈會了,不然萬一遇上熟人就穿幫了。

  陸言眼珠子轉了轉,湊到了陸希耳邊,壓低聲音道:「阿姊,看來樂平公主對高大少君不滿意呢!一整天就沒見她怎麼說過話,我看高二娘子這會臉都笑僵了。」

  高二娘雖然很想和陸希坐一起,但陸希和陸言是有品階在身的,這會都坐下兩位公主下方。

  陸希嗔怪的看了陸言一眼,「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陸言搖頭,「我瞧著高元亮這人倒是不錯,比崔振好多了。」

  陸希不說話,她對崔振和高囧都不熟悉,也沒法評價,且因高嚴童年的遭遇,讓陸希對高家除了高嚴外的男人都沒什麼好感。不過樂平這樣子明顯是心有所屬,不管怎麼樣不能嫁所愛之人還是一件很悲催的事。

  「你們兩姐妹在嘀咕什麼?」豫章坐于上方見陸希和陸言頭挨頭咬耳朵,失笑著問。

  「我們再說今天城中燈會的事呢。」陸言說。

  「對哦,今天城中還有燈會呢。」趙王妃偏頭對樂平和陽平說,「你們今晚要去看燈會嗎?正好可以讓禁軍護送你們去。」

  陽平聞言一喜,剛想應聲,樂平道:「我今天有點累了,就不去了。」

  陽平聽到樂平的話,心頭一悶,但她還是勉強笑道:「既然阿姊不去了,我也不去了。」

  趙王妃和豫章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暗暗搖頭,樂平這孩子真是被寵壞了!她今天這模樣,傳入了宮裡打的可是陛下和高皇后的臉啊!

  雖然樂平的興致一直不高,但能來參加賞花宴的貴婦,哪個不是人精?眼見快冷場,自然有人順著話接下去,「要說這燈會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那些彩燈年年都是一樣的。倒是這行宮也難得來,要臣妾也願意在這裡多泡幾天的湯泉,臣妾這幾天泡下來,覺得身上輕鬆許多呢。」

  趙王妃點頭,「這倒是,太醫也常對我說,湯泉泡的時間不能太長,多時常多泡對身體極是有益。」

  豫章也附和道:「我也聽說常泡湯泉還能養生益壽呢。」

  「難怪臣妾老覺得自己這幾天似乎都年輕了些,原來是泡了湯泉的緣故。」那貴夫人笑著說。

  眾人哈哈大笑,都說著一會進了午膳後,就去泡湯泉。

  陸希看著樂平的種種舉動,暗歎一聲,這門親事做主之人是皇帝,樂平就算不滿,如此表現也太過了些,皇帝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的父親,太子和廣陵王真是太不容易了。

  這次賞花宴的目的就是讓兩位公主在婚前見下駙馬,同時讓家中有待嫁女兒的貴夫人見一下建康目前同樣未婚年少俊傑,在進過午膳,眾人又說笑了一番,一些人要連夜趕回建康的人先散了,畢竟此處離城裡甚遠,還有不少人需要連夜趕回建康。留下的貴婦們則相約一起去泡溫泉,而小貴女們也雀躍的準備回城去看燈會。

  「阿嫵,皎皎呢?」候瑩找了一圈,也不見陸希,奇怪的問陸言。

  「我不知道,眨眼她就不見了。」陸言也正在納悶呢,阿姊怎麼越來越神出鬼沒了?眨眼功夫就不見了。

  「皎皎可能回去休息了吧。」顧秋華說,「我看她今天臉色是有些不好。」

  「那我們先走吧,時辰也不早了。」王穆清說,「不然阿嫵和阿薇趕回來就晚了。」

  「好。」眾人點頭。

  而陸希此時正無奈的坐在犢車裡望著高嚴,剛還沒散會的時候,那宮女就把她領到了後花園,那裡居然已經停好了一輛犢車,高嚴站在車外,一見陸希來了,也沒讓她說話,直接扶她上了犢車,車夫就駕著車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逃難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5 PM

四十八、初七燈會(上)

  高嚴見陸希上了車也不會和自己說話,也不以為意,反而拿起一旁的小燈籠遞給陸希,「喜歡嗎?」

  陸希掃了一眼,就被高嚴手中的小燈籠迷住了,這只燈籠長約一尺,應該是用什麼動物的角製成,外面鏤空刻了精美絕倫的圖案,點燃裡面的燭火,映襯著整只宮燈宛如水晶般清透。

  高嚴見陸希看的目不轉睛,笑著又遞了一個大大的木匣給她,「這是小的。」

  陸希打開一看,裡面居然有七隻差不多有鵝蛋大小的小燈籠,同樣都是牙雕工藝,各個精緻無比,陸希愛不釋手既想玩小燈籠,又想拿大燈籠。

  高嚴見她喜歡,彈指將大燈籠的火燭彈滅後,對陸希柔聲道:「一會到了畫舫裡,讓人把這些燈都點上如何?」又吩咐外間的丫鬟將食盒傳進來,「餓了嗎?先吃點東西墊墊。」

  漕河碼頭離行宮騎馬不過一盞時間,可坐車卻要近半個時辰,高嚴怕陸希餓了,早就備好了食物。他也是參加慣了宴席的,知道宴席上能吃的東西基本很少。

  見高嚴如此,陸希也不好再板著臉了,黑白分明的大眼朝他望去,「耶耶知道我們要去城裡的燈會嗎?」

  「我已經派人去告訴先生了,你的犢車也回去了。」高嚴見她不生氣了,忙連聲道,「我怎麼敢瞞著先生呢。」

  陸希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而是掀起了簾子一角瞧著車外的景色,明明一開始說好了騎馬去,這會又讓她坐車了,她還會不知道他在裡面到底動了什麼手腳嗎?

  「這會就離開了沒關係嗎?行宮的守衛怎麼辦?」因他們這次走的不是官道,陸希也敢掀簾看窗外景致。

  「沒事,那邊也不止我一個人在守著。」高嚴說著,將一盅燉得濃香的三鮮粥取出,給陸希舀了一碗,「先喝點粥養養脾胃。」

  陸希口味一向清淡,平日飲食也基本以果蔬為主,又愛湯水的粥食,最厭乾飯,高嚴總是換著法子哄著她多吃點肉類。這三鮮粥以雞湯、雞絲、羊肉和魚片為主料,是陸家食醫給陸希配出的冬季養生粥,高嚴見裡面肉類多,就時常讓人給她做這粥。

  陸希中午沒什麼吃東西,這會餓過頭了,真沒什麼胃口,嫌棄的把裡面的雞絲、羊肉什麼挑出來後,就小口喝著略鹹的雞粥。

  高嚴失笑的望著她孩子氣的舉動,「畫舫上我叫了廚子,你不愛吃魚嗎?我讓人給你做全魚宴,好不好?你上次不是還說想去西市玩嗎?一會我陪你去西市。」

  陸希搖頭,「今天阿嫵她們也要去燈會,我就不去城裡,在畫舫上玩一會,就回去吧。」萬一遇到了陸言她們,那多尷尬?

  高嚴對擁擠的燈會原本就不敢興趣,巴不得皎皎就這麼陪著自己,聽她這麼一說,求之不得,自然一口答應,「在畫舫裡看燈會也挺有趣,還自在,等到了畫舫裡,你就先換身衣服吧。你犢車上的東西,我都讓取下了,你那幾個丫鬟也在後面的車裡。」

  陸希今天穿的是正式外出的衣服,首飾妝容皆妝點的一絲不苟,陸希參加了大半天的宴會,其他都覺得還好,就只覺頭皮被扯著有點緊,聽高嚴這麼一說,恨不得現在把頭發散下來。她點點了頭,又拿竹著挾了配粥的小菜吃,喝了小半碗粥後,胃口倒是漸漸開了。

  高嚴見她吃的香甜,也乾脆舀一碗粥和她一起吃,還把陸希挑出來的東西倒在自己的粥裡。陸希瞪大了眼睛望著高嚴的舉動,高嚴悠然喝了一口粥,贊道:「這粥還熬的不錯。」

  陸希偏頭,懶得理這厚臉皮人,「咦?」陸希突然將車簾驀地拉到最大,望著遠處發怔。

  「怎麼了?」高嚴順著陸希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對正偎依在一起身影的時候,嘴角輕輕的揚了揚。

  「沒什麼。」陸希放下車簾,「是我看錯了。」

  樂平怎麼會在這裡?和她一起騎馬的男人是誰?是她的心上人嗎?不過這情景陸希不好和高嚴說,怎麼說樂平都是他未來的大嫂,樂平就算是金枝玉葉,不用考慮臣子的感受,這事也做的太倡狂了,陛下都不會這麼打高囧的臉。雖然樂平換了裝,還帶了面紗,可只要稍微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了,算他們還知道收斂,沒走官道,不然不用等明天,今晚全建康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了。

  「那就再吃點東西。」高嚴又給陸希挾了些小菜,他對樂平和誰出遊沒興趣,要是高囧連自己未來的夫人都搞不定,他就不是高元亮了。

  高嚴見陸希喝完了粥,讓丫鬟進來伺候她漱口,等收拾完畢,也到了漕河碼頭,岸邊停了不少華貴的畫舫,陸希猶豫她這會下車,遇上熟人怎麼辦?就算帶了面罩也不保險啊,看樂平就知道了。

  高嚴對她安撫笑道,「放心吧,沒人看得到你的。」

  犢車緩緩駛入一個私人小碼頭,碼頭四周用厚厚幔帳遮起了一層步障,高嚴先下了犢車,然後扶陸希下車。

  「姑娘。」春暄和煙微已經在畫舫裡等候多時了,一見陸希進來了,才徹底的松了一口氣。

  高嚴讓兩人伺候陸希換衣,自己走出了船艙。船上的下人們,不消高嚴吩咐,開船的開船,庖廚也開始準備兩位主人的飯食,喬裝成下人的兵丁則站在艙外警戒著。

  主艙內,丫鬟們烹茶,在香爐內添了香料,一名像是主事的丫鬟剛走進艙門,就感到一股子熱浪迎面撲來,她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太暖了,快撤下兩個炭盆。」外頭冷,裡面這麼熱,一冷一熱,萬一把陸大娘子弄出病來怎麼辦?她又對準備烹茶的丫鬟道:「燒上一壺熱水,別烹茶了,茶性寒,大娘子冬日極少飲茶。」

  正在烹茶的兩名丫鬟之一問:「九月阿姊,那要不要給陸大娘子泡點蜂糖水?」

  九月說:「第一盞上蜂糖水,餘下只要上熱水就夠了。」九月又問:「用的是惠山泉嗎?」

  「是的。」另一名丫鬟機靈的道,「我們還用白沙濾過三遍了,保管一點兒沙塵都不沾。」

  九月又指著滿是點心、果糖果盤道:「把這些點心都去掉,換些核桃、鮮果來,前階段不是弄了一些南方的乾果嗎?都端上來。」

  嚴輕歎和幾名彈琴的伎人坐在正艙的隔間,伎人們咋舌的看著艙裡下僕的舉動,因著嚴輕歎的名聲,眾人平時出去的都是達官顯貴的宅邸,那些人家也講究,但像這家這般講究的還真少見。

  幾個伎人嗅了嗅房裡彌漫的香味,小聲的問嚴輕歎,「嚴大家,這香味怎麼有點像薔薇花露的香氣?」

  「就是薔薇香露,而且應該是大食國的香露。」嚴輕歎輕啜了一口溫溫的白水道。她是歌伎,最重自己嗓子,平素連茶水都不喝,只飲清水。這水味甘質輕,的確是惠山泉,看來今天招自己來的人,身份不簡單啊!

  嚴輕歎心中暗忖,惠山泉因水質甘美清澈,歷代皆為皇室專享,別說普通庶民了,就是等閒的官員,都別想嘗到這惠山泉。

  「什麼!」眾人吃了一驚。

  這大食國薔薇香露,氣息馨香濃烈,據說在衣服上滴上一滴,就算衣服破了,香味都不會散,極受大宋人喜愛,但這種香露極為罕見,大宋目前也就三年前得了昆明國上貢五十瓶外,餘下市面上能買到的香爐,都是大宋自製的,香味遠不及大食國香露那般濃郁馨香,可即便如此,這種香露也要近十金一瓶呢!大食國的薔薇香露那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珍稀品,可這家人居然用來熏屋子裡的香?

  「大娘子來了。」隨著門口丫鬟的一聲稟告,房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連帶伎人們也不敢說話了。

  門簾掀起,伎人們屏息朝門口望去,可她們卻失望了,進來的人被一群丫鬟團團簇擁著,只隱隱瞧見那人穿了一條碧色的長裙後,就轉入了珠簾內。

  陸希換了家常的衣服,因房裡撤下了幾個暖爐,春暄又給她披了一件白色羊絨披風,頭髮也散開了,松松的挽了小髻,許是端莊了一天,這會有些累了,整個人略顯懶散的坐在榻上,背後靠了一個隱囊,雙腳下還墊了一張軟墊。人正半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宮燈,牙白的宮燈還不比不上她一雙小手嫩白。

  看得高嚴竟有些嫉妒起陸希手中那只宮燈了。丫鬟們皆垂手站立,房裡安靜的只聽得見外面潺潺水聲。還是陸希察覺高嚴的目光,抬頭見高嚴站在屏風口,展顏一笑,「阿兄,這些宮燈真好玩。」

  她臉上的脂粉已經洗乾淨了,露出了白嫩的近乎半透明的肌膚,雙頰還帶了淡淡的暈紅,像極了上好的羊脂美玉。嬌憨可掬的神態,讓高嚴俊臉突地泛紅,「你若喜歡,我再讓人做幾個送來。」

  「不要了,這些就夠了,多了就不稀罕了。」陸希搖頭,這會可比現代,這種宮燈都是匠人一點點手工打磨雕刻出來的,這麼一隻小小的宮燈,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她能有這麼多就足夠了。

  高嚴接過丫鬟遞來的瓷盅,「先喝點甜品潤潤嗓子,一會該進食了。」

  「這是什麼?」陸希見瓷盅裡那剔透如棉花球般的物體,只覺得眼熟。

  「是雪蛤。」高嚴說,「太醫說了,這東西對女子極是滋補,我看阿姊連服了幾天,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就也讓人去尋了些來。」

  陸希皺了皺眉頭,「就是那醜怪的東西?我不吃。」說著臉扭到了一邊,心中無不疑惑,難道太醫不知道這玩意不是年少婦人可以常吃的?

  高嚴道:「哪裡醜怪了,你瞧著這像不像透明的水晶?」說著舀起了一勺,送到了陸希嘴邊,哄著她,「你之前連熬了幾天,身子虧了元氣,喝點補補身子。」

  陸希見他輕言軟語把自己當孩子哄,知道他是擔心自己,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就接過慢慢吃了起來。

  高嚴見她肯吃了便道,「我這還有一些,太醫說,這雪蛤,年少女子不能常吃,但可以用來補元氣,回去你也連吃上三天。」

  這才對嘛!不然陸希回以為宮裡那些太醫是吃乾飯的,「阿兄,你不是說你請了嚴輕歎嗎?她在哪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03:38 PM 編輯

四十九、初七燈會(中)

  九月聽了陸希的話,朝簾外的丫鬟點了點頭,不一會絲竹聲響起,陸希隔著珠簾望去,就見幾名伎人跪于下方,低首彈琴吹簫,一名身著素衣,但滿頭珠翠的青年女子緩緩踱步而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女子唱腔清麗,韻味醇厚,不愧被人稱為「嚴大家」。

  陸希雙目微垂,安靜的聽著女子的唱曲,溫軟婉轉的唱腔,不由讓陸希的思緒漸漸的回到了從前,她小時候她也時常陪著祖奶奶一起這麼聽著昆曲的。

  陸希前世十歲以前是由祖奶奶養大的,老太太是舊時的大家閨秀,年輕時享盡了福氣,卻不想快臨老了,在那年代吃了不少苦,陸希的祖爺爺也在那時候受不了自殺了。

  老太太卻掙扎著堅強的活了下來,年老後愛清靜,不喜小輩往跟前湊,平時孤零零的住在歸還的老宅中。直到陸希出生,聽說新出生的小曾孫女居然和她是同月同日同時辰,老太太就說:「這孩子和我有緣。」就這麼一句話,當時還沒滿月的陸希就被爺爺送到了老宅,由老太太養了。

  老太太愛昆劇,陸希從小就是伴著咿咿呀呀的水磨腔長大的,老太太很喜歡小曾孫女,從小就請了老師教導她琴棋書畫,手把手的教陸希養花雕琢盆景,教她如何聽曲賞曲……去世後把老宅也留給了陸希,許是從小受祖奶奶影響太深,陸希高考填志願時,直接勾選了美院國畫系。

  大學畢業後,大哥讓她出國,她不願意,她考上碩士後,爸爸讓她留校當老師,還給她介紹了結婚對象,她也不願意。說急了,她負氣連碩士都沒讀完,就退學回到祖奶奶留給她的宅子裡,在那個江南小鎮的幼稚園裡找了一個工作,每天除了陪孩子們,就是畫畫種花。陸希眼底隱隱泛起水光,她太不孝了,從小到大就只會讓爸媽哥哥操心,最後還要在他們心口劃上一刀,讓他們承受晚年喪女之疼,幸好大哥比她孝順,比她有本事多了。

  「皎皎?」高嚴見陸希眼底泛出水光,「你怎麼了?是她們唱的不好嗎?我換人來唱好不好?」

  「不是!」陸希回神,「是她們唱的太好了。」陸希暗暗自嘲,她怎麼今天突然多愁善感了起來呢?

  高嚴接過丫鬟遞來的絹帕,遲疑了下,伸手按在了陸希的眼角,春暄和煙微阻止不及,就眼巴巴的瞧著高二少君給自家大娘子擦根本不存在的淚水。

  陸希一笑,接過高嚴手中的帕子,「阿兄,你知道我為什麼小名叫皎皎嗎?」

  「因為你出生在月出之時。」高嚴說。

  「是的,我出生在月出之時,所以阿娘以《月出》給我取了『皎皎』這個小名。」陸希微微感慨,對這世的母親,她的記憶已經還很模糊了,畢竟自己出生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只依稀記得她是一個美麗優雅的女子,和耶耶感情也非常好。

  高嚴不似陸希,他對母親沒有任何印象,他怕陸希自傷身世,對陸希說:「要不換個伎人進來給你笑話聽如何?」

  「不用了,我覺得她唱的挺好的。」陸希見嚴輕歎一口氣連唱了四五首曲子,對春暄說,「讓嚴大家休息一會,喝口水。」

  春暄應聲下去。

  「砰!」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嚇得畫舫裡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陸希也嚇了一跳。

  高嚴眉頭一皺,沉聲問:「怎麼回事?」

  「回郎君,是外面有兩艘船撞在了一起。」一名侍衛隔著簾子稟告道。

  撞船?陸希第一反應是低聲對高嚴說,「阿兄,要不你派人去看看,別有人落水了。」

  「好。」高嚴一口答應,他對陸希萬事以人為主的想法,不理解但已經習慣了,他從不在陸希面前發作下人。

  「何人敢在此倡狂!」一聲陸稀有點耳熟的怒喝聲響起。

  陸希聽到這聲音一怔,隨即起身嫌棄厚重的簾子,透過菱形格子往外瞅,「呃——」

  「怎麼了?」高嚴見陸希神色有異,往外望去,就見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艘明顯船尾有些撞得變形的畫舫上,怒視著另一艘似乎遠行而來的大船。那船上一名衣著富貴的中年男子仰著頭高傲的說:「好狗不當道!誰讓你們擋著我們家少君的道了!」

  「阿嫵應該在畫舫上。」陸希說,因為那中年男子是常山手下的禁軍侍衛統領,「阿兄,那船主人是誰?」

  陸希見畫舫似乎沒什麼大問題,顯然阿嫵她們也帶了不少侍衛出來,也就放心了,有閒心和高嚴聊天了。

  「應該是涼州刺史吧。」高嚴指了指那大船上面掛著大大的「唐」字,「我記得涼州刺史姓唐。」

  果然是外面入京的,「阿兄,你說阿嫵她們會不會把那人丟下去?」陸希覺得以自己妹妹的脾氣,非常有可能!一般來說,京城長大的孩子,就算紈?也僅在自己家裡胡作非為,很少在外面囂張,可在外面長大的紈?,往往都會在第一次入京的時,都會很囂張,等過段時間被人收拾過了,才會變老實。

  高嚴見她雙眸晶亮的望著外頭,心中又愛又憐,終於忍不住抬手輕輕的替她挽了下鬢髮,「你要是喜歡,我現在就讓人把他丟下去。」

  陸希被高嚴的舉動,弄的一愣,雙眼直直的望著他,高嚴鳳眸微揚,嘴角噙著笑意,溫柔的回視著她,半晌陸希扭過了頭,高嚴見她沒拒絕,心中大喜,「皎皎——」他的手剛想搭在陸希的手上。

  「大娘子——」春暄突然開口道,「視窗風大,您要披件衣服嗎?」她說完後,無視高嚴射來的淩厲目光,雙手捧著斗篷,低首恭敬的站在兩人身後。

  「嗯。」陸稀有點不自在的避開了身體,讓春暄給她披上斗篷。

  高嚴無奈的退到了一旁,陸希也低頭著不出聲,氣氛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九月見了,暗惱春暄煞風景,可臉上卻帶著笑對陸希說:「大娘子,外頭風大,你還是坐下吧。」她心中忖道,郎君也是的,陸大娘子是什麼性子?這會她都肯單獨和他出遊了,偏他還不開竅,居然真一句話都不說,他真準備等大娘子許了他人,再表明心跡不成?

  「嗯。」陸希坐回了位置,目光掃過九月的髮髻時,「九月,你成親了?」陸希注意到九月盤了一個單髻,而不是之前梳的雙丫髻。

  「是的,大娘。」九月落落大方的笑道,她是高家老管家的孫女,目前管著高嚴的內院事務,陸希在幫高嚴理事的時候,時常會通過九月傳話,和九月也比較熟悉。

  「何時成親的?」陸希問。

  「今年六月,我祖翁做主的。我當家的,大娘也是見過的,就是這兩年一直在郎君身邊伺候的轉筆。」九月笑道:「說來轉筆這大名還是大娘賜的呢!」

  陸希偏頭想了想,隱約記得高嚴身邊是有這麼一個侍從,具體是什麼模樣已經忘了,「也真是委屈他了,那時候我不過只是隨口賣弄,沒想阿兄居然當真了,既然他都和你成親了,就換回原來的名字吧。」

  說起高嚴身邊的侍童,十幾年間換了三四批了,但名字從來換過,落筆、轉筆、藏峰、藏頭、護尾、疾勢、掠筆、澀勢、橫鱗,取自蔡邕的九勢,這還是陸希第一次學了後,得意洋洋在高嚴面前賣弄,告訴他以後不用愁給僮兒取名了。她說過就忘了,卻不想高嚴當真了,從此之後但凡他身邊的侍童,用的就是這些名字。

  九月笑著說:「他就一個老大粗,哪有什麼好名字?前幾天還在和我道愁,好容易有個雅致的名字,卻用不了幾天了,等當了郎君的侍從後,只能叫以前的舊名二蚯了。」

  陸希嫣然一笑,橫波流光,看的九月竟有一瞬間的失神,大娘子越長越出挑了,性子又好,還對郎君這麼關懷備至,難怪郎君這麼放不下大娘子了。思及此,九月將一個攢盒遞到陸希面前,「大娘子,這些乾果是郎君特地讓人從南面尋來的,偏巧那送貨的人,半路傷了腿,前日剛送到京裡的呢。」

  「這不是荔棉嗎?」陸希挾起一塊曬乾的果乾說。

  「這些都是南面的果子,我擔心路上壞了,就沒讓人送鮮果來。」高嚴說,「一會你也帶點回去,就當嘗個鮮。」

  「乾果中,耶耶愛吃荔棉,阿兄你送點給耶耶吧。」陸希突然對高嚴說。

  高嚴怔了怔,面露苦笑,「皎皎——」他總不好說,他這幾天送過去的禮物,都被先生給退回來了,不然這果乾陸希早能嘗到了。

  陸希忍了忍,終於忍不住輕聲罵道:「你這笨蛋!」

  「什麼?」高嚴被陸希突如其來的責?,弄的雲裡霧裡的。

  「你說耶耶好端端的,作甚麼為難你?」陸希沒好氣道,「他怎麼不去為難表哥?怎麼不為難別人呢?」

  「那是因為——」高嚴剛想說袁敞是陸家看中的女婿,突得又覺不對,袁夫人想讓皎皎嫁給袁敞,是很早以前就說過了,可先生在這幾天之前,對他和袁敞一向一視同仁的。從小到大他揍了袁敞這麼多次,也沒見先生和袁夫人生氣過,袁敞去告狀,兩人也一笑置之……高嚴越想眼睛越亮,「皎皎!」他又驚又喜的望著陸希,「你是說先生他答應了——」

  陸希偏著頭,不理他,笨死了!這事情都想不通,還要她來提點,要是耶耶真想攔他們,就算他們不走官道也照樣能被耶耶找到!

  高嚴欣喜的站了起來,團團轉了幾步,突然沖到了陸希面前,雙手握住陸希的雙臂,「皎皎,你真願意了?」此刻高嚴如冠玉般的臉龐因興奮而微微泛紅,目光炙熱而純粹。

  「囡囡,這世上除了你父母親人會疼你之外,還有一個人就比你親人還要喜歡你,他啊!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一直陪著你,跟你一起變老的人……」陸希還記得曾祖母給自己說這話的時候,人像是突然年輕了很多歲,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當時她遠沒有達到理解這句話的年紀,可因曾祖母的笑容,她記住那句話,「太太,囡囡好像找到這樣的人了。」陸希喃喃的說,對著高嚴輕輕的點了點頭。

  「皎皎!」高嚴再也忍不住激動,將陸希摟在了懷裡。

  陸希不妨,被他摟在了懷裡,她臉一紅,下意識的伸手就想推開他,但高嚴卻將她摟的更緊了,雙臂不住的輕顫,陸希心一軟,頭緩緩的靠在了他肩上。

  而九月早在高嚴興奮站起來的時候,就示意眾人退下了,春暄和煙微並不想離開,可奈何九月對四個小丫鬟使了一個眼色,四人上前,硬是把兩人拉了下去。

  「皎皎。」高嚴抱了一會陸希後,扶住陸希的雙肩,認真的說:「我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我會讓你過的比誰都好的!」

  他心裡明白論家世他是比不上袁敞,如果皎皎想下嫁寒門子,多得是選擇,他非嫡長又擔負了那麼一個五毒俱全的鬼子名聲,莫說皎皎了,就是尋常父兄品階高些的寒門女都不會選擇嫁給她。

  「皎皎,高嚴此生定不負你!」

  高嚴說話的聲音不大,可一字一頓,似乎能直擊人心頭,那目光更是熾熱的讓陸希幾乎不敢直視。

  聽了高嚴的話,陸希想笑,又覺得雙眼酸酸的,「你以前就沒讓我受過委屈,至於那些虛名,我本就不在乎。」

  陸家夠富貴了,也不需要他們來錦上添花。陸希其實心裡也猶豫了許久,才選擇了和高嚴挑破這最後一層窗戶紙。她實在做不到,一面享受著高嚴的種種體貼的舉動,一面又對他若即若離。可真直接拒絕高嚴,陸希又狠不下這心,如果錯過了高嚴,陸希想她會後悔吧,既然如此,那就順心而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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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荔棉就是荔枝乾,果鮮時肉白,經曬乾後呈紅色。日曬火烘,鹵浸蜜煎,可以運到遠方。成朵荔果曬乾稱為荔棉。

  老太太,聽風家鄉叫曾祖母,都叫老太太、太太

  這章寫的好糾結啊,貌似我從來沒詳寫過男女戀愛,拉拉小手、說說情話的場景哎,高嚴我對你好吧,你前面幾個姐夫都木有享受過這種的待遇!

  ……

  半夜高家,慘白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戶射在了地上,映出了一片粉紅色的光暈,光暈中映出了一條不停在地上踱步的身影(冒著粉紅泡泡的高嚴,興奮過度了,睡不著了)。

  九月強撐著耷下的眼皮,懨懨的瞅著高嚴,「郎君,該睡了。」

  高嚴依然在踱步。

  「郎君?」九月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

  「九月,你說我趕在十五前,能娶到皎皎嗎?」高嚴在房裡轉了一會後問。

  「……」你可以去試試,不過我相信你會被岳父打出去的!

  「九月,你說皎皎萬一反悔了怎麼辦?」高嚴又問。

  「……」陸大娘子如果反悔的話,您有其他法子嗎?您可以繼續對著大娘子哭。

  「誰敢跟我搶皎皎,我就殺了他!」高嚴目露凶光的說。

  「……」您有本事殺光所有男人嗎?

  「對了!我讓阿姊把皎皎接到宮裡去!」高嚴驀地停住腳步,「宮裡見不到男人,就不怕皎皎反悔了!」

  「……」郎君,其實宮裡除了太監外,還是有男人的。

  (ps。九月是老管家的孫女,所以你們懂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28 PM

五十、初七燈會(下)

  等春暄和煙微再次入內的時候,就到自家姑娘的時候,都怔住了。

  陸希還是和之前一樣,靠在軟榻上,臉上也一如既往的帶著淡淡的笑意,可這笑意和往常淡的讓人看不出什麼情緒的微笑完全不同,此時的陸希連眼角眉梢都透著淺淺柔和的笑意,微微的嫣紅從玉質的肌膚中透出,猶如一塊生暈的美玉,眼波盈盈,似一泓秋水,轉眄流光。

  饒春暄和煙微早已看慣了陸希,也忍不住被陸希難得一見的豔色,驚豔的得臉紅心跳。大娘子似乎和之前不同了,之前美則美矣,卻像一尊沒生氣玉像,可如今卻多了幾分靈動鮮活。

  陸希長得很美,即使在盡出美人的陸家,她的容貌依然是數一數二的,可即使有這般美貌,陸希依然是陸家最不起眼的人。陸家人性烈如火、愛恨分明,行事率性,加上出色的容貌,隨便哪個陸家人都很容易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陸希卻和絕大部分陸家人不同,她甚至比起不是陸家人的候瑩,還要更容易讓人忽略。如果說候瑩的個性是端莊謹慎,那麼陸希的性格就是——沒有性格!

  除了在偶爾幾個親近的親人面前會展現一些小性子外,陸希對著外人,永遠是不變的溫柔。那種溫柔會讓人覺得親切,可又隱隱帶著距離感,讓人無法徹底的親近。她從不生氣,也絕少大笑、高聲說話,就算氣急了,也只是斂了笑容安靜的坐著,很多認識陸家姐妹的人,往往一開始都會覺得陸希比陸言好相處,可漸漸的大家都會被陸言吸引。

  春暄和煙微是從小陪著陸希長大的,兩人也是最清楚陸希如何從愛笑愛哭漸漸轉變成今天這性子,兩人心中不無感慨。可今天見陸希如此,兩人對高嚴之前少許的不滿立刻不翼而飛,就算他今天引誘姑娘出來,可看在他能讓姑娘這麼開心,就夠了。

  這時高嚴也神采飛揚的坐在陸希對面,他本就對陸希千依百順,如今更是捧在手心都怕捂化了,知道陸希臉皮嫩,見丫鬟們都進來了,不用陸希說,就乖乖的離她遠了些,「餓了嗎?我讓人把膳食送上來吧?」高嚴說。

  陸希自上了馬車後,嘴邊的食物就沒斷過,哪裡吃得下去,她搖了搖頭,「我不餓了。」

  高嚴知道她胃口小,想著她剛才也吃了不少東西,怕她積食,「想不想一會去外面散散心?我讓九月給你換身衣服,保管沒人能看出你來?」

  「真的?」陸希欣喜的問,她是很想去外頭走走,就是擔心被人認出來。

  高嚴對捧著衣服進來的九月頷首示意了下,起身對陸希說:「我去外面等你。」

  九月一口氣讓小丫鬟端了三四個火盆進來,內室一下子就熱了起來,春暄、煙微和九月三人,差不多內室暖和的要流汗了,才開始幫陸希換衣服。

  「這不是麻衣?」陸希翻了翻九月給自己帶來的外衣,「是綢衫嗎?」

  「這是繒衣,比尋常綢衫要容易染色,外頭很多品階稍低官員家眷,都常穿用繒布做成的衣衫。」九月解釋道。

  春暄和煙微快速給陸希換上了衣服後,小丫鬟才把火盆撤出,又捧著胭脂水粉進來,九月調脂粉給陸希化妝,先將陸希的臉塗得稍微黃一些,接著把她眉毛修的粗了些,眼角化得似乎往下耷拉了些,眼睛也變小了,最後給她盤了時下少女流行的髮髻,還帶了一些鎏金、鎏銀銅飾,這麼一裝扮,陸希看上去就像一個十五六歲的青春少女。

  陸希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九月這麼一化,她都有點認不出自己了,九月將陸希臉化好後,就抬起她的手,給她手上也抹上一層水粉。

  「姑娘。」煙微趁著九月給陸希化妝的時候,外出了一趟,捧著一個託盤進來,託盤上擺放著一隻銀匣進來了。

  陸希等九月給自己化好妝後,示意煙微把銀匣遞給九月,「雖然遲了些,可也是我的心意,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著一旁侍立的侍女給九月打開了妝匣,紅綢的緞面上,赫然擺了一副金鑲紅寶頭面,頭面上鑲嵌的紅寶小如黃豆、大如龍眼,顆顆顏色豔且正,做功也非常精緻。這套首飾是陸希這次帶出來的備用首飾,因嵌了紅寶石,陸希覺得挺稱九月新嫁娘的身份,就讓煙微拿來了。

  九月只一眼,就知道這套首飾定是陸希平時自己戴的首飾了,「謝大娘子賞!」九月恭敬的給陸希磕頭。

  陸希讓春暄扶起九月,「我還讓春暄給你挑了幾匹顏色鮮豔的料子,明天給你送過去,新嫁娘也不能穿的太素淨了。」大宋等級森嚴,每個階層所用之物都有規定,九月身為奴婢,只能穿麻衣、佩銅飾,甚至不能穿鞋。不過律法這麼規定,可以九月這種權貴門第的管事僕婦而言,只要不是太招搖,也沒人會說什麼。

  「大娘子——」九月張嘴欲言,眼眶微紅。

  「怎麼了?」陸希看出九月似乎有話想對自己說,又不好出口,乾脆退下了其他人。

  「大娘子,奴婢斗膽想問您要一物。」九月又跪下給陸希磕頭,「您上次賞給奴婢的香露,奴婢給祖翁用了,祖翁用了後,晚上很早就入睡了,奴婢想問大娘子再要一些。」

  九月有些忐忑的望著陸希,陸希上次給自己的香露,她瞧著品質比大食過來的薔薇香露還好,九月不知道陸希是怎麼來的,也知道那是珍稀之物,若不是瞭解陸希的為人,知道她是絕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怪罪自己,九月也不敢貿然提這要求的。

  九月並非老管家的親生孫女,是老管家一次外出的時候撿回來的孤兒,老管家無兒無女,特別喜歡孩子,見餓暈在路邊的九月,生了惻隱之心,將九月帶回了高家,認作了孫女。九月對老管家的救命養育之恩,感激在心,照顧老管家尤為精心,老人家年紀大了,時常夜裡睡不好,九月為此一直擔憂,見大娘子賞給自己的香露,祖翁用著好,就斗膽借著這機會提了。

  「我上回給你是什麼味的?哎,算了,回頭我讓春暄每樣都給你送些,既然老管家用著覺得不錯,等用完了你就問春暄要吧,不用特地來回我了。」陸希說,「那些香露女孩子用也很不錯,回頭我讓春暄教你怎麼用。」

  九月口中的香露,其實就是精油,陸希專門讓自己名下的一個莊子給自己弄的,為了能得到玫瑰精油,她還特地讓人從大食帶了玫瑰種子回來種植呢。因都是手工操作,精油產量也不多,除了自用和定期給兩位阿姑和高太皇太后、高皇后送些外,也就偶爾會做點人情罷了。

  「多謝大娘子!」

  九月開心的又要給陸希磕頭,陸希擺手道:「你都快成磕頭蟲了!快起來吧。」

  高家老管家,陸希沒見過,可也知道阿兄年幼時候受了他不少照顧,這點小事陸希自然不會拒絕。

  「唯。」九月起身,再打量了陸希一遍,笑著說:「常人要化了這妝,都醜的不成樣子了,大娘子卻還是這麼出眾,郎君這要擔心了。」說著挑起簾子讓陸希出去。

  「你就誇我吧。」陸希笑著出了簾外,剛出去就「撲哧」一笑,「阿兄你怎麼打扮成這樣子了!」高嚴和陸希換了差不多顏色和款式的衣服,臉上也稍修飾了下,還加了一把鬍子。

  高嚴見她雙目笑彎成了一對月牙兒,摸了摸鬍子,「不好看?」

  「也不是,就覺得怪怪的。」陸希低頭看著身上的衣服,「我以為會穿麻衣呢。」

  「麻衣是白丁和奴婢穿的,今天人太多,萬一出了什麼事,太麻煩了。」高嚴說,今天是和陸希出去,高嚴自然要方方面面都考慮到,萬一出了什麼事,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也對。」陸希聽高嚴這麼一說,也知道自己想差了,平時她看皇帝和大臣之間,關係要比後世和諧平等許多,臣子見了陛下也不用拜跪,不爽了可以上書大罵皇帝……一直感覺這時代要比後世開明許多,她卻忘了大宋本身是一個等級非常森嚴國家,各階層間的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在初七在這種時候熱鬧的時候外出,還是有個官身保護比較好。

  高嚴並沒有讓畫舫直接入城,而是在離水城門口不遠處,停了下來,「我們走到城裡吧。」說著牽起了陸希的手,扶著她下畫舫,九月、春暄、煙微等人也換了裝,同百名喬裝過的兵丁一起,簇擁著兩人往城內走去,那些兵丁除了留下十來人跟在兩人身外後,餘下的人全部散開了。陸希乘坐的畫舫不是太大,很多兵丁都是坐在其他船隻上,一路尾隨畫舫而來的。

  腳下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光滑,身邊的人穿著短打、帶著斗笠、挑著擔從身邊快速走過,不時還有人牽著牲口路過,腥臭味撲鼻而來,高嚴皺了皺眉頭,將陸希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賣燈哎——賣燈了!一個銅子一個啊!」

  「賣糖粥——」

  「餛飩——賣餛飩啦——」

  來古代這麼久,陸希還是第一次來到建康的西市,第一次見這麼多人,這麼多店鋪,各式的叫賣聲,在陸希耳邊匯成了一曲交響曲,恍惚間,陸希覺得這就是一副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啊,一時間陸希興奮的臉都漲紅了。

  「皎皎!」高嚴一把將正對著一塊石頭踩下去的陸希拉到了懷裡,他低頭擔心的望著陸希,「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回去吧?」

  「沒。」陸希抬頭對他一笑,「我是看著迷了。」

  高嚴對九月使了一個顏色,九月立刻上前,「大娘子,我扶著你吧。」

  「我以後不會——」陸希突然身體一歪,原來她腳突然踩到了一處石板和石板接縫的空隙處,若不是高嚴和九月見機快,立刻牢牢的扶住她,非絆腳不可!陸希頭冒黑線,自己今天是怎麼了,要知道平時她穿著木屐都在滑溜溜的地板上,還能走的飛快而不帶一點聲響呢!

  「大娘子是第一次來西市吧,我第一次來西市,也是眼睛都轉不過來呢,差點撞上人家招牌呢!」九月見陸希尷尬,體貼的替她解圍。

  「小娘子,要來一碗餛飩嗎?」大家恰巧正在一賣小食的攤前,那賣酒的婦人笑盈盈的對陸希說,她說著一口軟軟的吳語,身上衣服也漿洗的乾乾淨淨,白生生的右手還執了一柄木勺。

  陸希笑著搖頭,轉身往賣花燈的地方走去,「阿兄,好可惜啊,你給我的那只小燈籠沒帶出來。」陸希惋惜的說。

  「帶出來了。」高嚴從侍從手中接過小燈籠遞給她,「要點上嗎?」

  「天還沒黑呢,一會天黑了點。」陸希接過小燈籠,眼睛又朝另一處賣人勝的小攤處溜去。

  高嚴從九月手中取過一個小荷包,對陸希晃了晃,裡頭的銅錢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要不要自己買東西?」

  「要!」陸希開心的接過荷包,就往看中的地方快走去。

  陸希這輩子長這麼大,還沒逛過街呢,這會興致全起來了,拜天天鍛煉之賜,把西市從頭到尾逛了一遍後,還意猶未盡的想去東市玩。高嚴就愛看她笑,見她臉上帶著許久不見的興奮神采,哪有不答應的,讓侍從把騾車拉過來,帶著她去東市。陸希和高嚴玩的開心,卻不知道某人興沖沖的乘船來湯泉別莊找她,結果敗興而歸,更不知道這一夜還發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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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精油提煉,古時候就有了,只是中國沒有而已,陸希這裡用的法子,也不是蒸餾法,而是吸香法、浸泡法和壓榨法,這些都是古代工藝可以達到的要求,有興趣的大家可以百度下,這裡我就不說了。中國古代是沒有可以提煉玫瑰精油的那種玫瑰的,所以我這裡讓陸希從國外引進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34 PM

五十一、燈會後續以及提親

  初七,建康是沒有宵禁的,這一夜建康就是不夜城,滿城的燈火,將建康裝點的流光溢彩。

  「成郎,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淮水邊,一名頭戴羃離,身姿妙曼、聲音清婉的女郎依依不捨的同情郎告別。

  「阿琰——」俊秀的少年郎眼底隱隱泛著水光,雙手緊緊的握著樂平公主的手,喃喃道,「要不再等等?反正今天沒有宵禁?今日一別,我們怕是再無相見之日了——」即使能相見又如何?那時候已經羅敷有夫了。

  鄭琬琰聞言神色一動,張嘴剛想答應,身後的阿金悄聲提醒道,「公——娘子,時辰差不多了,明日還要回家呢。」

  鄭琬琰和盧成一路上柔情蜜意,說不盡的話,可阿金卻提心吊膽迄今,她既怕公主會被不知情的賤民冒犯,又怕公主私會盧少君會被人發現,那麼她就沒命了!

  鄭琬琰聽到阿金的話,神色幾變,終於下了狠心道:「成郎,我先走了,我們——來日方長!」

  「阿琰!」盧成伸手想拉鄭琬琰的手,但被阿金不動聲色的擋去,開玩笑,公主再不回去,就真瞞不住了!

  盧成癡癡的望著表妹登上畫舫,畫舫一路疾馳而去。

  「少君,我們也回去吧。」侍衛見盧成站在河邊不動,擔心他著涼,小聲的說道,他們並不知道鄭琬琰的身份,就當盧成是出來私會某個世家小娘子的,這種事在世家少君中很常見,大家都見慣不慣了。

  「嗯,我們走吧。」盧成心不在焉的說。

  可還沒走幾步,就被一群壯漢圍住了。

  「你們想幹什麼?」盧成的侍從警覺的將盧成保護了起來。

  那些壯漢一聲不吭,還沒等侍從拔刀,就將那些侍衛連帶盧成一個個的丟入了淮水中,旁觀的民眾在見那些壯漢的時候,就嚇得一哄而散,等城守的兵丁趕來的時候,那些壯漢早就不見蹤跡了。冬天的淮水,河水冰冷刺骨,等盧家的侍從在兵丁的幫助下哆嗦的將盧成撈起來的時候,盧成已經面白唇青的暈過去了,嚇得侍從們急吼吼的大喊著救人。

  這慌亂的一幕被一名身處淮水河畔一棟二層民居裡的人盡收眼底,那人薄唇揚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郎君。」高囧的近衛悄聲走到了他身後,「已經處理完了。」

  「去派人保護公主了嗎?」高元亮問。

  「兄弟們都去了,保證公主一路上安全。」近衛面無表情的說,要不是這女人是公主,他們早就把這水性楊花的賤婦給殺了!他們家郎君哪裡比不上那文弱沒用的花架子了。

  「回去吧。」高元亮轉身往樓下走去,「等了一夜,兄弟也累了,回頭帶你們好好樂呵樂呵去!」

  「多謝郎君!」近衛低著頭跟在高囧身後。

  高囧回到家中後,第一時間就去了高威的書房,「哈哈——」還沒進入書房,就遠遠的就能聽到高威的大笑聲。

  高囧微微揚眉,父親今天似乎很開心?他款步走入書房,詫異的發現高嚴居然也在,而且他這個平時不怎麼說話,也沒什麼表情的弟弟,今天居然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要知高嚴因平時容貌過於出色,很容易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一向衣著簡單,神情冷漠,讓人不敢親近。

  「元亮你回來了!」高威眉飛色舞的招呼著長子。

  「是的,父親。」高囧朝高威行禮。

  「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呢?可有和公主說上話?」高威關切的問。

  「宮規嚴謹,我怎麼可能見上公主呢。」高囧笑了笑說,但話語裡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也對。」高威輕拍長子的肩膀,「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他又對高嚴說,「放心,等明天一下朝,我就去陸家提親!」

  「提親?」高囧腳步一頓。

  「哈哈,元亮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家又有喜事了!仲翼要娶安邑縣主了!」

  高威一想自己長子尚主,而次子居然還能娶到世家嫡長女,還不是普通的世家,是上姓士族中的吳郡陸氏啊!那個十世八公、經史傳家、歷代才子輩出的吳郡陸氏!高威感覺自己都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十來歲,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仲翼,你放心,阿父這次親自上門去提親,保管讓你和安邑縣主的婚事風風光光的!」高威豪爽的說,高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多謝父親。」高嚴這次是真心實意的感激,皎皎嫁給自己已經夠委屈了,他可捨不得再在婚禮上委屈她。

  安邑縣主?高囧眼底露出一絲詫異,他努力的回想著陸希的容貌,但想了半天,也沒記起陸希到底長什麼模樣,只依稀記得她是一個看似性格很溫柔的女郎。陸家的女兒,有這麼好娶?不過想來沒有陸家的默許,高嚴也不會讓父親去陸家提親,陸希和高嚴就算是青梅竹馬的同門師兄妹吧?高元亮突然腦海中閃過鄭琬琰同她那個情郎依依不捨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

  經過了初七一夜的喧囂,初八清晨的分外的平靜,天際中透著微微的藍,仿佛越窯新出青瓷,瑩潔光潤。

  袁敞無精打采的坐在花廳中,身旁茶釜中的泉水燒的「咕咕」的作響,他雙目無焦距的望著那茶釜,一動不動。

  「在想什麼呢?水開了。」男子清雅溫潤的嗓音在花廳中響起。

  袁敞呆愣愣的伸手就要去拿那茶釜,卻半途被一雙手攔住,「燒過了,撤了下吧。」來人吩咐道,玄色的衣擺滑過光滑的地板,暖陽透過窗紙射在衣袂上,衣袂邊緣泛起了淡淡的金輝。

  「阿舅。」袁敞懶洋洋的叫了一聲。

  來人見袁敞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嘴角微勾,半靠在軟榻上,戲謔道:「怎麼?昨天和陸家那丫頭玩的太累了嗎?」

  侍女們上前,有的給男子洗手淨面,有的給他褪去身上的配飾、更換常服,有的跪坐於男子身後,散開男子的髮髻,用沾了零陵香油的牛角輕輕的揉按著男子頭上的穴位,男子閒適的半閉起眼睛,琤琤的古琴聲在屋內中流淌。

  「皎皎不在。」聽阿舅戳中他的痛處,袁敞神情更沮喪了,昨天他本來計算的好好的,等賞花宴一散會,就在外面等著皎皎,然後接她去燈會完,結果他在外面眼巴巴的等到好一會,才得到皎皎已經外出的消息。

  王鈺望著懨耷耷外甥,手一抬,彎起的修長食指準確無誤的敲在了袁敞額頭,「我給你的功課,你做完了嗎?」

  袁敞捂著額頭,來不及叫疼,聽到舅父的問話,頓時打了一個寒噤,「哈哈——」他乾笑兩聲。

  王鈺接過丫鬟遞來的枸杞飲,輕啜了一口,見外甥這樣,他長眉一挑,「還沒看完?」

  「全看完了!」袁敞連忙說道,「就是看的不太仔細。」雖然王鈺很疼愛袁敞,對他比對自己兒子還好,可袁敞還是非常敬畏王鈺,因為王鈺懲罰起自己來,也比其他疼愛他的長輩狠多了。

  「有什麼想法?」王鈺將茶盞放在丫鬟遞來的託盤上,隨口問道。

  王玨這個問題,讓袁敞沉默了好一會,王鈺也不催促他,只安靜的聽著琴伎彈奏的樂曲。這是王鈺這麼多年來的習慣,每次下朝後,他愛聽一會琴曲,靜坐上一個時辰後,才開始處理公事。身為掌管吏部和戶部的中書令,王鈺有時候甚至可能比皇帝還要忙。

  袁敞看著王玨給自己的資料,是全國各地的戶籍資料,當然並不是全部,而是袁敞今年去過的地方的戶籍資料,「據雲南郡戶籍記載,雲南郡統縣九,戶九千二百,其中青蛉縣,戶六百,口二千八百三十一。從先帝迄今,兩位陛下仁慈,年年減賦稅,大宋休養生息多年,可青蛉縣十年間,不過長了百餘口人。我今年去過青蛉縣,雖沒具體探查過到底有多少人,但肯定不止區區兩千人,一定是有人在私庇人口!」

  「果然要出去走走才長見識。」王玨適時的誇獎了袁敞一句,小孩子嘛,還是要多以鼓勵為主。

  袁敞臉一紅,「阿舅,您別誇我了,這事皎皎都知道。」

  王玨笑著輕拍袁敞的肩,示意袁敞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陸琉是把長女當兒子養的,會和女兒說些政事也不奇怪。

  「阿舅,此風若增長,大宋危矣!如今大宋財政大半靠田租賦稅,然人口始終無長,大片的荒地無人耕作,而如今的大宋內有天災,外有外族虎視眈眈,少了賦稅、壯丁哪裡有什麼錢糧去賑災、軍士擊退外族?」

  袁敞一直知道目前各地的豪強和世家私庇人口,可他不知道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須知大宋大半稅收都靠了田賦,可如今人口大部分都被豪強庇下,這就意味著,大部分屬於朝廷收入的稅收,納入了各地豪強手中。

  王鈺見袁敞如此說,微笑頷首,「那依你之意,應該如何解決呢?」

  「先要從律法上入手,私逃故土者,罪及妻子!」袁敞擲地有聲的說,「對於一些人丁調零的大郡,最好是從人口大郡中遷移民戶。」

  王鈺靜靜聽著,並沒有打斷外甥的話。

  「但這些只能治療肌膚之疾,想要根治光靠律法遠遠不夠,尤其是故土難離,若強行遷丁只會弄巧成拙。」袁敞話音一轉說,「這些年陛下連年減租,賦稅已經比一些私稅要低許多,定有許多逃戶會想回故籍的,同時還可以推行屯田制!」

  聽到外甥提起屯田制,王鈺饒有興致的直起身體。

  袁敞越說越順,將自己這幾天的設想都說了出來,比如要讓朝廷將大量無主的荒地直接分給沒有田地的平民,朝廷可以租借耕牛給平民使用,同時徵收一定的田賦……

  王鈺越聽越欣喜,最後哈哈大小的拍著袁敞的肩膀,「好!好!果然是袁家的兒郎!子慎後繼有人啊!」子慎是袁敞的父親袁審的字。

  袁敞得了舅父的誇獎,也跟著傻笑了兩聲。

  王鈺目光柔和的看著袁敞,「墨奴,你若真喜歡安邑縣主,阿舅替你去向陸元澈提親如何?」

  袁敞聽了舅父的話,一怔,半晌才道:「阿舅,皎皎怕是不喜歡我呢。」

  「沒出息!」王鈺很順手的又敲了外甥一下,「若是安邑縣主嫁了你,她還能喜歡他人不成?」

  「算了吧。」袁敞還是搖頭,「反正皎皎還小,不急。」

  袁敞很喜歡和皎皎在一起玩,可他也不願意讓皎皎不開心,反正他現在和皎皎這樣玩也很好。平時皎皎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會有他一份,他有什麼新奇的東西,也就皎皎會喜歡,袁敞想著,就算皎皎嫁了旁人,他也可以找皎皎玩嘛!

  王鈺對外甥未來的未婚妻沒什麼太大的要求,就希望她出身不低,人不要太蠢就夠了,安邑縣主是個非常不錯的人選,但若是不行,也不是沒有其他人選,他對袁敞吩咐道:「既是如此,把今天同我說的內容,寫一篇策論出來。」

  袁敞聽到王鈺的話,剛因受到舅父誇獎而飛揚的眉眼,頓時垮了下來。

  「不願意?」王鈺含笑問,他容貌本就俊秀端雅,如今這一笑,更讓人有春風拂面之感。

  「願意!」袁敞看到舅父這笑容,即刻打了一個寒噤,乖乖的下去寫策論了,他本來是想去找皎皎玩的,今天都初八了,皎皎一定回來了,說不定又會做什麼好吃的了……

  而在袁敞苦命的寫著舅父佈置的功課之時,高威帶著二十幾名兵丁,提著幾十個不甚起眼的箱子,低調的登上了齊國公府陸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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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其實和袁敞一樣的人,還挺多的,其中不是所有人都會想著去報仇什麼的。。。就比如說嵇康被司馬昭處死了,然後嵇康就留書給他兒子嵇紹,讓他好好效忠晉朝,然後嵇紹就當了司馬家的高官侍中,最後還為了救晉惠帝而死,當然袁敞不會和嵇紹一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2:41 PM


五十二、將行益州(上)

  高嚴等天一黑,擔心夜露深寒,就讓陸希回畫舫了,讓陸希看了一會燈會後,就送她回去了。陸希到別莊的時候,陸言等人都還沒有回來。

  「姑娘,小心腳下。」陸希走得急,就帶了春暄和煙微兩個丫鬟,餘下的都是高家的下人。犢車一直駛入別莊二門才停下,幾個小丫鬟率先從後幾輛車中跳下,打了燈後,九月和煙微兩人,才扶著陸希下車。高嚴並沒有露面,而是在離別莊不遠處看著陸希犢車駛入別莊。

  「大娘子。」穆氏接到通報,匆匆的帶來趕人,一見陸希忙去摸她的手,察覺她掌心乾燥溫暖,才松了一口氣,陸希就派人說了一聲,自己暫時不回來了,連丫鬟也就帶走了春暄、煙微兩人,這怎麼能不讓穆氏著急?

  「回來了?」陸琉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耶耶?」陸希回頭,就見陸琉站在身後,她開心的快步上前,「你看,這燈籠漂亮不?」陸希手心托著兩個小小的牙雕燈籠。

  陸琉原本憋著一肚子火氣,想對高嚴發作,可偏偏這小子居然不出現,見女兒開心的捧著小燈籠朝自己過來,陸琉滿肚子火氣,頓時不翼而飛,罷了!皎皎喜歡也就夠了。他目光瞄了一眼那牙雕燈籠,這小子也算費心了,這種工匠可不好找,思及此,他微微點頭,「是挺漂亮。」

  「耶耶,我今天去東西市了。」陸希又像是變戲法似地從袖中拿出一隻小葫蘆,擰開口子,「耶耶,這是我從東市買回來的酒,你嘗嘗,口感很不錯,據說賣酒的人說,那是他們家祖傳的方子。」陸希挽著陸琉的手,絕口不提高嚴,只同陸琉說著趣事,還把買來的小東西給陸琉分享,陸琉不由心下大爽。擔心女兒著涼,趕著她先去梳洗。

  施溫等陸希離去後,緩緩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陸希買回來的酒,輕啜了一口,舒服的舒了一口氣,對陸琉道:「郎君,大娘子還真有心了。」

  陸琉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對誰有心了。」

  陸琉怎麼說也在官場混了十來年,陸希這點小把戲還不夠他看的,這丫頭一回來就這麼殷勤,擺明著就是討好,知道自己捨不得說她。

  施溫笑道:「大娘子開心,郎君不也就開心了。」

  陸琉聽了施溫的話,搖頭一笑,「你也不會給她說情,難道我還不希望她好嗎?」陸琉眼底閃過悵然,歎氣道,「仲翼這孩子個性是偏激了些,可好歹對皎皎是一片真心,有他照顧皎皎,我也放心了。」他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女兒了。

  施溫聽著陸琉的話,心中頗不是滋味,「郎君,瞧您說的,回頭等大娘子嫁人了,你還要等著抱孫子呢。」

  陸琉聽著施溫的話,先是一怔,隨即大怒道:「高嚴這臭小子休想!皎皎沒滿十八歲之前,他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陸琉因這妻子和母親身體都不怎麼好,長年綿延病榻,陸家有不少醫書,他又跟著御醫學了不少,本身已經算醫術非常不錯的大夫了,若不是自矜身份,不屑去當醫士,說不定早能混個名醫頭銜了。

  也正是如此,他知道女孩子晚點成親生子,才對身體和孩子更好。他能這麼心無芥蒂的介紹高嚴,也正是精通醫道的緣故,在他看來高威那老小子根本就是害死自己夫人的罪魁禍首,若是他夫人根本不是難產而死,而是一口氣提不上來,暈過去而已。當初若能稍微找個醫術精深些的大夫,讓他夫人緩過氣來,也不至於讓在釘死的棺材裡拼命生下孩子。

  施溫聽郎君這話,心中暗笑,看來高少君娶妻之路還有的走呢。

  「耶耶,你說什麼?」陸希梳洗完畢,換了衣服來找陸琉,就聽到父親的說什麼「滾遠些」,難道有人惹他生氣了?

  陸希是散著頭髮進來的,所以侍女們提早在施溫面前隔了一扇屏風,施溫也不打擾父女說話,先退下了。陸琉見女兒一頭濕發,皺眉道:「怎麼不擦乾才出來?」

  「已經半乾了。」陸希坐在陸琉身邊,「耶耶,你別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這麼一聲不吭的就出去了。」

  陸琉接過柔軟的棉帕,給女兒擦著頭髮,「今天玩的開心嗎?第一次去東西市吧?」

  「開心,耶耶想不到東西市這麼大。」陸希提起剛剛的所見所聞,「耶耶,我過幾天能不能再去一趟西市?我想畫一幅西市風情圖。」

  「哦?你想怎麼畫?」陸琉饒有興致的問。

  陸希把自己的設想說了一遍,陸琉聽完後很贊同女兒的設想,「要真能畫出來也很不錯,這件事讓長伯給你安排吧。」

  「好,耶耶你真好!」陸希笑著攬住了陸琉的手,頭靠在他手臂上。

  陸琉疼愛的摸了摸女兒的頭。

  陸家人休息了一晚上,等第二天快巳時的時候,才起程離開別莊。照理今天是初八,陸琉是要去上朝的,但因他十五就要離開,皇帝就特許了他這幾天可以不用去官署,也不用上朝。

  「郎君,您回來了。」長伯一見大隊人馬出現在街口,就趕忙應了出去。

  「怎麼了?」陸琉見長伯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奇怪的問。

  「郎君,高大人來了,來了有好一會了。」長伯說。

  「高大人?」陸琉一愣,不理解高威這時候來幹什麼?

  「哈哈,陸大人,你回來了。」高威一見陸琉笑的萬分親切。

  「……」從高太皇太后算起來,高威和陸琉是同輩,可同皇帝算來,高威和陸琉還差了一輩,陸琉平時除了高嚴外,和武官一向沒什麼交情,突然見高威如此親切萬分的笑容,真有點不適應。

  陸言瞪大眼睛,「這人是誰?他們想幹什麼?」莫怪陸言對武將印象差,主要是劉家給她的印象太不好了。

  「是高威吧?」常山掃了高威一眼,吩咐下人,「我們先進去。」

  陸希看到高威也吃了一驚,對春暄使了一個眼色,春暄會意的招來小雀,對她低低的吩咐了幾句,小雀一溜煙的跑到了門房處,等陸希到了二門,下了犢車後,小雀就回來了。

  「姑娘,門房說,高大人剛過午時就來了,帶了二十幾個侍衛,一人還提了一個看起來挺沉的木箱子。」小雀口齒清晰的對陸希說道,「長伯原本想讓高大人回去候著,等大人到了就派人去通報,高大人執意不肯走,後來長伯就伺候了高大人和幾位軍爺用了午食。」

  「箱子?」陸希額頭冒汗,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客廳中,高威對陸琉客氣的說:「某不知道陸大人剛回府,多有打擾,不便之處,陸大人多多諒解。」

  陸琉想著他以後也是自己的親家,也客氣的說:「高大人客氣了,你稍候一會。」

  「陸大人,某今天來也沒什麼大事,就不打擾你休息了。」高威連忙攔住陸琉笑道,心中暗忖,這可是自己以後的親家,人家還沒答應把女兒嫁過來呢,總要客氣的店的。而且高威是武人,不認幾個字,對文人有一種天生敬重,更別說這裡還是吳郡陸氏的府邸。

  陸琉見廳外還留了那麼多箱子,看高威這仗勢擺明著就不準備帶走這些箱子,當然不會讓他現在就走,「高大人,琉換身衣服便來。」說著徑直走了進去。

  高威也是客氣幾句,要是今天能定下來就好了。

  陸琉換好了衣服,就派人請高威入書房,陸琉的書房明朗開闊,除了幾尊木雕外,別無其他裝飾,連書冊都不多,高威進入後到有些驚訝了,他書房裡的書都比這裡多多了。

  「高大人喝茶。」陸琉示意侍女溫酒來。

  高威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後,對陸琉道:「元澈老弟,某也不和你繞彎子說話了,某今天登門就是為了我那二兒子來提親的。」

  陸琉端著茶盞,沉吟不語。

  高威也不催促,盤坐著等著陸琉說道。

  「高大人,你知道,我這長女從小喪母,性子又乖巧,我就難免偏疼了些。」陸琉緩聲道。

  「元澈老弟你放心,你家閨女嫁到我們家,我們高家上下沒人會給她受半點委屈的!」高威拍著胸脯說。

  「女子嫁人,本應侍奉公婆,尊敬兄姐弟妹,何來受委屈之說。」陸琉聽到高威的話,嘴角輕揚,但還是極為客氣的說。

  高威聽到陸琉的話,心裡大為舒爽,世家女的教育,高威還是放心的,怎麼說也比他那個大兒媳婦強上無數倍。高威想到近侍告訴他的消息,心中就不鬱,他讓元亮尚主,就沒想過未來的公主長媳能溫柔端莊、尊敬公婆、善待弟妹,但也不想兒子尚一個還沒嫁進門,就急著給兒子戴綠帽子的兒媳婦。

  「但是皎皎年紀還小,我還想多留她幾年,且我十五日便要去益州,如果現在就定親的話,難免太倉促了些。」陸琉雖然答應了陸希和高嚴的婚事,可也沒想讓女兒十三歲就嫁人。

  「這——」高威也知道世家大族規矩大,這麼趕著定親,人家是肯定不願意的。

  「高大人,你看這樣如何?反正仲翼和皎皎年紀也不大,不如等我三年後回建康,兩人再議親?」陸琉建議道,他心裡盤算著,皎皎十六歲議親,到時候再拖個兩年,等十八歲出嫁年紀剛好!他也正好趁這段時間,好好給女兒置辦些嫁妝。陸希的嫁妝,在袁夫人去世之前,袁夫人就已經幫她準備好了,可陸琉還不是太滿意,總想著再添一些東西進去。

  「這——」高威從心裡來說,他是不願意等三年後再定親的,話說兵貴神速,不趁著這會陸琉鬆口的時候,把事情定下來,到時候陸琉反悔了怎麼辦?但陸琉說的也在理,陸希怎麼說都是陸家的嫡長女,定親議親肯定不能太草率。陸琉今天對自己這麼客氣,可見他也是有心要把女兒許給仲翼的……高威眼珠子轉了轉,反正還有三年時間,這三年裡慢慢磨就是!

  高威笑著對陸琉拱手道:「元澈老爹,這件事是某考慮不周全,你可別放在心上!」

  「高大人言重了,我們為人父母的,還不是一切都為了孩子考慮。」陸琉道。

  「老弟趕了一天的路,某也不打擾老弟休息了,某先回去了。」高威起身說。

  「高大人慢走。」陸琉也不挽留高威,但見高威居然看也不看院子裡丟下的箱子,連忙喊住高威,「高大人,你忘了拿東西了。」

  「哈哈,元澈老弟,你叫子畏就行!」高威對陸琉笑道:「這都是些小東西,我今天還吃了你們家一頓飯,這些算是回禮了。」

  「子畏兄客氣了,一頓便飯何足掛齒,這些禮物,你還是帶回去吧!」陸琉婉拒道。

  「哎!我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是一點小禮物。」高威對陸琉說,「你放心,我真沒別的什麼意思。」他見陸琉還要婉拒,連忙擺手道:「哎,元澈老弟,我先走了啊!你別送了!」

  陸琉哭笑不得的望著高威大步流星的離去,無奈的搖頭。

  「郎君,這些箱子要送去高家嗎?」長伯等高威走後,上前請示道。

  「算了,理出來後,照著禮單再回一份厚禮回去吧。」陸琉不在意的說,轉身往淨房走去,趕了大半天的路,若不是高威拜訪,他早就去沐浴了。

  長伯應聲後,吩咐下人把箱子抬去後院整理。

  一人剛想抱起一隻還不足一尺見方的小匣子,可沒想到入手覺得非常很沉重,他一提勁,匣子還是沒動。

  「怎麼了?」長伯問。

  「管事,這箱子看著小,可真沉。」下人道。

  「沉?」長伯可是親眼見那些兵丁一人抱著一個箱子進來的,這些箱子有大有小,長伯吩咐道:「把箱子打開。」

  眾人一開匣子,就吃了一大驚,有人忍不住驚叫道,「是金子!」那只小匣子裡居然滿滿的一匣子全是擺放整齊的金條,而同樣差不多大小的這種小匣子還有五隻呢!

  長伯苦笑的望著這二十多隻箱子,看來還是要請示郎君啊!這份禮看來是夠大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1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8 11:50 PM 編輯

五十三、將行益州(中)

  高威出了陸府後,想著陸琉雖說答應了自己,可既沒有給他陸希的八字,也沒說個具體定親時間,三年後?高威摸摸下巴的濃須,萬一這三年他改變主意了怎麼辦?

  「郎君?」近衛見高威站在馬匹前不動,遲疑的叫了一聲。

  「走,入宮去!」高威翻身上馬,決定找自己那皇帝女婿掰扯去。

  「你說乞——元澈答應把皎皎嫁給阿嚴?」聽到這個消息,饒鄭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也忍不住面露詫異,他一直以為陸家想把皎皎嫁給袁敞呢。就算不嫁給袁敞,他也真沒想到陸琉會把愛女下嫁到高家去。鄭啟倒不是看不上高家,不然他也不會把愛女下降高家了,只是高家畢竟不是士族,高嚴也不是高囧。

  「皎皎的終生大事,當然是她自己做主。」

  鄭啟突然想起了陸琉之前對自己說的話,說來除了袁敞之外,高嚴也是和皎皎青梅竹馬長大的,要論才貌也足可以和皎皎媲美,到是還真挺符合他那幾個條件的。鄭啟莞爾,元澈這小子還是那樣胡來!

  「對,陛下,元澈老弟倒是沒拒絕我,但又不肯定親,也沒給我陸大娘子的生辰八字,你說他這是算婉言拒絕嗎?」高威抓了抓臉上的鬍子,頗為苦惱的說。

  鄭啟似笑非笑的望著高威,這老小子不是明知故問嗎?「他要是想拒絕你,還需要‘婉拒’嗎?直接趕你出去就是了。元澈也就這兩個女兒,又一向疼愛皎皎,你這會去提親,他怎麼肯答應?皎皎還小,你就先等上三年再說吧。」

  「嘿嘿嘿——我這不是不知道元澈老弟的心性,特地來向陛下討教嗎?」高威賊兮兮的笑道。

  「你這老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鄭啟笑著拿起一本奏摺丟到了高威身上,說出來高威最想聽的話,「好了,朕知道了,等元澈回來了,我會親自跟他說的。」

  不過元澈什麼時候肯嫁女兒,他可管不了。鄭啟可是記得清楚,元澈當初和他說過,他要讓女兒滿了十八再嫁人的。

  「是!」高威來鄭啟這兒,也不是指望鄭啟能說服陸琉,讓兩人現在提親。而是有意讓鄭啟知道,陸家的大娘子他們高家定了,回頭如果真有人橫插一刀——他們高家可不會賣帳!真鬧出什麼事來,陛下面前也好交代。

  高威和鄭啟扯了一會,就得意洋洋的走了,鄭啟等高威走後,想起昨天樂平的舉動,臉色一沉,看來他是太寵樂平了,把她都寵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起身往皇后宮中走去。

  高皇后這會正在摟著九皇女,教她說話,見鄭啟進來了,笑著將九皇女放到鄭啟懷中,「正好育郎你來了,快給她講孔融讓梨的故事。」

  「這不是她之前就聽過了嗎?」鄭啟掂了掂手中的小胖娃,「貌似又沉了些。」

  「這故事啊,我天天跟她說個十來遍,可就小纏人精還是天天纏著我說。」高皇后點點九皇女挺挺的小鼻子,九皇女以為阿母在同自己玩,笑嘻嘻的去抓高皇后的手。

  鄭啟失笑,見外頭天氣還不錯,就對高皇后說:「走吧,我們去大母那兒,我有好消息同你們說。」

  「好消息,什麼好消息?」高后抬手輕挽鬢髮道。

  「等去了那兒再說,省得我再說第二遍了。」鄭啟笑著說。

  「育郎——」高后嬌嗔,鄭啟哈哈大笑,心情頗好的抱著女兒,挽著嬌妻往長樂宮走去。內侍和乳母想上前去抱九皇女,鄭啟也沒讓,他精於騎射,又一向重視鍛煉,抱個三歲的小胖娃還是很輕鬆的。

  「陛下,前幾日我已經把樂平的嫁妝理的差不多了,我想著阿元是樂平的生母,不如再問問阿元的意思?」高皇后提議道。

  「不用了,樂平大婚的一切都有你做主吧。」鄭啟淡淡的說,「她也馬上要成親的人了,成親前就在宮中養養性子吧,別四處亂跑了。」鄭啟陛下是堅決不會承認自己的孩子德行不好的,一切錯都是有人唆使的,而元貴妃在鄭啟心目中無疑就是唆使自己女兒變壞的罪魁禍首!

  「也是,樂平的公主府也要開建了,我正好想問問她,想怎麼弄自己公主府呢。」高皇后笑著說,「這可是本朝建的第一個公主府呢!」

  鄭啟聽到公主府,眉頭皺了皺,這會還沒嫁進去就如此,如果真建了公主府……

  「她兩個姑姑都沒建公主府,她也就算了吧。」鄭啟道,「就和她們一樣,門口列上雙戟,修葺下高府就夠了,這幾年天災頻發,她身為公主,理應節儉。」

  豫章和常山沒有公主府,那是有緣故的,豫章當上公主的時候,她和劉毅都成親許久了,又一直和劉毅分居,哪裡提得起什麼精神建公主府?至於常山,她下嫁的人家是吳郡陸氏,當時先帝鄭裕就要求女兒「婦事舅姑如父母」,有了公主府,就不能天天晨昏定省了,故只在陸府門前列了雙戟。而高府如今再顯貴,也不可能比得上十世八公的陸氏,高皇后也只是不太抱希望的一提而已,沒想到陛下居然真免了樂平的公主府,高皇后抿嘴微微一笑,沒了公主府,看她怎麼亂來。

  帝后說話間,就來到了長樂宮,兩人給太皇太后請安後,鄭啟就說了高后好奇已久的好消息。

  「你說阿琉答應把皎皎許給阿嚴了?」高太皇太后聽到鄭啟說的這個消息,真是又驚又喜,連高后都歡喜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只拉著鄭啟的衣袖問:「育郎,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還會騙你們不成?」鄭啟好笑的反問。

  高太皇太后和高后同時失笑,「這下我可得好好的給我小皎皎準備嫁妝了!」高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說道。

  豫章前幾天在劉家,劉家人丁旺盛,滿府的盡是孩子,鬧得豫章頭疼心慌,得了一個空隙,藉口給祖母請安,帶著劉輕、劉軟入宮,實則是緩口氣,卻聽到陸希和高嚴訂親的消息,不由一怔,皎皎嫁給高嚴?豫章眼底浮起一絲擔憂,兩人出身完全不同,能處的來嗎?但轉念一想,高嚴是阿弟教養大的,和皎皎青梅竹馬,又一向對皎皎言聽計從,心裡稍稍放鬆了些,畢竟是皎皎的終生大事,阿弟肯答應,也應該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吧?又聽高太皇太后這麼一說,她也隨口附和道:「是啊,大母,我們可要好好合計合計了。」

  高皇后聽兩人這麼一說,有些擔憂的朝鄭啟望去,之前鄭啟提起樂平和陽平婚事的時候,高太皇太后可沒什麼表示啊。對高后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高太皇太后疼哪個她都開心,可她擔心宮裡其他人會說閒話。

  鄭啟豈是在意這種事的人?他戲謔的對高太皇太后說:「我瞧著阿嚴這小子可有的磨了,當初元澈可是跟我說過,女孩子十八歲嫁人生子最好的。」

  「哈哈——」高太皇太后笑著搖頭,「阿琉這孩子,盡說些胡話,想當年我十八的時候,都是兩個孩子的阿娘了!」

  陸琉這話,也不是他一人的觀點,從前梁開始,士族女出嫁都比較晚,越是受寵的士族女嫁的就越晚,相對的士族弟子成親年紀都比較早,故士族中很多夫妻,妻子年紀都比丈夫要大一些。

  鄭啟陪著高太皇太后說笑了一會後,就先離開了,高皇后見天色不早了,也不打擾太皇太后休息,同豫章一起離開了。

  「六匣金子?」

  陸希剛到家,就接到了一個驚喜,她飛快的梳洗過後,興沖沖的連頭髮都沒擦乾,就來找自己老爹了。陸琉送走高威後,就去沐浴,長伯來書房的時候,內書房裡只有陸希一人在,聽到長伯的回報,陸希就算心裡有準備,也吃了一驚。

  「不止六匣金子,還有三大箱書畫,餘下的十七箱皆為竹簡。」長伯在看到一匣黃金後,就立刻讓人把餘下的箱子都打開,除了那六個小匣裡是金條外,剩下的二十個箱子到全是書畫竹簡,「我讓人稍稍整理了下,那些書畫基本都是今人所作,那些竹簡倒都是古籍,似乎是古纂字。」長伯也是陸家人,雖然讀書無成,可該有的見識還是有的。

  這些書畫竹簡是高家父子這些年的積蓄,高威自己大字不識幾個,可他從小就喜歡書畫這些雅物,當年跟著鄭裕打劫了不少地方豪強,高威每到一處除了金銀珠寶外,就愛搶這些字畫。他這習慣又被完美的被兩個兒子給繼承了,故高家私庫中的書畫還真不少。

  當年高嚴有機緣拜入陸琉門下,喜得高威大開了十二天的流水席。這次來陸家的時候,原本他原本只想送這些字畫,可看了半天,還是覺得禮薄了一些,最後還是高元亮提議,不如再加點金銀,他才大手一揮,加上了那六箱黃金。

  「還——真是雅俗共賞……」陸琉梳洗完,回內書房,就聽到長伯的回報,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遲疑了一會,才勉強說了這麼一句話。

  陸希則別過頭暗暗好笑,她還第一次見耶耶這麼委屈的給人找藉口呢!

  陸琉瞪了女兒一眼,吩咐長伯道,「先把那些字畫竹簡清理下,若真是古纂,就算送到六伯那兒去。」

  書房的兩個僮兒隨著長伯一起退下,這兩個書童從小就在陸琉書房伺候,論才華學識以及對書畫的鑒賞,稱不上大家,也比尋常士子要強上許多。

  陸琉道:「等樂平公主和高元亮大婚的時候,你就照著這份禮,多一些補上去就是了。」他頓了頓道,「黃金就別送了,送些金器好了。」

  「知道。」陸希點點頭,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耶耶,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什麼?」陸琉聞言挑眉,他可很難得會聽女兒誇某樣東西為好東西。

  「你看!」陸希從春暄手中接過一個木匣放在陸琉面前。

  陸琉揭開木匣,裡面是一疊切好的紙,陸琉拿起一張,紙剛入手他就覺觸感有異,「咦?」陸琉直起了身體,專注的望著手中的紙,「磨墨。」

  伺候筆墨的丫鬟上前給陸琉磨墨,陸希則靠在軟榻上,散著頭髮,讓丫鬟給她拭幹濕發。

  陸琉蘸了墨,在紙上大書了幾個字,他就發現了這紙和他慣用紙的不同之處,不僅紙面呈淺淺的黃色、光潔幼潤,且浸潤保墨、極易書畫,「皎皎,這是你一直說的竹紙?」陸琉放下筆欣喜的問。

  女兒在三年前曾對陸家名下的造紙坊的工匠說過,以嫩竹為原料造紙,作出的紙品質更好,只是竹料堅硬,不易處理,工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製作。

  「是的。」陸希看到成品,臉上難掩欣喜之色。

  學書畫的多少都會對筆墨紙硯的製作工藝有些瞭解,陸希考上研究生後,導師是南方知名國畫大家,注重對學生實踐培養,不僅帶他們到處采風寫生,還領過他們去工坊看古法筆墨紙硯的製造工藝。陸希對這些工藝的製作流程,多少還記得些。每次陸希看到自家工坊裡,把一棵棵參天大樹給鋸了做紙,她就覺得心揪揪的疼,這些樹要長成這樣得要多少年啊!難怪這時紙張屬於奢侈品。

  江南一帶竹林多,竹子又是年生的植物,陸希就想起了竹紙的製作工藝,正巧陸家先輩也有人琢磨過竹紙工藝,後礙於技術限制,不了了之。那位先輩很明確的在筆記中憂心忡忡的寫道:「十年成樹,百年成林,造紙之技,靡費既廣,並害林木,長此以往,必竭澤而漁。」陸希就以那本筆記為藉口,讓工坊研究竹紙。只是她縱然記得製作步驟,一旦真正開始實踐,還是困難重重。

  她當年看過製作過程,皆為眾所周知的幾個大步驟,餘下的重要小細節都是商業機密,她不可能知道,且竹紙製作還分了生料、熟料,陸希自己也記得迷迷糊糊的,她還提出捨棄澱粉糊劑,改為植物性紙藥,可她就記得紙藥製作原料的幾個植物名稱,還是現代名稱,對具體如何製作紙藥,做完了應該加了多少進去,她完全都不清楚。

  陸家的工匠照著她的說法,第一年便出了成品,可成品還不如他們原來作的紙好,同時造紙工藝又污染嚴重……種種的種種,讓竹紙的生產困難重重,若不是陸希有的是人力物力財力折騰,根本支持不了這麼久。今年工坊終於製作出讓人滿意的成品後,立刻派人送來了,陸希得了,就樂顛顛找陸琉獻寶來了。

  「真不錯。」陸琉對這幾張竹紙愛不釋手。

  陸希道:「耶耶,工坊這次做的不多,就給了我幾刀,你先帶去益州,回頭等他們做多了,我讓人再送來。等工坊將這個竹紙技術掌握的再熟練些後,我就把這方法詳細記錄下來,你上書給陛下,讓朝廷把這技術推廣出去。」

  「好!」陸琉聽女兒這麼一說,也覺得可行。

  陸琉比陸希要想的長遠許多,樹苗要長成大樹起碼要十來年時間,可竹子只需一年便能成林,且此竹紙需要的還是嫩竹,所耗費的時間更短,這樣的話,紙張便不再是昂貴之物,就算貧家弟子也能耗費的起了,這樣讀書認字之人就更多了……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

  陸琉欣慰的望著女兒,心中無不惋惜,若是阿儀在有多好!看到皎皎這樣,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陸希又和父親確定了他這次要帶去的書籍和一些慣用之物後,先離開了,出去玩了好幾天,回來積了一堆事務呢。

  「姑娘,工坊那工頭還在,要不要讓他先回去。」春暄對陸希說道。

  「讓他來書房見我。」陸希說。

  春暄應聲而下,反正都是隔著屏風說話,陸希也懶得換衣服了,夏暑給陸希上了紅棗茶,阿平、阿安抬著一個大木箱進來。

  春暄領著工頭進來,那工頭剛進屋子,連屏風都不敢抬頭看一眼,就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給陸希磕頭請安。

  「這些紙你們做的很不錯。」陸希讓工頭起來,讓丫鬟給了他一個蒲團,讓他跪在蒲團上,誇獎他道。

  「老奴謝大娘子誇獎。」工頭顫巍巍的又給陸希磕頭,他也是造紙的老藝人了,不過四十歲出頭,臉上已經佈滿皺紋,看起來像是一個七旬老人,活了那麼大歲數,第一次有機會進主家大門,還得了主家大娘子招待,又是激動又是害怕。

  「阿平。」陸希吩咐了一聲。

  阿平將那箱子揭開,居然是滿滿一箱子銀光閃亮的銀錁子,工頭愣愣的瞪著那些銀錁子,他這輩子連銅錢都不曾見過多少,更別說比銅錢貴重多的銀子了,就覺得那些東西明晃晃、看著很喜人,形狀也是討喜的葫蘆狀。

  「這些銀錁子是賞你們的,工坊上下每人都有。」陸希說,這會陸希已經不會犯買東西用銀子的笑話了,也知道金銀並不屬於流通貨幣。可她還是做不出,讓人抬了幾筐幾筐的銅錢打賞人的舉動,哪怕那樣更具震撼性。她讓工匠按著金銀銅材質和重量不同,打造了瓜子和葫蘆兩種形狀的小錁子,專門用來獎勵下人的。這次她用來打賞的小銀葫蘆每個重三兩,換成銅錢夠尋常人家用上兩三年了,算是厚賞了。

  「銀錁子——賞——我們的?」工頭頓時瞪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

  陸希又對阿安使了一個眼色,阿安屈身從陸希身邊端起一託盤一兩一個的小金葫蘆走了出去,擺放在工頭面前。

  工頭看到這些金葫蘆,身體不抖了,一下子僵硬了。

  「這些金葫蘆,你們幾個工頭一人一個。」陸希繼續說道,她頓了頓,又問:「我聽說這次竹紙中,紙藥是一人琢磨出來,該如何加入紙藥又是另一人琢磨出來的,還有人把打漿機改進了?」

  工坊給陸希和陸琉提供的紙,都是人工踩踏而成的高級手工紙,原料中的竹麻纖維幾乎是完好無損的剝離,這樣製作出來的竹紙極易書畫,但耗費人工較多,故陸家尋常用的紙都是用打漿機打出來的。

  「是的。」工頭戰戰兢兢的回道,「紙藥是我家小子阿明折騰出來的,漿中該加多少紙藥是另一個工頭老黃弄的,打漿機不是我們紙坊的工匠改進的,是我們莊上的一個傻小子。」

  「傻小子?」陸希的聲音從屏風內傳出。

  工頭見大娘子似乎對那傻小子有興趣,便詳細說道,「那傻小子今年十八歲了,整天不幹活,也不肯娶媳婦,整天就對著村裡的水車、打棉籽機發呆,後來他老子受不住了,才把他趕到我們工坊裡來幹零活的。」

  「他們三人,這金銀錁子一人賞兩份,以後以後若是你們能造出比如今更好的紙,我獎勵的更多。你回頭給那三人帶話,他們誰想讀書認字,就明天過來。」

  華夏從古至今,對科學技術都不甚重視,工匠地位低下,她沒法子改變他們的社會地位,但至少可以改進他們的物質生活。陸希琢磨著,他們不識字的時候,都能把她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琢磨出來,如果認字了,讓他們多看點書,說不定能想出更多的東西。

  陸希的話,別說老工頭不敢置信,連春暄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娘子對有功的下人,賞賜一向大方,可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大娘子會讓那三人讀書認字。

  陸希說完這些話後,就吩咐春暄把人領出去,自己則去陸家藏書院,拿耶耶路上所帶的那些書籍。陸家藏書極為豐富,藏書樓足足有八棟,每棟都有三層樓高,整個藏書院極廣,這是裡僅次於陸家家廟的神聖存在,守護的兵丁、整理書庫的下人,都快比得上主院下人的人數了。

  此處絕對不允許任何出現任何明火,院樓周圍都砌上高高的防火牆,庭院中不僅挖了三口井,屋內每層樓上,都擺放了三四口大缸,缸中常年備有清水。等閒陸氏族人未經允許,是絕對不許進入此藏書院,以陸琉的身份,想要從藏書樓拿書,也必須他或是陸希親自到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12 PM


五十四、將行益州(三)

  高嚴今天一反常態的穿了一身牙白的廣袖錦袍,頭冠青玉冠、腰懸青峰寶劍,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儒雅不失英氣的妝扮、俊朗迷人的笑容,不僅讓正準備騎馬上朝的高威一腳踏空,差點摔一跤,也讓高元亮嘴角狠狠的抽了下。

  高威揉了揉眼睛,「老二?」

  「父親。」高嚴對著高威行禮。

  高嚴的禮儀是經過陸琉嚴格教導,平時他一向行軍禮,又冷著臉,舉止只讓人覺得俐落,可如今他舉手投足間如行雲流水般自如,竟也顯示出幾分世家名士風範。一時間高家人都有些適應不良,一些侍女們各個羞紅了臉,低著頭、眼珠子不停的偷瞄二少君。

  高嚴今天心情很好,自從皎皎和他說過,先生一直為難他的真正理由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飛揚,他是恨不得天天都和皎皎在一起,可想著她的叮囑,硬生生的忍到十四號,一早起來,破天荒的精心打點了下自己的裝扮才出門。

  高威見二兒子不騎馬,而是上了牛車,他眨了眨眼睛,回頭對長子說:「這小子不是生病了吧。」

  高元亮冷眼看著弟弟的舉動,翻身上馬,對高威微微笑道,「這也算您提親後,他第一次登門陸家,當然要好好打扮下。」高元亮嘴上說著,可心裡還是對高嚴的舉動嗤之以鼻,男兒大丈夫,焉能沉迷於兒女之情?

  高威見長子無動於衷的模樣,對比兩個未來的兒媳婦,忍不住想若是樂平也能像陸希也好了。

  陸家,陸希一早起身鍛煉後,奶娘也把阿劫抱來了,陸希正拿了一把小銀匙在萍菠上抿果泥喂阿劫,阿劫吃的滿嘴果糊糊,咧著小嘴、露出滿口整齊的小白牙對陸希傻笑。

  陸希給他擦乾淨小嘴後,低頭親了親他雙頰後,就讓他坐在陸希讓木匠特別做的小推車上,推著他在花園裡散步,邊走邊逗著他,惹得阿劫開心的手舞足蹈。

  「皎皎——」爽朗的男聲傳來。

  陸希抬頭,一見來人,就露出了笑容,「表哥,你來了。」

  「皎皎,這就是你之前說的竹紙?」袁敞手中揚著幾張紙興奮的問。

  「是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容易吸墨?」陸希得意洋洋的問。

  「既是以嫩竹為主料,那這紙應該要比我們尋常用的紙便宜許多吧?」袁敞問。

  「應該吧,畢竟竹子比樹木要好長上許多。」

  陸希被袁敞問的有些茫然,她琢磨這紙的主要原因,第一是為了環保,雖然這會環境還很不錯,也不缺植被,可受了前世那麼多環保教育的陸希,看到一棵棵被砍到的樹,還是覺得很心疼;第二就是因為陸家工坊做出來的紙,品質不是太好,她的正式作品全是在絹上寫出來、畫出來的,所以她才想把高級書畫紙研究出來。她最初是想弄宣紙的,可宣紙製作工藝比竹紙還機密,且宣紙主要原料是青檀,前世青檀就快絕種了,她不忍心再去糟蹋青檀。

  「皎皎,我聽阿叔說,等過段時間,阿叔就上書給陛下,讓朝廷推廣這種造紙術?」袁敞問。

  「因為工坊裡的工匠才剛琢磨出這種技術,我想讓他們再琢磨些時候。」陸希說。

  袁敞突然對陸希深深作了一揖。

  「表哥,你做什麼?」陸希被袁敞的舉動嚇了一跳。

  「阿妹心懷天下,敞代天下寒門弟子謝過阿妹。」袁敞正容說道。

  「……」陸希??的說,「表哥,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偉大。」見慣了嬉皮笑臉的表哥,這會他突然正經了起來,倒是把陸希嚇了一跳。

  「阿妹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目前無紙可寫?」袁敞說。

  他這些年遊歷了大江南北,見慣了很多家庭貧寒的士子,用清水蘸了毛筆,在芭蕉葉、石板上練字,全是因為紙張價格太貴,且很多造紙的工坊僅屬於士族豪強獨有,尋常百姓根本別想知道如何造紙。

  「皎皎,你可知如果你不把這竹紙技術傳出去,只讓陸家工坊製造竹紙,陸家能獲利多少?」袁敞知道陸希從小跟著祖母管家,不是那種不通庶務的小貴女,她心裡應該很清楚,如果陸家不傳出這個技術,陸家光靠賣紙,就能有一筆相當不菲的收入了。也正是如此,袁敞才會這麼佩服表妹。都說談錢太銅臭,也真正能將銅臭看開的人,還是少數。

  「表哥,不是的……」陸希突然覺得很羞愧,這竹紙技術也是古人智慧的結晶,她不過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而已,她也沒有表哥想的那麼偉大。

  陸家很有錢,十世八公的吳郡陸氏名聲不是吹出來的,陸家自前漢從北方遷移到江南後,世代在江南紮根,幾百年的經營,錢對陸家來說,只是一個數字而已。更別說陸希本身也有封邑——一個有鹽池、鐵礦,全是七丁大戶的封邑,輪到她缺錢,大宋也岌岌可危了。如果她現在很窮,估計就不會那麼大方了,當然要是她很窮的話,也弄不出這竹紙。

  袁敞見陸希難得的束手無措,不由笑了,目光溫柔的望著陸希,「皎皎,是我不好,我太激動了。」他望著手中的紙,「這竹紙讓阿叔上書的話,想來馬上就能被天下士子追捧了。」畢竟陸家的名望擺在那兒。

  「阿兄,就算有了這竹紙,還是會有很多寒門弟子用不上紙的。」陸希可沒袁敞想的那麼樂觀,她那個時代也是唐朝就開始有竹紙了,可古代依然還有很多人買不起筆墨紙硯。

  「是啊。」袁敞歎氣,「這寒門弟子缺的何止是紙,還有書呢!不過紙若是能便宜下來,大家還是可以抄書的。」

  陸希聞言,欲言又止的望著袁敞。

  袁敞問:「怎麼了,皎皎?」

  「阿兄,不是可以印書嘛,這不是比抄書方便許多嗎?」陸希小聲的問,她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反正陸家有很多書都是用雕版印出來的,她記得古代雕版印刷工藝是非常發達的。

  袁敞聽了陸希的話,微微笑了笑,先伸手摸了摸正呆呆望著兩人的阿劫,彎腰抱起阿劫後說道,「皎皎,我們進屋說話吧。」

  「好。」陸希也感覺站在花園裡說話挺傻的。

  「皎皎,你要知道印書的,光是雕刻一套印版就非常花費功夫,而且印版上只要有一個處刻錯了,這版就廢了……」

  袁敞的話,讓陸希突然想起了活字印刷——對啊!她怎麼忘了活字印刷了呢!活字印刷成本肯定要比雕版印刷低多了啊!陸希心頭砰砰跳了起來,前世中國古代為什麼能保持那麼多年的世界領先地位,就是有造紙術和印刷術。在歐洲還有絕大部分貴族都不認字的中世紀,中國卻已經發展出了輝煌的唐宋文明!如果現在能把紙張成本和印刷成本繼續降低,受教育的人肯定會更多的,那麼以後……

  陸希驀地站了起來,「表哥,你先坐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皎皎?」袁敞見陸希突然提起裙擺,跑了出去,不由愣怔,他還是第一次見端莊溫柔的表妹,有這麼風風火火的時候。

  「耶耶!耶耶!」陸希一口氣跑到了陸琉的書房,門口守著的書童,目瞪口呆的望著陸希,壓根忘了陸琉的囑咐,眼睜睜的看著陸希推開了書房的大門,房內兩人錯愕的望著陸希。

  「皎皎?」高嚴率先站了起來,一下子扶住了陸希,擔憂的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陸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網底海棠紅纏枝桃紋深衣,和同樣一身牙白深衣的高嚴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般。不過高嚴這會可沒心思注意這小事,他也沒讓陸希坐下,只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緩氣。

  陸琉也被女兒驚了下,但看到高嚴的舉動,臉色不由一沉,剛想拉過女兒,卻不防被陸希一把揪住衣袖,「耶耶,我有事情跟你說!」說著扭頭對高嚴說,「阿兄,你在這兒等會啊!」

  「……」高嚴眼睜睜的看著陸希拖著陸琉離去,而後面無表情和趕來的袁敞對視。

  「耶耶,我給你說,今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雕版……」陸希把父親拉到內書房後,就和父親說起了活字印刷術的事,因她想的突然,說話也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的有點顛三倒四的,虧得陸琉有耐心,一直認真的聽著女兒的話,也沒去打擾她。等陸希說完後,陸琉又詳細問了陸希,她到底是怎麼想所謂的活字印刷的。

  陸希跟著父親解釋了半天,說的斷斷續續的,天知道她對活字印刷的瞭解,還是從中學語文、歷史課本上知道的,學了這麼多年,內容早就還給老師了,就只能把自己記住的內容,說了一個大概。饒是如此,也讓陸琉覺得女兒這個想法很可行,如果要是真能研究出來的話,說不定真會比現在雕版更方便呢。

.  隨著和父親的討論,陸希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忍不住想,要是這兩件事能讓耶耶提出,推行開來的話,陸家在文人中的威望定會更上一層樓,耶耶這個刺史的位置,也會做的更穩,耶耶今年也才三十三,政治生命才開始呢!

  「皎皎,這件事你就讓工坊去幹吧,要什麼東西,都去問長伯要。」陸琉也有些激動,如果真能這樣的話,哪怕——有一天陸家沒有了,吳郡陸氏也會被人牢牢記住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13 PM

五十五、將行益州(完)

  陸氏父女說的興致勃勃,早就忘了兩個被兩人丟下的人了,虧得高嚴和袁敞都是在陸家待慣的,壓根沒把自己當客人。兩人原本感情就不怎樣,如今也沒了外人,也懶得找招呼,乾脆各做各的事。袁敞得了竹紙,這會正在興頭上,見書房裡還磨了墨,便執筆在竹紙上寫了起來。高嚴接從書房翻了一本書,就坐在向陽的位置,看起書來。

  兩人自在,陸家的下人也習慣了,給兩人上了茶水後,就退至一旁伺候兩人,是故當施溫領著高威的長史胡敬入內的時候,看到書房裡只有兩人,不由奇怪的問:「子亮、仲翼,郎君呢?」

  「施叔父。」高嚴和袁敞同時起身,施溫也是從小看著兩人長大的,兩人對施溫都比較尊敬。

  「阿叔有些事,暫時先離開一會。」袁敞說道。

  「子亮,這位是高大人的長史官胡長史。」施溫介紹著自己身後的中年男子道,又對胡敬說:「胡長史,這位是袁少君。」

  「袁少君。」胡敬向袁敞拱手行禮。

  「胡長史。」袁敞對著他微微頷首後,繼續低頭寫字。

  施溫招呼胡敬坐下,書房的侍童們立刻奉上了熱茶,胡敬端著茶盞,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袁敞,他是高威最親近心腹,高威無論什麼事,都不瞞著他,他自然清楚眼前的袁少君是什麼身份。

  袁敞今天也穿了淡青織錦深衣,壓了素白的衣緣,衣擺處還織了玉蘭暗紋。青色不算太高貴的顏色,大宋身份最低的官吏,身上的官服就是青色,可袁敞身上那件青衣卻純淨如夏日午後的天空,從領口至衣擺顏色層層過渡,最後衣擺處的顏色幾乎同衣緣渾然一色,就這麼一件平面無紋的衣料就價值幾十貫了,而袁敞這件衣衫上還織了同色的暗紋,那價值更是往上翻了幾倍,就那麼一件衣服,就夠尋常百姓度用兩三年了。

  胡敬目光落在自家少君的衣衫上,高嚴那件錦袍論做工品質,皆屬於最上等的,價值就算比不上袁少君身上那件,可差不了多少,但他衣衫上圖案卻是青竹,就這一微小處,往往能看出世家和新貴的區別了。袁敞衣衫上的花紋,正是應景早春之花,建康城內大街上那些玉蘭樹如今都結上了花苞,美景衣衫相互映襯。胡敬忍不住暗忖,姑且不論其他,光論這份雅致,就是新貴拍馬都及不上的。

  陸希和陸琉說了好一會話後,父女兩人才想起家裡還有客人,而居然已經快到了午膳的時間了,長伯也來問他們什麼時候進食。

  「耶耶,我先回去了。」陸希聽說高家除了高嚴外,還來了高威的長史官,就沒和父親一起回書房了。

  「好。」陸琉點頭,讓女兒回去後,就讓長伯飯廳擺飯,留胡長史一起進午食。

  高嚴護送自己是陛下派的任務,但他沒想到高威居然還會讓他的長史官親自過問這件事,高威這麼重視和陸家的關係,陸琉自然也不會端著架子,兩家人是未來的親家,兩家關係越好對女兒就更有利。

  陸琉到飯廳的時候,眾人已經落座了,眾人一見陸琉來了皆起身,胡敬含笑作揖:「陸大人。」

  「胡長史不必多禮。」陸琉回了他一個半禮,讓他坐在自己左側下方,眾人再次落座。

  「唧唧——喳喳——」清脆鳥叫聲傳來,一名袁家的侍從提著一隻鳥籠站在飯廳門口。

  「阿叔,我許久未來,對阿嬸甚至想念,我去拜見阿嬸。」袁敞起身接過那鳥籠笑著說。

  陸琉還沒回答,高嚴就起身一手搭在袁敞肩上,皮笑肉不笑的說:「子亮兄弟,為兄明日同先生離京後,你我兄弟怕是又要一年不見,今天阿弟可要陪為兄好好喝上一杯。」

  甚是想念常山長公主?要去拜見她?他在說笑話嗎?高嚴是絕對不會讓這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去找皎皎的!

  袁敞對高嚴回以微笑,「仲翼兄此番遠走,為弟雖心有不舍,但男兒志在四方,惟願兄長此行能振翼高飛!然飲酒傷身、醉酒誤事,阿兄明日一早便要遠行,為弟斷斷不敢耽誤兄長大事!」

  「小酌怡情,焉有誤事之理……」

  兩人一人盛情、一人婉拒,一問一答,不亦樂乎,施溫好整以暇的對胡敬舉杯,兩人以茶代酒,先喝了一杯。

  「都給我坐下。」陸琉淡淡的說,「有客人在,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

  「阿叔,我這不是捨不得仲翼兄離開嘛。」袁敞硬是違心的說。

  「先生,我也是和子亮一樣。」高嚴忍著噁心道。

  「既是如此,那你們就坐一起,好好‘一敘衷腸’。」陸琉有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是。」這兩人都恨不得立馬一掌拍死對方,可聽陸琉這麼一說,還真只能一臉哥倆好的坐下。

  胡敬饒有興致的看著二少君難得「活躍」的舉動,果然還是要和同齡人在一起啊,二少君這樣可比在家有意思多了!施溫放下茶盞,笑盈盈的望著兩人,打打鬧鬧才是年輕人嘛。

  午食完畢,陸琉又同胡敬寒暄了幾句後,就先離開了,袁敞和高嚴也被他帶走了。

  施溫對胡敬道:「胡長史,不如我們去花園走走,順便消消食?」

  「好。」胡敬欣然應道,他伸手往袖中去掏,卻不想袖袋中空無一物,「咦?」

  施溫見狀忙問:「胡長史,可是要香茶,施某這裡有。」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只不過他巴掌大小的細長單肚小葫蘆,那葫蘆一看便知是主人的愛物,被摩挲的澄黃光潤,葫蘆口上配上青金石的搭扣、杏色的流蘇,看起來極是清雅,更讓人叫絕的是,那葫蘆口還趴伏了一隻螞蚱,再仔細一看居那只螞蚱居然是那葫蘆上生出的結子,被人巧思雕琢成了這樣。

  時人愛香,莫說高官顯貴了,就是尋常百姓出門,身上都愛帶上些廉價的茶葉,茶餘飯後嚼上那麼一下。富貴人家就更講究了,加了香料精心製作的木樨、素馨、薔薇等香茶丸,應有盡有。許多講究些的人家,都用金箔包裹了,銀線系好,放在荷包裡。

  胡敬雖出生寒門,可也是書香門第,雖這些年跟著高威也沾染了不少軍中習氣,可骨子裡還是帶了一些文人的清高勁,自然看不慣那些金銀俗物,就讓人用玉制了一個香囊,實在掛在身上,可如今見了這施溫的香匣,他竟有些慶倖,虧得沒帶自己那只玉香囊,他脫口贊道:「施長史,你這只香囊好巧思啊!」

  「哈哈,這只香葫蘆可不是我琢磨出來的,是我家大娘子給我的。」施溫說著將香葫蘆中的香茶倒在乾淨的手巾上遞于胡敬,「我家郎君和大娘子都愛養些花草,這葫蘆就是他們慣常養的,這只葫蘆當時養出來的,大家都當是廢葫蘆,可大娘子讓工匠這麼一雕琢,到成了這麼一件新巧的小玩意。」

  施溫的香茶,並非時下的小餅狀,而是一粒粒猶如梧桐子大小的香丸,胡敬拈了一粒入口,「這是銀丹草味的?」

  「對,這銀丹草不及木樨馨香,可自有一番清爽滋味,施某平時倒是偏愛用銀丹草做香丸。」施溫說道。

  胡敬隨著施溫逛了一圈後,就先告辭離去了,坐在牛車上,胡敬忍不住暗忖,不說袁少君,他可是汝南袁氏的貴公子,就光就一個施溫,也不是世家出生,可觀其言行,就透著別樣的細緻講究。說來高家度用說不定還要比陸家更高,可就比不上人家那麼怡然舒適。胡敬忍不住擔憂起來,他們高家就算接了這麼一隻金凰,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梧桐樹呢。

  胡敬這會想著的「金凰」正拈著一根鳥食,送到籠裡幼鳥的嘴邊,逗著它張嘴。

  「姑娘,這鳥兒聲音清脆吧,如果再好好教調下,將來定是鶯聲瀝瀝。」春暄逗趣道。

  「是啊。」陸希自己屋裡也養了好幾隻小鳥,她平時養的頗為精心,鳥食都是用豌豆面和熟蛋黃揉成團,搓成一根根細長的麵條狀,蘸了煮開的清水後,才喂入幼鳥嘴中的。

  「皎皎——」高嚴的聲音突然傳來。

  房裡眾人同時一愣,陸希不可置信的順著聲音望去,就見高嚴輕鬆的翻開她繡閣的窗戶,從視窗鑽了進來,對著她笑。

  「……」陸希沒想到高嚴居然翻自己窗戶!

  「皎皎你繡閣蓋得太矮了,以後再弄高一些。」高嚴不滿的說,這麼容易就翻進來了,皎皎的安危怎麼辦?

  春暄聞言不由暗暗翻了一個白眼,除了這人外,還有誰敢爬窗進來?

  「你們都先出去吧。」陸希對春暄說道。

  春暄頗為不放心看了高嚴一眼,才領著丫鬟們退出。

  「阿兄,你怎麼來了?」陸希問。

  「我想你了。」高嚴走到了陸希身邊,目光近乎貪婪的望著陸希。陸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網底海棠紅纏枝桃紋深衣,身上除了手腕上那只常年戴著的羊脂玉鐲外,僅在頭上簪了兩根紅瑪瑙桃花金簪,清眸如水,唇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十分的柔美動人。

  高嚴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陸希柔軟的手,「皎皎,這幾天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阿兄——」陸希聽到高嚴直白的話,手一頓,幼鳥吃完了一根鳥食,「唧唧」叫著,催著似乎要吃第二根。

  高嚴瞄了一眼那只小鳥,輕輕笑道:「皎皎怎麼還叫我‘阿兄’呢?」

  「那我叫你什麼?」陸希低著頭不看高嚴,又拈起了一根鳥食喂著幼鳥。

  高嚴被陸希的反問弄的一怔,他是有小字的,但是——

  陸希說完後,也自覺失言,「我叫你阿兄不好嗎?」陸希笑道,「難道除了我,還有誰叫你阿兄不成?」

  也對!高嚴想起除了皎皎外,也的確在沒人叫他阿兄了,「那你以後除了我以外,也不許再喚其他人阿兄了。」高嚴湊到陸希身邊柔聲說著霸王條款。

  陸希哭笑不得,高嚴卻站在陸希面前,輕喚著「皎皎——」

  「嗯?」陸希抬眸望著高嚴。

  「沒什麼,就是叫叫你。」高嚴眼底是一片純然的欣悅,仿佛就這麼站著,叫著她的名字,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陸希心頭一軟,「阿兄——」

  「皎皎——」高嚴鳳眸更亮了,雙手緊緊的握住了陸希的手。

  「皎皎,先生已經答應了我父親的提親了,他說等三年後我們就訂親,皎皎,我們快成親了!」高嚴興奮的說道,這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心願,原本以為這個心願是遙不可及的,可現在居然能實現了!

  「嗯!」傻乎乎的站著,只單單叫著對方的名字就覺得很幸福……這樣的話,陸希上輩子還是花季少女的時候,就不信了,可如今她居然真做了這樣的傻事……

  「大娘子——」春暄的聲音在屏風外遲疑的響起,她也不想打擾大娘子的,但實在是沒法子啊,「郎君和袁少君正在繡樓外。」

  「什麼!」陸希一驚,推著高嚴到,「阿兄,你快跳下去!」

  「皎皎——」可憐的高嚴剛表述完衷腸,就被心上人毫不留情的拉到了窗戶下面,一臉無情的要求他跳樓……高嚴眼底露出了受傷的光芒。

  「快下去啦!」陸希沒好氣的道,「你想讓耶耶看到嗎?小心他以後都不讓你登門了!」這會裝可憐了,他剛爬窗的時候,怎麼就這麼利索?

  高嚴一聽,立刻先一隻腳翻到了窗外,「皎皎,我一會過來看你!」先生都帶袁敞來了,他當然也可以過來了!

  陸希啼笑皆非,不過高嚴這麼一來,倒是沖淡了陸希不少,對父親和高嚴離去的不舍之情。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1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01 AM 編輯

五十六、整治(上)

  五更三點,晨鼓鐘聲剛響起,建康城各坊市的大門也陸陸續續的打開了。東平坊內,只比大街上稍狹窄了些的青石板路兩旁,一個個賣朝食的小攤早就開張了,空氣中彌漫著著食物的香味,熱氣騰騰的蒸餅整齊的擺放在蒸籠中、剛出爐的胡餅一張張的攤在竹匾裡,鍋爐裡還浮著香氣四溢的餺飥、餛燉……

  「小郎,要不要來碗餺飥,要鹹的還是辣的?」小吃攤攤主熱情的對一名站在他攤位面前的青年男子打招呼道,心中無不嘀咕,這小郎君看著好奇怪啊!一身華貴的織錦衣衫,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可一身衣衫看起來髒汙不堪,胡渣滿面,一看就知道幾天沒收拾了,若不是見他舉止斯文,他真會懷疑這小郎君是偷了某富貴人家衣物的小偷。

  清澈見底的清湯裡,漂浮著幾滴蔥花和香油,雪白柔軟的餺飥安靜的沉在碗底,司澈從懷中取出一銅帶鉤遞于那攤主,「某可用此物換一碗餺飥嗎?」

  那攤主驚疑的接過那銅帶鉤,做功精緻不說,掂在手中也份量十足,這麼一個銅帶鉤莫說換一碗餺飥了,就算買下他攤位上所有的餺飥都夠了,那攤主立刻給司澈舀了滿滿的一碗餺飥,還問一旁羊肉攤的攤主要了一碟切好的羊肉片,「小郎,您慢用。」


  司澈這會也顧不上計較那粗陶碗到底有沒有洗乾淨,接過那餺飥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司家官職不高,可家資頗豐,司澈從小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離了丫鬟的伺候,連口熱茶都喝不上,不過三五天功夫,就把自己整成這幅樣子了。他這次出來,阿漪倒是私底下給他準備了不少銅錢,只可惜一路顛沛,錢袋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若不是身上還些佩飾,他說不定早就因露宿街頭而被巡夜的兵丁抓去了。饒是如此,他也餓了兩頓了,若不是已經到了建康,他也不敢把身上最後一樣佩飾換食物。

  這些走街串巷的小攤販,都生了一雙毒眼,見司澈就算餓極了,吃飯的舉止也十分文雅,就知道這小郎君定是出生富貴,這會來此吃飯,許是遇上什麼困難了,那小攤販又給司澈舀了一碗湯,「小郎,您喝口湯潤潤嗓子。」

  「多謝。」司澈接過湯水一口氣喝乾,才算緩了一口氣,摸了摸身上,沒找到絹帕,無奈的只有用袖子抹了抹嘴,吃飽喝足,也有了精神,他對小攤販拱手道:「這位大郎——」


  「不敢小郎,小的賤名阿勇,小郎喚小的阿勇便是。」那小攤販賠笑道。

  「阿勇,你知道陸家弄怎麼走嗎?」司澈問,他還是第一次來東平坊。

  「陸家弄?」阿勇看著司澈的目光越發的變了,他們這東平坊離朱雀大街較近,這裡住的人大部分都是朱雀大街上那些大官府中得臉的下人,坊中有不少以姓氏命名的巷弄,陸家弄正是最繁華的幾條大弄之一,「小郎,陸家弄有東南西北四條弄呢,您要找哪條?」

  司澈輕拍額頭,他只是想找阿倫而已,他那裡知道阿倫住在東弄還是西弄?;

  阿勇見了回頭吼了一聲:「狗兒!」

  「阿爺。」一個瘦瘦小小的小男孩一溜煙的跑了過來。

  阿勇對著司澈說:「小郎,這是我小兒,為人最是機靈,對東平坊也熟悉,就讓他帶著你去找人吧。」就光是這小郎給他的那銅帶鉤,就夠他好幾個月的收入了,讓兒子帶回路,也不虧了,說不定小兒還能得些打賞呢。

  「多謝!多謝!」司澈感激萬分,讓那小兒領著他去陸家巷找人。司澈初七在家僕的看護下出發去徐州,忍到了十二日,才有了機會,擺脫了祖翁派來監視他的老管家,搭著小船,一路顛沛再次回到建康。他心知自己這時候登門,不一定能馬上見到大娘子,若是被祖翁知道了,又多出一場麻煩,故來了這裡直接找大娘子的乳兄阿倫,阿倫一家是大娘子的心腹,總有法子讓他馬上見到大娘子的。

  穆氏是陸家的家生子,她的祖母是陸皇后的乳母,她母親是蕭令儀的乳母,陸希出生後,穆氏又成了陸希的乳母,穆氏的男人老宋是長伯手下五個最得用的大莊頭,管著陸氏在吳郡近二成的祖產,同時還負責管著蕭令儀當年嫁入陸家後的五成的陪嫁田產,這些以後都是陸希的陪嫁,陸家這樣的重用,可見穆氏一家在陸家家生子中的地位。陸家巷的住戶,隨便哪個都知道穆氏家住在那裡。

  司澈不過說了老宋和阿倫兩個名字,狗兒就在大家的指點下,很快的領他到宋家了。陸家巷住的都是陸家的奴婢,故蓋得都是低矮的民房,但全是用青磚砌成,一扇扇防火牆高高的聳立著,地面上用整齊的大石塊鋪地,路面十分的乾淨整潔,沿街還有不少寬敞的店面,司澈看得愣住了。

  「少君你不知道吧,這陸家巷前幾年主家派人來翻修了一次,路面都挖開了,下面鋪了兩條長長的陶管,一根是排雨水的、一根是排污水的,還有給一些漏雨的房屋翻修……哎呀!都修了快三年了,現在還有南北兩條弄沒修完呢!大家都說這麼下去,說不定要花上幾萬貫呢!」

  「真不愧是陸家啊!原本這兒只要下上半天雨,家家戶戶都淹了,可這兩根陶管一排,下再大的雨都不水淹了,還有這兒啊,一大早就有人起來掃大街,一天三次有人來收夜香,這裡的店面但凡吃的、用的都有,還比外面新鮮些,價格也不貴,聽說陸家的奴婢每月還有工錢呢……」狗兒滔滔不絕的說,心中十分羨慕,他阿爺也常說,如果這輩子能住進陸家巷就滿足了,聽說陸家就算對低級的下人,每月都能有不少米糧和蔬果。

  東平坊是唯一的一座離朱雀大街非常近,卻極少有貴人來此的民坊,因為此處大部分住的都是達官貴族的奴婢,坊市雖繁華,但因住客地位太低下的緣故,坊內環境並不太好,官府平時也不怎麼管,幾姓家奴各歸各管、秋毫不犯。但陸家前幾年對這裡的翻修,讓人不禁羨慕起陸家的家奴,奴婢說到底就是主人家私產,私奴是比牲畜還不如的東西,就算有幾家得臉的奴才,得了主家的信任,能得些賞,平常的僕傭能吃飽就不錯了,哪有什麼工錢?又曾幾何時見過主家這麼關心過奴才衣食住行的?

  這些事,司澈要比狗兒清楚多了,因為陸家巷能今天,還有他的一份功勞,但在今天之前,他從來過此地,對陸家巷的改變也完全不知,如今親眼所見,難免有些震撼。翻修陸家巷,是袁夫人教大娘子管家以來,放手讓大娘子做的第一件事,當時大娘子才剛滿十歲,當時袁夫人話一出口,就有不少人反對,可袁夫人和郎君完全的偏向大娘子,郎君甚至說,「我大兄十七歲便能主持修建了元渠,為什麼我女不能翻修一間小小的民宅?」陸琉口中的大兄,就是陸璋,陸家的少年天才,從小聰慧過人,十七歲就主持挖掘了元渠(陸璋字子元,故稱元渠),元渠修建好之後,引涇水入渭,既是水運航道,又有灌溉之利,使涇陽成了前梁和如今大宋主要的糧食產地。

  這些翻修一開始是花了不少錢,但第二年開始,大娘子就已經不往裡面填錢了,說不定再過幾年就能賺回來了。大娘子在得到袁夫人和郎君允許後,並沒有馬上翻修陸家巷,而是派了幾十人,花了半個月時間把陸家巷完全瞭解了一遍,又同幾個大管事,商議了足足近半年,才最終確定了如何翻修陸家巷。司澈因從小對數字非常敏感,更是被陸希叫著全程參與。

  司澈知道這些磚瓦陶管的土料,都是從大娘子從別莊裡挖出來的,挖出來的大坑後來做了水塘,水塘裡養魚、養藕、養紅菱……塘邊養桑樹,桑樹能養蠶、能染布、能入藥,桑葚能做果乾、桑葚酒,蠶沙可以喂魚,同時魚糞又能滋養池塘中的水生作物……

  田莊出產的絲緞、絲綿、魚乾、果乾等物皆通過高少君從南方運到北方,轉手本錢就翻了幾倍,同時派人開闢了荒地,派人精心養地,最初下等地的時候,種上蠶豆、豌豆、蔬菜這些對土地要求不高的作物,蔬菜盡數運到城裡,供給陸家巷的下人,價格比城中還要便宜些,出產的豆類,用來養雞鴨鵝豕這些家禽,但凡出產的肉類除了製成肉乾外,首先供給的就是高少君養的那群近衛,高少君的近衛可都是大娘子頓頓上好的精米、肉食蛋類、蔬果藥物,精心養出來的,高少君能入戰場便能立功,和大娘子幫著他培養的那批精兵不無關係。

  思及此,司澈神色越發的堅定,祖翁太小看大娘子了,就如阿漪所說的,大娘子是心善,但絕不是心軟,真遇上事了,她絕對能下得狠心,光看當年大娘子不計成本的一意支持高少君養精兵就知道了,大娘子幾個能做主的莊子,出產之物如水般的運到高少君那兒,大娘子多年的香粉錢全掏空了,大娘子的香粉錢可不是小數目,就算是高大人身邊的近衛,說不定都沒有高二少君養的那些兵花費大。

  「司少君?」阿倫接了下人的通報,趕了出來,初見司澈,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看了半晌才猶豫的叫著司澈。

  「阿倫!」司澈連忙上前,抓了他的手,「我——你——你帶我去見大娘子吧!」

  阿倫見司澈形容狼狽,笑著說:「司少君,不急呢,你先進來梳洗下再說。」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了幾個大錢遞給狗兒,「去買糖吃吧。」

  狗兒欣喜的接過,一溜煙的跑了。

  司澈隨著阿倫入內,這時青石板路上,咕嚕嚕的駛來一隊騾車,「阿倫,這是你家今天要的菜蔬。」為首的一名大漢笑著讓身後的小廝把一筐新鮮的菜蔬鮮果抬下,「對了莊上的奶羊又開始產奶了,我給你們家小囡帶了一罐。」說著那壯漢又從車上拎出一罐羊奶,這是家中有孩子人家都有的。

  「老勇叔辛苦了!喝口水吧!」阿倫的媳婦端了一盞茶水出來。

  「哈哈,不了!我還要送不少人家呢!」大漢又拉著騾車走了。陸家有頭臉的下人,從去年開始,全家的衣食住行全由主家提供了,平時吃住不用花一文錢了,就是一些地位低些的下人,每天也有定量的食物。

  等司澈梳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衫後,阿倫已經將騾車備好了,司澈上車後,就駛著騾車走了。

  陸家自從陸琉走後,家裡一連幾日都沉悶悶的,陸希整天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除了每天對著阿劫的時候,會露出笑臉外,平時連袁敞送來的幼鳥和阿細都不逗弄了。

  穆氏等人見了暗暗著急,正琢磨著怎麼找個人來給大娘子逗趣呢,就聽屋外丫鬟來報說是阿倫和他媳婦求見。

  「他們常年在外,見的多,說不定能說點新奇有趣的事出來。」穆氏一聽兒子來了,連忙讓兒媳婦進來。

  「哼哼——哼哼——」讓穆氏等人覺得有點熟悉,但又感覺聽錯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幾隻粉粉白白的小東西滾了進來。

  「這是什麼!」穆氏驚叫道。

  「阿娘,這是小豕啊。」阿倫媳婦憨笑道:「大娘子上回不是想說看小豕嘛?正巧莊上一頭母豕養了幾頭小豕,我就讓人帶來了。

  穆氏嘴角抖了抖,「大娘子說想看小豕,你就帶進來了?」

  「阿娘,這小豕一點都不髒的,你瞧,我都洗乾淨了!」阿倫媳婦順手撈起一隻小崽道。

  的確不髒,這幾隻小豕都渾身胖乎乎、粉嘟嘟的,四隻小蹄子又短又小,難怪走路的時候像滾進來的,但是穆氏怎麼都無法接受,自己兒媳婦把小豕帶給大娘子玩,「快丟出去!小心尿了一地——」

  「帶進來吧。」陸希牽著阿劫的手,站在廊下,微笑的看著這幾隻小豬,低著頭耐心的對阿劫說,「阿劫,這是小豬。」

  「豬——」阿劫嫩嫩的小手指著那幾頭小豬學舌道。

  「阿劫,我們畫小豬好不好?」陸希一手抱著阿劫,一手執筆,只寥寥幾筆,一頭小豬便躍然紙上,陸希並沒有使用西方的速寫技法,而是純粹的中式畫法。

  「豬!豬!」阿劫開心的拍著小手!

  「大娘子。」阿倫媳婦給陸希磕頭請安後,回稟陸希道:「司少君今天早上來我們家……」她將司澈怎麼來家裡,以及剛到家時候的狼狽敘述了一遍。

  陸希一面給阿劫畫了好幾張小豬圖,逗他開心,一面聽著阿倫媳婦的回話,聽完後,她輕笑一聲,「把他領進來吧。」見丫鬟要立起屏風,陸希道:「不用了。」

  「大娘子。」司澈一入內就跪在了地上,「僕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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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中國畫,在古代尤其是宋代以前的中國畫家,對寫生也是很重視的,唐代就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理論。大家看唐代流傳至今的圖,還有宋代的那些山水花鳥小品,是非常重視寫生的。但是元代以後畫家們偏重起了筆墨技法。元四家還稍好些,明四家以及清代四王的畫中,寫生的含量越來越少。

  大家可以去看黃荃的作品,聽風第一眼看到他的畫的時候,都覺得那些動物是活的。同時還有民國大家齊白石,我記得我老師給我們展示過齊大師的畫,當時是看了一副齊大師的水墨畫,上面畫了一隻蝦,也沒有什麼外國的素描原理,純粹的墨,可當時我們都覺得我們都可以聞得到那蝦的腥氣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1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03 AM 編輯

五十七、整治(中)

  司澈的話一出口,一旁侍立的下人們,立刻將小豕和廊下掛著的小鳥還有阿細都抱了下去,陸希身邊僅留下了春暄、煙微、穆氏和阿倫媳婦伺候,餘下的下人都退到了百步之外。

  「進來吧。」陸希示意司澈入靜室,又讓春暄給了他一個軟墊,如今天氣轉暖,陸希就停了炭盆,平時比冬天穿的暖和些,也挺舒適。

  陸希舉動,讓司澈心一定,大娘子還沒厭了他,肯聽他解釋就是好事。可真要開口,司澈只覺得嗓子幹啞,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嘴唇。

  「司少君喝茶。」春暄將一杯溫度適宜清茶送到了司澈手邊。

  司澈接過清茶一仰而盡後,才從隨身一直拎著的小箱子中拿出一本帳冊,「大娘子,僕這次前來是請罪的,僕這幾年幫著大娘子管理湯沐邑,做了不少錯事,僕不敢求大娘子寬恕,只求大娘子讓僕一人承擔,一切錯事都是僕的錯。」

  「哦?你犯了什麼錯了?」陸希思及她昨天剛接到的消息,嘴角泛起一抹諷笑,他一力承擔?承擔的起嗎?

  「我貪了大娘子的湯沐邑,還做了假賬……」司澈一狠心,將自己所查到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這些全是他在祖翁突然提出讓他去廣戚縣當縣長之後,他心中疑惑,偷偷查了家中的帳目,不查不知道,一查他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祖翁和阿爺,這些年居然不顧大娘子再三戒令,自私在安邑放高利貸,又在安邑在廣置水碓、霸佔良田,甚至還貪了大娘子的湯沐邑,送到大娘子手中的帳本居然是祖翁精心做出來的假賬!司澈一開始查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後來祖翁和阿爺的態度,讓他明白,他沒有查錯,這些都是真的。

  司澈長身而起,跪在陸希面前,「大娘子,僕之前鬼迷心竅才幹下了這種事情,千錯萬錯都是僕一人的錯,請大娘子降罪!」

  司澈說完後,頭叩在地上,長跪不起,他心裡很明白,司家的下場只是大娘子的一句話而已。而穆氏、春暄等人越聽越不敢置信,阿倫媳婦也驚呆了,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司家居然膽子這麼大,一時間院子裡靜悄悄的。

  對氣氛一無所查的阿劫,覺得房裡一下靜了下來,好奇的從陸希的懷中探出小腦袋,睜著黑黑的大眼,好奇的望著眾人,不懂大家為什麼都不說話。為什麼小豬和小鳥都不見了。陸希點點他的鼻子,對司澈淡淡的說了一句,「你說少了。」

  司澈驀地抬頭。

  陸希並沒有看他,而是對阿倫媳婦道:「你來的時候阿倫有東西給你吧。」

  「啊——有!」阿倫媳婦還震驚于司澈說的內容,聽到陸希的問話,想了想,才想起阿倫在自己進來之前,塞給了自己一卷東西,她忙從身上背著的一個小包中取出一卷卷好密封的絹帛。

  「給司少君。」陸希說。

  「唯唯。」阿倫媳婦連忙把那卷絹帛遞給司澈。

  司澈看了陸希一眼,見她讓丫鬟取來了一隻鳥籠,讓阿劫拈了一根鳥食,兩人一起喂幼雀,連頭都沒有抬,心頓時一沉,雙手微顫的打開絹帛,才看了幾行,身體就輕顫了起來,等看完上面記載的全部內容,他臉色全白了,整個人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僕全擔下所有責任,求大娘子看在祖翁年老體弱份上,饒了祖翁吧。」

  那絹帛記載的內容,全是司家這些年在安邑做的事,條條框框比他知道的還要詳細的多,上面甚至記載了自己繼母的兄長因看中了一良家女,想納為妾,那家人不肯,他居然讓那家人借上了自己的高貸,最後讓那大一家子家破人亡,上面詳細記載了,司澈名義上的大舅,是如何的害的那家人是家破人亡,然後那家人舉家賣身為奴,他又是如何糟蹋那家女兒,最那家人又是如何絕望的舉家自盡的……簡直死不足惜!

  司澈緊緊的握住那絹帛,恨得眼眶都發紅了。

  「擔下所有責任?一家子七條人命,你怎麼擔?」陸希說話聲音不大,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可在場眾人都是陸希的近侍,如何不知道她現在已經怒極了!眾人也一下子全跪了下來。

  阿劫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緊張,小身子不安的往陸希懷中縮去,陸希抬手一下下的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但並沒有讓奶娘抱走他,阿劫是陸家的未來,這些事都是他必須經歷了,一如她當年那樣。

  司澈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請大娘子給僕一個月時間。」

  陸希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才冷聲道:「看在你過去的功勞份上,我給你這次機會。」

  陸希之前只知道司家可能有貪錢做假賬的行為,這些行為要說嚴重也嚴重,可終究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加上之前耶耶要去益州,家裡一堆事,陸希忙得脫不開手,她也有意想給司氏兄妹一個機會,就想乾脆緩一緩。後來司家不讓司漪出門,陸希起了疑心,就親自派人去安邑查探了下,卻不想居然查出了這種事情!

  司家犯事,她生氣,可還在她容忍的許可範圍內,圈地、放貸、置水碓,甚至還貪了她的封邑,這些是犯罪,但不該死,說到底前三樣還是眾所周知的豪強斂財的手段,陸家產業中,也有靠放貸和置水碓生利的,陸希無法改變現狀,她只能做到降低利息,就像前世銀行那種貸款一樣。而陸家之前利錢就不太高,遇上災年或是家族喜事,還會免去部分的利錢。自陸希掌家後,她又把原本就不高的利錢再降低了一半。

  從某種程度來說,陸家這種放貸還屬於好事,至少讓很多人家不用去借高利貸了,所以陸希一開始就對司家留手了,怎麼說他們都是陸家的老人了,做事留三分餘地,是陸希一貫的原則。但卞家逼良為奴、甚至害的人家破人亡,這就完全觸犯陸希底線了!尤其是這些人還是打著她的名號,陸希眼底寒意更濃,她倒要看看司澈能做到什麼程度!

  「是。」司澈給陸希重重的磕了三個頭,想起阿妹和自己娘子,「大娘子,阿漪和我娘子,她們……」阿漪馬上要嫁人了,司家這麼亂,她能嫁人嗎?還有自己妻子,如果她留著,司澈難免束手束腳。

  「你回去後,先把她們接過來吧,到時候就讓阿漪在這兒發嫁吧,橫豎這裡也算她半個娘家了。」陸希道。

  「唯。」司澈恭敬的退下了。

  「大娘子,你喝口茶消消氣。」穆氏等司澈走後,給陸希泡了一盞甜甜的紅棗茶,又輕拍她的背部,心疼的望著陸希,大娘子這麼小,就要管這麼多事,老天太虧待陸希了。

  阿倫媳婦氣憤道:「大娘子,這司家太過分了!你就應該派人抄了他的家!」她又把小豬牽了出來了,那些小豬原本都挺安靜的,阿倫媳婦一說完,小豬就「哼哼」了兩聲,像是附和阿倫媳婦一樣,倒是把陸希給逗笑了,陸希一笑,大家也跟著笑了。

  「別胡說!大娘子怎麼能抄司長史的家!」穆氏瞪了口無遮攔的兒媳婦,心中暗暗揪心,自己兒子一顆心仿佛就長了七個竅一樣,偏偏就娶了這麼一個憨媳婦,偏偏大娘子還特喜歡這個兒媳婦,時常招她過來說話,還不時的有賞賜。

  「司家又不是我們家的奴才,我哪能抄了他的家?若是他犯錯了,送到丹陽尹那兒去才是。」陸希說。

  司澈從小就在陸家家學讀書,他不愛經書,就愛算術,陸希親自去了六伯那兒,給他借了算書,又讓陸家的老帳房讓他算帳,後來又讓他跟在高嚴身邊歷練了整整五年,才算開始能獨當一面,陸希之前對春暄說的輕鬆,可真要廢了他,陸希還真有些不舍。

  在司澈達到建康的前一天,司家的老管事已經從彭城郡折回跪在了司長史的面前。司長史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長歎了一聲。

  司家這幾天氣氛頗為沉悶,司澈的娘子賀氏自司澈離開後,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寧,早上給卞氏請安完畢,慣例忍受了卞氏的百般挑剔之後,她就來到了小姑的繡閣裡。

  司漪的繡閣有兩層,這幾天司漪一直在繡閣兩樓繡著嫁妝,甚至都沒有下樓,原本卞氏對司漪如此頗為微詞,因為這樣的話,司漪就沒有過來給自己請安了,但是這件事是司長史同意的,故卞氏也頂多在心裡嘀咕幾聲而已。

  繡閣一樓守候的幾個僕婦就懶散的坐在地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見賀氏來了,勉強起身給賀氏福了福,算是行禮了。賀氏的丫鬟笑著上前,從袖中掏出了百來個銅錢遞給為首的一位婆子,「給阿媼們打酒吃。」

  幾個婆子才算露了笑臉,「娘子上樓吧,大姑娘在樓上呢。」

  賀氏沖著她們略一頷首後,就上了樓,剛踏上二樓,就聽到吱吱呀呀的織布聲,賀氏穿過屏風就見小姑在織布機前織布,賀氏眼睛一酸,「阿漪——」

  「阿姊。」司漪抬頭對著賀氏微微一笑,「你怎麼今天想到來了。」賀氏是司氏兄妹舅舅的女兒,也就是司澈、司漪的表兄妹,當初司氏兄妹的外祖母心疼這對兄妹,才把孫女嫁了過來,賀氏嫁入司家後,受了卞氏不少苦楚,賀氏的父母對司家一直頗為微詞。

  「你怎麼織布了?」賀氏抬起司漪的手,就見她雪白的雙手上,露出青紅的痕跡,眼淚立刻落了下來,小姑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啊!

  「沒什麼,我也是閑著無聊。」司漪同賀氏感情很好,私底下總是叫她阿姊,「阿姊,你這會來,可是有事?」司漪關切的問,對於為什麼織布,司漪提都沒提,反正就是卞氏想出來的為難她的法子,這些都是小事,司漪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阿兄這會到底有沒有到陸家了?

  「也沒什麼,我就是心裡虛虛的,你說你大哥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賀氏拉著小姑的手說道。

  「阿兄,應該回建康了吧?」司漪說。

  賀氏欲言又止的望著司漪,她陪著司氏兄妹受了不少罪,司澈什麼都不瞞她,自然知道司氏兄妹打的是什麼主意,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算不算不孝呢?「阿漪,你說大娘子對下人這麼好,祖翁為什麼要反對呢?他們又不是司家的下人?」只是賀氏最想不通的地方。

  司漪苦笑了一聲,還能為什麼?還不是貪心不足?但做這些事是自己的祖翁、阿爺,她能說什麼?「阿姊——」司漪剛想說話,就聽到樓下有一陣雜亂聲。司漪同賀氏同時皺眉,「什麼事?」司漪問道。

  「姑娘、娘子,大少君回來了!一起來的還有陸家的小宋管事。」司漪丫鬟奔上樓歡喜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18 PM     標題: F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07 AM 編輯

五十八、整治(下)

  「少君!」司家的下人,震驚的望著從牛車上跳下來的司澈,少君不是去彭城郡了嗎?怎麼會突然回家的?那廣戚縣怎麼辦?

  司澈剛入家門,迎頭一根教鞭就向他抽來,「你這個不孝子!」司明氣得渾身都發抖,「你以為朝廷的任命是玩笑,任你想走就走,想逃就逃!」

  司澈沉默的望著憤怒的父親,那根教鞭是父親小時候常對自己用的,一旦他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這根教鞭就會毫不留情的朝他揮來,可同時也是這個男人,教他讀書認字、教他要為家為國……司澈袖中的雙拳握得掌心都出血了,他不信!他真的不信,父親會做出這種事來。

  「阿明。」蒼老的聲音響起,司長史從影壁後走出,「進來吧,站在外面成什麼樣子。」說著背手轉身緩緩往內書房走去,身形略顯佝僂。

  祖翁老了。司澈看到司長史的背影的時候,神色有一絲恍惚,在他的印象中,祖翁一直是家裡的支柱,是家裡的參天大樹,為家中擋風遮雨……

  「你知不知道這次私自回來後的後果。」司長史等到了書房後,問著長孫,目光望向司澈的時候,眼底露出的是毫不掩飾的失望。

  「知道。」司澈在回來之前就想到了自己貿然的回來的後果,就算朝廷不問罪,他這輩子官途也很有可能斷絕了。大宋朝是絕對不會再次錄用一個中途逃離的官員的。

  「逆子!」司明丟了教鞭,抬手就是對兒子重重一巴掌,「難道就真準備當上一輩子的帳房先生!」司明同原配賀氏感情淡漠,但司澈是他的嫡長子,也是他諸多兒子中,最有出息的一個,如今見他自毀前程,怎麼不怒?

  「你以為你跟著那個小丫頭,就是一條好出路嗎?」司長史問,「老吳那麼忠心耿耿,家中六代都給陸家賣命,老吳那條斷臂就是當年替陸老大人斷的,可她幹了什麼?袁夫人屍骨未寒,她就可以把老吳一家子全趕出去,這麼冷心冷肺,你跟著她,她會幫你打點前程嗎?」司長史說道最後幾乎是怒喝了。

  「那是他自己造的孽!」老吳是陸家的前老管事,大娘子接手管家後,曾和她、阿漪一起,查出老吳幾乎把陸家當成了自己家裡的私庫,要什麼都從陸家拿,家裡吃穿度用甚至比陸家幾個主人奢侈!老吳父親原是陸家的部曲,因隨著陸說上過戰場,老吳的父親為了救陸說而死,老吳自己也斷了一臂,陸說回來後,就讓老吳脫了籍,讓老吳當陸家的管事,掌管著陸家近六成的祖產,甚至還讓老吳的孫子跟著陸家的郎君們一起讀書,又舉薦他當官。

  這番提攜,吳家對陸家有天大的恩情,陸家也報了,即便如此,大娘子在得知吳家如此行事後,也沒有想要真怪罪老吳,只委婉的勸他年紀大了,去莊上養老吧。卻不想老吳以老賣老,不僅不聽大娘子的勸,事事和大娘子做對,甚至還哭到了袁夫人面前,說是要去老大人的靈前哭老大人去,當時袁夫人病得已經很重了,勉強起身安慰老吳後,叫來大娘子,再三叮囑她要善待家中老人。老吳做了如此過分的事,大娘子最後也只是將老吳一家從陸家攆走而已,甚至看在袁夫人面子上,都沒有報官,若是按著司澈的想法,當初就應該報官,將吳家貪進去的全部吐出來!

  「啪!」司長史突然用盡全力扇了孫子一巴掌,「放肆!誰讓你這個小畜生這麼說老吳的!我們當年跟著老大人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裡呢!長輩的事,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東西指手畫腳!她算什麼?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除了整天琢磨討好那幫賤奴之外,她還會什麼?那些賤奴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和我們一起管事?」

  「祖翁!」司澈知道知道很多掌管陸家產業的陸氏故吏和族人,對大娘子重用奴婢很不滿,可他不知道居然已經有這麼嚴重了。

  這件事還是要從老吳說起,當年大娘子將老吳趕走之後,那些管事們狐死兔悲,不免對陸稀有了怨懟之心,袁夫人當家的時候,對他們這些老人可是和善的很!吳家跟隨了陸家六代人,在陸家盤根錯節,和很多部曲、管事都沾了親,當初大娘子處置老吳的時候,跑來求情的數不勝數,可大娘子絲毫不理,若是做過頭了,好一點的把前來求情的人,拖出去打一頓板子,下手狠的就直接那人職位撤了,這麼一來,大家都鎮住了。

  可這麼一來,陸家的管事也空出了不少,多少人想看大娘子笑話,看她手忙腳亂。可大娘子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十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精幹管事,很快就頂了空出的位置,裡面有陸氏年少族人、有陸氏撫養的故吏孤兒,這些人大家都不奇怪的,讓大家驚訝的時候,這些管事裡居然還有奴婢!也那正是那次陸家的家奴學堂正式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這會仗著有郎君撐腰,大家都不跟她一個黃毛小兒計較罷了,待她出嫁後,家裡還有誰會服她?她也就能帶走幾個賤奴罷了!」司長史幾乎將手指到了司澈的額頭上,「你就真準備和她一條道黑到底嗎?等她出嫁後,沒了陸家,她還剩什麼?袁家不過就是一個空殼子罷了!她就跟那群奴婢混在一起吧!」

  自從陸希掌家後,她旁的不做,先改善了奴婢的待遇。不僅每人每月都有米糧拿,而且每人每月都能排上一天休息;每月班上工作最出眾的三人還有額外的大錢獎勵;家中每生一個孩子,主家都會補貼上一份錢……種種的種種,讓陸家的下人,對大娘子感激涕零。陸希的所作所為,司長史等人不屑,但也沒有理會,只當小女兒的玩意罷了。

  可等老吳的事一出來,眾人才知道原來陸希給家奴開辦了學堂,所有年滿五歲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可以去學堂讀書,一切讀書費用皆有主家承擔!陸希這一舉動,引起了軒然大波!那些人就是同為陸家管事的屬官和陸氏族親,那些人看到陸希對奴婢如此好,心中很不服氣,那些都是賤奴,陸希對賤奴都比他們好了,憑什麼?他們才是出力最多的人啊!

  賤奴需要認什麼字?簡直就是玷污聖人!之後,陸希又逼著大家放低放貸利息,不許他們以高價租賃水碓給農戶,甚至還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幾十頭牛,以極低的價格租給了她田莊附近的一些村莊,她倒是得了好名聲,可那是斷了旁人的活路啊!

  於是告狀的越來越多,大娘子這會倒是不出面了,袁夫人去世了,大娘子也病了,躲到別莊養身體了,來的人就只能找郎君了。郎君到也乾脆,直接將一張紙丟到他們面前,告訴他們不服氣的在這張紙上畫押,陸家也能這麼對他們。

  那張紙是什麼?賣身契!是啊,只要簽了賣身契,自己一輩子外加所有的子孫後代,都是陸家的人了。官吏和族人不賣身陸家,憑什麼讓陸家這麼對自己?這想法也對,可人心長在各人心頭,當然各有各的想法,有些人就覺得陸希這小娘子不懂管家、不聽勸,乳臭未乾,當不了大用。再說她遲早要嫁人了,怕什麼?不理她。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司長史就是其中之一。

  司長史無數次後悔,當初怎麼就暈了頭,去當了大娘子的長史官呢?當初若是當個陸家的管事,等大娘子出嫁後,他就依然可以逍遙自在了,所以他不許自己長孫司澈整天跟在大娘子身後了,他的長孫應該有更好的前途。阿姨是大娘子的陪讀,不過她是女孩子,嫁了人就算了。司長史托了關係,讓司澈先去廣戚縣當縣長,等歷練了幾年,再托著關係換另外好的位置,司家應該遠著大娘子些了,她可犯了眾怒。

  「所以祖翁才貪了大娘子的封邑嗎?還不顧大娘子的三申五令在安邑放高貸、廣置水碓嗎?」司澈平靜的問。

  他知道祖翁的意思,祖翁把大娘子想的太簡單了,阿漪是大娘子的伴讀,從小和大娘子一起長大,借著妹妹的口述,他知道陸家家奴的那個學堂,其實在大娘子三歲那年就已經開始辦了,最初只是老夫人招來莊上莊頭的孩子陪大娘子玩的,可漸漸的也不知道怎麼就徹底的變樣了,等家奴學堂正式出現眾人面前的時候,已經是八年後,大娘子十一歲的時候。大娘子到底是幾歲的時候籌畫這些事,司澈不知道,也不敢想,大娘子今年也才十三歲啊!祖翁以為大娘子犯了眾怒,可他怎麼不想想,陸家的那些故吏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陸家給的。

  再說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幫大娘子和高少君做了太多的事了,這麼一走就是背叛!到時候就算大娘子心善肯留他一條命,高少君也不會放過他的。這些年,高少君在北地做的那些買賣,總帳都是他經手一筆筆算出來的,高少君南北方轉手了多少貨物、販了多少戰奴……這些他比大娘子還清楚,不然高少君會讓手下的心腹娶阿漪嗎?

  祖翁年紀大了,阿爺沒什麼本事,耳根子又軟,一心偏愛繼母和餘下幾個弟妹,他和阿漪相互扶持,好容易得了大娘子的青睞,有了今天這地位,讓他放棄?不可能!他發過誓,這輩子都不再讓阿漪和阿賀吃跟著自己吃苦!

  「什麼叫貪了大娘子的封邑!」司長史漲紅了老臉,「陸家又不是光她一人有封邑?誰幫著管封邑,誰能就分一份,當初老大人在世的時候,都沒反對過?憑什麼輪到她的封邑就不許了!當初我沒拿,是看在老大人、老夫人的份上,老大人、老夫人對我老司恩重如山,我肝腦塗地報答!可她做了什麼?我憑什麼不能拿了!再說放貸、置水碓又如何?哪家人不置?她那個什麼規矩就是斷了大家的活路!」

  「大娘子管家後,陸家的下人得的多,我們難道得的少嗎?現在司家上下,吃的用的,哪個不是大娘子給的?家裡有農莊,大娘子但凡想了什麼改善農事的法子,全讓大家都知道,鋪子也讓人改進,家裡光是綢緞鋪子那一處的分紅,就比之前翻了好幾倍?誰不好過了?老夫人在世之時,家裡可沒那麼多分紅可拿!」

  「放肆!誰許你這麼說老夫人!老夫人那麼慈善的人,你在陸家的時候,她對你多好!」司長史氣得身體都發抖了,「就這麼一點點小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什麼綢緞鋪!還不是她為了那個鬼子弄出來的!她現在恨不得把陸家改成姓高的!」

  「大娘子不是這種人!」司澈不假思索的反駁,大娘子和高少君之間的關係,他對清楚不過,大娘子的確一開始幫高少君練兵,但大娘子動的都是自己的私庫,甚至連她的封邑都沒動,用的全是自己的香粉錢,而大娘子的香粉錢可不是郎君給的,全是她自己這些年靠改善名下農莊,慢慢弄出來的,連低價租給附近貧民的那些牛,也是大娘子弄出來的。

  當初大娘子是想直接送給貧民的,還是他們勸了「升米恩斗米仇」,大娘子才用了極低的價格租出去的。從低價租牛、將改善農莊的經驗無條件的介紹給貧家,到後來的直接將竹紙送出去……司澈肯這麼死心塌地的跟著大娘子不是沒原因的,別的不說,光是這份心胸氣度,就是尋常男兒都比不上大娘子,有這份心氣的人,怎麼可能是祖翁所言的心性涼薄之人?倒是祖翁現在——

  司澈失望道:「祖翁,你說老夫人是慈善人,那麼你做了這種事,就不怕老夫人在天之靈會失望嗎?」

  「我做了什麼?」司長史沒好氣的道,攔下一份封邑,廣置水碓、放貸,這些都是老大人、老夫人在世之時允許的,他又做錯了什麼?

  「七條人命啊!祖翁,七條人命啊!你就算再不滿大娘子,也不能放任卞堂逼良為奴,害死七條人命啊!」司澈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他不懂祖翁和阿耶為什麼會變得這樣了?這還是當初教導他,做人一定要立身正直的人嗎?

  「你說什麼!」司長史震驚的問,「什麼人命?」

  司明也驚呆了,「你胡說什麼!他是你大舅!」

  卞良是卞氏的大舅,因讀書無成,卞氏讓司明給自己大兄找份活計幹,司明就讓卞良去了安邑。司長史是陸希的長史官,陸希在建康,自然司家也會跟著陸希在建康,司長史年紀大了,一年只去一次封地,司明每隔三四個月代老父會去一次,平時司家那邊的事務,都是卞良打理的。

  「大舅?我沒有這麼逼良為奴、草菅人命的大舅!」司澈冷笑道,將陸希給他的絹帛遞給司長史。

  一開始絹帛上敘述的所作所為,讓司長史臉一陣紅一陣白,等看到卞良的所作所為后,臉突然變青,呼吸急促了起來,過了片刻後,他突然雙眼泛白,喉嚨裡發出了「咳咳」的聲音。

  「阿父!」

  「祖翁!」

  司明和司澈大驚失色的沖上去,「來人!快來人!叫疾醫!」

  司漪和賀氏知道祖翁暈過後,大驚失色,也顧不上去陸家了,趕到了上房伺候祖翁。

  一到上房的時候,就見疾醫在責備司澈,「你們當小輩的怎麼能讓阿翁受這麼大的刺激呢?虧得這次救治及時,不然老人家說不定就醒不來了!」

  司澈低著頭聽著疾醫的訓斥。

  賀氏和司漪擔憂的互視一眼,沖進了司長史的內室,內室下人正在屏風內給司長史擦身換衣服,司明雙目無神跌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

  賀氏暗暗奇怪,以家翁至孝的個性,怎麼這會發呆呢?他怎麼都應該親自去看看祖翁才會放心啊?

  「郎君,家翁怎麼了?」卞氏急匆匆的趕來,一臉關切,「怎麼突然暈過去了呢?」她像是突然才看到司澈一樣,「哎呀,大少君你怎麼會這兒?你不是去廣戚縣了嗎?你這是私自回來……」

  「閉嘴!」司明突然吼了一聲。

  「阿郎?」卞氏驚疑的望著司明,她嫁入司家迄今,司明從來沒這麼對她這麼大聲說話過。

  「來人,扶女君回屋!」司明自從看了兒子給他的絹帛後,心煩意亂的,他現在根本不想見卞氏,但以他的個性,又說不出什麼惡言,乾脆讓敢她回房了。

  「咳——」

  「阿翁!郎君、少君,阿翁醒了!」家僕的聲音響起,「哎呀,阿翁,你別動啊!疾醫說,您現在需要休息!」

  「阿父!」

  「祖翁!」

  大家一下子擁入屏風後,司長史白著臉,身體不住的抽動,似乎要下床。

  「阿父!」司明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父,疾醫說您要好好休養,都是兒子不孝!」

  「阿澈——」司長史吃力的一字一頓道:「去—大娘—請罪—我—去—顧大人—請罪……」

  「祖翁,我知道,我大娘子那兒,我已經去過了,祖翁您先好好休息,我和阿父馬上就去廷尉,找顧大人請罪。」司澈紅著眼眶說。

  顧大人是廷尉正,專司天下刑獄,按理這種事,應該是先告知安邑的縣令,但出了七條人命這麼大的事,安邑卻一點風聲都不起,顯然當地的縣令就不可信了。這不是什麼賤奴,而是良民!再說現在司家目前在建康,也不可能趕去安邑,只能先上告廷尉了。這也是大娘子說的,給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的意思,她是看在祖翁是陸家的老人份上,給他們最後一點體面,讓他們自己去廷尉。

  司長史聽了長孫的話,眼睛一閉,又暈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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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出現的顧大人,是顧秋華的父親,吳郡顧氏領頭人。

  我看了下大家的留言,汗,我想大家弄錯了一個概念,司家是陸希的屬官,屬官就代表是朝廷的官吏,能管官吏的只有皇帝、朝廷,所以陸希是沒那個資格去處決司家,陸稀有資格管的,只有陸家的家奴,有賣身契的,甚至連部曲,這種處於半賤籍的,她也沒有資格隨意打殺。

  當然律法是這麼說,也要看人的,比如常山、比如高氏父子,那種都屬於三觀不正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2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11 AM 編輯

五十九、陸家熊孩子(上)

  司澈走後,陸希像是放下了心事一樣,繼續同大家說笑了一場,就藉口想要畫畫,就去了靜室。陸希一向習慣單獨一個人在靜室作畫,下人們也沒有打擾,就退下了。

  穆氏剛下了靜室的臺階,就對春暄說:「快去,把袁少君叫來。」大娘子的非常不對勁,大娘子平時最憐弱惜微了,如今一下子出了七條人命,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釋懷?這會去靜室——穆氏有些憂心,大娘子可別想不開啊。

  袁敞並不在袁家,而是在王鈺家中,虧得春暄和煙微,早有準備,一人去了袁家,一人去了王家,袁敞聽說皎皎的貼身丫鬟來找自己的時候,心中一驚,忙讓人把她帶進來。

  「王大人、袁少君。」煙微要向袁敞行禮。

  「別做這套虛的了,皎皎怎麼了?」袁敞焦急的問。

  煙微低著頭,也不避諱王鈺,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袁敞聽說出了七條人命,臉色一下變了,「這種事都跟皎皎說!你們到底有沒有腦子!」

  煙微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阿舅,我先走了。」袁敞心急如焚,他真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王鈺揉了揉額頭,「先去吧。」七條人命,這件事還真是可大可小呢,可要說小,只要一句話,就能按下去了,可陸家的丫頭居然捅到廷尉去了,真不愧是陸元澈的女兒,她就不怕自己也惹上一身腥嗎?顧律這小子可是只認死理的,定是一查到底。

  別說區區一個縣主了,就是郡王、公主,都是只領稅、不管事的。如果是住在封地的郡王,比如說前段時間剛去譙郡的譙郡王,陛下就親自給他挑選了個典簽陪同他上任了,而像陸希這種在建康,光領封邑的縣主,長史官的作用就是每年去領一次給的稅錢,餘下的安邑所有事情自然有地方長官處理,和陸希沒有絲毫關係。

  莫說只不過是一個仗陸希長史家族勢的卞家了,就是陸希親至,都不可能發生這種欺壓良民的事。不然大宋那麼多公主、縣主、郡夫人等外命婦,都能對封地指手畫腳、欺男霸女,朝廷早亂套了。王鈺思忖著,安邑那些官員是肯定保不住了,說不定還會牽扯上河東郡上那一批。

  袁敞趕到陸家的時候,陸希依然在靜室,穆氏守在靜室外滿臉焦急,一見袁敞來了,頓時松了一口氣,快步走到袁敞身邊,「少君——」

  袁敞對著她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

  穆氏遲疑了下,還是順從的退下了。

  袁敞在靜室外,輕聲問:「皎皎,我可以進來嘛。」

  靜室了沉默了一會,門刷一下,被陸希拉開了,「表哥,你怎麼來了?」

  袁敞仔細的打量了陸希一會,見她神色平靜,臉上也沒有淚痕,心中略鬆,輕笑著說:「我可以進來嗎?」

  「嗯。」陸希點點頭,側身讓袁敞入內。

  袁敞入內,就發現陸希似乎正在寫字,書案上平鋪著一張雪白的紙,其上字跡墨痕尤新,「皎皎,你在練字呢?我打擾你了?」

  「沒有。」陸希坐下,給袁敞倒了一杯茶水,「表哥,是為了安邑的事來的吧?」

  袁敞不說話,只安靜的望著陸希,皎皎現在的情緒很不對勁,他情願皎皎現在哭,或者是不停的說自己不好,也不願意她這種表現。

  「表哥,你放心好了,我沒事的。」陸希低著頭安慰他道。

  「皎皎。」袁敞伸手將手蓋在陸希的手上,袁敞的手修長有力,但指節分明,手指上還覆著一層薄繭,比對之下陸希的手握成團的時候,仿佛一團無骨的雪團,袁敞將雙手將陸希的雙手牢牢的握住,「你是不是認為這些全是你的錯?」

  「表哥,我沒錯嗎?」陸希對袁敞笑了笑,那笑容和哭沒什麼兩樣。

  是啊,她怎麼可能有錯呢?她就算有錯,也是別人的錯,她年紀還小,長史官不是她任命的,卞家更是和她沒關係,卞家能滿不在乎的鬧出人命,可見他們平時都多囂張了……

  陸希心裡很清楚,這些都應該是大家來安慰她時候說的話,她也打定了主意,不讓長輩為自己憂心,一定好好的安慰他們,她不願意大家為自己憂心,可表哥一問,陸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如果說從小對最好的就是耶耶和高嚴的話,那麼最和陸希聊得來的就是袁敞。

  袁敞忍不住伸手讓陸希靠在自己肩上,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就如同她幼時哭鬧時,他總是抱著她去花園看景色,那時候皎皎就不會哭了,而是眼珠子骨碌骨碌轉著,好奇的望著周圍所有的景色,「皎皎,司長史是什麼時候做你的長史官的?」

  「我有了安邑這個封邑,他就當我長史官了。」陸希吸了吸鼻子說。

  「姑且不是他貪你封邑的事,他是什麼時候在那裡放貸和修建水碓的?」袁敞問。

  「是一開始就有了吧。」陸希說。

  大宋沿襲前朝,官員俸祿不高不低,要說餓死不可能,要說過的如何富貴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多事都是約定俗成的、心照不宣的發財手段,比如說修建水碓,將水碓建好後,租借出去的費用,也肯定不是司家一家拿了,安邑那邊縣官之類的,肯定也全分了一分。

  畢竟安邑上下也需要打點,不是說皇帝封了你一塊封地,你就能每年心安理得的拿錢了,安邑連帶河東郡上下,不說討好,也是分一份好處給大家,不然那些真正掌管安邑的長官,只要嘴一張,就能憑空多出無數事,一件件一樁樁……總能折騰的讓人啞巴吃黃連。也是這個緣故,所以陸希一開始知道司家在安邑做了這些事,她都沒有管,不是說不想管,而是這種連皇帝都心照不宣的事,她根本管不了,只是後來司長史似乎更嚴重了些。

  「那他什麼時候讓卞良去你封邑管事的。」

  「應該在我五歲的時候吧。」陸希記得阿漪來陸家的時候,卞氏已經入門了,但直到生下兒子後,似乎才漸漸被司家重視。

  「他逼良為賤的事,發生在什麼時候?他只幹了這一件惡事嗎?」袁敞繼續追問道。

  「當然不是,只是這件最嚴重,這件事是發生在二年前。」陸希派人去安邑查司家,一來是想確定司長史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自己猜想;二來也是想給司澈鋪路,司澈一路從廣戚縣逃回,如果不當自己的屬官,他也已經沒有任何前途了。如果司長史不願意讓位的話,那就把這些證據給他,默認是一回事,可誰也沒有真正說過這種事真是無罪的,一旦真抓了把柄,點點滴滴全是藉口,可陸希做夢多沒有想到會查出這種事。

  「阿兄,我錯了嗎?我當初就不應該和那些故吏對上。」陸希喃喃道,「阿兄,我是讓那些故吏、族人別放高貸、讓他們降低水碓租金,可那也只是提一句而已啊,並沒有強迫他們,那些肯聽我話的,我都給了他們分紅補償,我並沒有讓他們吃虧,我……」陸希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了,她是有改革,可她改革的對象,都是自己的家族產業,對故吏她是鼓勵而不是強求,她沒有讓他們吃虧啊。她分牛也是分給依靠陸家為生的貧農,很小心的沒去觸及其他人的利益。

  「皎皎,故吏不是家奴,你對家奴恩威並施,可以達到好效果,那是因為些家奴原本就是比牲口還不如的東西,主人要打殺他們,那是他們應該承受的,主人對他們好,他們定會對主人感恩戴德,可故吏都是大宋的官員。」

  那些人在官場上打滾沉浮了多少年?哪會把皎皎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子看在眼裡?袁敞咽下了下半截話,皎皎只是陸家的女兒啊。

  如果皎皎是嫡長子,或者他們還會信服些。哪怕是阿嫵,說不定會比皎皎好些,因為阿嫵不僅同樣都是嫡女,而且身後還有陛下、有太后。「再說除了吳老和司老,不是也有聽你和阿叔話,覺得你們做得對的人嗎?皎皎,你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都面面俱到的,陛下推行改革的時候,也不是所有人都贊同的!」

  袁敞心中暗忖,皎皎是沒有讓這些人有損失,可那些發家的手段,都是暴利,還根本不用費心,享受慣了,有幾個人肯真踏踏實實的去賺錢?更別說除了陸家外,其他人家都沒改。這人最怕的就是比較,一比較,再好的事情都變壞了,人心總是不足的。也正是這點,袁敞格外佩服起自己阿叔,很多名士都號稱高潔、視名利金錢如糞土,可那些都是虛話,阿叔從來不說這些,他是——真敢做……所以連帶皎皎都被影響了,虧得陸家還有這個家底給這對父女折騰。

  「你是錯了,但是錯的不是這件事。你和阿叔為什麼要整頓陸家的那些故吏?不就是擔心會發生這種事嗎?此事不管你到底做了什麼,總會爆發的,你不讓他們放高貸,他們早放了,如果你今天不查司家,那七條人命或許會永久的按下去。哪怕不是二年前發生的,照著卞家的行事,只要卞家不除,過幾年依然會發生,這是不可避免的。」

  袁敞極為實際的說,「你想除掉卞家,就一定要動這些故吏。」

  世家和故吏一直是相輔相成的關係,故吏依靠世家發家,世家依靠故吏在朝堂上站的更穩,故吏對世家來說,就是一柄雙刃劍。陸家的那些故吏,都是陸說、陸璋在時提拔的,那時候的陸家可以說得上是權傾天下,掌控者牢牢把握這一切,那些故吏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可隨著兩人的相繼逝世,前梁覆滅、以及新朝對陸氏的打壓,此時的陸家已經不需要那麼多故吏扶持了,陸家現在所需要的就是低調的休養生息。這些故吏已經成為陸家目前最危險的一個毒瘡,萬一不小心被人挑破,中毒的不僅僅是那些故吏,同時還有陸家。所以陸家選擇的做法就是,自己把這個毒瘡給挑破!

  所以陸家對內,一步步的整頓內宅,家奴地位其實從袁夫人在時,就開始漸漸提升了,皎皎管家後,更是一下子改善了許多,同時陸家的家法也越來越嚴厲了,整治著陸家家奴的風氣。這些陸家以前不是說沒有,而是很少有人會這麼做,那時候的陸家根本不需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足以讓陸家不用在乎這種小事。可如今不同了,陸家雖依然聖寵不衰,可只對阿叔一人,且人丁凋零,嫡系只有阿叔和敏行兩人,下一輩幾位少君都還沒有成年,這時內宅環境尤為重要。

  對外,阿叔這些年門生越收越少,也絕少再提拔官員,對於一些老人,千方百計的幫著他們另尋出路,竭力的補償他們,讓他們另尋出路,不願意走的,就養著這些老人。儘量讓門下人低調行事。只是一個過於的龐大的家族,想要將冗長的根枝完全刪除,要麼就是一點點細水長流——陸家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這也不是陸家人的行事,所以就很乾脆的快刀斬亂麻!

  從陸家處置老吳就可得知這些事定是陸家籌謀許久的,一下子架空了這麼多職位,皎皎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弄出這麼多替代的人,更別說替代之人很多都是陸家收養的孤兒和族人,之後又是阿叔一力承擔所有人的責問,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定是阿叔的所作所為,也只有阿叔才有這權利。

  也正是如此,那些故吏才會慌了神,阿叔不是皎皎,阿叔是真正可以掌握他們命運的人,他們不敢明著針對阿叔,就只能怪罪皎皎了。袁敞心疼摟著陸希,「皎皎你受委屈了,這件事不該是你的責任。」毒瘡一旦挑破,露出的內裡往往都是慘不忍睹的。

  卞家這件事,太常見了,不提高官顯貴了,就是尋常縣令,只要是有實權的,能有幾個手上是真正乾淨的?莫說七條人命了,就是再多一點,也只是輕輕一句話就蓋過了,有點良心的,不過就出點錢安撫下。良民身份聽起來不錯,可真正要比,還不如富家的一條狗。這些事情,皎皎不會不知道,她只是不願意去想。袁敞心中暗歎,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最後出事的居然是皎皎的封地。

  「如果我早點派人去看看他們就好了……」

  袁敞皺了皺眉頭,「司家是你的長史,也是大宋的官員,讓你去監督,那麼要刺史做什麼?要在諸縣置刺史書佐做什麼?你是領虛職的縣主,而管安邑的是安邑縣令,難道你還想去管吏治不成?對著別人可不能這麼說了。有千日做賊,能千日防賊嗎?」

  她一個縣主,去監察朝廷官員,算什麼?今上多疑,光看他設置典簽一職就知道了,在封地的王爺都謹慎再三,更別說外命婦了。

  袁敞頓了頓道,「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司家告知廷尉也好,以後的事你就別管了。」阿叔和敏行阿兄都不在建康,這件事不是皎皎該管的。

  「那阿兄,這些都不是我的錯,我做錯了什麼?」陸希眼淚這會終於掉下來了。

  袁敞拿出柔軟的棉帕,輕柔給她拭淚,「我們的身份啊。」

  陸希怔怔的望著袁敞,袁敞臉上毫無笑意,認真的對陸希道:「我們身上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我們享受的東西,是旁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我不愛吃雞,每次都吃到的時候都讓人挑走,可很多貧民說不定一輩子都只嘗過幾次雞肉而已;女孩子們想要身材弱柳扶風,不肯吃東西,可外頭活活餓死的人數不勝數……我想如果哪天這個世上人人都能填飽肚子,人人都不用為餓肚子發愁就好了。」

  陸希嘴動了動,表哥的想法很好,可是即便是在現代,這個問題都沒有解決,「表哥,總會漸漸變好的。」被表哥這麼一說,陸希心裡依然沒有釋懷,但心情似乎放鬆了些。

  「皎皎,你在寫什麼?」袁敞發現陸希似乎不在臨帖,倒像是在寫什麼書信。

  「我讓人再去打聽下,那家人還有沒有親眷,如果有的話,就多照顧些。」陸希輕聲說。罪狀不是馬上能查出來的,她必須先保護餘下的人,不然她又要做錯事了,她目前能做的補償,也就只有這些了。

  「我還在寫請罪書,向高皇后請罪。」她是外命婦,請罪的對象是高皇后。不管旁人怎麼勸解,她錯了就是錯了,在自己安邑是她的封邑,司長史是她的屬官,她早點派人去看安邑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袁敞將陸希寫了一半的請罪書拿走,「皎皎,這請罪書不用寫,我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報了廷尉就夠了。」開玩笑,皎皎這麼一上書,事情可就真鬧大了,誰家封地沒出過這種事,難道都要上請罪書、去廷尉不成?他突然靈光一閃,「皎皎,這件事是你‘故意’讓司家去報廷尉的?」

  「對啊。」陸希理所當然的說。

  她又不是傻瓜,發生這件事,她當然知道背後貓膩多得很,安邑地方官肯定是首當其衝的問責對象,查出地方官做了這種事,耶耶在也,會送去廷尉的,只有朝廷介入,才能讓那七條人命真正沉冤得雪。她知道或許很多人都會與遇上這種事,她可以忍著不去管別人的事,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要管到底。

  袁敞突然覺得自己腦袋裡在嗡嗡作響,她不知道她這麼做,很容易樹敵嗎?她不知道她這個地位,告狀就是禦狀嗎?平常人告狀也就找縣令,最多不過太守、刺史,她都捅到顧世父那裡去了,她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萬一控制不住,拉出一長串,她準備和整個河東郡、司州的官員都過不去嗎?

  不愧是陸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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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典簽,南朝地方長官之下典掌機要的官。本為處理文書的小吏,權力不大。劉宋中葉以後,多以幼小皇子出任方鎮,君主用寒人出身的親近左右充當典簽,代替諸王批閱公事,甚至照管諸王的飲食起居,職位雖低,權力漸重。有很多皇子,是看典簽臉色行事的,各種苦悶抑鬱。

  安邑,屬於河東郡,河東郡屬於司州刺史書佐,其實就是書佐,前面沒有刺史兩個字,屬於一州刺史管轄的小官吏,但這些小官吏身負監察地方官員的責任,所以說女主本身不需要去監管,因為有人監管,而且女主是沒有行政權的,沒有行政權,也就代表了她只乾收錢,其他一切事務她都不能參與,這不僅縣主如此,連皇子都是這樣,皇子不僅有刺史虎視眈眈,還有典簽日夜監督。

  另外說幾個背景吧,有些讀者知道,有些可能不知道,陸家為什麼想要降低高利貸、水碓利錢和發放低租耕牛,高利貸大家都知道的。

  水碓,水是腳踏碓機械化的結果。利用水碓,可以日夜加工糧食。凡在溪流江河的岸邊都可以設置水碓,還可根據水勢大小設置多個水碓,設置兩個以上的叫做連機碓,最常用是設置四個碓,《天工開物》繪有一個水輪帶動四個碓的畫面。魏晉時期很多豪強生利的法子,就是大量的建造水碓,然後向貧民收取利錢,這是一種來錢非常快的法子。

  同時因為常年戰亂,那個時期,耕牛是很缺乏的,因為常年戰亂,大部分被弄成軍糧,還有就是當成運輸工具,很多豪強養了耕牛後,就租借給貧農,然後貧民支付不起田租,就變成豪強的奴隸。而朝廷也出借官牛,租給貧民,收取田租比豪強少,一段時間曾抑制了豪強私庇人口的數量,但後期朝廷比豪強還腐敗,老百姓受不住,就又造反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13 AM 編輯

六十、陸家熊孩子(中)

  果然是陸家的孩子……

  鄭啟神情莫測的聽著右廷尉監報告,太陽穴突突的跳。

  右廷尉監也覺得很委屈,顧大人這幾天得了一卷記載上古律法的竹簡,整天窩在陸家琢磨竹簡上的內容,連朝都不上了,這情況連皇帝都沉默,他們還能說什麼?他和左廷尉監就照例輪流在官署輪值,今天接到司家的報案,一開始他還沒當回事,剛想讓手下書佐先處理,可再一聽是長史官來報案,他就多了一個心眼,長史官官職不高,可能配置長史的都不是一般人,他親自翻了案卷,先是看到是安邑,心跳就慢了幾拍,趕緊往後一番,果然是安邑縣主的長史官!

  這下右廷尉監腦袋一下子漲了一圈,河東郡因為有安邑,是大宋幾個富庶的幾個郡之一,河東郡太守歷來是肥缺,想來不會是什麼普通人擔任的,一番果然河東郡太守叫謝藥,雖然沒聽過,但肯定是謝家人啊!謝家和陸家的仇從前梁就開始了,前梁朝謝家被陸家壓的抬不起頭來,卻不想六十年風水輪流,一朝改朝換代,謝家如今都出了太子妃了,而陸家卻人丁凋零……

  右廷尉監甩開感慨,趕緊讓人先查了安邑縣令是誰?一看名字「鞏揚」,不認識!貌似也沒什麼重臣姓鞏啊!右廷尉監琢磨了下,趕緊讓人去東市打了一壺好酒、端了幾碟小菜,去找好友丹陽尹的主薄討教去了。

  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太守」,身為一郡一主的太守在郡裡絕對是威風赫赫的,當然太守的主薄也絕對是一人之下的存在,但這絕對不包括丹陽尹的主薄。丹陽尹執掌京畿重地,手下又有軍權,歷代都是皇帝心腹重臣擔當。在建康這地方,就算路上發生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有可能爭執的是兩個王公大臣,位高權重的丹陽尹自然不怕這種事,但其下的主薄絕對屬於兩面受氣的人,實在是一個非常令人苦悶的職位。

  這不,主薄一見好友帶了好酒菜來安慰他了,先拉著他大吐了一通苦水,右廷尉監心有戚戚的想起自己那位上司,兩個好友一面喝酒一面哭,好半天了還是那主薄想起了正事,問他來有什麼事。一聽好友一說,主薄微醺的酒意立刻醒了。建康是什麼地方?一個招牌掉下來,就會砸中一個皇親貴戚的地方,身為建康市長的秘書,瞭解各個臣子的資料,是他的基本功!他告訴好友,鞏揚這個人,祖上三代都是貧儒,他也暫時不知道這人到底上面是誰,但能當上安邑縣令,來頭應該不小。;

  「那謝藥呢?他是謝家人吧?」右廷尉監問。

  「你不知道他?」主薄詫異的問。

  「我知道他是應該是謝家人。」

  「謝藥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謝藥兩個很有名的哥哥。」

  「謝芳、謝芝。」

  聽到這兩個名字,右廷尉監心抖了,征西將軍謝芳?太子妃的父親謝芝?未來的國舅爺?

  主薄同情外加有些幸災樂禍的望著好友,這就是他常遇到上面神仙打架,他們下面小鬼遭殃的情況啊!終於好友也陪著他一起體驗了!

  謝藥、謝芝、謝芳,這些名字一個比一個份量重啊,還有一個不知背景的鞏揚,右廷尉監懸著心,去找城東一非常僻靜的小院自家大人,顧律這會和顧家六伯在一起,顧六伯文人怪僻,嫌朱雀大街俗,嫌鬧市銅臭,乾脆搬到了城東一小院居住,這小院地處也非常有趣,左鄰是一家佛寺,右舍是一見道觀。

  在陸家下人分外詭異的目光下,他戰戰兢兢的推開了房門,入目就是三個不修邊幅、簡直比城外流民還可怕的男人正紅著眼睛盯著幾塊爛竹片,他震驚過度,還來不及回神,就被自家大人無情的一腳踢出房門,好吧!他誰都惹不起,右廷尉監抹了一把辛酸淚,就跑到陛下面前來訴苦了。

  鄭啟憋著一口氣,聽完了右廷尉監的極簡略又突出重點的申述後,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讓顧律來處理。」說著起身往殿后走去,姿態一派行雲流水,王霸氣十足。

  右廷尉監在皇帝霸氣的震懾下,再次失語了。

  鄭啟退至內殿后,一向溫文爾雅的笑容一下子崩裂了,「很好!太好了!走了一個大的,又給我來了一個小的!」

  牛靜守忙從小內侍手中的綠豆湯後,揮退眾人,默默的將綠豆湯遞給鄭啟。

  鄭啟一口灌下綠豆湯,火氣稍稍壓了下來,轉身去了皇后宮裡。

  高皇后還不知道這件事,在後宮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她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但前朝的消息,就沒有那麼靈通了,她這會正認真的給樂平置辦嫁妝呢。她再怎麼不喜歡樂平,如今樂平也是她未來的弟媳婦,如果婚禮置辦的太差勁,丟的可是高家的臉。

  「娘娘。」宋女史將一批樂平宮侍的名單遞給高皇后,讓高后過目。

  高后的目光落在前幾行的幾個名字上,沉吟不語,宋女史瞄了一眼,這上面幾個宮女她精心挑選出來的,是全是姿容出挑、性格老實的宮女。高后沉吟了一會,抬筆將這幾個名字劃去。

  宋女史垂目,心中無不驚訝,她是高后的心腹,高后什麼事都不瞞著她,對樂平十五私會盧成的事,她甚至比高后知道的還早,她也猶豫了好久,才將這幾個宮女加上去的,她沒想到皇后居然會劃掉。

  「就先這些人吧。」高后又加了幾個老成穩重的宮女名字。

  「唯。」宋女史將那名冊拿走。

  高后等宋女史退下後,倦倦的閉了閉眼睛,心中想起了往事,那時候陸家的袁夫人還活著,陸元澈和常山的關係,因皎皎的出事降至了谷底,夫妻甚至一度幾乎成了仇人。連陛下和太后都默許,陸元澈可以另選淑女為妾,可即便在那個時候,袁夫人都沒有給兒子選過妾。

  當時袁夫人入宮時候,高太皇太后曾問過袁夫人為何?高后迄今還記得袁夫人的話:「若是家宅和睦,妾便是錦上添花;若是家宅不寧,妾就是禍根,家和才能萬事興。便是齒舌都有相對的時候,夫妻哪有不鬧矛盾的?我們做長輩的,在這個時候最需要的便是開解小夫妻,哪能火上澆油呢?再說除了夫妻,即便是父母、兒女都不能生死同穴,能成為夫妻便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把上輩子好好求來的緣分都拆散了多可惜?」袁氏對女兒失敗的婚姻一直耿耿於懷。

  高太皇太后又問:「難道你就不怕陸家絕後。」

  袁夫人笑了笑,「阿儀給我生皎皎、常山長公主給我生了阿嫵,若是乞奴還是絕後,那就是天意了,我們家有了皎皎和阿嫵,我也滿足了。」

  高后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陸家雖人丁凋零,可陸家的孩子她是打從心底喜歡,皎皎是、阿嫵也是,大母(高太皇太后)總說袁夫人心太軟了,當初就應該正經找個妾,也不會最後弄出陸大郎來給陸家丟臉了,可她還是覺得袁夫人固然有些地方不周到,可陸家如今風平浪靜,皎皎和阿嫵姐妹關係和睦,何嘗不是她耗盡心力、精心教養兩人的結果?高皇后心裡最尊敬的就是袁夫人,溫和通達、心胸開闊,就算有時候過於優柔,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袁夫人,我這次先聽你的,樂平希望你不要讓我再失望。」高皇后心裡喃喃道,她不是袁夫人,可這件事她還是學了袁夫人的做法。

  高皇后正想著心事,想的出神,就見鄭啟沉著臉,大步流星的踏入內殿,高皇后驚訝的起身,目光落在跟進來的牛靜守身上,牛靜守對著她搖搖頭,高皇后松了一口氣,看來不是什麼大事。她接過宮侍遞來的茶盞,等宮女們給鄭啟換上常服後,揮退眾人後,笑著將茶盞遞給鄭啟,「育郎,發生什麼事了?誰惹你生氣了?」

  「還不是你那個好弟妹!」高后不提還好,一提起,鄭啟就來氣,這姓陸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我弟妹?」高皇后有一瞬間的茫然,樂平?不對!她遲疑而不可置信的問:「皎皎?」不可能啊!皎皎多乖啊!哪能惹出讓陛下生氣的事!

  「除了他們這些姓陸的,還能誰能這麼氣我!他們是不是一天不給我鬧出點事來,他們就覺得這天下太太平了!我太閑了!」鄭啟沒好氣道。

  「陛下,您別生氣?皎皎怎麼惹你生氣了?我叫她進來,好好罵她一頓!」高后見鄭啟這模樣,十足的像是收到陸元澈上書時的模樣,心中無不疑惑,皎皎這丫頭就算要跟陸元澈一樣,上書彈劾某人,也應該是寫給她吧?哪裡輪到的送到陛下那裡去了?

  鄭啟豎著臉,斜了她一眼,「你捨得?」

  「她惹陛下生氣了,臣妾哪有什麼舍不捨得?就算打她板子也是應該的。」高皇后正容說道。

  鄭啟冷哼道,「省省吧!真打了板子,陸元澈和阿姊還不要跟我拼命!」鄭啟氣了一會,又覺得好笑,他們怎麼就能這麼惹事呢?乞奴也就算了,皎皎成天在家,居然還能出現這種事。

  高皇后見陛下神色徹底好轉,便開口問:「陛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鄭啟還沒開口,宋女史就匆匆走了進來,「陛下、娘娘,陽城縣主在殿外哭著要求見陛下!」

  「什麼!」

  高皇后還沒反應,鄭啟就著急的起身,「還不讓她進來!」

  「嗚……阿舅——」陸言嬌嬌的哭聲老遠就傳來,鄭啟還沒走出內殿,迎面就對上一團沖上來的人影,「阿舅——」陸言哭的上氣不接上氣。

  「阿嫵乖,怎麼了?」鄭啟這會拿出了二十萬分的耐心,柔聲的哄著懷裡抽抽噎噎的小嬌女,寬大的龍袍盡數成了陸言的擦淚布。

  「阿舅,有人欺負我們!你一定要幫我們出氣!」陸言睜著哭的紅通通的大眼說道。

  「誰敢欺負你們?」鄭啟大為疑惑,「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放眼整個建康,誰敢欺負她?難道這丫頭偷偷跑出去,別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吃了暗虧?不對啊!她身邊的侍衛又不是吃素的。

  「阿舅,阿姐的封邑居然出了七條人命!那個縣令不處置,居然還誣陷阿姐!阿姐的長史官哪裡有害過人命了!他們就是欺負我們耶耶不在家!阿姐才不會去害人呢!」陸言從阿舅溫暖的懷裡跳了出來,小臉還掛著淚痕,可小拳頭已經緊緊的握住,漂亮的大眼裡滿是怒意,「那些壞人就應該斬首!」欺負她阿姊,就是欺負她陸言,誰欺負她,她就讓阿舅砍了誰!

  陽城縣主氣勢如虹的說完自己的發言,突然又淚眼汪汪的說:「嗚……阿舅,他們好可憐!就這麼被害死了!阿舅,你第一定要為他們報仇!阿舅,阿嫵的封邑是不是會有這樣的壞人——」陸言越想越可怕,「哇……阿嫵不要……阿舅,你幫阿嫵查壞人!阿嫵和阿姊的封地都要查,查到了就五馬分屍!腰斬!族滅!嗝!」說完對壞人的兇殘處置,末了,陸言小朋友還打了一個嗝。

  「……」他怎麼忘了,還有一個姓陸的呢!鄭啟面無表情的想到,果然姓陸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高皇后嘴角抽了抽,心裡多少有點數了。

  鄭啟目光朝皇后望去,哄孩子這事你熟。

  皇帝求救的眼光,讓高皇后心裡大爽,暗暗樂夠了後,才拉過陸言,一邊輕拍她的背,讓她緩氣別哭岔氣了,一邊柔聲哄著:「阿嫵,怎麼了?誰欺負你和皎皎了?」

  陸言蹭到了舅母溫暖的懷裡,抽抽噎噎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說了一遍,高皇后臉色微變的望向鄭啟,鄭啟對著她無奈的點頭,表示陸言敘述的很正確。高后立刻道:「哎呀,皎皎這會一定很難過!平時這丫頭死只小貓小狗都會難受許久呢!這是七條人命啊!」高皇后對陸言說:「走,阿嫵,我們去接你阿姐入宮!」

  「好!」陸言開心的應了。

  舅母和外甥女親親熱熱的走了,正留下哭笑不得皇帝陛下。

  牛靜守暗暗佩服高皇后,瞧這心思,走的可真快啊!牛靜守羨慕的看著其他無聲退下的宮人,躡足悄聲走到鄭啟身邊,「陛下?」

  「給吳存傳令,讓他輔助顧律一起給朕查!從頭到尾、清清楚楚的給朕查出來!河東、河南都給朕查!查不清,朕就革了他的職!」吳存是司州刺史,陸氏姐妹的封地,都在司州,一個在河東郡、一個在河南郡。還是他去查比較好,萬一阿嫵當真了,自己去查,真鬧出什麼事來……鄭啟想想就頭疼!

  「唯!」鄭啟的聲音不帶一絲的怒氣,可卻讓牛靜守打了一個寒顫!

  高皇后剛和陸言走出內殿,就見陸希跪在外殿,「皎皎,你怎麼了!」連忙上前扶她起來,就陸希眼眶微紅,似乎剛剛哭過,高皇后這下心疼了,「你這孩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哪裡值得你們兩姐妹一個個的哭的這麼傷心!你們就任縣主胡鬧嗎!」高后訓斥宮人道。

  「是皎皎執意如此,不管他們的事。」陸希低聲說,順著高皇后站了起來。

  「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些人是太壞了,回頭讓你阿舅好好整治他們!」高皇后柔聲哄著陸希說。

  陸希一聽高皇后的話,淚珠子頓時撲撲的往下落,「舅母,皎皎闖禍了!皎皎給陛下惹麻煩了!」

  「哎,你這孩子——」高皇后連忙讓宮女擰濕帕子來給陸希擦臉。

  「你還知道給我惹麻煩了!」鄭啟板著臉,袖手走了出來。

  「陛下——」陸希一下子又跪下了,「我一時收到那消息,嗚……」她用絹帕捂著嘴哭的傷心,「七條——七條——」

  陸言見阿姊哭,小嘴一癟,眼裡又開始積蓄淚水了。

  「還不快扶縣主起來!」鄭啟是敗給這對姐妹了,對牛靜守喝道。

  牛靜守哪裡敢碰陸希,彎腰走到陸希面前,讓兩個小宮女扶著陸希起來。

  「遇上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先進宮問問我和你舅母。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對你自己也有影響!你是女孩子!」鄭啟見她哭的臉色都白了,心中又軟了幾分,但語氣還是極為嚴厲的說。

  陸希用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皎皎當時只是一時義憤,就想哪怕賠上自己,我也要讓那些壞人以命抵命!」

  「你倒是有幾分英雄氣概。」鄭啟眉角一跳。

  「皎皎不過仗著舅舅、舅母疼愛罷了。」陸希哭的水汪汪的大眼,怯生生的瞅著鄭啟。

  「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鄭啟無奈的搖頭,都是慣出來的!他指了指前面的坐墊,「坐吧。」

  高皇后問鄭啟道:「陛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已經讓顧律和吳存去查了,再讓河東郡的謝藥配合下。」鄭啟說道。

  「撲哧——」

  帝后尋聲望去,就見兩姐妹手捂著嘴,眼珠子骨碌骨碌轉著。

  鄭啟挑眉,「怎麼?」

  陸言終於忍不住「咯咯」笑道:「阿舅,那個人叫瀉藥!哈哈哈——他為什麼叫瀉藥呢?」

  「別胡說!他名藥,字子石,你讀的《左傳》都忘了?」

  「沒忘,可是——他可以叫石,字之藥嗎?」陸言說。)

  「那你為什麼叫陸言呢?」鄭啟沒好氣的反問。

  「唔——好吧。」陸言悻悻的耷拉下眉眼。

  陸希在皇宮哭了一場,被崔太后、高太皇太后叫去安撫了一頓,賜下了不少賞賜後,和聲細語的囑咐她,以後這種事不要自己出面,不然養那些下官奴婢做什麼?又留陸氏姐妹宮裡住了好幾天,確定這件事對陸希沒什麼影響後,才讓兩姐妹回家。

  陸希等回了房之後,才松了一口氣,總算暫時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了,剩下的就只能等顧世父的調查情況了。

  「姑娘。」煙微悄悄的走了過來,「我去司家看了,司長史身體好一點了,顧大人已經派人去問過訊了,卞娘子也被關在小閣樓裡,司家暫時沒事,就是司大娘子……」

  「阿漪怎麼了?」陸希關切的問。

  「司大娘子讓司郎君去王家退婚了,司郎君已經同意了。」煙微說。

  陸希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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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丹陽尹,京畿地方長官,就是如今的北京市市長,地位關鍵、特殊,其職掌以執掌軍權、掌治民政、薦舉任用與掌刑政訴訟為主,並參預朝政,選任則無定制,大體以"親信"任之,而任免權往往把握在秉實權、執大政者手中。

  藥石,治病的藥物和砭石,泛指藥物,比喻勸人改過的話。

  《左傳‧襄公二十三年》:「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18 AM 編輯

六十一、陸家熊孩子(下)

  「混帳!」休息的驛站裡,陸琉接到建康傳來的消息,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腳踢翻了書案,「這件事都跟皎皎說,他們到底有沒有腦子。」

  施溫彎腰撿起地上陸琉丟在地上的卷軸,展開一看,心裡驚疑不定,這種事常見,但怎麼都不應該會發生在大娘子的封邑啊!誰敢在陸家的封地那麼囂張?

  「季慎,你立刻派人去安邑,還有去鞏揚家鄉,以及他所有長期居住過的地方,給我查清楚他後面到底是什麼人。」陸琉踱步了一會,吩咐施溫道。他暗暗思忖,莫非陛下又要整頓吏治了,不然怎麼讓高家人護著顧律那老小子去司州呢?這老小子可不好搞。

  吏治一向都是歷朝歷代都是帝皇關注的重中之重,沒有哪個帝皇不想整頓好吏治的,對官員的一套標準自上古開始,就有一系列規範詳細的制定,只可惜迄今為止沒有哪個帝皇真正把吏治整頓好過。大宋自先帝起,就開始整頓吏治,因前梁基礎打得扎實,本朝吏治還算清明,鄭啟也算是比較有作為的皇帝,出臺了極為嚴厲的律法,重用廉吏,但腐敗之風依然屢禁不止。不過管不好,不代表不管,通常皇帝都會隔幾年找個契機敲打一次,當然往往是敲打後,清靜一段時間,再慢慢死灰復燃,繼續周而反復,故每一次吏治整頓都是一場腥風血雨。

  陸琉冷哼一聲,敢拿他的心肝寶貝做筏子,他倒要看看,誰手上是徹底乾淨的!

  「唯。」施溫拱手。

  「司州刺史是吳存吧?」陸琉沉吟了一會問。

  「是。」

  「再派人去查查吳存。」陸琉說道,「記得,別引起旁人注意,還有他身邊的別駕、親信,也給我好好查。」

  去查吳存?施溫驚訝了下,還是應下了。吳存是今上一手提拔的,今年不過四十五歲,正是最精明強幹的年紀,此人幼年之時受了不少苦,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出仕之後幹了不少實事,當年在益州蜀地路險,此人親自帶領手下一干官員,一塊磚、一塊瓦,足足幹了十年,將蜀道點點滴滴的搭建了起來。這樣的人會做出這種事?

  但郎君平時看似不管這些事,可關鍵的時候總能抓住重點,河東郡的太守謝藥,完全就是一個只懂精研吃喝玩樂的紈褲士族弟子,要說讓他欺男霸女、魚肉鄉里,那任務對他來說難度太高了!突破口肯定在安邑縣令身上,吳存身為司州一州長官,郎君從他那裡調查,再配合鞏揚那裡的調查,一上一下,相輔相成,確實不錯。

  「我寫一封信給子規,你一定要派人親手送到他手裡。」陸琉道。

  陸家身居高位數百年,陸琉和蕭令儀幼時備受皇帝姑父、父親和長兄寵愛,出入三人書房如無人之境,三人在朝堂的事從來不瞞他們,任何私密之事都當床頭故事一樣,逗陸琉和蕭令儀開心。曾有官員對此頗有微詞,可是陸琉的姑父總是抱起愛女和陸琉笑道:「我家阿儀是長公主、阿琉將來要當朝長公主的駙馬,有什麼事他不能知道的?」

  故陸琉從小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姑父和父親對貪官污吏的整治,他平時朝政上不理會這種事,因為現在朝堂上輪不上他來理會,可這會都騎到他頭上來了,他不反擊別人真當陸家全是死人了!

  陸琉恨恨想到,誰讓他不好過,他讓誰一家子都不好過!他到底要看看,全部捅破了,誰能撐到最後!想起愛女這會不知道該有多傷心,陸琉恨不得插翅飛回建康去。

  驛站中,陸琉氣得七竅生煙,還有一個人看了情報,一聲不吭的就往外沖,嚇得胡敬忙探手,一把抱高嚴的腰,哎呦!我的祖宗啊!您現在的任務是聖上下的令,是聖旨啊!你中途溜了,那就是抗旨啊!

  「放開!」高嚴雙手略一用力,就把胡敬震開了。從小皎皎對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高嚴有些都不怎麼聽得懂,但是不妨礙他瞭解皎皎異于常人的思想,在她眼裡,人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那些人命是奴婢或是顯貴,所以高嚴在陸希面前不至於憐弱惜微,也從來不會去為難任何人,如今讓她擔上七條人命,高嚴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少君,你現在不能去,你去了陸大娘子會更難過的!」胡敬驚駭的揉著被震麻的雙臂,他一直聽說過二少君天生神力,可沒之前從沒見過二少君展現過,他表現也一直很正常,陸大娘子送給他的各種精巧輕薄的小玩意,從來沒見他弄壞過。故他一直以為神力之言只是傳言,去不想他輕輕一抬手就能把他震開,胡敬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跟著高威多年,胡敬一身功夫不說絕頂,也比尋常兵士要好上許多。

  高嚴腳下一頓,他這次護送的先生,如果皎皎知道他丟了先生回建康,高嚴一股子氣被胡敬一句話,戳破了,頭也低了下來。

  胡敬松了一口氣,再接再勵,「二少君,現在主要是把這件事查清楚,還大娘子一個清白。」

  胡敬若有所思,又要一次腥風血雨了嘛,上回整頓還是六年前,這次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官員落馬了,不過的確也是時候該管管了。

  大宋律法嚴格,官員貪三十匹以上,若沒有因貪贓而罔斷人命的,處三千里流行,若因貪贓而罔斷人命的,滿十五匹就要斬首了。可即便如此,貪官依然前赴後繼。上一次陛下大整治,是老農當街攔下了涼州刺史的車馬,還沒鬧出人命,就處斬了三名、革了一批官員,這次想不到居然是從安邑縣主封地鬧出來的,居然還牽扯到了良民。胡敬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陸大娘子會親自出面,一般而言,權貴就算遇上了這種事,也只會讓下面人出面。就如六年前那老農,誰都知道他背後有人,不然一貧民,怎麼可能去攔刺史的車駕?

  高嚴沉默了一會,突然從懷中取出兩隻色彩斑斕、球體輕薄如紙的琉璃球摩挲著,小小的看似一捏就碎的琉璃球,在高嚴手中輕巧的滾動著。

  胡敬每次看到這一幕,心中都會產生詭異之感,換個其他人莫說天生神力了,就是尋常武者都玩不了那種小玩意,少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卻不知道,高嚴小時候受過何等殘酷的「折磨」。高嚴的確是天生神力,不然他也幹不出五歲就能殺死一個成年男子的「壯舉」,但他從小到大也因為天生力大,弄壞了陸希心愛的小東西不計其數,弄壞後就會內疚無辜的表情望著陸希,表達自己不是故意的,總把陸希內傷的要吐血。

  在高嚴再次將她一套心愛的牙雕花牌折壞後,陸大姑娘終於使出了自己的絕招——哭!哭完後不理高嚴,這可把高嚴愁壞了,一連哄了她好幾天,陸希才勉強跟他說了幾句話,又讓人搬來了幾筐茉莉花——真是農家裝菜的大筐,告訴高嚴,他什麼時候能將一筐茉莉花的花瓣完好無損的扯下,她就什麼時候繼續陪他玩!

  一個夏天,高嚴就在茉莉花瓣的殘酷折磨下,順利的學會了如何控制了力氣。這兩隻琉璃球也是陸希送給高嚴的,送給高嚴的目的,就是讓他控制自己的脾氣,高嚴每次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會把這兩隻琉璃球拿出來把玩,漸漸的心情也就平靜了。

  他想了一會後,招來自己的近衛道:「你立刻帶人去河東郡,把河東郡上下所有的官員,祖上八代都給我查清楚!」他想了想,繼續道:「還有司州刺史和他身邊所有官員也都給我查清楚!讓高將軍配合你們。」

  高嚴可不會去管什麼一上一下,相輔相成,他只知道打仗要瞭解敵情,就要層層相扣,從一個部落、發散到其附近的部落都要全部查清楚,才能精確的策劃一次突襲。高嚴口中的高將軍,是征南將軍,目前駐紮新野,新野離安邑很近,高昂應該能派上用處。既然皎皎要抓貪官,他就幫皎皎把司州所有的貪官全部揪出來!

  「是!」近衛領命要下去。

  高嚴又叫住了他,「我記得這裡有一種毛髮是黑白兩色的食鐵獸。」

  「食鐵獸?」近衛茫然的回視高嚴,那是什麼東西?

  還是胡敬看不過去,「郎君要抓那些食鐵獸做什麼?它們力大無窮,又以鐵為食——」

  「它們是吃竹子的,你派人去抓幾個小的來,越小越好,多拿幾株它們吃的竹子,別餓死在路上。」

  高嚴很清楚的記得皎皎和他說過,那個不叫食鐵獸,應該叫貓熊,是一種挺可愛但很嬌貴的動物,只吃蜀地的竹子,小時候很萌,長大後力氣大了就不能和它一起玩,高嚴不知道什麼叫「萌」,但皎皎既然那種動物的小時候,就抓幾個小的,大了不能玩了,殺了就是了。

  「……」

  陸希此時還不知道,過幾天後,她還會接到幾隻讓她頭疼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國寶」,她這會正在和司漪說話。自從司家出事之後,除了司長史和司明、司澈登門請罪了好幾次外,司漪就一直沒來,後來還是陸希聽說她要和王家退婚的事,不放心,派人去接,她才來的。一來,司漪就跪在了地上,司家管著陸希的領地,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真的無顏面對陸希,「大娘子,我對不起你——」

  陸希讓春暄把她扶起來,這件事阿漪和司澈是無辜的,因為他們兩人完全不知情,可陸希也無法將這種安慰的話出來,古代和現代完全不同,現代人行事往往以個人行為為主,可在古代人行事都是以家族為主,司家犯了錯,至少他們那一房,就全是罪人了。但讓陸希看司家陷入絕境,她也做不到,尤其是司家有阿漪、有賀氏以及司澈的兩個年幼的孩子。

  「你真準備和王家退親嗎?」陸希問。

  「嗯。」司漪點點頭,她和陸希一起長大,知道陸希的脾氣,很坦然的說:「現在祖翁生病,再過幾天,等廷尉下了罪狀書,我們家說不定還——現在讓我出嫁我也不放心。」

  司家族長要求阿耶休掉繼母了,祖翁和阿耶也已經答應了,現在家中都是阿嫂在管,同時還要照顧生病的祖翁,不過幾天時間阿嫂就瘦了一大圈,這時候讓司漪出嫁她都不放心。更不要說王家在司家沒倒之前,就已經要求納妾了,她這會嫁過去,沒了娘家扶持,日子就別過了。

  「等事情結束,你們願意去蘆葦蕩嗎?」陸希問。

  司漪聽了陸希的話,哽咽道:「大娘子,您的大恩大德,阿漪無以為報,阿漪願——」

  陸家的祖業幾乎全在吳郡震澤那一片,幾乎將大半的震澤都包括了進去,蘆葦蕩原本不是陸家的產業,是一片無主的沼澤荒地,上面長滿了野生蘆葦,綿連幾百里。也不知道哪裡入了大娘子的眼,大娘子居然讓人買了下來,眾人原以為大娘子會將沼澤改造成良田。

  卻不想大娘子說「肺」什麼的,除了選了十來畝沼澤地種上了一片荷花塘,讓大家夏天賞荷花外,餘下地方都不許改,只有附近的荒地,才允許開墾。好幾年時間,才修出了一小片地方,裡面居住的人,基本都是司澈一手招進來的家奴,同司氏兄妹很熟。

  祖翁犯了受財之罪,就算因年紀大,能罪減一等,流刑也是起碼的,而阿兄因故無法上任,若之前司機沒出事,也不算什麼大事,可如今這事就可大可小了,小則杖刑,大則流刑,她阿耶雖無罪,可也一定會跟上祖翁照顧祖翁的,故之後恐怕司家只有她和阿嫂了。

  司家如今這麼一犯事,能不能回司家族地還兩說,即便回去了,大家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去陸家的領地,肯定比回司家更難熬,蘆葦蕩的確是個好去處。不過司漪之前連想都沒想過,他們犯了這麼大的錯,大娘子還肯原諒他們。

  陸希連忙擺手,「別沒事肉麻了,你還嫌我事情不夠多。」她頓了頓道,「你退了王家的婚事也好,等過段時間,讓你大哥再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家。」

  「大娘子,我不嫁人了,我就一輩子跟著你,你不是說要把蘆葦蕩建成『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綠潑百畝,秋季蘆花滿天,隆冬百鳥酣棲』的地方,我一定會做到的。」司漪認真的說。

  「你今年才十六歲,提一輩子那麼遠的事做什麼?那蘆葦蕩現在就是這樣了,也不用你們來建。」陸希失笑,「別想太多了,回去好好幫著你阿嫂照顧家裡。」

  司漪點頭稱是。

  陸希又關心了司漪幾句,也就沒留她吃飯,讓她先回去了,這幾天鬧了這麼一出,又去皇宮住了幾天,陸希回家的時候,阿劫躲在奶娘懷裡,就是不肯讓她抱,陸希作勢要離去,他就大哭大鬧,大眼還不住的偷瞄陸希,看的陸希心都軟了,引得穆氏連聲說,跟大娘子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陸希不服氣,她小時候哪有這麼不聽話。

  而司漪這幾天也很忙,司家除了重病不能動的司長史外,司明和司澈都已經在廷尉待了好幾天了,看在陸家的份上,兩人沒受什麼大罪,可也被折騰的夠嗆,家裡全靠司漪和賀氏支撐著。尤其是司漪得了好消息,更是急著回去告訴嫂子,讓阿嫂放心,至少不怕他們無家可歸了。

  司漪正想著一會要給阿兄和阿耶送飯,突然騾車停下了,司漪被震動了下,就聽外面有人喊道,「司娘子,我是王直。」

  王直?司漪怔了一會,才想起王直正是她那個前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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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裡還有熊孩子。。。

  吏治是各朝各代各國統治者、領導人,心頭永遠的疼啊。。。我記得有個叫泡椒筍尖的讀者,貌似留言說過,歷史是個圓,當時我正好在看歷朝歷代的吏治整頓八卦,突然想到,吏治也是一個圓啊,整一批,殺一批,上一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40 PM


六十二、司漪的親事

  王直這幾天非常忙,高嚴護送陸刺史去益州了,他留下打點建康要帶去薊州的物品,同時還要處理突然冒出來的前未婚妻的事,好容易今天回家,剛想休息一會,就看到大門口堆了很多蓋著紅布的木箱,這不是他送去司家的聘禮嗎?

  「狗蛋——阿直!你回來了。」王直的父母咧著嘴對王直笑。

  「阿耶、阿娘。」王直朝兩人行禮,「你們若是叫不慣,還是叫我小名好了。」

  「叫的慣,叫的慣!」老人家笑道,王直家中世代在土裡刨食,家中孩子大名都是讓村長取的,可小名都是隨口叫的賤名,王直的賤名是最常見的,可到了建康後,兩人不用旁人提醒,都知道不能這麼喊了。

  「阿耶、阿娘,你們今天做了什麼?」王直同兩人閒話著,耐心的聽老人叨嘮完家長里短,才指著那些木箱問:「這不是送去司家的聘禮嗎?怎麼又送回我們家了?」王直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是司家來退親了。」王直母興高采烈的說,「他們家不是犯事了嗎?家裡都要被衙門抓起來了,難道還想嫁你?這樣你就可以娶大妮了!」

  大妮就是王直前任未婚妻,也是王直母最喜歡的媳婦類型,踏實潑辣、幹活利索。

  王直父連忙打斷老妻的話,「娶什麼大妮,我們家阿直肯定要娶官家千金的!大妮讓她當個丫頭就夠了!」他對自己兒子是報有很大期望的。

  王直揉著脹痛的額頭,他已經三天沒睡了,深吸了一口氣:「阿耶、阿娘,司姑娘是郎君讓我娶的。」

  「我知道啊。」王直父母奇怪的望著兒子,「可是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嘛。」

  「有什麼不一樣?郎君現在也沒叫我不娶她。」王直忍著頭疼對父母解釋道:「阿耶、阿娘,軍令如山,郎君讓我娶司娘子,莫說今天只是司娘子的祖翁犯了罪,司家不是罪人,就算司娘子如今是,郎君一日沒讓我另娶妻子,司娘子就一日是我的妻子!」

  「難道郎君讓你一輩子不娶妻,你就不娶妻不成?」王直母驚呼。

  「郎君讓我死,我都要去死,只是讓不娶妻算什麼?」王直搖了搖頭,「阿娘,大妮我已經安頓好了,你若是以後想她,可以去看她,讓她給我當丫鬟、做妾,這種事就不要提了。」

  王直和大妮也算是青梅竹馬,王直也很喜歡大妮,不然也不會讓父母去大妮家提親。只是世事無常,兩人終是無緣。但事情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將來和他要過一輩子的娘子是司漪,不是大妮。他若是真想納妾,有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難道自己妻子還會不允許不成?何苦讓自己夫妻不和,又害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呢。

  王直父母面面相覷,兩人這輩子除了因兒子有出息了,來了京城,之前最遠不過去鎮上趕集,從來沒見過什麼大貴人,入了京後,兩人怕給兒子丟臉、惹麻煩也一直在家裡待著,沒事就搗鼓下後花園,種上點瓜果蔬菜之類的。對兒子的口中的郎君就見過一次,只覺那是畫裡走出來的神仙,兩人就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對高嚴更是滿心滿眼的敬畏,聽兒子一說,兩人後悔不已,「阿直,怎麼辦?我們不會害了你吧!那我們去給司家道歉?」兩人說著就要動身。

  「不用。」王直連忙攔住兩人,「沒事的,我去說一聲就好了。」

  「你怎麼安頓大妮的?」王直母又問,她是真得很擔心這個孩子,莊稼人不興納妾,可她真放心不下這孩子。

  「我有一個兄弟戰死了,他娘子死得早,留了兩個孩子,我就把大妮以妹妹的身份,記到兄弟戶上,讓她照顧那兩個孩子,那兄弟家裡有幾畝薄田,吃住夠用了,大妮也答應了。」王直沒說的是,他自己也出錢給大妮置辦了幾畝良田,大妮至少以後生活是不愁了,至於她願不願意嫁人,這全由她自己做主了。

  大妮一聽他這麼說,還沒等他說完,就一口答應了,她本來就沒想和王直再續前緣,她好好的良民不當,去當賤籍的妾做什麼?只是拗不過娘家人,硬是被押著來的。如今王直肯這麼為她打算,她感激都來不及,還對他說,如果司娘子不樂意,她願意去解釋。王直不願多事,沒答應。

  「那就好,那就好。」王直母喃喃的說。'

  王直目光掃過那些聘禮,頭更疼了,對下人吩咐道:「全部送回司家。」說著他轉身往司家走去,「阿耶、阿娘,我先去司家」。

  「好。」

  王直到司家的時候,是司家賀娘子的弟弟接待他的,賀小郎客氣的告訴他,表妹被陸大娘子接去陸家了,還沒回來,王直也沒說什麼廢話,直接讓下人將聘禮放好,「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既然定親了,就沒有退親的道理。」

  賀小郎只是暫時幫阿姊接待些男客而已,表妹的婚姻大事,可輪不到他做主,只能讓王直稍坐,他進去找賀娘子討主意了。

  這會賀娘子正在和母親說話,賀小郎的話讓賀母說:「這孩子倒也不錯,阿漪有福氣了。」

  賀娘子搖頭,「我看未必,這件事還是讓阿漪自己回來做決定吧。」

  「你這孩子傻啊!」賀母急了,她是真心為女兒擔心啊,她捧在手心呵護的嬌女兒,嫁到了司家後受了多少苦啊!

  「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是什麼情況,依我看你早點把你那幾個小姑子都嫁出去,王家這小郎我瞧著就不錯,這時候還不離不棄,阿漪跟著他還會吃苦不成?至於卞家那幾個——」賀母眼底閃過厭惡,「隨便找家過得去,嫁出去就行了,你難道養了這一家老小,還要養小姑小叔不成?」司明的子女可不少。

  「阿娘!五娘還小呢。」賀娘子歎了一口氣,大家對她是不好,可她不能因大家對她不好,而惡待小姑和小叔,賀娘子相信做人是有報應的,家中唯有積善行事,方能越過越好,小姑也說過,陸家老夫人常說,家和萬事興,旁人不義,她卻不能不仁。

  「你這傻丫頭!」賀母也不是惡人,實在是這幾年被卞氏氣到了,女兒不肯,也沒深勸。

  王直才等了一會,就聽司家下人在說:「大娘子回來了。」他便隨著下人走了出去,在司漪沒下車前,出聲叫了她一聲。

  「王郎君?」車簾微微的隙開一條縫,略帶疑惑的女聲響起。

  「大娘子,我今天去看過司世父和司兄弟,他們現在還行,司世父明天就會回家了。」王直說。

  「多謝王郎君。」司漪客氣的道謝。3

  王直同司漪說了一句後,便先走了,司漪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懂都退婚了他還來自家做什麼,但還是吩咐管家送他出去。

  等入了大廳,看到那些再被退回來的聘禮,她眼底閃過驚訝。

  「阿漪。」賀氏叫著她。

  「阿嫂,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司漪拉著賀氏的手興奮的說:「大娘子讓我們以後住到她吳郡的蘆葦蕩去!」

  「真的嗎?」賀氏不敢置信的問,她最擔心的就是將來無處可去,建康是待不下去了,司家若是不肯收留,那麼一大家子人能去哪裡?她做夢都沒想到,陸大娘子還幫他們善後。

  「大娘子她——」賀氏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心裡感激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祖翁重病在床,家翁和夫君都不在家,又是犯了事的人家,賀氏心裡明白,沒有陸家暗中打招呼,他們家哪有如今的太平。

  「阿嫂,你這些日子讓人打點下,去了農莊,家裡有些不必要的東西,都變賣了吧。」司漪說。

  「我知道。」何氏會意的點頭,見到那些聘禮,又對司漪說:「阿漪,剛剛王郎君又來了,他說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定了就沒有退婚的道理。」她遲疑了下,「阿漪,此事事關重大,你要不要和家翁、郎君商量下。」

  司漪望了那些聘禮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送走司漪後,春暄上前道:「長伯來了。」

  「請長伯進來吧。」陸希讓人上了車,又讓春暄擺了墊子,讓長伯坐下。

  時下已經有胡床了,也在很多人家中盛行開來,陸希小時候還讓工匠做出過椅子,卻被祖母嚴厲的教訓了一頓,袁夫人認為女孩子雙膝垂地是非常不雅觀的行為,堅決不許她這麼做,即便在家裡,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也不許她任何不端莊的行為,後來陸希除了在車上、或者是船艙裡會坐著外,餘下時間都是嚴格的守著禮儀的。

  「大娘子。」長伯前來一是為了城外那些粥棚的事,隨著天氣漸暖,流民們都漸漸散了,陸家的粥棚也陸陸續續的關了一些,但有些流民散的太開,很多粥棚也就每天一點流民前來,長伯來請示,是不是關了一些小的,讓大家集中一起去大粥棚。

  「不用了。」陸希搖頭道:「我們家有騾車,每天運些米糧也不費勁,可那些流民,留下的怕都是走不動的,就先開著吧。」

  長伯點點頭,「大娘子,還有就是侯娘子的婚事。」

  「哦?阿薇的婚事怎麼了?」陸希問。

  「常山長公主想讓侯娘子從陸府發嫁,侯家不肯。」長伯有些無奈的說。

  「……」她這位繼母的腦回路詭異程度,一向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可陸希每次覺得她的詭異程度已經達到極點了,過段時間她又會刷新下限了,難道就是所謂的腦殘無極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4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2 04:49 PM 編輯

六十三、侯瑩的親事

  「太后,阿薇從小由陸家教養,老婦我感激在心,可再怎麼說,阿薇也是我們侯家的女兒,哪有從陸家發嫁的理?」

  征東將軍侯遠、常山前夫侯達的母親永昌郡夫人,在得知自己之前的兒媳婦居然想讓他們侯家的女兒在陸家發嫁的時候,氣得差一點暈厥。好容易灌了一杯參茶,服了兩顆保心丸後,就急急的進宮找崔太后訴苦了。

  永昌郡夫人對自己這位前兒媳,談不上有任何好感。常山嫁到侯家的時候,還不是公主,不過只是鄭裕的庶女,若不是礙著那時鄭裕已經是權傾一時的權臣,常山也嫁不到侯家。當時的常山,遠沒有如今跋扈,對她這個婆母也頗為恭敬,但永昌郡夫人對這個兒媳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惡感。

  在母親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總是最優秀的,可常山自嫁給侯達後,對侯家就不冷不熱,尤其是對侯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那顯而易見的厭惡,永昌郡夫人敲打了好幾次後,甚至不惜給幼子塞了幾個妾,兒媳婦態度依然不改,而兒子也越來越抑鬱,最後夫妻兩人在一次大吵後,兒子甩開了侍衛出去喝悶酒,回家的時候不慎跌入湖中,竟生生淹死了!

  侯達是永昌郡夫人的幼子,侯家是軍戶,永昌郡夫人和丈夫常年聚少離多,長子也是早早的入伍,隨丈夫一起南征北戰,她身邊只有幼子陪伴,可以說幼子是她的命根子,侯達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死了,還死的這麼慘、這麼冤,永昌郡夫人一下子就崩潰,差點就隨著幼子一起去了。若不是礙著大權在握的鄭啟、少年揚名的鄭啟,常山當時又有了侯瑩,侯家和鄭家的關係也差一點決裂。後來鄭裕登基後,對侯家多有補償,還讓侯遠當了征東將軍,可即便如此,永昌郡夫人對侯瑩依然疼愛不起來。

  侯瑩長相有八成的酷似常山,每次永昌郡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害死自己兒子的罪魁禍首,而侯瑩又是愛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脈,永昌郡夫人對孫女又恨不起來,這種複雜的心態下,侯家對常山把侯瑩帶去陸家教養,睜隻眼閉隻眼。陸家是書香傳家的大士族,讓侯瑩在這樣的人家長大,對她也好。事實證明,陸家的確把孫女教養的極好,袁夫人對待阿薇同對待兩個孫女沒什麼不同,永昌郡夫人一直對陸家很感激。

  不過教養是一回事,發嫁又是另一回事,永昌郡夫人思及常山對他們說的話「阿薇從出生起,不是養在宮裡、就是養在陸家,你們侯家管過一點了嗎?你們之前不管,輪到她成親了,你們倒是想指手畫腳了?」這種誅心之言,讓永昌郡夫人心口又開始揪揪的疼,「太后,我們侯家好歹沒有死絕啊!陸家教養阿薇,我們感激在心,可家中女郎該有的,阿薇可是樣樣都沒缺,我那個大兒媳婦每次得了精巧有趣的玩意,第一個想到的可就是阿薇……」

  永昌郡夫人說著說著,想起自己早逝的愛子,她痛哭道:「我的二郎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侯家每年往陸家送的東西可不少,當然陸家同樣也有回禮,但很多侯家送給侯瑩之物,他們都分開對待,連陸家都能理解,為什麼常山會說出這種話?永昌郡夫人不敢怪當朝太后和長公主,只怨自己命苦,當初若是早點給兒子定下媳婦,哪怕是尋常的無才無貌的軍戶女,說不定兒子現在還陪在自己身邊,並早已兒女子孫成群!

  「阿吳,寶明的性子你也明白,她說話做事就是不動腦子,這話只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阿薇是侯家的孩子,哪有從陸家發嫁的道理。」崔太后親自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永昌郡夫人,溫言勸慰道,永昌郡夫人姓吳。她也是剛剛知道女兒的作為,驚怒之下,還來不及召女兒入宮訓斥,永昌郡夫人就入宮求見,她知道永昌郡夫人前來做什麼,但也只能先幫女兒收拾爛攤子。

  她對侯家一直有愧疚的,當年女兒一心癡戀陸琉,她只當是一時的少女情懷,畢竟女兒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陸琉幾次,就精心為她挑選了侯家的幼子。論才幹侯達遠不及其兄侯遠,可他相貌是當時除了陸琉外最出眾的、性格也溫柔體貼,崔太后完全是照著陸琉的標準給女兒挑的夫婿,她原以為女兒會滿足,卻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更別說侯達無論從各方面都比不上陸琉,最後導致了這麼一場悲劇。崔太后心裡無數次後悔,若是她當年對女兒再嚴厲些,是不是沒有今天這種事了?

  崔太后好好的勸了一頓永昌郡夫人後,給了她好些補品賞賜,讓自己的心腹女官親自送她回去後,崔太后倦倦的靠在倚手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怔怔的望著茶盞出神,宮侍們靜立著,不敢出聲,過了好一會,崔太后才對宮女吩咐道:「你們去太極宮通傳一聲,等皇上空了,讓他來我這兒一趟。」

  宮女應聲而下。

  鄭啟這幾天忙於政務,已經好幾天沒休息好了,見今天天氣不錯,就讓內侍牽來馬,在跑馬場上痛痛快快的跑了幾圈,剛想回太極殿,聽到內侍的通報,他招來了牛靜守:「太后那邊出了什麼事?」

  牛靜守對皇上說:「剛才未央宮的宮侍說,永昌郡夫人入宮求見太后。」他見皇上似乎沒想起永昌郡夫人是誰,就提醒他道:「是候將軍府上的老夫人,她來找太后,是因為常山長公主想讓侯娘子在陸家發嫁。」

  「你說什麼?」鄭啟懷疑自己聽錯了。

  「常山長公主想讓侯娘子在陸家發嫁。」牛靜守重複了一遍。

  鄭啟大步趕到未央宮的時候,崔太后依然保持著看茶盞的姿勢,一動不動,見鄭啟來了,才抬眼道:「育郎,你來了。」

  「阿母。」鄭啟坐到了崔太后身邊,「常山一向胡鬧,你別當真,我會讓皇后去教訓她的。」

  崔太后無力的擺手,「她氣我的次數還少嗎?我是在擔心阿薇,被她那麼一鬧,阿薇以後在元家怎麼做人?還有侯家,畢竟他們才是阿薇真正的娘家。」

  鄭啟道:「這個好辦,過段時間,阿母冊封阿薇為縣主,侯遠有女兒吧?封個亭主好了。」

  崔太后心裡松了一口氣,有了誥命,阿薇在夫家也能抬得起頭來了,崔太后最疼的是陸言,可對年幼喪父的侯瑩也多有憐惜,一心想給外孫女爭取個封邑,但鄭啟就是連女兒,基本上都是出嫁前才冊封為公主的,更別說他不是太喜歡的外甥女了,陸氏姐妹也都是先帝在時冊封的,故崔太后遲遲沒有提起,沒想到今天居然皇帝主動提出,到讓崔太后有些意外。

  「這件事你也別為難皇后了,阿寶哪裡聽得下她的話,我一會讓人召她入宮。」崔太后又道。

  鄭啟微微頷首,也沒反對,這宮裡能鎮得住常山的,也就他和阿母了。

  宮裡崔太后和皇帝擔心常山的舉動影響到侯瑩,同樣陸家陸氏姐妹聽了下人的回報後,同樣也擔心侯瑩,「常山長公主這麼做,最為難的就是阿薇吧。」陸希心裡暗暗歎息。

  「阿母怎麼可能這樣呢!」陸言聽到常山居然對侯家說,讓阿姊在侯家發嫁,嗖一下,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二娘子,你去哪裡?」侍女連忙追了上去。

  「當然去找阿姊。」陸言暗自忖道,這會最難過的就是阿姊吧。

  陸言走到候瑩繡樓的時候,正好陸希也來了,而下人鴉雀無聲的站在樓下,見兩人來了,忙上前行禮。「阿姊呢?」陸言悄聲問。

  「娘子在樓上。」丫鬟低眉順目的說道,「說是要一個人靜一靜,所以讓我們都下來了。」

  陸言點了點頭,示意侍女們不要跟著,她和陸希無聲的上了樓,侯瑩正坐在窗邊低頭繡花。

  「阿姊。」陸言叫道。

  「皎皎、阿嫵。」侯瑩笑著起身,「你們過來幫我看看,這個花樣我繡的如何?」她手中那著一個鞋面,上面精心繡了佛手和桃子的紋樣,意為多福多壽。

  「阿姊是給冼夫人做的鞋子嗎?」陸希拿起鞋面仔細的瞧著。

  陸希女紅一般,看她一年只能臨繡兩個荷包就知道了,只因送的人是陸琉和高嚴,才會把她手藝誇得上天底下絕無僅有,實則她也就能達到陣腳平整的地步。而陸言手藝更是慘不忍睹,就算是手帕上繡一株草,她能讓那株草佔據大半個帕面。比起陸家姐妹,顯然侯瑩的手藝要精湛多了,但僅僅達到能看的水準。

  「是,我聽說人家都會給家翁、大家做些針線活。」侯瑩歎氣,「可繡了老半天了,還是不大滿意。」

  「阿姐費這些功夫做什麼?不是有繡娘嗎?」陸言不以為然道。

  侯瑩道:「自己做的和繡娘做的,總歸不一樣,我想盡一份自己的心意。」

  「阿姊,鞋面本來就小,這繡樣又畫的那麼滿,的確不容易繡好,我看不如換一個吧。」陸希說。

  「換什麼?」侯瑩問。

  「你讓我想想。」陸希沉吟道,「繡蝙蝠如何?只在鞋面上繡,兩旁就光繡纏枝紋。」陸希說著提筆在紙上慢慢畫了起來。

  「會不會太難了?」陸言問。

  「不會,繡彩色的就行,顏色一出挑,大家就容易光看顏色了。」陸希說,也容易讓大家忽略繡技。

  「那皎皎你一定要幫我好好挑絲線才是。」侯瑩說,說起色彩搭配,陸希絕對比她好多了。

  「好啊。」陸希一口答應。

  侯瑩見陸言一臉擔憂的望著她,她微微笑著揉著陸言的頭,「放心吧,我沒事。」

  「阿姊,阿母她——」從小的教養,讓陸言無法責備自己的母親,但母親這樣做,根本就是再害阿姊,侯家才是阿姊名正言順的娘家啊!

  「阿母也是為了我好。」侯瑩一笑,她對自己在哪裡發嫁,一點都不急,因為她知道,大母和阿舅是肯定會讓她在侯家發嫁。,至於今天阿母的所作所為會對她有什麼影響,侯瑩不會去想,常山是她的母親,她行事不管對錯,都不是自己子女的可以指責的,更別說阿母這次的舉動也是為了自己好,雖然做法有些欠缺。

  陸希沉默的畫著繡紋,家裡這麼多長輩,這件事可輪不到她來插嘴,她這裡不過只是來安慰阿薇而已。

  「阿姊,我們去找大母吧,讓大母來勸阿母。」陸言說。

  「我——」侯瑩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侍女上樓說道:「娘子,宮裡派人來說,太后下懿旨了,讓我們準備接旨。」

  「懿旨?」三人面面相覷,「快,把我們的禮服拿來!」

  三人一下子站了起來,陸希和陸言尤為忙碌,兩人都是有品階在身的,品服大妝穿起來時間可不短。

  「唯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4:5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21 AM 編輯

六十四、錢本草

  陸家接聖旨也接慣了,下人們很快就掃街、鋪地衣、擺香案,等常山、陸希等人換好禮服出來的時候,宮中使者也到了,崔太后懿旨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冊封侯瑩為築陽縣主。

  陸希對地理不熟,不過既然是崔太后冊封的,想來應該也是富庶的縣。

  「阿姊,太好了!」崔太后的懿旨讓陸言喜上眉梢,這麼一來,就不怕元家會看不上阿姊了。

  侯瑩也被突如其來的驚喜弄的有些反應不及,常山也揚眉吐氣的說道:「這下看還有誰能欺負你!」說完後常山冷冷的看了陸希一眼,陸希只當沒看見。

  陸言和侯瑩同時垂目不語,還是傳旨的使臣笑著對她們道:「太皇太后讓安邑縣主入宮陪她說說話,太后讓長公主、築陽縣主和陽城縣主入宮。」

  曾大母讓她入宮?陸希不解,但太皇太后、太后下令,眾人都不敢怠慢,就先各自散去,準備入宮。高太皇太后身邊的女官隨著陸希一起先回她繡樓,對陸希笑道:「大娘子,太皇太后說,她想見見阿劫小郎君,讓娘子把阿劫小郎君一起帶去。

  「阿劫?可阿劫是男孩子。」陸希訝然道,後宮中除了皇帝和未成年的皇子外,尋常家臣的孩子可不好入宮。

  「阿劫小郎君才幾歲?」女官笑道,「再說這也是陛下允許的。」

  「那就把阿劫抱來吧。」陸希說。

  乳母把阿劫抱過來的時候,他還在睡覺,雙頰肉鼓鼓的,紅嘟嘟的小嘴微張著,小模樣甜美可愛極了,女官忙悄聲說:「娘子,讓乳母先去車裡吧,莫顛醒了小郎君。」

  陸希微微點頭,換了衣服後就入宮了,她是常入宮的,只要沒正事,她入宮都穿常服的,剛到宮裡,還沒下車,就聽見整齊的請安聲,「見過長公主。」

  「阿姑?」陸希驚訝的掀簾,宮裡只有兩個長公主,常山去了崔太后的未央宮,出現的長樂宮的只有豫章了。

  「皎皎。」豫章含笑望著她,目光在看到剛睡醒,正轉著眼睛好奇望著四周環境的阿劫的時候,頓時化成了一團水,「這就是阿劫嗎?給我抱抱。」說著伸手將阿劫抱在懷裡。

  阿劫乖巧的讓豫章抱了一會後,就擰著小身子要陸希,陸希哪裡抱得動這小胖墩,讓乳母接過去,「給他喂點水喝。」

  「之前元澈和我說,我還不信的,看來皎皎真會照顧孩子。」豫章摸了摸陸希的頭。

  「我平時陪他玩玩,平時照顧都是由奶娘操心的。」陸希說。

  豫章笑著牽起陸希的手,領著她往高太皇太后起居的內殿走去,孩子是最單純的,若是皎皎沒有費心思照顧阿劫,阿劫怎麼會對皎皎那麼親昵。難怪元澈說皎皎最喜歡的孩子,她之前聽了還有幾分不以為然,畢竟皎皎這個年紀,怎麼可能會有耐性陪孩子玩呢?如今看來,果然還是元澈最瞭解自己的女兒。

  「阿姑,曾大母為什麼這個時候讓我入宮?」陸希問。

  豫章刮刮她的小臉,戲謔道,「怎麼?不到初一、十五,就不肯入宮陪我們這些老骨頭了?」

  「阿姑!」陸希嬌嗔,她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比起早逝的幾乎快沒印象的生母和不著調的親姑姑,這個從小就無微不至呵護自己的表姑,在陸希心目中更像自己的母親,陸希總是自然而然的在她面前露出小女兒嬌態,一如前輩子她都工作了,回家後依然摟著爸媽的脖子撒嬌。

  豫章笑著將她摟在懷裡,「這些天你母親忙著侯瑩的婚事,也沒什麼時間照顧你,還不如接你入宮來呢。」

  陸希聽著豫章的話,心都哆嗦了,常山會照顧她?阿姑這場面話說的太可怕了。她心裡浮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阿姑,除了要讓阿薇在陸家成親的事外,還有什麼事?」

  豫章笑了笑,笑容中帶著諷意,「元昭提出想拜讀伯父寫的那篇《錢本草》。」

  「他們會沒看過《錢本草》?」陸希納罕的問,但隨即一愣,她猶豫的望著豫章,豫章肯定的點點頭,「他提晚了,這會肯定不可能。」陸希搖頭說。

  《錢本草》是陸希的祖父陸說仿《神農本草經》撰著的一篇奇文,其中點出的錢的本質,「錢,味甘,大熱,有毒。」又指出錢,「善者能利邦國,濫者則百姓怨而海內叛矣。」不過寥寥兩百餘字,就把錢的性質、利弊、駕馭之道寫得淋漓盡致!

  吳郡陸氏承傳千年,歷經數朝,一直站在權利頂峰,陸說少年得志,三十拜中書令,二十余年間歷經朝堂風雨,可謂是看透了「錢」的本質,在晚年一次同景帝一起的吏治整頓中,一口氣革職了百余名官員後,有感而發,才能寫出這篇奇文。

  此文一出,就讓前梁景帝拍案叫絕,親自將這篇文撰譽了一遍,下詔令命時下的官員全部拜讀,甚至本朝先帝整頓吏治的時候,都是以此文為基準,可以說自此文一出,便沒有官員不會背誦的。而陸說親自撰寫的那篇《錢本草》已經成為陸家的傳世珍寶之一。今上鄭啟登基後,入陸家書閣拜讀此文的時候,都是以陸家外甥兼弟子的身份,先拜過恩師陸說的牌位後,陸家族老才讓他入內的,可以說這已經是整個陸家的驕傲了!

  陸琉愛女兒愛到腦殘程度,都沒有敢讓女兒偷偷瞄上一眼那珍寶,陸希能入書閣、得見祖翁的真跡,都是憑藉自己書畫的本事得了族老的承認,才有這個機會的。陸家的書閣沒有士寒之分,只有學問之分,只要學問好,你淪落成賤民,陸家書閣都會敞開大門歡迎,沒學問就是皇帝都別想入,比如本朝先帝。

  如果說元昭早幾天提出,只要通過族老的考驗,他應該是可以進去的,但是現在常山提了這麼一個腦殘的提議,陸家為了避嫌,也這階段時間也不會再開放書閣了。不然莫說旁人了,就是元家都會認為侯瑩有兩個娘家了,既想和侯家聯姻,又想和他們陸家搭上關係,既要權勢又要清名?陸希撇嘴,皇帝都遇不上都這麼便宜的事!

  「所以陛下罵了他一頓,責令他閉門悔過了,恐怕過幾天上書彈劾他的摺子都要堆滿陛下的書案了!」豫章心裡冷哼一聲,他算什麼?也配看伯父的真跡?

  元昭也頗為冤枉,他沒有絲毫想冒犯陸說的意思,他只是對陸說仰慕很久很久了,年少之時他幾乎是日日讀著這篇《錢本草》入睡的,如今執掌大權,再看這篇奇文,越發覺得陸老大人真是千古奇才。之前他一直不敢登門,就怕陸家會趕他出去,這次好容易可能有機會,就先試探性求到了陛下面前,結果直接被鄭啟一頓劈頭蓋臉的怒?,勒令他回家反省。當然如果常山不提出這件事,鄭啟肯定不會生氣,說不定還會鼓勵他幾句,讓他去陸氏書閣試試看,可元昭提出來的時間太微妙了,鄭啟正好憋了一肚子氣,才會把他罵得那麼慘。

  陸希對春暄說:「這幾天誰給我發帖子,都給我回了,就說我身體不好,想要休息幾天。」

  馬上就是花朝節、之後又是上已節,估計會有不少人給她下請柬,她避著點好,要郊遊可以自己去玩,何必帶上一堆不相干的人呢。陸希在常山提出要讓侯瑩在陸家發嫁時候,就準備找個時機去別莊住幾天了,這是侯家和常山、元家的事,和陸家無關。這會阿姑接她入宮,倒也不錯。

  春暄自然知道陸希口中的「誰」是何人,會意點頭應聲。

  「這才對,那些不相干的全給我回絕了,你是什麼身份?那需要費心去應付那些人。」豫章頓了頓,「哪怕你那個未來的小姑,你都不用太上心,等你和高嚴成親後,就趕緊跟他一起外調,千萬別理他們一家子。」

  豫章有些不舍的望著陸希,「唉,皎皎以後嫁人了,阿姑就見不到你了。」她轉念一想,忿忿道:「高家還想十六歲娶你,做夢!怎麼都要給我等到十八歲!」

  陸希無語的望著阿姑,無力道:「阿姑,你想多了。」隨即又好奇的問:「高家怎麼了?」她看高家還挺和睦的。

  「高家本身是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你未來的大嫂。」豫章嘴角一曬。

  「樂平?樂平怎麼了?」陸希問。

  豫章想了想,就把樂平初七的事和陸希說了,她對樂平為人如何、有沒有興趣包養男寵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既然皎皎要嫁入高家,就要對高家的事情瞭解清楚。為此她還特地去問了劉毅,高家的那些男人——是相當的風流,高威在女色方面比起劉毅根本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有名分的庶子侍妾就有十來個,更別提還有沒入族譜的,思及此豫章臉色就相當不好看,若不是打聽到高嚴迄今為止根本沒有侍妾,她早就寫信給陸琉,讓他悔了這個口頭婚約了。

  「高將軍不是庶子女很多嗎?為什麼還有不入族譜的庶子女?」陸希問,莫非嫌棄自己庶子女太多了?

  「那些都是賤奴生下的賤種,自然入不了族譜。」豫章嗤之以鼻,見陸希滿臉不解,才想起皎皎生母早亡,元澈不可能和她說這種事,她自然不會知道,想著她以後肯定遇到這種事,乾脆詳細的給她解釋道:「皎皎,對於良民和賤籍之人生出來的孩子,都是照著‘不知情者從良,知情者從賤’的刑法處理的,高家的那些賤奴生下的庶子女,自然都只能隨母從賤籍了。所以皎皎,以後就算萬不得已——你也只需要找幾個賤奴就夠了。」

  豫章可沒有陸琉那麼有信心,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他自己都有庶子了,還能壓著女婿不找侍妾不成?

  「不用,高嚴不會這樣的。」陸希搖頭道。

  「你這孩子!」豫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卻也沒再深勸,皎皎還小呢,等她真嫁人就知道了,可陸希接下來的話,讓豫章驚了!

  「如果高嚴想要找其她女人,那就是厭倦我了,既然厭倦了,就何必勉強在一起你?離婚好了。」陸希認真的說。

  她喜歡高嚴,才答應和他結婚的,女人結婚後要付出多少?為男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孝順伺候公婆……這些都是因為有愛才能堅持下去,如果哪天沒有愛了,她何必那麼委屈自己呢?撇開陸家的家產和封邑不說,她自己也有產業,她怕什麼?

  「你胡說什麼!」豫章大驚失色,「你可別聽你阿姑的胡話!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哪能隨便把‘離婚’放在嘴上!」

  陸希見自己的話把豫章阿姑嚇得花容失色,乾脆沉默不語,不離婚難道勉強過一輩子?她身邊長輩真正過的舒心,也就阿姑一人而已。太太說過,總有一個會有陪自己一輩子的人,可是人生苦短、生命又太脆弱,能陪自己到最後的只有自己,所以自己開心才是真的。這方面陸希很欣賞姑姑陸止,她比其他人都看得開。

  豫章見陸希抿著嘴不說話,想著陸家的情況,元澈和常山就不說了,陸止又是那樣,皎皎從小看著長輩如此,難怪會有這種想法,這樣下去可不行!

  豫章沉吟了好一會,斟酌道:「皎皎,你要知道夫妻知道,最重相敬如賓、親如兄妹……」

  宮中豫章擔心著陸希以後的夫妻相處之道,宮外元家冼夫人也對著鐵青著臉的元昭憂愁道:「夫君,你說這人還沒過門呢,就鬧出了這麼多事來,又是要在陸家發嫁,又是讓陛下冊封縣主的,等以後過了門,難不成還要阿尚當公主一樣供著不成?」

  「她是縣主,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公主,你看本朝的公主,連個公主府都沒有,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元昭今天被皇帝訓斥了一頓,正摸不著頭腦的,回家聽下人這麼一說,就知道自己根本遭了池魚之殃了,心裡正鬱悶著呢,卻還要耐著性子開導自己夫人。

  「沒有公主府又如何?你看本朝的那些公主——」有哪個是吃素的?冼夫人下半句話咽了下去,莫說他們未來的親家常山長公主了,就是以溫柔大方出名的豫章長公主,還不是常年不在夫家操持家務,整日留在宮中悠閒度日,夫家也不敢說一句話嗎?換了尋常人家的夫人,誰敢如此?

  「都定親了,哪有那麼多話!」元昭訓斥妻子道,「當時那侯娘子不也是你看中的!」

  他對常山長公主的舉動也多有不滿,他會看上侯瑩當自己長媳,就是因為她是侯遠的侄女、陸琉的繼女、陛下的外甥女,若是能處理的好,說不定三面都能建立起一個好關係,可如今被常山這麼一鬧,陸家就算為了避嫌,也會徹底避開他們,候家心裡有沒有疙瘩還兩說呢!皇家那麼多公主,陛下都不在意,更別說是外甥女了。

  「我——」冼夫人沒想到丈夫會對自己這麼說,當時可是他說了,她才去看的。

  「娶都要娶了,難道還能反悔不成?以後這種話別說了!」元昭道。

  「知道了。」冼夫人歎了一口氣,「夫君,侯娘子真不會在陸家發嫁吧?」

  「不可能!」元昭搖了搖頭,別人不提,光侯遠就第一個不答應。

  「那就好。」冼夫人鬆了一口氣,不然連帶他們家都一起丟臉了。心中忍不住暗暗琢磨了起來,她這未來的兒媳婦,看起來還算穩重,可做娘的這麼糊塗,能教的出明理的孩子嗎?以後等阿尚有了孩子,還是少不得她來費心教導。若是夫君肯聽自己的,找個教養嚴格的書香門第閨秀,定不會有那麼多煩心事,高攀未必是福氣啊。

  且不說冼夫人心裡如何想,陸希在宮裡每天陪著高太皇太后和阿姑說說話,領著阿劫出去散散步,時不時的在宮中馬場中跑一圈,日子過得到也悠閒。豫章每天總會陸希說些婚後遇上的各種事,比如說如何對付公婆、又該如何應對妯娌,講的最多的還是如果應付夫君,雖然陸希說了不會允許夫君納妾,可豫章還是講了很多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誰沒個年少氣盛的時候?可大部分人的棱角還是被歲月給磨圓了。

  阿姑的教導,陸希聽得很認真,她並非完全贊同,可這些都是阿姑這些年的經驗之談,總會有用上的時候。陸家的家事則每隔三日由長嬸入宮來向她稟告,陸希聽了長嬸的稟告,才知道阿薇的親事已經由崔太后接手了,而常山一直在宮中陪著崔太后沒出宮。被關禁閉了吧?陸希絲毫不意外,自常山成為自己繼母後,她已經數不清常山被崔太后關了幾次禁閉了,可每次都不能讓她清醒些。

  期間元尚師因賑災有功,被皇帝大肆的嘉獎了一番,還讓他當了益州別駕的消息,倒是元家和侯家都為之一振奮。

  陸希在宮裡住過了花朝節,等快到上已節的時候,陸希接到了家中工坊傳來的消息,說是活字印刷大家已經研究出一個雛形了,而此時耶耶也來信,說他已經到了益州了,她總算提起了精神,稟過高太皇太后,就回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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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錢本草》系唐朝名臣張說仿古傳《神農本草經》體式與語調撰著的一篇奇文。

  百姓怨而海內叛矣,這句話不是錢本草的原文,還是《過秦論》中的話。

  在中古時期,除了良民外,還有大量的賤民階層,魏晉時期這方面資料不是太多,我就參考了下唐朝,唐朝其實有很多魏晉遺風的,畢竟時間離得不久。

  唐朝的賤民,被官府分為「官賤」和「私賤」兩類。

  官賤包括官奴婢、官戶、工樂戶、雜戶、太常音聲人等。雜戶、太常音聲人地位最接近良民,可以受田;官戶、工樂戶和部曲的地位稍高,在身份上「不同資財」,可以轉讓而不能買賣;一般情況下,犯罪可以減奴婢一等科刑。根據唐《戶婚律》規定,官戶、雜戶等必須「當色為婚」,只有太常音聲人可以「婚同百姓」。

  私賤包括奴婢和部曲。部曲可以娶良人為妻,但其妻子失去良人的身份,在法律上視為部曲。

  不管是官賤、還是私賤,奴婢的地位最低,「律比畜產」,是官府和主人的一種財產,可以自由買賣,奴婢的婚姻必須由主人支配,奴婢所生之子女,世代為奴婢。部曲、奴婢不得告發主人,違者絞刑,而主人若告發部曲、奴婢犯罪,即使是誣告陷害,也無罪。

  良賤之間的性交往一律視為通姦,通姦所生的奸生子,則基本上是按照「不知情者從良,知情者從賤」的原則來確定奸生子女的身份,所以說在中古社會,並非所有的庶子都是有名分。當然唐之後,也是一樣的,古代律法中所謂的家產諸子平分,只是家族承認的諸子,那些所謂的奸生子,也就是外室生的那種,是沒有任何繼承資格的。這也是唐傳奇中,霍小玉為什麼會這麼慘的緣故。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27 AM 編輯

六十五、沒法養的寵物

  一塊方方正正的鐵板上,擺滿了方方正正的泥活字,只需要刷上藥水,便可將鐵板上的字印在紙上。

  「這就是元澈說的活字印書?」陸止饒有興趣的問,這幾天常山不在家,陸止就回家住了幾天。

  「是的。」陸希翻看著工匠送上的成品,端正的黑字一排排整齊的印著,排版不及雕版那麼精美,沒雕版印刷那般可以配上流暢精美的圖案,但至少可以印出書,成本還比雕版便宜許多。

  「你們怎麼想出來的?」陸止問。

  「我那次翻史書,正巧看到始皇在陶量器上用木戳印四十字的詔書,就突然想到了,如果類似的戳印,會不會印書比木板雕刻更方便些,想到後我和耶耶提了下,耶耶覺得可行,就讓工匠去研究了。以後家中給弟子印的一襲描紅簿,就能用這個了。」陸希說,這個原因她早就想好了,這麼多年書不是白讀的,活字印刷早在先秦時期就有雛形了,還不時有使用記載,只是一直沒人系統的研究過。

  「的確不錯。」陸止贊許的點點頭,招來工匠,詳細的詢問了活字印刷的流程,聽完之後,再想起家裡前段時間弄出來的竹紙,陸止神色反而一改之前的輕鬆,神情略顯凝重,「皎皎,工匠是研究出來了,你耶耶有和你說過,準備怎麼用嗎?」

  「耶耶說,如果真能弄出來,就先呈給陛下,尤其是竹紙,品質比現在的紙還要好上幾分,大家一定都會喜歡的。」陸希說。

  陸止聽陸希這麼一說,微蹙的眉頭這才鬆開,頷首笑道:「這倒是,我前段時間用你送來的那些紙,的確吸墨比尋常要好一些。」

  陸希聽阿姑這麼說,就知道她的顧慮了,她笑了笑。在想起活字印刷好處的興奮勁過去後,陸希就徹底的冷靜了下來,竹紙、活字印刷相結合,代表什麼?教育成本降低。從好的方面想,這樣國家就大辦學堂、廣興教育,中國古代為什麼能那麼輝煌,就是因為地大物博、人才輩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幾千年來刻在骨子裡的,當初陸希就是想到了這個前景,才會興奮的去找耶耶,要研究出活字印刷。

  可第二天一覺醒來,陸希就感覺到了不妥,這些天她從頭到尾反復想了好幾遍,越想越心驚,現在絕對不是可以推行普及教育的時候。雖然她所在的時代,和前世中國的歷史有所不同,可截止到漢朝的歷史是幾乎一致的,只是漢末帝死法不同,也沒有曹氏篡位。可朝代不同,歷史發展的情況卻和前世差不多,同樣也出現了士族,甚至現在還出現了科舉制度的雛形。都說科舉制度是打壓士族的利器,可實際上科舉產生對士族毀滅的作用,遠遠比不上孫恩、侯景,以及五代十國時期軍閥的屠刀作用大。

  對佔據社會絕大部分資源的士族來說,科舉還多給了他們一條出人頭地的機會,他們甚至能比寒門適應的更好,科舉最大的好處是讓寒門有了出頭的機會。而竹紙和活字印刷如果兩者真推行開,同如今推行的科舉制度有異曲同工之處,或許可能會比科舉制度效果還要大很多,反對的絕對不會僅僅只限於世族。畢竟還有這麼大一塊蛋糕,在蛋糕沒有變得更大之前,沒有任何人願意再多一個人來和自己分享這塊美味。阿姑只瞭解了大概,就能看出裡面問題所在,更別說那些在官場上混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

  想想自己家,不過是借家奴打壓故吏,改變了一些家規,這還是在祖母、耶耶已經把蛋糕做大的基礎上改動,還遇上了這麼多麻煩、那麼多人反對。幸好成效還不錯。別的不說,目前為止,耶耶至少已經把前幾代鋪得太大的攤子給收拾好了,哪怕有一天陸家人全部從官場退下,光靠祖產,也足夠維持陸氏族人生活學習了。家事改動都那麼困難,那真用在政治上呢?陸希不會故意去想人性醜陋的一面,可她從來不會輕視那一面。

  同時陸希也不認為現在是推廣普及教育的好時機,陸希認為的普及教育和時下人所想的推廣教育是完全不同的。大宋自先帝起,就大力推行教育,如今更有「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的局面,但即便如此,能讀書的人家起碼都要是吃喝不愁的寬裕人家,和真正的貧民完全不相干。陸希曾想過,如果把教育成本降低,讓貧民都有機會讀書,比如說她讓家裡有條件的工匠讀書,就是存了一線希望,將來或許他們能想出更多的發明。

  可轉念一想,就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了。那麼多人讀書,要花費多少資源?國家出得起嗎?歐洲中世紀僅有教會人員和極少數貴族認字,僅僅是因為教會的壓迫統治一方面原因嗎?都說教育強國,科技推進國家發展,可同樣教育的推廣,需要強大物質條件為基礎。想想世界各國推廣大眾普及教育的時間?現在這個社會有那麼多物質基礎來搞這種大眾化教育嗎?

  培養出那麼多人才,有那麼多職位可以安排這些人才嗎?大宋錄取進士多,就讓冗官成為動搖統治根基的大問題。當然推廣普及教育,並不一定要讀書的人全部做官,也可以做高級技工。可人的思想,如果真可以控制就好了,士農工商,這思想誰能輕易改變?現代也不是所有人都肯去工廠當技工的。想想現代社會反復提及的教育資源浪費、人才浪費和緊缺問題,換在這個時代呢?

  陸希光就幻想了下,就不寒而慄,而且她所瞭解的都是後世學到的知識,和現在這個歷史環境截然相反,任何科學技術、制度措施,離開了適合的土壤都會枯萎。更別說將先進的科技貿然傳播到古代,這本身就是對現有科技文化的摧殘,揠苗助長只會把秧苗徹底枯萎。

  就算回到中國歷史,活字印刷自宋朝發明後,也一直沒被朝廷重視過,甚至畢昇死後技藝都失傳了。若不是《夢溪筆談》裡還記錄了一筆,後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項技術。導致明清時代,有人想鑽研活字印刷術,還要從頭開始研究。朝廷沒有重視活字印刷的原因,並不僅僅只不想分蛋糕那麼簡單,可至少現在不是推行的好時機。

  所以陸希壓根沒想過要推廣這兩樣技術,她只想憑藉改進竹紙和活字印刷,讓陸家在文學界的名聲更上一層樓,順便留下一筆詳細的記載,若是將來某個時間段有條件了,自然會有人想到去推廣的。也省得那時候,人家想用了,還需要從頭開始琢磨。

  陸止聽侄女這麼一說才放心,既然知道分寸就好,聽了侄女的打算,陸止一笑,「能想到用竹造紙,也算是一件福澤後代的好事了,也是一件風雅事。」

  「是啊。」說不定以後歷史上提及竹紙的時候,會有人寫:「竹紙,又稱『陸紙』……」陸希YY著。

  不得不說,陸姑娘想的很遠……

  「姑娘。」春暄進來稟道,「高少君派人從益州送了些禮物過來。」

  「你先去收拾好,過會把禮單給我看。」陸希隨口道。

  「姑娘,高少君還派人送了一個小動物過來。」春暄語氣中有著難以掩飾的驚訝,「那只小動物渾身就黑白兩色,毛茸茸的,可愛極了,看著像熊,又像貓。」

  「黑白兩色,看著像熊,又像貓。」陸希聽著春暄的話,額頭頓時冒出冷汗,不會吧!她只是和高嚴隨口扯了一句而已,他不會當真了吧!陸希站了起來,往外走去。即使心裡有準備了,可真正看到侍衛們將一個鐵籠子抬上來,鐵籠中那憨態可掬、黑白分明的小滾滾的時候,陸希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聲驚叫,「你們怎麼帶了它回來!」陸希欲哭無淚,誰能養國寶啊!

  高家的侍衛面面相覷,話說為了找這小東西,他們可費了不少心思,跟著當地人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一隻適中的,太小的怕養不活,太大的又不好玩。原以為郎君這麼上心,是大娘子喜歡的小動物,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這是食鐵獸?」陸止好奇的聲音傳來,「這麼小的食鐵獸可沒見過,它不是食鐵嗎?怎麼還關在鐵籠子裡。」原來陸止跟出來看熱鬧了。

  「觀主,這食鐵獸不食鐵,只吃竹子。」陸家的侍衛連忙說道。

  「哦?這麼好養?只吃竹子?」陸止對陸希笑道,「皎皎——」

  「哪裡好養了!它是吃竹子,可只吃益州獨有的高山竹,我們這邊的竹子它可不吃!」陸希頭疼的說道,國寶還是這麼好養,還是國寶嗎?陸希見那籠子裡懨耷耷的滾滾,心疼的上前就要伸手摸它,「怎麼不動呢?是不是生病了?」

  侍衛忙上前攔著她道:「大娘子,這小獸野性難馴,會攻擊人。」看來陸大娘子似乎還能喜歡這只小東西?難養?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不覺得?不就是多塞點竹子嗎?不過這小東西看著小,還挺能吃的,一天到晚就沒見它嘴停過。

  「先喂點竹筍、鮮果和鮮肉給它,它日常食用的那些竹子,你們帶來了嗎?」陸希問。

  「帶來了,但是路上都吃的差不多了。」侍衛們說,「我們再派人去益州運回來。」

  「不用了。」陸希對長伯說道:「長伯,這只小食鐵獸,現在家裡養上幾天,等精神恢復些,就送回抓它的地方。」

  「大娘子不留下來養嗎?」長伯奇怪的問。

  「這裡不好養的。」陸希搖搖頭,「難道一直讓人去益州運竹子不成?勞民傷財。」這不是小狗小鳥,隨便在哪裡都有吃的。

  「大娘子不是說它還吃蔬菜瓜果嗎?」長伯說,「家裡又不缺這些東西。」

  「它是吃竹子的,就跟我們平時要吃飯一樣,沒東西吃的時候可以啃樹皮吃草根,但能吃一輩子嗎?」陸希說。要說國寶吃什麼,她也不清楚,誰都知道熊貓是要吃竹子的,不吃竹子的熊貓還是熊貓嗎?

  「這……」

  陸止好奇的問:「皎皎,你怎麼知道饑人餓肚子的時候,會啃樹皮、吃草根呢?」她不認為自己從小嬌養在深閨的侄女會見過饑人。

  這有什麼稀罕,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的吧?陸希目光眷戀的掃過那胖嘟嘟的小東西後,再三囑咐下人要精心照顧它,每天給它吃的食物,起碼要有它身體的一半還多後,就再也不看那小東西一眼了,不然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留下它。

  「若是你真喜歡這只小東西,就留下吧,家裡又不是養不起。」陸止見侄女是真喜歡這只小東西,就勸了一聲。

  「喜歡又不一定要養。」陸希搖了搖頭,如果她這會住在四川,高嚴送了這麼一隻可愛的小東西過來,她一定會養的,但她在建康,養上這麼一隻代價太大了,哪怕陸家完全養得起,她也不會養,沒必要。

  「真是一點都不像孩子。」陸止抬手摸了摸侄女的腦袋,半真半假的抱怨著,不過看侄女能這麼懂事,她還是很欣慰的。

  「阿姑,天氣都暖和了,你怎麼不出去了?」陸希問著陸止,平時這會她都已經帶上她的侍衛出遊去了。

  「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還能有什麼好玩的?」陸止懶洋洋的說。

  陸希眼珠一轉,知道阿姑是不放心自己,平時她常年不在家,是因為有耶耶在家,耶耶走了,她就留下來了,她笑著攬住陸止的手,「要不我們去我的蘆葦蕩住幾天?這會蘆葦應該全綠了,我們順便去震澤泛舟玩。」

  陸止聽得頗有些心動,剛想答應,突然一陣雜亂聲響起,還不得春暄派人去查看,就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童連滾帶爬的竄了進來,口中還喊著,「祖姑姑、九姑姑」,進來的時候還絆了一跤,骨碌碌滾到了鐵籠前,一抬頭正巧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小童傻愣愣的同那大眼對視了半天,還是籠子裡的熊貓嫌無趣,胖身體一扭,用圓潤的臀部對準了他。

  「撲哧——」陸希忍俊不住,「小十二,怎麼了?」

  這小童是六叔祖那一房的,六叔祖的父親同陸希的高祖父是兄弟,只不過一個嫡出、一個庶出,陸家嫡支人丁單薄,兩家也算是比較親近的,陸希在族中排行第九。

  「九姑姑,出事了!我祖翁同常山長公主吵起來了!」小童焦急道。

  陸止目光疑惑的望向陸希,「你不是說她在宮裡嗎?」

  「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放出來了。」陸希悻悻的說。

  「八叔為什麼生氣?」陸止問,八叔就是小童的祖父,和六叔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常山長公主要拿家裡的書,祖翁不讓。」小童說。

  「書?哪裡的書?」陸希問。

  「就是五叔祖書房裡的書,常山長公主要拿走,祖翁不讓,就吵起來了。」小童??的說,五叔祖就是陸琉。

  陸止扶額,「八叔真是老當益壯。」

  吵架?八叔還真有閒心,對陸止來說,常山就是一隻不能拍死的蒼蠅,不躲遠一點,難道還等著它嗡嗡叫得讓自己煩躁不成?

  「我們去看看吧,八叔祖年紀大了,不能太激動。」陸止還有些擔心阿弟的書房,不會被這兩人拆了吧?

  陸稀有點不情願,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她倒不怎麼擔心耶耶的書房,因為耶耶走後,那書房裡就只剩幾本擺設用的書,就算拆了,重建也不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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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漢平帝元年,開始建立了地方學制度。按制度規定,郡曰學,縣道邑侯國曰校,鄉曰庠,聚曰序。學校名稱由此而來。東漢出現了「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的局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5:02 PM

六十六、兩面為難

  「長公主,您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侯娘子雖在我們陸家長大,可到底是侯家的女郎,我們做長輩的為娘子添妝是理所當然的,可要我們陸家出嫁妝,這是何道理?老夫想來,侯家斷斷不會此無禮之人。」

  「你胡說什麼!我就拿幾本書,這算什麼讓陸家貼嫁妝?」常山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長公主,您拿著的那幾本書,可是我五侄兒親手抄譽的,我們陸家一向有祖翁、父親給女兒抄書作為陪嫁之物的習俗,我那五侄兒抄譽的這幾本書可都是給皎皎、阿嫵準備的吧?」比起常山暴跳如雷,顯然陸八爺要沉穩許多,說話聲音也聽不到一絲火氣,可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卻怎麼都不對味,連常山都聽出他分明諷刺自己把陸希、陸言的陪嫁搶了,去補貼侯瑩。

  「你含血噴人!」常山氣得跳了起來,「我哪裡有拿陸希的嫁妝了!」陸希那點破爛貨,她才不看在眼裡呢!

  「長公主,您誤會了,老夫可沒有說您拿了皎皎的嫁妝。」

  「你這老賊!」常山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雙目圓瞪,「來人,把這個老賊——」

  「阿母!」侯瑩和陸言在門外站了有一會,聽到常山的話,侯瑩終於忍不住推門而入,跪在了常山面前,一聲不吭的「咚咚」給常山磕起頭來。

  「阿薇,你這是做什麼?」常山震驚的望著長女的舉動,對身邊的侍女呵斥道:「都是死人嘛!快讓大娘子起來。」。

  「阿母,是女兒不孝,是女兒連累了你!」侯瑩哽咽道,如果不是為了她,阿娘也不會做這麼糊塗的事,「這些書女兒不能拿,這是世父給皎皎和阿嫵準備的。」

  侯瑩如何不可能要兩個妹妹的嫁妝,這樣她還不如不嫁了!侯瑩越想越覺得,這些事都是自己惹出來的,如果不是為了她,阿母何必做這麼多糊塗事呢?

  「你這死老頭胡說!這些書壓根不是他給陸希準備的!」常山怒氣衝衝的說道,這些書要真是陸琉給陸希準備的,陸希肯定早就收好了,怎麼可能放在書房裡?

  「阿姊!」陸言見侯瑩的舉動嚇了一跳,忙沖進去要拉侯瑩起來,阿姊馬上要成親了,若是臉上破相了怎麼辦?陸言入內就發現一張略長的卷軸攤在書案上,她先是一怔,隨即不可思議的望向常山,「阿母,你——」那是一幅父親臨摹祖父錢本草的摹本。

  陸說不僅是一代名臣,同時也是前梁極為出名的書法家,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他那副《錢本草》,當時他文思如泉湧,通篇一氣呵成,行書如行雲流水,暢快非凡,因此《錢本草》不僅是一篇名篇,而是一篇極有名的書法名作。當年陸說寫完錢本草之後,無論旁人怎麼勸,都不肯再寫第二遍,故安置在陸家書閣的那一副《錢本草》是絕品。

  而陸琉是陸說的唯一的兒子,又是從小臨摹陸說字長大的,故當下最值錢的就是陸琉的摹本,只是陸琉和陸說一樣,自持身份,筆墨極少外漏,尤其是錢本草的摹本,迄今為止也就臨摹了一份,直言道是給皎皎的嫁妝之一。為此陸言還忿忿不平過,還是鄭啟心疼外甥女,將自己的臨摹的錢本草送給了陸言,再三保證只臨這麼一次,不再送給其他人,才讓陸言喜笑顏開。

  常山理直氣壯的說:「不過是一摹本,憑什麼我不能拿。」

  侯瑩看到那錢本草的摹本,越發的無地自容,不顧宮侍的阻攔,又朝常山磕頭,一下下的磕得越發的重了。

  「阿姊,你不要這樣!」陸言眼淚都掉下來了。

  陸希站在書房的隔間望著這一幕,垂目不語,現在這情況,她進去只會火上澆油。

  「那是誰臨的?」陸止悄聲問。元澈給皎皎臨摹的那副錢本草,她是見過的,裝裱精美,若不是上面沒有姑父的朱批和父親的印章,她都以為是原本了,書案上那副字看不清,可光看裝裱就已經差很多了。

  陸希小聲回道,「耶耶。」

  「他不是說就臨了一份嗎?」陸止問。

  「您覺得可能嗎?」陸希反問,祖父寫出《錢本草》的時候,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所以他才不肯再寫第二遍,已經那種感覺已經沒有了。耶耶書法水準是不錯,可究竟比不上祖父那些閱歷,如果說真臨一遍,就能臨得那麼完美,他自己也能去寫《錢本草》了。

  「所以他臨了不少?還擺在書房當裝飾了?」陸止嘴角抽搐道。

  「嗯,但是都沒有落款和印章的。」陸希說,難道八叔祖沒看出那是一篇遊戲之作嗎?

  陸八爺在見到見到那副卷軸的第一眼,就看出這幅字肯定出自陸琉之手,只是沒有落款和印章,也算不上是他真正的作品,若是換了其他人,拿走就拿走了,可如果是常山的話——他就偏不讓她如意!他今天就是來搗亂又如何?誰讓常山這瘋女人欺人太甚呢?陸家其他人自持身份,懶得和他計較,哼!他可不怕失身份。他動不了她,還不能噁心噁心她嗎?

  「來人,去找侯家的人來,若是他們真出不去侯娘子的嫁妝,我們陸家倒是可以替他們把女兒給嫁了!」

  侯瑩聽到八叔祖的話,臉色都白了,陸言也哀求的望著陸八爺,「八叔祖——」八叔祖要真讓人去這麼找侯家,阿姊就真完了。

  「叫就叫!我不過給女兒拿幾本書當添妝,難道你還要說我搶了陸希的嫁妝不成?」常山怒道。

  「阿母!」陸言也跪下了。

  「你們——」常山比兩個女兒的舉動氣得嘴唇都白了,「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

  陸言哭著說:「阿母,你就放過阿姊吧!您這樣,讓阿姊以後怎麼做人?」

  陸止見鬧得實在不像話,皺了皺眉頭,她非常討厭、甚至厭惡常山,厭惡到都不願意和她住在同一地方,但侯瑩和陸言是她看著長大的,若再這麼鬧下去,最苦的人還是侯瑩,陸止也不忍心她這麼為難,這孩子敦厚善良,完全不像常山,陸止一直認為常山能有侯瑩和陸言兩個女兒,是標準印證了歹竹出好筍。

  陸止剛想入書房,就被一沙啞的聲音,「老八,你在幹什麼?」

  「六哥。」陸八爺一聽這蒼老的聲音,立刻恭敬了許多。

  侯瑩抬頭,就見一名鬚髮皆白、面容清俊的老人站在書房門口,同時站在老人身後的還有一名氣度柔和、姿容秀美的中年女子,「六叔祖、七祖姑。」她哽咽的叫了一聲,她在陸家學堂上學的時候,還受過老人不少教誨。

  陸六爺見侯瑩額頭一片青腫,「你們先扶侯娘子下去上藥。」他瞪了自己弟弟一眼,都當曾祖父的人了,還那麼不穩重,去為難一女孩子,這孩子過幾天都快成親了,真磕傷了面門,將來怎麼辦?

  陸八爺訕訕的笑了幾聲。

  侯瑩臉上猶帶著淚水,但依然很堅定道:「六叔祖,這些書我不要。」

  陸六爺聽到侯瑩的話後,嚴肅的神色微緩,「你是我們陸家女學的弟子,你出嫁,學堂送你幾卷書當添妝還是給得起的。」

  陸六爺絕口不提侯瑩在陸家長大的事,這件事原本就沒說什麼好說的,陸家養大的孩子太多了,也就老八這渾人,會去和一瘋子計較,還來為難一女孩。

  跟在陸六爺身後的中年女子,是陸六爺的親妹妹,也是之前教導陸氏姐妹的先生之一,她上前摸了摸侯瑩的額頭,輕聲責備道:「馬上都要成親的人,哪能這麼胡來?萬一留了疤如何?先隨我去上藥吧。」

  聽著先生溫言責備,侯瑩的淚水再也止不住的不停下落。

  陸希悄悄拉了拉陸止的袖子,既然六叔祖和七祖姑都來了,她們也該走了,有這兩人在事情肯定能解決的。

  陸止望著侯瑩和陸言抽泣離去的模樣,無聲的搖了搖頭,同陸希依然從偏門退出。

  「嗚——啪——」悶悶的像是被人用堵住嘴的慘叫聲,隨著一聲聲沉悶的擊打聲響起。

  陸希腳步一頓,這是——

  「誰在那邊打板子?」陸止也聽出了這個聲音,陸家家規頗嚴,但很少會打人板子。

  「觀主,是長公主在打她寺人的板子。」下人輕聲說道。

  「她就沒一天消停的!」陸止看著一名被打的鮮血淋漓的小寺人被人拖了出來,往書房走去,不由厭惡的道:「回來讓人把你耶耶的書房拆了重修。」

  陸希則有些吃驚的望著那小寺人。

  「怎麼了?」陸止見侄女盯著那寺人發呆,也順勢看了一眼,「他不是太常寺的樂工嗎?」

  這人陸希和陸止都有點印象,此人之前似乎是太常寺的樂工,彈了一手的好琵琶,很受宮中貴人寵倖。

  「他中秋獻藝之時,被長公主看中,長公主想讓他在身邊伺候,所以讓人把他淨身了。」陸止的侍從悄聲說道。

  陸希和陸止臉色一下子變了,樂工是賤籍,可地位再賤也比當內侍好,更別說那樂工已經成年,這會淨身能活下來簡直是他命大。

  陸希歎了一口氣,對春暄道:「你派人去給他送些傷藥。」

  陸止說:「我們下午就去蘆葦蕩吧。」有常山的地方,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阿姑,你說報應真的存在嗎?」陸希突地問,如果世界上真有報應的話,為什麼她還不死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5:07 PM


六十七、蘆葦蕩

  「皎皎——」陸止聽了陸希的話,愧疚的望著侄女,如果不是她太粗心大意的話,十年前也不會讓常山鑽了空子,讓她的人把皎皎從她清修的觀中偷出,丟到了城郊。偏這件事他們抓不到常山任何證據,所有牽扯到的人在事發後,已經全部被皇家清理乾淨了。

  大家都認為十年前那件事,皎皎因為年紀小,當時又不怎麼會說話,根本不記得了,可她和元澈心裡有數,皎皎應該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而已。不然皎皎怎麼會欺負高嚴、袁敞,會把兩人指使的團團轉,可從小沒有對兩人紅過一次臉,但凡阿嫵要的東西,皎皎不用大人吩咐就立刻送給阿嫵,只要阿薇目光掃到的東西,皎皎甚至連碰都不會碰一下。

  常山對她再凶,她都一聲不吭,從來不說一句關於常山的話,壞話沒有、好話也沒有。她從小性子就嬌憨,愛的膩在大人懷裡撒嬌,可她就算會對高后撒嬌,都從來沒對常山露出過一個笑臉。小小的人兒,連話都不怎麼會說的時候,就能分辨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也因為這樣,陸止和陸琉才會格外愧疚。

  「阿姑,我們收拾下去蘆葦蕩吧。」陸希回神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她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十年前的事,陸希一直裝作自己全忘了,耿耿於懷只會讓愛她的人傷心愧疚,而對於常山來說,根本無關痛癢。而且這麼多年下來,當初對常山刻骨銘心的恨意,已經漸漸的淡去,每次看到常山的時候,就仿佛在看一個跳樑小丑,無法讓她消失,那就無視她吧,她可真是得了阿Q的真傳啊!陸希無不自嘲的想到。

  陸止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好。你那蘆葦蕩最近弄的如何了?我聽說你還讓人養了不少地龍?那東西有什麼好養的?」陸止想起那軟趴趴的、一扭一扭的地龍,心裡就不寒而慄,也不知道侄女怎麼這麼喜歡這種東西。

  「地龍可是好東西,沒有它們,我怎麼能養活那麼多家禽。」陸希說。

  「你那麼大的蘆葦蕩,還養不活幾隻小雞小鴨?」陸止不信。

  「阿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陸希心中暗忖,她那個已經算養殖場了,每年供應那麼多肉乾,若真放養在蘆葦蕩裡,生態早破壞了,那些蘆葦早被啃光了。

  陸希的蘆葦蕩在她買下的第二年的時候,陸止去過,那時陸希讓人開出了一片荷花田,約她夏天去賞荷花,陸止當時就見她只讓人搭了幾間竹屋,蘆葦地裡一點都沒動。而這次去蘆葦蕩的時候,陸止卻大吃一驚。

  那蘆葦蕩依然沒變,芳草遍地,碧波盈盈,一排排黃絨絨的小鴨子悠然的在沼澤中悠遊著,幾頭懶洋洋的水牛趴在淺灘上曬著太陽。沼澤周圍開闢出來的荒地中,金燦燦的芸薹花和紫澄澄的翹堯花開的正豔,彩蝶蜂兒在花叢中探來探去,走路尚顫巍巍的小雞雛們在一隻趾高氣揚的大公雞的帶領下,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著。專門育秧的水田中,綠瑩瑩的小芽剛剛探出了頭……

  「阿姑怎麼樣?」陸希坐在馬上,得意洋洋的問,望著這一片美景,陸希難掩驕傲,這是祖母和阿父送給她第一份私人財產,也是她花了最大心力經營的田莊。

  「美,很美!」陸止讚歎的說,尤其是陸希讓人搭建的房子,並非尋常的磚瓦房,而是竹木結構,配上這片美景,格外的心曠神怡,她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初皎皎一定要把這塊荒地買下來了。

  「現在薔薇花和茉莉花,還不到開花的時候,不然這竹屋會更美。」陸希指著竹屋外種著的花草道,「那是茉莉花,下面是銀丹草,這些花都能驅蟲,夏天來得時候,蚊蟲也不多。不過有蚊蟲也不怕,我還讓人種了不少艾草,到時候點上艾草就什麼都不怕了。」

  一來這裡,陸希什麼煩惱都沒有了,「等過幾天,我們就去小蓬萊山,馬上快寒食了,新茶應該這幾天就能採摘了,我們去山上喝茶去。我還特別讓人開闢了種了很多薔薇和茉莉,等開花了,定是飄香滿園。」

  「好。」陸止點點頭。

  「大娘子、陸觀主。」一名包著頭的婦人一手拎著一菜籃子,一手提著兩個小葫蘆笑盈盈的走過來,將兩個葫蘆遞給兩人,「跑了大半天了,喝點茶吧。」

  陸希拔開葫蘆蓋子,一股清香迎面撲來,「是大麥茶?」陸希眼睛一亮,喝了一口,入口微燙,正是她最習慣的入口水溫,「五樹嫂,你費心了。」陸希喝了幾口,向婦人道謝道。

  陸希愛飲茶,但她不怎麼喝綠茶,一般只在綠茶上市的時候喝點新茶,她最常飲用的是鐵觀音,只可惜這會還沒有鐵觀音,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鐵觀音,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讓人做點大麥茶冬天喝。江南這裡,大麥一般都是餵牲口的,除了貧民外,很少有人會食用大麥,可偏偏陸希就愛吃這些,連帶陸琉和陸止,還有高嚴、袁敞,都跟著她喝慣了大麥茶。

  「不費心,一點都不費心。」婦人憨笑的提了提手中的籃子,「我采了些新鮮的薺菜,今天給你包薺菜肉餡餛飩好不好?」

  陸希平時對莊上佃農一向沒什麼架子,對大家又好,農家人淳樸憨厚,就把陸希當成了一個疼愛的晚輩,每次陸希來,總是變著法子打聽陸希愛吃什麼。

  「我不吃餛飩,我想吃薺菜豆腐羹。」陸希望著那籃水靈靈的野菜,「還有上回五樹嫂給我做的薺菜雞片,那蛋羹也好吃。」陸希說道最後都不好意思了,提的要求好像挺多的。

  陸止驚奇的望著陸希熟稔的同那婦人說話,直說著自己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這是在家裡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陸家的孩子什麼時候能挑食了?

  「行!我這就回去做!我還讓我家那口子,去震澤撈了一點小蝦和魚回來,再加個清炒蝦仁、清燉白魚。」那婦人爽利的說。

  「這會去捕魚,大哥沒事吧?」陸希問,春天正是萬物繁衍的季節,這時候各地都是嚴禁捕獵的,在人和自然和諧方面,古人做的要比現代人好多了。

  「沒事,就撈了一點點白蝦,還順手撈了一條白魚,我這就回去清燉,省得一會死了,就不新鮮了。」婦人朗朗笑道。

  等婦人離開後,陸希對陸止說,「阿姑,這是五樹嫂,莊上就屬她做飯最好吃了。」

  陸止微微點頭,指著水塘裡那些小鴨說:「這些雞鴨都是你讓人養的?」

  陸希說,「這些都是莊上那些人自家養的,莊上養的那些鴨子,我都先讓人關起來了,去年讓它們禍害了不少小蝌蚪,一個夏天就沒怎麼聽到蛙叫,蚊蟲鬧得要命,今年怎麼都不能讓它們再禍害了。」

  「小蝌蚪?」

  「就是活東,蛙的幼崽。」陸希說。

  「你不是說很多嗎?帶我去瞧瞧。」陸止說。

  「好。」陸希一勒韁繩,「阿姑,你跟我走!」

  陸希的馬,是高嚴特地從胡人手中淘來的,通體呈淡金色,性格溫順,今年剛滿三歲,黑眸水潤、頭細頸高、長髮飄柔,不折不扣的傾國小美人兒,陸希的心頭肉,除了幾個極為親近的親人外,一向秘不示人,每次來農莊都和她親熱不夠。陸止的馬也算是名品,可和陸希比起來就差遠了。

  陸止看著那匹小馬,心中暗忖,這高嚴也算對皎皎上心了,這麼一匹極品寶馬就算是她,都忍不住心動啊。

  「阿姑,你看這是雞場、這是鴨場,還有那裡是豬,我還養了些牛和羊,但沒有雞鴨那麼多。」陸希遠遠的指著一排排整齊的房舍說道,「再靠近的話,說不定有味道,我們還是別過去了。」她怕阿姑受不住,而且這些房舍邊上,就是養蚯蚓和漚肥的地方,蚯蚓池陸希就看過一次,就差點得了密集恐懼症!這種太專業的事還是果斷的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她就稍微提供些虛無縹緲的技術指導比較好。

  比如她之後提出的在水稻田中放鴨,也是他們反復琢磨出來的,一畝水稻田到底放多少鴨子比較適合。就如之前陸希提出的選種問題,這幾年老農都一直再琢磨,稻米的產量也的確比之前好上許多。陸希雖然不懂怎麼種田,上輩子也沒種過田,可不妨礙她有一顆種田的心,一心希望憑藉自己那些皮毛知識同老農的實踐經驗想結合,把自己的田莊打造成一個景美物美的生態農場。

  陸希自己住的房舍是竹木房屋,可這裡的房舍,都是搭建的極為整齊的磚瓦房,地上鋪著平整的青磚,地上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不少婦人面上蒙著布罩打掃房舍。

  「你養了這麼多家禽!」陸止沒看到房舍裡面的家禽,可光看這片屋舍的容量,就暗暗吃驚。

  「當然,不然那裡來那麼多肉乾?」陸希說。

  雞鴨鵝的產蛋高峰期在三歲以前,三歲之後產蛋量就減少了,所以陸希這裡的雞鴨鵝都是三年淘汰一批的,殺掉的雞鴨鵝,讓人製成肉乾,送去北地,同時拔下的羽毛,她也做成了保暖的羽絨被褥,只可惜布料不是太好,時常會露絨,只能墊在下面。至於那些牛羊,牛是當成勞力的分給各家,羊大部分她都讓人做成了羊毛毯之類的保暖物品,一併送去北地。

  「你現在有多少頭牛?」陸止問。

  「呃——」之前還滔滔不絕的陸希頓時巴眨著大眼,語塞了,「我不知道,一會去問五樹嫂吧。」

  「你能調出二百頭嗎?」陸止問,她原本以為這小丫頭只是小打小鬧而已,卻不想她居然一下玩這麼大,看她這裡一口氣能養幾十頭牛,想來讓這丫頭調個二百頭牛絕對是小意思。

  「阿姑你要這麼多牛幹什麼?」陸希錯愕的問,牛是大牲口,她是體恤佃農辛苦才會在莊上多養幾頭牛,儘量節省他們勞力,可一口氣要二百頭牛,也太驚悚了吧。

  「知道皇上在年初發的罪已詔嗎?」

  「知道。」陸希點點頭,去年一年,大宋頗為多災多難,在元尚師暫時處理好廣都縣事務,皇帝晉封他為益州刺史同時,也發了一份罪己詔,「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奉宗廟,托於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廣都,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過歟?……」

  「那你知道,他在發罪已詔的同時,還減輕了田租嗎?」陸止說。

  「還要減田租?」陸希吃了一驚,現在官賦已經是十五稅一了,還要降?

  「對,陛下已經將稅收降到了三十稅一了。」陸止淡然的道。

  「這和牛有什麼關係?」

  「陛下派人在廣置水利,還設立了屯田官,又下令無田可耕者方可投身為部曲,又讓屯田官租借官牛給屯民,田租者官家取六,屯民取四;官田私牛者,於官家中分。」陸止說。

  陛下果然開始整治了啊,陸希心中一動,耶耶屢次和她說過人口庇護問題,屯田制在前梁就一直推行,只可惜後來前梁覆滅,屯民一下子又都散了。這些年陛下一直休養生息,這會終於開始動起來了吧?一般來說,私租也是十取六分,和官田看似一致,實則裡面區別大著呢。

  「那些屯民應該都在北地吧?這些牛能運過去?」陸希隨口道,「我這些牛都有用的,不想賣。阿姑,你什麼時候關心這些俗事來了?」

  江南這帶已經好些年沒有戰亂了,而且此地士族林立,建康附近的田地被他們陸顧朱張四姓霸佔了一大半,王謝袁蕭這些僑姓士族就是因為建康附近沒有田地,才不得已去會稽附近廣置田地的。而北地因常年戰亂,人口凋零,無主之地較多,陛下想要推進屯田制的話,應該在北地比較順利,士族豪強想插手也無能為力,地實在太多了。

  「誰讓你賣了。」陸止沒好氣的說,「我是讓你給敏行送去,他前日被陛下認命為彭城郡太守,陛下讓他負責把蜀地逃荒來的災民,徙去彭城墾荒,敏行這會正愁那麼多人怎麼能順利徙過去呢。」

  彭城歷代都為兵家必爭之地,當初前梁被鄭裕篡位,各地反聲不斷,前梁彭城郡太守就是其中之一,後來被高威一刀斬于馬下,彭城也連年征戰而民生凋敝,鄭氏父子繼位後,一直輕賦稅,好容易才恢復了些生機,但依然有大片無主良田無人耕種,陛下一直沒強行徙民,但這些流民卻容不得他們選擇,私自逃離故土,沒讓他們沒入賤籍就不錯了。

  「堂兄當太守了?」陸希興奮的說,「太好了!阿姊,你等等,我去五樹叔,你放心,就算變,我也給你變出兩百頭牛來!」

  她搞得生態農莊,可不止那麼一處呢,五樹叔已經嚴正警告她,除非她想賣牛,不然絕對不能再繼續養牛了,她想了想,「阿姑,彭城郡裡這裡會不會太遠了些?可以運過去那麼多牛嗎?」

  「有什麼不可以?你出門不乘犢車嗎?那麼多徙民路上總要吃喝吧,有了牛也方便。」陸止說,「也省得敏行去了彭城郡,一時征不到那麼多耕牛。」如果彭城郡離吳郡也不是太遠,她也不會想到這個。

  「那我去準備。」陸希說著雙腳一用力,「乖乖,走,我們去找五樹叔。」

  「籲——」乖乖叫了一聲,優雅輕巧的一躍,帶著陸希快速的離去。

  「慢點!」陸止無奈的搖頭,「這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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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芸薹花,就是油菜花;翹堯花,就是紫雲英,這兩樣都是在種在水稻之前的,油菜花可以榨油,當綠肥;紫雲英可以當綠肥,也能當飼料。

  古時,寒食節在農曆三月,清明之前一兩天。唐宋時期定寒食為清明前一天,唐太宗時還曾下政令將祭祖定於寒食節這一天。從先秦到南北朝,寒食都被當作一個很大的節日。唐朝時它仍然是一個較大的節日,但已開始式微,還來逐漸為清明節所兼併。

  羽絨,古時一直有記載,用羽毛當褥子,後來在唐代的時候,有記載把羽絨當絮,但是露絨應該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所以我乾脆把它當墊底的褥子了。

  屯田,中國歷代封建王朝組織勞動者在官地上進行開墾耕作的農業生產組織形式。有軍屯與民屯之分,以軍屯為主。漢武帝劉徹擊敗匈奴後,在國土西陲進行大規模屯田,以給養邊防軍,這就是邊防屯田。

  到了魏晉時期,因為土地兼併嚴重,豪強佔有大量土地和人口,國家降低賦稅,其實就是減輕那些兼併土地的豪強的壓力,對自己國庫收入無益,而然那些豪強,在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依然收著很嚴重的私稅。

  在這個背景下,曹操啟用了屯田制度,這次是民屯、軍屯合併,簡單講皇帝當地主,把無主的土地分給沒有田地的貧民,這樣的話,貧民的稅收就直接收入國家手中,也就是從豪強口中分錢、搶人。看似官屯私租也不少,可是官田分的都是無主的荒地,可以讓那些屯民自己挑選田地,所以基本上都是良田,這麼一來的話,其實收入還是要比在豪強手下生活好,因為豪強佔據的不可能全是良田。

  曹家皇朝是對士族打壓的比較厲害的一個皇朝,只可惜到了後來,官府分的越來越多,最後達到官八民二的程度,大家受不了,就都逃亡了,然後。。。曹家就被司馬家給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5:1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33 AM 編輯

六十八、前奏(上)

  等陸止騎著馬在蘆葦蕩裡逛了一圈後,陸希也騎著馬朝她走來,「阿姑,我已經和五樹叔說過了,他這就讓人給堂兄送去。

  「這麼快?」陸止也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有這麼厚的家底,一句話就能調出兩百頭牛。

  「如果不是要從吳郡運一百頭過去,原本只要派人傳信就好了。」陸希說,想起五樹叔一聽說官家要徵集兩百頭耕牛,樂得跳起來的模樣,就忍不住微微嘟了嘟嘴,不過就是多養了幾頭牛,有必要整天愁眉苦臉的望著自己嘛。

  陸希之前養牛,是想吃牛肉幹,可家裡從不吃牛肉,宮裡倒是有,可在宮裡她哪敢說愛吃什麼?她不過只多吃了一碗餛飩,長樂宮上下就都知道了自己愛吃薺菜肉餡餛飩,陸希面上不露,可之後入口的食物,絕不吃超過三口。有了私人田莊後,她讓人在莊上養牛,琢磨著等做肉乾的時候,讓人一起做,她也能解解饞。可真正來了莊上,看到牛那麼辛苦的勞作,還有那些佃農們對牛那麼深的感情,陸希又不敢提了,怕傷了佃農的心,所以就只能這麼養著了。

  「那就好,讓敏行派人來取。」陸止說。

  「不用了,餘下一百頭都在建康和京口的,直接送過去就是了。」陸希說,「阿姑,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先去梳洗吧,梳洗完睡一覺也差不多該進午食了。」

  陸止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辰時,「好。」陸家人都有睡子午覺的習慣,平時只要沒外客,都會在午時先睡上半個時辰,等起身後再進午食的。

  陸希的淨房是一間獨立的竹屋,四周種了幾株石榴,後院是一片竹林,幾百米遠處,就是一條小溪,溪旁還有一架水車,取水非常方便。

  「你怎麼不在自己寢室旁弄個淨房?這裡多不方便?」陸止問,難道梳洗完還要走回寢室不成?

  「寢室旁有淨房啊,但不及這裡舒服。」陸希說,「阿姑,你進去了就知道了,這裡有休息的地方呢。

  陸止進去後,就覺得一股暖氣從腳下蒸騰而起,「這是——」

  「是地暖。」陸希說,「這青磚下面撲了陶管,陶管裡全是熱水,所以房裡就暖和了。」之後有拉著陸止入內室。

  「熱水?」陸止聞到熟悉的硫磺味,「是湯泉?」

  「對。去年年初耶耶陪我來這裡玩的時候,覺得這裡植株有些異常,讓人查探了一番,認定這裡有湯泉,大家找了大半年,真找出來了,耶耶就讓人接了管子引出來的,冬天的時候,大家都用這個湯泉水。」

  「你運氣還真不錯!」陸止贊了一聲,想不到來這裡居然也能泡湯泉。

  陸希和陸止分別入了一間用簾子隔開的隔間換衣服,陸止換衣服換到了一半,突然想起皎皎今年也有十三了吧?她當年十三歲的時候——她轉身拉開了簾子。

  陸希衣服已經被春暄褪下,身上就穿了貼身的褻衣,露出的肌膚白嫩水靈的恨不得讓人咬一口,陸止微笑,皎皎都長大了啊,可目光看到她那樣式古怪的褻衣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衣服?」

  「褻衣嘛。」她最近都開始發育了,總不能再穿那些肚兜了吧?雖然才剛開始,可好好養護,還是很有發展潛力的。

  陸止挑眉望著那看著兩個剛剛隆起的小包包,還是小丫頭啊。

  「阿姑,你看什麼!」陸希倒退了幾步,警覺的捂住了胸口。

  陸止雙手環胸,冷哼道:「有什麼好稀罕的,又不是沒見過,你小時候我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呢,我還給你換過尿布呢。」

  陸止沒孩子,陸琉生下孩子後,陸止第一眼見這小侄女就把她當成自己親生的了,要不怎麼說第一個孩子最得寵呢。

  陸希撇嘴,就換過一次好不好,那時候阿娘還在,阿娘、耶耶和阿姑三人一起興致勃勃的折騰自己,害的自己光溜溜了大半天,三人也被大母訓了半天。

  陸止頓了頓,頗為不自在的問:「最近碰著可有覺得疼?」

  陸希愣了愣,才回神,原來阿姑再給自己上青春期教育課程?「還好——」她??的說。

  「若是疼了,就讓人給你熬點豆粥喝。」陸止說。

  「用青豆、黃豆和黑豆三種一起熬了,一天喝上一碗。」陸止說,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皎皎什麼時候來初潮,要讓阿穆多注意點了,小孩子家不懂事,萬一貪涼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陸止心中暗忖,她那時候是十八歲嫁人,皎皎這會年紀還太小,看來要和元澈說一聲,起碼要留過十七了再說。

  陸止自己沒當過娘,但她有個好娘,當年陸止可是陸說夫妻的心頭肉、掌中寶,袁氏對愛女的照顧精心妥帖,陸止就把當年袁氏同自己說的話,一點點的和陸希說。這些連鄭善都沒和陸希說過,鄭善也是自幼喪母,外祖母對她雖好,可畢竟不是親娘,王夫人年紀大了,有些事就想不起來了。

  對青春期的瞭解,陸希肯定比陸止知道的多,但陸止說的很多都是中醫保養,這些是陸希之前沒接觸過的,什麼時節、什麼時辰配合吃何種膳食,還有就是一些對女性有益的引導術……陸止年過四旬,依然膚如凝脂,望之如三十許人,不是沒有原因的,陸希聽得大開眼界。

  陸希和陸止也不光為了散心,才來蘆葦蕩的,兩人主要還是為了寒食祭祖,每年這一天,但凡在建康的族人都會回吳郡祭祖,兩人是實在受不了常山的折騰,才會提前來的,等祭祖結束,陸止、陸希也沒多待,就同族人一起回建康了。

  「把這些給耶耶送去。」陸希將兩個包裝精美的錫罐遞給長伯,「這是今年的洞庭新茶。」陸琉最愛的就是明前洞庭新茶,陸希總是選最好的先孝敬老爹,同茶葉一起送去的,還有陸希這次剛在蘆葦蕩畫的一卷風景圖,「長伯,我讓你準備的滋補食材備好了嗎?我還縫了兩條被褥,你一併送過去。

  施溫寫來的信上,說陸琉一到益州後,就開始安置益州各地的災民,陛下又在各地廣置民屯,陸琉這幾天一直在益州各處安排屯民墾荒。陸希擔心父親的身體,讓人準備了不少滋補的食材過去。她不知道這會益州到底氣候如何,可她擔心耶耶四處走動,難免會走夜路,如果路上不注意保暖生病了怎麼辦?就跟莊上的人一起縫了一副絲絮的被褥,又加了一條輕薄的蘆花被,這樣冬天夏天都能用。

  「都備好了。」長伯擔心的說,「也不知道這麼操勞,郎君身體如何?」

  陸希也很擔心,若不是司澈這幾天挨了板子,正躺在床上養傷,陸希都想讓司澈去了,他做事穩重,有他和施叔父一起照看耶耶,她也放心,「長伯,你去司家一趟,跟司澈說,等他傷一好,就去益州找耶耶。」

  「知道了。」長伯說,「觀主、大娘子,不如我派個人去益州看看郎君吧?」

  陸止點頭道:「嗯,你多派幾個人過去,要身手俐落些的,元澈到處走,我擔心他身邊人手不夠。」

  長伯應聲,又對對陸希說:「大娘子,皇后娘娘讓你去,是要給你新的長史官。」

  「是誰?」陸希問。

  「范嵐,皇后身邊盧女史的兒子。」長伯說道。

  「盧女史的兒子?」陸止沉吟了一會,對陸希道:「一會你入宮的時候,可要好好向皇后道謝。」

  安邑出了這麼大問題,陸家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再安排一個陸家人過去,但隨便找一個不熟悉的,更不放心,皇后肯幫這個忙,是最好不過了。

  「我知道。」

  「阿姑、長伯、皎皎。」陸希同陸止、長伯說話間,就見陸納站在門口含笑望著她們。

  「敏行,你什麼時候去彭城?」陸止問。

  「明天就走。」陸納先給陸止和長伯行禮後,就向陸希作揖道,「皎皎,這次可真多虧你了!」

  「堂兄,為何這麼多禮?」陸希側身避開了陸納的一揖。

  陸納初聽陸希喊自己堂兄,有些不適應,奇怪,皎皎怎麼喊自己堂兄了,以前不是叫阿兄的嗎?不過他還是笑著說:「皎皎,你忘了你給我的那兩百頭耕牛了?這可是幫我的大忙啊!」

  陸希送來的那兩百頭都是三四歲左右的耕牛,各個養的油光水滑、身強力壯的,別說是陸納了,就是流民中好些老農看到這些耕牛都直說是好牛。

  「阿兄還少這兩百頭耕牛?」陸希只當陸納尋自己開心。

  「我少的何止是耕牛。」陸納苦笑,「我還要多謝你給我那麼多乾草呢,不然我還愁路上怎麼填飽這些耕牛的肚子呢。」

  陸止三人面面相覷,陸止問:「有人為難你了嗎?」

  陸納一笑,「現在沒事了,該做的事差不多都理好了,多虧了皎皎給我那些耕牛,不然我還真是沒法子呢。」

  陸希說:「堂兄,你還少什麼儘管說,我別的沒有,牛還是有的。」五樹叔回來的時候,拉了不少糧食和銅錢回來,說是堂兄出手非常大方,還不停說著如果堂兄能再買一百頭去就好了。

  「哈哈——」陸納朗笑,疼愛的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我是朝廷命官,用的自然是朝廷給的,哪能全讓你一個人操心呢?阿劫以後就要你多費心了。」

  陸希點點頭,「堂兄,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阿劫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5:2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36 AM 編輯

六十九、前奏(下)

  兩個月前。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通身著素、淡掃蛾眉的姬人一手執琉璃槌,輕擊著水晶盞,隨著叮咚清脆的輕擊聲,唱出嬌柔呢噥的曲調,緊緊的束在腰間的絲帶,將纖細的曲線展露無遺,嫵媚的明眸秋水湛湛,尤其是唱到「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的時候,眼中含著濃濃的情意朝上望去。

  上方一名三十出頭俊美男子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聽著柔婉的曲調,聽到妙處還輕輕的附和了起來,一旁伺候的美姬,不時的將切好的鮮果喂入男子口中。

  「郎君。」清冷冷的聲音響起,男子睜開眼睛,就見一名紅衣美女由丫鬟簇擁著款款走來,叮叮的鈴聲隨著紅衣美女的步伐,有節奏的響起,優美動聽。

  「紅兒,來的正好,給我舞一曲。」男子一見那紅衣美女,笑著揮手示意唱曲的姬人退下。

  紅衣美女沖著他微微屈身後,便轉身走入男子對面的一條長廊中,那紅衣女子踏入長廊,廊中便響起了婉轉幽遠的聲音,先是淺淺的響起,隨著女子一步步的踏入,聲音越發的響亮,似海中的浪濤般層層湧來,綿延不絕。「嗒嗒——」木屐踩踏在廊上的腳步聲,同裙擺上的鈴聲相和,仿佛奏出了一曲優美的合曲,那聲音仿佛從碧霄之外飄來,又似從九泉深處傳出,聽的人如癡如醉,連那要退下的歌姬都忍不住駐足聆聽難得的仙樂。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打破了這難得的天籟,幾乎所有的人都怔怔的望著從被砸開的大門處走進的男子。

  那人看起來年約四旬左右,鬢髮兩旁微染白霜,容貌同坐著的男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他目光環視一圈,神色淡然,不帶半點怒色,可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連呼吸聲都放低了,滿園中僅有廊中依然不絕的聲響,來人最後的目光落在那廊上,他輕笑了一聲,「老三,真是好興致。」

  「大哥。」謝藥在看清來人的時候,原本一肚子火氣瞬間壓下去了,「你怎麼來了?」

  謝芳並沒有回答謝藥的話,而是指著那條走廊問道:「這條長廊是怎麼回事?」

  謝藥從三十多年同大哥的相處中,敏感的察覺到了大哥目前似乎心情很不好,他認為自己還是少說幾句話比較好,他對自己的長史官使了一個眼色,謝藥的長史官硬著頭皮上前,「回大郎君,這條走廊是其下是中空的,下面排滿了銅甏,銅甏裡灌了數量不一的水,上面鋪了一層極薄的梓木板,木板下有銅片,只要人踩上去,銅片就能擊打銅甏,然後就有聲音了。」

  「仿響屧廊造的?老三,你越來越會享受了。」謝芳似笑非笑的望著謝藥。

  「嘿嘿,我這不是無聊嘛……」謝藥訕訕的笑了一聲。

  「無聊?」謝芳慢慢的重複了一遍,「你身為蜀郡太守,居然會覺得無聊?」他一字一頓的問道。

  「我——」謝藥咽了咽口水,緊張的望著不怒而威的大哥,驀地冒出了一句,「大哥,你進過午食了嗎?」他突然想起了,大哥不是駐紮新野嗎?非詔不能擅離駐地,這會突然出現……

  謝藥抖了抖,他最近沒做什麼事啊?就造了一條響屧廊而已,大哥不是一向不怎麼管這種事的嗎?

  「午食?你還有臉提午食!」謝芳終於忍不住怒?道。

  謝藥聽到大哥的怒罵聲,頓時鬆了一口氣,大哥之前的太可怕了,還是這樣比較好靠譜,他就說大哥見他,怎麼可能不罵他呢?

  「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還能做什麼?」謝芳厲聲喝到,將打聽到的情況狠狠的丟在了謝藥身上,厚厚的卷軸砸在謝藥頭上,「下面都鬧成一團了,你這個太守是幹什麼吃的!」

  自從接到京裡消息後,謝芳一聽事情出在安邑,就立刻派人去查了,查到的結果,讓他差點氣歪了鼻子,謝藥不靠譜,他是清楚的,所以家裡原本給他找了一個閒職,可偏偏家裡老太太一心認定謝藥有才華,逼著自己和老二給他找了一個實職。他和老二想了半天,就讓他來蜀郡當太守,一來蜀郡離他駐地很近,出了什麼事他能看顧點;二來,安邑是大宋出名的富縣,越是富裕的縣越是肥缺,但也越不容易出大事,畢竟那麼多眼睛都盯著,誰都想要那個位置,卻不想他們這麼小心,還是鬧出了大事。

  謝藥手忙腳亂的拆開卷軸,剛看了幾行字,他臉色就變了,等看完所有內容後,他頓時哭喪著臉道:「大哥,我是冤枉的啊!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冤枉?」謝芳冷哼道,「你冤枉個屁!你是一郡太守,這些事你不知道,誰該知道!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我——」謝藥哭喪著臉望著謝芳,「大哥,現在應該怎麼辦?」

  長史官上前,撿起卷軸一看,臉色一變,「這——」這可是大事啊!

  「等顧律那老小子來了,你就好好配合他,把事情全弄清楚!」謝芳冷冷道。虧得他還有分寸,除了不幹事外,也沒幹其他事,總歸要不了他的命,既然都下水了,那就攪得更混吧!

  「好,我知道了!」謝藥不停的點頭。

  謝芳吩咐了謝藥幾句後,就匆匆離去了,他是私自擅離駐地,不過夜還說的過去,若是過夜了,萬一被人知道了,也是一個把柄。在謝芳離開後的三天,也就是一月的最後一天,顧律就在高囧的陪伴下,突然出現在了謝藥的太守府,謝藥吃了一驚,因為他接到的消息是顧律此時應該還在來蜀郡的路上。

  有了謝芳的吩咐,謝藥也沒多問,直接將大哥給自己查到的內容,全交給了顧律,自己身邊待在房裡,連最愛的音樂都不聽了。有了謝藥的配合,顧律查的頗為順利,在寒食節前夕,也就是四月初,就把初步查出的結果經過傳回了建康,同時一起傳來的還是謝藥的請罪書。

  安邑卞氏案,說來很簡單,就是一件惡霸欺壓良民,鬧出人命後,送財于縣令,縣令被錢財迷了心竅,就把此事按了下來。除了安邑卞氏案外,顧律還把謝藥在任蜀郡太守期間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的複述一遍。要說謝藥,真心沒幹什麼壞事。什麼貪污受賄、欺壓百姓,他連邊都沒有沾,可他自打當了蜀郡太守後,諸事不理,整天就同歌姬混在一起,一切事務都交給了自己的長史官。如果說謝藥這會是領閒職不幹事的,他是一點錯都沒有,可他現在是蜀郡太守,蜀郡出了這樣的事,安邑縣令有罪,他罪比安邑縣令更重!

  顧律也是妙人,他在奏摺上文采斐然寫了一篇金蓮賦!賦中寫到謝藥讓人造了一間金蓮堂,堂中用漢白玉鋪地,謝藥親自於其上繪了朵朵蓮花,讓工匠雕出、染上金箔,再鋪上香粉,讓府中姬人行於香粉上,誰走出的痕跡形狀最美、足跡最輕,他就大賞誰。謝藥最愛的歌姬紅衣,就是其中最出挑的,據說紅衣一雙玉足柔若無骨、纖巧不過五寸,謝藥珍愛若狂,還為她仿吳王夫差造了響屧廊,每每總讓她於其上跳舞。謝府中的美姬們,為了得謝藥的寵愛,都把自己的足用白布纏了起來。

  「謝芝啊,你弟弟的日子過得,比朕這當皇帝的還逍遙啊!」鄭啟不動聲色的看完顧律的奏摺和謝藥的請罪書,對著一直跪在地上的謝芝悠然笑道。謝芝是謝靈媛的父親,鄭啟未來的親家,他對謝芝的態度一向比較和善。

  「臣有罪!臣有罪!」謝芝聽得皇帝的話,嚇得腳都軟了,跪都差點跪不穩,渾身都哆嗦了,朝著鄭啟不停的磕頭,心裡問候了顧律祖宗八代!金蓮賦?屁!就是催命賦!顧律,你給我等著!

  「罪?你有什麼罪?」鄭啟將奏摺往書案上一丟,接過內侍遞來的茶盞,淺嘗了一口。

  「臣教弟無方,臣懇請陛下重判這個孽畜!」謝藥和他、謝芳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是幼子,兩人同他年紀相差頗大,兩人難免對幼弟偏愛了些,卻不想讓他闖出此番大禍!早知道就讓他一輩子在家胡鬧了!謝芝心中後悔不已,讓陛下說出,比他過的還逍遙,這話是謝家能受的住嗎?

  鄭啟不置可否,安邑的事顧律尚未完全查清,謝藥到底是何罪,現在還說不清,若是他說了,那就是金口玉言,將來再查出謝藥犯錯,大家也不會多判謝藥了,鄭啟這會怎麼可能會隨意搭話呢?

  謝芝心情頗為沉重的回了謝府,剛回府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聽下人通報,說是老夫人讓二郎君過去。謝芝簡單的梳洗了下,換了常服去拜見母親,謝家王老夫人不等次子給自己行禮,就著急的問謝芝:「如何?陛下有說怎麼罰阿石?」

  謝芝搖了搖頭,王夫人一見次子如此,眼淚就落下來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這麼寵他!」謝藥是王夫人的幼子,她中年生子,謝藥和陸琉一樣,出生後身體就不怎麼好,王夫人對幼子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掉,對他遠不及上面兩個孩子嚴厲,卻不想最後竟然害了他。

  王夫人一哭,陪在王夫人身邊的女眷皆掩面哭了起來,謝藥打小相貌就比兩位兄長要好上許多,雖說成不了什麼大器,可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對家中女性又溫柔體貼,可以說謝家女性就沒有不喜歡他,如今一聽連謝芝都無可奈何,大家如何不傷心。

  謝靈媛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阿耶,阿叔犯的事會流放嗎?」阿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若真流放了,會有什麼結果,她真不敢想像。

  謝芝搖頭,「不一定會流放。」他們謝家好歹是太子未來的岳家,屬於「八議」之人,就是謝藥本身的身份,也夠抵上一定的罪了。

  大家頓時鬆了一口氣,王夫人喃喃道:「不流放就好,不當官不當了,我家阿石就陪著我吧。」

  謝芝嘴上安慰著女眷,可心中卻不輕鬆,陛下從頭到尾可就說了那麼一句話啊,可輕可重……從王夫人房中退出後,謝芝回到了書房。

  「父親。」

  「郎君。」

  謝芝的長子和他的長史官已經在書房候著了,見謝芝來了,起身朝他行禮。

  謝芝對著他們擺了擺手,「都先坐下吧。」

  「父親。」謝芝的長子欲言又止的望著謝芝。

  「有話就說。」謝芝對長子優柔的模樣,很是不滿。

  「父親,三弟這幾天給陸納使了不少絆子。」謝大郎??的說著,謝三郎如何讓吏部拖延給陸納的物資,又怎麼讓陸納連運輸的耕牛都籌集不到……

  「混帳!」謝芝恨恨的拍了一下書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這會還嫌家裡不夠亂嗎?

  「父親——」謝大郎想為三弟求情,但被謝芝趕了出去,這時候他哪有心思理會小孩子間的鬥氣。

  等兒子出去後,謝芝對長史官說:「你寫信給大哥,讓大哥多分些心思在屯民身上。」

  長史官一愣,謝芳常年駐紮新野,整個荊州都是謝家的地盤,陛下這些年一直在推進屯田制,但荊州一直由他們謝家把持,屯民相對比其他州要少些,難道二郎君想讓將軍放開手?

  謝芝歎了一口氣,「滿則溢。」

  陛下想要動荊州已經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個機會,怎麼可能輕易放手。今上比不先帝,先帝烈性如火,而今上善忍,平時不動聲色,但一動手便不留任何後手,靈媛雖是未來的太子妃,可究竟現在還不是……

  「我這就給將軍寫信。」長史官說道。

  謝芝在琢磨著鄭啟的心思,而此時鄭啟正嘴角帶笑的看著陸琉最新發回的奏摺。

  「陛下,該進午食了。」牛靜守趁著鄭啟心情好,借機讓他早點進膳。

  「你讓王玨、元昭進來。」鄭啟吩咐道。

  「唯。」牛靜守恭敬的應了。

  鄭啟將奏摺放下,對牛靜守道:「你安排個太醫去益州,元澈這些天東奔西跑,他身體一向不好,別累病了。」

  牛靜守一一答應。

  王玨和元昭入殿的時候,就聽到鄭啟的朗笑聲,看來陛下現在心情不錯,兩人同時暗忖道,「陛下。」

  「都坐吧。」鄭啟示意兩人坐下,讓牛靜守遞了一份奏摺給他們,「你們看看。」

  王玨接過奏摺,入目便是一篇飄若遊雲,矯若驚龍的好字,不消看注名便知是陸元澈的手書,王玨將奏摺放在書案上,同元昭一起看奏摺上的內容,越看他心中越驚,竹紙、泥活字印刷,這小子這幾年一聲不吭的,居然弄出了這麼多東西!

  「兩位愛卿覺得如何?」鄭啟的聲音從上傳來,聲音喜怒難辨。

  元昭垂目不語,官職上,王玨是中書令,而他只是尚書左僕射,王玨沒開口前,也輪不到他開口。

  王玨心中快速斟酌了下,開口贊道:「竹稱君子,元澈能想到用竹來造紙,實乃大雅之事!」他見鄭啟看著自己不說話,繼續道:「‘造紙之技,靡費既廣,並害林木’,臣認為,元澈所言甚是,陛下應該廣派官吏在各地推行竹紙之技。元澈此舉,實乃利國利民的大功!」王玨把竹紙贊的天花亂墜,卻絕口不提活字印刷之技。

  元昭等王玨說完後,也附和稱讚竹紙,認為陛下應該立刻推行,然後給陸琉記一大功。

  鄭啟微微頷首,他也正有此意,不過——他目光落在另一樣上,「愛卿覺得活字印刷之技如何?」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這次元昭先開口道,「陛下,自古雕版之術,涇渭分明,可這活字之術,既可印聖賢之書,又可印詩詞經史,甚至還可以印野怪雜談,這——未免有辱先賢之疑!」

  元昭也說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自己拼命讀書,是為了什麼?還不如為了如今能坐在此處,他好不容易才得來了今天的地位,若是真推廣這活字印刷,將來又有多少個元昭?思及此,元昭才會迫不及待的反對。

  王玨也緩聲道:「陛下,陸琉奏摺上也寫了,此技暫時尚沒有完全精研到位,活字也無法久用,臣以為應當暫緩推行。」

  鄭啟聽罷,暗歎一聲,不過也沒再提一句活字印刷,只是讓王玨把陸琉奏章中的竹紙技術抄譽了下來,讓工匠先去研究,爭取早日推行。

  王玨和元昭退出內殿,相互告別後,王玨身邊的小侍童走到了王玨身邊,「郎君,謝大人有拜帖來。」

  「說我這幾天沒空,推了。」王玨淡淡道,這會才開始著急?之前安邑縣主派人去廷尉的時候,他們去哪裡了?明知道謝藥是個蠢貨,還讓他領了實職能怪誰?他們早就該知道陛下等這個機會等很久了。

  「唯唯。」

  王玨望著手中只抄譽了竹紙製作的書卷,自嘲一笑,人心果然都是不足的。竹紙再便宜,也只有讀書人可以用,可活字印刷——卻會讓很多人都能讀書。士族也好,剛晉升的權貴也罷,費盡心機、千方百計的站在了這個位置,誰都希望身邊只有下去的人,沒有再上的人,所以元昭才會這麼反對活字印刷。

  王玨也希望天下人人都能識字,但若現在貿然推行,必定遭所有臣子,群起而攻之,稍有一疏忽,就是動搖國本的大事,所以陛下也只是和他們一提罷了。他們能想到的,陸琉肯定也能想到,可他還是費心思研究了,甚至還交到了陛下手中……陸元澈,果然陸老大人沒取錯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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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響屧廊,相傳吳王築此廊,令足底木空聲徹,西施著木屧行經廊上,輒生妙響。

  八議,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這八種人犯罪,一般司法機關無權審判,必須奏請皇帝裁決,由皇帝根據其身份及具體情況減免刑罰的制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5:2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14 AM 編輯

七十、噩耗

  自四月起,犍為郡的雨就淅淅瀝瀝的沒停過,雨水將萬物沖刷的乾乾淨淨,連路邊的青草都格外的翠綠可人。

  「大人前面就是南安縣了。」車夫摘下斗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我們現在就去縣衙嗎?」此時雨差不多停了。

  「不用。」陸琉掀起車簾,從車上下來,「我們走過去吧。」

  犍為郡多山,南安縣便在群山環繞之中,故縣中臺階坡度較多,犢車上不去,大部分路只能靠人走。

  「唯!」車夫將犢車系在大道旁的大樹上後,同另九人一直騎馬跟在犢車後的侍衛一起跟隨在陸琉身後。這十人中,有二人是陸琉的書佐、有三人是陸家的部曲,車夫則是高嚴留給先生的,另外四人是謝芳派來的、對益州各處都非常熟悉的侍衛,這些人年紀都二十五六歲左右,除了兩名書佐外,餘下八人皆是武藝高強又擅長騎馬駕車,陸琉這些天幾乎走遍了蜀郡和犍為郡,也全靠這八人,倒是施溫一入益州就水土不服,上吐下瀉,這會正躺在犍為郡的太守府裡養病呢。

  陸琉似乎對南安縣很熟悉,不用任何人帶路,在小巷中轉了幾次,就在縣衙附近的一間民居前停了下來。縣中大部分民居相同,這間民居大門向著小巷內,大門緊閉,一顆白玉蘭樹從牆內探,陸琉走到門前,站定不動,目光複雜的望著這間民居。

  「你們是誰?」那民居的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名滿臉疲憊的中年男子,一見門口圍著這麼多人,嚇了一跳。

  「這間居室現在是你在看管嗎?」陸琉問。

  中年男子看到陸琉的時候怔了怔,陸琉並沒有穿官服,一件淡青色的深衣,頭上也只束了一塊方巾,身上一樣佩飾都沒有,可就仿佛所有雨後初升的暖陽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不敢讓人直視,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低頭看第二眼了,壓根沒聽清楚陸琉再說什麼。這是從哪裡來的貴人?怎麼會來這個小地方?

  陸琉也不以為意,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是的,這屋子原本是我阿耶打掃的,他去年死了,就有我來照看了。」中年男子說道。

  「死了?」陸琉一怔,「陳伯應該還不到四十吧?」

  「三十八,我阿耶也算長壽了。」中年男子歎氣,他還不一定能活到阿耶的年紀呢,他看起來要比陸琉老上許多,可其實今年三十還沒到。

  陸琉聞言悵然的歎了一口氣,走入那間民居,那男子也不敢攔著他,他心裡隱隱有個猜測,阿耶老說這間屋子是給一個貴人看管的,莫非此人就是阿耶口中的貴人?

  入門便是一個富貴牡丹的石雕屏風,地上鋪著整潔的青磚,磚上還雕琢著精緻的圖案,白玉蘭樹就立在屏風旁,枝繁葉茂,白的花朵掩映在綠葉叢中,清雅如荷,芳香襲人。

  居然都這麼高了。陸琉走到樹前,伸手在樹幹上撫摸了下,就找到了一處凹凸不平之處,陸琉嘴角輕揚。

  「陸大人!」南安縣令接到侍衛的通報,匆匆的趕來。

  「劉大人,陸某只是故地重遊,並非有意打擾。」陸琉轉身對南安縣令客氣道。

  「故地重遊?」陸琉當過南安縣令的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當然不會知道,但是陸琉是新上任的刺史,他當然不敢怠慢,連聲要輕陸琉去府衙稍事歇息。

  陸琉擺手道:「不用了,我就在此處歇息了。」

  「這——」南安縣令不想陸琉會住在這裡。

  「劉大人,十七年前陸某曾在此任南安縣令,此處便是陸某當時的居所。」陸琉說道,說著他往屏風後轉去。

  轉過屏風,就是第一進待客的正廳,正廳之後是一個天井,天井中有用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徑,灰白色的鵝卵石中,夾雜著彩色的石子,那些石子拼成了一個個蝙蝠的圖案。一株芭蕉種在一口井旁,芭蕉樹下還有一套石凳椅。屋簷廊角處,也雕琢了極為精緻流暢的圖案。這時南安縣令是信了,這居所應該是陸琉之前住過的地方,這間民居處處講究,實在不像普通平民能住的房子。

  侍衛們給陸琉燒水,飲食自有南安縣令提供,陸琉簡單的梳洗完畢,就同南安縣令商量起縣中的各項事務。陸琉對南安縣有特殊的感情,問起事務來,事無巨細。聽到縣中屯田已經占了荒地的大半,地動的災民也安置的差不多了,他滿意的點點頭,又提醒南安縣令,平時要多注意些災民,若是有什麼困難,縣衙能幫忙就多幫了。

  陸琉這幾天除了廣都縣外,走遍了整個蜀郡和大半個犍為郡。他也慶倖自己走了這麼一趟,這次地動說是震在了廣都,實際附近的幾個郡縣都有波及,只是程度沒有廣都那麼厲害,但還有很多災民和饑人。施溫和元尚師兩人,沒跟在陸琉身邊,也是回去徵集物資了,順便讓施溫養病,不然那些災民只能活活餓死了。南安縣令這幾天也聽說了陸琉的脾氣,不敢敷衍他,連連應聲。

  等南安縣令離開的時候,天都差不多快黑了。陸琉讓侍衛推了南安地方鄉紳的拜見,拎了一壺茶,坐在白玉蘭樹下獨飲。

  這玉蘭樹杆的中間,有一排清晰可見的小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前四個字秀美端莊,後四個字靈韻矯捷,看到這八個小字,陸琉突地仰頭喝了大口茶,微燙的茶水,讓他忍不住嗆了下,當年這株玉蘭樹是他和阿儀親手種下的,那時它還是一株小樹苗,這八個字也是兩人各自寫上去的。

  這時剛放晴的天氣,又下起了雨,雨水很快就將陸琉的衣衫打濕。

  侍衛們見陸琉絲毫沒有避雨的意思,只能上前給他打起傘蓋。

  陸琉對周圍事,無所察覺,他完全沉浸在回憶中,當年他當南安縣令的時候,他們兩人隱瞞了身份,一起來到了這裡,阿儀嫌縣衙太鬧,就在縣衙附近找了一間民居。想著當年,兩人是如何興致勃勃的裝點這間居室,他和阿儀又是如何期盼未來的日子。

  阿儀甚至都想到了,如果在這裡有了孩子,就給孩子取名叫阿南。後來兩人因陸太后病重,只能回建康,兩人都不願意他們精心佈置的小家被外人糟蹋了,就把這間民居買了下來,又雇傭了一對夫妻看管這間民居,臨走前阿儀還依依不捨的說,將來一定要故地重遊。

  阿儀,我來了,你呢?我在建康,你總是不來找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建康,我也不喜歡,這裡呢?你今天會來找我嗎?

  陸琉從袖中取出一副卷軸,珍愛的摩挲著,阿儀你看,這是我們的皎皎畫的,她畫的可真好,比我們當年都好多了,也比我們都聰明。還有我們的女婿,你不是說要將來的女婿,一定要能比得上皎皎的美貌嗎?還要對皎皎的話言聽計從,我都是照著你的話選的。這茶,也是皎皎讓人給我送來的,陸琉將一杯茶水倒在樹下,你聞聞,是不是很香?

  陸琉雙目漸漸朦朧,恍惚中,他隱隱見一熟悉的紅衣身影緩緩朝他走來,臉上還帶著他最愛最熟悉的明朗燦爛的笑容。

  雨越下越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琉突然回神,「什麼時辰了?」

  「快亥時了。」侍衛回道。

  陸琉皺了皺眉頭,突然站了起來,「下了很久的雨吧?」

  「是的。」

  「出去看看。」陸琉心中暗忖,下了這麼久的雨,會不會有洪水吧。

  「唯。」

  「轟隆隆——」隆隆的雷聲從遠處傳來,不一會天上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大雨,庭院中一片紅豔如火石榴在雨水的沖刷下,越發的鮮豔奪目。

  陸希剛下肩輿,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血紅,她不由退了一步。

  「縣主?」柳葉連忙上前扶住陸希,「你沒事吧?」

  「沒事。」陸希搖了搖頭,奇怪她之前對石榴花說不上喜愛,可也不反感,可今天不知道怎麼的,看到這些石榴花居然會覺得心煩氣躁。或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也不知道耶耶那邊天氣好不好?他這幾天似乎在外。

  「是著涼了嗎?」高后見陸希臉色不怎麼好,招手示意她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她吩咐柳葉道:「去給縣主熬些紅糖薑茶來。」

  柳葉應聲。

  高后又對春暄吩咐道:「這些天早晚冷,中午熱,你們要多注意些縣主。」

  「唯。」春暄躬身應了。

  陸希知道高后是關心自己,她笑著坐在高后身邊,「娘娘,我身體好著呢。」她四處望瞭望,「九兒呢?」

  高皇后道:「淘了半天,在睡覺呢,這孩子越大越不聽話了。」高后嘴上抱怨著,可臉上卻是止不住的柔和的笑意,她膝下荒涼,如今好容易有個女兒,哪怕不是親生的,她也當成親生的疼愛。

  「和阿劫一樣呢,阿劫也是越大越調皮了,昨天奶娘就是一個不注意,他就偷偷溜出去了,在樹下捅螞蟻玩。我怎麼管都管不住,還是阿姑訓了他一頓,他才乖了。」陸希對著高后訴苦。

  高皇后聽著她的訴苦,樂得前俯後仰,摟著她笑道:「你就一小娃娃,怎麼會帶孩子呢?當然是要讓你阿姑帶。」她摸了摸陸希的頭,「等過段時間,讓阿劫入宮,九兒之前還說著阿劫呢。」

  「是。」陸希點頭。

  高皇后又說起了陸希的新任長史官范嵐,「我看他挺穩重的,是個幹實事的。」

  「讓娘娘替我操心了。」陸希感激道,「娘娘選的人,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高后笑著輕拍她的小臉,「你這小嘴就是會說話。」

  「娘娘。」柳葉端來了紅棗薑茶。

  高皇后對陸希道:「快趁熱喝下吧。」

  陸希接過柳葉遞來的薑茶,還沒送到嘴邊,就覺得心頭一陣抽疼,她身體下意識的一縮,手中的茶盞落地,滾燙的茶水一下子翻到了身上。

  「皎皎!」高皇后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燙到沒有!」

  柳葉和春暄反應非常快,立刻要扶陸希,但是陸希彎著腰,身體微微顫動著。

  「來人,快叫御醫!」高皇后見陸希這樣子,快步上前,伸手去扶陸希,「皎皎,很疼嗎?」

  陸希抬頭,臉上佈滿了淚水,雙目怔怔無神,「疼——我心好疼。」她喃喃道,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覺得好難受、心疼的快透不過氣來了。

  「來人!快來人!」高皇后這次是真嚇壞了,她曾幾何時見陸希這麼失態過?

  御醫匆匆趕來,給陸希把脈後,沒發現她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讓醫女進去查看陸希的臉色,醫女見她臉色白的嚇人,以為她受驚了,出去同太醫說了,太醫又細細的給陸希把脈後,也認為她可能是受驚了,就讓人熬珍珠湯給她壓驚。

  陸希心疼也就一會,過了一會就好了,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總覺得心慌慌的,落不到實處,稍好一點,就想要回家。高皇后哪裡放心?陸希這一病,把高太皇太后和崔太后都驚動了,這下陸希就更不可能回家了,直接被豫章接到了長樂宮,高太皇太后親自給她掛了一串古玉珠,讓她定魂壓驚。

  「陛下。」牛靜守將河東郡新傳到的消息遞給鄭啟。

  是高元亮寫的奏摺,上面除了彙報了河東郡的情況外,還特意點出了謝芳這幾日在荊州一反常態的大力推進民屯。鄭啟看了嘴角一曬,悠然的將奏折疊好,顧律果然沒讓他失望,當然謝家也沒讓他失望。這要記上皎皎、阿嫵一大功,他瞌睡了,她們就給自己送枕頭來了,謝家——他已經等很久了。陸家的孩子就是討人喜歡!鄭啟想起乞奴這些天一直在益州為民屯一事奔波,眼底浮起笑意,等乞奴回來,可要好好獎勵他。

  高皇后剛從長樂宮回來,正巧和鄭啟碰上,「陛下。」高皇后下輦行禮。

  鄭啟扶起皇后,「愛卿不必多禮。」他攜著皇后手一起入椒房宮,「去長樂宮了嗎?皎皎身體好些了嗎?」

  「好些了,前幾日嚷著心口疼,御醫開了藥,喝下去就不疼了,可這幾天一直提不起什麼精神,飯食進的也不多。」高皇后有些憂心,若是有些事是宮中大忌,她都懷疑皎皎是不是被人下了什麼咒?但皎皎能說能笑,還會安慰她們,看著也不像沖犯了什麼。

  「元澈不在建康,你就多看顧一點。」照顧陸希本該是常山的責任,但常山又是這樣,鄭啟想起元澈為了他的民屯,四處奔走……他揉了揉眉頭。

  「育郎,你頭疼嗎?」高皇后等宮女都退下後,見鄭啟在揉額頭,關切的問。

  「沒什麼。」鄭啟微微一笑,「阿予,元亮這次可立了大功了。」

  「如何?」高皇后好奇的問。

  「明裡去河東郡的顧律替身已經死了。」鄭啟淡然道。

  「啊!」高皇后驚呼了一聲。

  鄭啟冷冷一笑,「原來朕手下真有這麼大膽的人!」

  「陛下——」高皇后柳眉微蹙,心中撲撲的亂跳,這麼危險,元亮沒關係嗎?

  「放心吧,你大弟的能力,你還不清楚嗎?」鄭啟安撫的著皇后。

  高皇后勉強的一笑,正想說什麼。

  「陛下!」牛靜守突然疾奔入內,跪到在鄭啟面前,「益州急件!」

  鄭啟「唰」一下站了起來,一下子從牛靜守手中搶過急件,一向沉穩的手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抖了半天都沒拆開信件。

  牛靜守瞄了鄭啟一眼,硬著頭皮上前,拆開了急件,一行觸目驚心的字,同時映入三人的眼內,「永初四年四月,犍為郡地震,南安縣山崩,飛泉湧出,壞城廓、民室屋。地裂十二處,裂合長十裡百七十步,廣者三十餘步,深不見底。益州刺史陸琉、南安縣令劉康,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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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南安縣山崩,飛泉湧出,就是說地震引發泥石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44 AM 編輯

七十一、夢境

  「阿澈,你看!皎皎會抬頭了呢!」清脆甜美的聲音驚喜的響起,陸希只覺得眼前被一片紅雲籠罩,軟軟滑滑的衣衫將她的腦袋都蓋住了,她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呵呵,皎皎會搖頭了!」來人興奮的把陸希整個人都抱了起來,「叭叭」兩聲,陸希這輩子初吻就沒了。

  陸希努力的睜大眼睛,望著抱著自己的人,可是眼前只有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抱著她的人,笑的非常好看,暖暖的笑意仿佛從心底透出,讓人忍不住跟著她一起笑。

  「皎皎,阿娘的乖皎皎。」來人愛憐的輕晃著陸希,口中哼出柔軟的曲調。

  「阿儀,你看這是我給皎皎選的名字,你看那個好?」熟悉的聲音響起,陸希扭頭,就見似乎年輕了好幾歲的耶耶,興奮的拿著一張紙坐到了抱著陸希的人身邊,紙上隱約寫了很多字。

  「我看看……叫希吧!」阿儀愉悅道,「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以後我們的皎皎就是一塊稀世美玉。」

  「好。」陸琉笑眯眯的摸著愛女小腦袋,「以後你就名希,字懷玉。」

  這不是她名字的由來嗎?阿儀?難道她是阿娘?陸希努力的瞪大眼睛要去看那個她已經沒什麼印象,只依稀記得那個病得很重,但一旦有精神,就會抱著她、同她說話、對她笑的阿娘。

  可是無論她再怎麼睜大眼睛,眼前還是模糊一片,陸希憋紅了臉,雙目脹痛,突然眼前一花,她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嬰,小女嬰穿了一身綠色的小衣服,安分的被奶娘抱在手中,一雙如黑葡萄般的雙眼正骨碌骨碌的望著眾人。

  「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啊,以後就叫阿嫵吧。」崔貴妃的聲音響起,陸希抬頭,就見崔太后坐于上方,而下方那個滿頭銀髮卻依然身姿端莊優雅的身影,赫然是已經去世的大母。

  「大母——」陸希喃喃叫道。

  「大娘子好可憐,這麼小就沒娘親,這會高邑公主連二娘子都生出了,再過段時間就該有少君了吧?」

  「是啊!」

  阿嫵?陸希怔怔的望著那個粉嫩嫩的小女嬰,是啊,她怎麼忘了她有個妹妹呢?陸希永遠都記得,阿娘不過去世才三個月,她就有了新繼母,一年後,她就有了新妹妹!後來她漸漸長大,知道了那段混亂血腥的階段,也明白了父親的痛苦為難,可她心裡還是存了隔閡。

  「元澈,過來抱抱阿嫵。」崔太后從乳母懷中接過小外孫女,含笑示意女婿過來抱抱孩子。

  陸琉那是不過才二十五六歲,可已經完全沒了年少時飛揚的神采,眼底甚至漸漸染上了暮氣,他望著正對著他傻笑的小女兒,和皎皎小時候一樣啊,可——

  「哇——」小女娃細柔的哭聲響起,眾人抬頭就見才三歲的小陸希舉著粉嘟嘟的小手,胖乎乎的小手背上多了一個小紅包包,小丫頭嘴裡口齒不清的喊著「疼」,小臉哭得通紅。

  「皎皎!」陸琉也顧不上陸言了,轉身抱起了愛女,低頭親著她小手上的紅包,「乖乖,不哭,疼疼飛走了——」

  「哇——」崔太后懷中的陸言也哭了起來,崔太后忙輕拍著懷中的小寶貝,等她再次抬頭的時候,陸琉已經抱著陸希去花園玩耍了,陸希小臉上猶帶著淚珠,而臉上已經漾開了大大的笑容。

  「冤孽啊!」崔太后和袁夫人心頭同時閃過這句話。

  陸希對崔太后和大母的想法無所察覺,咯咯笑著趴在父親懷裡,阿娘走了,她只有耶耶了,小爪子扒拉著父親的衣襟,小腦袋在他懷裡磨蹭賣萌,可愛的模樣逗得滿腹心事的陸琉開懷朗笑,怎麼都愛不夠女兒,皎皎是阿儀留給他最大的珍寶啊。陸希聽著父親的笑聲,安心趴在他胸口,懷裡是一如既往縈繞著淡淡的奇楠香,可為什麼這麼涼呢?耶耶的懷裡應該是暖暖的啊?

  「皎皎——」冰涼的手撫摸著她的面頰。

  「耶耶。」陸希抬頭,就見父親穿了一襲青衫,眉目俊朗、豐神如玉,看起來竟只有十五六歲左右,渾身洋溢著的是,陸希從來沒見過意氣風發的飛揚神采,在陸希的心目中,父親是溫潤如玉的,有時候又帶了些憤世嫉俗,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消沉的,即使笑,笑容中總有幾許憂傷。若不是他望著自己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慈愛,陸希都認不出這是耶耶了。陸希一陣恍惚,咦?她似乎是站著的?對啊!她已經十三歲了,不是父親可以抱在懷裡的了,可剛剛明明耶耶抱著她在花園採花啊?

  「皎皎長大了。」陸琉眼底有著欣喜,「我也放心了。」

  「耶耶!」陸希慌亂的要抓耶耶的衣襟,不知為什麼,陸希突然記起大母過世那會,父親不顧禮法的在大母靈前喝酒,那次他喝醉了,不僅喝醉了,還吐了很多血,嚇得陸希讓人奪了父親的酒缸,慌亂間陸希就聽耶耶對她說:「皎皎,你要快點長大啊!長大了,耶耶就能去見你阿娘了,你阿娘已經等很久了,然後我們就一起去找你祖翁、你大母,還有大兄、二兄、子定……好累……」自那時候開始,陸希就分外注意起父親的飲食起居了,「好累」之前的兩個字她沒聽清,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皎皎——」又一聲溫柔的呼喚,陸希抬頭,就見一紅衣纖柔身影嫋嫋朝她走來,眼前的迷霧隨著那身影的走進而散去,一名美得讓人屏息的絕代佳人站在她面前,燦爛的笑容幾乎足以讓天地失色,看著她的目光溫柔的幾乎滴出來水來,「阿娘和你耶耶先走了,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阿娘——」陸希脫口而出,她一直以為自己忘了,忘了前世親人、這世阿娘的容貌,因為時間過去已經很久了,其實她從沒忘記過……

  不知不覺中,陸希眼前又迷糊了,只隱隱看著那一青一紅的身影漸漸的淡去,耳邊縈繞著他們的聲聲囑咐,「皎皎,要好好照顧自己。」

  「耶耶、阿娘,冷——」陸希喃喃道,迷霧越來越大,最後將陸希整個人都籠住了,陸希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而那裹在身上的迷霧,冷的就跟冰塊一樣,凍得牙齒都不由自主的咯咯發抖,「太太、爸媽、哥哥,冷——」陸希一會叫著今生的親人,一會叫著前世的親人。

  豫章聽著陸希的胡言亂語,淚水不停的下滑,「皎皎,你別嚇阿姑,你快醒醒啊!」自從皎皎聽到了元澈的死訊後,就一聲不吭,正在大家為她提心吊膽的時候,她就開始發燒了,都已經燒了好幾天了,人一直不醒。

  「長公主。」春暄站在榻前,啞著嗓子喊著豫章,自從大娘子身邊之後,她和煙微、穆氏就開始了幾乎不眠不休的照顧。陸希從小被人精心呵護著長大,底子養的好,她又時常會去騎馬、踢毽子,身體一向很好,很少生病,或許是平時身體越好的,生起病來就越會來勢洶洶。

  穆氏三人原本以為大娘子很快就會醒,可已經好幾天了,她還是不醒,如今三人已經改成輪班了,不然她們也熬不下去了。宮中不缺人手,可大娘子從小到大,所有近身服侍的事,都是三人做的,連夏暑等人都進不了身,所以她們自然不會讓其她宮婢近身服侍大娘子。

  豫章見春暄熟練用柔軟的棉布蘸了溫水給陸希擦身,再用烈酒擦拭陸希的手心、腳心和腋窩,「這樣有用嗎?」豫章懷疑的問,畢竟已經好幾天了,陸希都沒醒來。

  「有用,上回阿劫小郎君發熱,大娘子就是這麼做的。她說不這樣,發熱發太過,腦子會燒壞的。」所以陸希額頭上還一直放著一塊涼涼的布巾,侍女隨時注意著,一旦變熱了就換下。

  春暄給陸希擦完身,俐落的給她穿上衣服,然後同兩個宮女一起,把被褥給換了。

  「你這狠心丫頭!」豫章看著陸希紅通通的睡顏哭罵道:「你耶耶去世了,誰不傷心?你若是再不醒來,你讓我們怎麼辦?」豫章說到最後,幾乎放聲大哭,「皎皎,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阿姑怎麼活下去!」

  豫章這輩子幼年喪母、青年喪夫、喪子,後又送走了最親的外祖母、又恨又愛的父親,本以為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她膝下荒涼,雖替劉毅撫養大了他的嫡子女,可不過盡了情分而已,直到皎皎出生、阿儀去世,豫章看到皎皎就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她是把陸希當成自己的親女兒,見她病得這麼重,怎麼不傷心?

  柳葉聽著豫章長公主的哭聲,心中一沉,緩緩的退了出去,回到長樂宮的時候,她用艾葉熏過,梳洗換了乾淨的衣服,才入內殿,殿內高太皇太后、崔太后、高皇后都在,陽城縣主也在,可臉上已經沒有了以往笑容,靠在崔太后懷中,怔怔的望著某處發呆。

  一見柳葉來了,高太皇太后連聲問:「皎皎如何了?」

  「大娘子已經不發熱了,就是還在昏睡中。」柳葉說,大娘子發熱早退了,可就是一直不醒,御醫都說這應該是心病。柳葉不敢說實話,只能揀著好話說。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高太皇太后喃喃道:「我就說這孩子是大富大貴的命,怎麼可能出事呢。」

  從陸希病倒開始,宮中的閒言碎語就沒停過,前幾天甚至有還有人提出將陸希移出宮中,陸希年紀還小,宮中還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帝和皇后等貴人,萬一她有什麼三長兩短,衝撞了貴人怎麼辦?

  這件事還沒等高皇后發話,覲言的人就被鄭啟讓人拖出去打了一頓板子,「朕貴為真龍之身,豈是一個總角幼兒能沖犯的?」

  陸言聽到大家提起阿姊,茫然的抬頭,目光無神的望著柳葉,崔太后見了心疼的將她摟在懷裡,「阿嫵,你怎麼了?」陸希聽到陸琉死訊後,就一病不起,陸言雖沒生病,可這幾天整個人就跟傻了似地,一聲不吭,這對姐妹可把長輩們給愁壞了。

  崔太后抱著小孫女的手緊了緊,「阿嫵,你阿姐病了,你可不能再病了。」

  陸言還是想不通,為什麼父親就這麼走了呢?陸言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從內心深處,她對父親有天然血緣的依賴,她很愛父親,父親的一舉一動,在陸言心目都是完美的,就如陸言最擅長的古籍修補一樣,那是父親唯一親手教過她的東西,陸言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古籍修補,她知道她一定要學好。

  可是陸言又深深恨著父親,恨他眼中只有阿姊,從小到大只要阿姊一哭,他的身心就完全撲在阿姊身上了,陸言輕輕摸著額角幾不可見的傷痕,那是她從花園假山上掉下來的時候留下的傷痕,她那次摔得可疼了,出了好多血,她是故意摔下來的,她以為父親回來看自己。阿姊也摔過一次,阿姊哭的好傷心,父親就抱著阿姊,親著阿姊的傷口、哄著她。

  她也哭的很傷心,比阿姊還傷心,父親回來吧,他會不會抱她親她呢?她等啊等啊,連午食、哺食都沒吃,沒有等到父親,卻等來了阿舅,阿舅不會親她,但他會抱著她,親自給她上藥,帶著她去騎馬哄她開心,教她射箭、打小兔子,還向她保證一定不讓她留疤,阿嫵還是小美人。陸言告訴自己,沒關係,她有阿舅,她不要父親了。但她只是不要父親,不是沒有父親啊,為什麼父親就不回來了呢?陸言站了起來,直直的往外走。

  「阿嫵,你去哪裡?」崔太后顫聲問。

  「我去看阿姊。」陸言回頭認真的對崔太后說,「父親最疼阿姊了,阿姊病了,父親一定回去看阿姊的,這樣我就能見到父親了。」

  陸言的話,讓崔太后心仿佛被刀刮過了一樣,「造孽!冤孽啊!」

  崔太后這輩子經歷的風浪也多了,陸琉的噩耗傳來後,她傷心惋惜,可也沒到傷心欲絕的程度,但再聽到小孫女這句話,她忍不住哭了,這都是大人造的孽啊!可怎麼傷的人都是孩子呢?

  阿薇、阿嫵、皎皎三人感情和睦,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都誇她和袁夫人會教孩子,可誰真知道她們心裡的痛楚?陸希什麼事都讓著陸言、侯瑩,沒和兩人紅過臉,可沒真正和兩人一起玩過;侯瑩一開始住在陸家的時候,喜歡某樣東西的時候,還會露出喜愛的神色,可漸漸的就沒見她喜歡過任何東西了;陸言看似驕縱任性,可從來不會去碰兩個姐姐東西,小時候她會和陸希吃醋,搶著陸琉的寵愛,可後來她就和鄭啟越來越親近。

  三個孩子的變化,崔太后和袁夫人都看在眼裡,兩人心疼,千方百計的調和姐妹感情,可陸希出了什麼事,第一個總是去找陸琉、不然就是高嚴和袁敞,而阿嫵卻總和阿薇在一起,難過了不是找她就是去找育郎。三姐妹誰在外面被人刁難了,其她兩人也會幫忙,但再多也就沒有了。

  聽到陸言的話,高皇后也忍不住偏頭抬手用絹帕拭去眼角的淚水,陸家和上輩的事,她也知道點,當時只是感慨世事無常,可如今見陸希、陸言如此,她才明白大人間的事,受傷最深往往都是孩子。

  「阿嫵,你過來。」崔太后起身拉著陸言,「你阿姊病了,我們不要打擾她休息好不好?」

  「阿姊才不是生病了呢!」陸言撇嘴,「她就是想讓父親去看她,給她喂藥、去哄她!她從小最會的就是這套了!」

  父親最笨了,每次都被阿姊騙!他都看不出阿姊每次哭都是假哭,阿姊要是真疼了、真傷心了才不哭呢!大母去世的時候,她都哭的快斷氣了,可阿姊就面無表情的跪在大母靈前,跪了三天三夜沒動,守著大母,眼底暗沉沉的,看著都嚇人了,可就是沒掉一滴眼淚。

  陸言的話,讓在場眾人無一不掩面而泣。

  「所以阿父一定回去找阿姊的!」陸言嘟噥著,她要去看阿父,思及此她掙脫開崔太后的拉扯,往殿外跑去。

  「阿嫵!」崔太后焦急的叫了一聲,就見殿外出現一身長玉立的身影,來人手一伸,就將陸言抱在了懷裡。

  「阿嫵,你去哪裡?」鄭啟摸了摸外甥女的腦袋。

  「阿舅?」陸言仰起小臉、大眼一眨不眨的看著鄭啟。

  「阿嫵,你怎麼了?」鄭啟擔憂的望著陸言,蹲下身體,同陸言平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哇——阿舅!」陸言突然摟住了鄭啟的脖子放聲大哭,「阿舅——耶耶——」她嘴裡含混不清的叫聲,「阿舅——耶耶——阿嫵難受——」她也分不清她到底她在喊誰。

  鄭啟單手抱起陸言,另一手輕撫著陸言的背,不讓她哭岔氣,一聲不吭的陸言哭,能哭出來就好。

  高皇后看到陸言哭了,終於松了一口氣,但思及躺在床上的陸希,心又提起來了,皎皎比阿嫵更讓人放心不下啊,她和陸琉的感情要比阿嫵深多了啊,「陛下——什麼時候能回來?」高皇后隱去那幾個戳疼陸言的字。

  「我已經讓仲翼去接他回來了。」鄭啟面沉如水的說,他讓謝芳照顧人,可謝芳最後照顧讓元澈出了這種事!鄭啟乾脆讓遠在薊州的高嚴直接去益州,無論如何,都要把陸琉完整無缺的運回來。

  崔太后閉了閉眼睛,「也好,女婿頂半子,讓仲翼去送回來也好。」

  這時候豫章紅著眼,臉上帶著喜色進來,「曾大母,皎皎醒了。」

  聽到陸希醒了,眾人一顆懸著的心都放下了。

  高皇后聽說陸希醒了,遲疑了下,「陛下,今天陸清微又來了,說是想把皎皎接回陸家休養,再說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有幾天仲翼就該回來了,皎皎和阿嫵怎麼都要回陸家的。

  鄭啟想了想,「也好,讓皎皎先回去吧。」他低頭望著哭累了,懨懨趴在自己懷裡的陸言,「阿嫵等他回來了,再回去吧。」

  高皇后點點頭。

  「姑娘,喝藥了。」春暄將湯藥一口口的吹溫後,小聲的喚著陸希。

  陸希醒來也有大半個月了,人一直懨懨的,一回家裡就不顧眾人的阻攔,執意到了她和郎君最常待的書房,看著書房的擺設,一待就是一天,除了豫章長公主和觀主來的時候,會說幾句話外,平時一聲不吭,但是豫章長公主和觀主這幾天為了郎君的喪事忙得不可開交,也不能整天陪著大娘子,春暄她們看著陸希整日發呆,心裡著急,可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陸希默默的接過藥碗,一口喝完了湯藥,推開了春暄遞來的蜜餞,繼續躺回床榻,這些天她堅持要留在書房,大家只能臨時給她做了一個寢室。

  春暄和穆氏互視了一眼,兩人眼底都有著濃濃的擔憂,穆氏遲疑了好一會,才對陸希道:「大娘子,今天天氣不錯,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說完後,她和春暄屏息等著陸希的聲音。

  幸好陸希沒讓她們失望,只隔了一會,陸希就輕輕的「嗯」了一聲,她們大喜,連忙給陸希換上衣服,正想扶她出門,突然聽到門口一陣吵雜聲,同時還聽到有人在喊,「高少君,你等等!」

  陸希聽到「高少君」這三個字,神色微動,阿兄?是阿兄和耶耶回來了嗎?

  「皎皎!」書閣的門被人驀地推開,高嚴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了書閣的門口。

  「阿兄——」陸希聲音隱隱帶了哭音,「耶耶——」

  「高少君,你不能進去!」書閣門口的僕婦慌忙攔著高嚴,急的額頭都冒汗了,這成何體統啊!就算是夫妻,這麼不告而入都太失禮了。

  高嚴哪裡管那些僕婦,他聽到陸希帶著哭音的話語,早忘了其他人了,他不耐煩的甩開那些僕婦,幾個跨步,一下子沖到了樓上,「皎皎,我和先生都回來了!」

  高嚴在聽到冀州來的消息後,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吃過一頓正經的飯食,一心只想早日趕回建康,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先生沒了,他一定要陪著皎皎。

  陸希聽到高嚴這句話,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一直覺得自己哭不出來,可是在看到高嚴的第一眼,她的淚水就從眼眶湧出,聽到高嚴的話,再看他明顯消瘦的臉,淚水流得更凶了,她手微顫的朝高嚴伸去。

  高嚴握住了她的手,順勢將她摟在了懷裡,「皎皎,我在。」

  「嗚——耶耶——阿兄——」陸希趴在高嚴大哭了起來。

  陸希低低的壓抑的哭聲,讓高嚴忍不住緊緊的摟住了她,皎皎愛哭,可她這麼哭的時候,只有袁夫人去世的時候,那一次先生在袁夫人靈前吐血,皎皎事後也是對著自己這麼哭的,「皎皎,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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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高邑公主,就是常山,那時候她封號叫高邑,還不是長公主。

  其實陸琉這個人物,我在設定這個故事背景構架,他的性格、以及陸家發生的種種事情的時候,就註定了他現在的結果,他不是死於地震,也活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已經被他耗光了。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人生前二十年都是那麼一帆風順,可一朝從雲端跌落,能安慰他、開導他的人卻一個個都不在了,這就決定陸琉的人生悲劇。

  他的生命在前梁覆滅、蕭令儀死去的時候,就已經滅了大半了,剩下的生命是為了母親和陸希存在的,在袁夫人去世、陸希定下婚事後,他基本上已經沒什麼好牽掛的了。看鄭啟放他出去做事,他那麼拼命就知道了,只有對生命不在意的人,才會做出如此舉動。施溫不嗑藥都受不了生病了,他一個常年嗑藥酗酒、身體不好的,還能活蹦亂跳,本身就是一種反常。

  或許有人會說,為什麼高太皇太后、豫章和陸止都能忍,為什麼陸琉不行?但是看陸琉做出來的事,先不說陸言,就說陸大郎的出生、以及他對陸希過分偏愛,引來常山的嫉妒,最後做出危害陸希的事,就知道他個性中優柔軟弱、天真單純又非常任性的一面了,他不是一個很完美的人,但他對他的妻子和女兒一直都很好,或許方式不對。他和蕭令儀都是養在溫室裡的花朵,如果前梁一直好好的,兩人會是很幸福的一對,可是一旦溫室坍塌,兩人就無法生存了,所以蕭令儀會死、陸琉也會死。

  下面是小獅子給粑粑和黃桑寫的腦補番外,我覺得挺符合貼在這章的,就先附上了。她堅決要求我嚴正申明,她一直認為粑粑和黃桑、和袁安都是真真正正的兄弟情←_←

  …………

  「鄭郎君,鄭郎君,請隨我來,小郎君他……」一個紅唇皓齒的小童攔住鄭啟的去路,著急道。

  鄭啟凝神一看,這不是乞奴幼年時的侍童麼?

  鄭啟迷迷糊糊的被小童拉著跑。

  不多時看到前面一顆大樹下圍著好多奴婢,有站有跪,有的拉著地衣,有的舉起雙臂,但通通都望著樹上,鄭啟箭步來到樹下,抬頭一望,樹冠的細枝上趴著的可不是六歲的乞奴麼?

  有的奴婢已經爬上大樹,但乞奴爬上的細枝,他們不敢過去,只能小聲的哄著。

  鄭啟不敢大聲,只得輕輕的喚,「乞奴,你在做什麼?」

  乞奴低頭一看,舉著小手道,「阿兄,你看,雛鳥,」小手中一隻毛茸茸的黃頭小雀漏了出來,正驚慌地嘰嘰亂叫,「好像從鳥巢裡掉到地上了,我把它還回去。」

  鄭啟望了一眼樹枝盡頭的鳥巢,「乞奴,你先下來,阿兄給你放上去好麼?」

  乞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鳥巢認真道,「阿兄,馬上就夠到啦,做事不能半途而廢。」

  鄭啟又好氣又好笑,乞奴的脾氣執拗,認定的事情從不反悔。

  鄭啟無法,只好心驚肉跳的看著乞奴慢慢爬過去,終於將雛鳥放進鳥巢裡。

  鄭啟道,「乞奴真厲害,快下來吧。」

  乞奴高興的往回爬,突然腳下一滑,從樹上掉了下來,鄭啟飛身一撲,接住了乞奴,可是鄭啟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小身板,抱著乞奴在地上一滾,結果兩人都受了點傷。

  鄭啟自然把事情都攔在自己身上,被鄭裕好一頓抽。

  鄭啟征戰回京向先生請安,卻沒有看到乞奴,後來在花園裡找到他,九歲乞奴和袁安兩人在樹蔭下的地衣上睡作一團。有奴婢或侍立、或打扇,案幾上散落著書籍和茶碗,周圍的獸吻鼎爐還飄著嫋嫋清香。

  奴婢見鄭啟過來,便輕聲道,「小郎君和袁郎君之前在辯經駁難,累了就在這裡小憩一會。」

  鄭啟看著乞奴與袁安滾作一團,皺了皺眉,乞奴自幼身體便不好,怎麼能睡在地上。伸手便將乞奴抱了起來。

  乞奴微睜了眼睛,看到鄭啟,含糊不清的叫了聲「阿兄」,又合眼睡去。

  十四歲的乞奴把玩著一隻茶盞,對袁安道,「這一窯僅燒成兩隻,卻稱得上‘如銀類雪、胎薄如紙’。」

  袁安笑道,「你畫的樣式,我做的胎體,怎麼可能不是精品?」

  鄭啟手握玉幣站在門口,陽光從潑墨窗紙上透過灑落在屋內的兩人身上,仿佛另一個世界中人。

  四年後,鄭啟看著被綁縛仍然不失風度的袁安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袁安微微一笑,「成王敗寇,無言矣。」

  鄭啟一朝登頂,乞奴也匍匐在腳下,雖得了天下,卻隱隱感到失去了什麼。

  乞奴不再喚他阿兄,相處也恪守臣子的本分,畢恭畢敬。

  鄭啟拜乞奴為光祿大夫撰寫詔書,下朝後回了書房,乞奴便坐在禦案的左下方,但坐在那裡的仿佛又不是乞奴。

  鄭啟不以為意,來日方長。

  乞奴玩女人,沒關係,鄭啟讓皇后挑一些好的送過去;

  乞奴性情鯁直狷介,不容人之短,得罪不少外戚權臣,沒關係,鄭啟將他拘在身邊,自然無事。

  可是乞奴漸漸消沉,嗑藥酗酒,鄭啟卻無法安之若素,他想起乞奴十幾歲的時候曾經外放做過一年的小縣令,那一年,乞奴的書信裡洋溢著的活力讓現在的鄭啟心痛。

  當鄭啟說出讓乞奴外放為益州刺史,看著乞奴叩謝時微顫的身體,心中百味雜陳。

  那日,乞奴緩緩說道,「阿兄,也要多注意身體,政事總是處理不完的,不要太勞累。」

  鄭啟笑了,心中默念「來日方長」。

  鄭啟看著因活字印刷之技而神色各異的近臣,想起乞奴,元澈二字在心中滑過。

  鄭啟看著謝芳放手民屯的奏報,看著陸琉在益州忙於民屯的奏報,心中豪氣沖天,父親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今日是陳郡謝氏,每日便有更多,總有一日這天下會成為他真正想要的天下!

  「陛下!」牛靜守突然疾奔入內,「蜀郡急件!」

  鄭啟「唰」一下站了起來,一下子從牛靜守手中搶過急件,一向沉穩的他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手抖了半天都沒拆開信件。

  牛靜守瞄了鄭啟一眼,硬著頭皮上前,拆開了急件。

  鄭啟只看到八個大字,「益州刺史陸元澈,卒。」

  忽然濃霧漸起,前方模模糊糊的有一個人影,鄭啟道,「前方何人?」

  沒有人回答,卻隱隱有非男非女的哭聲。

  那影子漸行漸遠,鄭啟快步追上前去,越看背影越熟悉,唇齒間一個名字將脫口而出。

  鄭啟伸手正要搭上前人的肩膀,突然一柄劍伴著劍鳴從斜裡刺出,鄭啟手向後一縮。

  握劍的手皎白修長,並不是兵家子的手,鄭啟順著手臂看上去,那人的臉隱在濃霧之後,看不清楚。

  鄭啟面無表情道「袁子定。」

  濃霧散去,袁安微微一笑,「別來無恙。」

  鄭啟並不回話,只定定的看著前方的背影,「乞奴?」

  那人轉過身來,果然是乞奴。

  鄭啟欲要拉住乞奴,卻發現無法動作。

  乞奴道,「阿兄勿要過來,還不到時候。」

  鄭啟皺起眉頭「乞奴?」卻突然見與乞奴之間的路面斷開,乞奴所在之地如洋中小舟越漂越遠。

  鄭啟大喊「乞奴!」

  卻見乞奴擺擺手道,「阿兄,勿追,總有再見之日。」隨後消失在一片濃霧之中。

  鄭啟猛的睜開眼睛,卻見禦案上奏章林立,恍然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趴在禦案上睡著了,習慣性向左下方看去,那裡的案幾後卻空無一人。

  鄭啟以為他終有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知道,他和乞奴怎麼就沒有了「來日方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7:1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15 AM 編輯

七十二、陸琉的喪事(上)

  聽著陸希的哭聲,穆氏和春暄眼眶也紅了,兩人互視了一眼,先是示意僕婦們退下,然後春暄吩咐丫鬟準備熱水,兩人悄悄的下了樓,雖然穆氏平時對高嚴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大娘子繡樓很不滿,但是這會也只有他可以安慰大娘子了。

  僕婦們嘀咕著退出了書閣,直說這也太沒規矩了,大家一出門就碰上了一人,「袁少君。」僕婦們連忙行禮。

  袁敞默默的望著半開的大門,眼底難掩落寞,他在一得知阿叔去世的消息後就趕來了,但是皎皎身體不好,他也不敢多打擾,僅同皎皎見了一次面,還是在正式的會客廳,皎皎大病初愈,沒精力久坐,他不過只泛泛的安慰了幾句,就讓皎皎回去休息了。可是高嚴就能這麼肆無忌憚的沖進去,這就是皎皎不肯選擇他的理由嗎?袁敞自嘲的一笑。

  書閣裡,高嚴只是緊緊的抱著陸希,任她哭泣、一遍遍的告訴她,他會陪著她的,一定會永遠陪著她的。

  陸希也沒有哭很久,耶耶是阿兄送回來的,她還想去看耶耶,「阿兄,耶耶他——」陸希問了一半,又突然不想問了,她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先生沒事,身體毫髮無損。」高嚴知道陸希想問什麼,「我趕到南安的時候,施世叔已經把先生全部打點好了。」

  「阿兄,你說真的?」陸希問,她在聽說南安又有地震又有泥石流的時候,甚至都懷疑,到底能不能找到父親的屍身,後來知道找到後,她又擔心父親已經不成樣子了,陸希想起父親一生好潔,結果落了這麼一個下場,她就想哭,可又哭不出來。

  「我沒騙你。」高嚴頓了頓,「那些侍衛雖然沒救出先生,可也算忠心。」那場地動,毀了大半個南安縣,若不是施世叔估摸出先生會在南安縣什麼地方,又讓熟悉當地地形的人去找,謝芳和高昂也在陛下的命令下,出動了大軍,幾萬軍士日夜不休,也足足挖了兩天才把先生找到,挖出來的時候,起先都是侍衛殘缺不全的屍身,最後才是完好無損的先生。

  「阿兄,陸家的那些侍衛,我已經讓人去安頓了,你留給耶耶那兩個侍衛,勞煩你幫我安頓下。」陸希道,她知道南安縣這次大半縣都毀了,只要跟在耶耶身邊的人,沒有一個生還的人。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高嚴低聲道:「他們的屍身是運不回來了,不過施世叔將他們的骨灰都帶回來了。」不管如何,他們都算忠心護主了,對忠心的屬下,高嚴一向不吝嘉獎,但屍身是不可能運回來了。

  先生能運回來,那是聖上下了旨,他們的靈船每到一處皆有各地的地方官奉上備好的冰塊,一路換著冰塊,加急運回來的。已經是四月天了,一路往建康而下,越往南天氣就越炎熱,最後冰塊只能一個時辰換一次,很多時候都是地方官派人駕了船在漕河某處等候,等他們一來,就立刻換上冰塊。

  陸希點點頭,「阿兄,我去看耶耶,我讓人備了熱水,你梳洗後,就去休息下。」就算高嚴不說,她也知道他這些天肯定沒睡好、吃好。

  「我跟你一起去。」高嚴也起身道。

  陸希搖了搖頭,「阿兄,你要是累病了,耶耶會擔心的。」見高嚴還想反駁,「你先去休息,晚上說不定還要你守靈呢。」陸希說。

  「好。」高嚴想想也對,陸家總共也沒幾個人,陸大郎年紀還小,總不可能連續三天守靈吧?

  陸希扶著扶手往樓下走去,這會耶耶也應該到靈堂了吧。

  靈堂陸家一早就搭好了,阿劫和陸大郎已經披麻戴孝的跪在靈前,為了保持陸琉屍身不腐,高嚴把陸琉裝在一個特製的棺木中,棺木下方放了厚厚的一層冰,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冰塊,故雖路上走了大半個月,可陸琉依然容貌如生,如今靈堂中也安置了無數冰塊,袁敞一入內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此時陸琉並不在靈堂內,他被人運到內室準備沐浴,這應該是在人斷氣後,就要做的,但陸琉情況特殊。當然眾人將陸琉挖出後,已經沐浴乾淨、換上嶄新的衣衫了,這時的沐浴,只是稍微修整一下而已。

  陸大郎簌簌發抖的縮在乳母懷中,阿劫則茫然的環顧著四周,小小的身體幾乎完全的被麻衣罩住。袁敞望著滿目蒼白,想起當年,袁家也是如此,當時也是大母(袁夫人)和阿叔,輪流把他抱在懷裡,柔聲安慰著他,可如今當年安慰他的人都一個個走了,袁敞緩緩的走到了阿劫身邊,想要伸手將阿劫摟在懷中。

  「阿劫。」輕柔的聲音響起。

  阿劫扭頭,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撲到了阿姑懷中,??嗚嗚的叫著:「阿姑、阿娘。」他對陸希一直是混叫的,陸希也沒去矯正他。

  「表哥,謝謝你。」陸希感激的對袁敞微微一笑,目光一轉,耶耶所有在建康的學生都到了,一個個的跪在靈前大哭,陸希雙目一酸,也抱著阿劫跪了下來。陸家人丁單薄,耶耶只有大郎一子,若是沒有這些弟子,耶耶走的是何等的冷清。

  袁敞見陸希面色蒼白,雙頰明顯消瘦了,眼睛有些紅,不過看著精神還不錯,也放心了,千言萬語,袁敞最後只說了一句:「皎皎,你要多注意身體。」

  陸希對著他點點頭。

  「阿姑,冷。」阿劫嘟噥著,小身子一直往陸希懷裡鑽,陸希讓乳母先抱著他下去加衣服,她來的時候,高嚴已經提醒過自己了,靈堂會很冷,所以特地穿厚了衣服。同時她還讓下人熬了驅寒的暖薑茶,給來訪的客人驅寒。

  「阿姊。」陸言這時也從宮中回來了,同陸希一樣,一身粗麻衣,頭髮用生麻挽起了一個喪髻。

  「阿嫵。」陸希也只同陸言打了一聲招呼後,就看著那片空出停靈的地方發呆,再得知耶耶死訊後,陸希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來,而陸言此時也沒有和阿姊聊天的興致。

  「啪嗒!」布幔外,一聲瓷碗碎裂聲響起,隨即是陸大郎任性的聲音,「不要!我不要喝這麼苦的水,我要喝蜂糖水!」

  陸大郎的聲音不響,但是靈堂原本除了哭聲外,就沒其他聲音,陸大郎這麼一喊,靈堂頓時寂靜了下來。

  陸琉去世,陸希、陸言和陸大郎,都是服斬衰的,照例三天內只能冷水度日,但三人年紀尚小,宮中太皇太后、崔太后和帝后,擔心陸家兩姐妹犯了擰性,硬生生照著禮儀來,再三囑咐兩人不可哀毀太過,崔太后和高后還特派了女官照顧兩姐妹,所以這會三人喝的水都是熱薑茶,但糖是不能放了。

  陸希和陸言從知道父親死訊開始,兩人就不約而同的禁了一切葷腥,兩人除了偶爾吃點蔬菜外,平時幾乎都是飲清粥度日的,人也變得有些呆呆的,聽到聲音後,兩人皆愣了好一會,一言不發。可把身邊的侍女看的提心吊膽,就擔心兩位娘子從此變傻了。

  「讓他乳母把他帶進來。」陸言並非反應不過來,而是再等陸希發話,見陸希遲遲不語,她就忍不住了。

  陸大郎也不是故意的,他做了這些事後,就後悔了,正偎依在乳母懷裡中不敢探出頭,向氏無奈只能抱著他去陸希和陸言所在之地,靈棚中垂了無數粗麻布布幔,陸希和陸言就跪在布幔後。見向氏是抱著陸大郎進來的,陸言臉色越發的陰沉。

  陸大郎察覺道二姐冰冷的目光,更加的害怕,喏喏的躲到了乳母身上。陸言看到陸大郎的舉動,越發的失望,父親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看好大郎君。」陸言淡淡的對陸大郎的乳母向氏道,「沒有第二次了。」

  「唯唯。」向氏連聲應了,又低聲哄著大郎,「大郎,這兒涼,先喝點薑茶,回頭阿媼給你喝蜂糖水好不好?」

  陸大郎有些遲疑,「阿媼,我餓了。」他委屈道,他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讓自己跪在這裡,他們說父親在這裡,可他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父親,陸大郎縮了縮身體,父親不在也好,不然父親又要打他了。

  「這——」向氏有些遲疑。

  「帶他下去吃點東西吧。」陸希平淡的聲音響起,她之前沒說話,是在等阿劫,這會阿劫來了,就不需要大郎了。

  「大娘子?」向氏驚疑不定的望著陸希,大娘子說的是真的嗎?大郎真可以吃東西?

  「阿姊?」陸言不解的望著陸希。

  陸希並沒有回應兩人的話,對阿劫的乳母吩咐道:「你抱著小郎君去那裡跪著,阿向把大郎帶回他的小院,別再出來了。」

  陸希的話,讓在場除了阿劫和陸大郎外,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陸希手指著的位置正是剛剛陸大郎跪得位置,而大家這時才看清阿劫身上穿的衣服居然和他們是一樣的。阿劫按輩分是陸琉的孫輩,孫輩中唯一能給祖父服斬衰的唯有承重孫!而且陸希讓大郎不要出自己的院落,什麼意思?難道她連大郎庶子的身份都不承認了嗎?

  「阿姊,這是怎麼回事?」陸言問。

  「阿劫已經過繼大兄名下,他為承重孫,自然應該跪在他該跪的地方。」陸希說。

  「什麼時候的事?」陸言追問。

  父親和汝南長公主曾有個夭折的嫡長子她是知道的,但什麼時候父親把阿劫過繼大兄名下了?父親是有齊國公爵位,無論是庶子繼承還是過繼承重孫,都不是單單父親或者是家族同意就夠了,這個一定要阿舅同意才行。

  「阿嫵,你一定要在這時追根問底嗎?」陸希偏頭對陸言道,「現在只有自家人,他鬧笑話也就算了,一會人都來了,你想讓耶耶一世英名毀在他身上嗎?」

  陸大郎對陸希的話,似懂非懂,大姐對他,遠不及二姐那麼凶,可不知怎麼回事,他卻更怕大姐。二姐會凶他,可偶爾也會對他笑,而大姐似乎從來沒看過他,哪怕現在對自己說話,大姐都沒看他。

  陸言也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但——她轉身對陸大郎說道,「你,現在立刻給我去跪著!除了哭之外,別再讓我聽到你發出任何聲音,不然——」她抬手抬起陸大郎的下巴,「我就割了你的舌頭,讓你這輩子都說不了話!」

  「哇——」陸大郎被陸言的話,一下子嚇哭了。

  陸言滿意的點點頭,對向氏和其他服侍的人道:「很好,就讓大郎這樣哭下去,越響越好,如果你們再讓大郎作出什麼對父親失禮的舉動,我就讓你們去給父親賠罪,知道嗎?」父親過世了,都聽不到兒子的哭聲,父親走的該有多寂寞?

  「唯唯。」眾人嚇得臉色都白了。

  陸希對陸言的舉動視若無睹,對阿劫的乳母吩咐道:「帶著小郎君跪到那邊去。」

  乳母看看陸希,再看看陸言,還是決定聽大娘子的,抱起小郎君跪在了靈前。

  向氏白著臉看著陸言,陸言道:「還不快去!」卻沒提讓陸大郎跪在哪裡。

  「他是庶,就跪在阿劫下面吧。」陸希說。

  向氏見陸言不說話,??的應了,趕緊帶著大郎離去。

  向氏剛帶著大郎跪下,靈堂外就響起了一片震天的哭聲。

  「耶耶來了!」

  「父親來了!」

  陸希和陸言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沖到了靈堂外,果然長伯領著幾個陸家的子侄抬著陸琉進來了。

  棺木中,陸琉雙目緊閉、神色安詳,除了臉色過分蒼白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般。

  「耶耶!」陸希再也忍不住撲了上去,嚎啕大哭,「耶耶!耶耶!」耶耶,你睜開眼睛啊!你看看皎皎啊!

  「阿父!」陸言也拉著棺木放聲大哭,「阿父,你睜開眼睛啊!」

  陸止見兩人哭的幾乎快斷氣了,連忙讓幾個侄媳拉開她們,但是兩姐妹怎麼都不肯離開,看到陸琉穿了一身淡青的蜀錦華緞、軟綢內襯的時候,兩人哭的更傷心,這個一定是剛挖出來的時候,別人給耶耶穿上的,但耶耶最喜穿的是細麻的外衣、細棉內襯了。

  「阿父,阿嫵給你換衣服!換衣服!」陸言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伸手就要去扯陸琉的衣服,卻被陸希攔住。

  「阿嫵,不行啊!」陸止連拉住小侄女,「現在已經不能換衣服了!」不然之前替陸琉梳洗的時候就換了,陸希也正是這個原因,才拉住陸言的。

  「那珠子——珠子呢?」陸言問,她哆嗦著從荷包中掏出一顆龍眼大小的金色珍珠,「珠子……」這是陸言最愛的珍珠,也是鄭啟給外甥女的寶物,整個大宋找不到第二顆。

  陸止難過的搖了搖頭,犍為郡地震,整個郡損失慘重,若不是聖上下了死令,出動了幾萬大軍專挖南安一處,說不定連陸琉的屍身都找不到,當初找到後,能給他換身像樣點的衣服就很不錯了,怎麼可能再給陸琉含珠呢?

  「阿父——」陸言哭的聲嘶力竭,堂堂齊國公居然連含顆珠子都不行!為什麼阿父會這麼慘?

  「皎皎,你幹什麼!」陸止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陸止身上,壓根沒注意陸希,突一抬頭被陸希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這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爬上了棺木,大半個身體都快趴到陸琉身上去了,臉甚至都快貼到陸琉臉旁了。

  「阿姑,我就跟耶耶說一會話,就一會會。」陸希仰著腦袋哀求的望著陸止。

  「皎皎,你快下來。」鄭善也被陸希的舉動嚇得不清,「你這樣,你耶耶會不放心的。」

  「我沒有要怎麼樣,我就跟耶耶說說話。」陸希不耐煩的甩開了要拉她的人。

  見陸希一臉怒意,旁人哪裡真去拉她?陸希對春暄吩咐道,「把我的箱子拿來!」

  春暄一聽陸希說的箱子,腳一軟,大娘子這些天除了發呆之外,就開始查看自己的珍藏和家裡的庫房,搗鼓了一堆東西,難道她是要給郎君的?若是往常的大娘子,她說不定還會遲疑的問問,可這會的大娘子,她可真不敢違背,誰知道大娘子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連忙和幾個丫鬟把陸希這幾天找來的東西全拿來了,前五箱全是稀世的美玉寶石。

  陸希讓人一箱箱的端著,「耶耶,你看這些都是我給你挑出來的,好看吧?我找了好久的,還有這些寶石玉釵佩飾。你說阿娘等你好久了,她一定在生你氣。沒關係,你把這些送給阿娘,阿娘就一定不會生氣了。」說著她將那些玉器寶石一件件的整齊的擺放在寬敞的棺木中,認真的模樣讓大家哭的更凶了。

  陸希擺放完那些玉件後,又趴在陸琉耳邊嘀咕道:「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些金錁子,我知道你最不喜歡這東西,嫌棄金子俗氣,可是金子是硬通貨啊。人家不是說有錢能使磨推鬼嗎?你一定要把這些金子帶上,讓小鬼幫你找阿娘,然後讓它們送你們去找祖翁、大母,我特地把家裡所有好看的金錁子都挑出來,你可不許嫌棄!」不然讓自己阿娘、耶耶兩人去找祖翁,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找到呢。

  鄭善聽著陸希褻瀆鬼神的話,差點暈過去,她搖搖欲墜的拉著陸止,「阿止,皎皎她——」她真沒事嗎?

  「她沒事。」陸止很淡定,陸希一般情況下不抽風,可抽風起來很嚇人。陸止也就見過一兩次而已,陸琉和高嚴應該見的多一點。

  陸言巴眨著眼,望著阿姊的舉動,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呢!她甩開了侍女的手,蹬蹬的爬上了棺木的另一邊,從懷中掏出那顆金珠,「阿父,這顆珍珠是寶物呢!你也戴上!」說著要把放著金珠的荷包放在陸琉手邊,還戒備的望著陸希。

  陸希才不理會呢,再好的珍珠過上幾十年就不值錢了,哪裡比得上她選的寶石玉器和金子,過了幾千年還是稀罕貨!

  「你們都給我下來!」鄭啟在一旁看了有一會了,這會見兩人大有把元澈的棺木塞滿的架勢,連忙喝令兩人下來。

  「陛下。」眾人慌忙的都跪了下來。

  陸希和陸言這大半個月,都在喝粥,喝得兩人全身無力、行動遲緩,所以外人看來兩人似乎都變呆了,兩人剛剛是看到陸琉後,有了一股子勁才能做了這麼多事,鄭啟這麼一喊,兩人勁就散了,又覺得身體無力了,只能緩緩的小心的爬下棺木。

  鄭啟見兩人搖搖擺擺的樣子,怕她們摔下來,忙讓身邊的宮女去扶兩人。他看到陸琉穿著的衣服的時候,眼神暗了暗,「牛靜守。」

  「陛下。」牛靜守和幾個宦官一起,將帶來的官服小心的覆在了陸琉的身上。

  「啊!」眾人看到那官服的時候,都震驚了,那個不是三公的服飾嗎?

  這時一直跟隨在鄭啟身邊的元昭請出一直端著的聖旨道,「齊國公府接旨。」

  所有人除了鄭啟外,全部跪下了,元昭也跪下讀著聖旨,聖旨先是表達了皇帝對陸琉意外喪生的哀痛之情,然後再是冊封陸琉為太傅。

  鄭啟沉默的望著安詳的躺在棺木中的陸琉,記起幼時乞奴一本正經的同他說,他的大兄一定可以讓陸家變成十世九公的家族的人,別人家是十世九卿,他們家是十世九公!乞奴說起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驕傲。乞奴,這下你們家真是十世九公,你開心嗎?鄭啟心中輕聲問。

  陸希對皇帝給耶耶升了什麼官職,一點感覺都沒有,耶耶都不在了,這些虛名有什麼用?不過陸希當聖旨的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色一下子更白了,「著陸太傅陪葬皇陵。」陪葬皇陵?她外祖翁的皇陵叫修陵,天底下沒有名字的皇陵只有一個,就是當今陛下正在修葺的陵墓!耶耶不是要和阿娘葬在一起嗎?為什麼會這樣?陸希雙手不由緊緊的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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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按儒家禮儀,父母之喪是最嚴酷的「斬衰之喪」,所以要求非常嚴苛。首先飲食方面,三日內不得進食,三日後雖然恢復進食,但只許早晚喝少量稀粥,百日以後至一年以內只能加食蔬菜清水,周年以後可以吃水果,兩周年以後才能在粥菜內加上調料醬醋。
 
  在出殯以前,必須時常嚎啕大哭,有客人來拜見,就要哭。出殯之後改為早晚各嚎啕一次,周年以後可以改在室內哭,兩周年以後可以只在思念時哭,但如有親友弔祭仍然必須即時哭出來。

  守孝期間的住宿要求是:出殯之前,孝子要住在室外臨時搭建的茅棚裡,而且該茅棚必須達到「難蔽風雨」的水準,睡時身下用草墊為席,頭下用土塊為枕,合衣而臥。出殯後,可以改用席子枕頭,但是仍然得住茅棚。兩周年以後,可以住回室內,但仍不可睡上正經的床鋪。三周年後才能恢復正常睡眠條件。

  最後,為了避免有些人應付了事,儒家還規定了檢查的標準:服斬衰之喪的孝子,必須容貌極度憔悴、精神萎靡不振,如能瘦到皮包骨頭,靠人攙扶的程度,當然就更過關。若有守孝守到身體捱壞、大病幾年乃至一命嗚呼的,就值得通報嘉獎了。

  事實上,這些規矩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是由於過於違反人情,能夠照辦的人並不多。多數人即使想履行,也往往被看不過眼的親友所勸阻——如南北朝時期的昭明太子,其母丁貴嬪死後,他的守孝之舉就曾屢次被父親梁武帝所阻。正因為守孝如此之難,所以那些能夠履行得了的人都能以「守喪盡禮」而名聞鄉里、甚至舉薦為官。

  陸希的母親蕭令儀,我前文提過,葬在陸希外祖父梁景帝的修陵,一般來說公主都是葬在父親的陵墓中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7:3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12:56 AM 編輯

七十三、陸琉的喪事(中)

  皇帝讓陸琉陪葬皇陵的舉動,眾人都不奇怪,今上一向對陸琉恩寵有加,這次陸琉遇難,聖上又那麼不惜人力物力的把他運回來,怎麼可能不讓他陪葬皇陵。

  陸家對這種聖旨也沒有絲毫驚訝,很多族人反而都鬆了一口氣,說起來陸家數百年以來,幾乎所有的陸家家主在族地都只有一個衣冠塚,他們死後全都陪葬皇陵了,這是所有陸家人的榮耀!若是陛下沒有下旨讓陸琉葬入皇陵,他們才會擔心,是不是陸家已經失了聖心?

  「皎皎。」陸止握了握侄女的手,她是最明白侄女想法的人,「若是沒有……你耶耶說不定都找不到了。」她低聲勸慰侄女道。

  「我知道。」陸希低著頭輕聲道。

  是啊!她的曾祖翁陪葬梁文帝皇陵、她祖翁陪葬她外祖翁梁景帝皇陵、她的大伯父陪葬梁武帝皇陵……她曾祖翁以前的很多陸氏家主,都沒有葬在族地,而是葬在皇陵,這些都是家族的榮耀。可她阿娘怎麼辦?耶耶送大母入修陵的時候,還特地帶她祭拜了阿娘,還說阿娘的陵墓沒有封死,耶耶和阿娘是原配結髮夫妻,為什麼不能葬在一起?

  「皎皎。」陸止用力的握著侄女的手。

  陸希迅速回神,「阿姑,你放心,我沒事。」對著陸止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得了侄女肯定的回復,陸止這才放了心,皎皎是最知道分寸的。

  接下聖旨的是,陸家的六叔祖,一見陸琉靈前跪著的阿劫和大郎,暗歎一聲,就自發的上前接下了聖旨。他雖是陸氏旁系,但在陸家一向德高望重,陸琉對他都很尊敬,鄭啟幼時還得了他不少教導,故對他的舉動,無人表示異議。

  鄭善輕輕的推了推陸止,陸止回頭,「常山呢?」鄭善找了常山有好一會了,都沒見她人影,不由惱了,她身為陸家主母,這會都不在算什麼?

  陸止一愣,她還真忘了常山這人了,難怪今天這麼平靜,原來少了常山,奇怪她去哪裡了?她望向陸希,陸希搖了搖頭,連豫章阿姑都不知道常山去哪裡,她怎麼可能知道?

  「我回家的時候,阿母去找阿舅了。」陸言說。

  找陛下?她找陛下做什麼?陸止和鄭善面面相覷。

  陸希才懶得理會常山的蹤跡呢,要她說常山不來最好,說不定耶耶還能更消停一點呢,陸希帶著蒲團跪在了耶耶的棺木旁,靠著棺木,嘴裡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陸止和鄭善互視了一眼,壓下了心底的歎息。

  「豫章長公主、觀主。」陸家的下人略帶慌張的走來,「太后來了。」

  太后?陸止和鄭善驚訝的對視,陛下來悼念臣子,是榮寵也是常見的,可駙馬去世,太后親至——那也太過了!不對,兩人回神,太后親至,是何等的大事?怎麼可能如今默默無聲呢?

  果然那下人繼續稟告道:「如今太后正和常山長公主在內室,太后吩咐我們不需要驚動他們人,陛下已經過去了。」

  陸止想了想,走到六叔和七姑身邊,分別對他們輕聲說了幾句,兩人連連點頭,陸止就招來陸希和陸言、叫上侯瑩,同鄭善一起去拜見崔太后。

  陸家從接到陸琉的死訊那天開始,全府就開始覆上了一片白色,連家中小娘子養的寵物們都戴上了孝,常山的居所也不例外,宮侍們一個個低頭屏息的站在月洞門外,見四人來了,紛紛上前行禮,崔太后身邊的女官上前,態度恭敬的迎她們去偏室稍候,說是太后、陛下和公主正在議事。

  議事來陸家議事?鄭善和陸止挑眉,不過還是跟著女官往偏室走去。

  眾人剛走入月洞門,就聽到常山含著哭意的大吼聲,「你讓阿澈葬在你的寢陵裡,那我呢?我怎麼辦!」

  「你是公主,自然是葬入父皇皇陵。」比起常山激動的,鄭啟顯得十分平靜。

  「阿母,你看阿兄——」常山哭喊著叫著崔太后,「你看他!分明就是想讓我死了也是孤零零的走!」

  「阿寶!」崔太后打斷了常山的話,「你怎麼能說這個話!」崔太后聲音微微顫抖,「你是在戳我的心窩子嗎?」崔太后年紀大了,最聽不得就是「死」字,尤其是愛女提及的,「元澈已經出事了,你再胡鬧,你讓阿薇和阿嫵怎麼辦?」

  常山哽咽道:「可以你看阿兄!他憑什麼不讓元澈葬到父皇的陵中?我和元澈是夫妻,難道不應該在一起嗎?」

  「育郎——」

  崔太后剛喊了一聲鄭啟的小名,就被鄭啟打斷,「你要是嫌寂寞,我可以給你在侯家修墓。」

  「誰和那淹死鬼是夫妻!」常山一下子暴跳了起來,「當初若不是為了阿父和你,我何至於要嫁給侯達那死鬼?鄭啟你別以為阿父把你記在陸家那個女人的名下,你就是嫡子了!你也別以為,你對鄭善那麼好,她就會真心把你當弟弟了!我告訴你,阿娘才是你親生娘,你跟我一樣,都是庶出!不然陸家幹嘛不再嫁個女兒給你!」

  常山的話,旁人還不覺什麼,侯瑩卻一下子白了臉,身體無力的倒退了幾步,靠在了乳母懷中,整個人仿佛一下子失了魂一般。

  陸言忙去拉侯瑩,卻發覺她雙手冰涼,她剛想張口喊阿姊,但又不敢大聲說話。侯瑩呆了半晌,看著妹妹滿臉淚水、焦急的望著自己,她想對阿嫵笑,卻連嘴角都抬不起來,她驀地推開了乳母,跌跌撞撞的跑出了。

  陸言焦急剛想的追出去,但——

  「啪!」常山的話音未落,就響起了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你打我!」常山顫抖的聲音傳來,「你又打我!阿母,你看阿兄,他又打我!」

  「朕打你又如何?」鄭啟過分溫和的聲音,讓所有聽到的人身上都泛起了一陣陣的寒意。牛靜守不動聲色的把自己的身影往角落裡更縮了縮,除了常山長公主,還有誰能讓皇帝親自動手打?換了別人,恐怕墳頭的草都比人高了。

  陸言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心中一凜,阿母怎麼能這樣?就算普通人家,都沒有妹妹能這麼冒犯兄長的,更別說阿舅可是皇帝啊!陸言不敢動了,心中暗忖,若是阿舅真要罰阿母,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求阿舅!

  院中伺候的下人一個個都快站不住了,只怕這件風波後,他們全都沒命了。

  「寶明!」崔太后氣得直捶女兒,「有你這麼和阿兄說話的嗎?長兄如父,你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你阿兄對你還不夠好嗎?再說你阿兄也是為了元澈和阿嫵好!這樣的話,元澈就算走了,也沒人敢看輕阿嫵了!」

  「有阿母、有阿兄、有我,誰敢看輕阿嫵?你們當我不知道,你就是給陸希那孽種在撐腰!你是怕她嫁到高家受委屈,才特地讓那個從哪裡來的野種當了阿澈的承重孫吧?」

  常山新仇舊恨爆發,她養了這麼多年的大郎,哪裡不好?憑什麼不能繼承齊國公爵位?憑什麼要讓給那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種!「若不是那個陸希那孽種,元澈怎麼會死!她克死了她娘不算,還來害元澈!簡直就是六親滅絕的天煞孤星!哈哈!果然活該配那個五毒俱全的鬼子!」

  常山的話,仿佛一擊重拳,狠狠的擊在陸希的心頭,疼的陸希彎下了腰,大口的吸氣著,耳邊不斷傳來無數人的說話聲,陸希捂住了耳朵,她不聽!她不聽!她才不是什麼天煞孤星呢!都是封建迷信!她才不信呢!耶耶和阿娘都說過,皎皎是他們的寶貝,是他們的稀世美玉!她才不是什麼天煞孤星呢!阿兄也不是什麼鬼子,那是她愚昧,完全不懂醫學常識!耶耶就知道!

  「皎皎!」鄭善想拉陸希,卻不想被陸希甩開手,眼睜睜的看著陸希往外面跑去。

  陸止拉住了鄭善,對著她搖了搖頭,又示意下人趕緊跟著陸希。皎皎這時需要的是一個人安靜,而不是旁人的安慰,陸止相信她肯定能想開的,阿善這會過去,只會讓皎皎提起精神來安慰阿善。

  鄭善的驚呼聲,讓房內的人察覺到了眾人的到來,崔太后推開房門,就見陸言滿臉淚水、搖搖欲墜的站在院內,「阿嫵!」崔太后望了一圈,不見了侯瑩和陸希,心頓時沉到了穀底。

  鄭善也不顧鄭啟和崔太后會怎麼想,指著常山憤恨的罵道,「你這個惡婦!天底下怎麼有你這麼惡毒愚蠢的人!」

  「鄭善你——」常山以前很怕鄭善,因為鄭善是高高在上、備受父親寵愛的嫡長女,可如今給鄭善撐腰的父皇死了、她的母親才是太后、她大哥才是皇帝,她有什麼好怕鄭善的?

  「夠了!」鄭啟神色鐵青,「來人,常山長公主發了臆症!扶長公主下去休息!」

  宮女們立刻上前,扶住常山長公主。

  「給滾開!」常山一巴掌扇開了宮女,宮女被扇了一巴掌,再也無人敢上前了。

  「牛靜守,把她拖下去!」鄭啟低喝道,直接將宮女遞來的擦手的手巾丟給牛靜守。很顯然如果常山在胡鬧,鄭啟就準備讓牛靜守把手巾堵到常山嘴裡。

  「唯。」幾名內侍連忙將常山連拉帶扯的往常山的寢室拖去。

  「阿母!」常山這下真慌了,但也不敢亂叫了。

  崔太后無力的搖頭,上前將已經呆了的小外孫女摟在懷中,「阿明,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她剛剛說出的話,讓以後阿薇、阿嫵和皎皎如何再相處?孽障啊!真是孽障!

  「大母——阿舅——」陸言趴在大母懷中哭的不能自已,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傷心,似乎很多討厭的事,在阿父過世後都出來了。

  崔太后輕拍著陸言,「育郎,等喪事結束後,就讓阿嫵以後跟我住吧,阿薇——」崔太后頓了頓,輕歎道:「她也該出嫁了,就先回侯家待嫁吧。」

  鄭啟輕輕的摸了摸陸言的頭,微微頷首。

  「皎皎?皎皎?」焦急的呼喚聲,讓陸希漸漸回神,她茫然的抬頭,高嚴焦急的臉映入眼簾,「阿兄?」陸希眨了眨眼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來到了耶耶的書房前。

  「嗯。」高嚴見陸希雙目無神,不像是悲傷過度,反而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他拉著陸希往書房走去,讓陸希坐下後,從盆中擰了熱帕子,細微的「咯咯」聲,讓高嚴警覺的轉身。

  卻見陸希臉色慘白、雙手緊握、牙齒被她咬得咯咯作響,「皎皎!」他不顧擰帕子,大驚失色的沖到了陸希身邊,「皎皎,張嘴!」她這樣會傷了自己的!

  陸希這會哪裡聽得見高嚴的說話?她緊緊的咬住了下唇,為什麼她耶耶、阿娘死了,常山卻不死呢!她才是最該死的人啊!

  高嚴見陸希不聽的自己的話,反而將牙咬的更緊了,甚至下唇被她咬得發白,快出血了,他想都沒想,直接將自己的拇指塞進了陸希的口中,陸希立刻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鮮紅的血立刻滲出,高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另一手反復的安撫著陸希繃緊的背部。

  等鐵銹味從舌尖散開的時候,陸希怔怔的鬆開了牙齒,身體也緩緩的放鬆了,高嚴松了一口氣,「皎皎,怎麼了?是誰給你委屈受了?」

  聽到高嚴這句話,陸希突然崩潰的大哭,「阿兄,你說為什麼該死的人不死呢!為什麼常山她不死呢!為什麼呢!怎麼才能讓她死掉呢!」她好恨啊!

  常山?高嚴眉頭一皺,又是她!高嚴將陸希摟在她懷裡,安撫道,「快了,她馬上就會死了,你想她怎麼死?」

  「當然是——」陸希腦海中閃過了無數酷刑,突地她回神,不行!常山怎麼能死呢?她死了沒關係,但是陸家怎麼辦?「不!」陸希滿肚子的憤恨,一下子泄了,她無力的搖頭,「她不能死!她死了,陸家也完了!」陸家可擔不起長公主暴斃的責任!

  高嚴手依然輕拍著陸希的背,任陸希發洩著情緒。

  陸希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剛剛將高嚴的手指咬了,「阿兄!」陸希雙手發顫的捧著高嚴的手,看到他拇指上那一圈滲血的咬痕的時候,眼淚一下落了下來,「阿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給你上藥——」陸希慌亂的要起身。

  高嚴看都沒看自己的傷口,他伸手拉住陸希,「我不疼。」

  手指全是骨頭,受傷最疼了,更別說被她咬上這麼一口了,怎麼可能不疼呢?陸希的眼淚落得更凶了,「阿兄,對不起!」她早該忘掉的!她一次次的提及,只會傷害擔心自己的人!

  高嚴用拇指輕輕的抹去陸希的淚水,「真得一點都不疼,皎皎別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我情願我自己受傷。

  高嚴的指腹有著厚繭,陸希的面頰被他摩挲的隱隱發疼,但陸希心中只有滿滿的酸酸漲漲的暖意,她伸手抱住了高嚴的腰,「阿兄,我只有你了。」豫章阿姑、阿姑是疼愛自己,可她們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陪著自己,她也不能霸佔著她們。她想過要陪耶耶一輩子,可耶耶去找阿娘了——只有阿兄,只有他是從頭到尾一直陪著自己的……

  「皎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不會像先生一樣,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高嚴再一次保證道。

  聽著高嚴的話,陸希淚水漸漸的止住了,身體往高嚴懷裡蹭了蹭,聽到他一聲聲穩穩的心跳聲,耶耶、阿娘,你們聽到了嗎?我和阿兄會過的很好的,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好自己的。

  兩人安靜的偎依在一起,一如幼時每次高嚴受傷了、或是陸琉不在家的時候,兩人總是這麼安靜的待在一起,陸希流著淚給高嚴上藥、或者高嚴同陸希講述著他從史書上看到的各種小故事。

  「咳咳咳——」窗外隱隱傳來的咳嗽聲,讓陸希想起她剛剛又哭又叫的,臉色又白了,身體也僵硬了,「阿兄外面——」她剛剛那些胡言亂語,要是被人聽到了,謀害長公主這個罪名可不小,她會連累到高嚴的。

  「外面沒人。」高嚴輕拍她的背部,「我讓人打水進來好不好?」

  陸希神色黯淡的點頭,「阿兄,你跟我一起去陪耶耶最後一段時間,他馬上就要去找阿娘了。」發洩過後,陸希更不想離開高嚴了。

  「好。」皎皎我會對你,比先生對你更好的。

  「那你的傷——」陸希還惦記著高嚴被自己咬過的地方。

  「你看,都不流血了。」高嚴動了動拇指,看著上面那排整齊的小齒印,「這樣不是正好給我蓋章了嗎?」陸希小時候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拿著陸琉給她雕刻的小印章蓋在書上,這樣那本書就屬於她了。

  陸希知道高嚴是在逗自己開心,想起小時候的事,嘴角輕輕一彎。

  高嚴見陸希笑了,心情也跟著輕鬆了,先生去世了,皎皎一個人在陸家要多受多少委屈?不如早點成親好了?這樣他也能帶皎皎走了。

  陸希回到靈堂的時候,陸止已經到了,她見陸希神色如常,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外面人影一閃,高嚴跪在了陸大郎旁邊,陸止看了看高嚴,再看了看陸希,心中暗歎,難怪元澈什麼都不顧,就把皎皎許給高嚴了,他們應該會白頭偕老、幸福一生吧?陸止抬頭望向陸琉高高的棺木,元澈,如果你在天有靈,就和阿儀一起保佑皎皎,讓她得到我們都沒有得到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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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多人對陸希、陸家這麼忍常山覺得奇怪,其實大家看看漢唐這階段的公主就知道了,很多公主都是一嫁、二嫁、三嫁……這說明了什麼?說明當駙馬真是技術活,一般都是百忍成鋼,忍到死啊。

  尤其是娶常山這種皇帝親妹妹的駙馬,大家知道新城公主嗎?那個據說被家暴而死的公主。。。這位公主是李治的同父同母親妹妹。李治這小心眼、手段又狠的皇帝,得知妹妹突然暴斃之後,不僅把駙馬、駙馬的兒子全殺了,還流放了駙馬的全族,末了還遷怒了給新城做媒的東陽公主,把東陽公主一家子貶到集州。後來東陽公主又倒楣的牽扯到了李賢,被被剝奪邑封,最後東陽和兩個兒子被武則天貶到巫州。東陽也是李世民的女兒,只是不是長孫皇后生的。

  如果說這駙馬真殺了公主也就算了,可後來李治大概也發現這是一樁冤案,所以韋正矩死後,皇家又允許他跟新城合葬於昭陵(李世民的墓地),同時新城公主也是史書上記載的唯一以皇后禮下葬的公主。

  歷史上那個真把公主殺了的駙馬陰豐,還是太后陰麗華的親外甥,結果呢?被皇帝殺了,父母也被皇帝勒令自殺了。如果他們家族不是太后的母族,絕對和韋正矩的韋家一個下場啊。

  就是牛叉如王敦,敢把公主老婆丟入流民堆裡的人,在沒丟之前,面對老婆澡豆侮辱也只能忍了。。。所以當駙馬絕對是技術活!當然提到的這些駙馬都是反面例子,我絕對鄙視這幾人,尤其是王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7:54 PM


七十四、陸琉的喪事(下)

  陸琉在陸家是停足了七天靈,在發喪之前的前六天,常山一直沒出現,皇家和陸家同時對外宣稱常山因為悲傷過度,已經躺在床上起不來了,皇家一開口,自然大家都信了。

  「啪!」夾雜著湯水的湯碗被狠狠的丟到了地上,宮侍們一聲不吭的上前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然後無聲而迅速的退了出去。

  「阿寶!」崔太后雖回宮了,還牽掛著女兒,一聽宮侍們說常山這幾天菜蔬不進,僅靠喝稀粥度日,心疼了好幾天,可鄭啟一直不發話,她也暫時不敢為女兒求情,就怕火上加油。好容易熬到了第六天,崔太后叫來鄭啟,提及陸琉出殯總不能連夫人都不到場吧?見自己那個皇帝兒子不說話,知道他默認了,就急急的來陸家了,一見女兒形容憔悴的躺在床上,心一下子揪疼了,「你這個傻孩子,怎麼就和你阿兄慪氣呢!」

  「阿母!」常山看到母親來了,一下子直起了身體,「阿母,你讓阿兄放我出去吧!我保證再也不鬧了!你們就讓我見見阿澈吧!」陸琉回來後,常山就再也沒有見過陸琉了,常山真得很怕她連陸琉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一見母親來了,她慌忙的拉著母親,「阿母,你讓我看看阿澈,我就看看他,我保證不鬧了,嗚……」

  崔太后看著幾天不見,就消瘦了一大圈、老態畢露的女兒,心疼的不能自己,「阿寶,你何必糟蹋自己呢!阿澈去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你好好照顧好自己,以後阿母給你再找一個更好——」

  「沒有了!」常山用力的搖頭,「沒有了!阿澈是最好的!他是最好的!我不會再嫁人了!」誰都沒有阿澈好!

  看著女兒固執的樣子,崔太后心底湧起深深的無力,「阿寶,你到底看上了陸琉什麼?」崔太后真不懂,女兒從小到大,見過陸琉幾次?和陸琉差不多年紀的世家子,王鈺、謝芝,甚至顧家那死腦筋的顧律、死掉的袁安,那些人除了皮相,哪個不比陸琉更好?要說皮相,他們長得都不差,女兒怎麼就一門心思的認定了陸琉呢?

  「因為從小到大,除了阿母,只有阿澈對我最好!阿澈會對我笑,我被人打,他還幫我罵人……」思及往事,常山臉上浮起了淺淺的紅暈,她一直記得,她八歲那年,父親官拜大將軍,她終於第一次有機會走出自己出生迄今,一直沒離開過的小院,隨著長姐、阿兄一起入宮。

  阿母給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戴著最漂亮的首飾,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那時候的常山真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可入了宮後,她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穿戴有多麼的不起眼,宮中隨便拉出一個小貴女身上隨意一件首飾,甚至都能抵得上她渾身的穿戴了。

  長姐和阿兄入宮後,就被陸皇后叫過去了,再也沒有理會過她了。她遠遠的看著當時被陸皇后抱在懷裡的蕭令儀、膩在陸皇后身上撒嬌的長姐,在陸皇后面前敢笑敢鬧的表姐朱法靜,自己卻不敢過去。從小到大,長姐是從來沒欺負過、罵過自己,可長姐也從來沒有看過自己一眼,應該說家裡的孩子,她除了阿兄外,餘下的她連排行、名字都不知道。

  常山努力的把自己縮在角落中,儘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結果她還是被人注意到了,那些人知道她是父親庶女的時候,那鄙視的目光,讓常山恨不得立刻回到家中那個小院落,永遠的和阿母在一起,再也不出來了。當時也不知道誰推了自己一下,她就推了回去,然後——她就被人拉散了頭髮,身上的衣服也扯爛了,身上、臉上都被人打了,很疼!她很想哭,可想起阿母的叮囑,入宮後只能笑不能哭,她就死死的咬著自己的手,一聲不吭。那時候她的阿兄、長姐依然在陸皇后身邊說笑,看都沒往這裡看一眼。

  後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就是陸琉救了她!陸琉比她還小三歲,常山第一眼看到陸琉的時候,真以為是阿父博物架上那尊精緻的玉娃娃活了,他穿著一身漂亮的紅衣,戴著一頂小玉冠,小小年紀,卻板著一張精緻的小臉讓宮侍把欺負她的人拉開,還讓宮女帶她下去上藥、換衣服,凶完那些人後,他還回頭對她笑了……之後常山心上就永遠刻下了那個會替她教訓壞人、會對她笑的玉娃娃的影子,她日思夜想,漸漸就成了執念……

  又是這句話!崔太后無奈的苦笑,女兒口中說的事,她也是知道的,那是豫章和鄭啟第一次帶女兒入宮,因那時候鄭裕鋒芒過露,遭人嫉妒,大家不敢欺負豫章和鄭啟,就去欺負寶明。那些小官僚的女兒趁著豫章和兒子去拜見陸皇后無暇顧及寶明、而寶明又躲在角落的時候,就上前推她,扯下了她的荷包,正好被路過的陸琉看見,在得知是豫章和兒子的妹妹後,就出言呵斥了那些人。陸琉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做過多少這種事?崔太后真不懂,為什麼阿寶就認定了陸琉對她好呢?豫章後來為了這件事,將那些小官僚的女兒全部逐出了貴女圈,不是比陸琉對她更好?

  「阿母,你知道嗎?從小阿兄都不會對我笑,只有阿澈每次見到我都會對我笑。」常山說。

  聽到女兒這麼說,崔太后無力的閉了閉眼睛,陸琉從小就是眾人的開心果,他什麼時候對人板著臉過了?但女兒的話,還是讓她暗暗心酸。先帝鄭裕對皇后陸氏,稱得上重情重義,同陸氏成親多年,兩人聚少離多,僅生有一女,他都不曾納過一名小妾。後來陸氏去世,他又守足了三年孝,才在岳父的勸說下,納了小妾繁衍子嗣。既是為了繁衍子嗣,那就他不可能僅納崔氏一人為妾,他讓幕僚給自己選了五名看起來有宜男之相的女子為妾,崔氏僅是五人中的一位,旁人都說她命好,生了鄭裕的長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可誰又知道她還沒來得及看上自己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兒子一眼,就被夫君把兒子抱去給他岳母撫養的痛楚!

  崔氏是生了兒子,可這個兒子一生下就不是她的了,他是陸氏的兒子。鄭裕為人暴躁冷酷,鄭家除了鄭善敢同鄭裕頂嘴外,就是鄭啟在父親面前都不敢高聲說上一句話,連長子都如此,可想而知鄭家侍妾、庶子女們的處境。且鄭裕對亡妻一往情深,他的小妾無論之前個性如何,到了鄭家後都要照著陸氏的言行舉止來,稍有不馴,他就拉下去打賞手下軍士。崔氏步步為營、小心經營,不惜低聲下氣討好陸氏生前的粗使侍女,成了侍妾中最像陸氏的人,才得了鄭裕的寵愛,方又得了鄭寶明。崔氏失了鄭啟,不由將雙份的母愛全部傾注了女兒身上。

  回憶著往事,崔太后伸手將女兒摟在懷中,「阿寶,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出殯了,你不想送阿澈嗎?」

  「阿母,我可以去看阿澈了?」常山興奮的問,阿兄肯放她出去了。

  「你先吃飯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讓你去看阿澈。」崔太后說。

  「阿母,我吃過了。」常山撇過頭道。

  崔太后怔了怔,才想起女兒難道是給元澈守制,她想勸,可話到嘴邊,還是歎了一口氣,輕拍女兒的背,「那就讓人先給你梳洗下。」

  「嗯!」常山用力的點頭,她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見元澈。

  崔太后摸了摸女兒柔滑的髮絲,「阿寶,之後別和你阿兄頂嘴了,你阿兄是皇帝!」

  「但是——」常山想起阿兄堅持要讓元澈葬入自己的皇陵,就滿心不舒服,但是阿母接下來一句話,讓她一下子轉憂為喜。

  「放心,你的要的,阿母都會給你的。」崔太后保證道。

  「阿母,你真好!」常山撲到了母親懷中,從小到大,阿母只要對說了這麼一句話,但凡她要的東西,不管時間多久,總會到她手中的,連元澈也是。

  「阿母就你一個女兒啊。」崔太后感慨道,她就這麼一個孩子啊,不疼她又能疼誰呢?

  崔太后和常山說著明天安葬陸琉出殯的事宜,這裡陸希在同和長伯說著明日出殯的事宜。陸家是大世家,經歷的事多了,行事自由一套準則,故陸琉走的突然,陸家也沒有亂,陸琉回來後,喪事一直置辦的有條不紊。再說陸希是晚輩,又是女兒,?頭露面的事不需要她做,她同長伯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大娘子,這是你讓我整理出來的貸條。」長伯將陸家這些年厚厚的一箱子貸條都整理了出來。

  「長伯,等耶耶落葬後,勞煩你把這些貸條都燒了吧。」陸希說。

  長伯聽到陸希的話,愣了愣,才應聲道:「是。」

  陸家上一次如此乾脆的燒貸條還是郎君和汝南長公主嫡長子病危,汝南長公主要為孩子祈福,郎君才讓人把貸條全燒了,結果還是沒有能挽回小郎君的命。長伯又讓人抬著箱子退下了,離開前正好看到施溫和司澈相攜而來。

  司澈除了看上去人消瘦些、精神有些憔悴,走路時有些遲緩外,看上去和之前沒什麼不同。讓人覺得吃驚是施溫!

  原本溫文儒雅、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左右的施溫,如今簡直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歲不止,漆黑的鬢髮也有了白霜,喪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掛在身上一樣,讓人感到心驚的是,施溫流露出來深深的疲憊倦待的神色,似乎整個人所有的精神氣都被一下子抽空了,青白的臉色、空洞的眼神,讓他看著仿佛是一具行屍走肉。

  長伯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施家從大娘子的曾祖翁開始,就是歷代陸家家主的長史官,外人說過,施家就是陸家手中牽著的一條狗,主人指向哪裡,施家就往哪裡走,就算撞了牆、沒有陸家的命令,他們也不會回頭。施溫自六歲起就是陸琉的伴讀,幾十年寸步不離的陪伴在陸琉身邊,僅有一次的遠離,卻落到這個下場。

  「大娘子。」施溫入內後,先給陸希行禮,而司澈則坐在隔間,陸希視施溫如叔,司澈畢竟和陸希差不多年紀,還是需要避嫌的。

  陸希起身對施溫道:「阿叔,你坐。」

  聽到陸希叫他「阿叔」,施溫眼珠子微微轉了轉,對陸希扯了扯嘴角,「大娘子,某不敢。」

  施溫無數次後悔,如果那時候他能陪在郎君身邊,後果會不會有什麼不同?就算最後結果依然不變,可最起碼他能跟著郎君一起走。

  「阿叔,你先坐,我叫你來,是有事跟你商量。」陸希親自扶著施溫坐下,面露哀求。陸希守了父親六天,饒她年紀還輕、平時身體也還算好,如今也有些吃不消了,十三歲的孩子,眼下甚至出現了黑眼圈。

  施溫看得心酸,若是郎君在,該有多心疼啊,「大娘子,你要多注意身體,不然你累垮了,郎君會傷心的。」施溫道。

  聽到施溫的話,陸希聲音略帶哽咽道:「阿叔,我想耶耶,好想好想他。」

  施溫看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強忍悲傷,原本已經乾涸的眼眶也微微發酸,「大娘子,人死不能複生,郎君看到你這樣,他走了都不放心。」施溫歎氣,明天他去找郎君的時候,一定要對郎君說,他怎麼能走的這麼突然,就把大娘子一個人留下了。

  「是啊,昨天阿劫還在找耶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陸希微微歎氣。

  「阿劫?」施溫一怔,想起了那個被郎君寄與厚望的孩子。

  郎君有多厭惡大郎,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在阿劫出生後,就打定了要讓阿劫當承重孫的主意。施溫一開始是不贊同的,畢竟過繼的哪有親生的好,可郎君堅持,還讓阿劫入了族譜。隨著大郎這些年的種種舉動,尤其是靈堂上那一番舉動,讓施溫冷了心,三歲看老,大郎是徹底歪了,郎君讓阿劫當承重孫就當吧,反正那是他的遺願。

  「前天六叔祖也來找我,讓我把阿劫送到他那裡去,說是以後教他讀書,可是我捨不得離開阿劫。」陸希用手帕擦了擦眼淚,「阿叔,阿劫才三歲啊,連話都不說話。」

  施溫皺了皺眉頭,「大娘子,你不能現在就去阿劫小郎君去六爺那裡。」郎君為什麼要堅持收養阿劫?還不是想在自己過世後,讓她有個齊國公的親侄子做依靠,若是阿劫給陸六爺養大了,肯定不會和大娘子太親,郎君的苦心不是付之東流了?

  「但是六叔祖說,讓阿劫長於婦人之手,只會毀了他。」陸希低著頭說。

  這倒是,郎君走後,陸家嫡系中成年的男丁就剩敏行郎君一人了,他遠在彭城郡,想要照顧阿劫也鞭長莫及,施溫思忖著。

  「前天阿兄跟我說,朝上有人提出要定下下一任齊國公,或者是爵除,但是陛下沒答應,只說過了三年孝期再說,阿叔,你說會不會情況有變?畢竟大郎可是養在常山長公主名下的。」

  「什麼?」施溫一驚,郎君在臨去益州之前,為了讓敏行郎君放心,已經讓阿劫入族譜了,齊國公的承重孫入族譜,那可是大事,郎君是經過陛下同意後,才讓阿劫過繼到他早夭的嫡長子名下的,只因為阿劫目前還小,所以尚未請封世子而已。是了,大郎是常山長公主撫養大的,常山長公主是嫡妻,大郎也可以算嫡子。

  施溫沉吟了一會,「大娘子,你這件事和觀主說了嗎?觀主有什麼話說?」

  「阿姑讓我不要管這種事,她說什麼爵位都是虛名,他們要就拿去好了。」陸希說,「但六叔祖說阿劫都入了族譜,難道說不繼承就不成了?」昨天六叔祖就直接指著阿姑的鼻子罵,她以為齊國公的爵位是謝芳,說不要就不要了?難道阿劫的族譜記為陸琉的嫡長孫,是白記的?陸希也覺得阿姑想的太簡單了,國公府的爵位又不是路邊大白菜,幾毛錢一斤,不要就不要了。再說阿劫怎麼辦?

  施溫不用想,就知道陸六爺的話,他不由揉了揉額頭,郎君可真是留了一大堆爛攤子啊!若是郎君不過世,等阿劫再大一點,他直接上書要求冊封阿劫為世子,以他和陛下的情分,陛下定會答應的,可如今郎君都去世了,人死如燈滅啊,太后和常山長公主畢竟是陛下的生母和親妹,更別說中間還有二娘子。

  「阿叔,我可以讓阿劫不要齊國公這個爵位,但是現在阿劫都已經入了族譜了……」

  在阿父將阿劫記入她大兄名下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也是陸希之前堅持要讓阿劫跪在大郎前面的主要緣故,她要讓所有人知道,阿劫才是耶耶認定的繼承人!對陸家人來說,讓他們接受阿劫為齊國公,要比接受大郎容易太多了,可以說是絕大多數人樂見其成的。阿劫是大伯陸璋的嫡孫,其母為吳郡顧氏的嫡女,而陸大郎其母不過只是一個叛主的賤妾。

  「絕對不能讓小郎君放棄齊國公這個爵位!」施溫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大娘子,你先別急,我想顧大人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施溫口中的顧大人,就是阿劫的外祖父,也是顧律的堂兄。

  「前幾天朱夫人來的時候,我已經和她說了,豫章阿姑也去找了王大人,等阿父出殯後,阿兄——就是高二少君,也會入宮去找高皇后的。」陸希聲音沙啞而有條不紊道。

  施溫聽著陸希的話,心頭一松,對啊!朱老夫人是阿劫的外祖母,還是朱法靜的堂姐。而陸璋大郎君的夫人姓王,是王鈺王大人的親姐姐,王大人的父親、母親如今皆健在,施溫不信他們會坐視不理!世家間通婚頻繁,又好又壞,但有一點的事,單憑如今崔家的勢力,就算崔太后是太后,她也不可能操縱陸家的事!更何況,陛下如今並沒下斷論,只說要守孝滿三年。

  「阿叔,其實這都不是我擔心的。」陸希的聲音越發的低,「阿劫總要出去上課,但是學堂裡那麼多人,要是真有什麼萬一……」常山說出的那些話,讓陸希不得不防,誰知道她會不會再次發瘋?

  陸希的話,讓施溫想起大娘子三歲時遇到的事,他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若是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因此而出現意外——施溫神色變幻不定。

  陸希低著頭,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等著,她知道阿叔是不會讓她失望的,她賭的就是阿叔就耶耶的忠心!

  「大娘子若是再相信施某,施某願意助大娘子一臂之力,施某願意以命相護大娘子和小郎君。」施溫突然對陸希深深下拜道。

  「阿叔,是耶耶最信任的人,皎皎有什麼不信任阿叔的?」陸希語氣真摯道,「再說阿叔平日一向不離耶耶,可這次耶耶突然卻讓阿叔留在太守府,我想這或許就是天意吧,耶耶是擔心我和阿劫,才會讓阿叔留下的。」

  「施某一定不負郎君厚望。」施溫跪在陸希面前泣不成聲,他在一接到陸琉死訊後,就想過等陸琉喪事結束,就隨陸琉而去,可如今被陸希這麼一說,他若是真這麼走了,才是真對不起郎君。萬一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出了什麼意外,郎君就真的血脈斷絕了!這是施溫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或許郎君真是這個意思,才會讓他留下?他走的太突然了,希望自己能留下助大娘子和小郎君一臂之力?

  司澈也在隔間道:「大娘子,司某雖才薄,也願助大娘子一臂之力。」

  陸希道:「我身在內宅,對阿劫有照顧不及的地方,還望阿叔和司郎君多多看顧。」

  兩人連聲道不敢。

  陸希送走兩人後,心頭稍稍放鬆,在內宅她可以確定常山插不進去手,可外面她真沒把握,她不可能託付陸家的子侄來照顧阿劫,她也不放心。但施溫不同,施家是耶耶留給自己的底牌之一,至於司澈——在安邑的事暴露後,他就已經別無選擇了。先防備上這麼幾日,等他們回了吳郡後,就能稍微好點了。只是斷斷沒有防賊千日之說,最好還是能想個徹底穩妥的法子才好,陸希捧著茶盞若有所思。

  「大娘子,你要不要休息一會?」春暄進來道,大娘子這幾天可真是累壞了。

  「不了,我去陪耶耶。」陸希起身,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耶耶就要徹底離開她了,永遠看不到了,陸希近乎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耶耶的遺容。當夜陸希就是靠在陸琉的棺木上,眯了一會。

  第二天,天還沒亮,陸家就開始準備陸琉的出殯事宜了,而此時陛下又下了一道聖旨,一是宣佈了大鴻臚給陸琉定下的諡號「德」,二是給兵千人,守塚七十家。

  綏柔士民曰德。諫爭不威曰德。耶耶的諡號,還挺符合他的性格,可聽到「給兵千人,守塚七十家」的時候,她頓時呆了,她沒有聽錯吧?不僅陸希懷疑自己聽錯了,其他人也徹底震驚了,若不是謁者還在宣旨,眾人就忍不住驚呼出聲了!一般而言,寵臣能有六七家守塚之人,就非常不錯了,七十家——這個數字差點閃瞎了眾人的眼!

  皇帝準備讓給耶耶守塚的人建立一個村嗎?陸希苦笑,如果讓耶耶選擇,他肯定不會喜歡這些東西的,他肯定只希望和阿娘葬在一起就滿足了。

  陸琉,字元澈,吳郡吳縣人,梁太尉行曾孫。祖遜,梁丞相。父說,梁司空。兄璋,梁鎮軍大將軍。官至宋光祿大夫、益州刺史、齊國公。永初四年卒,諡德,追贈太傅。帝以琉有佐命之勳,陪陵而葬,由是特置齊國公官屬以衛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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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常山這是本文最後第二次真身上陣,以後她基本上都是一筆帶過,她最後一次真身上陣,就是她死的時候了,她死也不會太遠了吧,也就過幾章吧,我沒存稿,也不敢說的太確切=口=

  接下來貌似沒什麼人來虐陸希了吧,唔,我爭取寫快一點,明天或者是後天,爭取寫到高嚴從爬窗再次進化。。。有人問我,陸希什麼結婚,我也不確定,但是陸希和高嚴會在守孝完結後結婚,守孝的日子我不會詳寫,就把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情寫完,我就會快進,然後就是兩人結婚了。

  陸琉的慘痛故事告訴我們,不要隨便對陌生人微笑啊,婦女之友不是那麼好當的。

  那個守塚人的人數,也是歷史上確有其事……那是皇帝給陸玩的守塚人,一看到那守塚的人數,簡直閃瞎了我的眼啊,和他差不多時代的大臣也就六家,他居然有七十家!有時候真不敢想像,古代那個皇權社會,站在權利頂峰的人,到底有如何的勞民傷財……

  就一個守墓的就要那麼多人,古代皇陵附近的那些村落,估計都是歷代皇陵的守墓人吧?這些都是國家白養的,全是民脂民膏啊……就為了維護一個墓穴。難怪古代盜墓,很多都是軍隊去盜的,要在這麼多人看守下,絕對和當駙馬一樣,都是技術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05 AM 編輯

七十五、月下夜話(上)

  陸琉出殯後,陸家就開始閉門謝客了,陸止和陸希都準備在「斷七」後回吳郡,陸希原本就厭煩了建康的一切,陸止這麼一說,就讓人打點起行裝來了。

  「我不回吳郡。」陸言輕聲道,「我要留在建康。」自從父親回來那天,她聽到常山和鄭啟大吵之後,她就一直很沉默,這還是她第一次和陸止、陸希說話。

  「也好。」陸止沒有挽留陸言,陸言不是陸希,陸希童年有大半時間是在吳郡祖宅長大的,她在吳郡還有一個蘆葦蕩。而陸言出生至今,不過只是每年祭祖的時候,才會回祖宅,對祖宅根本沒有感情。再說如今陸琉去世,陸止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和這個並不太熟悉的侄女相處,她留在建康有崔太后、陛下,肯定比跟她們回陸家好。

  陸止又望向侯瑩,語氣柔和道,「阿薇,不是阿姑趕你,而是你現在不適合留在陸家了。」陸家現在還在孝期,侯瑩一個定親的人,留在陸家原本就不合適。

  侯瑩啞著聲音道:「我知道阿姑,明天我伯母會來接我。」侯瑩是待嫁之身,按理早該去侯家了,但侯瑩還是等到了陸世父出殯後再走,陸家撫養了她這麼多年,她沒什麼可以報答陸世父的地方,送他最後一程還是可以的。

  陸止聽了侯瑩的話,也沒說什麼,她讓侍女們將一隻小匣子端了上來,「阿薇,你成親,我們恐怕無法上門了,這些是我們做長輩的心意。」

  「不——」侯瑩搖頭,出了這麼多事之後,她怎麼還有臉拿陸家給她的添妝呢?

  陸止歎了一口氣,抬手輕輕的順了順她的頭髮,「阿薇,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你,這些都是長輩的心意,你拿去吧,不然我們也會傷心的。」

  「阿姑——」侯瑩哽咽的叫著陸止。

  「阿薇,這本來是耶耶讓我在你成親前,交給你的,現在——」陸希從春暄手中接過一副紫檀木卷軸遞給侯瑩,「就先提前給你吧。」

  侯瑩微顫的打開卷軸,是一副桃花圖,一株桃枝從右下角探出,剛抽出嫩葉葉邊還留著新生的潤紅,枝葉上的桃花,有的依然緊閉著花苞,有的則含羞微微的綻開著,有的卻已經婆娑盛開了,花瓣雪白中透著淺淺的緋紅,從瓣尖至瓣底,層層過渡,顯示出了作畫之人是如何精心的繪製這副畫作的,畫作左上角還提了一首《桃夭》詩,落款還寫上了元尚師、侯瑩的名字,以及對兩人的新婚賀語,這完全是以父親的身份來祝福女兒未來的婚姻幸福。

  「嗚——」一聲難以抑制的哽咽,從侯瑩嘴中溢出,她慌忙用帕子將整張臉捂住,就怕淚水不小心落在畫作上。從小陸世父對她就很好,幼時的侯瑩總會幻想,如果她的阿父不死,是不是也會像陸世父一樣?

  陸言看著這幅畫,眼眶也紅了。

  陸止搖了搖頭,對三人道:「這幾天你們僅靠飲粥度日,之前元澈沒出殯,我也不攔著你們,可他這會都走了,就不能再這麼傷身了,傷身就是不孝。」

  三人懨懨的點頭,「阿姑,你放心,我們會注意身體的。」

  「觀主,高大人和婁夫人求見。」長伯捧著一張拜帖在門口說道。

  「高大人、婁夫人?」高嚴的父母嗎?他們這會上門做什麼?陸止讓六叔去招待高威,她和七姑一起招待婁夫人。

  陸言和侯瑩識趣的退下,陸希也準備回去,卻被陸止叫住:「想來應該是為你而來的,你留下吧。」

  陸希道:「那我去內室。」

  陸止說:「你先進去吃點東西。」

  或許是喝粥喝的太久了,陸希現在一聞到除了粥以外的食物的味道就犯噁心,甚至連水果都吃不下了。陸止叫來了食醫,食醫就給她開了這麼一個方子,將河內郡特產的薯蕷炒熟、研磨成粉,將薯蕷粉調和米湯一起服下,量少多餐的一天服用五次,陸希已經這麼吃了兩天了,胃口總算開了些,不過食醫還是讓她繼續吃上三天再說。

  「嗯。」陸希坐到了內室。

  春暄奉上食盒,陸希也沒讓春暄動手,而是自己動手將熬的濃稠的米湯和薯蕷粉調勻,剛吃了一口,七祖姑和婁夫人就在差不多時候進來了。

  「陸娘子、陸觀主。」婁夫人笑著給兩人行禮。

  兩人還禮,邀婁夫人坐下後,陸止首先歉然道:「婁夫人最近家中瑣事繁多,如有怠慢之處,還望多多諒解。」

  「陸觀主客氣了,是我多有打擾了。」婁夫人略帶局促的說,她漢語說得流利,但要說道咬文嚼字就不行了,雖然陸止和陸七姑沒說什麼讓她聽不懂的話,但她總有些壓力,誰讓陸家「文章天下」那塊牌子太響了呢?

  陸止見婁夫人如此,和七姑互視了一眼,也沒急著和婁夫人提起正題,而是聊起了家常,三人難免提起了陸琉,婁夫人也紅了眼眶,同三人哭了一回。哭完後,婁夫人放鬆了些,就關切的問起陸希的情況。

  提起陸希,陸止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孩子這幾天除了喝粥,什麼都吃不下了。」

  陸希的舉動在時下來說,是非常值得人贊許的行為,所以陸止有意在陸希未來的婆婆面前提了下。灑脫如陸止,在面對視如親女的侄女時,也免不了做起了她原本不愛的俗事。從本心來說,陸止並不贊同陸希那麼傷身的為阿弟守孝,可她也無從勸起,自打阿娘過世後,陸止就再也沒有吃過半點葷腥了。

  「現在呢?要不要請疾醫和食醫調理下?」婁夫人關切的問。

  「食醫開了方子正在慢慢調養。」陸止說。

  「這孩子孝順,大家都是知道的,可她畢竟年紀還小,老這麼糟蹋身體也不行,還是要多注意休息。」婁夫人含蓄的勸道,她不好勸陸希不要守孝,但再守下去,人都沒了,她再去哪裡找個脾氣這麼好的世家兒媳婦?

  「正是,我這幾天都逼她回自己房裡休息了。」陸止說。

  「應該的!應該的!」婁夫人連聲附和,「陸觀主,不知斷七之後,你們可有什麼打算?」婁夫人問。

  「我們打算回吳郡。」陸止說。

  婁夫人遲疑了下問,「皎皎也回去嗎?」

  「吳郡是我們陸家的祖宅,皎皎自然要回去。」陸止說。

  「陸觀主,你看皎皎今年也有十三歲了,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你們有想過讓他們什麼時候成親嗎?」婁夫人問。

  「成親,皎皎還小,差不多十八——」陸止差點脫口而出,等到了十八再說,可被陸七姑拉了一下,她瞪了陸止一眼,對婁夫人道:「皎皎今年十三,我們想等守完孝,十六歲的時候成親,你看可以嗎?」

  什麼十八?她以為這會還是之前嗎?之前有元澈在,他開口自然沒人會反對,可這會元澈都走了,若是陸家架子端得太大,讓高家心裡存了隔閡,皎皎嫁過去怎麼做人?

  婁夫人一開始聽陸止說十八,驚得臉色都變了,後來聽陸七姑說是十六,她倒是也覺得合適,女孩子十六歲嫁人是差不多,可是高嚴——「陸娘子、陸觀主,你們也知道小兒如今已經是十八歲了,若是再過三年,便是二十一了。」

  陸止問:「那依婁夫人的意思呢?」

  「我想——能不能再早一點?或者就在百日內成親了?」婁夫人硬著頭皮說,她今天本是不願意來的,百日內成親?陸家是什麼人家,怎麼可能會答應這種荒謬的事!可偏偏夫君壓著她來,她只能過來。

  陸七姑和陸止面面相覷,她們猜到了高威這次是為了皎皎和高嚴的婚事而來,她們原以為是高家擔心和陸家的親事有變才會這麼急急的登門,可是兩人都沒料到,高家居然會想百日內成親!

  別說陸止和陸七姑怔住了,連陸希也聽得愣了,拿了一顆乾棗無意識的往嘴裡塞,春暄見狀立刻又給陸希盛了一盞核桃露,這也是食醫陸希開的食療方子,囑咐她們,陸希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先吃薯蕷粉。

  「陸娘子、陸觀主,你們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委屈皎皎的!家中院落一切都是翻新過的,我家郎君又讓人在薊州置辦了一間湯泉別莊,裡面傢俱等一應俱全,下人也全是從建康調過去了,保證皎皎嫁到我們家來,半點委屈都不受!」婁夫人頓了頓,繼續道,「我想皎皎在建康和吳郡也是傷心,若是換個地方,說不定會心情和身體更好一點呢?」

  「……」陸止真心不知道高家怎麼想,他們怎麼會認為陸家會有百日內嫁人的女兒呢?皎皎今年是十三,又不是二十三?但婁夫人的話,又讓陸止認為還有點道理,但就因為這個原因,讓她答應百日內成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婁夫人,我知道你也是擔心皎皎,但百日時間太趕了,來不及準備那麼多事物。再說皎皎畢竟也才十三,又一向侍父至孝,我們陸家還真沒出過不為父母守孝,便出嫁的在室女!」陸七姑不軟不硬的回絕道,為了皎皎日後日子好過些,對未來的親家客氣些是可以,但是若是高家得寸進尺,這門親事不做也罷,他們陸家的女兒,只有不肯嫁的、還沒有嫁不掉的。

  婁夫人本就有些心虛,被陸七姑的話一堵,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陸止見狀便知讓皎皎和高嚴百日內成親的主意,肯定不是她提出的,難道是高威?

  而這會高威也吃了一個閉門羹,而且比起陸七姑、陸止對婁夫人溫和,陸家陸六爺和陸八爺,就非常不客氣了,兩人幾乎是半強迫的、皮笑肉不笑的把高威推出了書房,「高大人,慢走,不遠送了!」百日內成親?開玩笑!他以為陸家人都死絕了不成?就算陸家人死絕了,陸家的女兒也沒落魄到要結忽親的地步!

  高威碰了一鼻子灰,難免有些喪氣,這陸家真是的!他們高家有什麼不好?難道還會讓媳婦受委屈不成?有必要一定要讓他媳婦守滿三年孝嗎?陸琉又不在了,誰知道會三年間發生什麼事?更別說他們現在甚至還沒有真正定親!高威低著頭暗自思忖,看陸家那做派,倒不像是不認這門親事,只是不想百日內成親,不然就不會把他請出書房了,而是要砸他出書房了。要說三年,也等得起,元亮都過了二十三才成親,只是還需想個法子,把這門親事徹底定下才是,至少要讓旁人都知道,陸希已經被他們高家定下了。

  送走婁夫人後,陸止回到內房問陸希:「高嚴同你說過,想要在百日內成親的事嗎?」陸止思來想去,感覺這事應該是高嚴提出的。

  「沒有。」陸希搖了搖頭,她也很意外,高嚴應該知道她肯定是要為耶耶守足三年孝的啊。

  陸止見她一臉憔悴,心疼道:「算了,你也別多想了,先回去休息吧。」

  「好。」陸希的確很累,這七天她幾乎都是靠在耶耶的棺木打幾個瞌睡而已,等耶耶出殯後,她回房在梳洗的時候,就睡著了,還是春暄和煙微抱著她上床的,今天勉強起來了,可人還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來,她估摸著這會起碼也要養上個十天半個月才能恢復了,所以陸止這麼一說她就先回去了。

  陸七姑等陸希走後,才對陸止道:「真要結這門親事嗎?」

  「怎麼?」陸止問。

  「你想想,高家的大少君馬上就要尚主了,他們宮中又有高皇后、家裡還有一個繼母,這樣的人家,嫁進去會不會太累了?」陸七姑問。

  「高家不是說了,等兩人成親後,就讓皎皎跟著高嚴走嗎?」陸止說。

  「那不是更不好了?薊州是什麼地方?你也放心皎皎過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就是受了委屈,也沒個人做主啊!」陸七姑是非常不好看這門親事的,就她看來皎皎嫁給袁敞都比嫁給高嚴好一些,至少嫁給了袁敞,皎皎還能待在京城。

  「孩子長大了,就要放手的,難道還能一輩子拘著不成?」

  陸止對這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她不可能護著皎皎一輩子,皎皎有她的路要走,既然高嚴是她的選擇,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自己還有精力、有能力的時候,支持她走自己的路,儘量的讓她的日子過得更好,若是一直不放手,難道等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看著她撞得頭破血流嗎?

  陸七姑無奈的搖頭,她有時候真不知道阿止和元澈到底是怎麼想的,但高家這門親事是阿止、元澈和皎皎都願意的,她堅持反對,也是枉做小人,故只提了一句,便不再說什麼了。

  「你說什麼?」陸希回房後,不顧疾醫的勸阻,讓她減少沐浴的次數,還是堅持在淨房洗了個澡,才通過回到內室,煙微趁著給陸希擦頭髮的時候,同陸希說她最近剛聽到的消息,「你說常山公主不願意再嫁了?」

  「是的。」煙微很肯定的說。

  「她說要給耶耶守一輩子?」陸希一聽說常山居然不肯嫁人,還準備給耶耶守一輩子,就感覺像是吃了蒼蠅那麼噁心,陸希忍不住暗忖,他們陸家到底上輩子對常山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惡事,這輩子才會讓她這麼來報復他們?

  「是的。」煙微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真沒見過有肯為駙馬守一輩子孝的公主,有些公主口口聲聲說要守孝,可沒等幾天,熬不住了,有些甚至孝期都沒過,就匆匆嫁人了。

  「大娘子,你還是早點休息吧。」穆氏將陸希的頭髮擦得半乾,又找了一塊大乾巾,將她的頭髮完全裹住後,對陸希說道。

  「你們也都下去休息吧,這幾天大家都累了。」陸希說,這幾天她守靈辛苦,但更辛苦是奶娘她們,她們比她睡的更少,她之前在宮裡生病的時候,就把她們折騰夠嗆了。

  「不用,我們——」穆氏搖頭,大娘子身邊怎麼可以斷人呢?

  「也就一兩天而已,你們留幾個小丫頭睡在樓下,我若有事,敲罄喊她們上來就是了。」陸希說,見穆氏還想婉拒,她道:「阿媼,你們要是都生病了,誰來照顧我呢?」陸希的話說到了穆氏的心坎裡,是啊,她們都生病了,誰來照顧大娘子呢?穆氏想了想,多了幾個小丫頭在樓下守著,她伺候陸希上床休息後,就同春暄等人退下了。

  得知常山不肯改嫁的消息後,陸希心情就變得非常糟糕,她原本還想著要是常山改嫁的話,她只要忍過一個孝期就行了,難道現在她還要忍常山一輩子不成?難道她要帶著阿劫出嫁?不可能啊,阿劫是未來的齊國公,哪有在高家長大的道理?

  心裡有了心事,就容易睡不著,陸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好容易才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了些睡意,突然感到一雙手環住了她的腰,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面頰,是個男人!

  「誰!」陸希驀地打了一個寒噤,驚得身體一下子就要跳了起來,卻不防被人一把按住,來人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在她耳邊低聲道:「皎皎,別怕,是我。」

  高嚴!陸希瞪大著眼睛,借著窗外射來的月光,看清了來人熟悉的輪廓,她繃緊的身體頓時一松,但還是止不住的發抖,心跳的幾乎要蹦出來一樣,她真的嚇壞了!任誰在三更半夜睡覺的時候,突然身邊冒出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都會被嚇到的!

  高嚴也察覺他把陸希嚇壞了,連忙將她摟在懷裡,不停的安撫著她,「皎皎別怕,是我!」高嚴心中懊惱的恨不得狠狠捶自己兩下,他真不是故意要嚇皎皎的。

  陸希張了張嘴,半天沒發出聲響,高嚴乾脆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取過溫在一旁熱水,喂著她喝下後,陸希才緩過了氣,這時她也注意到高嚴居然只穿了一件非常單薄的內衫,剛剛的動作甚至讓他內衫的口都敞開了,陸希頓時大怒,這廝到底想幹什麼!之前爬窗就算了,難道他現在還想爬床不成!「你——」她抬手指著高嚴的鼻子。

  高嚴灰溜溜的低著頭聽著陸希的話。

  「給我滾下去!」陸希壓低著聲音切齒說道。

  「皎皎,我洗過澡了。」高嚴眨了眨眼睛,語氣委屈的說,「不信你聞聞看!」說著將手臂湊到了陸希面前,討好道:「皎皎,我是過來前剛洗的澡。洗完澡後,我就把自己全身都包了起來,就露出一雙眼睛,聯手都包起來了。等到了你房裡後,我才把外衣脫掉的。你看,我這衣服都是剛換上的乾淨衣服!」說著還扯了扯自己已經散開的寢衣,他知道皎皎愛乾淨,所以特地洗乾淨了才上皎皎床的。

  「……」陸希只覺得自己心頭仿佛有十萬頭羊駝狂奔而過,她好想一掌劈死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7:57 PM


七十六、月下夜話(下)

  月華如水,將萬物潤浸其中,高嚴穿著單薄的寢衣,跪坐在床榻前,窗外樹影婆娑,被微風吹得沙沙作響,聲音哀戚。

  高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背對自己的身影,皎皎好像又瘦了,剛剛抱著她的時候,就覺得她輕得讓人心驚,他想起繼母剛剛同他說的,皎皎胃口不好,這幾天都吃不下飯,忍不住伸手想要搭上陸希的手臂,但一想剛剛皎皎氣得發抖的聲音,又訕訕的縮回手,他雙膝略略動了動,膝蓋從已經被自己捂熱的地板上,移到了略涼的地方,他心思一動,「皎皎冷——」

  陸希原本側身背對著高嚴,聽到高嚴的話,身體一僵,隨即頭又往被窩裡蹭了蹭。

  見陸希不理他,高嚴不由有些喪氣,「皎皎,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走?」高嚴的聲音裡滿是沮喪,沒了先生,皎皎在建康還有什麼留戀?

  「所以你就讓高世父上門提親了?」陸希轉身瞪著他,阿姑居然沒猜錯,高家突然會上門提親,果然是高嚴的主意。

  「對,是我向父親提的。」高嚴坦然的點頭,望著陸希的目光滿是疼惜,「皎皎,先生走了,你難道想一個人留在建康嗎?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知道你想給先生守孝,我也想給先生守,我們去涿郡守。」

  高嚴猜陸希不肯跟他走,是因為想給先生守孝,不過她嫁給了自己後,他也能陪著她一起守孝的,他會看著她的,不會讓她繼續糟蹋自己身體的。

  高家是漢人,可世居鮮卑族領地,高威又是軍功起家,原本就比不上士族講規矩禮儀。武人每次征戰,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故高家除了高威這一房因高囧、高嚴尚未成親,餘下弟弟都不能成親外,高嚴的堂兄弟幾乎一滿十三歲就成親了,也有幾個是娶突親的,故高嚴一提,高威就前來提親了。

  高嚴的話,讓陸希扭過了頭。

  「皎皎——」高嚴伸手想摸陸希,但又怕她生氣,手垂在半空,目不轉睛的望著陸希。

  「你坐上來吧。」四月的天氣,晚上還是有寒意的,陸希明知道高嚴是在裝可憐,可還是不忍心。

  一聽陸希的話,高嚴立刻雙目發亮,快速的翻身上床,伸手就要去抱陸希,卻被陸希迎頭丟來一隻軟枕,「皎皎?」高嚴接住軟枕,困惑的望著陸希。

  「我是讓你‘坐’下上來,有讓你‘躺’上來嗎?」陸希裹著薄被坐了起來,手微抬指著床腳,「坐到那邊去。」

  高嚴只能抱著軟枕乖乖的坐到了床腳,但依然不死心的勸說陸希:「皎皎,你跟我去涿郡吧?涿郡比建康大多了,在那裡你可以隨心所欲的騎著乖乖,沒人敢來管你。風景是比不上建康,冬天也有點冷,可是我給你找了一處湯泉,我們冬天可以在那裡過冬,我還讓人種了很多梅花、桃花,都是你喜歡的。」去了涿郡,她就再也不用忍受常山了,等他們從涿郡回來,常山應該早不在了。

  高嚴八歲遇上皎皎,再得知皎皎那次會意外出現在雪地是因為常山的緣故後,就不止一次的動過要除掉常山的念頭,但實在找不到太好的時機,而且這件事牽扯實在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會牽扯到陸氏全族,光憑當時的高嚴,就算想出了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也沒有足夠讓他信任的人手去辦這件事……所以他們只能忍。

  可如今不同了,袁夫人、先生都已經去世了,皎皎他們又想回吳郡,建康陸宅就只剩了常山和陸言,只要行事小心些,未嘗不是沒法子,不過在成功之前,他們還需要暫時的忍耐。

  「在沒有絕對把握前,任何打草驚蛇的舉動,都是不智的!」這是先生給他講史的時候,跟他說過的話。當時先生無不感慨的對自己說,戰場危險,可那都是真刀實槍的,要死也不過死一人而已。可是在官場上,稍有不慎,就是全族一起覆滅,所以官場要記得做事留一線,可一旦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那就記著不要做些小家子氣的打草驚蛇的舉動,先韜光養晦,一旦有機會,一定要人打得永世不得翻身!他記住了,所以他陪著皎皎一起忍。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如果他是父親的嫡長子,會不會情況會有所不同?至少高囧十歲就有自己的私兵了,而且都是父親從精心培養出來的近衛中挑選出來的,而他的私兵只能靠自己來養。高嚴不會自怨自艾,從小他就知道一個道理,想要的東西只有自己爭取,所以高嚴一滿十三歲,就不顧旁人的勸阻,堅持要去薊州。

  他很清楚,他不是嫡長子,他想要保護皎皎、想要給皎皎他想要給皎皎的生活,他只有靠自己。皎皎是懂他的,所以皎皎是唯一沒勸他的人,她只是把她所有能支配的錢物全給了他,他在薊州搏了五年,皎皎就陪了他五年,他們從最初的一無所有,到漸漸的掙下了這麼一片家業。雖然比起陸家、高家,這些東西根本不起眼,可那是他們兩人一起努力出來的——

  高嚴伸手,「皎皎,跟我走吧,我們會越過越好的。」

  「阿兄,我不能走。」陸希搖了搖頭,「至少現在不能。」她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阿姑怎麼辦?阿劫怎麼辦?

  「皎皎。」高嚴緊緊的握住了陸希的手,「你要是擔心阿劫和阿姑,我們帶著他們一起走好不好?」

  陸希搖頭,「阿兄,阿劫是未來齊國公,怎麼可能隨便跟著我出嫁呢?再說他是陸家的人,自然要生在陸家、長在陸家。」離開了陸家的齊國公,就不是陸家人了。

  「可是——」高嚴眼神一黯,有些事他已經在佈置安排了,可一時沒有好機會,他都忍了十年了,自然忍得這一時半會,可他真擔心皎皎。

  「阿兄,你擔心什麼?」陸希感到他手略涼,擔心他受涼,忍不住身體往他身邊靠了靠,還分了點被子給他。

  高嚴手一伸,將她連人帶被整個抱在懷裡,「我擔心我走了,你不知道找誰哭?」他唇貼在陸希的額頭上,語氣沉沉的說道。

  「我哪有這麼愛哭!」陸希被高嚴一說,惱羞成怒的反駁。

  「皎皎最不愛哭了。」高嚴立刻點頭附和,不過語氣中還是隱隱帶著些許的笑意。

  陸希忿忿的抬頭,她被人嬌慣慣了,臉皮一向很薄,可抬頭就正對上高嚴清澈的鳳眸,眸底溢滿了柔軟的笑意和對她一貫的寵溺,陸希心頭原本的羞惱一下不翼而飛、身體又往高嚴懷裡靠了靠,「阿兄——」

  高嚴將她摟的更緊了,「皎皎,我把王直留下來,你有什麼事去就找他,還有我這次帶了一隊女侍衛回來,你讓她們來守你住的地方。」他今天很順利的就到了皎皎的閣樓裡,他沒有絲毫欣喜,只有驚怒!陸府這些天辦喪事,下人侍衛肯定都很辛苦,但這不代表侍衛就可以放鬆了!這些侍衛如果到了高家,只有拖出去打死的份。

  「王直是誰?」陸希困惑的問。

  「就是你那個伴讀的夫婿。」高嚴提醒她。

  「阿漪不是和他退婚了嗎?」陸希訝然。

  「他沒和我說,應該是成親了吧。」高嚴不在意道,他不認為王直會違背自己的命令。

  「我問問阿漪再說。」陸希說,她可不想促成一對怨偶,說起高嚴的伴讀,陸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阿兄,你現在可有幕僚?」

  「幕僚?」高嚴不防陸希會問這個問題,「你說長史官嗎?我在薊州有。」

  「不是指這個幕僚。」陸希搖頭,「我問的幕僚,就是施叔父對耶耶的那種幕僚。」高嚴這次護送陸琉入益州,由高威的兩大心腹親自護送,施溫和胡敬年紀相差頗多,可很聊得來,施溫對胡敬的評價是「名不虛傳」,施溫在得知胡敬這次回建康後,就要去幫高囧了,就和陸希提了這件事,讓陸希問高嚴,是否也需要這樣一個幕僚。

  對施溫來說,陸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重于阿劫,這也是大部分陸家人心中的想法,這種地位是袁夫人、陸琉、陸止一點點的給陸希豎立起來的,三人甚至不止一次的透露過,如果將來陸家沒有合適的繼承人,就讓陸希招贅,即使如今有了阿劫,在施溫心中,大娘子才是郎君唯一的血脈。

  陸希之前和高嚴感情再好,可兩人的婚事一天沒定下,對施溫來說,高嚴就僅僅是郎君的弟子而已。可如今郎君都允了兩人的婚事,那麼施溫自然而然的也為高嚴打算起來。高威注重長子,無可厚非,可高嚴是他們陸家的人,既然高威不給,這些就讓陸家來給。

  「沒有。」高嚴也想過要一個施叔父、或是類似父親身邊胡敬身邊這樣的幕僚,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

  「阿兄,我給你半個如何?」陸希問。

  「半個?」高嚴不解,幕僚還有半個。

  「心腹幕僚和尋常幕僚不同,需要慢慢培養、磨合,就如施叔父,他六歲就是我耶耶陪讀了,所以阿兄你可以在你的伴讀中尋常合適的,或者身邊近衛也可以,我暫時借給你的那位——」陸希正色對高嚴道,「阿兄,他是我耶耶都非常尊重的人,他原先是我大伯父的心腹幕僚,我大伯父去世後,他就一直隱居不出,這次也是托了施叔父的福,才請他出山的。」

  當初陸家故吏整頓,施祖翁也幫了不少忙,當時分了兩派意見,一派是堅持走大母的路文火慢燉;一派是耶耶的提出的快刀斬亂麻。僵持不下的時候,還是施祖翁贊同了耶耶的提議,他認為但凡整改,就不可能沒人反對,而照著大母的做法,陸家起碼還要再花上十年時間,這十年的精力幾乎全撲在故吏整頓上面了,收穫的僅僅是少一點人反對,得不償失,故後來大家都贊同了耶耶的決定。現在想來,雖然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彈,可還在耶耶可以控制的範圍內,若是當時不動手,如今遇上耶耶突然離世、嫡系人丁凋零、繼承人年幼不知事的情況——陸家肯定早亂了。

  「你大伯父?是陸鎮軍的幕僚嗎?」高嚴問,陸璋官至鎮軍大將軍,所以大家都習慣稱呼他為陸鎮軍。

  「是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尊敬他!」陸希強調道,「你若是覺得有什麼合適的人,就送到他身邊,他會幫著你教調的。」

  高嚴還沒出生,陸璋就已經去世了,但是可以讓先帝和今上說出,如果陸家陸璋還在,說不定就沒有如今鄭家的登基的話,就可以知道他是何等人物,陸璋的心腹幕僚——饒高嚴鎮定,也忍不住心頭撲撲跳了起來,不過他還是記掛著陸希,「既然有這樣的人,就留在你身邊吧。」

  「我有施叔父就夠了。」陸希說,施祖翁在她身邊做什麼?她倒是可以陪他釣魚畫畫。

  「施祖翁?」

  「施祖翁就是施叔父的父親,不然施叔父怎麼能勸他出山呢?不過施祖翁身體不怎麼好,你讓他住湯泉別莊吧,就說是我派去的建房子的管家。」陸希說。

  「好。」高嚴也沒有再拒絕,他的確需要這樣的人,「皎皎,你剛剛為了什麼睡不著?」他進來有一會了,就是發現陸希翻來覆去,才敢直接去叫她的,結果還是把她嚇壞了,高嚴把摟的陸希更緊了。

  「阿兄,你說有什麼法子,讓一個人永遠不會威脅別人呢?」陸希悶悶的問。

  「殺掉她。」高嚴簡潔道。

  「可是她身份很麻煩啊,殺了會連累很多人啊!」陸希聽了高嚴的話,更鬱悶了。

  「不會,只要操作得宜,不會連累任何人的。」高嚴說。

  「那要怎麼操作得宜呢?」陸希很順口的問了下去,可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他們一問一答怎麼這麼順呢?

  「這個你就不要費心了。」高嚴順了順她頭髮,發現她頭髮還有些濕,乾脆拿過一旁的布巾,給她擦起頭髮來了。

  「阿兄,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嗎?」陸希問。

  「不是常山嗎?」高嚴說。

  「阿兄,我就隨口問問,你不會當真了吧?」陸希炯炯有神問。

  「我知道你是隨口問問的。」高嚴配合的點頭,以皎皎的個性,她肯定是隨口問問的。

  「那你不會當真的,是嗎?」陸希仰頭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她早已不怕常山了,只是覺得常山很礙眼,但她真沒想過要殺掉常山,因為稍有不慎,她就是全族的罪人。

  輕柔的呼吸輕輕的拂高嚴的面頰,鼻尖還縈繞著少女淡淡的幽香,高嚴喉結動了動,才啞著聲音道:「當然。」

  陸希這才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高嚴見她如此,啞然失笑,唇湊到了陸希的頭頂,碰了碰她柔軟的髮絲,「放心吧,不會出任何事的。」他繼續給她擦著頭髮,「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常山了?」常山自皎皎三歲那年,把陸希丟到雪地後,皎皎害怕了一階段後,就已經學會無視常山了,他可不認為她會無緣無故的想起常山。

  陸希將自己之前聽到常山和鄭啟的掐頭去尾的說了一遍,「阿兄,你說阿劫都入族譜了,大郎還沒有入族譜,她會不會——對阿劫不利?」這種話,陸希也只能和高嚴說了。

  高嚴搖頭道:「不會。若她真為大郎考慮,她也不會在收養了大郎六年,都還沒有讓大郎入族譜,很顯然她並沒有當大郎是她的孩子。就算先生不肯讓大郎入族譜,可如今先生都去世了,她要是想讓大郎和阿劫爭奪齊國公的爵位,最起碼應該先讓大郎記入族譜她名下,變成嫡子吧?可她並沒有做,顯然她並沒有太在意到底是誰繼承這個爵位。」

  「再說齊國公爵位,不管是大郎繼承還是阿劫繼承,對她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別,她一天不改嫁,就一天是齊國公府的太夫人。她如果擔心阿劫將來親你,不親她,那麼她完全可以收養阿劫,以她的身份,做這件事沒人可以反對。阿劫還小,她接過養過一階段後,肯定會親她,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費心思殺了阿劫呢?再說誰幫她殺人?等你們回了吳郡,你就更不用擔心了。」

  公主可以隨便殺人嗎?答案是肯定的,常山每年都新添上一批宮侍。但這個「隨便」也是有限定的,至少以她的身份,還沒有到可以隨心所欲殺掉齊國公府承重孫而不受任何懲罰的地步。當年常山將陸希丟入雪地,事後陸家和皇家把這件事都壓下去了,是因為皎皎被他救了,毫髮無損,所以皇家壓下了這件事,陸家也忍了。可至此之後,常山就徹底失去了陸氏主母的管家權利,她身邊所有的宮侍、侍衛除了她的乳母外,全部被先帝杖殺了。

  之後派給常山的侍衛全是陛下分出來的人,只負責保護常山安全,卻不需要執行常山的任何命令。當年有侍衛違反了先帝規定,將先生懷了身孕的侍妾殺掉,今上又下令將她身邊所有的宮侍、侍衛全部杖斃了,兩次血腥的大清洗,讓所有派去服侍常山的宮侍、侍衛都不敢、也不會聽命於常山了。現在的常山,根本就是一個空殼子,這也是陸家後來不計較的主要原因,同時也是高嚴敢動手的最大依仗。高嚴甚至都不認為,常山會想「奪爵」這麼複雜的事,她那句話,估計也是順口的憤慨吧?

  聽著高嚴的分析,陸希心頭壓著的重石,終於落到了一邊,「阿兄,你說的對,是我杯弓蛇影了。」

  「你是關心則亂。」高嚴心疼望著皎皎,這些事若是換在其他人身上,不用他說皎皎都能想明白,可就是因為牽扯到了常山,皎皎才會這麼胡思亂想吧?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眼睜睜看著差點殺掉仇人在自己面前逍遙自在的感覺了,那好像是一把刀顫巍巍懸在他的頭上,他無時無刻的都在擔心那把刀什麼時候落下來!這種煎熬,高嚴只嘗過幾個月,而皎皎卻忍了十年,也正是這個因為,常山他一定要除掉!

  心事一除,陸希眼皮就開始打架了,可她還是強提起精神說:「我要睡了,你走吧!」

  「我等你睡了再走,好不好?」高嚴說。

  「不好!」陸希一口拒絕。

  高嚴見她眼皮都快合上了,還強撐著精神瞪著自己,讓她先躺下,「睡吧,我走了。」

  陸希聽了他的話,終於熬不住合眼就睡了,高嚴看著陸希的睡顏半晌,抬手給她攏了攏被褥後,轉身離去。

  第二天沒人喊陸希,陸希一時睡到了午時,才睜開了眼睛。

  「姑娘,你醒了。」春暄正守在陸希的床榻前,見陸希睜開了眼睛,就和煙微一起伺候她起身。

  「什麼時辰了?」陸希問。

  「快過午時了。」春暄說。

  「這麼晚了。」陸希自穿越來,還是第一次這麼晚起身過呢,「難怪覺得餓了。」陸希嘟噥了一聲。

  「姑娘覺得餓了?」春暄和煙微驚喜的互視了一眼,「太好了!我這就讓人給姑娘端午膳來!」煙微說著驚喜的往外走去,還沒轉過屏風,迎面就撞上一人,煙微沒好氣的把人攔下,「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大娘子。」來人是陸希房裡專門陪她踢毽子玩的丫鬟小雀,見陸希起來後,給陸希行了一個禮,「觀主讓你起身後,就過去。」

  「哦,阿姑說了,是為了什麼事嗎?」陸希漱口後,喝了幾口溫熱的粳米湯,安撫了有些躁動的胃後,才問道。

  「南塢亭君來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想要見大娘子。」小雀說。

  「南塢亭君?」陸希想了想,「你說六祖姑?」這六祖姑和七祖姑是同母所出的姐妹,六祖姑嫁到了北地士族清河崔氏,也是陸家目前輩分最大的人,陸希只聽說過有這個祖姑,還真沒見過。

  「是的。」小雀道。

  「大娘子,不如你去觀主那兒進食吧。」煙微道。

  「好。」陸希走下樓,六祖姑不遠千里回陸家奔喪,她起晚了一個多時辰就夠失禮了,要是吃完了飯再去,就真丟臉丟到外面去了。

  陸希剛走到正廳,還沒入內,就聽到一聲怒斥,「你們居然讓大娘嫁給一個寒門兵家子,是想毀了我們陸家數代的清譽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08 AM 編輯

七十七、南塢亭君

  聽到怒?聲,陸希不由停下了腳步。

  煙微上前一步,笑著問門口守門的僕婦,「阿媼,南塢亭君在裡面嗎?」

  僕婦道:「不僅南塢亭君在裡面,南塢亭君的長子、長媳,以及幼孫、幼孫女都來了。」她對陸希行了一禮,「大娘子稍候,老婦先進去通報。」

  時下厚葬之風盛行,講究事死如事生,每逢大家族葬禮,除非遠在外地有官職在身的,不然鄰里親友之間,若是喪禮不參加的話,那喪禮結束之後,兩家的關係就會徹底斷絕了。陸琉為陸氏族長去世本身就是陸氏宗族的大事,且他又被陛下追封為太傅、陪葬皇陵,很多離建康極遠的親戚都不辭萬里的趕了過來。南塢亭君屬於陸家比較近的親眷,會帶這麼多親戚來奔喪也不奇怪。同時南塢亭君也是為了參加廣陵王和楚丘亭主的婚事而來的,清河崔氏是北方大族,在魏朝權勢頗大,但宋朝的清河崔氏卻只有寥寥幾人。南塢亭君的公公,和崔文廣的祖父是同父的兄弟,因有著這層關係,南塢亭君之夫也是大宋的官員,故楚丘亭主的母親才下了請柬給南塢亭君,不然女兒成親,連個娘家人都沒了。

  僕婦進去片刻後,就請陸希入正堂,正廳裡這會正寂寂無聲,一名看起來有六十歲左右,看起來富貴白胖的老夫人正坐于上方,七祖姑和阿姑坐于下方,同時坐著的還有一名四旬左右的貴夫人,和一名同陸希差不多年紀的女郎。

  陸希先上前給那名老夫人行禮,「皎皎見過六祖姑。」陸希穿著一身寬大的重孝服,襯得她越發的身形消瘦、臉色蒼白。

  老夫人上前扶起陸希,摸到她纖細的手腕的時候,眼眶立刻紅了,「你父親去世,大家都傷心,可也要多注意身體,萬萬不可哀毀傷身。」

  聽南塢亭君提起父親,陸希淚水就落下了,她哽咽的點頭,「是,六祖姑。」

  南塢亭君見她如此守禮,心中更加喜愛,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能隨便就嫁給一個兵家子?在陸止領著陸希拜見南塢亭君的長媳,又和崔家八娘相互見禮後,小輩就先退下了。

  南塢亭君等陸希和崔八娘一起退下後,就對七祖姑道:「嫁給兵家子有多苦,你們還不清楚嗎?當年阿菀姐嫁給先帝多久?可夫妻真正相處了多久?你們就忍心皎皎走她的後路?」更別說鄭家之後做的那些事,把陸家的清名算是毀得差不多了,只是這些話南塢亭君不好說。皎皎是陸家的嫡長女,什麼人不好嫁,哪裡需要下嫁一個兵家子?

  南塢亭君在姑娘時,和武昭陸皇后感情最好,看著阿姊嫁給鄭裕後,夫婿長年不在家,鄭家上有老、下有小,全是她一個人在打點,她三十不到就去世了,還不是因為生生累死的?有阿菀前車之鑒,他們怎麼還想把皎皎推入火坑呢?所以南塢亭君在聽說陸希和高嚴婚事的傳言後,就急急的來問七妹和陸止了,卻不想兩人說這件事婚事真的,皎皎守孝完就要嫁給高嚴了。

  「高家說了,等兩人成婚後,就讓皎皎隨高嚴去涿郡。」陸止說。

  「什麼?皎皎也要去薊州?」南塢亭君聽得臉色都變了,「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冬季滴水成冰,你冬天想賞個梅花都賞不到,想吃什麼新鮮的果蔬都沒有,你們居然忍心讓皎皎去那個地方受苦?」南塢亭君當年從吳郡遠嫁薊州,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若不是和夫君琴瑟和鳴,她早就熬不下去了。

  「高嚴是武官,皎皎就算去了涿郡,一年能和皎皎見上幾次?且軍中那些軍官的娘子,全是寒門出身,很多都是大字不識的農戶,你們想讓皎皎在那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嗎?」南塢亭君倒不是認為陸希會有意自持身份,不和旁人來往,但士族看不上寒門,同樣寒門也會看不上士族,皎皎的身份,註定了她根本不可能融入她們,這樣她在薊州就根本就是孤立無援,這日子怎麼過下去?

  「親家、親家,熟悉的才叫親家,高氏父子在外什麼名聲,高仲翼是什麼人,你們不知道嗎?這種人家是可以能結親家的人家嗎?」南塢亭君遠嫁清河崔氏,清河國就在薊州,這些年高仲翼的名聲對她來說,簡直如雷貫耳!不說他對外族心狠手辣,南塢亭君還沒眼界淺到對外族寬容,可他對漢人一樣心狠手辣。北地遠沒有江左太平,地方豪強林立,地方官吏入駐後,很容易遭遇豪強為難,這些都是常理,可高仲翼新入涿郡後,就不顧常理的,連殺了兩家反對他的豪強,從此他的名聲在涿郡足以小兒止啼!

  當年高元亮追殺流寇,就在清河國附近的博陵郡,旁人都道高元亮是少年英雄,可在薊州誰不知道高元亮生焚活人的凶名?高元亮生焚之地,迄今百里之內寸草不生。當年高子畏為了報父仇,當街殺數十餘人……她簡直不敢想像,皎皎怎麼可能嫁到這種人家去!萬一將來小夫妻有個爭執,高仲翼別說動手了,他就是隨手一掌,皎皎都承受不住!

  七祖姑原本就不是很同意這門親事,聽長姐這麼一說,就望向陸止,陸止直接道:「這是元澈定下的婚事。」在陸止看來,這門親事,元澈同意、皎皎願意,還有什麼好反對的?

  「元澈定下的?有婚書嗎?」南塢亭君追問。

  陸止搖頭:「當時元澈只和高子畏口頭定下了,說要等皎皎及笄後再說。」

  七祖姑問:「阿姊,你說高家的名聲,你聽過高家什麼名聲?」

  六祖姑猶豫了下,她的教養讓她無法道人長短,但思及事關家中小輩的終生幸福,還是把自己知道的說了一遍,六祖姑到也沒有添油加醋,畢竟高氏父子的作為不需要任何添油加醋,就可以把人嚇到。

  七祖姑聽得臉色都變了,對陸止道:「你和元澈怎麼能這麼糊塗!這種人家怎麼可以嫁?虧得沒定親,不然就是害了皎皎!」

  陸止卻不以為然,耳聽為虛,六姑說的話,不一定是錯的,但肯定不是最全面的,別的不說,高嚴身為武官,沒有上官之命,怎麼可能光明正大殺人?殺豪強一事,定另有所圖。再說陸止是從小看著皎皎和高嚴長大的,從小到大,只有皎皎欺負的高嚴的份,就沒見高嚴反駁過,有時候皎皎的胡鬧,讓阿娘和元澈都看不過了,如皎皎讓高嚴一個夏天剝滿一筐茉莉花瓣,她都沒見高嚴對皎皎皺過半次眉頭。眼見不一定為實,可她不信高嚴可以一裝十年,換句話說,他肯為皎皎裝十年,也會為皎皎繼續裝下去。

  「當初劉休道誰不說他,『謙謙君子』,結果不過因為一句爭執,就勒殺了髮妻。梁博卓,人皆言其『性兇殘、殺人如麻』,可此人只要妻一怒,就頓首于妻前。高元亮、高仲翼都是替陛下辦事,如此行事定是事出有因。」陸止說,就算她的堂姑父鄭裕,性格不粗暴嗎?不殺人嗎?可在姑姑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自己的父親、景帝姑父,對妻子兒女都是呵護備至,對外殺起該殺的人,照樣不手軟,朝堂上的行事準則,怎麼能代入家中呢?陸止相信元澈再胡來,絕對不會對皎皎的婚事胡來,皎皎是他的命。

  南塢亭君見陸止如此說,眉頭一皺,「你說的也對,但天下俊傑多得是,何必一定要高家呢?」

  「阿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止說道,「既然這門親事是元澈定下的,難道我們還能反悔不成?」

  陸止的話,讓南塢亭君也不好反駁了,畢竟這是陸琉的遺願,她終究不是陸希的親祖母,但——「既然沒正式定下,為何外面傳的好像馬上皎皎要嫁過去一樣。」南塢亭君又問,他們什麼時候這麼不懂規矩了?除非是正式訂過親了,不然誰家會這麼大喇喇的宣揚?萬一親事不成,難道親家不成、變仇家嗎?

  陸止和七祖姑對視一眼,說了高家之前要結突親,被他們回絕了,高家就退了一步,想要先定親,他們沒答應,但也沒拒絕,許是因為這,陸家和高家結親的消息才會傳開吧。

  「混帳!」南塢亭君氣得渾身發抖,「你們兩個窩裡橫的!這種時候是服軟的時候嗎!」

  七祖姑和陸止同時愣了,兩人面面相覷,南塢亭君怒聲道:「元澈剛剛去世,高家說什麼,你們就應是什麼,將來皎皎過去怎麼做人?」

  「但拿喬太過,皎皎不是一樣不好做人嗎?」七祖姑訕訕說,當然如果高家不是寒門而是世家,陸家說不定態度還會放的更高一點,但如今隔著這麼一道界限,他們還真心不好把握,就怕太過,高家以為陸家高傲,讓皎皎難做人。

  「你們兩個嫁過女兒嗎?」南塢亭君冷聲問,這兩人一個嫁了三年不到就離婚了,一個乾脆終生沒嫁。

  兩人搖頭。

  「既然沒嫁過,還瞎參合什麼!這是拿喬嗎?你們見過哪家的嫡長女熱孝還沒過,就匆匆定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有多嫌棄皎皎礙眼!你們是不是想讓旁人都認為,皎皎以後就沒人撐腰了?」南塢亭君怒道。

  陸止和六祖姑不是沒想過南塢亭君的話,只是高威對這門親事的重視、高嚴對皎皎的愛護,讓兩人感覺不需要太在意這些虛禮,只要兩個孩子過得好就好了。

  「高子畏對這門親事還是相當重視的。」七祖姑說。

  「既然這麼重視,那也不會在意是現在訂親,還是等出了熱孝再訂親。」南塢亭君道,「起碼等一年後吧?難道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

  陸止和七祖姑想了想,也覺得一年後比較合適,這樣的話,等定親結束,差不多正好是出孝成親的時間了。

  崔八娘尷尬的在偏廳陪著陸希一起進午膳,大母的話讓她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映才好。

  陸希喝完了最後一口粥,對崔八娘說:「八娘,我們去花園消消食吧。」這種事她還真不好說什麼,反正現在訂親和一年後訂親沒多少差別,至於擺高些姿態什麼的——這是從古至今的風俗,她看六祖姑也不像是沒分寸的人,再說還有阿姑和七祖姑看著呢。

  「好。」崔八娘從善如流的起身。

  接下來的時候,陸希對這位六祖姑行事歎為觀止,高家遣了媒人上門提親後,她同七祖姑、自己的長媳、阿姑一起,招待了來人,也沒聽她說什麼強硬的話,只從耶耶遺願提起,先是感慨了一番,又說起耶耶有多麼的疼愛自己,又多麼的想給自己一個鄭重的婚禮……一點點的擺事實、講道理,最後把媒人和婁夫人直接說暈了,虧得婁夫人還記得自己是填房,不敢私自做決定,回去稟了高威。

  高威再次上門,這會是六祖姑的長子和六叔祖、八叔祖出面,長子和善客氣的足足和高威談了一個時辰,終於讓高威心滿意足的離去,而高嚴也在回薊州的時候,帶走了一隊陸家的管事僕傭。這些人的目的,就是去給陸希佈置在薊州的新居,確保陸希三年後能舒舒服服的入住。

  高嚴對訂親的執念,遠沒有馬上成親大,訂親算什麼?一張隨時可以撕毀的紙而已,只有人娶進門了才是真的。可皎皎都說了,一定要守孝結束後,才能成親,他也只能等了。高嚴在陸琉出殯後,第三日就走了,他能留這麼久,也是鄭啟看在他是陸琉未來的女婿份上,特別允許的。

  陸希和陸止,也在斷七後,回到了吳郡祖宅,陸言被崔太后接入了宮中。而常山不願意離開陸府,整日就愛待在陸琉的書房裡,崔太后勸了幾次,她都不聽,只能暫時隨她去了。至於候瑩,早在頭七之後,回了侯府待嫁,至此三姐妹就開始各奔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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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是常山領盒飯了。

  新出場的崔家,就是也是廣陵王未婚妻楚丘亭主的親人,陸希出嫁後,開新圖薊州時的重要NPC==詳細的情況,寫到時候再說。

  陸希聽六祖姑提起陸琉就哭,是因為規矩。那個時代,她身為孝女,必須要做的事情,聽到別人提起自己父親就要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8:43 PM


七十八、導火索

  永初四年九月二十,已是深秋,天氣漸漸轉涼,剛過四更天,天邊剛透了一絲的曙光。

  崔陵新得了一個屬下新進獻的美人,昨夜又當了一回新郎官,軟玉溫香在懷,今天不是常朝,本該睡得香,卻不想管家大清早的急報,讓他原本還熱血沸騰的身體,仿佛一下被迎頭澆了一盆冰水,徹底的清醒了。

  「你說什麼?顧律連吳存都扣起來了?」崔陵一把抓著管家的衣領,低聲喝問道。

  「回郎君,是的。」管事哆嗦道:「不僅安邑縣令被顧廷尉扣起來了,連吳刺史都被顧廷尉和高奉車關押了。」

  崔陵丟開管家,看著屋內跳動的燭火,神色陰晴不定,安邑縣令就算了,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犯了這樣的大錯,扣押起來不奇怪,可吳存可是刺史,一州之長,顧律和高囧若不是掌握的確切的證據,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舉動。

  管家又想起了一件他剛打聽到的事,「郎君,我今天還聽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崔陵冷聲問。

  「聽說顧廷尉入司州之時,是和高奉車喬裝入河東郡的,官道上走的並非顧廷尉本人,那位假顧廷尉就一直待在河東太守府,後來他居然遭人刺殺,如今已經死了。」管家戰戰兢兢的說道。

  「什麼!」崔陵這下真震驚了,難道吳存準備刺殺朝廷命官、聖上天使?崔陵這下徹底坐不住了,吳存到底在司州幹了什麼,才能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舉動?

  「據回報,吳刺史再被顧廷尉押解回京的時候,司州還出現了萬民情願的情景,顧廷尉和高奉車還是趁半夜離去的。」管家道。

  「來人,快給我更衣!」崔陵喊道,他對吳存如何得民心不敢興趣,他現在就想著要如何才能從吳存這個漩渦中安全無虞的脫身。

  「唯唯。」

  崔陵穿上官府,來不及進膳,就匆匆的出門了,而此時和他差不多時間出門的人,不在少數。

  五更天,承天門閣樓上的鐘聲尚未敲響,太極宮內,皇帝鄭啟已經起身了,牛靜守伺候鄭啟穿好常服後,奉上一盞溫熱的清水,「陛下,顧廷尉和高奉車求見。」

  「哦?他們昨晚回來的嗎?」鄭啟問道。

  「昨夜三更不到回的京。」牛靜守說。

  「讓他們進來吧。」鄭啟說,今天不用早朝,鄭啟可以馬上讓兩人覲見。

  「唯。」牛靜守恭敬的退下,親自去請顧律和高囧入內,同時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兩人,去了大半年的司州,高元亮同走之前沒什麼變化,即使好幾夜沒睡,依然顯得神采奕奕、英氣勃發,高家的兩兄弟的確都是人中龍鳳,難怪陛下這麼愛重。一向略顯瘦弱蒼白的顧律反而氣色比之前更好了,只不過神情看起來比之前更嚴肅了。想著他把吳刺史都押解入京了,牛靜守心裡暗暗打鼓,也不知道這顧廷尉到底查到了什麼?

  顧律和陸琉、王玨、謝藥差不多年紀,可此人生來長了一張嚴肅的人,又是死硬的臭脾氣,陛下有次氣急了,就罵顧律「不知變通的老小子」,之後大家就很習慣稱呼他為「老小子」,其實此人比陸琉還小了一歲。

  兩人默默無聲的隨著牛靜守一路入宮,鄭啟喜歡在外書房招待臣子談話,兩人入書房的時候,就見鄭啟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一尊半人高的古銅仙鶴香爐嫋嫋地冒著白煙,淡淡的奇楠香在室內彌漫。鄭啟穿了一件素淨的月白常服,一手執盞,有條不紊的泡茶,見兩人來了,便示意兩人坐下。

  「陛下。」兩人上前行禮。

  「坐吧。」鄭啟在兩人沒入京之前,就知道他們把吳存都關押了,這會正等著他們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顧律坐下後,「陛下,臣有要事稟奏。」

  「說吧。」鄭啟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可顧律接下來的話,讓鄭啟的手微微一頓。

  「司州刺史吳存勒殺元妻、毒殺岳丈在先,意圖謀殺同僚在後,犯了不道、不睦、不義三項十惡重罪!臣懇請陛下重責吳存。」顧律板著臉正容說道。

  「說清楚。」鄭啟將茶盞放下,對著顧律冷冷道。

  太極宮中,顧律將他查到的所有內容,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給鄭啟,與此同時崔陵匆匆換了朝服來長樂宮前求見崔太后,崔陵並不知道吳存到底犯了什麼罪,但這不妨礙他斷定吳存這次肯定是死定了!顧律這老小子出手,就沒一次善了過!

  「阿姑,怎麼辦?你說吳存到底犯了什麼事?會不會牽上我們?」崔陵擔憂的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崔太后問著侄子。

  崔陵將他打聽到的消息全和崔太后說了。崔陵是黃門侍郎,秩比六百石,官職比起秩比二千石的刺史要低上不少,但吳存是外官,而崔陵不僅是皇帝近臣,而是皇帝的表弟,故崔家有不少像吳存這樣依附而來的外官。眾所周知,外官油水豐厚、京官油水少,所以外官平時都會進奉不少好處給京官,目的就是京城有個風吹草動,能及時通知他們,或者他們在外有什麼失聖心的地方,京官可以寬慰陛下幾句。

  可吳存若是犯得是小事,崔陵幫一下也就算了,如今這件事把謝家、顧家、陸家都牽扯進來了,這三家沒一家是好惹的,崔陵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湊上去呢?橫豎他和吳存沒多少交情。他待在鄭啟身邊多年,當時見鄭啟派顧律去司州,就知道他定是借著安邑的事,來打壓謝家,原本他以為最多陪進一個安邑縣令、撤了謝藥的官職罷了,卻不想顧律居然能查到吳存身上去……或許陛下也沒有料到吧,崔陵暗自思忖道。

  崔太后也想到了,吳存好歹是一州之長,顧律和高囧就這麼直接將他扣押,罪名絕對不小,崔陵是她的侄子,她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但——

  「吳存犯了什麼事,你真的不知道?」崔太后意味深長的望著崔陵。

  「阿姑,我若是知道,還用著急嗎?」崔陵苦笑,他當然知道姑母話語裡的意思,「我真沒讓吳存做什麼,安邑、陽城都在司州,我崔陵再胡來,也不可能在外甥女的地盤上胡來吧,就是收了吳存的一些小孝敬罷了。」

  崔太后得了侄子的保證,才點頭道,「既是如此,我相信陛下定會秉公處理的。」

  「那阿姑,我就先回去了。」崔陵聽了姑母的話,也放心了。

  「大母——」陸言的聲音響起,崔太后臉上立刻泛起柔和的笑意,「阿嫵,過來。」

  陸言穿著素色的深衣入內,見了崔陵,上前行禮道:「表舅。」

  崔陵對崔太后笑道:「阿姑,這幾天我府上來了一個擅長做素菜的庖廚,做的素菜蒸餅,滋味還不錯,我想著阿嫵已經會喜歡的,要不我讓他入宮一試手藝?」陸言自父親過世後,一直茹素,鄭啟都勸過好幾次了,可小姑娘硬是扭著性子不肯,鄭啟只能讓庖廚換著法子給她做素菜。

  崔太后道:「那就讓他下午入宮吧。」

  「好。」崔陵退下。

  「怎麼不多睡會?」崔太后摸著小孫女的頭柔聲問。

  陸言偎依到了大母懷裡,一聲不吭,崔太后見陸言如此,眼底憐意更濃。

  「太后。」女官面帶喜色的走了進來,「侯娘子有身孕了!」

  「真的嗎?」崔太后一聽侯瑩有孕,原本有些微蹙的眉頭頓時鬆開,陸言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顧律和高囧退下後,鄭啟並沒有召見其他朝臣議事,而是走出議政殿,花園之中涼風習習,滿園的菊花盛開正豔。

  「陛下。」牛靜守捧著一件紫羔羊皮的斗篷,「天涼了,您要保重身體。」

  初冬的暖陽靜靜的照在金黃明淨的菊花上,細長的花瓣微微蜷曲著,菊香陣陣湧來。

  「這菊花養得不錯。」鄭啟說道。

  牛靜守打量著鄭啟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臉,提議道:「陛下不若趁著天氣還不錯,在花園裡走走?」

  鄭啟沒應聲,但還是沿著御花園的小道踱步,走過椒房宮的時候,正巧見柳葉領著十幾名宮女匆匆走來,一見鄭啟連忙行禮,「陛下。」

  鄭啟見那些宮女手中捧著不少布匹,乾脆直接進了椒房宮的寢殿,高後正在和盧女史議事,聽說鄭啟來了,連忙起身迎接,「陛下。」

  「怎麼讓人拿了這麼多布匹?」鄭啟問。

  「阿薇有身孕了,我就讓人拿了些布匹過來,這些都是從崖州進宮的吉貝布,柔軟透氣,給孩子做小衣最合適不過了。」高後笑著說。

  「哦,阿薇有身孕了?她成親沒多久吧?」鄭啟挑眉。

  「有三個月了,昨天早上剛查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高皇后說。

  「一個多月了。」鄭啟重複了一遍,想起侯瑩成親時,乞奴給她畫的那幅畫。

  「育郎你怎麼了?」高皇后注意到鄭啟的心不在焉。

  「沒事。」鄭啟搖了搖頭,嘴角一勾,果然不是親生的就是養不熟,成親時還口口聲聲說當乞奴是自己父親呢,結果還不滿整半年,連孩子都有了。

  鄭啟神色如常,可那麼多年夫妻,高皇后如何不知,他現在心情不好呢?但自陸琉去世後,陛下心情一直不太好,高皇后也沒怎麼在意,轉移了話題,說起九皇女這幾日鬧出的趣事,聽得鄭啟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高皇后等鄭啟臉上有了笑容後,對盧女史使了一個眼色,盧女史帶著宮侍們都退下了,高後對鄭啟道:「育郎,你可有什麼心事?」

  鄭啟見妻子滿臉擔心,笑著輕拍她的手,「阿予,元亮這次可是立大功了。」

  「元亮怎麼了?」高皇后忙關切的問。

  鄭啟將從顧律處的來的消息,全告訴了高皇后,顧律到了司州後,先是將安邑縣令如何收取財物、幫著卞氏瞞下人命全查了出來,然後又將謝藥種種的怠忽職守舉動,查的清清楚楚,最後順著安邑縣令鞏揚這條線,查處了他原來是吳存新娶填房的親弟,繼而查出吳存又是如何勒殺原配髮妻、毒殺自己授業恩師的岳丈。

  「顧律讓元亮帶著他去挖人家祖墳,元亮居然真挖了,他這一路上可辛苦了。」鄭啟感慨道。

  高皇后聽到最後,捂住了嘴,「怎麼會——」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是見過吳存的,這人農家子出生,生的儀錶堂堂、風度爾雅,臉上總是帶著得體的笑容,為官多年,一直兩袖清風,是官場上難得的清流。倒是吳存的髮妻,相貌普通,性格也偏暴躁,她是吳存的小師妹,吳存岳父正是他的授業恩師,也是因為他,吳存才得以入仕途發展。吳存對其感激在心,一向對妻子愛重體貼、對岳父岳母也是孝順有加,高皇后無法想像這樣的一個人,會做出這種事。

  「想不到我也有被蒙蔽的一天。」鄭啟冷笑道。

  「育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一年能見吳存幾次?要這麼說,顧廷尉不是還說,押解他入京時,司州還有萬民請命嗎?可見他平時有多蒙蔽人心了。」高皇后勸慰道,「如今吳存在何處?」

  「關在廷尉,還在審。」鄭啟道。

  高皇后心中暗歎,這下也不知道要牽扯到多少人家了。

  鄭啟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他當初派顧律下去,就是想借著安邑一事,提點下謝芳,卻不想顧律最後居然牽扯出吳存,而顧律甚至還隱隱點出,吳存身後有崔陵,鄭啟越想臉色就越沉!

  「陛下。」牛靜守的聲音,在外殿響起。

  「什麼事?」

  「常山長公主要去湯泉行宮。」牛靜守硬著頭皮說道。

  「她又搞什麼鬼?」鄭啟不耐煩道。

  「長公主說天氣冷了,她想——」牛靜守的話還沒說話,就被鄭啟打斷了,「她要去哪裡就去哪裡,不用攔著她,別讓她亂跑就是。」

  鄭啟這會哪有什麼心思去管常山的事,反正乞奴過世後,她就沒正常過,要不是礙著母親還在,鄭啟早就奪了她的封邑,把她關起來了。

  「唯唯。」牛靜守快速的退下了,這會陛下正生氣呢,也只能皇后娘娘能勸了。

  長樂宮中崔太后聽說常山要去湯泉行宮,神色一動,湯泉行宮,當年女兒和元澈成親後,阿袁身體不好,先帝就特許阿袁去行宮調養身體,那是陸家少有的全家出遊,當時阿嫵也才出生,元澈雖不是太願意娶阿寶,可沒有如後來一般,和阿寶徹底決裂,可後來皎皎突如其來的一場病,讓元澈忘了阿嫵的百日酒後就……思及往事崔太后悵然的歎了一聲,「讓她去吧,你們好生伺候好公主。」

  宮侍們應聲而下。

  崔太后問陸言:「你想一起去嗎?」

  「大母,你去嗎?」陸言問。

  「大母就不去了。」崔陵的事還沒解決,崔太后哪裡放心這會撇開一切去行宮。

  陸言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那我也不去了,我陪著大母。」

  「也好,讓你阿母一個人靜靜。」崔太后說。

  「嗯。」陸言低低的應了一聲,自從父親過世後,阿母的脾氣越發古怪了,陸言也越來越怕和阿母單獨相處,每次去看阿母,總是和大母一起去的,這次大母不去,她也不去。

  陸言卻不知道,就因為她這麼一猶豫,讓她後悔了一輩子,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不過就大半天的時間,她就和阿母永遠的天人兩隔!

  永初四年九月二十一

  三更時分,馬蹄聲在寬闊的、夜色沉沉的朱雀大道上如一陣疾風暴雨般響起。朱雀大街各家守門人惶惶然的奔出,茫然的望著在宵禁時分徑直騎入建康城內的馬匹,發生了什麼事?緊急軍情嗎?馬匹聲驚醒了椒房宮、然而是長樂宮、未央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10 AM 編輯

七十九、常山領盒飯

  深秋的夜晚,已經頗有寒意,官道兩旁花木凋零,滿目蕭瑟,而湯泉行宮中,依然草木蔥榮,生機勃勃的景色,讓行宮中負責保護常山長公主安全的侍衛們臉上也帶了微微的笑意。

  「還是在這裡舒服啊。」侍衛休息房裡,飽飯後翹著腿躺在地上歎氣道。

  「過去點。」一人輕踢了他一腳,讓他移過去些後,直接躺下眼睛一閉,準備養回神,一會就是他輪值了。

  「一會你輪值?」翹著腿的侍衛問。

  「嗯。」閉著眼睛的侍衛懶懶的應了一聲。

  「這幾天似乎還挺太平的。」翹著腿的侍衛說道,「從大前天開始,似乎就沒人拖出來了。」

  自從陸太傅去世後,常山長公主越發的變本加厲,基本上每隔一兩天,就會有打的體無完膚的宮侍們從裡面拖出來,然後讓人運到亂葬崗去。

  「這會她正忙著聽彈琴呢,當然沒空打人板子了。」養神的侍衛輕哼道。

  「你說那個琴師彈得什麼好曲?要真能這樣,大家也就都輕鬆了。」翹著腿的侍衛歎氣道,「省得每天都要死上個把人。」

  這些侍衛大部分都是有官職在身的武官,打死的宮侍有些是賤籍、有些是良家女,平時這些人基本都不會入他們的眼,可這些天就三五不時的就拖出一個人來,饒這些上過戰場、見慣死人的軍士都忍不住有了惻隱之心,太作孽了。

  「我看玄。」養神的侍衛搖頭,「上回太后娘娘不是讓太醫給公主開了什麼安神香,也不過順了三天的氣,這會也不知道能順上幾天。」

  「嗯咳。」低低的咳嗽聲響起,一名相貌尋常,中等身材,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走了進來,兩人朝他揮了揮手,「老陳,你來了。」

  「你們不要命了!長公主,你們也敢議論。」老陳緊張的說。

  兩人笑著搖頭,這老陳年紀比他們大上些,平時一向謹慎,會這麼說也不奇怪,「我去換人了。」養神的侍衛起身說道。

  老陳和另一人則打著哈欠,靠在牆角休息。

  行宮常山寢閣內,古樸悠遠的琴聲在室內流淌,宮侍們幾乎屏息斂聲的站在壁衣下,連眼珠子都不敢輕易的轉一轉。

  常山一身素服,偏頭怔怔的望著隔著屏風而坐的彈琴身影。

  鞏氏看著公主又看著那個內侍發呆,心中暗暗的歎了一口氣,這內侍原本是太常寺樂工,因彈琴入了公主的耳,讓公主點了他為內侍服侍,原本這些天陸太傅去世,公主都不聽樂曲了,這樂工卻不知怎麼又入了公主的眼,天天讓他來彈琴,讓她去那郎君的舊衣給他穿,還要她在衣服上熏上奇楠香。

  鞏氏那裡拿得出郎君的舊衣?大娘子回吳郡的時候,把自己和郎君的東西全搬空了。鞏氏只能讓人找了一件新麻衣,洗舊了當成是郎君的。這件事她也回報過太后,太后聽後沒說什麼,太后都不發話了,她一個下人當然也不可能亂說,這樣也好,好歹能安撫下公主,少死幾個人。

  「拿酒來。」常山聽了片刻後對著鞏氏喊道。

  「公主——」鞏氏有些遲疑,公主從陸太傅去世後,一直待在太傅的書房,也不知道怎麼會找到幾包陸太傅留下的五石散,公主一開始不過幾天服上一次,可從這個月開始,公主就開始天天服用了,這樣下去鞏氏還真擔心公主的身體。

  「快拿來!」常山不耐煩道,「你們都下去吧!」

  鞏氏見常山紅著眼睛望著自己,也不敢再多勸,給常山換上寬鬆的衣服,又備好了熱酒和食物後,就和如釋重負的宮侍們退下了,僅留樂工隔著屏風彈琴,這些天常山個性越發暴戾,她身邊的宮侍人數自然不會少,但老人越來越少,很多人都擔心下一個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一聽常山讓他們下去,連忙一個個的都退下了。宮侍們對常山避之不及,但鞏氏還是不敢離開太遠,同五名宮女一起,守在寢閣外間。

  常山將五石散撒入酒中,一飲而盡,那樂工長得和元澈沒有半點相同之處,可是隔著屏風,他彈琴的姿勢,卻幾乎和元澈如出一轍,常山雙目漸漸迷蒙,當年袁夫人在此處養病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彈琴給她聽得,那時候她剛生了阿嫵……

  屏風外,樂工依然低著頭彈琴,他按弦的左手指腹已經出血了,撥陷的右手五指幾乎快不聽自己使喚了,可是他還是要繼續彈,樂工身體維持著常山規定他坐著的姿勢,一動不動。

  「五石散要穿薄衣、飲熱酒、進冷食、以涼水澆身,還要不停散步,不然發散不及時就會喪命。」那人的話再一次在他腦海中迴響,飲熱酒、進冷食、以涼水澆身……樂工不由彈錯了一音。

  「我可以讓你弟弟變成良民。」那人的話反復的在他耳邊回蕩,良民——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為了這個,他努力的練琴,就希望有一日能賺夠足夠的錢給自己和弟弟贖身,只可惜這一切都毀在了一年前,樂工的眼睛漸漸的紅了。

  「砰!」碎瓷落地聲響起,常山又開始砸身邊的器皿,嘴裡一會情意綿綿的叫著「阿澈」,一會咬牙切齒的喊著「蕭令儀、鄭善」。常山每次服用五石散後,都會醜態畢露。但凡見過她醜態的宮侍,除了鞏氏外,沒有人能活得很久,只要她一時興起,隨便找個藉口,就會把人打死,故後來常山服用五石散後,宮侍們能躲多遠就多遠,他是躲不了了……樂工遲疑的目光轉為堅定,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死前拉個墊背的,反正阿弟已經安全了。

  「阿澈——」常山呢喃的叫道,「你為什麼總是不理我呢?」她嗚嗚咽咽的哭著。

  「阿寶——」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阿澈?」常山迷迷茫茫的望著來人,但是來人將她的頭攬入懷中,一襲白衫、熟悉的奇楠香,果然是阿澈!

  「阿澈,你終於來找我了!」常山欣喜的伸手就要去拉來人。

  來人卻突然甩開了她的手,轉身而外走去。

  「阿澈!」常山連忙追了出去。

  「阿澈,你慢一點——等等我——」常山伸手去拉陸琉,但陸琉越走越急,她一著急,腳一空,竟然滑入一溫熱的池子中,常山原本渾身就發燙,如今被溫水一泡,更如同浸在滾油中,好燙!

  常山驚聲尖叫,但嗆人的水不停灌入她的口中,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掙扎的想起來,身體被人緊緊的抱住,誰?是誰要殺我?阿母救命……常山在失去意識的最後時刻,看到了那個她幾乎從沒正眼瞧過的樂工,臉上帶著笑意,緊緊的抱著她,一起沉到浴池底。

  鞏氏和幾個宮侍一直候在寢閣,聽著樂曲聲停了好一會了,而閣中一直寂寂無聲,幾人面面相覷,怎麼會這麼安靜呢?公主平時服用五石散後,都會砸上很久的東西啊?

  鞏氏咬了咬牙,躡足推門而入,輕手輕腳的走入,卻沒有發現公主的蹤跡,她臉色疾變,「來人!公主不見了!快找!」

  宮侍們害怕常山是一回事,常山失蹤又是另一回事,常山打殺,頂多死幾人而已,而常山若是出事,那就所有人的命都沒有了!故宮侍們一下子蜂擁而入,在寢閣慌忙的尋了起來,很快的「啊!——」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從寢閣最里間的湯泉淨房內傳出。

  鞏氏聽到尖叫聲,沖入淨房,看到的場景讓她一下子的跌坐在了地上……

  是夜,湯泉行宮的急報,震動了半個建康。

  「狗蛋?」王爹半夜憋得尿急,出來撒尿,就見兒子房裡的燈還亮著,提了提褲子,推開了門,就見兒子在看書,心疼的說:「怎麼還在看書呢?小心把眼水都熬乾了。」

  「我一會就休息了。」王直將書卷放下,「阿耶,你怎麼還不休息呢?」

  「我起來撒尿。」王父說。

  「房裡沒尿壺嗎?」王直問。

  「這幾天地裡的菜都枯黃了,我正好去漚肥。」王父說。

  「阿耶,天都冷了,以後別半夜起來了,第二天漚肥也行的。」王直勸道。

  王父不住的點頭,可心裡卻直嘀咕,兒子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兩個下人,那手腳也太利索了,他們起來剛吃完早飯,屋子裡全打掃乾淨了,他想漚肥都不行,所以他這幾天都憋著去地頭再尿。

  「噠噠噠」悶雷般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什麼聲音?」王父驚問。

  「是馬蹄聲。」王直說,大半夜的能如此騎快馬入城,不是緊急戰報,就是——王直嘴角微微一勾,「阿耶,你們想去吳郡嗎?」

  「吳郡?」王父困惑的望著兒子。

  「對,阿耶,我成親後,會和司娘子一起去薊州,只留你們兩個在建康,我也不放心,陸大娘子在吳郡有個蘆葦蕩,那裡面有很多田地,她正想找會耕種的老農,阿耶你想去嗎?」王直問。

  帶司漪去薊州,是郎君的意思,郎君應該是擔心大娘子三年後來薊州沒人陪伴,所以先讓阿漪過去熟悉環境吧?王直自己也希望妻子能陪他一起去,郎君給他看的那些兵書,實在太拗口了,好多字他都不認識,妻子是陸大娘子的伴讀,看這些書應該沒問題吧?或許可以讓她教教自己。

  「可以嗎?我們真能去陸大娘子的地方嗎?」王父緊張的搓了搓手,知道陸大娘子是兒子那個神仙郎君的娘子,仙人的娘子一定也是仙人,不過聽到陸大娘子有個蘆葦蕩,可以種地,他就忍不住手癢了,這幾年他在建康可真憋壞了。

  「當然可以。」王直笑著說:「阿耶你放心好了,陸大娘子非常和善。」

  「那就好。」王父咧嘴笑道:「你放心吧,你之前去當兵,一走五六年,我們不也沒事?」

  王直點頭,起身送父親回房後,也吹燈歇下了,都結束了,是該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13 AM 編輯

八十、本卷終章

  「太后、陛下,長公主因是服用五石散後,跌入湯泉池中,藥力發散不及時,故——」少府的兩個太醫令跪在長樂宮中,戰戰兢兢的說著常山長公主的死因。

  「我不信!」崔太后指著太醫令的鼻子怒?道:「長公主又不是第一次服用五石散,怎麼可能不知道服用五石散後該做的事,這定是有人故意毒害她!」她轉身望向神色陰沉的鄭啟,「陛下,您一定要徹查此事!阿寶,不能這麼不明不白死了!」

  鄭啟自從知道妹妹真正的死因和死狀後,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聽了崔太后的話,揮手示意兩個太醫令下去後,轉身對著崔太后,「查?怎麼查?」

  「當然是徹查!從樂工開始查!」太醫令下去後,崔太后強裝的堅強一下子沒了,「阿寶!怎麼會這樣呢?一定是那些賤人要害阿寶!我的阿寶啊——」

  「怎麼查?」鄭啟如冰珠般的聲音狠狠的砸在崔太后心頭,「是查我大宋堂堂長公主,為什麼會在夫孝期間,衣冠不整的和內侍服用五石散後,摟在湯泉中暴薨?還是查她為什麼無端讓一個太常寺的樂工當了內侍,還讓這個內侍穿上細麻衣、熏上奇楠香?」

  宮侍們將常山從湯泉浴池中撈起來的時候,她和內侍身上都沒有穿衣服,這也是鄭啟震怒的最主要原因。她要嫁人、要養男寵,過了孝期後,難道還會有人攔著她不成?鄭啟說完後,不待崔太后有什麼話,對牛靜守吩咐道:「讓陸家早點辦了喪事!」

  「唯。」牛靜守領了鄭啟的命,匆匆退下。

  「皇帝!」崔太后見鄭啟完全沒有任何想要查清楚的意思,悲憤的喊道:「阿寶是你親妹妹!」

  鄭啟聽到母親的哭喊,腳步停下,但沒有回頭,「母親,我不止有妹妹,還有很多女兒。」

  死的這麼丟臉,難道還想要他大張旗鼓的查?皇家還要不要臉?陸家還要不要臉?阿嫵將來還怎麼做人?常山一死,她身邊所有宮侍的資料就全到了鄭啟手中,除了那個樂工外,餘下人全是崔太后安排的。

  常山自作孽不可活,還有什麼好查的?誰讓她自作主張收了這麼一個人?這件事母親不是不知道,可她還是默許了,現在才後悔?她真以為常山是父皇不成,父皇留了一個被他殺了祖父父兄、抄了全家的臣子在身邊,還能得了那個臣子的忠心,她莫非以為常山也可以?

  鄭啟的話,讓崔太后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一下子癱軟在地。

  「太后。」鞏氏扶住了崔太后。

  「知道的人都關起來了嗎?」崔太后見到鞏氏,情緒冷靜了些。

  「都關起來了。」鞏氏說,在看到常山死狀的時候,鞏氏就有預感,那五名宮女都活不了了,故她當機立斷把所有人都關在了一個小屋裡,自己親自收斂了常山,不假任何人之手。也算是對一種恕罪吧,隨著年紀漸長,身體不好,鞏氏就越信命理,總是不動聲色的減少自己手上的罪孽,就生怕自己死後永世不得超生。

  「那內侍底細查清楚了嗎?」崔太后問。

  鞏氏說:「查清楚了,他們家世代都是樂工,父母早逝,只留下他和阿弟,他阿弟半年前得了傷寒死了。」

  因為家裡絕根了,所以才會殺了阿寶嗎?崔太后緊緊的抓住了衣襟,暗恨自己的疏忽,「他就沒有其他親人了嗎?」崔太后紅著眼問。

  鞏氏心頭一凜,「只有一個遠房的堂叔,久不往來了。」她心中暗歎,這下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既然他琴技這麼好,那他的堂叔、先生和同門師兄妹彈得都不錯吧?都讓他們下去繼續伺候阿寶吧,還有行宮的那些下人,伺候不好公主,留著有什麼用。」崔太后說,阿寶死前的模樣絕對不能傳出去!

  即使鞏氏心裡已經有準備了,可聽到崔太后的話,還是嚇白了臉,半晌才木木的應了。

  「還有阿寶的喪事,我不能讓阿寶就這麼淒涼孤單的走了。」崔太后喃喃道。

  常山突然暴斃的消息,傳到吳郡的時候,把陸止和陸希都震住了。

  「薨了……」陸止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遍,在她心目中常山屬於禍害遺千年的那種,居然死了?老天終於又開始眷顧陸家了嗎?

  陸希先是一驚,隨即想起了什麼,等長伯說完話後問:「怎麼會暴薨的呢?」陸希面上不動聲色,心卻撲撲跳的厲害。

  長伯建康傳來的消息詳細的和陸止、陸希說了一遍,聽說常山是死在皇家湯泉行宮的,而且是溺死了。

  陸希和陸止面面相覷,陸止問:「宮裡太后怎麼說?」常山會溺死?服侍她的那些宮侍都是擺設嗎?陸止可不信。

  陸希手都開始微微發抖了,她忙將手掩下袖下。

  「崔太后已經病倒了,陛下讓我們立刻舉辦喪事。」長伯說。

  陸希聽了,心頭一鬆,陛下如此行事,顯然是不管常山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他都不準備追究了,沒出事就好。不可否認,陸希在聽到常山淹死的消息後,心裡那塊始終懸著的石頭,終於徹底的落地了。果然爺爺說得對,能熬死自己的敵人,也算是一種勝利。雖然爺爺說的含義和她目前的情況有很大不同,但結果一樣就好了。

  陸止想起侯達當年也是淹死的,難免有些感慨,「皎皎,我們回建康吧。」

  「嗯。」陸希點點頭,雖然常山死掉,她並不傷心,但常山名義上還是她的母親,守孝還是要守的。

  陸希和陸止趕到建康的時候,陸家的靈堂已經搭起來了,哭聲震天,常山是陸家的媳婦,但卻是皇家的公主,故喪事一切皆由崔太后派少府之人來舉辦,陸希唯一的任務,就是陪著陸言和侯瑩一起哭。

  陸言和侯瑩已經哭昏得幾乎暈厥,尤其是侯瑩都見紅了,被太醫令警告,不能再哭了,不然連孩子都要保不住了。崔太后下令兩人回屋休息,陸希看著被丫鬟勸走的兩人,頭微微低著,她要是她們,才不會這樣呢,她一定會陪著阿娘和耶耶走完這最後一程呢。

  「皎皎。」陸止趁著空隙,塞給了陸希一個香囊,裡面有安神的香料,「若是累了,你就去休息吧。」

  陸希要給陸琉守孝,無論做什麼,她都不會阻止,但讓她看著侄女給常山吃苦守孝,當孝女,她可不願意,沒見人家親閨女都沒守嗎?

  陸希收下了那香囊,「阿姑,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這半年她在吳郡調養的不錯,身體早就恢復了,來之前她也做了充足的準備,七天她還是能忍的。她不是陸言和侯瑩,她們哭暈別人信,但連她都一起哭暈了,有誰會信?旁人又怎麼看陸家?現在沒法子重振陸家往昔的輝煌,但她也不會讓陸家的名聲墜下去。

  更何況宮裡還有崔太后,陸希再聽到常山公主死後,崔太后居然要行宮所有宮侍、侍衛和七十八名太常音聲人為常山殉葬的時候,就認為她瘋了!她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入了瘋子的眼。只要有心,什麼時候不能偷懶,何必做這麼明顯落人口舌的事呢?橫豎是最後一次了,她出孝後,就可以嫁人,可阿姑、阿劫還留在京裡,她十年都忍了,可不想最後時刻功虧一簣,就當還侯瑩那時候當孝女陪耶耶最後一程的情分。

  高皇后聽說,陸言和侯瑩都暈過去了,常山靈前居然只有陸希一人、按禮守著的時候,歎息道,「這孩子也不枉費大家疼她一場。」

  宮中崔太后也一下子病倒了,她倒是想去陪女兒最後一程,但眾人都不讓,常山是女,崔太后是母,沒有母親為女兒守孝一說,再說常山是臣,而崔太后是太后,就更不行了。侯瑩見紅後,眾人都不許她繼續當孝女跪在常山靈前,陸言醒來後,不顧乳母的勸阻又替母親守靈了。

  許是因為心中沒什麼悲傷,陸希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頭七,常山快出殯的時候。出殯前崔太后、鄭啟和高皇后都來了,崔太后看著形容憔悴、走路都讓丫鬟扶著的陸希,神色複雜,最後抬手輕輕摸了摸陸希的面頰,「好孩子。」

  陸希默默的垂淚,不是她不想說,而是真說不出「這是我該做的」這種話,而崔太后也沒想聽她回復,匆匆的丟給了陸希一句話後,就急急的去看女兒了。

  眾人將常山擱得高高的棺木抬下,陸言無力的躺在乳母懷中,啞著聲音一聲聲的喊著阿母,侯瑩想哭,但又念著肚子的孩子,牙齒緊緊的咬著下唇,唇角已經隱有血絲冒出。

  「皎皎,一會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冷靜,知道嗎?」陸止趁著眾人不注意,悄聲對陸希說道。

  「什麼事?」陸希抬頭望著陸止,心頭浮起不好的預感。

  「常山可能和你耶耶要合葬。」陸止說著剛剛從豫章口中聽到的消息,是崔太后在宮裡足足絕食了三天三夜,才給女兒爭取來了的。

  崔太后要這麼多人殉葬的事,遭到了眾臣們的激烈反對!時下殉葬之風,並未完全消除,先帝駕崩後,也有後宮妃子殉葬或是當陵園妾,但人數也不過數十人而已,常山長公主焉能超過先帝?且人數眾多,太傷天和,更別說行宮侍衛很多武官、並且是官家弟子出生,他們的家族都不會允許自己精心的培養弟子,卻為一個不知所謂的公主殉葬。

  就是鄭啟也不贊同,殺掉那些看到常山死狀的宮女,保存皇家的顏面可以,但其他人,他一個都不答應,甚至駁回了崔太后要求大辦常山葬禮的要求。她對社稷有何益處?崔太后見自己所有的要求都得不到允許,最後絕食了三天,總算得到了鄭啟的允許,讓常山和陸琉合葬。

  就算之前就想過這種可能,陸希咋聽到豫章的話,還是狠狠的咬住了下唇,隔了半天才道:「阿姑,你放心,我有數的。」她都能忍著給常山守七天靈了,這件事她也會忍下去了。

  陸希微微仰頭,沒事的,她會活的比他們都長的。爺爺和她說過,機會總歸會有的,但那些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有準備的前提,就是要活的比別人更長,她只要活著,總會有機會的。不能明著來,她就偷偷來,她不信她不能成功!

  常山長公主,高祖第三女也,初封高邑公主,母武皇后崔氏。下嫁侯達,達醉而遊湖,陷而卒。更嫁陸琉,琉卒于南安縣山崩,主悲傷不能己,服寒食散,發散至菱湖,溺而薨。與琉合葬于齊陵。

  常山出殯後,鄭啟第二天就下了一道聖旨,正式冊封了阿劫為齊國公,同時把崔陵調到了安邑去當縣令,頂鞏揚空出的缺。縣令和黃門侍郎都是六百石的官職,安邑又是富縣,對其他人來說,定會歡歡喜喜的上任的,但崔陵之前的官職,可是皇帝的親信,比十個安邑縣令都要貴重多了。他還沒陸琉那麼好的運氣,走之前還讓皇帝夜宿,又派專人護送。鄭啟皇命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貶了。幸好崔家宮裡還有崔太后,又有一個即將當駙馬的崔振,不然就門庭冷落了。

  安邑縣的事,也徹底的查清楚了,司州牽扯進此事官員不少,光是被判斬首的官員,就有數來名,還有十幾名被革除官職、永不錄用的官員,謝藥就是其中之一。貪官被斬首的時候,建康不少人拖兒帶女的去圍觀了,陸希對古人強大淡定的承受力表示佩服,她也恨貪官,但讓她去看著那些人被活生生的砍頭,還是算了吧。

  陸希在建康等常山斷七的時候,司漪和王直來過一次,兩人已經成親了,兩人準備一起去薊州。司家的最後判決也下來了,司長史原本要徙刑三年,但他年紀大了,且有病在身,就免了他的刑罰,但司氏祖孫三代人的官身全部奪了,永不不能再當官了,司家現在是徹底的平民了。

  司長史在聽說陸琉逝世的消息後,他又暈厥了過去。醒來後,就滴水不沾,說是要下去給老大人、袁夫人賠罪,司明帶著兒子、兒媳婦和兒孫跪在他面前,他也無動於衷。最後還是司澈求到了陸希處,陸希派人傳話,讓他和司澈一起照顧阿劫,他才肯慢慢進食。陸希安排他們去蘆葦蕩居住,司長史是祖父、祖母留下的老人,個性迂腐點,可對陸家的確忠心耿耿,阿劫身邊也的確需要這樣老人。

  等常山斷七後,陸希就和陸止一起回吳郡了,陸言照樣回宮裡去陪崔太后。

  陸希走的那一天,陸言站在門口,沉默的望著陸希,陸希也不說話,自常山和陸琉合葬後,兩姐妹每一次見面,都是相顧無言,然後各自走開。

  陸止見狀上前,對陸言道:「阿嫵,天氣冷,你也早點回房吧,別著涼了。」

  陸言點了點頭,轉身往屋內走去,在跨入門檻後,她輕而緩和的說:「保重。」

  陸止和陸希此時已經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犢車,根本沒聽到陸言的話。

  陸言扭頭對乳母說道:「我們回宮吧。」

  「好的,小娘子。」

  車輪在平滑的青石板上緩緩滑動,陸希扭頭望著莊重威嚴齊國公府正門,對這個相當於她成長的地方來說,她以後就是一個來去匆匆的過客了。

  「皎皎。」陸止伸手輕輕的握住了侄女的手,「事情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陸希對陸止一笑,「是的,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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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卷完結,下章高嚴就要回來了,皎皎也長大了,不再是旺仔小饅頭了,兩人可以結婚了。。。

  陵園妾,就是守帝皇陵墓的宮女,那些宮女有些會被冊封為妃子,她們此生唯一的任務,就是像伺候活人一樣,伺候死去的皇帝。

  我看到大家對崔太后的武皇后、陸皇后的武昭皇后的諡號有疑問,是這樣的在漢代的時候,很多皇后都沒有自己的諡號,都是隨著自己皇帝老公的諡號。

  比如說漢光武帝的兩個皇后,郭聖通、陰麗華。郭聖通後期被廢掉了,可史書上還是稱呼她為光武郭皇后,光武是劉秀的諡號。而陰麗華是自己的諡號「烈」,加上劉秀的諡號,她就是光烈皇后。比如說衛子夫,她被廢掉了,等她孫子劉詢上位後,就給她加了一個諡號「思」,史書上就稱呼她為孝武衛思後,孝武是劉徹的諡號。

  武昭皇后的諡號,一開始是「昭」,是鄭裕給老婆加的諡號,然後鄭裕死後,他的諡號疊加,最後變成「武昭」。武皇后崔氏,就是說崔氏本身沒有諡號,只是跟著鄭裕稱呼的。就這個,大家就可以看出,她的皇后尊稱肯定是死後追封的,而且不是鄭啟,如果是鄭啟,既然都給追封生母為皇后,起碼應該再加一個單獨的諡號。

  有人問,皇帝的小妾可以追封皇后嗎?是可以的,有皇帝老公在愛妾死後追封的,也有皇帝兒子在母親死後追封的,也有皇帝孫子在祖母死後追封的,這些都挺多的,不僅僅是清朝。清朝的皇后,其實也大部分都是死後追封的,生前都稱呼太后的,當然清朝會出現兩宮太后並列、視為理所當然的情況,這在漢家皇朝貌似不多見,而且每次都會引起很大的爭議。

  宋神宗的德妃,宋哲宗的生母朱太妃,生前有高太皇太后、向太后在,所以一直被稱太妃,而不是太后,可死後依然被宋徽宗追封為欽成皇后。連李陵容這樣的,老公生前連個名分都不給的人,最後還是被兒子尊稱為禮同太后的太妃、孫子即位後變成太皇太后,最後追封文太后。崔太后在鄭裕生前好歹是貴妃,原配陸皇后早逝,她還是熬了好幾年太妃,才變成太后,將來無論哪個皇孫即位,都是她的孫子,會追封祖母為皇后,並不奇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09:14 PM

【第二卷︰北地風雨】

八十一、情書

  早春的城外,春意還沒漫透,柳樹先綠,春風徐徐的吹來,還帶著晚東的絲絲寒意。官道上馳來一隊騎兵,約有十來人左右,他們時而策馬疾馳,時而勒韁緩奔,讓駿馬稍稍休息一會。

  「郎君,前面有個茶棚,我們休息一會吧。」一名騎兵策馬上前,問著走在最前面的一名青年男子。

  那男子望瞭望天色,近侍道:「郎君,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能到吳縣了,我們歇口氣,也讓馬休息下。」

  男子聞言點了點頭,翻身下馬,牽著馬往茶棚走去。

  「諸位軍爺,裡面請。」茶棚的老翁點頭哈欠的迎接著眾人,心中叫苦不迭,怎麼會來了這些閻王爺呢?若說他們開茶棚、食肆的,最怕就是遇上這種軍爺,不過這裡一代都是陸家的地盤,一般也沒有官員敢在此處倡狂。

  「老翁,打些乾淨的水來,給我們馬喂些水。」近侍從懷中掏出一袋子銅錢,遞給那老翁,和善的笑容讓茶棚老翁心一定,看來這批軍爺不是鬧事的人。

  老翁接過錢袋,一掂重量,心中暗喜道:「軍爺放心,我們這兒的水都是上好的溪水,特地濾過的,乾草也是去年新曬的蘆葦嫩草,還有豆餅……」老翁顛顛的將自己棚中的飼料捧了過來。

  近侍挑眉抓起半塊豆餅,仔細看了看,對帶著斗笠的青年說道:「郎君,這裡的豆餅的確不錯,要不給馬吃點?」

  那青年微微點頭,取下了斗笠,茶棚中的眾人頓時眼前一亮,好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美郎君,只可惜眉宇間冷意,讓人不敢心生畏懼。那些兵丁也沒讓老翁伺候,親自去旁邊的湖中打了活水,只借了老翁的炭火,燒起了熱水。行軍在外,他們一向謹慎,只接活水,省得哪天吧被人放倒了都不知道。

  「老孫。」朗朗的笑聲從茶棚外傳來,一名鬚髮皆白、面色紅潤的老人駕著一輛牛車在茶棚外叫道:「拿幾把草來,我的老夥計該餓了。」

  「你這老頭怎麼來了?」茶棚的老翁老孫笑著拿了幾把乾草放在了牛面前。

  「我去蘆葦蕩呢。」老農扇著草帽咧嘴笑道:「陸郎君讓我過去。」

  「還是你這老頭運氣好!」老孫笑著打趣了他一句,「不就是會種個地嗎?居然讓司郎君看上眼了。」

  「嘿嘿,託福託福!」那老農笑道,「要說你也不錯啊,沒有陸郎君,你也開不出這個茶棚。」

  「哈哈,也是。」老孫笑道,「沒有陸家,每天光是這些草料,我就不知道該從哪裡拿了。」

  冷面美郎君聽到「蘆葦蕩」和「陸家」的時候,忍不住微微偏頭,聽著這些老農笑贊陸家仁厚,不僅用極低的價格租借他們耕牛,還會免費送他們產量的良種,甚至還允許他們家的孩子交少量束脩就能去學堂旁聽……

  「老翁,你說的陸郎君是誰?」王直燒好了熱水,起身問兩位老翁道。

  「呵呵,軍爺是從外面來的吧?」老農笑著說。

  「老翁好眼光。」王直微笑點頭。

  「哈哈,我老頭子那有什麼眼光,只是附近除了外面來的人外,還有誰不知道陸郎君就是陸家大少君、齊國公!」老農說。

  阿劫小郎君?王直一愣,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阿劫小郎君今年也不過才六歲,能做出這麼多事嗎了?「老翁見過齊國公?」王直問。

  「軍爺你說笑了,齊國公是何等人,怎麼是老漢能見的?」老農說,「老漢見的是陸郎君的管事。」

  王直回頭望向高嚴,高嚴喝了熱水,等馬吃完草料、休息完後,起身道:「走吧。」

  「唯。」軍士們立刻跟在了高嚴身後。

  高嚴翻身上馬,自從先生喪禮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過建康了,足足有三年都沒有見到皎皎了,自兩人認識後,他就沒有離開過皎皎這麼就,思及此高嚴便恨不得立刻飛到皎皎身邊。

  早春的蘆葦蕩一掃冬季的頹敗,鮮嫩的綠意隨著春風染上蘆葦,半空中響起了春燕的呢喃,暖陽明媚,天空純淨的仿佛一塊清透的藍寶石。養了一個冬季的魚兒在清澈見底的池水中挺著大大的肚子遊動著,想給自己孩子找個舒適的新家。突地一張漁網撒下,不少魚兒們搖著尾巴逃走了,但還有幾條特別呆憨的傻乎乎的落入了漁網中。

  漁網一到岸上,魚兒就拼命撲騰著身體,努力的要逃回水裡,肥嘟嘟的小胖手對準一條看起來最大的一尾魚,頭尾一抓,「阿姑!阿姑!看大魚!」粉妝玉琢的小胖娃笑眯眯的朝岸邊跑去。

  岸邊一竹涼亭中,一素衫少女憑欄而坐,亭下兩名垂髫小鬟在一叢迎春柳下烹茶,而聽到胖娃娃中氣十足的叫喚,少女莞爾,毫不吝嗇的誇獎侄兒道:「阿劫,真厲害!」

  「咯咯——」阿劫將魚丟給侍女,張開手臂,就要往少女身上撲。

  「小郎君,先洗手。」侍女連忙將阿劫攔住。

  阿劫嘟了嘟嘴,但還是乖乖了洗了手,才湊到了阿姑面前,「阿姑,我們今天吃我抓的魚好不好?我想吃烤魚。」

  「好。」陸希笑著摟著他,「一會就你親自烤。」陸希早看出來了,他哪是想吃什麼烤魚,就是想玩而已,不過平時阿劫的課業已經夠緊張了,難道出來玩,陸希也不忍心拘著他。

  「那阿姑我能不能去騎馬呢?」阿劫雙目亮晶晶的問。

  「唔,要讓耿叔帶著你。」陸希說,耿叔是教阿劫習武的武師,也是陸家的部曲。

  「好!」阿劫聽了開心的跳了起來,「我這就去找耿叔!」

  陸希搖頭失笑,「姑娘。」春暄笑著走了進來,遞給了陸希一封信。

  陸希接過,是高嚴的來信,她心中暗暗納悶,她寫給高嚴的信,前天剛送出去,怎麼也應該一個月後才有回信嗎?難道有急事?陸希忙拆開信件,「皎皎卿卿,不得卿書已一月矣,吾思卿欲狂,昨夕吾於夢中見卿,卿對吾嫣然焉……此夕吾心,卿知之乎……皎皎,吾等闊別三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薊吳之身……」

  陸希慢慢的從頭到尾把這封長長厚厚足有千把字的信看了一遍,終於在最後看到了重點,「吾不日將歸矣!」前面近千字,高嚴反復嘮叨了一件事,就是他想自己想的做夢都夢到了,然後起來寫了這封信,順便譴責了下自己,寫信不夠勤快。至於那些肉麻的詞語,陸希早就淡定了,反正只有這廝想不到的,沒有這廝寫不出的,做夢夢到自己,陸希撇嘴,他有做夢的時間嗎?

  「恭喜姑娘。」春暄等陸希看完信件後,對她屈身笑著恭喜道。

  「怎麼了?」陸希問。

  「前日京中來信,說是郎君如今已經是郡尉了。」春暄說。

  「郡尉?」陸希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怎麼這麼快?」

  郡尉名義上是一郡太守的佐官,但實際上他就是一郡的軍事掌管,尤其是涿郡這種近乎軍事化的邊境重郡,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郡尉的權利從某些程度來說,甚至比太守還高。陸希一直認為高嚴遲早會做到郡尉,但不是現在。畢竟高家的高囧,目前是奉車都尉,和郡尉一樣都是秩比二千石的官員,怎麼說身為弟弟的高嚴,都應該要比哥哥低上那麼一些,高囧不僅是天子近臣,還是駙馬。

  「姑娘,你還不知道吧?今年一開春,羯族就來犯了,郎君一口氣打了兩個勝仗,滅了羯族一個小部落,而涿郡的前郡尉年紀又大了,告老還鄉了,所以陛下才會冊封郎君為郡尉的。」春暄笑著說,對她來說高嚴官職越大,她就越為陸希開心,「這下還有誰敢嘲笑姑娘是被人逼著嫁出門的!」春暄忿忿的說。

  陸希皺了皺眉頭:「以後別說這樣的話了!」

  高嚴是武官,他走到現在每一步都是靠自己在戰場上真刀實槍拼出來的,陸希支持高嚴,可不代表她不擔心他!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高嚴可以和很多官員之子一樣,靠著祖蔭當個官,兩人悠閒舒適的過一生,哪怕像元尚師和高元亮一樣,當個沒危險、又是天子近臣的官也行。

  可高嚴拒絕了,看著高嚴那熠熠生輝的雙眸,陸希知道他的心思,他看中的是劉毅那個位置。陸希沒有立場拒絕,他是在為兩人的將來奮鬥,她能做的就是陪著他一起走下去。

  「我知道了,姑娘。」春暄也不是輕浮的人,可隨著高陸兩家婚禮的臨近,各種風言風語都傳出來了,不少人都對陸希下嫁給高嚴幸災樂禍,甚至更惡毒的還有傳出,喪母之長女不娶,天煞孤星絕配惡日鬼子……種種的傳言,讓春暄忍無可忍。

  「外人說的再天花亂墜,也不過只是說說而已,又不會掉一塊肉,何必這麼在意?」陸希對外面的傳言也略有耳聞,她不過一笑置之,壓根沒放在心上,反正日子是她過的,她覺得開心就夠了。

  「姑娘——」春暄剛想說什麼,突然眼睛瞪大瞭望著陸希的後方,「高少君!」

  陸希下意識的回首,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就眼前一花,然後整個人被人一把摟在了懷裡,「皎皎!」暖暖的氣息附在她的額頭,「我們終於再也不用分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00 PM


八十二、流言

  熟悉的聲音讓陸稀有些不可置信,信剛到人也到了?可硬硬的胡渣刺得她額頭有些發痛,陸希頭微微往後仰,「阿兄?」

  三年的磨礪,讓高嚴徹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氣質越發內斂沉穩,臉也比之前更消瘦了些,不至於面帶風霜,可也看得出吃了不少苦。

  高嚴鳳眸一眨不眨的望著陸希,抱著陸希的手掂了掂,滿意的發現比自己走之前重了些,臉色也比之前紅潤,看來這三年沒糟蹋自己身體,聽到陸希不可置信的話,高嚴臉上笑意欲濃,「皎皎,我回來了。」

  「阿兄,你瘦了。」陸希手忍不住撫上他的臉。

  「皎皎,比以前更漂亮了。」高嚴低頭額頭抵在陸希的額頭,親昵的說。

  陸希被他的舉動弄的紅了臉,她可沒忘了身邊還有春暄呢,她目光一轉,卻發現四周已經無人了。

  「放心吧,這裡沒人。」高嚴知道她臉皮薄,如果下人在,肯定不讓自己親近,一早就讓近侍將周圍的人全部遣散了,他緊緊的摟著陸希,口鼻間縈繞著淡淡的熟悉的幽香,只覺得緊繃的心神一下子放鬆了下來,「皎皎,我好想你。」他低聲道。

  陸希沒回話,但身體往高嚴懷裡蹭了蹭,高嚴將她摟的更緊了。這三年間,他無時無刻都想回吳郡見皎皎,但還是被施先生勸下了。施先生說,皎皎還在守孝,他回去也於事無補,還不如趁著這三年好好的立業。當今陛下正值盛年,大宋經歷十幾年的休養生息,國運越發昌盛,宋又和魏交好,羯族近期肯定不敢輕舉妄動,但小摩擦定無法避免,此時正是他立功的最好時間,涿郡郡尉年老體弱,終有退下的一天,只要他三年好好打上一場小勝仗,涿郡郡尉告老還鄉後,憑藉高家的能力,他定能當上郡尉。

  高嚴聽了施先生的話,耐著性子忍了三年,施先生預料的果然沒錯,待涿郡郡尉告老還鄉後,陛下果然讓他升了涿郡的郡守。高嚴很清楚,光憑高家的影響力,不可能讓他這麼年輕就當上郡尉,畢竟高家還有高囧,家族不可能向培養高囧一樣培養他,他還是沾了皎皎的光,才能讓陸家這麼為他費心思。高嚴心知肚明,陸家現在明顯是把心思全部放在他和陸納身上了,高嚴不會為了所謂的自尊而拒絕,他要給皎皎好日子過,光憑他自身能力,想要在這個出身決定一切官場,起碼要多走十年以上的彎路,他沒那麼多時間。陸家幫他,同樣他也會盡自己所能的維護陸家。

  「阿兄?」陸希見高嚴遲遲不說話,疑惑的抬頭。

  高嚴對著她微微而笑,「皎皎,我們以後永遠都不分開了。」

  「嗯。」陸希聽到高嚴的話,嫵媚的桃花眼輕輕的一彎,波光瀲灩,高嚴不由屏息,皎皎真得長大了……

  「啾啾——」婉轉的鳥叫聲響起。

  高嚴手一松,讓陸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有人來了。」

  「誰?」陸希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陣馬蹄聲,她嘴角一彎,「是阿劫吧。」

  「阿姑——阿姑——」阿劫被一年輕少婦抱著,騎在一匹駿馬上,「快午時了,我們烤魚吧。」

  這名少婦是高嚴近衛的媳婦,高嚴的近衛大部分都住在蘆葦蕩,此女也是軍戶出生,從小跟著父兄習武,等閒五六個壯漢近不了她身,是高嚴特地選出來保護陸希的女侍衛,一見高嚴,她立刻翻身下馬,又把阿劫抱下馬後,才對兩人恭敬的行禮,「郎君、大娘子。」

  「阿姑。」阿劫眨著大眼,好奇的望著高嚴。

  「阿劫,叫阿叔啊。」陸希柔聲對阿劫說,「你不是想和送你小馬駒的阿叔玩嗎?就是這個阿叔送你的小馬駒。」

  阿劫一聽,和陸希幾乎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立刻笑成兩朵小月牙,「阿叔!」

  高嚴見著這個和皎皎小時候約有五六分相似的漂亮娃娃,愛屋及烏的彎腰將他抱了起來,放在肩頭,「阿劫喜歡大刀嗎?阿叔還給你做了一柄木刀。」

  高嚴話音剛落,他的近衛突然從蘆葦叢中冒了出來,遞了一柄做功精緻的木刀給高嚴,陸希這才知道原來高嚴根本沒有讓侍衛回避,只是讓他們躲起來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高嚴將木刀交個阿劫,又讓近衛陪著阿劫的玩刀,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皎皎,我有東西給你。」

  陸希明知他是有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還是被荷包裡的東西提起了好奇心,「什麼東西?」

  「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些龍涎香嗎?我找到了些,你看是不是。」高嚴將荷包遞給陸希。

  「龍涎香?阿兄,你真得找到龍涎香了?」陸希又驚又喜的接過荷包。

  高嚴嘴上說的不確定,陸希如何不知道他的為人,不確定的東西他才不會給自己了,陸希打開荷包,將裡面用油紙細細包裹好的、帶了一些極淺的灰色的白色物體打開的時候,一股略顯腥臭的味道迎面撲來。

  高嚴皺了皺眉頭,他已經聞過一次這個味道了,若不是那個商人拍胸脯拿自己人頭保證,這是龍涎香,他肯定不會給皎皎的,他記得小時候先生也有存有幾兩龍涎香,那味道和這種腥臭味完全不同。

  「白色?」陸希吃了一驚,白色龍涎香可是很少見的啊,她小小的拈起了一些,稍稍的磨搓下,質地脆而輕,她將帶著粉末的手指湊到鼻尖輕嗅,除了腥臭味外,還有一點甜甜微酸的味道,應該是龍涎香了,若不是她確切知道龍涎香是抹香鯨的排泄物,她或許會嘗一下,但光憑她剛剛那些判斷,她就差不多已經確定,這是的確是龍涎香,「阿兄,這真是極品龍涎香。」

  「我記得先生也有龍涎香,味道似乎有些不同。」高嚴說。

  「那是因為這龍涎香是原料,還沒經過處理呢。」陸希珍惜的將這些香料裹好,這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啊!

  「阿姑,我們去烤魚!」阿劫還是念念不忘烤魚。

  陸希莞爾,湊到阿劫耳邊,「你不是想要薄如蟬翼的魚片嗎?讓你阿叔給你切,他會切。」

  「阿叔!阿叔!」阿劫一聽即刻眉開眼笑的抱住高嚴的腿,「你幫阿劫切切魚片好不好?阿劫想要看薄如蟬翼的魚片,阿劫給你烤魚,阿劫烤的魚可好吃了,阿姑都很喜歡。」

  這小胖娃自幼喪母,生父又不在身邊,陸希和陸止對他多有疼愛,外面又有六叔祖、施溫和司長史精心教養,性子陽光開朗,又跟著陸希學了一手撒嬌賣萌的絕技,陸家沒有人不喜歡。而對高嚴來說,阿劫是皎皎喜歡的,那他也會喜歡,「好。」

  陸希等著高嚴給阿劫切魚肉的時候,問著高嚴,「阿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建康你去過了嗎?」她擔心高嚴從薊州回來後,直接來她這裡了。

  「去過了,陛下都見過了。」高嚴接過侍女遞來的刀片,也不見他有什麼花俏的動作,就將魚片一片片切得薄如蟬翼。

  阿劫歡呼了一聲,用木著夾著魚片在特製的鐵片上翻了翻,蘸了蘸醬,先挾在高嚴的食碗中,「阿叔,你切魚辛苦了,你先吃。」然後又挾了一片給陸希後,才開始吃自己辛苦的成果。

  高嚴學著陸希,誇獎的摸了摸他的頭後,才對陸希道:「皎皎,那些傳聞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什麼傳聞?」陸希一怔,見高嚴隱隱壓制著怒氣,想了想恍然道:「是那些傳言嗎?我沒放在心上。」陸希反而安慰高嚴道:「我們又不是金子,哪能人人都喜歡?只要我們過得開心就夠了,管別人怎麼說?再說金子也不是人人都喜歡的呢。」

  「但是——」

  「阿兄。」陸希的手覆在高嚴的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你真認為我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嗎?」

  「當然不是。」高嚴反手握住陸希,「你也不用老一套安慰我,這和那些流言無關。」

  「哎。」陸希歎氣,果然相同的招數多用了就沒用了,「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畢竟——我們過幾天就是一家人吧。」

  「他要是知道是一家人就不會縱容樂平這麼做!」高嚴冷聲道。

  「阿兄難道你以為這是你大哥縱容樂平做的?」陸希奇怪的問。

  「難道不是?什麼時候他高囧連個女人都看不住了?」高嚴嗤之以鼻,皎皎身邊發生什麼事情他不知道?

  「阿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我今天吃不下飯了,你過幾天就能派人送來了開胃的鮮果?」陸希問,對高嚴這種過分保護的舉動,陸希不是不反感,但屢次抗議都沒效果,她又不可能真作出什麼過激反對的舉動,橫豎自己走到哪裡都沒有隱私權,就默默的認了,「阿兄,你知道你大兄這些年的生活嗎?」

  「他不是因破安邑大案有功,得了陛下的賞賜,當了司隸校尉的假佐嗎?」高嚴說。

  假佐不過只是一個小小不入流的文官,但是前面按上司隸校尉四個字,就非同一般了,司隸校尉,是監督京師和地方官員的監察部門,可以說有了這些人在,陛下只要願意,他甚至可以知道大臣日常的一切飲食起居,所以高囧即使只是一個司隸校尉的假佐,也足夠成為很多官員敬畏的存在了。

  「他成親後的生活,你就沒關心過?」陸希問。

  「這種內宅瑣事,我關心做什麼?」高嚴奇怪的問,有時間關心這個,還不如多給皎皎寫點信呢。

  「你大兄和樂平婚後的生活不是太好。」陸希說。

  高嚴並不奇怪,以樂平和高囧的心性,兩人能夫妻和諧才奇怪呢。

  「所以,這件事我們只要看好戲就是了。」陸希笑盈盈的說。

  「皎皎——」高嚴不解的望著陸希。

  「阿兄,外面朝堂大事,我不懂,可是內宅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多了。」

  父母死絕、天煞孤星?如果常山沒死,或許樂平真會讓人放出這種謠言,可現在常山都死了,她再蠢都不敢隨便讓人這麼亂傳話,陸家天煞孤星的孩子,可不止她一個啊,她已經訂婚了,流言再多也不關痛癢,影響最大的可是另一個……

  陸希想著她和高嚴成親後三個月,高嚴的四弟,也就是婁夫人的兒子也會成親,嘴角就泛起了笑意,難怪大母常說,人不怕傻,就怕自作聰明。有些人很快就會知道,在絕對權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高嚴陪著陸氏姑侄一起用了午食後,就匆匆離開了,他和皎皎馬上就要成親了,建康還有一堆事要做呢。

  「終於走了。」陸止似笑非笑的從竹屋走出,換了旁人或許會認為高嚴和陸希婚前私會的舉動傷風敗俗,可陸止是誰?她都能光明正大的養男寵了,還會反對侄女婚前和未來的夫婿小聚不成?

  「阿姑。」陸希笑著攬住陸止的手,「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來了有一會了,見你正忙著,就沒打擾。」陸止對侄女調笑道。

  在下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摟摟抱抱,陸希會有壓力,可是面對姑姑這種無關痛癢的調戲,她可不會害羞,她笑眯眯的蹭著陸止,「那真可惜了,剛剛阿兄切了很多薄魚片,阿劫烤的味道很不錯呢。」

  「不急,反正他遲早是我們家女婿了。」陸止拍了拍陸希的手,「收拾下行李,我們該回建康了。」

  「回建康?」

  「當然,還有一個月就要成親了,回建康還有不少事要做呢。」陸止說,「光是你那些嫁妝,就要運上好些天了。」

  陸希想著婚後就要和高嚴去薊州了,「阿姑,你真不和我們一起去薊州嗎?」

  「你是不是還想把阿劫帶上?」陸止斜睨了她一眼。

  陸希乾笑。

  「傻孩子,薊州能有多遠,想回來就隨時回來。」陸止摸了摸陸希的頭,意有所指的說道,「阿姑在一天,就會護著你一天的。」

  「嗯。」陸希頭往陸止身上更靠了靠,她一直覺得自己上上輩子肯定是做了不少好事,才會上輩子、這輩子都這麼幸福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21 AM 編輯

八十三、婚禮(上)

  高嚴和陸希的婚期,早在去年就定下了,今年年初陸希去了孝,行了笄禮後,婚事就徹底提上的議程,陸家從兩人親事徹底定下後,就開始準備陸希的嫁妝了,別的不說,高家主宅中,特地開闢給高嚴作為婚房的新宅外,就是高嚴遠在涿郡的別院,陸家也全部修建好了。陸家除了讓高家搭建了一個外架外,就是窗上的窗格都沒讓高家費心。

  院子裡錯落有致的栽種了各式的花草樹木,一座從震澤湖挖來的玲瓏假山擺在花園中,潺潺的清泉從山上流下,迎春柳盛開正豔,一簇簇的仿佛正在燃燒的黃雲。後院種了一片青竹,微分吹過,竹葉發出瑟瑟的清音,素雅的粉牆黛瓦掩映在這一片美景間……

  「阿妹,這裡裝點的還真不錯啊。」婁英嘖嘖稱奇的贊著高嚴的新院落。

  婁夫人望著這間院落,也勉強笑了笑,「是啊,他們光是修整就修整了兩年。」

  除了比高家其他的院子精緻了些外,也沒其他什麼特別的地方,當初她可是花了很大的心血將院落精心的修整了一遍,可陸家的人一來,連地上的青磚都翻了出來,就差沒把屋架給拆了,就差沒明著說看不慣高家的屋子了。

  這氣派和當初樂平下降時也差不多了,唯一的區別就是樂平當初大婚時,皇家動用了幾千名工匠,日夜不停的修整,不過三四個月就完成了,而陸家不過用幾百人,一天還只工作四個時辰,輪上雨天還有休息,這一修就修了足足兩年。院落裡所有的傢俱,也是陸家派了工匠量了尺寸,一件件打造出來的。

  「陸家不愧是陸家,出手果然不凡。」婁英一路走來,地上的鵝卵石小道,每隔幾步就有一個用不同色的鵝卵石拼成吉祥圖案,花園中的花草樹木,擺放的錯落有致,有些大樹一看就知道年份不短了。屋簷廊角並沒有用彩繪圖案,而是直接雕刻了無數精美的木雕,線條流暢、雕工精美、人物鮮活,顯然雕刻的工匠技藝高深,繪圖之人也出手不凡。花園之內,無論走到那個角落,看到的景色都能成一景。

  婁英夫家是關中士族河東薛氏,婁英夫家雖然只是和嫡系隔了很遠的旁支,但公婆夫君在世之時,家境還算可以,婁英眼界要比妹妹高上許多,「阿妹,有人說好園七分靠養,這養院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看那些樹木,枝繁葉茂,一看就是養了十來年,才移栽過來的,還有這些花樹,別看現在不起眼,過上幾年,這院子絕對能說美不勝數。還有你看這窗格,像什麼?」

  婁夫人瞄了一眼,「桃花?」

  「不錯,桃花是春天開的花,院子裡目前桃花開得正豔,又有桃夭詩,用來裝飾新房最好不過,但等夏天的時候,這些窗格肯定都會換了。」婁英肯定的說。

  「換窗格?」婁夫人困惑的問,「好好的換窗格做什麼?」誰家沒事會換窗格?

  「當然是為了應景,旁的人家或許十來年不換一次窗格,可像陸家這麼這麼講究的人家,這窗格定是備上了許多種,隨著花園花換了一種,這窗格定也會隨景換了。旁人都當修一個院子,移栽些花木、蓋幾間房子就夠了,哪裡知道這裡面學問可大了,光是在水上蓋個水榭,也不一定是風雅。」

  婁英說著,有意瞄了婁夫人一眼,「這陸家近千年的富貴,論風雅富貴,是人家幾十代潤養出來的,有幾個世家能比不上?你老說這個兒媳婦和善,看我看她將來未必比你那大兒媳好伺候,光說吃穿度用,比起她就有過之而不及。」

  婁夫人遲疑道:「不會吧,我瞧著陸大娘子挺乖巧的,也不曾聽說她有什麼奢靡浪費的事。」

  要說婁夫人目前最頭疼的,就是樂平的度用,按說樂平是公主,有自己的封邑,養一個公主應該足夠了。可鄭啟對功臣、對子民非常大方,對自己、對後宮、對子女卻是非常小氣,冊封的封邑基本都不是富庶之地,連稅收都只許他們收取十分之一。自大宋立國以來,宮殿還沒有翻修過一次,據說後宮有不少地方已經漏水了,虧得鄭啟妃子不多,不然說不定會傳出兩三個妃子擠一屋的笑話。

  鄭啟小氣也是沒法子,先帝登基後就開始輕賦稅,他繼位後更是注重恢復民生,輕賦稅、減徭役,皇家的內庫迄今還是空的,高皇后身為皇后,貴夫人間流行的花間裙她一件都沒有做過,衣服也是三四年才做一次新的,首飾更是從來沒打過新的。皇后都如此,宮中嬪妃公主,平時也很少會有奢靡之舉。而高家是行伍出生,對吃穿度用一向簡單,一年內宅度用不過三千貫。

  而樂平進門後每月就要新作一條裙子就要一百貫,婁夫人無論都想不通,她那個知書達理的繼女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不知輕重的公主。偏偏高威輕飄飄的一句話,難道我們高家的媳婦還要自己養自己不成?樂平的開支,就成了公中支出,不動自己封邑了,婁夫人一個月脂粉錢也不過二十貫,二娘不過五貫罷了。

  「你不信?」婁英指著一間明顯是書房的小廂房道:「你瞧。」

  婁夫人順著姐姐的指向,就見一間裝飾雅致的書房,院角種了一株芭蕉,蕉下有一套石凳椅,蕉旁有用太湖石圍出的小池子,池中錦鯉悠游,婁夫人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來,「怎麼了?」

  「你不覺得這裡的小草長得特別好嗎?」婁英說。

  婁夫人這才注意到院子裡居然還種了不少小草,一片清新柔嫩的綠意,格外的討人喜歡,「那又如何?」

  「這種草叫蒲草,不是一般的小草,按說如今都是三月天了,這蒲草不應該是如此新發的樣子,顯然有人翻了舊草,種上新的。我阿翁以前書房前也常種這這麼一片蒲草,一旦新芽長老長長了,就有人立刻換上新的替代,光這項我阿翁每年就花費五百貫。」

  「五百貫?」婁夫人聽得目瞪口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有人會為了書房外一點小草每年花費五百貫!

  「以陸大娘子的教養,自然不會做出一月做一件新衣的舉動,可——」婁英一笑,「我阿翁在世之時,對金銀俗物從不在意,就愛些風雅之物,有時候他會花上幾千貫就為了一盆花或是一件古物,大兒媳你都養了,難道二兒媳你不養?」

  婁夫人只能苦笑,「誰讓我們家尚了金枝玉葉不說,又迎了一顆稀世明珠呢?」

  「要說你們家也真怪。」婁英說,「按說父母在不分家,我夫君在時,除了我的嫁妝外,賺來的一針一線都是給高堂的,哪有像你們家一樣,居然允許成年的郎君置辦自己的私產,每年交點米糧就行了,平時家用開支倒是要從公中拿的。」

  婁夫人知道阿姊說的是高囧、高嚴兩兄弟,高囧是天子近臣,又直屬司隸校尉,平時莫說下官了,就是上官的孝敬都不少。高嚴在薊州一待就是八年,隨便一個賣賣都能賺翻了。按說這些產業都應該屬於家族的,可高威卻覺得這些是兒子賺來的,當年他打天下的時候,他老子也沒拿他賺的,所以他也不拿兒子的。

  偏高囧、高嚴兩人除了練武外,並無其他嗜好,身上衣服也是最簡單的,故兩人的到底有多少家底誰也不知道。為此婁夫人沒少在高威面前提起讓他舉薦兒子高回當官的事,高威只說他閱歷不夠。閱歷不夠?當初高囧、高嚴十二三歲都上戰場了,兩人二十出頭都已經是比兩千石的大官了,他們閱歷就夠了嗎?

  婁夫人咽下苦澀,「橫豎他們都姓高,總歸跑不掉的。」

  「你啊!就是太軟弱了!」婁英不以為然,「你是嫡母,讓他們孝敬你不是應該的嗎?」

  「……」婁夫人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阿姊,她是高家的夫人不假,但高威原配那三個孩子她真不管上,尤其是高嚴元旦那一幕,真把她嚇到了,至此之後她對高嚴避之不及。

  「阿妹,你真準備讓阿回白身成親?他兩個也是比二千石的大員,一樣是嫡子,他當個六百石的小官也不過分吧?我家榮娘也是河東薛氏的嫡女。」婁英說。

  婁夫人的兒子高回未來的妻子就是她的女兒。薛家在北地也算是一方大族,婁英是因為公婆和夫君相繼去世,薛家雖沒人欺負她孤兒寡母,可日子遠沒有公婆在時那麼好過,婁英思忖了半天,乾脆變賣了大部分家產,來建康投奔自己妹妹了。她的選擇果然沒錯,到了建康後,不僅妹妹很熱情的接待了自己,甚至她那位位高權重的妹夫,還讓高回娶了自己女兒,這讓婁英的心徹底的定了。

  「我再去問問吧。」婁夫人說的很是猶豫,高威對她還不錯,但要說她的話能對高威有什麼影響,那是做夢。

  「也不用太為難。」婁英說,「畢竟妹夫也有自己的難處,家裡已經出了兩個比兩千石的年少官員了,總不能再出第三個吧。」

  婁英的話讓婁夫人暗暗咬牙,從小到大阿回就一直被哥哥牢牢的壓在下面,如果他都快成家了,難道真讓他白身不成?他也是高家的嫡子啊!

  婁英望著妹妹變幻不定的神色,微微而笑。

  自從和姐姐談過之後,婁夫人一直想找機會和高威說高回的入仕的事,但高威一直忙於政事和高嚴的婚禮。見高威興致勃勃的詢問著老管家各種婚禮的事宜,再三囑咐婚禮不能出差錯,就知道他對這件婚事的重視程度完全不亞于高囧的婚禮,婁夫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提了。幾番遲疑下,很快就到了陸希送嫁妝的日子。

  又恰逢是沐休,高威叫上高囧幾兄弟,早早的就來到了高嚴的新居,給高嚴新居添點人氣,婁夫人帶著侍女正在做最後的輕點。高氏幾兄弟幾乎都是第一次來高嚴的新居,看到花園的不由連聲稱讚,高家可沒有這麼精巧的花園,練武場倒是有不少。

  「咦?二哥,這是什麼?」高團和高嚴最熟,說話也沒什麼顧及,他好奇的指著一棟高嚴新居中,位置最好的向陽的磚瓦閣樓問,這閣樓有三層,看起來也不像是兩人的寢室,走進就聞到一股略顯刺鼻的味道,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這是什麼味道?」

  「這是書閣,裡面傢俱應該都是樟木做的,所以才會有這麼濃的味道吧。」高嚴說。

  「書閣?」高威一怔,隨即欣喜的問:「老二,難道你媳婦還會陪嫁書過來?」

  「先生曾和我說過,陸家女兒出嫁,陪嫁可以沒有珠玉古器,但一定要有書。」高嚴說,所以他走之前特地讓人蓋了一間書閣。

  「對對!這才是書香世家嘛!」高威連聲附和,想到高家居然也有一個書閣了,就樂不可支!哈哈哈——他們老高真是祖墳冒青煙了,才會娶到一個可以讓老高家蓋書閣的媳婦!哈哈哈——天底下除了皇家和那少有的幾家士族外,誰還有能力蓋書閣?他元昭平時在囂張,可家裡的書也頂多填滿半個書房而已!高威一想到自己以後出門就能說自家有書閣了,不由眉飛色舞,更喜歡這個二兒媳婦了!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福氣人啊!就該是我們家媳婦!

  高回聽得眼睛都亮了,「二哥,我以後可以來這裡看書嗎?」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

  眾人頓時一靜,高囧似笑非笑的望著四弟,高嚴眉頭微皺瞪著他,目露寒光。

  「呃——我是說問二嫂借書……」高回連聲道,「不是說要來這裡。」

  「你阿嫂答應就可以。」高嚴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反駁,書是皎皎的,他無權給她做主。

  「嘿嘿,我知道!」高回幸福的望著那間書閣,也不知道這書閣能放多少書?二嫂是陸家出來的,陸家文章天下,書應該很多吧。

  「郎君、少君!來了!嫁妝來了!」老管家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讓他們都抬進來吧!」高威說道。

  「哎!」老管家連聲招呼陸家的下人將嫁妝抬進來。

  時下流行富嫁富娶,為婚禮耗盡家財者不在少數,先帝和今上屢次下令禁止,但民間依然屢禁不止。高威之前和陸家六叔祖商議婚事的時候,兩家人也談到嫁妝和聘禮之事,高威對兒媳婦有多少聘禮完全不在乎,陸家也根本不會要高家半點聘禮,所以這方面討論之時意外的和諧,高威對陸希的嫁妝只有一個大概。

  陸家遞來的嫁妝單子,上面寫著什麼玉像、青銅之類的,比起樂平嫁妝那厚厚一疊單子,陸希就薄薄的幾張。高威估摸著都是些古玩也沒在意,就還給陸家了。可今天真正見到陸希陪嫁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震驚了!

  陸希的陪嫁隊伍並不長,遠沒有達到十裡紅妝的地步,畢竟高家長媳樂平下降在前,陸希不可能越過長嫂,可數量不多,論起品質來,甩出樂平一百倍不止!

  撇去前面那代表陪嫁田的小小幾塊琉璃瓦當不說,接下來陸希的嫁妝,讓高家兄弟大開眼界,高威跟著鄭裕打家劫舍慣了,也是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稀世珍品出現。陸希的陪嫁中沒有現錢,甚至連金銀之物都很少,最多的就是各式的古董珍玩,商周時期各色精美的青銅器、先秦先漢的美玉玩件、前朝精美渾然如玉的瓷器……還有各式的珠玉寶石原石、璀璨華美的綾羅綢緞……

  陸止、陸琉對陸希的嫁妝,是精挑細選,非精品不要,兩位神仙出手,陸希嫁妝裡又怎麼可能出現俗物呢?

  眾人驚歎之餘,也不奇怪,陸希的生母是前朝汝南長公主,蕭令儀是景帝夫妻唯一的獨生愛女,當年下降陸琉的時候,陸皇后和武帝的袁皇后幾乎把前梁宮廷珍藏清掃了大半,袁皇后還對陸皇后打趣道,等阿儀生了女兒再嫁進宮給她當兒媳婦,這點嫁妝就還回來了。而陸希的祖母袁夫人是汝南袁氏嫡長女,當年陸氏一族在前梁喧囂赫赫,陸止當年和謝芳成親,嫁妝甚至把同為大士族謝氏都驚到了,如今這三人嫁妝幾乎全給了陸希,陸希能有這麼高品質的極品嫁妝並不奇怪。但是當陸家管家,讀出陸希最後陪嫁的時候,讓高威一下子站了起來!

  陸希足足陪嫁了三千本書籍!其中最珍貴的一百本居然是陸氏先祖親手抄譽的孤本手抄本!陸航、陸機、陸朴、陸遜……陸說、陸璋、陸琉!

  這一連串名字,讓大家幾乎透不過氣來,每一個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啊,其中不乏書法大家!可以說這一百本書在很多人眼中是無價之寶!

  陸家的管事讀到這些書的時候,心都揪疼了,若不是場合不對,他早就大哭一場了,一百本陸氏歷代精英的手抄本啊!陸家統共也就五百餘本,陸琉居然一口氣拿了一百本給女兒當陪嫁,陸家的那些族老知道後,都氣的破口大罵陸琉是敗家子!

  當年陸止成親,陸說都只敢拿了五十本,又在閒暇時抄了六年,給女兒抄滿了一百本,讓女兒陪嫁了過去,即使如此,都把謝家驚住了。而陸琉這次居然一口氣拿了一百本!還不算他自己的!陸家各個族老已經虎視眈眈盯著陸希的肚子,誰都指著她早點生個女兒嫁回來,順便把這手抄本也陪嫁回來,反正女婿人選都是現成的。

  等陸希的嫁妝徹底送完後,高威對高嚴道:「這些書暫時放在你新居裡,我會儘快讓人早演武場裡建立個書閣,你那些書之後全放那裡去。」

  高威原本想著陸希能有幾十書陪嫁已經很不錯了,卻沒想到陸希居然一口氣陪嫁了三千本,高威手都有點顫了,這個媳婦娶的太值了!演武場是高家護衛最森嚴的地方,把書閣建在那裡,是最保險的。他想了想補充道:「我會另外開闢一條道,讓媳婦隨時出去書閣的。」

  高嚴點點頭,他也沒想到皎皎居然會陪嫁這麼多書,放在他院落裡肯定不安全了,他可不想沒事就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打擾他和皎皎的生活。

  陸希嫁妝正式擺放完,也不過是中午時分,高家的管事領著陸家人去吃飯,高氏父子也難得在一起進食,因喜歡陸希這個兒媳婦,高威連帶對高嚴也和藹了許多,甚至還囑咐了高嚴不少夫妻和諧相處之道,高嚴低著頭,高威說什麼,他都應是。

  一起吃完午食,高威就回書房靜坐了,高嚴正想回新居,就小刀通傳,說施先生來了。

  阿叔來了?難道婚禮出事了?高嚴快步走進書房,見果然是施溫,「阿叔你怎麼來了?難道是婚禮……」

  「不是婚禮。」施溫微笑著打斷高嚴的話,「仲翼,你可有空?」

  「現在嗎?有。」高嚴說。

  「那跟我一起地方如何?」施溫說。

  「好。」高嚴立刻答應了。

  施溫見高嚴沒多問,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但又想起他馬上要做的事,頓時又苦了臉,仲翼都二十有一了,身邊就算沒侍妾,難道還沒女人不成?觀主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逼他帶仲翼去那個地方……施溫想到陸止吩咐他的事,額頭就冒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他今天真是有違先賢教誨了!

  且不說施溫如何糾結,陸希和陸止到了建康後,日子過得也挺悠閒的,婚禮的事,陸家自有一套流程,長伯和長嫂打點的妥妥帖帖的,陸希每天要做的就是早睡早起,將身體調養到最棒。

  在將嫁妝送去高家後三天,就到了高嚴和陸希成親的日子,當晚陸希原本以為阿姑會拉著她的手,教她所謂的男女敦倫大事,卻沒想陸止睡的比她還早。陸希眨了眨眼睛,難道她猜錯了,古代女孩子結婚前,其實沒有這個課程?可是等到了沒想到,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陸止把她喊了起來後,就丟了一本畫冊給她,「諾,這個給你看吧。」

  陸希將畫冊翻開一看,果然是古代的春宮圖!咦?這畫冊是誰畫的?畫的還真不錯啊,線條流暢、將女子柔美豐腴的身材,已經貼身的薄如蟬翼的衣服完全的展現出來,那欲迎又拒的嬌態也表現的淋漓盡致,可比之前導師給她看過的春宮圖品質高多啊!

  「好看嗎?」陸止見陸希看的目不轉睛,嘴角一抽問。

  「好看,阿姑這畫是誰畫的?有大師的水準啊!」陸希驚歎的說。

  「不知道,估計是某個先祖吧。」陸止當年也問過阿娘這個問題,但是阿娘拒絕回答,估計她也不知道吧,但肯定是陸家先祖的手筆。

  「阿姑,這春宮畫是送我的陪嫁?」陸希抬頭問。

  「做夢!這是陸家給女兒祖傳畫冊,不陪嫁,這才是你要帶走的。」陸止指了一冊畫工粗劣的畫冊道。

  「太醜了,我不要。」陸希果斷的嫌棄,她畫都比這個好多了!

  真是好熟悉的對話啊,陸止心中忍不住暗歎,果然是報應嗎?當年她也是這麼跟阿母說的。

  「你喜歡就多看一會,等到了下午再換衣服也不遲。」陸止說,婚禮是在晚上舉行的。

  「嗯。」

  陸止的侍女等陸止走出房間後,忍不住問:「觀主,你怎麼不和大娘子說的詳細些?」

  「她一未出嫁的小娘子我能說什麼?」陸止反問。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心裡有數。」陸止思忖著,皎皎是女孩子,這方面肯定臉皮薄,和她說這事估計也是含糊應付,再說這種事情女孩子懂有什麼用?男人才最主要的!魚水之歡,可不是兩人兩情相悅是夠了,希望施溫能不負她所托。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27 AM 編輯

八十四、婚禮(下)

  正式的婚禮是晚上開始的,但不代表陸希就可以真如陸止說的,舒服的睡到下午才起來換個禮服就嫁人了。進完朝食後,她就由穆氏伺候著先去香湯沐浴,然後躺在榻上讓丫鬟用加了玫瑰精油的精煉茶樹籽油緩緩的、一寸寸的按摩著全身,等香油全部被身體吸收後,才給她穿上柔軟的單衣,伺候她用午膳。等用過午膳後,陸希就開始梳妝換禮服了。

  侍女們有的給陸希化妝、有些給她梳頭,陸希祖父是三公、父親也是三公,自己本身又有縣主誥命在身,故她的禮服是最莊重的一品誥命服——花釵翟衣,長長的青絲被穆氏和春暄一梳再梳,最後給她挽起了兩博鬢、九釵九鈿,額前圍上有金龍首固定住的幗,龍口銜了一顆龍眼大小的珍珠,長近一尺的耳璫從發簪處垂下……

  臉上也精心塗上了輕薄的珍珠香粉,修長纖巧的柳眉用螺子黛粉細細勾勒,額上由陸止親自動筆,繪了一朵精巧的牡丹額黃,櫻桃小口也用紅色的口脂點出……頭髮和妝容打點完畢後,丫鬟最後伺候陸希穿上翟衣,青色的深衣,上面繡了精美的褕翟章紋,褕翟羽有五彩,翟衣穿在素紗中單上後,再戴上黼領、蔽膝、大帶、革帶,青襪、舄、綬……最後還在綬帶上懸了銀印、蒼水玉。

  整套流程全部結束後,已經是兩個多時辰後的事了,這時陸止的禮服也穿戴完畢了,陸家的客人幾乎都到了。陸氏嫡長女的婚禮,參與的客人自然份量極重,王玨、謝芝、顧律……大宋所有位高權重的文臣全到了,同時還有不少各地聲名遠揚的名士大家,也在受到陸府請柬後,從外地趕來了,一時間琴音潺潺,文人雅客在曲水流觴間,談笑風生、吟詩論古。

  來訪的女眷也和陸氏姑侄一樣,穿著正式的禮服,貴夫人們同陸止、七祖姑等人說笑,小貴女們則圍著陸希和陸家幾個未出嫁的小娘子旁逗趣,一身數十斤重的禮服,絲毫對這些貴夫人、貴女的舉止產生任何影響,眾人言行依然優雅從容,偶爾還能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上一口水潤潤唇。

  世家女子禮儀是從小學起,這種品服大妝穿戴的時候並不多,可幾乎每個人都是從小就穿戴慣了的。陸希六歲的時候,就在三伏天穿著一身厚重的禮服,在禮儀導師的教導下,不折不扣的學習各種祭禮,還要防止汗水將妝容弄花,什麼時候能做到讓女師認可,什麼時候才能解放。

  放眼望去,來訪者無論是婦人還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幾乎都是一色的花釵翟衣,唯一有區別的就是頭上花釵寶鈿的數量,以及翟衣上的繡紋和綬帶的顏色,偶爾有幾個穿著大袖連裳的只遠遠的站在週邊,根本湊不到中心,倒是有幾個穿著庶女連裳禮衣的女郎,被眾人圍著說笑,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當朝名士大家的妻女。

  比對起陸家熱鬧中還帶著文人特有的含蓄文雅,高家就顯得外放熱烈了許多,也更符合後世對婚禮的概念。高家是當之無愧的武官之首,高威是中護軍,從品階上來說要比四征將軍要低一等,可論實權四征將軍在某些時候還需要看他臉色,他嫡次子成親,兒媳婦又是陸家的嫡長女,婚禮的氣派並不亞於三年前高元亮和鄭琬琰大婚。

  婁夫人和樂平招待的女眷,高威得意洋洋的領著來客去參觀兒媳婦的陪嫁書閣,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陸家歷代先祖的手抄本和陸琉臨摹的《錢本草》吸引了。

  高嚴的禮服一早就穿好了,陪同父親一起招待著來客,男人的禮服沒有女子那麼繁複,高嚴身著玄色深衣、纁色下裳,頭冠爵弁,襯著如冠玉般的容貌,越發的儀容不凡、英氣勃發,眾人紛紛贊其為人中龍鳳,連高威見到兒子如此,都有一瞬間的晃神。等快到吉時,高嚴就帶著一群高家堂兄弟浩浩蕩蕩的往陸家走去,高家的侍從們每人背了一筐銅錢,一路上撒喜錢,惹來了無數孩童歡天喜地的跟著他們的車隊拍手唱歌。

  作為新郎,高嚴這一天要比新娘忙多了,陸希在吉時差不多的時候,就被大家趕到了新房裡,穆氏陪著她,而春暄和煙微領著丫鬟們守在閣樓外,陸希坐了一會,就聽到門外隱隱傳來的喧嘩聲。

  穆氏笑著問:「大娘子,要不要喝點水、吃些東西?外頭估計要鬧上一陣呢。」

  「不了。」陸希搖頭,心頭有些莫名的感覺,前世今生結婚卻還是第一次,要是爸媽和阿娘耶耶都在,該有多好……

  陸希在感懷,門外高嚴過得可不輕鬆,旁人攔門差不多都是年輕人,可之前顧律感懷好友陸琉去的太早,有意想給陸希撐腰,給高家一個下馬威,居然親自站在門口守門,王玨和陸琉私交也算不錯,就跟著顧律一起湊趣,同時還有幾名陸琉生前的名士好友,這些人不是炙手可熱的權臣,就是當世的名家,風度翩翩往門口一站,饒高嚴天不怕地不怕,都頓覺壓力山大。

  高囧今天也是一路陪著高嚴,見這陣勢,心中也暗暗同情自己二弟,有這麼多滿腹詩書的親眷就是悲劇,整個大宋絕大多數名士大家,今天就都到場了吧?高威原本給高嚴準備好幾個寒門士子,就怕陸家為難,可這些士子一看到這些人,一個個心跳加速、面紅耳赤,恨不得撲到那些人腳下,要拜他們為師,哪裡還想的起幫高嚴?

  幸好高嚴沒辱沒了陸琉親傳弟子的名聲,對眾人的提問基本都能對答如流,做出來的詩詞不算很好,也不至於淪落到打油詩的境地。王玨和顧律互視了一眼,含笑讓眾人進去了,陸元澈平時行為不羈,選女婿還是比較靠譜的,作詩嘛,原本就是雅戲,做的好是錦上添花,不好也無關大局。

  過了男賓一關,到了內院,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想著女孩子總比男客好打發,卻不想內院大門被一把大鎖牢牢的鎖住,而鑰匙居然就掛在鎖下。眾人面面相覷,這算什麼?

  就在大家愣神間,一名粉妝玉琢的小玉娃娃突然跑了出來,奶聲奶氣的對高嚴說:「阿叔,給紅包。」

  「阿劫?」高嚴彎腰抱起小胖娃,「你怎麼來了?」

  阿劫對他露出了一口整齊的小白牙,高嚴會意的從懷裡拿出一個小金錁子放到了阿劫手裡,阿劫這才笑著說:「阿姑們說,阿叔只要把這三道題目都答上,你們就可以拿了鑰匙開門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三個折疊整齊、芳香撲鼻的精美花箋。

  除了少數幾人松了一口氣外,其他人的心反而都提起來了,能和陸家大娘子玩到一起的貴女,哪個不是滿腹才華的?這些小貴女不用學文章政論,反而有更多的時間鑽研雅戲,高嚴心裡有預感,她們出的題目只會比顧律更難。果然花箋一打開,就是一排雋秀端莊的蠅頭小楷。

  「好字!」高回脫口贊道。

  高嚴直接將花箋丟給高回,「你說好,那就你回答吧。」

  高回一把接住,看清上面的問題後,一下就苦了臉,「今有田廣十五步,從十六步。問為田幾何?」高回淚流滿面,這是算經上的題目?他最怕算術了!偏偏鑰匙就這麼大喇喇的掛著,在場那麼多大男人,沒一個不好意思直接去拿,只能硬著頭皮解答了。

  底下迎親的人糾結,大門內閣樓上的人看的樂不可支,「哈哈,那個人好逗啊!」

  「你們要有點分寸。」顧律的夫人捏了捏愛女的鼻子,「可別人耽誤吉時了。」

  「阿娘,你放心,我們都有數呢。」顧秋華篤定道,「這些題目也不是太難,過段時間就能出來的。」

  新房裡,小雀過段時間就會向陸希稟告外面的情況,還笑嘻嘻的拿出好幾個金銅錢對陸希說:「大娘,郎君可真大方,撒錢的時候都是撒金銅錢的。」

  「拿去玩吧。」陸希笑著說。

  穆氏對小雀吩咐道,「去外面看看,若是出題真太難了,就去外院傳個話。」

  「是。」

  旁人迎親,等待眾人的都是娘家人的殺威棒,陸家的殺威棒打在身上比雨點還輕,可前面那幾道關卡比殺威棒有效果多了,高嚴最後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沖到陸希閨房的時候,恨不得抱了陸希就走,逗得大家一個個都笑彎了腰。

  盛裝打扮後的陸希,美得讓人屏息,和高嚴坐在一起,仿佛一對璧人,光彩奪目,「玉璧明珠——」顧律的夫人是蕭令儀的閨中密友,喃喃出這四個字後,驀地撇過了臉,用帕子拭去眼角滑落的淚珠。聽到顧律夫人這句話後,在場年長些見過蕭令儀的女眷們,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紅了。

  「仲翼,我這個侄女兒就交給你了。」陸止對高嚴感慨說道。

  「阿姑,你放心。」高嚴鄭重說,手緊緊握著陸希的手。

  陸止微笑頷首,「吉時快到了,你們走吧。」

  高嚴領著陸希出門,拜見過堂上陸希父母的牌位後,就出門了,登上喜車前,司漪取出羃離給陸希披上。喜車回高府的時候,路上不時的有人攔路,陌生人就撒銅錢,若是來者自稱是新娘家的親戚,一律給銅錠,喜得眾人不停的贊高家大方。

  等到了高家後,兩人先拜過豬枳和爐灶、天神地詆、高家的列祖列宗,再拜見父母後,方夫妻對拜,等夫妻對拜後,高嚴又領著她去拜見高家的尊長、以及觀禮的賓客。陸希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親眷和重要的賓客見過一遍後,心裡就記下了絕大部分。

  高家受外族影響頗深,有鬧洞房戲婦這一習俗,但高威先後迎娶了兩個媳婦,這一流程上根本沒有人敢上前,一個是皇帝的女兒,一個是三公的女兒,換誰都不敢戲弄,萬一人家婚後不爽,打一句小報告,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在和高嚴共飲合巹、同食小豕後,兩人再次夫妻對拜,最後一起坐在了喜床後,高家的女眷們撒帳,眾人都很小心的避開了新人,厚厚的金銅錢堆滿了整個婚床。

  婁夫人見時辰差不多了,就笑著讓女眷們出去了,也該讓新人休息了。

  「皎皎,你先梳洗下,我先出去下。」高嚴等眾人都出去後,對陸希說。

  新居外高家的酒宴依然在繼續,高囧成親時候,高威大擺了九天流水席,這次高嚴成親,高威準備擺上七天,今天才是第一天,很多高家的舊部們,都在和高威、高囧喝酒,高嚴身為新郎不用全程陪,迎完新娘後,去拜見下長輩也是必要的。

  「嗯。」陸希點點頭。

  穆氏、春暄、煙微,有的幫陸希脫衣服,有的散開她的頭髮,有的則用柔軟的棉布,蘸了溫水給卸妝。等禮服簪環全部卸下後,陸希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披著寢衣往浴室走去,剛入浴室就聞到一股熟悉的硫磺味。

  「這是湯泉?」陸希驚訝的問。

  「是的,觀主說,大娘子累了一天,泡點湯泉比較舒服,所以讓人去別莊運了湯泉送來。」春暄說。

  「嗯。」陸希洗了頭、洗淨身體後,就舒服的泡到溫泉水,裡面還放了些活血芳香的香料,陸希不由舒了一口氣,還是阿姑想得到自己,緊繃了一天的神經也在湯泉的浸泡下,漸漸放鬆了,不一會就暈暈欲睡了,還是春暄扶著她起來。婚床已經收拾乾淨了,被褥也換上了乾淨的了。

  「阿兄?」陸希手腳軟綿綿的走到新房的時候,就見高嚴也梳洗完畢,換了寢衣坐在新房裡了。

  高嚴示意下人們退下後,雙手扶住陸希纖細的腰身,因剛洗過澡,陸希的髮絲散開披在身後,在暈黃燭光的輕覆下,柔白如玉的肌膚仿佛透明一般,「累嗎?」

  「還好。」陸希也不是第一次被高嚴這麼抱著,可今天情況不同,她忍不住想往後退。

  但高嚴一把抱了陸希,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幾乎是貼著陸希的面頰問的,口鼻間盈滿了如蘭似麝的芬芳,他眸色漸深,可思及前幾日施溫給他安排的觀看「好戲」,讓他又不敢輕舉妄動。隔著薄薄的寢衣,掌下纖腰盈可一握,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把她折斷,皎皎是他的寶貝,他不能太衝動,不然會傷了她的。

  「我——我要喝水。」陸希不習慣睡前吃東西,但是這會說不吃,貌似也不對。

  高嚴見陸希眼睛骨碌碌的轉著,輕輕一笑,將她放在床上後,轉身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扯了一塊棉布給她擦頭髮,「以後晚上別洗頭了,會著涼的。」

  「但是今天上了很多髮油嘛。」陸希說,為了固定髮髻,春暄可以卯足了勁,足足給她刷了一瓶的髮油。陸希拿了杯子後,就喝了一口,就沒喝了,但手還是牢牢的握著那茶杯。

  高嚴見她握著杯口的手指都有些發白了,直接拿走了她的杯子,親了親她的手指,「皎皎,你怕我?」

  「沒有。」陸希搖頭。

  「那為什麼這麼緊張呢?」高嚴讓她躺下,「怕我傷了你?」

  「沒有,我哪有緊張!」陸希聽著高嚴的話,忿忿的反駁,「我這叫矜持!矜持!」難道這種事還讓她一個女孩子主動嗎?陸希乾脆背對高嚴,傲嬌了。

  笑意從高嚴眼底散開,他伸手將陸希摟到了懷裡,親了親她耳貝,「好好,你是矜持,是我錯了。」

  陸希轉身往高嚴懷裡膩了膩,高嚴見她終於肯主動親近自己了,忍不住低頭親了親額頭,然後是眉心、鼻尖,最後吻上了那柔軟的櫻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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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中國歷代誥命的禮服,基本都是深衣制的(少數民族統治政權除外),我想去查魏晉的資料,但我對魏晉瞭解不夠,查不到到底是那本書詳細寫了魏晉時期的各個命婦使用的禮服詳細規定,就套用了些唐代的制度。如果有讀者知道的話,就和我說一聲,O(∩_∩)O謝謝。

  像陸希這個等級,她自己本身有外命婦,父親又是一品的三公,按著唐代的規定,她是可以穿一品誥命的服飾的,也就是所謂的翟衣,從一品到五品的官員妻女,禮服都是青色底繡了褕翟的翟衣,當然在褕翟品階、頭上戴的花樹和寶鈿數量、以及綬帶顏色等方面,每個品階各有不同。

  五品以下的官員妻女,正式禮服,穿的就是大袖連裳的深衣,不可以繡褕翟,花樹和寶鈿品質和數量也完全不同。

  如果說是沒有品階的庶女,那就只能穿連裳的深衣,都不可以大袖,也不能梳兩博鬢,連首飾貌似都不能純金純銀,只能是鍍金鍍銀的。

  比對貴婦來說,男人禮服就比較簡單,有官職的士基本都是穿爵弁服,也就是上面的配飾有不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10 PM


八十五、新婦

  五更的打更聲敲過不久,高嚴就差不多醒了,多年的作息規律,讓他都是一更睡、五更起,昨晚晚了些,可到了時辰,他就自然醒了。

  房裡很安靜,除了更漏的沙沙聲,只有身邊輕柔的呼吸。高嚴躺著沒動,靜靜的聽著這呼吸聲,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陸希酣睡正香的睡顏。昨天累了一天,陸希酣睡正香,嘴微微嘟著,高嚴下意識的將她摟的更緊了,想起昨天晚上纏綿,他心裡滿滿的全是滿足,他終於和皎皎在一起了。

  陸希原本睡得好好的,卻不想越睡越熱,她皺著眉頭,腳一蹬,把被子踢了一半,高嚴哪裡敢讓她貪涼,手快將被子拉了回來,將她牢牢的蓋住。

  這下陸希不舒服了,手一伸,一隻嫩生生的胳膊就露出來,身體也往涼快的地方鑽去。高嚴連忙將她摟回來,看著露在外面的那條嫩如玉藕的手臂,想塞回去,又怕弄醒了她,遲疑了下,乾脆拿了一條柔巾蓋在了她手臂上。

  高嚴的手輕輕的搭在那渾圓的肩頭,手下的肌膚溫柔如脂、暖香襲人,高嚴忍不住低頭輕啄了一口,不動聲色又湊近了些。心中暗暗慶倖,施溫帶他去的那個地方,不然他也不會知道原來魚水之歡能這麼快樂。

  「唔——」陸希覺得肩頭癢癢的,抬手撓了撓,覺得熱了,她不舒服的又翻了一個身,「熱——」

  聽到陸希的嘟噥,高嚴不由有些心虛,昨天晚上這丫頭先是惱自己弄疼了她,在他身上磨了半天的牙,好容易把她哄得開心了,她又嫌棄他身上太熱,不肯和他睡一起,堅持要分被窩睡。高嚴擰不過她,只能趁著她睡著後,才偷偷鑽到了她被窩裡。高嚴瞄了一眼那條已經被他踢到角落去的被褥,腳一勾,乾脆丟到床下去了。

  見皎皎眉頭都皺起了,眼皮微動,似乎要睜眼了,他伸手摸了摸她脖子,果然有點出汗了,就替她掀開了些被子,散散熱氣,陸希緊蹙的眉頭才散開,滿足的往高嚴懷裡蹭。

  兩人身上都沒穿東西,陸希這麼蹭,高嚴身體都僵硬了,忍了半天,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不行!畫舫上的人說的很清楚,女子若是初嘗雲雨,歡愛一定不能太過頻繁,不然會弄傷她,甚至還會讓她厭倦歡愛,一定要徐徐圖之。一想到會傷到皎皎,高嚴再大的衝動都散了。

  細碎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不一會房門被悄悄的推開,「郎君、大娘子——」穆氏在花罩外輕聲喊著。

  高嚴眉頭微皺,正想讓她們都出去,懷裡的陸希動了動,頭往他懷裡蹭了蹭,含含糊糊的說:「水。」

  高嚴翻身取過昨夜溫好的陳茶,湊到陸希嘴邊讓她漱口,穆氏聽到裡面的響動,就端著溫水進來,陸希打著哈欠起身,「什麼時辰了?」

  「剛過五更,再睡一會吧。」高嚴哄著她說。

  「已經寅時了?」陸希漱了口、喝了溫水,揉著眼睛說,「家翁卯時就要上朝吧?」

  「你等他上朝回來後,再請安也不遲。」高嚴說,他記得當初大哥和樂平成親,樂平也是等高威下朝回來,晚上再請安。

  「不一樣。」陸希搖頭,樂平可以晚上給高威請安,她卻不可以,樂平是公主,就算鄭啟要求出嫁的公主們,伺姑舅如侍父母,但那也僅僅是免了樂平的公主府、免了高家親戚對公主的跪拜禮。可身份上樂平還是君、高家還是臣,哪天高家要是真和像對待普通媳婦一樣對待公主了,第一個不高興的肯定是皇帝。這甚至無關教養,皇家的金枝玉葉對婆家和善是婆家的福氣,若是不和善也只能忍著,除非哪天皇權沒落。

  高嚴也明白皎皎的顧及,他並不覺得父親會在意這種事,但家中其他人或許不會這麼想,「等我們去了涿郡,你想睡多晚就多晚。」

  「才不要呢,我要早睡早起、身體健康。」陸希推著他,「你先去出去換衣服。」

  陸希覺得身上黏糊糊的汗水,想洗一下,陸希瞪了他一眼,他定是晚上偷偷鑽進來的,還說睡著不知道,他騙鬼呢!

  高嚴眼睛一亮,上前摟著陸希道:「我跟你一起洗。」吃不到正餐,弄些小點心也不錯。

  「不要!」陸希堅定的一口拒絕,讓他這麼胡鬧,她就白早起了。

  「我讓人從別莊運了湯泉過來呢,要不要陪我一起泡溫泉?」高嚴低頭輕哄。

  「我也有,才不稀罕你的呢。」陸希不屑道。

  「你的昨天全用完了,今早我就讓人帶了一桶過來。」高嚴好整以暇道,見皎皎微挑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得溜溜圓,又微笑著補充道,「放心,晚上我會讓人再送來的,不怕晚上沒得用。」

  「你——」陸希見高嚴得意洋洋的模樣,她氣得抬起高嚴的手臂,在高嚴略帶困惑的目光注視下,對著他手臂內側的嫩肉恨恨的一口咬下!

  「疼——」高嚴嘴上叫的疼,可手一動都不動,笑眯眯的單手抱起陸希,「我們去洗澡吧,時間不早了。」

  「混蛋!」陸希忿忿的罵道。

  穆氏早在小夫妻膩在一起的時候,就含笑退下了,要大娘子夫妻感情好,她就開心。

  高嚴新居裡,夫妻蜜裡調油的打情罵俏,高囧的居所裡,卻是一片靜悄悄,多年的習慣,讓高囧寅時不到就起來了,再陪近衛打了一場後,再次回到寢室梳洗的時候,已經快卯時了。

  樂平閣樓裡的燈還是暗著的,高囧看都沒看一眼,就走入了自己的淨房。

  「少君。」淨房裡的侍童給高囧倒好熱水後,伺候高囧脫下盔甲,「二少君新居燈寅時就亮了,這會已經要去給郎君請安了。」

  對武人來說,酒是穿腸毒、色是刮骨刀,高威看似粗豪好色,實則對幾個兒子教養相當嚴格,絕對不允許兒子沉迷女色,故即使高囧和樂平成親三年無子,高威都沒給兒子選過半個侍妾,身邊也就只有兩個通房,高囧一個月最多找她們一兩次。

  高囧微微點頭,簡單的沖洗了下,就穿好衣服往高威的上房走去,今天是弟婦入高家第一天,他身為長兄都不在,就太失禮了。

  「少君,公主——」侍童欲言又止的望著高囧。

  「不用了,她肯定不會去的。」高囧淡淡的說。

  當年他們新婚第一天她都沒有去拜見父母呢,她不去更好,若是他得的消息沒錯的話,樂平未出閣前,和他那個弟婦關係不是太好,她萬一公主脾氣發作,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場呢。

  「公主,您真不去嗎?」樂平的乳母對著坐在陰影中的人影遲疑的問。

  「去,怎麼不去,今天可是我弟婦入門第一天呢!」樂平的聲音就跟牙縫裡擠出來一樣。

  乳母點燃了燭火,樂平此時已經穿戴完畢,妝容完美,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到樂平這樣子,乳母反而擔心起來了,公主不會鬧出什麼事來吧。

  樂平不理會乳母擔憂,直接起身對阿金說:「走吧。」

  「唯。」阿金忙上前扶住樂平的手。

  昨晚高威是歇在婁夫人處的,和兩個兒子一樣,高威很早起來,和親兵打了一場後,才鬆散著筋骨準備去上朝,回房就見婁夫人已經穿戴好了。

  「你怎麼起來了?」高威奇怪的問,高威平時要早起,但他從不要求妻妾也陪著他一起早起,也不需要妻妾伺候自己穿衣,所以婁夫人基本都是等高威上朝後才起身的。

  「夫君,你忘了,今天是阿希入門第一天。」婁夫人提醒丈夫道。

  「哦?」高威還是沒反應過來。

  婁夫人道:「阿希這會應該過來請了安?」

  高威擺手道:「怎麼會呢?這才什麼時辰?」

  「樂平是公主,身份不同。」婁夫人提點高威道。

  在高囧尚了公主後,她就絕了在公主面前擺婆婆的身份了,說來樂平在大宋諸多公主中,除了花費多一點外,餘下還算相對不錯,至少比其她動輒責?公婆、兄弟妯娌的公主要好上許多。

  聽妻子提及樂平,高威心裡歎了一口氣,眼看著老二夫妻和睦,而老大和樂平成親三年都沒一男半女,高威心裡不是不擔心,和樂平差不多時間下嫁崔家的陽平,都和崔振生了兩個大胖小子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啊,難道元亮就這樣無後了?

  婁夫人見高威心情不錯,遲疑了下,正猶豫著要不要提高回出仕的事,就聽門口傳話,樂平公主和大少君、二少君同安邑縣主來了。

  高威一聽大兒夫妻也來了,欣喜非常,讓四人都進來,這時候高家的諸位兄弟也陸陸續續的都到了。

  樂平冷眼望去,陸希今天一反她往常過分清雅的裝束,居然穿了一件大紅色的深衣,上面織了五彩蹙金的牡丹,若是旁人穿了這身璀璨華服,定會被衣服奪去顏色,可陸希穿著卻更襯出她光豔明媚。三年沒見,陸希已經不是之前小女孩的模樣,身姿亭亭玉立,原本還帶著稚氣的五官已經徹底的長開,精緻的容貌就算是女子見了都會失神,難怪能讓高家老二為她魂牽夢繞,樂平目光掃過幾乎寸步不離的高嚴,嘴角微曬。

  因高威和高囧要去上朝,並沒有停留多久,婁夫人等高威走後,就吩咐廚房傳朝食,高家進食並沒有食不言的規矩,眾人難得聚集在一起,又是高嚴新婚,大家其樂融融的說成了一團,這種其樂融融的氣氛,讓陸希一時有些發怔,以前大母和耶耶在時,在飯後飲茶時,也會如此。

  樂平沒有笑,也沒板著臉,只是安靜的用著自己的早膳。陸希很專注的聽著大家說話,感受這溫馨的氣氛,但也一直沒說話。她很早就養成了食不語的習慣,以前在現代的時候,一家子吃飯,也是靜悄悄的,等正餐結束、大家開始吃水果甜點時,才是一家人交流的時間。

  「阿希,你看如何?」婁夫人偏頭問陸希,只有女眷的時候,婁夫人會叫陸希的小名,但這會全是高嚴的兄弟,婁夫人就喊起陸希的名了。

  陸希不慌不忙的咽下最後一口粥,用絲帕拭了拭嘴角後,才道:「大家,陸氏學堂的事務,全是我六叔祖在管,我回去問過六叔祖後,再來向大家回話。」

  婁夫人適才問陸希,高回是不是可以入陸氏學堂學習,陸希身為陸氏嫡長女,這點小事根本不需要通過六叔祖才答應,但陸希不認為高威會同意自己兒子去學文,除非高家和陸家一樣放棄兵權,整個家族徹底的由武轉文,或者高威只想自己兒子這輩子永遠當個縣令,不然絕對不會讓兒子去陸家學堂的,所以她沒一口答應,想來高威會阻止妻子一廂情願的。

  「好。」婁夫人滿意的點頭。

  「大家。」樂平也放下食柶,微笑的輕喚著婁夫人。

  「怎麼了?」婁夫人很驚訝樂平會主動對自己說話。

  樂平手輕輕一抬,從樂平身後走出兩名溫良端莊的女子,對著婁夫人跪拜。

  「這是?」婁夫人錯愕的望著這兩名女子,腦海裡浮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她們是樂平給高囧找的侍妾?

  「我和元亮成親三年都無子嗣,這兩名女子都是良家女,溫良恭儉,家中亦有數名兄弟,想來定能給元亮開枝散葉的。」樂平柔聲細語的說。

  婁夫人腦子都混亂了,公主會主動給駙馬納妾?的確,沒有那個皇朝規定駙馬不可以納妾,歷代駙馬納妾的也比比皆是,但身為公主,只要不迫害駙馬侍妾就已經是賢良典範了,要說給駙馬納妾……就是本朝最溫文知禮的豫章長公主都沒幹過這種事。

  樂平淡淡一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我該做的,再說元亮也已經二十有六了,旁人同他這些年紀,孫子都該有了,他也應該有長子了,等她們生了孩子後,就是我們高家的嫡長孫。」

  婁夫人見樂平不僅肯讓高囧納妾,還肯認養庶子為嫡子,又驚又喜,連聲稱讚樂平識大體。

  陸希一直安靜的聽著婁夫人和樂平的對話,高嚴悄悄的伸手,握住了陸希的手,陸希對他回以一笑。

  朝食結束後,高嚴對陸希說:「要陪我去別莊嗎?」

  「別莊?」陸希問,「你去哪個別莊?」

  「就是我們高家家奴住在的城郊別莊,哪裡有我的幾個兄弟,昨天我成親他們沒來,我讓王直在別莊招待他們了。」高嚴對陸希說,「他們都是些粗人,你若是去的話,不用陪著我們,我讓司漪陪你騎馬。」

  「好啊。」陸希笑著說,「你的兄弟,那就是我的叔伯,為什麼不去呢?」陸希沒當過兵,可她也知道男人從戰場發展出來的友誼,是非常堅固的。

  高嚴見陸希這麼說,眼底染上了笑意,「皎皎,你真是我的賢妻。」

  「我可不要做賢妻。」陸希皺了皺鼻子說,「賢妻的結果就是被當成黃臉婆嫌棄。」

  「不會。」高嚴望瞭望四下,見兩人已經回了新居,周圍也只有他們自己的近侍,揮退侍從後,將她摟在了懷裡,「你是我的命。」

  陸希聽到心頭一跳,她仰頭半玩笑道:「要這麼說,以後你嫌棄我了,那我就帶走你的命。」

  「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的。」高嚴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認真的說。

  淺淺笑意從心底散開,漾到了陸希的眼角眉梢,雙頰露出兩個淺淺的酒渦,高嚴最愛看她這麼笑,低頭親了親她可愛的小酒渦,柔聲說,「我們走吧。」

  他也不是有意煞風景,但要在這麼下去,皎皎又要拿自己磨牙了……高嚴歎了一口氣,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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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古代貴族上學的時候,大部分都有性教學的。東漢的《白虎通》記載,當時有一種叫「辟雍」的貴族子弟學校,性教育就是教育內容之一。但是我想在那個男權社會,一般來說,應該只會教男人如何讓自己舒服,對女人就應該沒那麼體貼了,而陸止給高嚴安排的課程是,如何讓女性更舒服,所以大家別以為高嚴傻得什麼都不知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17 PM


八十六、機關算盡

  「阿姊,你說樂平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婁夫人等朝食結束後,憋著一肚子疑惑去找阿姊,在樂平把侍妾送到她面前之後,她就反復琢磨,樂平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想了半天還是想不通。

  婁英聽到樂平給高囧納妾,先是一愣,隨即皺眉,「這怕是樂平公主在提醒安邑縣主,高家的嫡長孫還沒出生呢。」

  聽了阿姊的話,婁夫人驀然一驚,「那阿回怎麼辦?」

  再有幾個月,阿回也要和榮娘成親了,難道高囧的長子沒出身之前,弟弟們的孩子也不能出生嗎?婁夫人氣得臉色都白了。阿回為了等上頭兩個兄長,已經這麼晚成親了,這會連孩子都不能生,婁夫人再怕高威都要和他鬧上一回了!

  「阿妹你不用急,阿回還要過段時間才會成親呢,恐怕那時候安邑縣主早有身孕了,難道皇家還能壓著安邑縣主不生不成?」

  的確,講究點的人家,嫡長子和嫡次子的親事,都會分開些時間,省得出現次子生出嫡長孫的尷尬事,但那也僅僅是避開一段時間。有爵位的人家,承爵者定是長子長孫,只要長子有嫡子,不管排行為幾,定為繼承人。

  就如陸家的陸琉、陸璋,縱使陸說去世後,陸氏族長為陸璋,繼承齊國公爵位的還是陸琉。更別說這會高囧和高嚴親事隔了三年,三年時間樂平還是生不了嫡子,如果皇家再壓著高嚴和陸希不生孩子,無論是高家還是陸家,都不會善罷甘休的。可若是樂平真生不了,而陸希又有了嫡子,高家那麼大一份家業,最後到底是誰的……看來方氏這房是有熱鬧瞧了。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婁夫人不理解的問。

  「不好說,阿妹這件事是他們三姐弟的事,我們不好插手,還是靜觀其變吧。」婁英說,「對了,這是榮娘讓我給你的。」婁英將幾本帳冊推給婁夫人。

  婁夫人見算得清清楚楚的帳冊,臉上不由帶了笑,「阿姊,榮娘這孩子你教的真好,等她入了門,我可就真輕鬆了。」

  「瞧你說的,她就一個小孩子,就能做這些瑣事,大事還是要你把握的,不然她非鬧出亂子不可。」婁英說。

  婁夫人歎氣道,「榮娘那麼沉穩,哪會出什麼亂子,只是她嫁進來,怕是會受委屈了。」

  「怎麼?」

  「昨天夫君在外院走了一筆賬,約有十萬貫左右,據說是給高嚴在薊州置產的,這些錢置辦下的錢財全部歸為陸希的脂粉錢。」婁夫人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高威對髮妻的三個孩子可算是做到了盡心盡力。

  婁英安慰婁夫人道:「錢財不過身外之物,阿妹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我看安邑縣主是個和善人。」

  「她性子的確和善。」婁夫人並不否認,「但阿姊你也說對了一件事。」婁夫人歎了一口氣,「從昨晚開始,下人已經兩次往家裡運湯泉了,我讓人打聽了才知道,原來阿希在家是天天沐浴的。」

  「天天沐浴?」婁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會除了少數幾家極富貴的人家,誰家會天天沐浴?光是燒柴就是一筆不斐的開支了。

  以高家的富貴,也僅能保證幾個主人可以在夏天時候天天沐浴,冬天也就三天洗一次罷了。用湯泉沐浴倒不用費柴禾,但溫湯監每日運來的湯泉,光供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帝后都不夠,哪還有多餘的供應其他人,陸希這待遇就是樂平都比不上啊。

  「虧得她馬上就要走了。」婁夫人苦笑,她也不是真想趕陸希走,陸希用湯泉,用的是自己家的,人手也是自家的,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只是這兩個媳婦,一個比一個嬌貴,樂平和陸希又不和,這會陸希天天用湯泉,萬一樂平也天天要怎麼辦?高家可沒湯泉別莊。再說高威對這兩個兒媳婦這麼偏心,榮娘會怎麼想?還是送走一個好。

  婁英勸慰了婁夫人幾句後,就回她暫居的院子裡了。榮娘在做針線活,兒子坐于她下方讀書,姊弟兩人其樂融融的模樣,讓婁英滿身的疲憊一掃而空。

  「阿娘。」兩人笑著給婁英行禮。

  婁英輕拍了兒子的肩膀,薛小郎見母親似乎有話對阿姊說,就退下了,薛娘子給婁英沏了一杯茶:「阿娘,喝茶。」

  婁英翻看著女兒的針線活,滿意的點頭,「不錯,都是你婆婆喜歡的花式。」

  薛娘子抿嘴笑了笑,婁英拍著女兒的手,「榮娘,嫁到高家後,記得事事多勸著你婆婆,切記不要去參合他們長房的事。不要和你前面兩位阿嫂比,她們是不同的。」榮娘越賢良,就越能對比長房那兩位。

  「阿娘,發生什麼事了?」薛娘子關切的問。

  婁英將事情的經過全部說了一遍,未了對薛娘子說:「他高元亮一天生不出孩子來,方氏那一房就有的亂呢。」

  薛娘子不解,「為什麼?不是樂平公主都讓高大少君納妾了嗎?再說高大人沒有爵位在身,他們總不至於為了爵位鬧起來吧?」

  鄭琬琰和陸希的待遇,她壓根想都不會想,鄭琬琰是公主、太子胞妹,陸希是太傅之女、齊國公的姑姑,又給高家辦了一個書閣,她不過一個小士族旁系的喪父孤女,連這兩人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薛娘子和婁英都清楚,高威根本無意精心栽培高回,才會讓高回娶她,不然早為他精心挑選高門顯貴之女為妻了。

  「納妾?」婁英冷笑,「方氏那房兩個嫡子,媳婦一個皇家的金枝玉葉、一個士族的掌上明珠,對高郎君來說,這兩房手心手背全是肉,若是將來陸娘子有了嫡子,而樂平沒有,你說高家會鬧成什麼樣?」

  以高威的心性,說不定要求高嚴把長子過繼到高囧名下,可以高囧的高傲,他怎麼會允許這種事?高囧和高嚴原本感情就不好,這麼一來,婁英嘴角微微一彎,未必阿回沒有機會。

  薛娘子聽阿娘這麼一說,「那——」

  「你什麼都不用管,好好的跟你夫君過日子,高郎君這會正值壯年,等十五年後再計較也不遲。」婁英含笑道,有這麼兩個媳婦在,她家榮娘怎麼都會更討人喜歡的。

  薛娘子乖巧的點頭。

  婁英心裡算盤打的精,卻不知道天底下除了天生癡傻之人外,又有幾個人是傻得?

  高嚴看著下屬送來的消息,嘴角挑了挑,將信箋這好了,隨手一丟。

  「阿兄,怎麼了?」陸希敏感的注意到高嚴情緒的細微變化,抬頭望著他。他們是在去別莊的路上,高嚴不肯離開陸希,就陪她一起坐牛車了,陸希倒是很希望騎馬,但高嚴不許。

  「沒什麼。」高嚴親了親她額頭,見她專注的擺弄著一堆黃色粉末,笑著問:「這是什麼?你新弄的香?」

  「不是。」陸希搖頭,「這是蒲黃,有——止血的效果。」

  「真的?」高嚴立刻對這種藥材專注起來了,「真有止血效果嗎?這藥很珍貴嗎?效果如何?」

  陸希見他這麼激動,就知道高嚴理解歪了,「阿兄,這個藥是內服治內血的,不是治外傷的。」

  「內血?吐血可以治嗎?」高嚴問。

  「我不知道。」陸希搖了搖頭,「我只是知道蒲黃丸,是治療女子經血不斷、漏下不止,久而血虛者。」她想了想,又道:「我記得家裡的醫書還說過,如果用蒲黃水煎後,敷在燙傷處,可以讓傷口早點癒合。」所以這蒲黃還有抗菌的作用?

  高嚴若有所思,「皎皎,這蒲黃很珍貴嗎?」

  「不貴啊,就是最普通的水草,我蘆葦蕩裡也有不少。」陸希說,「我們家裡書房前種的那些小綠草就是蒲草,就可惜這些小草如果不移栽在沼澤裡,過段時間就要枯萎了。」

  這蒲黃還是司漪說起,她認識一個部曲妻子,剛生了孩子,惡露不止,她才想起來讓人從吳郡取了蒲黃來的。

  「嗯,你給我些,我找人試試看。」高嚴說。

  「試什麼?」陸希問。

  「能不能止外傷。」高嚴見陸希狐疑的目光,連忙解釋,「我先讓人抓幾隻野獸試試看。」

  「軍中沒有止血藥嗎?」陸希困惑的問,軍中不是大部分都是外傷嗎?止血藥應該是最發達的吧?

  高嚴沉默了下,平時他從來不和皎皎說這些事,但皎皎馬上要和他去薊州了,施先生說得對,有些事與其讓皎皎突然知道,還不如事先告訴她。

  高嚴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皎皎,止血藥是珍貴的藥材,軍中除了高階軍官能用外,很多小兵基本上都用不上的。」高嚴露出了一絲苦笑,「而且如果遇上大傷的話,止血藥也沒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軍中哪有什麼止血藥,戶部給的藥作用甚微,一旦受傷了,最多就是布巾包紮、用火燒或者用燒紅的鐵烙,很多挺不住的人就這麼死了。

  陸希聽得沉默了,高嚴見她不說話,以為嚇到她了,連忙哄她,「不怕,這些只是少數人,大部分還是有藥用的。」

  「阿兄,你的意思是,你們現在軍中止血藥的效果並不好?」陸希若有所思的問,「那些止血藥原材料是什麼嗎?」

  軍中缺醫少藥,她是明白的,但她沒想到高嚴的軍隊也會少,高嚴怎麼說都是軍部大佬的兒子啊。陸希苦笑,果然她還是太天真了。

  「這些都是戶部直接讓人送來的,我並不知道配方。」高嚴說。

  「阿兄,蒲黃能不能止血,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一種藥是止血聖藥。」陸希說,「那種草藥,每株長三個葉柄,每個葉柄生七個葉片。」陸希皺了皺眉頭,努力的回想著,「它好像要在地裡生長三年後,才能開始採摘,那草藥應該在雲南郡。」

  「皎皎,你說真的?那三七真是止血聖藥?在雲南郡?」高嚴眉頭微皺,雲南郡地方很大,不過如果真有這種草藥的話,慢慢找也能找到。

  「絕對是真的!」後世雲南白藥都吹得神乎其神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白藥的主要成分三七呢,「阿兄,你可以派人去雲南郡,應該是雲南郡靠近交趾、古時象郡的地方吧?」陸希不確定這會文山到底叫什麼,「反正是在一座很高很高的高山上,你可以讓當地人幫你找,他們應該知道的。」

  「你說那些土人?」高嚴心中暗忖,對啊,那些土人世代生長在那裡,應該比他們瞭解。

  「阿兄,你讓去的人,對那些——土人好一點。」陸希說,對這會的大宋的漢族來說,雲南那邊的少數民族,還不屬於大宋的子民,只是土人而已。

  「放心吧。」高嚴以為皎皎善心發作了,「我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

  「阿兄,那些人世代生長在那裡,那邊有很多止血的好藥,不僅僅只有三七,他們肯定比我瞭解多了,你讓人找到了後,還能讓那些人幫著我們一起種,這樣就不怕采完了。」陸希說,「這種藥草很珍貴的,一旦那片土地生長了這草藥,采完後好像十年內不能在同一片土地上種。他們缺糧食,我們用糧食換好了。」陸希對三七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能記得那麼多,已經很不錯了。

  「是嗎?」高嚴有些吃驚,「我知道了。」

  高嚴嘴上應了,可心裡已經盤算開了,這樣的話,就要多帶些人手了,萬一那些土人不聽話,就教訓到他們聽話為止,高嚴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會不怕死。

  陸希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去雲南郡那邊,會有瘴氣吧?阿兄,你讓去的那些人多帶些艾草,儘量不要被蚊蟲咬到,瘴氣是靠蚊蟲傳染的,還是有多帶些菣,那是治療瘴氣的良藥,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要滅蚊,千萬不能大意,路上也絕對不能喝生水、吃野味……」

  陸希說了很多衛生常識,高嚴認真的記下,末了,陸希還是有點不放心,「阿兄,你一定要讓人善待那些土人。」

  不是陸希多心,而是她實在看多了,別說大宋上層貴族了,就是在司澈、司漪口中,那些土人都是比牲口還廉價的東西,比賤奴還不如。

  「我知道。」高嚴心中的狂喜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皎皎,你怎麼知道三七?又怎麼知道菣可以治療瘴氣的?」高嚴如何不知,雲南郡、南越國,一直是歷朝歷代,想要征服的地方,但是每次看到那裡瘴氣四溢,讓無數軍士死在路途上。

  「呃,我從書上看來的,不過青蒿也不能治療好所有的瘴氣,所以阿兄你一定要去的那些人注意不要讓蚊蟲叮咬,一定要勤梳洗,千萬不能喝生水!」陸希說,她可不想自己隨口的一句話,付出人命的代價。

  「我知道。」高嚴低頭親昵的蹭了蹭她鼻尖,「皎皎,你可幫我立了大功了。」

  陸希聽得眉開眼笑,「這有什麼,要說止血的草藥,我還知道好多呢!就是現在不記得了,我回頭去書庫翻給你。」陸希嘴上說著,心裡暗暗琢磨開了,阿兄說的也沒錯,有些大傷口光是止血藥是肯定沒有用的,但可以縫合啊。

  她記得很多穿越書裡都提過羊腸線,這個可以試一下,還有就是酒精,她可以蒸餾出酒精嘛。不過媽媽說過只有75%的酒精才有消毒作用,過高過低都沒效果,唔,這個可以慢慢研究,實在不行,這個蒲黃粉和艾葉貌似都有消毒作用?看來她要讓人多種一點蒲草和艾葉了。

  高嚴見她眉眼都笑彎了,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雙眼,陸希不舒服的眨了眨眼睛,抗議道:「阿兄,不要親我眼睛。」

  「好,我不親。」高嚴低笑著移開唇,手移到陸希頸上,微微抬起她的頭,啄吻上了陸希的櫻唇……

  「郎君。」犢車緩緩停下,王直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高嚴微微鬆開手,讓妻子趴在他懷裡,撫摸著她嬌嫩的面頰,「到了,我們下去吧。」

  「嗯。」陸希臉微紅,目光微轉,「咦?」她看到剛剛被高嚴隨手放置的信件居然散開落在了車廂裡,上面居然出現了婁夫人、婁英、樂平等字,「這是什麼?」陸希原本以為是高嚴的公事,也沒多問,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高嚴見陸希已經發現了,直接將信件遞給陸希:「說你是天煞孤星的是婁夫人的長姐婁英,原本只是樂平隨口一句抱怨的話,結果她居然讓人傳出去了。」

  「她?她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陸希不解,她和陸言的流言,就算樂平也要掂量著流傳,陸希不覺得她會比樂平更有後臺,人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吧?她這麼做,總有理由吧?陸希之前以為是婁夫人,可她又不理解婁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又哪裡來的膽子這麼做?

  「她的女兒是高回未婚妻。」高嚴說,「許是想挑起你和樂平的不合,讓她女兒漁翁得利。」

  「……」陸希啞然無語,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和樂平不合後,到底有什麼利好讓她女兒得的?她就不怕陛下生氣嗎?不怕太后生氣嗎?」

  她馬上就要去涿郡了,而樂平是公主,根本不會去想管高家的事宜,她女兒入門就肯定是當家媳婦,她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才來建康不過半年,對建康的關係根本不瞭解,婁夫人估計也沒和她說過,陸言是陛下和崔太后的掌上明珠吧。」高嚴看到這個消息,就估計出了大概,「至於樂平給高囧找的那些侍妾,是元昭讓冼夫人去和元貴妃說的,人選也是元昭讓冼夫人選的。」

  高嚴提起高囧的侍妾,陸希皺了皺眉頭,斟酌的對高嚴說,「阿兄,不管如何,長兄終究是我們的長兄,他代替我們孝敬家翁、大家,高家的一切都是他該得的,我們——」

  皇家或許會嫡庶不分,但對一般的家族來說,嫡長制度牢不可破,她可不想蹚這渾水。萬一樂平一直生不出來,高威看上他們的孩子要求過繼怎麼辦?她可不會為那些小錢,讓自己的孩子叫別人爸媽。

  「你放心,高囧不會這麼做的。」高嚴早就知道陸希的擔憂,「我們的孩子永遠是我們的。」再說高嚴相信高囧和自己一樣,壓根看不上父親留下的那些產業,也不會為了一個所謂的嫡子,來要他的孩子。一個男人連內院治理不好,妻子都不合他一條心,他還算是男人嗎?

  「對,我們要的東西,就靠我們掙出來,再說家翁已經幫我們不少了,不然你哪能這麼年輕就當成郡尉?」陸希說。

  「郡尉可不是他給我爭取的。」高嚴譏諷一笑。

  「誰說不是?沒有高家,你郡尉位置能坐穩嗎?軍中那些人會聽你話嗎?」陸希搖頭反駁道,她慧黠一笑,「阿兄,要說家翁最重要的財產,早就交給你和長兄了。」

  大宋沿用漢制,郡縣的丞、尉等屬官,都是由郡守或縣令自己征辟,這樣太守、縣令就能借用地頭蛇的力量安定轄區,空降兵不是沒有,可沒有軍中勢力支持的話,哪怕是比兩千石的郡尉,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而已。陸家可以讓高嚴當郡尉,但沒有高家,高嚴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的接受前任郡尉的全部軍力。

  高嚴聽著陸希溫言軟語的勸慰,心中柔情一片,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阿兄,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生最大悲,我不想你將來後悔。」這是陸希心中最大的痛,兩世為人,她都沒有機會好好孝順父母,縱使高威幼年有虧待高嚴,可後來他對高嚴真得很不錯,父子哪有什麼隔夜仇?陸希不希望高嚴將來後悔,所以有機會就會勸高嚴打開心結。

  高嚴聽著陸希略帶哽咽的話,心中一慟,知道皎皎是想起了自己,「皎皎,我知道了,我以後會好好孝順父親的。」

  陸希吸了吸鼻子,又看到一個陌生的名字,「阿兄,這個盧成是誰?」她好奇的問。

  「樂平青梅竹馬的表哥,一年前被調入當東莞郡五經卒史,據說是他考核時腹瀉,導致最後只能當了一百石小吏。」高嚴嘴角微哂,高囧也太心慈手軟了,對付這種人還這麼磨嘰。

  陸希見高嚴似笑非笑,猜測的問,「是長兄?」見高嚴肯定的點頭,陸希頓時無語。

  大宋官員很多都靠舉薦,但陛下還是規定了,舉薦官員也有肚子有一定的才華,如果通不過考試,就只能當小吏,五經卒史是地方教育官員的稱呼,秩次定為百石,在屬吏中屬於相對高級,可對一個世家子來說,這職位估計沒人想當……所以這盧成被高囧黑去支教了嗎?

  陸希對樂平的風流逸事不感興趣,也沒繼續問,「阿兄,婁娘子的事,你也別插手了。這件事你都知道了,想來家翁也知道了,元家出手給樂平善後了,那麼家翁一定也會給陛下一個交代的。」陸希搖了搖頭,神色略帶同情,「她肯定會得到懲罰的。」而且絕對不輕。她見高嚴眉頭微皺,她輕輕摸了摸他的眉頭,「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流言,因為我有你。」

  「好。」高嚴聽到陸希最後一句話,心情一下子飛揚了起來。

  陸希突然覺得想起,兩人似乎在牛車裡停了很久了,「阿兄,我們快下車吧。」

  高嚴失笑道:「放心吧,沒人敢催你。」

  就是不敢催,才更丟臉啊,陸希瞪著他,推他下車,高嚴笑著給她帶上了羃離,才扶她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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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瘧疾,古代也叫瘴氣,青蒿在魏晉時期,就有人提及可以治療瘧疾,但後世的人一直不信,是直到明代李時珍的時候,才確認。

  古代,尤其是宋以前,醫術不算太發達,雖然有流傳華佗,可華佗被曹操殺了,醫術也沒流傳,所以那時候沒什麼金瘡藥,止血也只是靠物理技術,就是縫合傷口啊、火烙啊、用布抓緊什麼的,但是這些都是有危險的,尤其要注意感染,不然還是會死。三七是到了明朝才被應用、人工培養的。

  很多東西,陸希認為理所當然的,其實那時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不是愚昧,而是那時候書籍流傳遠遠沒有如今廣泛,那時候也沒有百度。

  我記得我當年考藝術史的時候,背過一段話,六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鐘鼎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斧斤齊。四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戈戟齊。三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大刃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二,謂之削殺矢之齊。金錫半,謂之鑒燧之齊。當時根本沒當一回事,後來才知道,這個口訣在當時居然是機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1:38 AM 編輯

八十七、雷厲風行的宅鬥

  三月的天氣,不冷不熱,氣候宜人,書房外一株玉蘭花樹上,雪白的玉蘭花已經完全綻放,清雅的花香引得蜂兒蝶兒在花蕊間探來探去。胡敬讓僮兒將躺椅擺在花樹下,自己取出了養了足有三年的陶罐壺,悠然的躺在躺椅上,吸著茶水、嘴裡還咿咿呀呀的唱著小曲。

  「胡先生好興致。」高囧下朝回來,見胡敬在自己書院裡,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由莞爾,「先生泡的是什麼好茶?」

  「就是尋常的清茶罷了。」胡敬見高囧來了,從躺椅上坐起,「元亮要來一杯嗎?」

  「好。」高囧知道胡敬如此行事,定是想和他長談,讓小廝泡了一壺茶後,就讓侍從們都守在門口,他見胡敬手上的那只陶壺壺身光潤柔膩,就知應該是他時常把玩的愛物,「先生不是一向愛用瓷杯泡茶嗎?為何換了陶壺?」

  胡敬笑而不語的取過一個瓷杯,從壺嘴中倒出一點茶水,推給高囧。

  高囧注意到胡敬倒出的水,只有淡淡的茶色,可聞著卻有一股撲鼻的茶香,「這是先生新得的好茶?」高囧問,他對茶道不算精通,只是這幾年跟胡敬學了些。

  「這是季慎三年前送我的陶壺,是選用義興郡特有的一種紫泥燒制的,泡茶之時不奪茶香,因其壺壁能吸附茶氣,季慎教我一天兩次用好茶泡開,久而久之,便是在空壺裡注入沸水也有茶香。」胡敬撚須微笑道。聽了施溫這話,胡敬三年間即便不用這茶壺喝茶,也是一天讓小廝泡茶兩次,養了三年總算養出一點茶香了。

  「季慎?是陸太傅的原來的長史官嗎?」高囧問。

  「正是。」胡敬舉起手中的陶壺道,「這陶壺處到我手中之時,平凡無奇,可經我三年摩挲後,居然有了如此光暈,可見任何事物,只要精心呵護,總會有光彩照人的一天。」

  高囧聽了胡敬的話,心頭一動,並沒有接他的話。

  胡敬見高囧若有所思,輕歎了一聲,「元亮,我聽說樂平公主給你挑選了兩位美貌溫良的侍妾?」

  「哦?是嗎?」高囧微微一愣,他還沒收到消息呢。

  「莫說夫妻成親三年不孕,便是成親十年不孕,一朝有身孕的也不在少數,元亮不必太心急,只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庶子的話,到也未嘗不可沒有。」胡敬對高囧說。

  高囧嘴角微曬,「她什麼時候開始如此賢慧了?」他不信這兩個侍妾是樂平心甘情願給他納的。

  胡敬見高囧如此滿不在乎,眉頭皺了皺,放下手中的陶壺,「元亮可知一句話,妻賢夫禍少?」

  高囧頷首,「聽過。」只可惜他沒那個福分。

  「元亮認為這句話對嗎?」胡敬問。

  「當然。」高囧不假思索道。

  「很多人都認為這句話是對的,可我卻覺得這話只對了一半。」胡敬說。

  高囧執盞給胡敬續了一杯,靜聽胡敬的話。

  「旁人都說,有了賢妻,夫君才能大展手腳,可大家哪裡知道,若是沒有一個好夫婿,又哪裡來的好賢妻?」胡敬搖頭晃腦的說。

  「先生這話從何講起?」高囧挑眉問,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新鮮的論斷呢。

  胡敬一笑,吸了一口茶水道:「元亮可還記得吳存?」

  「前司州刺史吳存?當然記得。」高囧一笑,他連這人的祖墳都挖了,怎麼可能不記得這人呢?

  「不錯。元亮不知道吧?吳存和我是同鄉,當年吳存的岳父當五經卒史之時,還教導過我。這吳存的娘子,和我老妻說來還是好閨蜜。要說吳存的娘子,當年可是全鄉都誇獎的賢慧人,吳存是家中老大,當時家中有七個兄弟姐妹,老父斷了一條腿,農活都幹不了,家裡就要他老母親織布為生。元亮你說,這種家世,但凡疼愛點閨女的人家,誰肯嫁?」

  高囧點頭,他和二娘不親,可再不親,他都不會讓二娘跳這種火坑。

  「可是吳存的娘子硬是不顧父母的反對,嫁到了吳家,操持家務、教養弟妹,還拿出嫁妝補貼老吳讀書,聽我老妻說,剛嫁到吳家那幾年,吳存他娘子,每夜織布都要織到三更,這人啊不過三五年功夫,就看上去一下子比吳存老了五六歲不止。她生唯一的兒子的時候,她大家也生了老麼,大家年紀大了沒奶水,她狠心讓自己兒子喝米湯,用自己奶水喂那小叔。後來她小叔倒是長大了,娶妻生子,她兒子沒滿五歲就夭了。公婆重病,全是她一個人日夜伺候,吳存要名聲,守了六年的孝,她跟著守了六年,最後熬壞了身體,連個孩子都沒留下。」胡敬話語裡滿滿的全是惋惜。

  「可是——」高囧去打聽吳存風評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一面倒的說吳存的娘子善妒跋扈、對妯娌不善,甚至還時常不顧場合的都大罵吳存。

  「那是後來吳存做了一件豬狗不如的事!」胡敬冷哼,「這小子當上縣令後,被當地一地方豪強看上,要把女兒許給他,他就想以無出為藉口,想富貴易妻。」他也是自此之後,和吳存絕交了,後來吳存髮妻和岳父突然暴斃,他不是沒懷疑過,也派人去查探過。

  只惜吳存在司州隻手遮天,單憑他個人力量,不靠高家的力量根本查不了什麼。他總不能讓高家和文官對上,後來顧律查出吳存殺髮妻、岳父,陛下盛怒之下誅殺了吳存,隔了吳存全族出仕官員的職,又流放了他繼妻和繼妻生的兒子,他回去和妻子說的時候,妻子還哭了一場,告慰老姐妹在天之靈。

  高囧並非不通世事的官家弟子,雖說但凡知些禮數的人,都知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可要是人人都能做到這件事,就不會那麼大肆宣揚了,很多寒門出身的士子,富貴之後易妻的並不在少數。高囧見慣了不少出身的寒門士宦,在富貴發達後,拋棄原配,另選家世富貴的年輕貌美女郎為妻,把原配丟在老家,說的好聽些叫離婚不離家,繼續供養原配,實則是把原配關著,不讓她外出鬧,壞了自己名聲罷了,這種事一般都是民不告、官不究。

  「不過他忘了,他妻子可不是普通的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夫,他岳父聽說吳家如此欺人太甚後,就把女兒接回了家,同時一紙訴狀告了吳存。」胡敬說,可惜他們最後還是心軟了,縱虎歸山,反而害了一門性命。

  後來的事,胡敬不說高囧也大致能猜到了,吳家為了吳存的前途,好說好歹的把妻子接回來家,豪強的那門親事也定是拒絕了,夫妻兩人的關係也不再和睦……

  胡敬對高囧道:「元亮,你看吳存,他這樣的人,就算是有了賢妻,也會被他糟蹋。」

  高囧失笑搖頭,「先生,你說的不對,這吳存的娘子,原本就是賢妻,只是遇人不淑罷了。」

  胡敬哈哈一笑,「元亮,你可以知道我那老妻,當年雖然和吳存的妻子是好友,可兩人個性截然相反,我老妻大字不識一個,性子爽利的很。」

  「什麼?」高囧吃了一驚,他是見過胡敬娘子,溫柔端莊、書畫皆通,待人接物都很從容有度,很多人都認為她是胡敬的後娶的豪門之女。

  「她都是隨著我這些年才學會這些的。」胡敬得意洋洋,「所以我老胡這輩子教的最成功的弟子,就是我那老妻了。我們年輕的時候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最狠的時候,我也嚷著要休妻,可回頭想想,原配就是原配,就跟茶壺蓋一樣,只要本身沒太大的缺陷,繼配再好,終究有不合適的地方。」胡敬頓了頓,「元亮,樂平公主是金枝玉葉,性子是驕縱了些,可也沒什麼大惡之處,就算你們做不到琴瑟和鳴,也不至於鬧得相互成仇人吧?」

  高元亮道:「我沒和她吵過架,哪裡成的了仇人?」

  「就是不吵架才不好,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胡敬語重心長道,「你們沒有嫡子,就算樂平公主礙于子嗣壓力,給你納妾了,可真等庶子出生,她能真心對那庶子嗎?但對你來說,庶子一樣是自己的孩子,莫說虐待了,就是薄待你心裡都不會不開心吧?如此以往,夫妻能不成仇人嗎?」

  讓妻子賢慧的容忍夫婿納妾,善待夫婿庶子,就讓男人不好色一樣,要是都能做到,還需要有人不斷叫嚷嗎?

  他見高元亮神色已有鬆動,加了最後一把火,「家和方能萬事興,男人要齊家後方能平天下,古往今來多少英雄,最後毀在美人手中?都說美人是禍水,其實都是那些人自己不修身,怪不得女子。」他感慨道,「再說家是人一生中,時間待得最久的地方,若是夫妻關係不睦,在家都要提防著,人這一輩子該有多累?既然成了夫妻,那就是一輩子生同床、死同穴的,子嗣方面可以靠妾來生,可你能和妾談心嗎?會把心裡話對妾說嗎?」

  高元亮沉默了半晌,「那依先生的看法,我該如何是好?」

  「這方面,你就要多學學仲翼了,你瞧仲翼,走到哪兒都想著安邑縣主,得了什麼好玩的,都給安邑縣主送去,連去探望近衛,都帶著安邑縣主,這才是夫妻相處之道。」胡敬說,「當然,你和樂平公主一開始不能這樣,但可以慢慢改善,這樣的話,郎君看了也會欣慰的。」

  胡敬頓了頓,「元亮,若是上天註定沒有嫡子,那也強求不得,但凡有一線希望,還是要以嫡子為重,不然無嫡很多時候就是亂家的根本!」

  高元亮聽得臉色一正,他的確相差了,原想著樂平那樣,他還不稀罕她給自己生兒育女,但胡先生說的對,若是沒有嫡子,他怎麼對得起父親對他殷切厚望?他朝胡敬正經的行禮:「先生,是元亮想岔了,元亮拜謝先生提點之恩。」

  胡敬連忙扶住高元亮,「元亮,你能想明白就好。」胡敬輕拍他的手,「好好和樂平相處,別再讓你父親擔心了。」

  「我知道了。」高元亮應聲。

  胡敬見說通了高囧,心裡松了一口氣,總算不負郎君所托,宮裡高后一直無子,陛下看到高太皇太后、高皇后辛苦為皇家操持的份上,不僅大力提攜高家,還讓元亮尚了樂平,這是皇家的恩情,高家必須惜福。

  作為父親,不管是陛下還是郎君,看到自己撮合小兒女如此相敬如冰,換誰心裡都不會舒服的,兩人都是天之驕女、天之驕子,從小被人捧慣了,樂平不可能先低頭,那就讓元亮來吧,男人本就應該心胸開闊些。樂平畢竟不是常山,哪怕平日度用稍微奢靡了些,可該有的教養還是有的,也沒有杖殺過任何下人,這點就足夠了。

  兩人說話間,下人在外面通傳,說是庖廚送午食來了。

  胡敬頓時來了精神了,「快送進來了,也不知道中午是什麼菜式。」

  今天早上他吃到的那幾個裹了餡的蒸餅,鮮美可口,讓他一反往常只有七分飽的習慣,一口氣吃到了十二分飽。這兩日是新婦入門,展現廚藝的時候,故高家幾個主人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吃的是陸希做出來的膳食。對陸希那種她不是和高嚴出門了,怎麼做午膳的疑問……呵呵,反正是送來的下僕說是陸希做的就好了。

  高元亮對陸希的早上的朝食倒是沒什麼感覺,太清淡了些。

  下僕打開食盒,兩個紅潤光滑的冰糖豬肘出現在兩人面前,「這是什麼?」胡敬問。

  「回胡郎君,這是豕肘。」下人說。

  豕肉?胡敬和高囧面面相覷,時下豕肉有一股腥膻的怪味,故除了剛出生的小豕尋常家境好些的富貴人家,都不會吃豕肉,只有貧民才會吃豕。這豕肘怎麼看不像是小豕,不過本著對陸家飲食的信任,胡敬還是嘗了一口,「不錯,肥而不膩。」也沒有怪味,可他口味偏清淡,對這種大葷之物不是太感興趣。

  下人又拿出了一碟雪白的清溜魚片,還有幾碟做功一看就很精細清淡的菜蔬,胡敬一看就大喜,這顯然是給自己專門做的,「安邑縣主真是有心了。」

  胡敬心中暗歎,一樣是媳婦,一樣都不是自己親手動手的,可樂平送來的食物,全是照著自己愛吃的來,而陸希就能感覺出高家人的喜好,一見早上過分清淡精緻的飯食,不符合愛吃葷腥的高家人口味,中午就立刻改了食譜,能有這份用心就好。

  高囧吃著很符合自己口味飯菜,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高嚴和陸希而來,兩人臉上那燦爛的笑容,心中一動,或許他可以試試看……

  陸希和高嚴中午在別莊用過午膳就回家了,一到家婁夫人就喊她過去了。

  「大家。」陸希換了衣服後,就匆匆趕過去了。

  「皎皎你來了。」婁夫人含笑對著她招手,她下方站了不少捧著布匹的僕婦,樂平也在。

  「長嫂。」陸希先給樂平行禮,樂平回了她半禮,「娣婦。」

  兩人見禮後,高二娘才偎依了上來,陸希和高嚴成親,最高興的就是她了。這時婁夫人身邊一名肌膚瑩潤、氣韻端雅的少女起身對陸希行禮,「榮娘見過安邑縣主。」

  榮娘?陸希腦海中迅速反應過,高回的未婚妻小字就叫榮娘。陸希笑著還了半禮後,客氣道:「薛娘子不必多禮。」

  榮娘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陸希一眼,心中暗驚,樂平公主在她眼中已經是容華絕代了,可和安邑縣主一比,居然硬生生的遜色的三分,都傳聞安邑縣主去世的父母是風華絕世,看來傳聞果然是真的。

  婁夫人喊陸希過來,是讓她選衣料的,「這些天喜事多,你們也該多做些新衣服了。」

  陸希含笑應道:「大家費心了。」

  樂平卻暗暗冷笑,她可不信陸希會少了衣服穿,也不信她看不穿婁氏分明是借她們,想私底下給自己未來兒媳婦補貼心,她從小就是這副慣會做作的樣子,她隨意的掃了一眼那些布料,正想隨意指一匹,早點結束這場鬧劇,院外卻響起了喧嘩聲,隱約還有女子的哭叫聲。

  樂平眉頭一皺,剛想呵斥,就見榮娘略顯慌張的站了起來,那哭叫聲榮娘聽著耳熟,像是阿娘的聲音——

  「阿妹!阿妹,你快救我!」婁英的哭叫聲在門外響起。

  婁夫人神色大變,快步趕了出去,還沒走出大廳,就見婁英沖了進來,髮髻也散了,衣衫也有些淩亂。

  見婁英如此,榮娘驚呼一聲,高二娘嚇得臉色都白了,樂平和陸希兩人微微挑眉,帶來的下人,立刻圍住了兩人,樂平和陸希的四名小內侍也悄無聲息的走進了大廳,站在兩人身邊。

  「皎皎——」高二娘湊到了陸希身邊,她還是第一次見姨媽這麼驚惶呢,一時有點嚇著了。

  「沒事。」陸希輕拍她的手,目光往大廳轉著,想看看有沒有側門先離開。

  而樂平顯然也和她做一樣的事。

  婁英看到樂平,像是遇到救星了一樣,直接朝樂平撲去,結果還沒沾到宮女的衣角,就被樂平的內侍一腳輕輕的踢了出去,「放肆!」

  「阿娘!」榮娘連忙去拉母親,婁英掙脫開她的手,不停的朝樂平磕頭,「公主,民婦錯了!您要殺要剮民婦都甘願領罪,但是民婦的兩個小兒,對此事一無所知,請公主饒恕民婦的大膽包天!」

  陸希見婁英如此,心裡就明瞭,該是高威動手了。也是,前段時間,是她和高嚴大喜事,大家不願掃興,這件事就壓下來了,可這會他們婚禮結束了,元家也出手了,他再遲疑,不是在考驗皇帝耐性嗎?

  樂平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掃到婁英,對她來說,婁英就是一隻噁心死她的臭蟲,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麼利用,她懶得理婁英,「把她拖下去。」

  「等等!」婁夫人驚疑不定的望著樂平和婁英,「阿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婁夫人是她名義上的大家,樂平想著兩位兄長和舅父對她的警告,撇了撇嘴,「大家,這件事你問娣婦會更好,她比我知道的多了。」

  「皎皎?」婁夫人目光轉向陸希,她是傻了一點,可她很明白,以樂平和陸希的身份,是絕對犯不上和阿姊計較的。

  陸希蹙眉現在可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她目光掃向婁英,暗暗搖頭,還在自作聰明。她可不認為高威會對一個弱女子作出什麼事來,這樣子大部分是裝出來的吧?想博取婁夫人同情?

  「問什麼問!有什麼好問的!」高威的呵斥聲響起,「都是死人嗎?還不把婁娘子扶起來!」

  「唯唯。」僕婦們連忙把婁英扶起來。

  「夫君。」婁夫人一看高威,就發怵,聲音就更低了。

  高威對婁夫人說:「婁娘子來建康時間也不短了,她是薛家的媳婦,應該回薛家了,你給他們五百貫,我會派人安全送他們母子三人回去。」

  榮娘聽到高威這話,身體即刻晃了晃,若不是丫鬟扶住她,她就跌坐在地上了。

  婁夫人茫然的望著高威,喏喏道:「可是阿回馬上要和榮娘成親了啊……」

  高威皺眉:「阿回成親和榮娘有什麼關係?他的未婚妻不是成家的小娘子嗎?」

  有婁英這種娘在,榮娘就算現在胚子還不錯,將來也遲早會被她影響成攪家精的。高威想起這次她弄出來的事,就忍不住心頭冒火,虧得根源是樂平,如果沒有樂平,陛下還會這麼好說話嗎?他娶這種媳婦做什麼?禍害自己全家兼子孫後代嗎?

  他的話音一落,所有人都靜了靜。

  「不要啊!妹夫——唔——」婁英還說什麼,幾個僕婦眼快,把她一把拉住,一塊帕子塞到了婁英的嘴裡,兩人輕巧的一夾,把她拖了出去,而榮娘則軟著腿,跟在婁英身後。

  二門外,高威連犢車都備好了,婁英帶來的那點家當也已經收拾妥當了,薛小郎也被請到了牛車上,看到母親被人拖了出來,臉色大變的就要撲到母親身上,卻不想僕婦將婁英和榮娘都塞上了牛車,「快啟程吧,不然趕不及今天出城的。」

  駕車的車夫微微頷首,一揚鞭,就駛著犢車外門口走去。

  「夫君。」婁夫人腿軟腳軟的看著高威。

  高威皺眉望著抱著陸希不斷啜泣的高二娘,呵斥道:「哭什麼哭!看你像什麼樣子?」

  「你們跟我來!」他示意婁夫人和高二娘跟著自己來。

  樂平等三人走後,嘴角噙著矜持優雅的笑容,「娣婦,真是好手段,『心地良善』。」她不是最愛裝腔作勢嘛?這會怎麼不給婁氏母子求情了?

  「長嫂過獎了,比起你的『賢良淑德』,我差遠了。」陸希巧笑倩兮,你造的孽,皇帝下的懲罰令,與她何干?

  樂平聽到陸希的話,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下巴微揚,「那我這裡可要祝娣婦,千萬不要像我,不然你也要『賢良淑德』呢。」

  「多謝長嫂提點,只惜我從不信祝福。」陸希神色怡然道,「想必長嫂收到的祝福也不少吧?」

  妯娌兩人臉上都帶著得體的笑容,顰笑間無不優雅端莊,可從兩人嘴吐出的話,恨不得讓所有的下人都捂起耳朵,恨不得一句話都聽不見才好。

  樂平雙拳在長袖下緊緊的握了握,半晌才從牙縫中吐出四個字,「牙尖嘴利!」說著轉身離去。

  陸希也往相反方向走去,她也不樂意和樂平吵架,每次贏得一點成就感都沒有,還浪費時間。高嚴這次能待在建康的時間不多,明天是她廟見和回娘家的日子,後天準備下,大後天他們就要出發去薊州了,還有一堆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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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豬肉,是這樣的,以前古人並不知道豬要閹割後的肉,才沒有怪味,所以一般有錢人都只吃一個月的小乳豬,等大家琢磨出來閹割法後,豬肉才徹底流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2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3 09:31 PM 編輯

八十八、歸寧

  新婚第三日,是陸希和高嚴廟見、歸寧的日子,陸希和高嚴一大早就起身了,拜見過姑舅後,就由高威親自領著兩人入高氏家廟拜見先祖。

  陸家的祠堂,陸希小時候曾慫恿著高嚴偷偷帶她溜進去過,昏昏暗暗的寬闊大廳裡,長長的幾排完全數不清的牌位豎立在案上,以陸希成年人的心性都看得雞皮疙瘩全起立了,之後她就對祠堂之類的,再也不好奇了。

  高嚴顯然也是想到了小時候的事,他一直認為祠堂沒什麼好玩的,可是這丫頭偏不信,硬磨著他帶著她翻牆偷偷進去,結果最後還是他把她背出來的。他趁著高威不注意,悄悄在她耳邊道:「這次不要我背你出來了吧?」

  陸希聽到高嚴的話,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伸出手,拈起他腰間的一塊肉,狠狠的一擰,高嚴眉頭一跳,這丫頭下手越來越狠了。

  高威走在前面,看不到小夫妻的舉動,但高嚴的話清楚的落入他的耳中,看著兩人夫妻感情和諧,高威開心之餘,也更擔憂起長子了,也不知道元亮到底有沒有把胡敬的話聽進心裡。

  等廟見結束,已經快過午時了,陸希看了看天色,準備現吃了午食再回去,這會陸家早過了飯點,她要是說麼吃飯,肯定又是一番大動作。

  「姑娘,郎君讓人準備了好多歸寧禮呢。」小雀溜到了陸希面前,對著她咬耳朵,「聽說我們家的歸寧禮,都是郎君讓親衛一手置辦的,沒讓內院的管事插手。」

  「你這丫頭,盡會嚼舌根!」煙微又氣又笑的擰著她的耳朵,「這種話也能對姑娘說。」

  雀兒對著煙微吐舌頭,「煙微姐姐,我不敢了。」

  陸希笑讓春暄拿了一碟點心給她,雀兒蹦蹦跳跳的往屋外走去。

  「姑娘,你也太寵雀兒了,這樣下去,這丫頭什麼時候能成器?」煙微很憂心,她和春暄是陸希身邊貼身大丫鬟,春暄管內、她管外,一向很得陸希信任。可她們兩人今年也有十九了,陸家像她們這麼大的丫鬟,都差不多該找夫家了,姑娘肯定也不會留她們太久,春暄帶著的夏暑已經教調的很不錯了,可她帶的小雀還是這副不開竅的樣子。

  陸希見煙微憂心忡忡,微微一笑,「說來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有想過自己的終生大事嗎?」

  春暄和煙微互視一眼,照著兩人心思,她們真心不想成親,一旦成親就代表不能在姑娘身邊近身伺候了,但要是真獨身一輩子,她們又狠不下這個心。

  「你們是想在家生子裡找,還是想找郎君身邊的部曲?」陸希問。部曲的身份和家生子還有不同,部曲如果能立軍功的話,就有機會成為良民了,家生子想要變成良民,就要困難許多。

  煙微不假思索道:「我就在家生子裡找,能成了親我還能繼續伺候姑娘。」

  陸家部曲數量遠比家生子要少,嫁給部曲是有可能變成良民,但姑娘身邊除了院子裡幾個女侍衛外,近身伺候全是家生子,以她們的身份就算當了良民又如何?還不如在姑娘身邊當差舒服呢?

  春暄道:「我也是,我不嫁部曲,就嫁陸家的家生子。」

  陸希頷首道:「回頭我讓阿媼給你們找幾個好的,你們仔細選選。」

  煙微道:「姑娘看中就是了,我們有什麼好選的?」

  「那可不行,嫁人可以一輩子的事。」陸希起身往屋外走去,「隨便選了,將來成怨偶怎麼辦?」

  「什麼怨偶?」高嚴走過來問陸希。

  「沒什麼,我再說她們兩人的婚事呢。」陸希說。

  陸希身邊兩個貼身侍女,高嚴還是有點印象的,他扶著陸希上車後,對陸希說:「這種事你要費什麼心?我——」

  「你可別打我那兩個丫鬟的主意。」陸希一口拒絕,「你那些兵痞,我一個都瞧不上。」

  對春暄、煙微,陸希是有私心的,她們從小陪著陸希一起長大,除了身份外,其他都不比司漪差,她也習慣她們伺候了,哪裡捨得隨便換人。

  但陸希不可能不讓她們不嫁人就伺候自己,所以全看她們自己的選擇了。如果選了部曲或是陸家外院有前途的大管事,她幫她們一把,讓她們以後生活無虞,但內院她是不會讓她們插手。就如她重用乳母,可乳母的子女都只待在外院,不近身伺候。如果她們選的是普通的家生子,她準備讓她們以後當自己的內院大管事。

  高嚴原本是想解決點手下光棍問題,見皎皎一臉戒備,無奈的搖頭,「他們其實還是不錯的。」

  他身邊的親衛,別說是部曲了,就是良民也沒幾個能娶到娘子的,那些人看到陸家那麼多丫鬟,眼睛都發綠了,一個個湊到了他面前,直嚷著要討老婆。

  「哪有什麼不錯的地方。」陸希一臉嫌棄,「我身邊沒一個丫鬟不認字的,你那些兵認字嗎?這也就算了,還滿口粗話、不講衛生,不知道體貼女孩子,把老婆當丫鬟兼生育工具,這種人活該打一輩子光棍!」

  說起這個,陸希又想起王直和司漪的親事了,這門親事分明就是高嚴半強迫促成的,陸希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結親了,容易造成怨偶,「讓你那個王直對阿漪好一點,他要是讓阿漪受委屈了,我讓王家祖上三代倒楣到祖下三代!」

  車外駕車的王直莫名的狠狠的打了幾個噴嚏,背部還隱隱發涼,是得風寒了嘛?王直暗忖著,回頭去喝碗姜湯吧。

  高嚴見寶貝一臉憤慨瞪著自己,厚著臉皮抱著她說,「怎麼會呢,王直是我伴讀,什麼都是跟我學的,我對你這麼好,他肯定也會對阿漪好的。」

  陸希輕哼了一聲。

  高嚴見她神色不虞,擔心她找自己算帳,連忙轉移話題,「皎皎,你真得身邊的丫鬟全認字?」

  「當然。」陸希說,「不止我身邊的那些丫鬟,陸家很多下人都是認字的。」

  陸家很多下人都是家生子,以前就主人身邊的幾個心腹是認字的,這樣一代代傳下來,陸家很多重要位置都是被某個家生子家族世代把握,當年大母和父親也正是看出了這點,又擔心常山對她下手,就從家生子裡精挑細選了近百人,陪她一起讀書,一面算是保護、伺候,一面也是讓陸家有更多的下人讀書認字,培養更多的人才。經過了十來年的努力,陸家和她差不多年紀的下人,連花園裡掃地的粗使丫鬟,都能認上百來個字。

  「那可有認字的年輕男僕?」高嚴問。

  「有啊,阿兄你要幾個?」陸希問。

  「有幾個給我幾個。」高嚴說,「放心,我不會虧待他們的。」

  「阿兄,你要把我們陸家的下人都領走嗎?你要這麼多人幹嘛?」陸希錯愕的問。

  「陸家有這麼多人認字?」高嚴吃了一驚。

  「當然。」

  「那能先給我五十個嗎?我要能認字,也能寫字的,如果會算帳的話,那就更好了。」高嚴說。

  「你一個郡尉手下連個認字的人都沒有?」陸希不可置信。

  高嚴苦笑,皎皎出自士族,可以說全大宋七成認字的人全是她親戚,難怪她會把認字當成理所當然的事,可就算在高家,他的父親和繼母也就能認幾個字罷了,「皎皎,軍中能認字的人很少。」

  陸希說:「你沒問施祖翁要過人?」

  「什麼?」高嚴一愣。

  「施祖翁帶去的人,都符合你的要求,能寫會算,你沒和施祖翁提過這件事嗎?」陸希困惑的問。

  高嚴苦笑搖頭,他哪裡想得到陸家居然連下人都有這麼多認字的。

  「我這次長伯挑幾個過去。」陸希見高嚴神色鬱悶,安撫的拍了拍他肩膀。

  「皎皎,你今天熏得是什麼香?似乎和往常不同?」陸希抬手間,高嚴聞到了她手腕上的香氣,這香味初聞似乎很清淡,若有似無,可越聞越覺得醇厚甘香,似乎有暖橘的味道,又帶著茉莉誘人的芬芳……後來高嚴關注點就不在香味上了,皎皎的肌膚好嫩,輕輕咬一口,就會變得紅紅的……

  「色鬼!」陸希一隻手推不開高嚴,惱得直接揪他的耳朵,這人分明就是在吃豆腐!

  高嚴抓下她另一隻手,親了親,才笑問道,「是龍涎香的味道嗎?」

  「不是,這是合香。」陸希搖頭,「但我在裡面加入了些龍涎香,所以味道更彌久醇厚。」龍涎香這麼稀少,直接用來熏香就太可惜了,她取了一些研磨成粉,兌了溶液,當成定香劑用。

  「你若是喜歡,我讓人再去找。」高嚴說。

  陸希搖頭,「龍涎香來自大海,若不是湊巧,專門去找,會讓很多人喪命的,沒必要。你這次拿來的龍涎香好好利用,能用很多年了。」

  高嚴點頭,他不像陸希那麼以人命為上,但龍涎香再珍貴,也不過是一種沒大用處的香料,沒必要花上那麼多人命,如果說換了皎皎口中的三七,那就又不同了。

  陸希歸甯,陸家能到的親戚都到了,連侯瑩帶著女兒,和元尚師一起來了,陸希成親,侯瑩參加了,但並沒有入新房,因為她有孕在身,吳地風俗孕婦不能入新房。

  侯瑩的長女今年還不到兩歲,軟嫩嫩的小粉團一個,長相和元尚師如出一轍,備受父母寵愛,也不怕生人,見人笑,陸希到的時候,就見陸止和七祖姑拿著糕點逗著小姑娘。

  陸言也在,比起三年前,她長大很多,性格也變得文靜了許多,陸琉和常山的相繼去世,讓陸言的打擊,比陸希和侯瑩更大,她是父母一下子全部去世。常山喪禮結束後,她就足足病了一年,崔太后和皇帝幾乎把她當成陸琉娃娃般呵護,等閒不出崔太后寢殿。陸希婚前,婁英傳出的天煞孤星的流言,讓崔太后和鄭啟直接下了禁口令,不許任何人在陸言面前嚼舌根。

  陸希婚禮,陸言和侯瑩都來了,但姐妹三人沒來得及說上什麼話,就被陸止等人拉去應酬客人了,這會陸希歸甯,三姐妹總算能坐在一起好好說說話了。三人上回見面,還是除服的時候,但那時候氣氛沉重,不比這會是陸希結婚的大喜事,姐妹三人自陸琉和常山去世後,第一次在這麼歡快的氣氛下聚會,陸言臉上也恢復了以前燦爛的笑容。

  「皎皎,你幫木木做的小抱枕,木木可喜歡了,整天摟著不放手。」

  侯瑩將女兒抱在懷裡,木木正在專心致志玩陸希塞她的一個五彩的小結子。侯瑩這些年看起來比少女時代更穩重了,眉宇間也有了少女時代沒有的光彩,顯然她和元尚師的婚姻很幸福。兩人成親也有三年了,只生一個女兒,侯瑩如今有孕,提出要給元尚師納妾,元尚師也沒答應,連婚前的通房都遣出去了。

  「木木喜歡,我還有不少呢。」陸希最喜歡的就是小女孩,見木木這麼乖,伸手把她抱了過來,笑眯眯的說,「從母給你十二個十二生肖的小動物抱枕好不好?」

  木木抬起頭,對陸希甜甜的一笑,可愛的樣子,把陸希萌得哄著小蘿莉說:「木木,跟從母回家好不好?從母給你梳漂亮的小髮髻,給你做漂亮的小抱枕,給你做好吃的小點心……」

  侯瑩哭笑不得的聽著陸希誘拐自己的女兒,陸言笑道:「阿姊這麼喜歡孩子,還不如早點自己生一個呢。」

  陸希一愣,她喜歡孩子,可要是自己生孩子,「還是過段時間吧,去涿郡還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她和高嚴新婚生活還沒過夠呢,一下子生孩子的話,不是那馬上步入老夫老妻階段了嗎?還是算了吧,讓她再輕鬆上兩年,陸希琢磨著,回頭問問阿媼,有沒有什麼避孕措施。

  「阿姊,你去涿郡可要注意身體,我聽說那邊很冷呢。」陸言擔憂的說。

  「是啊。」侯瑩也面露憂色,「皎皎,以後有機會就讓仲翼回京吧,在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受苦做什麼呢?」元尚師原是陸琉的別駕,可陸琉過世後,元尚師回京,陛下就直接讓他留在京城了。

  那邊可不是什麼窮鄉僻壤,那裡後世可是和洛陽、長安、建康媲美的龍脈之地,陸希心裡想著,但臉上還是笑道:「看看吧,仲翼說放不下那邊的兄弟,我也想北地風情,和江南肯定不同,反正我們還年輕,出去歷練幾年也不錯。」

  陸言和侯瑩也知道,武官和文官不同,文官講究在京歷練,而武官晉升最主要靠的是軍功,光待在京城可出不了軍功。

  「反正在外一切小心。」侯瑩關切道。

  「嗯。」陸希對姐妹的關心還是很受用的。

  陸希和陸言、侯瑩說笑了一會,兩人知道陸止定有些私密話要和陸希說,就藉故先離開了。

  陸止關切的問著陸希,「怎麼樣?高嚴對你還好?」

  「他對我很好。」陸希甜甜的對阿姑一笑。

  陸止見她笑的甜蜜,心中松一口氣又遞了一本書給陸希,「諾,這個是我們陸家祖傳的,可以給女兒陪嫁的。」

  「書?」陸希好奇的翻開,入眼就是:「黃帝問素女曰?吾氣衰而不和?心內不樂?身常恐危?將如之何?」

  「回去好好和高嚴好好琢磨琢磨,對身體有好處的。」陸止笑眯眯的對侄女說。

  「真得有用?」陸希不是沒看過裸體,對古人性學研究歎為觀止,但是裡面還是有不少比較古怪的姿勢,比如閉守精關、行而不泄,真有男人能做到嗎?不會憋出病來嗎?

  「有用沒用,你回去試過不就知道了!」陸止輕敲侄女額頭。

  「我就好奇問問嘛——」陸希揉著被敲痛的額頭,「阿姑,對了,我有好玩東西給你。」

  「什麼好玩東西?」陸止挑眉,「上回高嚴不是給了你不少龍涎香,難道他又有了?」高嚴給陸希的龍涎香,陸希分了一半給陸止。

  「龍涎香是好東西,這個是好玩的東西。」陸希從身上取下一個荷包,打開掏出了一串粒粒渾圓光潔、看起來有小指指甲大小的珍珠手串。

  「咦?這手串還不錯啊。」陸止贊道,雖然珍珠看起來不是太大,可色澤品相都屬於上等、而且最難得是每顆看起來都一樣大小,這樣的手串就比較珍貴了,「也是高嚴給你的?」

  「不是啦,是五樹叔前天派人送來的。」陸希笑著說,說著又從荷包裡掏出了一條差不多的珍珠手串,「阿姑,我們一人一串。」

  「五樹?」陸止眼底閃過詫異,五叔是陸希蘆葦蕩的總管事,也是陸希名下的奴隸,就算他能讀書認字,可哪來這麼珍貴的珍珠手串。

  陸希又像變戲法似地,從身後變出一個小木匣,揭開木匣一看,一陣珠光寶氣閃得陸止耀眼,「這是——」那木匣裡居然滿滿一盒全是上品珍珠。

  「阿姑,我偷偷你,你別告訴別人。」陸希趴在陸止肩頭咬耳朵。

  「你說這個是你養出來的?」陸止縱然有心理準備,再聽到陸希的話後,也稍稍吃了一驚,但「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這句話,她還是知道的,也有人提出過想讓養蚌成珠,但可惜從來沒成功過。

  「也不算是我養出來的,是我和五樹叔,還找了一個祖上為采珠人的老農,一起琢磨出來的。」陸希說。

  要說養珠,估計是陸希最清楚農活了,她前世隨著太太住在老宅,太太喜歡去太湖散心,太湖渭塘是出名的淡水珍珠養殖基地,陸希是從小看著珠農養珠的,她沒養過珍珠,可那套流程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尤其是如何幼蚌培育,選擇採苗魚,如何用豆漿喂蚌,用有機雞糞施肥,如何選擇育珠蚌、製片蚌,如何做育珠手術,她都有個大致的瞭解,因此她在知道家裡居然有那麼大片的湖泊時,就想養珠了,只可惜她理論知識不錯,但實踐技術為零,且養珠時間也要五六年時間,她之前總是借著回吳郡的時候,先找出了珍珠蚌,然後讓五樹叔摸索著養出了子蚌,等後來她住回吳郡的時候,才開始真正養珠。

  這批珍珠算是陸希養珠場的第一批珍珠,五樹去年冬天開始採集,領著幾個忠心的工人精挑細選了近百粒最好的珍珠,也不敢找工匠做首飾,自己親自鑽孔,先串了兩條手串,餘下的珍珠全裝在匣子裡,算是送給陸希的新婚賀禮了。

  「阿姑,這兩串手串,是五樹叔從那百來顆中再挑選出來的。」陸希得意洋洋的說,「第二批的話,差不多還有兩三年也能出來了,有了第一次經驗,應該這次會更多。」據五樹叔說,育珠蚌已經放養下去了。

  「有幾個人知道怎麼養珠?」陸止正色問。

  「就五樹叔一家,加上一個采珠人,收珠的時候,也是他們親自洗、親自挑選的,總共不超過十個人,全是簽了死契的奴隸,也不是我們家的家生子。」陸希說。

  「你做的不錯。」陸止沒有在意陸希為什麼之前沒有告訴她,皎皎琢磨出來的東西,她肯告訴自己是信任自己,不肯告訴自己是理所當然,「這件事一定要絕對保密。然養出了珍珠,你準備怎麼辦?」陸止問。

  陸希沉吟了下,對陸止說:「阿姑,掌握了養珠技術的話,其實養珠也不是太難,就是太挺辛苦的,還要注意保密,家裡產量也不高,你說我賣給外族,換點牛羊馬匹什麼的如何?」

  讓陸希用養珠去坑漢人,她還真有點不忍心,但坑外族人,她就沒心理壓力了,這會很多外族人都是漢族的仇人,尤其是羯族、羌族、匈奴、突厥什麼的,和漢人那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不坑他們,難道等著他們來坑漢人不成?

  尤其是陸希想著鮮卑族的魏國,話說他們可處在後世的大福地東北啊。東北三寶,可是舉世聞名啊!她從不穿新作的皮草,可不會拒絕人參和鹿茸,他們要是能給自己換幾株百年人參、送她幾頭梅花鹿讓她采采鹿茸,她就多拿幾顆好珍珠給他們。

  還有那些遠道而來的大食商人,那薔薇精油、琉璃瓶賣的死貴,她也可以賣珍珠給他們嘛!珍珠為什麼貴?就是稀少、採取過程艱難,她從吳郡養出來,讓那些大食商人帶回自己國家去,也經歷了千辛萬苦,她產量也不高,和天然珍珠也沒什麼不同。

  要不是陸希實在記不大清玻璃配方了,只知道原料有石英,她都想燒玻璃回賣給那些外國商人了,不就一堆沙子嘛!不過想想,就算在現代還有不少人對明知道是玻璃的昂貴人造水晶飾品趨之若鶩,她也實在不能說古人甘心受騙,至少人家也是一樣,琉璃器皿非精品不要。

  陸止看著陸希略顯心虛的樣子,心中一陣欣慰,皎皎沒有被突然其來的財富沖暈了頭腦,現在可不是大肆賣珍珠的時候,陸家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出風頭。

  「這兩串手串,我們收著,這些極品珍珠,你帶走七成,剩下三留著送禮,餘下那些珍珠,品相還不錯的,你全帶走,殘次的就磨成珍珠粉吧。」陸止說,不然留著這麼多珍珠也是禍害,還沒用,物以稀為貴。

  「嗯。」陸希原本也是這麼想的,珍珠粉有消炎的功效,如果阿兄真想準備金瘡藥的話,金瘡藥裡說不定可以加點珍珠粉?

  「我們出去吧,別讓大家等久了。」陸止說。

  「好。」陸希點頭。

  陸希這次歸甯,袁敞也來了,他和元尚師一起,陪著高嚴說話,陸止和陸希出來後,大家聚在一起說笑了一番,又一起用了晚膳後,木木就在打瞌睡了,元尚師和侯瑩就先回去了,宮裡也派人來接陸言回去。

  袁敞對陸希說:「皎皎,你們大後天走嗎?什麼時候出發?我和你們一起走。」

  「是嗎?」

  「你跟著幹什麼?」

  陸希驚喜的聲音和高嚴戒備的聲音同時響起。

  袁敞沒有理高嚴,遲疑了下,對陸希道,「我要去臨邛當鹽官,正好能和你們走一段路。」

  聽到「臨邛」陸希笑容一滯,臨邛屬於蜀郡,就在廣都縣附近,是大宋出名的鹽產地,不過她很快的就恢復了自然,「表兄去臨邛當鹽官了?恭喜啊!我們還能順路?太好了。」

  「是啊,我一個人走也無聊,正好可以和你們在路上說說話。」

  高嚴心裡冷哼,順路個屁?一個往北,一個去西南,鬼才順路!就那麼一段官道,還一起走,他吃太撐了嗎?而且他不認為和袁敞有什麼話好說,正想拒絕,卻聽陸希附和聲,「對,這樣我們路上就有人說話了。」高嚴這下硬生生的把拒絕咽了下去,狠狠的瞪了袁敞一眼,袁敞只當沒看見。

  陸希和陸止依依不捨的告別後,就和高嚴一起回去了,兩人新婚的第四天,陸希什麼地方都沒去,就留在家裡打點著行裝,將出行事宜打點差不多後,就早早的睡了,明天卯時就要出發了,最晚寅時就一定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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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養珠技術,早在900多年前的宋代,我國就開始了小規模的人工養殖珍珠,這項技術至明代又有進一步的發展,只不過一直發展的不是太好。

  珍珠在古代是很珍貴的寶物,這種珍貴甚至是帶著無盡的血腥的……在明代嘉靖年間曾發生過「以珠易人」的慘劇,死傷珠民數千人,皇家才得到八十兩(約2。5kg)珍珠。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道:「合浦縣中有梅、青、櫻三池。采珠人長繩系腰,攜籃入水,拾蚌入籃,即振鈴,舟人即取之。若有一線之血浮水,則葬身魚腹矣。」

  這話就是說采珠人稍有不慎就會受鯊魚之害,或者因為來不及浮出水面而缺氧憋死,那些「望惡魚而急浮至傷肢斷臂者」和「一縷之血浮於水面,舟人慟哭」的場面,可謂慘不忍睹。別說看了,我看這段文字描述,都看不下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0 PM


八十九、行路難

  出發這天陸希剛洗漱完畢,正在和高嚴一起進朝食,就聽下人通傳說,陽城縣主、陸觀主和袁郎君來了,陸希又驚又喜的迎了出去,「阿姑、阿嫵、表哥,你們怎麼這麼早來了?進過朝食了嗎?」

  「阿姊,我們是來送你的,阿薇姐說她早上來不了,讓我代她一起送你。」陸言說。

  「你們都費心了。」陸希說,侯瑩已經是媽媽了,元尚師也要卯時上朝,她早上肯定抽不出身。

  「阿嫵是昨天出宮的,昨天怕打擾你忙,就沒來。」陸止說。

  「你們來算什麼打擾,我也沒忙,就坐著發了一天呆而已。」陸希笑著說。

  大家說笑著,又一起落座,進了朝食,高嚴和袁敞體貼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三人,直到快卯時,陸希快出發時,三人才眼眶微紅的走了出來。

  「阿姊,路上小心,到了薊州一定要給我寫信。」陸言依依惜別道。

  「我會的,你也注意身體。」陸希眼眶也微紅,她這些年是在建康、吳郡長大的,一下子離開了家人,去一個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饒她以成年人的心性,也多少有些忐忑,不過忐忑中也帶著些興奮。

  陸止對陸希、高嚴、袁敞道:「小心身體,出去好好歷練幾年,對你們將來也有好處。」

  三人恭敬的應聲。

  和陸家依依不捨的場景不同,高家就相對簡單利索多了,高威和高元亮只在上朝前,對高嚴說了一句路上小心,而婁夫人因受了驚嚇,昨天就病倒了,高二娘和高回也出現了一面,就匆匆回去侍疾了,最高興的要屬高團,他終於得了父親和二哥的同意,可以和二哥一起去薊州了。

  高威子嗣頗多,光是明面上的兒子就有六個,高囧、高嚴、高園、高回、高團、高圍,除了高囧、高嚴和高回三個嫡子外,餘下的全是庶子,這些還是明面上高威承認的,還有不少隨母賤籍的庶子女,連高威自己都不清楚,更別說外人了,高團排行第五,和他一樣的庶子高園比高嚴小三歲,迄今文不成、武不就,高團實在不願意和三哥一樣,就是死纏爛磨的終於讓二哥帶自己去薊州了。

  江南多水道,大家出行大部分靠水路,高嚴帶著陸希,先乘車趕到水碼頭後,才卸下隨身行李,登船一路北上。陸希和高嚴的親事,陸家和高家準備了三年多,陸希早打好主意,成親後隨高嚴去涿郡,故三年來陸家持續不斷的往涿郡送了不少東西過去,陸希這次出行,一律從簡,只帶了最簡單的隨身行李,船艙裡大部分都被一路上的食物、藥品之類的必需品填滿了。

  陸希的大部分陪嫁,都留在了高家,那三千冊書,本來就是耶耶特地為她去高家準備的,若是嫁入相同的士族,也不需要那麼多書冊了,嫁妝中一些比較珍貴小巧之物,連帶一百冊書,陸希都讓五樹帶回蘆葦蕩了,大件的就留在高府。路上陸希沒有帶幾本書,她要看的書,這三年差不多都整理出來了,該運的早運去薊州了。

  袁敞此去臨邛也是王玨決定的,鹽官品軼不算太高,也非常辛苦,但鹽鐵一向是肥缺,王玨安排外甥去臨邛,也是有意鍛煉他。袁敞和高嚴他們能一起走的路並不多,故一上船,袁敞就來找陸希說話了。

  「表哥,益州、司州是不是有很多鹽礦?」陸希問,她和阿嫵的封邑都是有鹽的,臨邛也有,難道那邊是鹽產地?

  「益州的鹽礦應該比司州更多吧。」袁敞笑著對陸希說,「皎皎,你若是有閒心,以後來臨邛玩玩也不錯,那裡有當世少見的火井。」

  「火井?」陸希困惑的問:「什麼是火井?」

  「蜀郡臨邛縣有火井,深六十餘丈,居然冷水,絕無火氣,但以長竹剝開去節,一頭插入井底,注鹵水釜中,只見火意烘烘,水即滾沸。未見火形,而用火神,此等奇事若錯過,那就太可惜了。」袁敞說。

  「阿兄,你是說打一口井,把竹管接下,就能點火自燃?」陸希震驚的問,這——難道是天然氣嗎?難道古人這麼早就使用天然氣了?不會吧?陸希還記得現代社會,她所在的城市,都是90年末才開始普及天然氣的啊。

  「對,臨邛以此井煮鹽,既不費柴禾,亦能多得鹽。」袁敞說。

  「他們怎麼用的?就全是靠竹管接嗎?」

  「以前是用竹管,現在大部分都是用陶管。」袁敞說。

  「那個井是什麼模樣的?」陸希問。

  袁敞細細解釋了鹽場的工匠是如何用火井煮鹽,又是怎麼接了陶罐,把火苗點起來了。

  陸希這會目光放空,神情已經徹底木然了,她面部表情平靜,可內心就像掀起了驚濤駭浪!她這下確定了,他們用的天然氣,也就是說他們在用天然氣煮鹽!陸希再次對古人的智慧拜服的五體投地,她原本以商周時期那種讓現代科技都無法燒制出來的青銅器、秦朝兵馬俑中出土的那個在現代只能用機床加工的齒輪、漢朝地動儀的發明,以及後期宋朝就發明了當時世界上水力織布機……

  種種的種種,都屬於超人類的科技了,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古人居然在西漢就能利用其天然氣,甚至利用天然氣開始燒鹽。這起碼要比其他國家早一千多年?她忍不住開始幻想,要是——要是古人不是那麼忽視科技,古代中國到底會發展到什麼程度?陸希心底湧起了一股濃濃的自豪感,她以她在這個時代,以成為古中國的人民為榮!

  「皎皎,你怎麼了?」袁敞和高嚴見陸希不說話,以為她被這等奇事驚住了,高嚴遲疑了下,對陸希說:「皎皎,下回等我有空,我帶你去臨邛看火井。」

  「哦,不用。」陸希回神,搖了搖頭,雙目發光的問:「表兄,取用火井的時候,不會發生大爆炸嗎?」

  「爆炸?」袁敞不解的望著陸希。

  「就是火井突然‘轟隆’一聲巨響,然後大家都被一股大氣流掀翻了。」陸希說。

  「你說的有過記載,但最近這些年不多。」袁敞說。

  「阿兄,你去了鹽礦後,看看有沒有年紀大的,幹不動活,又經驗豐富的工匠,會引火井煮鹽的工匠,借我兩個。」陸希說,沼氣池她是不敢指望了,但不建沼氣池,說不定也有希望利用沼氣,別的不說,用來燒水也不錯的。

  「你要這些工匠做什麼?」袁敞奇怪的問。

  「我農莊上也有這種類似的火井,我想試試看不能用來燒火。」陸希說。

  「你農莊上怎麼會有火井?」袁敞挑眉。

  「你們又沒見過,當然不知道。」陸希說。

  「我沒見過什麼?」高嚴和袁敞同時開口問。

  「你們都去過我的蘆葦蕩吧?」陸希說。

  兩人又同時點頭,過分一致的頻率,讓兩個人都黑了臉,相互嫌棄的瞪著對方。

  陸希只當沒看見兩人表情,對兩人說:「你們知道我在蘆葦蕩裡養了頗多的家禽,如果不注意打理的話,就會容易髒亂。」

  「這倒是,皎皎,你這個花費了不少人工吧?」袁敞對陸希農莊上這點還是比較佩服的,「你對他們可真好,我看那裡似乎家家戶戶都建造了淨房?」路上也是整齊的青磚鋪地。

  「太髒亂的話,就容易滋生蟲蠅,更容易讓人得病,所以我才讓人多注意收集。」陸希說,「我莊上有人發現,在堆肥過程中,也會有這種一點就燃的情況,我想如果那個工匠會用火井,說不定也能幫到我。」

  對沼氣的處理,一直很陸希很頭疼的事,她原本想造沼氣池,但是以目前的科學技術,應該造不出太好的沼氣池,成本也太高了,光是為了應付各種漏水、維修沼氣池,就要花上不少代價,所以陸希從來沒想過目前就建沼氣池,而是讓人在農莊上建了三格式化糞池,這樣農莊裡大部分衛生問題都能解決了。可產生的沼氣一直是她比較頭疼的問題,如果這裡的工匠這麼早就會使用天然氣,那農莊上的那些沼氣是不是也能廢物利用了?

  「是嗎?」袁敞聽得若有所思,「你放心吧,我會幫你找兩個最好的。」

  「那就多謝表兄了。」陸希笑著給袁敞倒了一杯茶。

  袁敞輕啜了一口茶笑道:「有什麼好謝的,你若是還有銀丹草的香油,就再給我一瓶吧。」袁敞很喜歡陸希送給自己的那瓶銀丹草香油。

  「好啊。」陸希笑著問:「薔薇香油我也有,你要不要?」

  袁敞擺手道:「我可不喜歡那種扭扭捏捏的花香氣。」

  陸希讓人給袁敞拿了十瓶薄荷精油,又拿了十瓶桔子精油,「表哥,暖桔精油可以安神,你若是睡不著,可以讓人熏些。」

  陸希的精油瓶子非常小,不過半截手指大小,裡面精油容量更好,這是考慮到這會保存精油不容易,一旦拆封就要馬上用完的原因。

  「好。」袁敞欣然受下了陸希的禮物。

  快初夏的天氣,天氣不冷不熱,正適合行船,船一路順風順水,袁敞不過隨他們走了兩天就告辭了,等告辭的時候,還不等袁家訓練有素的下人替袁敞收拾行禮,高家那些近衛已經手腳迅速整齊而又小心的將袁敞的行禮全部轉移好了。

  袁敞滿臉笑容的對高嚴說:「多謝仲翼費心了。」

  「子亮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高嚴也回以笑容道。

  兩人不約而同的朝陸希偷偷瞄去,就見陸希神色略帶不舍的對袁敞說:「表哥,你此去一路珍重。」

  高嚴此時也對袁敞道:「路上小心,等上了船就插上官家的官旗。」

  「我會的,皎皎、仲翼你們也一路順風。」袁敞說著,就上了自己的船。

  陸希看著袁敞遠去的身影,輕歎了一聲,大家都大了,開始各奔東西了。

  「皎皎?」高嚴低頭握著陸希的手。

  「沒什麼。」陸希仰頭對高嚴甜甜一笑,幸好還有你在我身邊。

  「外面風大,我們回船艙吧。」高嚴說。

  「好。」陸希回艙後,翻出擺放珍珠的木匣,推給高嚴,「阿兄,這個你看能不能賣給外族人。」

  高嚴打開木匣,裡面滿滿的一匣全是珍珠,「為什麼要賣掉?」高嚴第一反應就是陸希把陸家所有稍次些的珍珠全帶來了,「是陸家有什麼急嗎?如果是要錢的話,你不用費心。」

  「這些珍珠是我養出來的。」陸希面對高嚴可沒有顧忌,得意洋洋的對高嚴說,「阿兄,你還記得我小時候說過的話嗎?珍珠是可以養出來的。」

  高嚴想了想,「你是說過。」但他只當她是小孩子的戲言罷了,「這些就是你養出來的?」

  「對,阿兄你有法子把這些珍珠賣給外族人嗎?」陸希問。

  高嚴看著這盒珍珠,沉吟了一會道:「這麼多珍珠一起出現,就賣不出好價格了。」

  「那就慢慢買,反正中國那麼大,兩年時間總能賣掉的。」陸希說。

  「兩年?」

  「對,兩年後應該又有這麼一批珍珠了。」陸希說。

  「兩年時間能得幾百粒珍珠,皎皎你真有本事。」高嚴誇道。

  「幾百粒?」陸希失笑,「我哪有本事,養出的珍珠都是極品珠?這些珍珠是從二十萬多粒中珍珠挑選出來的。」

  「二十多萬?」高嚴沒想到陸希居然能養出這麼多珍珠。

  「嗯,因為第一次植片,五樹叔他們不熟練,五萬多隻珍珠蚌後來只活了三萬隻左右,每個蚌一次植入十來片外套膜,後來又淘汰了一萬左右,你算算是不是要二十多萬粒?」陸希和高嚴算著賬。

  饒高嚴對珠玉珠寶不是太在意,也震驚于陸希一口氣能拿出二十萬粒珍珠,「那這些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對。」陸希說,「不過這些淡水珠,所以品質要比海水珠差一點。」陸希惋惜道:「可惜這裡離合浦太遠了,不然養出合浦珠就更好了。」

  高嚴說:「不急,慢慢來,合浦那裡人太多,有些不好操作。」

  陸希笑道:「我也就提一句,海水珠我還不會養呢,還需要慢慢琢磨呢。」她曾聽珠農說過,淡水珠和海水珠養殖法有不小的差異。

  「光是這些湖珠也足夠了。」高嚴說,「剩下的那些珍珠呢?」

  「我帶了一半,給阿姑留了一半,準備研磨成珍珠粉。」陸希說,珍珠性寒,她現在不適合吃,但不妨礙她那珍珠粉做面膜。果然科學讓生活更幸福啊,自打來到古代後,她何曾這麼奢侈過用珍珠粉做面膜呢?

  「幫你養珠的是誰?」高嚴問,「五樹?」

  「對,五樹叔一家,和另幾個人,這次我把五樹叔和五樹嫂帶來了,剩下的那些人養一畝珠田足夠了。」五樹叔是她蘆葦蕩的重要建設人,她來涿郡後,要做的很多事還真離不開他。

  「古人藍田種玉,你這是震澤種珠。」高嚴笑道。

  「那是因為我聰明嘛。」陸希微抬下巴的擺顯。

  高嚴失笑,將她抱了起來,「瘋了兩天,都沒睡好吧?先睡一會。」高嚴說到最後語氣都帶酸了,這丫頭這兩天可和袁敞說了不少話,剛剛就見她偷偷的在揉眼。

  陸希聽著他酸溜溜的話,只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撒嬌,「那阿兄陪我一起睡。」

  「好。」高嚴躺在她身邊,等陸希睡著才,輕聲輕腳的起身。

  船上的旅途是非常無聊的,尤其是沿途的景色幾乎是一沉不變的情況下,不過這趟旅途高嚴早早的安排了,時間安排的很好,每到晚上都會讓當地人帶幾個唱曲、逗唱的姬人來哄陸希開心,若是有時間,還會領著她去外頭散心。夫妻兩人本就是新婚甜蜜期,這幾天形影不離,感情好的更是如膠似漆。穆氏幾人看在心頭,都替陸希高興,大娘子能得了這麼一個體貼的夫婿,郎君和長公主也能安息了。

  不過相對舒服平緩的水路走完,陸希就開始死去活來馬車旅途,比對起來牛車來,馬車速度是快,可遠遠不及牛車平穩,她一開始還能守禮的坐著,一天後就開始躺著了,最後就乾脆賴著不起來了,更可怕的是,陸希還暈車了,吐得活去死來,第二天開始發低燒了,高嚴又心疼又急得找了一間農家住了下來,原想給陸希調養下身體再走,卻不想第二天天才濛濛亮,就離開了。

  陸希入住前,高嚴就讓人先進去打掃了,之後春暄等人又給陸希換了床鋪,連燒水的鍋子都沒用農家的,可陸希還是聽了一個晚上的老鼠四處的跑動的聲音,她幾乎是睜著眼睛等到天亮的,就怕睡著了半夜老鼠來咬自己。高嚴摟著她安慰了好半天,告訴她絕對不會有老鼠,她還是睡不著。天知道,除了倉鼠外,老鼠這種動物對她來說,幾乎已經是傳說中的存在了,她連小白鼠都沒有見過實物。

  這一夜別說是陸希了,就是穆氏和春暄等人都嚇得一晚上沒睡,她們雖是下人,可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哪裡見過這種東西?尤其是春暄親眼看到給她提水的農婦黑亮袖口,就忍不住皺眉了,在遞給她水的那一瞬間,似有幾隻黑乎乎的小蟲在她頭髮裡鑽來鑽去!饒春暄生性沉穩,也嚇得花容失色,好容易忍下了尖叫,可還是甩了農婦的水桶就往裡頭奔去。最後還是高嚴讓人去活水中取水,她和煙微兩人又濾了三遍,才煮開了給姑娘喝。在農舍住了一晚上後,陸希雖一夜沒睡,但奇跡的燒退了,連暈車都不暈了。

  高嚴也擔心皎皎再嚇下去,嚇出大病來,沒多停留,讓她喝了藥後,就讓她上馬車休息了。虧得一路上還帶著醫生,藥物也足夠,陸希喝了兩天藥後,精神就恢復的差不多了。

  一路走來,陸希發現北方和江南完全不同,越往北走,就越荒涼,往往走上大半天都見不上人影。不過她卻是不知道,還是有人影的,那些打劫路過車隊的流寇和盜匪。只是高嚴這次帶著家眷,一路上小心再小心,出行前早派斥候先去探路,如果發現有不識相的流寇,能趕走就趕走,不識相的一律殺無赦。若不是顧及皎皎看到交戰會害怕,高嚴也不會對那些流寇那麼客氣,越往北地走,高氏父子的威名就越廣為人知,更別說高嚴又帶了一大隊精兵悍將,流寇們連靠近都不敢。

  幾天下來,陸希就明顯的瘦了,穆氏心疼的直哭,她家金尊玉貴的大娘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苦?倒是陸希一路上懨懨的精神漸漸恢復了,同被高嚴責令進來哄二嫂開心的高團說笑著。

  「阿團,你以前來過涿郡嗎?」陸希問高團。

  「我十歲以前都是住在涿郡涿縣的,也就是二哥駐軍的地方。」高團說,說實話,二哥命他哄二嫂開心的時候,他心裡還很忐忑,不為其他,在他心目中,二嫂似乎是比大嫂更讓人畏懼的存在,至少大哥不會為了大嫂威脅他一定要彩衣娛嫂。可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發現和二哥比起來,二嫂簡直是他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有二嫂在,他再也不用怕二哥的冷眼了。

  「涿縣是什麼樣子的?」陸希好奇的問。

  「涿縣比起建康、吳縣差遠了。」高團看著臉色略帶蒼白,可眉宇間依然神采飛揚的二嫂,心裡有些猶豫,他這個金尊玉貴的嫂子,這能待得在涿縣嗎?難怪二哥給她弄了湯泉別莊,「不過二嫂是住在湯泉別莊上,那裡和二嫂家裡差不多。」

  「湯泉別莊就在涿縣嗎?」陸希問。

  「不在,騎馬要大半天。」高團說。

  騎馬要大半天?那挺遠了,高嚴那匹可是日行千里的千里馬,陸希沒說話,心裡已經打定了,湯泉莊園她就當別莊用吧,平時還是要住在涿縣。

  「二嫂,你要是住在涿縣,會不習慣的。」高團說,涿縣和建康的朱雀坊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沒事的,我會習慣的。」陸希自信滿滿的說,當年阿娘都能陪耶耶住在小縣城,她有什麼不可以?她總比阿娘知道人間疾苦,那次農舍是她沒有心理準備,這會她有心理準備了,她也不信高嚴住的地方會有老鼠。

  高團聰明的選擇了閉嘴,沒在陸希興頭上潑她冷水,有些事只要經歷過一次,就會知難而退了。

  陸希突得問了一句:「大約什麼時候到涿縣?」

  高團下意識道:「馬上吧。」話音一落,他就察覺到不對了,「二嫂你會說涿縣話?」剛剛陸希居然和他說的是涿郡一代的口音,雖依然帶著江南吳語的口音,可還是讓人聽懂了。

  「當然。」陸希涿郡一代方言,還是她六祖姑南塢亭君派人來教她的,說她既然要在北地生活一段時間,北地的方言就要都會一點,省得做個聾啞人,陸希這三年也跟著那人學了些流傳比較廣的北地方言。

  「皎皎。」高嚴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阿嚴。」陸希挑起簾子,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高嚴見她精神好了不少,心裡稍稍放心,「涿縣到了,我們現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去湯泉別莊好不好?」

  陸希已經打定主意要留下來了,但她估計高嚴不會答應,她也無意在高回面前反對高嚴的意見,「好。」等兩人相處時再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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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中國」一詞最早出現是在周代《詩經》中,如《大雅‧民勞》「惠此中國」。但《詩經》中的此類「中國」實為「京城」,還不是真正指國家。稱國家的「中國」一詞,在東周戰國諸子書中已屢見不鮮了。如《孟子‧滕文公上》雲:「陳良產地,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又「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莊子‧田子方》:「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幹知人心」……這些都說明:上古所謂「中國」,即指後世「中原」。但地域不及後世中原廣,只相當於今黃河中下游河南大部、陝西南部、山西南部。

  「中國」一詞的頻繁使用,主要在周以後。《禮記‧王制》有云:「中國夷戎,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中國、蠻、夷、戎、狄,皆有安。」十分明顯,此時的「中國」一詞,是與蠻、夷、戎、狄對舉而使用的。如果說《禮記》的成書時間較靠後,則《左傳‧莊公三十一年》有「凡諸侯有四夷之功,則獻于王,王以警於夷。中國則否」的說法,足見春秋前期,「中國」一詞就已經與蠻、夷、戎、狄對舉。齊桓公救援邢國,衛國等國,被稱作「救中國」,足見此時的「中國」,已經擴大到被認為是「諸夏」的國家。

  昨天說起煮鹽的情節,我跟小獅子說,古代白砂糖提煉要到明朝,那麼鹽呢?會不會魏晉唐時期也沒有精鹽?我們一查,西漢就有記載天然氣使用熬鹽記載了,漢代熬鹽技術很好了,唐代已經非常非常發達了……天然氣使用比歐洲早了十幾個世紀……太逆天了……天朝上國啊!如果古代重視科技的話,說不定地球都容不下了……我越看這些就越能感覺為什麼古人有這麼強的自信心,那麼好的精神風貌,因為那時候他們在天朝,強國才有強悍的民族精神。

  還有就是那個齒輪,也是小獅子跟我說,她去兵馬俑看的時候看到的,現在手工根本做不出這種齒輪了,只能機床做了。

  那個水利南宋紡紗機,當時我問某人,你說我女主穿越回去,能幹什麼?某人問我,你想幹什麼?我說不知道。他說,要不你搞蒸汽機吧。我震驚了,我說我要發明蒸汽機幹什麼?我又不是瓦特!那個玩意很難弄吧?還不如搞珍妮紡紗機呢。他說,蒸汽機原理很簡單,比珍妮紡紗機簡單多了!我聽了他的話,真跑去查蒸汽機和珍妮紡紗機了,查了才知道珍妮紡紗機和南宋那神機比起來簡直弱爆了……

  最後說那個老鼠問題……我以前對老鼠沒什麼概念,自從我某次去找我閨蜜,我閨蜜是醫生,她請我吃飯的時候,正巧遇上她醫生的同事,不知怎麼的,居然聊上了試驗用的小白鼠……我以後無數次後悔啊!

  那人說,你是不是覺得小白鼠很可愛?我當時傻乎乎的點頭了!他繪聲繪色的跟我描繪了試驗用的各種小白鼠,我差不多全忘了……就記得一種叫裸鼠?還是什麼,反正就是沒有免疫力的那種,然後——那人跟我說,其實試驗用白鼠是一種很兇猛的動物!它一旦見到血,就會攻擊同伴,直到你死活我。他跟我說,他們實驗室有次過年,忘了,就把兩隻小白鼠關在籠子裡,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兩隻變一隻和一層皮了……一層皮……我當時午飯就沒吃了orz,自從那次之後,我看到倉鼠都有心理陰影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2 PM


九十、初到涿縣(上)

  涿縣地屬大宋的邊關,春暄和煙微坐在車上,悄悄的挑簾望去,看到那一排排的低矮的房屋、塵土漫起的道路,以及一個個帶著刀在路上走來走去的大漢……她們甚至還瞄到一名抱著孩子的少婦,在孩子哭得的時候,直接撩起衣襟當眾給孩子餵奶,兩人面紅耳赤的放下車簾,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兩人腦海裡同時浮現了這句話。

  五樹嫂看出了兩人的想法,安慰她們道:「大娘子不住在涿縣,就是今天郎君沒時間送大娘子去。」對涿縣的情況,五樹嫂要更瞭解些,因為高嚴第一次帶去的陸家僕役中,就有她和五樹的長子大誠。

  春暄和煙微同時搖頭:「如果湯泉別莊不在這裡的話,大娘子是不會去的。」兩人伺候陸希多年,對陸希的心思還是能把握的,既然都隨郎君來了涿縣,她就不可能離開郎君了。

  「可是這裡可不是蘆葦蕩,姑娘會住不慣吧。」五樹嫂吃驚道。

  「郎君不是在涿縣有居所嘛,大娘子肯定會住在那裡。」煙微說,她和春暄雖沒來過涿縣,可對涿縣的大概還是有數的,當初大娘子派家中管事僕傭來涿縣的時候,就吩咐過,如果湯泉別莊離郎君的駐地太遠的話,就不要大肆修建別莊,主要把他們居所修建好,想來郎君的住所應該已經收拾好了。

  「郎君的居所應該修建還可以吧。」穆氏說,她兒子阿倫和大誠一樣,都是第一次就隨高嚴來的,阿倫專門負責修建郎君和大娘子的居所,五樹嫂的兒子是去負責管理郎君和大娘子在附近的農田了。

  幾人正說話間,馬車就轉入了一條寬敞的大街,眾人眼前頓時一亮,寬闊的可以並排在三輛馬車的大青磚鋪成的道路,道路兩旁綠樹成蔭,地上的青磚光潔,不帶半點灰塵。高嚴目前的居所,是他從一個敗家子手中買下的祖宅。

  買下後他也沒修整,直到三年前阿倫來涿縣後,才開始翻建,論對農莊的瞭解,他沒大誠那麼精通,可陸家那次東平坊的翻修,是他和父親全程參與的,對那次歷時快五年的陸家巷東西二弄翻修記憶猶新,這次陸希讓他來翻修一間舊宅,他還是綽綽有餘的。溫泉別莊那處又有施先生操心,他就專心弄涿縣這一處了,他可清楚的記得大娘子說過,如果湯泉離郎君駐地太遠的話,她不會長住別莊的,故翻修舊宅的時候,他格外精心,幾乎是事事都過問了。

  得知高嚴和陸希今天回到後,他早早的起來,讓侍從們將家裡從頭到尾的全部再次打掃了一遍,確認主院連角落都沒有半點灰塵後,就和同樣早早趕來的大誠,從湯泉別莊趕來的施老先生一起,拆了大門的門檻,迎接主人入內。

  「施先生,您喝茶。」阿倫先給施平倒了一杯茶。

  「阿倫,你這里弄的不錯。」

  施平昨天就來了,梳洗完畢後,悠然的轉了一圈後,對阿倫的修建大為讚賞,可以看出這老宅的前幾任主人,也是花過心思置辦的,但後來子孫不爭氣,大部分院落都破敗不堪了。阿倫照著原來宅子的格局翻修,牢記大娘子的吩咐,要多問當地熟練的蓋房工匠,基本和當地富戶修建的沒太大差別,但細微處還是能看出阿倫花了很大的精力,大院落套小院落,層層疊進,又防衛森嚴,讓施平不住的點頭,「這格局弄的不錯。」

  尤其讓施平喜歡的是,阿倫給下僕和高嚴親衛們置辦的洗漱間乾淨清爽,即使是最冷的天氣,也能保證大家三天梳洗一次,甚至淨房外,還有一間暖房,可以讓梳洗的人在暖房裡烘乾頭髮後再出去,就算是大冬天也不至於頂著濕發在滴水成冰的外頭走。'

  「這是我問了當地的工匠才琢磨出來的。」阿倫憨笑道,「要是沒有他們,我們連個火坑、火牆都搭不出來。」

  施平笑著撚須問:「那這裡可有給我住的地方?」

  阿倫一愣,看到施平對著他微笑,他大喜道:「有!當然有!除了大娘子和郎君的院子外,餘下的少了誰,都不能少了施老先生的!」

  這間宅子占地頗廣,幾乎大半個的齊國公府邸那麼大。陸家的齊國公府邸,是在前梁開國之初建造的,那時候建康剛被定位帝都,陸家身為開國功臣,皇帝前梁高祖大方在皇宮周圍劃了一大片地,給陸氏先祖造齊國公府邸,這也就幾個大世家才有如此殊榮,之後建康官員的府邸就越來越小了,小官員一家幾十口住在一進的小院裡都不奇怪。

  比對江南的寸土寸金,北方占地就大多了,這間宅子的原主人還並非涿縣大戶呢,就當地的一個地主,就能在縣城中有這麼大的宅子。阿倫修建了三年,才翻修了其中的六分之一,當然這和阿倫下大力氣主要修建陸希的居所有關。

  施平笑著點頭,之前他沒入住是因為陸希還沒到,這會陸希都來了,當然是陸希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郎君和大娘子來了。」小刀的一句話,讓眾人全部起身,走到門口迎主人歸來。

  「施祖翁,您怎麼來了?」陸希看到施平,又驚又喜,忙上前給施平行禮,施平在陸家的地位很特殊,他是陸璋的長史官,卻和袁夫人、陸說平輩論交,就是陸琉看到施平也是喊阿叔的。

  高嚴這三年得了施平不少提點,對施平也非常尊敬,和陸希一起行禮。

  施平忙扶起兩人,「可使不得。觀主信任老夫,讓老夫隨了大娘子來涿縣,自然是大娘子在哪裡,老夫就在那裡。」

  施平的主動,讓高嚴身邊好幾個近衛都側目,施平來這裡三年,幾乎隱居在湯泉別莊,從不輕易外出,郎君身邊也就幾個最親近的親衛,才知道這個看似老神仙般的老頭有多麼的——老奸巨猾!

  這三年郎君也說了幾次,想讓施平天氣暖和的時候住在涿縣,可都被他笑著岔開了,卻不想女君一到涿縣,這老狐狸居然不用請,就住進來了。

  「太好了。」陸希開心的說,「我正好有好多東西想問祖翁呢。」

  陸希天生長輩緣親厚,只要是年紀大些的人,極少有不喜歡陸希的,施平也是從小看著陸希長大的,待她就和自己孫女差不多,聞言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大娘子剛到,先休息幾天再說。」

  高嚴和陸希奔波了一路,和眾人寒暄了幾句後,就先入內院梳洗了,高嚴因要去官府,就簡單的沖洗了,換上官府,就先去府衙了。陸希沒高嚴那麼忙,她讓春暄等人都先退下也去洗漱,也沒讓其他人伺候,就自己一人在淨房慢慢的洗漱。

  春暄和煙微,梳洗乾淨後,就匆匆趕到了陸希的正房,陸希還在梳洗,阿倫和大誠的媳婦在外面候著,見兩人來了,就起身說:「大娘子說,要自己洗。」

  兩人是知道大娘子脾氣的,從衣櫃中取出了早就備好的衣服,春暄手剛落在衣服上的時候,就感覺布料不對,「這是什麼料子的?」摸著像是綢緞,可觸手澀澀的,不光滑,似乎是厚繒料?

  「是厚繒料。」阿倫嫂解釋道:「是大娘子吩咐我弄的,她說讓我準備些她家常穿的衣服,就和這裡中上人家穿的差不多。」

  煙微掀開陸希的首飾匣,裡面散亂放著不少做功樣式都不算太精緻時興的首飾,「這是鍍金的?」煙微拈起一根簪子問。

  「對,這兒除了極少數大戶人家外,尋常官員女眷戴的都是銅鍍金的首飾,這些算是挺好的了。」阿倫嫂說。

  「這些鐲子也是?」煙微說。

  「是的。」

  「簪子留下,鐲子拿走吧。」煙微說,「銅做的東西燒手,大娘子不能戴,反正大娘子平時也不怎麼戴鐲子。」

  煙微還清楚的記得,三年前大娘子和郎君初七去看燈會,就戴了一會銅手鐲,回去手腕就紅了一大片,有些地方連皮都磨破了,她們兩人被穆媼足足訓了七天。

  「我就擔心銅做的東西燒手,也沒讓人做幾個,下一層都是純銀做的。」阿倫嫂說,她家小姑阿俏也不能戴銅首飾,所以她留了一個心眼,沒讓人多做。

  「阿倫嫂想的真周到。」煙微笑著說。

  阿倫嫂道:「這是我該做的。」

  煙微和春暄拿了衣服後,就先進去伺候陸希穿衣服,阿倫嫂和大誠嫂也沒走,兩人指揮著小丫鬟,把陸希的隨身行李翻出來放好。

  陸希梳洗完畢,換上乾淨的衣服後,才有了閒心打量著她未來的居所。

  五間正房、兩間耳房,左右兩排各六間廂房、四間耳房,正院內地上都鋪成圓潤的鵝卵石,廊下還擺放著一派盆栽,還有一口大缸,缸裡還養了幾條金魚,正房後還有一個後花園。屋裡的傢俱也是做功精細酸枝木傢俱,圓潤平整。

  陸希走了一圈,對以後居住的環境很滿意,回頭問阿倫嫂:「怎麼房裡沒火炕呢?」她記得北方這邊都應該燒火炕的吧?

  阿倫嫂一怔,怎麼都沒想到大娘子會知道火炕,她指了指一堵牆道:「睡火炕容易上火,所以我們弄了火牆。」

  她剛到這裡的時候,睡火炕,嘴裡就起了三四個大火泡,大冬天了喝了十來天的綠豆湯才把火氣瀉下去,她和阿倫琢磨了半天,問了這裡的老匠人,知道劉將軍府上的正院,也沒有用火炕,而是整治了地暖,地暖要比火炕不容易發火氣,兩人徵求過郎君同意後,就乾脆把正院全拆了,深挖了地基、鋪好了地暖,又通了火牆,再修建新房,但郎君吩咐他們這件事不用告訴大娘子,他們就瞞下了。

  陸希聽了也沒多說什麼,或者這會北方還沒後世那麼冷,火牆就夠了,「你們再養幾隻貓來。」陸希吩咐道,在農舍的一夜,給陸希不小的心理陰影,她不認為這裡會有老鼠,但還是養幾隻貓好,「不要好看的,就要能抓老鼠的。」

  春暄和煙微心有戚戚的點頭。

  阿倫嫂怔了怔,「好。」

  「阿倫家的,你們在做什麼啊?怎麼這麼熱鬧?」爽快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眾人同時一愣,阿倫嫂聽到聲音,快步走了出去,就見一名身量高挑健壯、皮膚黑紅、笑容爽朗的婦人提著一個大網兜站在門口,網兜裡有幾隻血淋淋的兔子。

  「二柱嫂,我們在收拾行李呢。」阿倫嫂說,「你這是?」阿倫嫂來涿縣三個月,就和阿倫一起,學會涿縣話了。

  這麼大的院落,若是只有陸希和高嚴兩人住,也太寬闊了些,也不安全,故高嚴手下的大半親衛和將領的妻兒基本都住在這間宅院裡。阿倫建造府邸的時候,建造的圖紙,是陸希抱著一堆圖紙,去找六叔祖、八叔祖,還拖著袁敞,集眾人之力琢磨出來的北方最典型的四合院結構,大結構套小結構。

  大門一關,每個院落毫不相關,大門一開,大家又能相互聯繫,這一年多住下來,高嚴手下幾個將領,關係都親近不少。阿倫夫妻是奴婢,可眾人看這幾年高嚴對內幾乎都有的事務都交給阿倫處理。別說小軍士有些也是部曲,不是良民,和他們親的就跟一家人,就是好些個軍官,對他們也很客氣。兩人又識趣,見每個人都很客氣的很,每個人的官職知道的一清二楚,讓大家都很舒暢。

  「在家裡待了好幾天,手癢,就和幾個姐妹去外頭打了幾頭兔子,正想給你們送去呢。」二柱嫂爽利的說,「要麼今晚我們姐妹喝兩壺小酒?」

  她不是軍戶出生,但她父親是獵戶,從小隨著父親學打獵,平時閑了無聊,就愛去外頭打點小野味,她人爽氣,得了獵物也是拿出來大家平分,在高嚴近衛的軍士娘子中,很有威信。能住到這裡的,基本全是高嚴信任的人,都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高嚴對等級之分也沒那麼嚴明。

  「我今天就不去了。」阿倫嫂婉拒道:「我家娘子剛到。」

  「哦?高郡尉娶媳婦回來了?」二柱嫂知道阿倫嫂是高郡尉妻子的陪房,一聽說高嚴的媳婦到了,不由雙目發亮。

  高郡尉可是她這麼輩子見過的最俊的人了,別說涿縣了,就是涿郡、薊州想嫁給他的小娘子都不計其數,聽說還有士族小娘子看上呢!就是不見高郡尉心動,前兩個月高郡尉突然離開,說是回家成親,薊州這兒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晚上哭濕枕帕呢。

  「是啊。」阿倫嫂道,「二柱嫂,你要是不嫌棄,這幾隻兔子就先留下,我給你整治了送過去。」

  「不麻煩了,你先忙。」二柱嫂遲疑了下說,「阿倫家的,你說我要不要進去給郡尉娘子磕個頭?」照理應該這樣吧?

  阿倫嫂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二柱嫂要見大娘子做什麼?再說大娘子也不是她想見就見的。

  「阿倫嫂。」清脆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二柱嫂抬眼望去,就見一個漂亮的像畫裡走出來的大閨女從門口走了出去,對著她笑了笑說:「大娘子讓這位娘子進去稍坐。」

  那大姑娘說的也是涿縣的話,還帶著糯糯的江南口音,對她一笑,左頰就有一個小酒窩,二柱嫂一見就愛得不行,「阿倫家的,這位閨女是誰?」

  「她叫煙微,是大娘子的丫鬟。」阿倫嫂連忙給兩人介紹。

  煙微上前一步,給二柱嫂行了一禮,二柱嫂丟了網兜,胡亂還了一個禮,又扶著煙微起來,見她一雙手嫩的就跟豆腐一樣,心裡嘖嘖稱奇,這還是丫鬟嗎?

  煙微落落大方的任二柱嫂打量,等二柱嫂對著她訕訕一笑,才柔聲道:「二柱嫂裡面請。」

  「好好!」二柱嫂見煙微走路姿勢都比她見過的那些大官家的小娘子還漂亮,心中暗道真是個好閨女啊,也不知道許人家了沒有。

  當二柱嫂看到陸希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映了,心裡就一個想法,也不知道怎麼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麼一個玉人兒,這樣的人才能當高郡尉的媳婦吧?才會有這麼漂亮的大閨女當丫鬟。

  二柱嫂愣了半天,才想起這名笑盈盈看著自己的仙女是郡尉的娘子,她慌忙的要給陸希磕頭,她還沒跪下,就被阿倫嫂拉著坐下了,「不用跪來跪去的,我們家大娘子最不喜歡這個。」

  陸希見二柱嫂束手束腳的樣子,用涿縣話叫了一聲「阿嫂」,二柱嫂連聲答應,「阿嫂好身手,你的射箭是從小學的嗎?」陸希問。

  聽陸希提起起自己熟悉的話題,二柱嫂稍稍放鬆了些,但還是略帶拘謹回答道:「我阿耶是獵戶,我打小性子野,旁人學女紅,我就愛爬樹、射兔子,我阿娘罵我,我也不改。」

  「所以二柱嫂才能當軍嫂,軍士常年不在家,家裡的負擔都要軍嫂承擔,二柱嫂那麼能幹,才能讓夫君放心在外頭打拼。」陸希含笑道。

  陸希的話巧妙的熨帖在了二柱嫂的身上,若是旁人這麼誇她,她還不覺得什麼,可以陸希的身份能說出這種話,讓二柱嫂渾身都飄飄然了,「郡尉娘子,您真是太誇獎民婦了。」

  「不是誇獎,我祖上也當過軍士,我大母說,每次祖翁出征,她心頭就像是懸了一把刀,每次都是吃齋念佛,讓菩薩保佑我祖翁平安歸來,我祖翁一日不回來,她做什麼事都不放心。」陸希認真的說道。

  聽說陸希也是軍戶出身,二柱嫂一下子對陸希親近了幾分,心有戚戚的說:「可不是呢!我家那口子在家的時候,我嫌他睡覺打呼嚕,可他每次出去,我都睡不著,非等他回來,聽著他打呼嚕了,我才能睡著。」

  話說這軍戶人家的閨女還能養的這麼嬌嫩,也真是少見。她聽說郡丞家裡的小娘子,那身白嫩嫩的皮膚是天天喝羊奶喝出來,可還比不上郡尉娘子身邊的丫鬟,莫非這郡尉娘子是天天用羊奶洗澡的?

  春暄、煙微等人見二柱嫂這話說得糙,不由眉頭一跳,偏陸希還渾然不覺,點頭附和道:「正是呢。」她又饒有興致的問了二柱嫂家裡的幾個問題,聽說她還有一個六歲小女孩,陸希很高興的讓她下回帶小女孩來玩,她最喜歡小女孩兒了。

  二柱嫂見陸希這麼和善,就要去拿自己打的兔子給陸希,阿倫嫂和大誠嫂嚇得忙上前阻止,這種血淋淋的東西要是嚇到大娘子,她們都別活了。

  陸希道:「還有野味,太好了。」她對春暄說,「我記得我們也帶了一點臘肉過來,你取來讓二柱嫂嘗嘗。」

  春暄連忙去取,只要那人不給大娘子看那些血淋淋的兔子,她把帶來的臘肉全送給她都行。陸希又讓春暄包了一包白糖給二柱嫂,二柱嫂不想用幾隻野兔子就能換一條臘肉和一包白糖,連聲對陸希說,這野兔子不值錢,不用給她那麼多東西。陸希要是送她別的東西,她還真不稀罕,可糖在這裡真是稀罕物,尤其是這麼香噴噴的白糖,她有錢也沒處買。

  「嫂子,我剛從江左過來,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白糖是我們家鄉產的,我帶的不多,你就帶回去給你家閨女嘗嘗。」陸希誠懇道。

  「原來郡尉娘子是江左過來的,怪不得生的那麼水靈,來這裡真是苦了你了。」二柱嫂嘖嘖惋惜道,江左那是皇帝住的地方,該有多舒服啊。

  「阿嫂,我姓陸,字懷玉。」陸希說。

  二柱嫂哪裡知道什麼字,就聽陸希說自己姓陸,叫什麼玉,「陸娘子,你以後要是愛吃野味,想吃什麼跟我說,我給你打來,你也不用送這麼多東西。」二柱嫂神經粗了一點,可也知道她還沒資格直接稱呼郡尉娘子。

  「我知道。」陸希點頭,她同二柱嫂寒暄了好一會,才客氣送她出門回去。

  春暄和煙微都不理解,陸希為什麼要對一個尋常軍士娘子這麼客氣,陸希卻不這麼認為,這些人能住在家裡,就說明都是高嚴信任的軍士,在戰場上,這些人都是用命在保護高嚴、保護著他們身後那一大片大宋的子民,沒有他們,她的生活哪有這麼安逸?所以無論她怎麼對他們客氣都不過分。

  北地氣候要比江南乾燥許多,陸希和二柱嫂說了半天的話,頭髮也差不多乾了,她讓春暄給自己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用一對鎏金的蝴蝶銅簪固定,又簪了一朵絹花,帶著從吳郡帶來的茶葉,去書房找施平了。

  「祖翁?」陸希站在書房門口輕喚著。

  「進來吧。」施平的聲音響起。

  陸希入門,就見高嚴也在,「咦,阿兄你怎麼回來了?」

  「我就去府衙說一聲,早就回來了。」高嚴讓陸希坐下。

  陸希一眼就看到書案上一副輿圖,「我打擾你們了嗎?」他們似乎在談正事?

  「沒事。」高嚴等陸希坐在自己身邊,眉頭突然皺了皺。而施平則露出了一絲微笑。

  陸希這會換了一身水紅的襦裙,衣料也不是她慣用的細棉麻,首飾也換成了黃銅鎏金首飾,施平不由滿意的點頭。論舒適,此地遠不及建康和吳郡,可要說這裡大戶人家家產之豐厚,比起權貴雲集的建康和吳郡來說,也絲毫不遜色,大戶人家的女眷也是遍體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的。

  但高嚴在這裡屬於外來戶,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陸希作為他的娘子,身上飾品太差不好,可太出挑也不好,陸希這身穿戴很合適。高嚴的真實身份,也只有幾個薊州的高階官員完全清楚他的底細,旁人知道他京裡有人,來頭不小,可他靠山到底是誰,沒人清楚。

  畢竟誰都不會料到堂堂中護軍的嫡次子會到這個窮鄉僻壤來。有時候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份,要比直白清楚更好辦事。身份也不能代表一切,當初王謝袁蕭舉族南渡,也是中原大族,可還是被吳郡世族逼去了會稽置產業?人離鄉賤,陸希既然選擇了高嚴一起來涿縣,那就必須要學會低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3 PM


九十一、初到涿縣(下)

  陸希沒在意兩人的想法,她注意力集中全在那張輿圖上,耶耶給她看過不少大宋各處的輿圖,可高嚴這張輿圖上地形似乎遠遠不止大宋,似乎還有魏國和羯族?魏國還挺大的,羯族怎麼這麼小?輿圖上,魏國和宋國遼闊疆域間,就夾著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尷尬的羯族領域,陸希糊塗了,這麼小的一個國家,還能讓兩個大國聯手一起打?

  「阿兄,這是羯族?」陸希困惑的問。

  「對,你看這裡是鮮卑、這裡是羯族、這裡是匈奴……」高嚴將輿圖上的地域一一指給妻子看,他知道皎皎是看得懂輿圖的,她從小就被先生抱在膝頭認輿圖。

  施平對高嚴這種把軍事機密的輿圖,當成擴充妻子知識面的課外讀物舉動視若無睹,如果他們要隱瞞,陸希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的沒人阻攔的進入書房。

  「那為什麼羯族這麼小?」陸希不解的問。

  在陸希的印象中,羯族是一個很兇悍的民族,被漢族人稱為「胡蝗」,因為他們靠畜牧為生,基本不種糧食,等冬天快來臨的時候,就會掠奪漢人的物資,甚至會把漢人製成他們的口糧,在陸希心目中,羯族之于大宋,等和二戰時期某太陽國劃上等號。

  「小?」高嚴和施平同時一愣,「皎皎為什麼會認為羯族小?」施平問,沒人的時候,他一向是叫陸希小名的。

  「不是說鮮卑和大宋要合作一起打羯族嗎?我以為羯族很大呢。」就夾在兩個大國間小國家,難道北魏和大宋拿他沒法子?

  「皎皎知道羯族是怎麼來的嗎?」施平並沒有馬上回答陸希的問題,而是問她羯族的來歷。

  「知道。」這個陸希還是清楚的,「羯族原本是匈奴的奴族,後來——景帝、武帝連年征戰,大肆削減匈奴實力後,羯族趁著大宋沒精力顧忌他們,匈奴又在和鮮卑征戰時,從匈奴脫離出來的。」

  要說鮮卑魏國和羯族,都是沾了梁朝的光,梁朝和匈奴連年征戰,導致匈奴實力大減,鮮卑族趁機起勢,建立了魏國,而羯族也趁機脫離了匈奴。

  「不錯,鮮卑立國迄今不過八十餘年,而羯族也不過脫離匈奴三十餘年。」施平點頭,說起這段歷史,就不由讓他想起前梁,當年陸家前後兩位家主陸說、陸璋輔佐兩代帝皇,殫精竭慮,不過是想給邊境一個安定,卻不想一夕之間改朝換代,前梁自文帝始百年的努力,頃刻間毀於一旦。

  思及往事,施平不由心中感慨,「十五年前,鮮卑趁大宋六路反王夾攻建康,大舉攻入中原,函谷關一戰,雖擊退了鮮卑,可大宋亦是元氣大傷,無再戰之力。」

  大宋陷入內亂,無暇顧及邊境,魏國將匈奴趕入去西域後,趁大宋內亂之際,一路直入關內,甚至還在洛陽建了副都,甚至還讓鮮卑八大姓以河南為郡望,改為漢姓。這是鮮卑漢化的標誌,可也是大宋的恥辱!鮮卑定都洛陽後,先帝命今上領兵,高威、劉毅為副將,同鮮卑族在函谷關大戰了一場,鮮卑帶著殘部退回了關外,可大宋也元氣大傷,再無精力顧及其他。宋魏兩國的休養,讓羯族借勢興旺了起來,才導致了如今的結局。

  「羯族對宋魏來說,既是疥癬之疾,可也未嘗不是一道屏障。」施平說。

  「屏障?」陸希一愣,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外蒙古,輿圖上,羯族的領地,幾乎把宋和魏接壤的國土全部分開了,所以有了它在,大宋和魏國就很難打起來了,「可這樣的話,不怕養虎為患嗎?」陸希問,這可不是一隻小貓小狗,這是一個國家啊!就算一隻小鳥,還能進化出讓人恐慌禽流感呢。

  「目前不就是‘患’了嘛?這羯族新汗王很有意思。」施平點點這片領域說道。

  「怎麼有意思?」陸希追問道,她問的這些問題,他們肯定知道,如果不是給她解釋,他們肯定不會說這麼多的。

  「去年初冬,羯族幾個大部落的首領,一反常態的大舉進攻了薊州。」高嚴說著,將兩杯熱茶放在了陸希和施平面前。

  「這個不是年年都有嗎?」陸希??道,接過茶盞對高嚴一笑,茶葉是她帶來了,結果入書房就忘了泡茶了。

  「以前只是小打小鬧,這次過來的是羯族的兩個大部落的首領。」高嚴解釋道,「這些年羯族入侵,只是小部落,大部落很少動。」如果羯族年年都入侵的話,羯族和大宋早就內耗完了,就等著鮮卑一口吞併吧,「現在這新汗王說要把兩人贖回去。」高嚴頓了頓,「這兩名大首領正是反對新汗王最近大力推行農桑的重要反對人之一。」

  「推行農桑?」陸希看著輿圖上羯族的地理位置,「不錯,是土地肥沃的好地方,的確可以大力推進農桑。這新汗王是不是準備學鮮卑,還想推行均田制?」

  鮮卑和大宋,休養生息十來年,只能說暫時喘了口氣,可還遠沒有到再次大戰的地步。當年漢武盛世何等輝煌,又有文景之治為基礎,可武帝晚年也深受戰事拖累,如今大宋還遠沒有到漢武盛世的程度,鮮卑更是遠不及大宋,所以兩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藉口抵擋羯族,暫時聯合。

  羯族這兩任汗王也不是傻瓜,也很清楚,一旦兩國國力恢復,羯族定會淪為兩國交戰下第一個祭旗的祭品,但羯族和大宋、魏不同,迄今羯族還沒有一個真正的皇帝,羯族號稱有汗王,但實則軍權一個個分散在大部落手中,這些大部落各自為政,並不是完全聽從汗王指揮,故汗王對羯族作出的改革,一直沒成功。

  羯族也想過擴大自己領土,可他一旦入侵他國,大宋和鮮卑派出援軍救援那些小國,但要說正面戰爭,三國這十來年來,一次都沒有爆發過。羯族領地不算太廣,人口也不多,但全民皆兵,尤其是男子各個驍勇善戰,當年五萬羯族軍隊深入中原腹地,讓中原一帶民生凋敝,迄今尚未完全恢復。也正是這些緣由,這些年三國就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中各自發展的。

  羯族來自匈奴,和匈奴一樣,都是遊牧民族,隨著牧草遷徙,這些並不利於國家發展,所以鮮卑早在立國之初,就大力推行農桑,學漢人的法子治理國家,這羯族想學鮮卑嗎?難怪施祖翁會說這新汗王很有意思了,所以那兩個首領是推出來的炮灰吧。

  高嚴聽陸希說這裡土地肥沃,挑眉道:「那裡全是草原。」

  「草原不代表土地不肥沃,不過最肥沃的還是這塊,而且這裡還有很多好東西。」陸希手指指向出,正是鮮卑族和高句麗的領地,「以後等大宋收這兩塊地,這裡可以種很多糧食。」

  後世的東北可是全國重要糧食產地啊。對陸希來說,這些本來就是中國的領地,就算她活著的這段時間收復不了,後世也總會有人能收復的,鮮卑貌似還占了外蒙古,唔,外蒙古以前中國的。

  施平聽陸希語氣淡然的,說著將來大宋收復魏國和高句麗,在他們的領土上種糧食,茶水差點都噴出來,真看不出來,大娘子志向這麼大……

  高嚴苦笑。

  「對了,阿兄那些人贖什麼回去?贖骨灰嗎?」陸希問。

  「有一個大首領還沒死。」高嚴說,這種大首領活抓比砍頭領的軍功更大。

  「這新汗王都跟著漢人學壞了。」陸希嘟噥道,典型就是一面坑人,一面假惺惺的哭喪嘛。

  陸希的話,逗得施平和高嚴哈哈大笑。

  「人家本來就不是傻子,不做只是因為以前不曾遇到過這種情況。」施平笑著給漢人辯解,「要說漢人也有憨厚淳樸之人。」

  施平倒是有不少話想問陸希,但兩人剛涿縣,也不急於一時,說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把空間留給了小夫妻倆。

  陸希等施平走後,好奇的偎依到了高嚴的懷裡,「阿兄,你說劉將軍會要羯族用什麼來交換那兩個戰俘?」施平在的時候,陸希不好問,這會她就那麼多顧忌了。

  高嚴道:「無外乎就是牛羊或是金銀吧。」

  「為什麼不換馬呢?他們的馬匹不是比我們好嗎?」陸希一直聽耶耶、表哥感慨說,大宋沒有好馬,也沒有好的馴馬師,既然羯族肯贖回戰俘,那麼換兩匹好馬回來配種不好嗎?

  「馬匹歷代都是各國的重中之重,哪能隨便換來換去?前漢呂後時期,就不許母馬外流,就是你那乖乖,都是——」高嚴沒說下去,若不是騸過的,他也沒那麼容易就弄到手。

  「什麼!乖乖是母馬都要騸?」陸希做夢都沒想到,乖乖居然是被騸過的,「可以她來吳縣的時候,不是才一歲多嗎?」陸希都快哭了,乖乖對她來說,不只是寵物那麼簡單,對她來說乖乖就跟自己小妹妹一樣,她還想讓乖乖給她養小寶寶呢。

  「皎皎,一般的好馬都是騸過的,為了不讓人輕易去配種,以後我給你找一匹沒騸過的好不好?」高嚴哄著道。

  「我有乖乖就夠了。」陸希嘴上說著,可還是忍不住癟了癟嘴,什麼良馬不外流,要真是那麼嚴格,當初漢武帝時候的汗血寶馬是怎麼弄到手的?

  「阿兄,難道偌大的一個鮮卑、羯族,就那麼的團結?金錢、美女、寶物,就沒一個人心動?難道真的連一頭沒騸過的良馬都弄不到?」陸希不信,或許真有那種完全不受糖衣炮彈影響的人,但是不可能是全部吧?

  高嚴說:「也不算,我們不是沒有好馬,你忘了當年武帝曾從大宛引進了千餘匹汗血寶馬,現在軍中也有幾匹良馬是那時候留下的好馬,但是良馬不代表是好戰馬。就如乖乖,帶著你自然可以日行千里,可若是帶著一名穿著盔甲、提著武器的軍士呢?戰馬並非完全的追求快,大多身形粗矮,要求的是是耐力和力氣。」

  也對,不然為什麼阿兄來了薊州這麼多年,都不去弄好馬呢?她都能想到的事,其他人怎麼可能沒想到呢?

  高嚴見陸稀有些懊惱的咬了咬下唇,愛憐的親了親她額頭,手覆在陸希身上衣服的時候,頓了頓,「皎皎,你不用這麼委屈自己。」

  「什麼?」陸希抬頭。

  「你不用穿這種衣服,也不用帶這種首飾。」高嚴說,他帶皎皎來涿縣,只是捨不得讓她離開自己太久,不是讓她來這裡吃苦的。

  「這算什麼苦。」陸希不以為然,「我就套個殼子而已,我內襯還是細棉的,這個手串還是奇楠的呢。」陸希抬頭給高嚴看自己手腕那串奇楠木手串,她一點沒覺得自己吃苦了,她要是吃苦,這大宋九成人都生活在地獄裡了吧。

  「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委屈。」

  「這不算委屈啊。」陸希躺在高嚴懷裡,同他說著她于二柱嫂的談話,「她們還說等我休息幾天後,就帶我去打獵呢。」

  「你要是喜歡,我也可以帶你去打獵。」高嚴說,何必去找其他人呢。

  「好啊。」陸希笑眯眯的說,「那你射鳥只能射鳥羽、射兔子只能射耳朵!」

  高嚴想都沒想,一口答應,「沒問題。」

  回答的這麼爽快,反而讓陸稀有點反應不及,高嚴頭抵著陸希的額頭,「皎皎,你累不累?」

  「不累。」陸希搖頭,她準備今晚早點睡。

  「那——」高嚴摟住她的腰,心裡有些癢癢的,這一路上皎皎臉皮薄,都不肯怎麼和他親近,高嚴初嘗禁果,又正值年少,忍得頗為辛苦,剛想嘗點甜頭,就聽到書房外王直的聲音響起,「郎君。」

  高嚴身體一僵,陸希撲哧一笑,「誰讓你不動好心思。」說著起身離開。

  陸希走出書房,王直和幾個高嚴的親衛看到陸希出來,忙側身避讓,低頭行禮,「女君。」

  陸希對他們頷首微笑後,轉身離開。

  「大娘子,大誠想見你。」五樹嫂上來對陸希說,「說是娘子讓他找的東西,他已經找到了。」

  「哦?這麼快?」陸希沒想到大誠這麼快就能找到自己要的東西了。高嚴的書房,離兩人的主院並不遠,陸希隨著春暄回了主院,大誠和他媳婦已經候著了。

  「大娘子。」兩人隔著屏風給她行禮,然後大誠讓人抬了一個木箱子上來。

  陸希看到這個大木箱子,略顯錯愕,「大誠,你收集這麼多野山參?」一箱運來,怎麼看著跟蘿蔔似地。

  大誠對陸希笑道:「大娘子,你說的野山參在這裡便宜的很,這種三十年左右的,只要十匹絲就能換一根,我還幫你換了三根據說有百年的。」

  「真的?」陸希欣喜的說,「快給我看看。」

  大誠打開那大木箱,木箱裡整齊擺放著一隻只小木匣,陸希松了一口氣,她真怕大誠認為這野山參不珍貴,就胡亂堆放,現在看來他還是沒亂來,大誠捧住一隻木匣,「大娘子,你看。」

  陸希哪裡懂什麼人參品鑒,大誠說好,那就好的,「你做的很好。」陸希誇獎道,這可是好東西,尤其是那三株百年人參,關鍵時刻是救命的寶貝,「大誠,農莊還好吧。」

  「還行。」大誠憨笑搓手道:「大娘子,喜歡這些人參,我再多些來。」反正絲綢對他們來說,又不值錢。

  「不用。」陸希擺手道,「先讓大夫看了,該怎麼熬制再說,免得浪費了。」

  大誠應了,又道,「大娘子,我最近跟著胡人,學了怎麼做乳酪,嘗著還能入口,您要不要嘗嘗看?」
  「乳酪?好啊。」不知道這裡是乳酪是優酪乳,還是後世那種乳酪?-

  夏暑端著一盆奶白噴香還點綴不少鮮紅櫻桃的新鮮乳酪進來,春暄上前,給她舀了大半碗,推倒了陸希面前。

  「怎麼會有會桃的?」陸希問隨著夏暑一起進屏風的大誠媳婦。

  「這些會桃是兗州特產,正好大誠去了兗州一趟,就帶了些回來,大娘子你嘗嘗吧,滋味不比建康的差。」大誠媳婦說。

  陸希愛吃會桃、鮮棗是莊上人差不多都知道的,只要一到產會桃、鮮棗的時節,各處農莊就會挑選最好的給陸希送去,她胃口本來就小,每次一吃連正經的食飯都不肯吃了,所以家裡連最依著她的高嚴和陸琉,都限著她,不許她多吃。大誠媳婦,也不敢給陸希多放,涿縣可不比在家裡,千萬不能熬壞身體。

  陸希舀了一勺乳酪,味道和優酪乳差不多,櫻桃咬在嘴裡甜滋滋的,她明眸一彎,春暄幾個伺候她多年的人,就知道這個點心很和她胃口了,春暄對大誠嫂微微點頭,大誠嫂笑得都合不攏嘴了。

  「大娘子,太守何縣君給你下了帖子。」煙微端著一個託盤進來,託盤上擺放了一張香氣撲鼻的花箋。

  陸希聞到香氣,又想起了一事,她讓煙微把花箋放下後,也不急著花箋,「大誠,我讓你們養的香獐子,你們養了嗎?」

  「養了。」大誠原本正想說,正好煙微進來了,就沒敢繼續說下去,陸希問起了,連忙道:「不僅香獐子養了,大娘子說的鹿也養了,照著大娘子的說法,真得掏了好些麝香出來,鹿茸也切了些下來。香獐子和鹿都沒事,今年還添了一對小獐子和三頭小鹿,現在數量還不算多。」說著他又讓人奉上了兩隻木匣,「這些麝香我已經讓人制好了,鹿茸也炮製過了。」

  「不急,慢慢來。」陸希掀開盒蓋,看到一粒粒綠豆粒大小的麝香粉,就讓秋霜去熏香,她好久沒用麝香了,有了這麼多麝香,又可以做香墨了。陸希對中藥材不算精通,就讓大誠把人參和鹿茸都給陸家帶來的三位大夫,讓他們來處理,三株百年人參她讓春暄收好。

  陸希把乳酪吃完後,才翻開那花箋,上面端正的小楷寫著請陸希五日後參加賞花宴。煙微對陸希道:「大娘子,何縣君還派人送來了兩張羊毛地衣,又讓人送了幾筐新鮮的果子過來。」

  陸希對大誠媳婦道:「你去看看何縣君送的禮。」

  大誠媳婦先隨煙微去看了太守娘子送來的禮物後,對陸希說:「大娘子,這些禮物是這兒最常見的,您不如回兩匹兔褐,正好大誠帶回的會桃還有多,就送去讓太守府嘗個新鮮。」兔褐就是兔毛織成的布,和絲綢一樣,都是出自江南的特產。

  「好。」陸希點頭,建康、吳郡收禮還禮她熟悉,但這裡她還不清楚,陸希拈著花箋思忖了一會問,「何縣君可是愛好書畫?」

  「是的,據說何縣君善詩文、通書畫,尤善繪蘭。」大誠媳婦說。

  陸希望著那花箋上的字,對春暄說,「去拿兩方墨塊來,再卷上一刀竹紙,會桃就不要送了。」

  大誠媳婦笑道:「是我糊塗了,墨塊、竹紙這等風雅之物,才是何縣君的最愛。」

  陸希沒接大誠媳婦的話,她既用了蜀中香箋、又用了吳郡沉香墨,想來應該是喜歡這些東西的人,送這些總比送點水果好。陸希提筆在煙微鋪好的花箋上,提筆寫了幾行字後,讓煙微去回復何縣君。再問春暄,「給表姑父和六祖姑的信和禮物寄出去了嗎?」陸希口中的表姑父就是劉毅,六祖姑就是南塢亭君。

  「寄出去了。」春暄點頭,禮物和信箋是早就備好的,剛一到涿縣,她就讓人送出去了。

  陸希奔波了一個多月,到了涿縣後也沒怎麼休息,等到了晚上,簡單的喝了一碗清粥,梳洗後倒頭就睡了,高嚴對著她睡顏看了半天,歎了一口氣,上床摟著她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4 PM


九十二、涿郡賞花宴(上)

  換了一個環境,陸希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看到陌生的環境,她一時有些發蒙。

  「姑娘,你醒了。」春暄聽到床裡的響動,輕聲喚道。

  「什麼時辰了?」陸希問。

  「辰時了。」春暄說,「姑娘,郎君走之前,讓我們把熱水備好,你要梳洗嗎?」

  「好。」

  等陸希梳洗完畢,桌上已經擺放好了朝食,其中一碟純黃夾白、似薄餅樣的點心,是陸希沒見過,「這是什麼?」

  「姑娘,這是奶皮,農莊一早派人送來的。」煙微說,給陸希切了一小片,放入她食碗中,陸希嘗了一口,入口酥柔甜香。

  乳製品好吃,但吃多了容易膩,煙微怕陸希腸胃克化不了,只給她少少的嘗了兩三樣,見陸希吃得津津有味,心頭略松,看來姑娘還是能吃北地的菜肴的。

  「郎君呢?」陸希進完朝食問著煙微。

  「郎君回駐地了,他說他五天后回來的。」煙微說。

  高嚴是郡尉,又在涿縣這種邊境,平時郡中的軍士都是關在駐地裡訓練的,那裡是絕對不許女眷入內的,但畢竟目前不是戰時,常年讓將士不回家也不成,故軍士每隔五天就能回城中一次和家人團聚。

  難怪太守娘子要五日後舉辦賞花宴,陸希想起那張花箋就莞爾,也不知道寫請柬的人是誰,也是個妙人。

  「大娘子。」司漪早早的送走了王直後,就來找陸希了,手裡還抱著她和王直的長女,小丫頭還不到半歲,長的濃眉大眼,和她爹如出一轍。王直成親晚,同齡人孩子再過幾年都要到說親的年紀了,他才得了這麼一個長相酷似自己的女兒,疼到了骨子裡,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著胖女兒出去遛彎。

  小丫頭每次見父親回來,也開心的很,每次瞧父親去軍營就哭得撕心裂肺,父女三五不時的就要上演一場依依惜別的場景,司漪從一開始跟著一起傷心、之後是哭笑不得,現在是徹底的淡定。這不,小丫頭偎依阿娘懷裡的時候,小胖手不住的揉著紅紅的大眼。

  「咦?這麼成小哭貓了?讓從母抱抱。」陸希一見這小胖丫就想起了阿劫,也不知道阿劫這幾天過的好不好?陸希抱著小丫頭,想著自己的小侄兒,阿劫三歲到自己身邊,養了三年,陸希是完全的把阿劫當兒子養的。

  「哭她阿耶呢。」司漪沒好氣的道,「這沒良心的壞丫頭。」

  說著把父女兩人的鬧劇說了一遍,逗得陸希摟著小丫頭哈哈直笑,「果然父女親昵是天性啊。」她摸著小胖丫的臉,「這孩子長得可真像父親,取名了嗎?」

  「還沒呢,就渾叫著囡囡。」司漪說,「大娘子,你給囡囡取個名吧?」

  「我?」陸希搖頭,「我哪能給她取名?你們做父母的最辛苦,名字當然已經你們來取。」

  「他哪會取什麼名字?想了半天,連個小名都沒想好。」司漪失笑。

  「那祖翁、大母呢?」陸希問,這次她和高嚴成親,王直和司漪也跟著一起回來的,孩子太小沒帶上,但兩人應該去拜見過司主薄和王直父母吧?

  「他們也說取不好。」司漪笑了笑,她父親是不想奪了親家的光,推辭說取不出,而她的公婆——司漪神色一黯,一聽說她生了是女娃後,臉色立馬就掛下來了,婆婆認為女娃子賤命一條,隨口叫就是了,取什麼名字,瞎折騰。公公說說招娣,阿直嫌難聽,不肯這麼叫。

  公婆的舉動,司漪不是不傷心,但王直是武人,拿命搏功名,他現在年紀老大,還沒有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別說公婆不開心了,就是司漪心裡也著急,尤其是每次見王直這麼疼長女的時候,她就越發的想給夫君生個兒子。

  這生男生女的事,還真是憑運氣,看男人的本事了,陸希倒也不好說什麼,她並不覺得生男生女有什麼差別,可顯然司漪不這麼想,她看著懷裡憨頭憨腦的小胖丫,打從心底愛憐,「我給她取個小名吧,叫綿綿如何?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這句話有子孫昌盛之意,也算是討個好口彩吧。

  「我看不如直接叫王綿好了。」司漪笑著說,「是不是啊,綿綿?」

  小胖丫聽到阿娘的叫聲,很給面子的咯咯笑了兩聲,順便流了些口水下來,司漪笑著給她拭去,「大娘子,郎君下面有幾個親衛娘子,聽說你來了,都想著過來給你磕頭。」

  「讓她們中午來吧。」陸希說,「我讓人備桌酒席。」

  司漪道:「大娘子,這裡備酒席,大家還習慣叫唱曲的。」

  「這就你來安排吧。」陸希說。

  陸希來涿縣的時候,慣用的庖廚也一併帶來了,司漪也幫著陸希在這裡找了一個手藝好的北地庖廚,今天這桌飯菜,就是那北地的庖廚整治出來的,吃的那些軍士的娘子一個個贊口不絕,司漪請的唱曲又是涿縣最好的,一頓宴席,賓主盡歡。

  昨晚回去,二柱嫂已經和好幾個處的好的姐妹說了郡尉陸娘子的性子,她對陸希本來印象就很好,加上她又是夫君上峰的娘子,更是天花亂墜的把陸希從頭到尾的誇了一遍,眾人聽了二柱嫂的話,加上見陸希同她們一起說話,果然沒什麼架子,人長得漂亮不說,脾氣也是一等一的好,大家對她的印象就一下子好了起來。對她們來說,能有一個親切的上峰娘子比什麼都好。

  接下來的四天,陸希在高嚴特地留下的侍衛陪同下,同施平一起看了一圈大誠給陸希建立起來的農莊。陸希有一顆熱愛種田的心,可她對農事就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因為不懂,所以陸希很能接受任何有種田經驗的人提議,她讓大誠初來涿縣置辦產業的時候,只囑咐他要多種樹,尤其是荒山上,如果要養牛羊,就不要靠天吃飯,要和蘆葦蕩一樣,靠種牧草來養牲畜,要多問當地的老農,要注意農莊的衛生情況,餘下的她什麼都沒囑咐,完全放手交給大誠打理。

  大誠知道這是大娘子對自己的考驗,到了涿縣後,就分外的賣力。涿縣地處邊境,地大物博,當初除了屯軍外,很多貧民甚至連耕牛都沒有,耕種的田地也不多。大誠很輕易的就買下了大片山地,在經過大半年的琢磨後,他就讓人在高山植樹、向陽地種果樹、半山腰種大片的牧草,山下靠水源處開墾荒地,又在低窪處挖塘養魚……

  兩年多時間,田莊雖然還不像蘆葦蕩一樣,徹底形成了規模,可大致的規模也看出來了,這些並不讓施平太驚訝,讓他驚訝的事,無論是陸希的蘆葦蕩也好,還是這裡也罷,地上的產量總比尋常的耕地要高上一些,家禽也要更多一些,就如陸希之前在蘆葦蕩的水稻田裡放鴨子,在蘆葦蕩裡養蛙。

  施平是知道的,光是陸希一個蘆葦蕩的出產,就足夠陸府連主人帶下人一年的所需了,在陸家但凡十三歲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人小孩,一天都有一個蛋、一罐奶。這就是很多建康普通官員家中,主人都不一定能這麼保證,更別說陸希還源源不斷的往高嚴這邊運了很多東西。

  大誠來到了這裡,也養了很多牲口禽類,還養的各個肥肥壯壯的,飼料從哪裡來?尤其是雞鴨鵝這些禽類,光吃草怎麼可能天天下蛋呢?饒施平博學多才,也沒想通裡面訣竅在哪裡?施平問過陸希,陸希說,她是靠養地龍來養活這些雞鴨鵝的,但是土地增產她也不懂。所以施平乾脆領著陸希來她的田莊了,有她在,想來大誠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能確定,大誠經手的農莊,都能保證如此產量,施平就有把握實施自己的計畫了。

  兩人來田莊的時候,田莊裡冬小麥已經收割完,這會已經種上了菽和胡麻,聽說施平為了產量而來,大誠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地裡肥料夠吧,除了小麥外,剩下的一季,我們都是換著種的,比如去年莊上種了粟,今年就種上菽和少量的胡麻養地。」

  「哦?你怎麼知道菽和胡麻養地的?」施平饒有興致的問,「你們又是怎麼養地龍的?又是怎麼養了這麼多牲畜和家禽的?」

  大誠目光望向陸希,見陸希對著他微微點頭後,才笑著說:「施先生,菽和胡麻養地,是小的祖翁告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菽和胡麻養地,至於養地龍——」大誠有些遲疑,地龍的養法太不雅了,他真要說嗎?

  施平道:「這樣吧,你帶我轉一圈吧。」他越看這個農莊,就覺得有趣,按說養了這麼多家禽,應該很髒,可這裡出乎意料的居然非常乾淨。施平心中一動,若是真有什麼訣竅,倒是可以讓郎君用在軍中,尤其是軍中馬場。

  陸希立刻道:「祖翁你去吧,我不去。」蚯蚓養殖是她說的,可她一次都沒有去過,原諒她,她一點都不想得密集恐懼症……

  施平只當陸希走不動了,只點點頭,對陸希道:「那你就留下吧。」

  大誠嫂拿了一把炒香的麥仁給陸希吃,「大娘子,施老先生那麼文雅的人,能看的那些東西嗎?」

  陸希一粒粒揀著麥仁吃,「我想祖翁應該不怕吧。」畢竟他戰場都去過了。

  「也是,施老先生那是大學士。」在大誠嫂眼中,有學問的人,什麼都會,什麼都不怕,她對陸希笑道:「大娘子,今天莊上新養了幾頭小羊,你要不要去看看?」在蘆葦蕩的時候,陸希就很喜歡這種小動物,

  「好啊。」陸希一聽有小羊羔,眼睛都亮了。

  施平和大誠回來的時候,臉色雖有些白,可精神看著很不錯,還饒有興致的拉著大誠不停的問著各種問題,晚上都不肯回去了。高嚴不在家,陸希也沒急著回去,這裡還有人教她擠奶,教她如何製作乳酪,還給她做了最新鮮的奶皮,她還看到了有人在織羊毛毯……這一切都讓陸希新奇不已。

  高嚴的駐地離農莊不遠,從今年年初起,農莊漸漸步上正規後,大誠就開始陸續將莊上出產之物供給到了高嚴的軍營去,軍營每天都派軍需官來莊上拿物產,陸希聽說這裡離高嚴還更近,就更不願意走了。

  第四天傍晚,高嚴出了軍營後,就騎馬直奔田莊。

  「郎君。」侍衛看到高嚴來了,忙上前行禮。

  高嚴對他們微微頷首,快步走入屋內,陸希難得賢慧的一回,正站在衣櫃前,親自給高嚴拿換洗的寢衣,結果還沒回頭,就被高嚴一把抱住,熱熱的呼吸從耳後傳來,「皎皎。」

  「阿兄?」陸希還沒來得及回神,就被高嚴抱了起來,目標很明確的往床上走去。

  「不行,你還沒洗澡!」陸希連忙掙扎起來。

  「我洗過了,出來的時候洗的。」高嚴將陸希抱到了床上。

  「可是要進哺食了。」陸希推著高嚴,大家都在等他們吃飯呢,要是耽擱了,誰都會知道他們會幹什麼好事了,陸希可不想丟臉丟到施祖翁那裡去。

  「好,皎皎,我先親親,就親親——」高嚴摟著陸希柔聲哄著。

  陸希懷疑的瞅著他。

  「我保證!」高嚴認真說道,鳳眸閃著熱切的光芒,他委屈道:「皎皎,我們五天不見,你不想我嗎?」

  聽到這話,陸希心也軟了,身體放鬆的偎依到了高嚴懷裡,「阿兄,我也想你。」

  過來人常說,如果男人床上的誓言是真的,那麼母豬也會上樹了,但是每次總有那麼幾個笨蛋,會相信男人在床上的誓言……

  施平淡定的看著已經變涼的飯菜,「唉,年紀大了,每天不出去走走,就覺得渾身骨頭疼。」

  大誠很體貼的附和道:「老先生,今日莊上有人烤全羊,不如我領你去嘗嘗?」看到大娘子夫妻這麼恩愛,他們做下人的也開心,看來他們的小主人很快就能有了。

  「呵呵,好啊!」施平撚須微笑,悠然想到,很快就會有人叫他曾祖翁了。

  涿郡太守府,莊太守的生母沙縣君這幾天身體不適,莊太守的娘子何縣君衣不解帶的伺候了好幾天,也只有午後,趁著老縣君午歇的時候,才能鬆散一會。丫鬟伺候她洗了臉,又伺候她進完午食,何縣君才松了一口氣,想歇一會午覺,明天就要舉辦賞花宴了,可不能累病了。丫鬟剛鋪好床,就見到莊太守沉著臉走了進來。

  「夫君,你怎麼來了?」何縣君看到莊太守臉色不好,忙讓丫鬟端上綠豆湯給他祛暑,又打來熱水伺候他梳洗。

  莊太守見妻子忙前忙後,心情好了些,握著妻子的手柔聲道:「娘子,這些天辛苦你了。」

  「這些都是妾身該做的。」何縣君淡淡一笑,讓莊太守喝下綠豆湯後,才關切的問:「郎君,出什麼事了?」

  「老陳快走了。」莊太守歎氣道,他口中的老陳是廣陽郡的陳太守。

  「陳太守走了?什麼時候的事?」何縣君吃驚的問,陳太守和他們也是老朋友了,同莊太守差不多時間到薊州,兩人在薊州也快有八年了。

  「老陳今天和我說的,據說這次是直接調回京城了,唉,他也算是熬出頭了!」莊太守語氣無不羨慕,都說太守是一郡之長,可誰知道他們這種在邊境和武將公事的太守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他唯一比老陳幸運的事,廣陽郡是劉將軍駐地,而他涿郡前後兩任郡尉,都屬於一心練兵,不管閒事的人。

  何縣君對莊太守的話,頗不以為然,若是尋常郡的太守,哪能賺下如此豐厚的家資,又怎麼可能一門誥命呢?須知莊太守是庶出,他父親有原配、有填房,陛下為了嘉獎不僅冊封了莊太守的嫡母、繼母為縣君,連他身為小妾的生母都冊封了,整個大宋朝除了這些在邊境駐紮的太守外,又有幾個官員母親、娘子能有此殊榮?不過她還是寬慰莊太守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郎君對大宋忠心耿耿,陛下會知道的。」

  「哈哈,這倒是,老陳去了京城,舒服是舒服,可——」莊太守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何縣君微笑著點頭。

  「對了,明天賞花宴,你準備的如何了?」莊太守關切的問。

  何縣君笑道:「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明日母親身體如何,是否能起身?」

  何縣君口中的母親,就是莊太守的生母,原本何縣君根本不需要叫她母親,可莊太守父母早就去世,他本身又是侍母至孝之人,何縣君也只能跟著莊太守一起喊母親。

  莊太守道:「哦?阿母身體還沒有好嗎?」

  「大夫說,母親的病需要靜養。」

  莊太守說:「既是如此,明天就讓阿母休息吧。」

  「妾身知道了。」何縣君道。

  「娘子,明日高郡尉同陸縣主一起來赴宴,你萬事多注意些,千萬別惹了陸縣主生氣。」莊太守說。

  「夫君放心。」何縣君笑道:「妾身一定會讓大家伺候好的。」

  說起高嚴,何縣君心中無不歎息,高嚴年少有為、俊美無匹,來涿縣五年,只聽說他殺敵勇猛,卻不曾聽過他有任何風流傳言,這樣潔身自好的玉郎君,莫說待字閨中的女郎了,就是她這等婦人都忍不住心動,想將愛女許配給他。她也跟夫君提過一次,想讓夫君去探探高郡尉的口風。

  卻不想高嚴居然是堂堂中護軍的嫡次子,當今皇后的親弟弟!這樣顯赫的家世,一下子讓何縣君打了退堂鼓,這種門第不是他們可以高攀的起的,再說高嚴的兄長可是樂平公主的駙馬,她可不想讓女兒一輩子被公主壓下下面,自此之後就歇了讓高嚴當女婿的心思。

  當初高嚴回京成親,她還好奇打聽過,高嚴的新婚娘子是誰,一聽說陸太傅的嫡長女安邑縣主的時候,還暗暗驚奇,這高嚴還真是撞大運了,居然能娶到這等娘子。陸縣主到涿縣的消息,何縣君又驚又喜,驚的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貴女居然肯隨夫婿來邊境吃苦,喜的是這可是討好陸家的好時機啊!文章天下的陸氏啊,若是得了陸縣主的歡心,讓她推薦孫子入陸氏學堂讀書,她可就真熬出頭了。

  「娘子辦事,我一向放心。」莊太守笑著說,「還有平娘、安娘,你明天讓她們穿戴的漂亮些。」

  「平娘、安娘?」何縣君不解,平娘、安娘是莊太守的庶女,「高郡尉不是成親了嗎?」

  「就是成親了才好。」莊太守心中暗忖,之前高嚴一直不近女色,他還以為他是好男風,可瞧著又不像,所以他才一直遲疑不定。直到他和陸希訂婚消息傳來,才恍然大悟,他是想告訴陸家,自己潔身自好吧?可這會都成親了,連公主都不能攔著駙馬納妾,更別說是陸縣主了。

  「可這樣的話,陸縣主會不開心吧?」何縣君遲疑道,她可不想得罪陸縣主。

  「陸縣主是什麼身份?難道還會和兩個賤籍歌女計較不成?」莊太守不以為然,平娘、安娘是莊太守府上賤籍歌姬所生,說是莊太守的庶女,其實比丫鬟還不如,在兩人沒長大,莊太守壓根沒管過這兩人,後來見兩人出落的花容月貌,才請了女師教導兩人。

  白送給高嚴兩個歌姬,高嚴根本不會上心,可要是以他庶女的名義送過去,這份量就有不同了。至於陸縣主,他也不怕她會生氣,橫豎兩個沒脫離賤籍的小妾,還不是任陸縣主拿捏?陸縣主出生大家,想必是見慣了這些。

  莊太守見妻子還在猶豫,皺了皺眉頭道:「你想想,高郡尉家在江南,手上又有兵,若是能聯合他,把江南的絲綢、茶葉運過來,只要能幹上兩三年,我們下輩子都不用愁了?」

  何縣君聽莊太守這麼說,「那我明天和陸縣主提個口信?陸家在江南時間可比高家久多了。」要這麼說,走陸縣主的路,可比高郡尉好多了,這陸家才是江南的地頭蛇啊。

  「也行,我瞧著這高嚴水油不進,說不定走陸縣主那兒能走通。」莊太守。

  「那平娘、安娘……」以何縣君女人的思維來考慮,再大度的女人,都不會和跟一個準備送自己夫君小妾的人做生意。再說錢賺得再多也有用光的一天,她考慮的還是孫子的前程。

  「先看了再說。」莊太守漫不經心道,不給高嚴,送到劉將軍府上也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6 PM


九十三、涿郡賞花宴(下)

  莊太守離開後,何縣君看了看時辰,再有一會沙縣君也該醒了,也就懶得上床休息了,拿了一個隱囊靠著,準備閉目養神休息一會。

  淡淡的檀香在鼻尖縈繞,何縣君睜開了眼睛,就見一窈窕的身影,將一根線香小心的插入香爐,回頭見何縣君已經醒了,來人柔聲道:「阿娘,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何縣君招手示意女兒坐下,「怎麼這會來了?」

  「我剛去看過大母了。」莊三娘坐到了母親身邊,「大母還在睡,阿娘你再睡一會吧。」莊三娘長相頗似何縣君,身形纖細,細目薄唇,論長相不過清秀,但身上自有一股書卷的清氣。

  「阿娘不累。」何縣君愛憐的望著女兒,「我聽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書房看書?學問要緊,但也不要太累了。」

  何縣君和莊太守育有三子一女,但除了幼女外,三名兒子皆早逝,幸好長子還給她留了一名幼孫,不然何縣君早就撐不下去了,也正是如此,她把幼女和小孫子當成了眼珠子看待。

  「我知道。」莊三娘柔順的點頭,接過丫鬟手中的靈芝茶,「阿娘,你喝點靈芝茶補補氣。」

  大母生病,母親除了中午能休息一會外,便是晚上都要在大母房中值夜,這些天來衣不解帶,就是鐵打的人都熬不住,三娘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能天天琢磨著給母親多熬些補湯。

  何縣君對女兒的孝順很是受用,「阿娘,高郡尉的娘子家中可是書香世家?」莊三娘問。

  「三娘為何問這個?」高嚴和陸希的身份,何縣君知道,但莊太守再三囑咐她,誰也不許說,所以她連女兒都沒說。

  「阿娘你看。」莊三娘從袖中取出一張信箋遞給何縣君。

  何縣君尚未注意信件上的內容,就被其上的字跡給吸引住了,那字跡流暢如行雲流水,看似隨興寫成,卻每一字皆精妙無比,提筆轉折間筆鋒鋒利,但整體看來又分外的靈動,毫無銳氣反而十分穩重含蓄。

  「好漂亮的字!」何縣君贊道,「這是何人所書?」

  「是陸娘子吧,這是高家給我的回帖。」莊三娘低聲道。

  高嚴長相俊美,又屢屢立功,就算他平時個性冷漠,可也擋不住青春少女的思慕,莊三娘花季年華,正是滿腔少女情懷的時候,見慣了邊關粗魯之人,咋見高嚴,會驚如天人也不奇怪。但她自小家教嚴謹,也只敢在心裡偷偷的想念罷了,去年得知高嚴要回京成親時,心中略有傷感之餘,也就漸漸放開了。

  可後來又聽說高郡尉新婚娘子也來了,阿母還讓她寫請柬,莊三娘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取出了平素最愛的蜀中香花箋,花箋上還有她之前畫上的木芙蓉,墨色隱隱、清塵嬌妍,連父親都讚歎不已。她還讓丫鬟研磨了她平時捨不得用的吳郡沉香墨,在稿紙上一遍遍的寫著請柬的內容,直到自覺寫出了自己最好的水準後,才提筆寫了請柬讓人送去。原以為高家第二天才會給自己回信,卻不想丫鬟去了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了。

  奉上的信箋,素潔如雪,除了淡淡的墨香外,信箋上沒有任何修飾,可那一手好字卻是最好的裝飾。看著這份信件,莊三娘不禁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不已,更恥於自己之前的自負,她真是暈了頭,旁人誇幾句她書畫雙絕,不過只是隨口的誇獎罷了,她居然真信了,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南文風極盛,想來這郡尉娘子也是書香門第出生吧。」何縣君說。

  對陸氏歷代出才子才女,前梁景烈陸後、今宋武昭陸後、女冠清微子,哪個不是名揚天下的大才女?安邑縣主是陸太傅最疼之女,幼承家學,能有此才華並不奇怪。

  看著女兒略帶羞愧的神色,何縣君滿意的一笑。此處連年征戰,屢屢遭外族入侵,當地民眾能保住自己性命已經很不錯了,哪會去鑽研什麼書畫才藝?也因此,女兒得了一個才女的稱號,雖不至於得意忘形,可也帶了幾分清高,何縣君看在眼裡,總想著哪天敲打下女兒,如今來了個不知道比女兒高上多少倍的陸縣主,正合何縣君之意,好好讓她打擊下女兒,也讓三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喝了靈芝茶,稍稍歇息了會,何縣君就又去婆婆房裡了。莊三娘也陪阿娘一起去見大母,大母偏心沙姬,對母親多有刁難,但對他們這些孫兒卻愛護有加,有她在,阿娘也能少受些大母的刁難。

  要是能得陸娘子一句指點就好了。莊三娘心中暗忖道,這會她已經把高嚴徹底的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心全撲在了陸希身上,要是能得陸娘子指點,哪怕給她做個磨墨的丫鬟,自己也願意。

  高嚴這會還不知道自己因為老婆的字,而失去了一個愛慕者,他揮退了將晚膳端進來的下人後,柔聲哄著背對著他不說話的陸希,「皎皎,餓不餓?」他伸手抱過陸希,親了親她猶帶紅暈的面頰,「生氣了?」
  陸希趴在高嚴的胸口,悶悶不樂,「都是你,這樣大家都知道我們做什麼事了!」

  要說陸希生氣也不至於,但一想到外面的人都知道她和高嚴在房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就有一種把所有隱私攤於大庭廣之下的尷尬。

  「施先生不會笑話我們的。」高嚴心中暗忖,施先生說不定還希望他們能多磨蹭一會呢。

  「不止是施祖翁。」陸希羞惱道,難道春暄她們不是人?

  「他們不敢。」高嚴見陸希又有拿自己磨牙的衝動,忙轉移她注意力,「皎皎,你把大誠借我幾天如何?施先生說,大誠農莊打理的很好,我想讓他幫我去管一下那幾個養馬場。」

  大宋邊境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養馬場,全是歸軍隊在管理。打仗最消耗的就是馬,涿縣的幾個養馬場也不算太差,但比起陸希的農莊,還是差遠了。

  陸希想了想,「你還是讓王直出面吧,大誠是奴婢,養馬場那些軍官,不會聽大誠話的吧?」

  「我會讓王直陪著他的,不聽話的,打一頓就聽話了。」高嚴輕描淡寫的說。

  陸希失笑,這倒是,她忘了軍隊和文官是不同的,軍人只需要服從命令就夠了。

  高嚴挾了一片烤羊肉送到陸希嘴裡,「皎皎,你嘗嘗,這個是我手下一個室韋族人的拿手好菜。」

  陸希咬了一口,「上面撒了孜然?」

  「對,這是東胡特有的一種香料。」高嚴說。

  「這個味道不錯,還有多嗎?我讓大誠種一點,給阿姑她們寄過去。」陸希說。

  提起建康,高嚴對陸希說:「皎皎,二娘要成親了,阿回過幾天就要送二娘來了,你幫二娘打點下。」
  「這麼快?」陸希驚訝的問,二娘比自己還小三歲,今年才十三歲,現在成親是不是太小了?

  「也不小了,二娘也有十三歲了吧?這裡女孩子十三歲成親的多得是。」高嚴說,「二娘的未婚夫比她大了七歲。」當初婁家和高家定下婚事的時候,婁家已經同齡的差不多的男孩子了,最小的一個也比二娘大了七歲,就選了那個最小的。

  「除了阿回,還有誰會送蓁蓁來?」陸希問。

  「婁夫人會來。」高嚴說。

  「我知道了。」陸希說,「我會安排的,我們是不是要送蓁蓁去魏國?」

  「不用,婁家的人會來接,讓阿回送就足夠了。」高嚴說。

  陸希想想也是,他們都是女方親眷,本就不用去男方家裡。

  因是晚上,陸希吃了一片羊肉,喝了一碗粥後,就沒肯多吃了,高嚴知道她胃口小,在自己吃飯的時候,又喂了她兩口飯後,就把剩下的食物全吃了。

  「阿兄,我們去看星星好不好?」陸希興致勃勃的說,古代的空氣沒污染,在哪裡都能看得到星空,但是北地的星空還是和吳郡的不同,陸希前天偶然在夜裡看到那片星空的時候,就動了和高嚴一起出去散步的念頭。

  「好。」高嚴見陸希興致這麼高,當然不會潑她冷水,換了衣服後,兩人手牽手的走出了寢室。

  一出寢室,陸希就發現了不同,農莊裡一反前幾日的平靜,變得熱鬧非凡,地上燃起了一個大大的火堆,無數人聚集在火堆外唱歌跳舞,不時有洪亮的歌曲隨著悠揚的奚琴聲響起。

  高嚴對陸希說:「這些都是軍營裡的,今天放假,都來這裡胡鬧了。」

  大誠建農莊的時候,高嚴就考慮到了皎皎平時愛往農莊跑的習慣,特別在離他駐地不遠處的地方,劃了一片地給大誠。平時營了有空了,他時常讓手下的兵來農莊上,幫著大誠耕地栽樹,大誠能三年時間,就把一個大型農莊雛形建立起來,高嚴手下這幫兵,功不可沒。大誠也沒虧著他們,一直是好吃好喝的供著,後來大家就習慣閒暇沒事,來這裡吃喝玩鬧了。

  「要過去玩嗎?」高嚴問。

  陸希搖頭,「我們過去了,他們就玩不了了。」她和高嚴的身份,往那裡一坐,大家哪裡再敢胡鬧?她搖了搖高嚴的手,「阿兄,我要喝馬奶酒,還要手扒肉。」這會應該有馬奶酒了吧?

  「那酒又酸又辣,沒什麼好喝的。」高嚴不解,皎皎怎麼對室韋族人的吃食這麼瞭解。

  「我就嘗嘗嘛。」陸希說。

  「好。」高嚴抬手就要讓下屬去拿來,卻見陸希癟了癟嘴,「一點誠意都沒有,這點小事還讓下人去拿。」氣氛都破壞了。

  高嚴哭笑不得,「好,我去拿。」不過他離開的時候,五條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不遠不近的跟著三人。

  她對春暄、煙微道:「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可——」兩人有些遲疑。

  「這裡這麼多人,還找不到伺候的人嗎?」陸希好笑的說。

  春暄和煙微想笑著退下了。

  「皎皎。」高嚴提著一葫蘆馬奶酒和一塊用樹葉包著的手抓肉走來,另一隻手上還掛著一件斗篷,「我們現在去哪裡?」

  從小一起長大,高嚴對陸希可謂不瞭解,就如陸希小時候一直纏著他帶著她爬屋頂上看星星,結果他真帶她上去了,她又被蚊子咬了兩個大包,鬱悶的要下去。這會蚊子倒是沒有,但晚上會有寒風,高嚴單手抖了抖披風,給陸希披上斗篷。

  「阿兄,我來拿。」陸希伸手要拿那手抓肉。

  「不用。」高嚴手一抬避開了陸希的手,這手抓肉剛從鍋裡撈出來,她肯定拿不住,「我們去前面湖邊如何?」高嚴經過陸希這麼多年調教,基本的情調還是有的,比如說這種時候,需要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和皎皎聊聊天,這時候動手手腳可以,但不能太過分,不然皎皎會生氣的。

  「好。」陸希偎依到了高嚴懷裡,「阿兄,你不冷?」

  「不冷。」高嚴嘴上說著,還是將陸希攬到了懷裡,兩人在草地上慢慢走著。

  「阿兄,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去屋頂看星星嗎?」陸希問。

  「記得。」高嚴點了點她額頭,「你這裡被蚊子咬了兩個大包,還讓大母教訓了你一頓。」

  兩人邊走邊說著,走到湖邊,高嚴將外衫脫了下來,鋪在地上,讓陸希坐下,陸希擔心他著涼,將披風披在了他身上,兩人偎依在一起。

  「那是因為我們去屋頂的時節不對,應該是天冷的時候。」陸希說,「可是天冷的時候,阿媼她們都不許我們上去,那時候我就想,哪天我可以自己做主了,就再讓你帶我爬一次屋頂……」陸希喃喃的抱怨著,說了半天,也不見高嚴回話,她疑惑的仰頭,就見高嚴滿臉笑容的望著她,「阿兄,你怎麼了?」

  「等回了城,我就帶你去屋頂看星星。」高嚴含笑道,心中差點樂上天了,原來皎皎八歲就想嫁給自己了!

  「好啊。」陸希拔開塞子,小小的輕啜了一小口,唔——好酸!陸希眉頭皺了起來。

  高嚴失笑,「我說了很酸。」

  過了酸勁後,陸希感覺回味還不錯,又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

  高嚴見她喝的豪爽,忙把酒葫蘆拿走,「皎皎,少喝點酒。」

  「這酒度數又不高。」陸希對高嚴的舉動很不爽。

  黑夜中,星光明亮,不說亮如白晝,可高嚴也很清晰的看到了陸希雙頰浮起了一片胭脂紅,桃花眸秋波流轉,越發的嬌豔,「真這麼好喝嗎?」高嚴輕撫她的面頰。

  「還行。」陸希將葫蘆遞給他,「阿兄,你要不要喝?」

  高嚴並沒有接葫蘆,而是抬起了陸希的臉,薄唇印上了陸希柔軟的還略帶酒香的雙唇,溫柔的繾綣著,天上的星星,閃爍的更明亮了,似乎在對兩人笑……

  陸希和高嚴是第二天早上回縣城的,陸希的衣服、首飾早早的就從縣城送過來了,春暄拿著調和好的脂粉,對著陸希的臉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下手。

  天然修長的柳眉,完全不需要任何修飾,長如蝶翼的睫毛下,是顧盼生輝的秋水明眸,雙頰透著明媚的嫣紅,粉潤的櫻唇未語先笑,原本清雅如水的風姿不減,又更是添了幾許的柔媚,仿佛一朵在靜靜綻開的空谷幽蘭。

  捧著銅鏡的雀兒怔怔的望著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的姑娘。

  春暄愣了半晌才笑道:「姑娘都不用上妝了。」

  煙微也愣了一會,把替陸希準備的薔薇色襦裙改成鵝黃色上杉、嫣紅的長裙,髮髻上也應景了簪了一對金鑲紅寶的珠花,陸希手腕上的羊脂玉鐲已經取下,改換成了一串紅潤的珊瑚手串。

  陸希起身對著高嚴道:「阿兄,好看嗎?」

  「好看。」高嚴起身拿起一片金箔花鈿,呵了一口氣,輕貼在了陸希的眉心。

  陸希也給高嚴掛上了一隻香囊。

  穆氏看著小夫妻兩人如此恩愛,笑的嘴都合不攏了,一心盤算著,要開始準備小娃娃的衣衫了,唔,男女都多做幾套吧。

  北地嚴寒,許多嬌貴的花種,並不能在北地存活,何縣君說是請諸位官眷賞花,但大家都明白,主要是為了招待新來的高郡尉娘子。

  縣裡有不少官眷都早早的來了,高郡尉的容貌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大家都很好奇,這高郡尉的娘子,是和高郡尉金童玉女呢?還是郎貌女才?

  陸希來的也不算晚,對於她的來到,何縣君也是頗為為難,陸希是安邑縣主,按說她要是擺出縣主出門的架勢,莊家絕對要一路掃水、掃地、靜街、設路障,由莊太守帶領涿郡上下官員親迎,可現在陸希身份並不公開,她肯定不需要做這些事,但開大門迎她入內那是必須的。

  因此當官眷們看到何縣君親自站在大門口,迎接陸希的時候,都怔住了,心中暗忖,這高郡尉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能讓莊太守如此另眼相看,還讓何縣君在門口親迎?須知何縣君是在場女眷中,唯一有誥命在身的外命婦。

  郡守府門口早就靜街了,陸希見何縣君站在門口迎接自己,也由春暄扶著下車了。

  何縣君看到陸希的時候,也是怔了怔,心中暗歎,不愧是玉璧明珠之女,她笑著上前,「陸娘子。」

  「何縣君。」陸希微笑的迎上前,「抱歉,我來晚了。」

  「不晚,好些人還沒到呢。」不得不說,長得好的人容易討人喜歡,以何縣君的年紀,都能做陸希的祖母了,看到這麼如玉人般的美人,心中就親近了幾分,「北地嚴寒,陸娘子從江南遠道而來,可住得慣?」

  「何縣君,我字懷玉,縣君叫我懷玉便是。」陸希道,何縣君的年紀和自己的阿姑差不多大,陸希本來就很尊敬老人,見何縣君又如此慈眉善目,對她就更客氣了,本來大宋在同階級間,等級制度就沒有後世那般嚴格。

  「若是懷玉不嫌棄,老婦就叫你一聲玉娘如何?」何縣君說。

  「自然可以。」陸希抿嘴一笑,還沒人叫過她玉娘呢。

  兩人說笑間走入了後花園,家人們早把後花園打掃乾淨,鋪設圍屏,掛起錦障,又請了縣裡最好的樂人,來家裡吹拉彈唱。這邊連年征戰,除了少數幾個大世家外,很少有人家會專門訓練歌姬。

  官眷們見到陸希的時候,也吃了一驚,然後紛紛稱讚高郡尉夫妻是金童玉女。此處官眷,除了何縣君一家外,大部分都是時代居住在北地,很多人一輩子還沒踏足過江南,聽說陸希來自江南,眾人紛紛的好奇詢問著陸希江南的情況。

  對這種情景,陸希是從小應付慣的,別說是這麼數十名官眷了,就是再多點她也遊刃有餘。

  大家見陸希在面對這麼多人的時候,依然言談舉止從容有度,說話也緩聲慢語,還時常將話頭按身份遞給其他人,一番說笑下來,陸希說話次數並不多,但沒人感到陸稀有怠慢過她們。

  這些官眷哪個不是人精?幾個相熟的不動聲色的互視了一眼,心中越發確定了高嚴來歷不凡的傳言,對於絕大部分官宦人家來說,自古嫁女高嫁,娶婦不是低娶,就是門當戶對,這樣的娘子姑且不說容貌,就是這份待人接物的本事,就絕非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無論高家是低娶還是平娶,都不可小覷。

  陸希身份和官眷差不多,但年紀可以當大部分官眷的女兒或是孫女,眾人之前也有意的把女兒、孫女都帶來了,幾個天真漫爛的小姑娘一出來,氣氛就熱鬧了許多。

  莊三娘一直很乖巧的跟著陸希身邊,雙眼亮晶晶的看著陸希。

  陸希估摸著這莊三娘有話和自己說,坐了一會,藉口更衣,起身往外走去,莊三娘不用何縣君吩咐,就跟了上去。

  陸希偏頭問莊三娘,「三娘可是有話同我說?」

  莊三娘原本也不是忸怩之人,聽陸希點破了,也大方笑道:「陸娘子莫怪,我前幾日見了娘子會給我的請柬,驚如天人,我從小也喜歡練字,娘子若是有空閒的話,可否指點我一二?」莊三娘頓了頓,又忙補充道:「陸娘子初到涿縣,一定事務繁忙,等哪天陸娘子有空了,我再登門拜訪求教。」

  陸希沒想到莊三娘居然提出了這個要求,在陸希心中,她一直是被人指導的角色,從小耶耶就對她說,她畫技熟練,但過於精細,失之天然,要她一定要多注意身邊的事物,所以陸希從來不覺得自己書畫有多出眾,「指點不敢,但我也喜歡書畫,三娘若是有空的,可以隨時來找我。」

  「真的?」莊三娘欣喜的問。

  「當然!」陸希點頭,「我字懷玉,三娘你呢?」

  「我小字婉如。」莊三娘說,「懷玉,你從江南來北地,一定不太習慣吧?比起江南的清麗,北地豪爽廣闊也別有一番滋味,你喜不喜歡騎馬?」

  「喜歡。」陸希點頭,大宋但凡可以養得起馬的人家,很少有人不喜歡騎馬的。

  「下次我們可以去騎馬,這裡騎馬可比江南痛快多了。」莊三娘開心的說道。

  「好啊!」

  比起內院的歡聲笑語的,莊太守這裡的氣氛則要稍稍凝重些,太守府上大部分官員,都目光詭異的望著高嚴手中已經被他捏變形的青銅爵。

  宴席上,連彈曲的樂人都停了下來。

  「呵呵,高郡尉果然少年有為、力大無窮啊!」莊太守的別駕打破了寂靜,微微笑道,若是銀爵捏歪就算了,連青銅爵都能捏出印來,這還是人嗎?

  「抱歉,莊太守,下官一時不知輕重了。」高嚴語氣平淡的說著自己歉意,順勢把那個已經被自己捏歪了的青銅爵放回位置上,完全沒有看身旁已經抖得頭飾都落了一地的美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2:10 AM 編輯

九十四、前情(上)

  「這高嚴,簡直——豈有此理!」莊太守等散宴後,惡狠狠的瞪著那只變形的青銅爵,原本溫文儒雅的臉,都和青銅爵一樣有些變形了。

  「郎君息怒。」莊太守的幕僚勸慰道。

  「這不知好歹的莽夫!我好歹是他的上峰!」莊太守怒聲道。

  「郎君,您忘了高郡尉娘子是誰?」幕僚說。

  「你說安邑縣主?」莊太守問,「她怎麼了?」

  「安邑縣主姓陸,當年謝將軍和清微子觀主離婚,不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幕僚說。

  「謝將軍?是謝芳嗎?他和陸家清微子成過親?」莊太守錯愕的問。

  「是,他們是原配夫妻。」幕僚將謝芳和陸止離婚的緣由說了一遍,當初陸止和謝芳離婚時,他也不過才十幾歲,還在鄉下種田,壓根不可能知道,直到高嚴和陸希成親的消息傳來,他特地讓人去打聽了陸家,才看到了這件往事。

  莊太守聽了神色變幻莫測,他也想起之前聽說過的一件事,據說先帝同武昭皇后成親多年,在只有一個嫡女的情況下,也一直沒納妾,直到武昭皇后薨逝,先帝才納了當今崔太后為妾,他一直以為這是捧陸家的傳言,看來這陸家是專出妒婦啊!

  「郎君,高仲翼他能娶到安邑縣主,本就是高攀,兩人如今才剛成親,高仲翼肯定不敢給安邑縣主添堵啊。」幕僚說道。

  莊太守這才怒色稍緩,「這高仲翼也可憐,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居然還要看女人的臉色。」

  「可不是!這高將軍的兩個兒媳婦,可沒一個省油的燈啊。」幕僚很同情高威,都說娶婦娶低,偏偏他都高攀了,這高家平時要有多提心吊膽啊。

  莊太守見兩個庶女還戰戰兢兢的望著自己,他冷著臉:「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滾!」

  兩個庶女如蒙大赦,她們說是莊太守的庶女,可以連叫莊太守的父親的資格都沒有,兩人平時最怕的也是莊太守,見他讓自己下去,連忙退下了。莊太守看著兩人上不了檯面的樣子,心中更是不悅,真是糊不上牆的爛泥巴,教了這麼久還是一副賤婢樣。

  他袖手往何縣君處走去,何縣君同莊三娘心情正好,因為陸希答應莊三娘可以隨時去找她。

  「郎君。」

  「阿耶。」

  何縣君和莊三娘同時起身,莊太守對莊三娘點了點頭,面露和藹的笑容,「三娘,今天玩得開心嗎?」莊太守對他承認的兒女一向比較慈愛。

  「開心。」莊三娘歡喜的點頭,同莊太守說笑了幾句後,就識趣的先退下了。

  何縣君知道莊太守要問什麼,「郎君,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陸縣主並沒有在涿縣做生意,她只在高郡尉駐地附近,買了一片地做農莊罷了。」

  「沒做生意?怎麼可能?」莊太守不信,「他們陸家世居江南,據說府上還供養了不少從宮廷退下的織娘、繡娘,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他們難道還會不做生意?」

  「我同陸娘子提過一次,陸娘子都沒回應。」

  何縣君趁著陸希心情好的時候,也說了自己在涿縣開了絲綢鋪,陸希要是願意,可以去鋪子裡逛逛,若是有心的,肯定會接她話語,可陸希只是微笑岔開了話題,顯然她不管有沒有開鋪子,至少她是不願意和他們做生意。何縣君又派人打聽了下,高嚴和陸希似乎真沒有在這裡開鋪子,就算農莊占地也沒有太大。

  「哼,又是不識人間疾苦的性子。」莊太守冷哼道。

  何縣君沉默不語,她清楚莊太守說的不是陸希和高嚴,而是他的嫡出的兄長。

  「我聽說三娘和陸縣主處的不錯?」莊太守問。

  「是的。」何縣君頷首。

  「讓三娘和陸縣主好好相處。」莊太守吩咐道。

  「妾身知道了。」這個不用莊太守吩咐,何縣君也會吩咐好的。

  莊太守若有所思,今天也不是沒收穫,自從前任郡尉離任後,他因一直吃不透高嚴的性情而不敢輕舉妄動,這些天看來,此人也不過只是會打點仗、怕老婆的武夫罷了,不足為懼。

  「女君,那舞姬不要臉的想上前,說是要跟郎君倒酒,可是郎君怎麼可能讓她近身呢?他拿起銅爵一口喝幹了酒,然後把銅爵放回去的時候,銅爵都成銅餅了……」小刀眉飛色舞的學著高嚴那張冷臉,還拿起了陸希面前的一個小杯子,用力一捏——杯子變形了,咦?小刀困惑的望著自己的手,他難道也有郎君的力氣了?

  「哈哈哈——」陸希身邊幾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鬟,憋不住一個個的笑得前俯後仰。

  陸希也忍俊不住道,「小刀力氣也很大。」尤其是他學高嚴那張冷臉,學的太像了,阿兄身邊全是人才!

  小刀對著陸希憨笑:「女君,郎君的力氣是最大的!」

  「笨蛋!」一個和小刀年紀差不多的小丫鬟,指著小刀咯咯笑道,「那只杯子是純銀的,我們都能捏歪!」

  小刀立刻給陸希磕頭,「女君恕罪。」

  陸希笑著讓他起來,摸了摸他磕腫的額頭,「真是傻小子,不疼嗎?」
  
  小刀傻笑:「不疼。」前面幾位哥哥說的一點都沒錯,女君一點都不凶,也從不打人。

  陸希讓春暄領著他下去洗臉,又給了他一包糖球,小刀樂顛顛的捧著糖球走了。

  離何縣君開的賞花宴過後,也有兩天了,這兩日裡陸希收到了請帖,又請她品茶的,也有邀她來府邸敘舊的。陸希讓春暄收集了名帖,一個個親自回了請帖,邀請大家在四月二十二,一起來她府上宴飲。陸希讓小刀來,是問他,這些官員赴宴時,可有別的什麼講究,卻不想小刀眉飛色舞的和自己說了一通高嚴在前日賞花宴的表現。

  「大娘子,郎君可真是有心了。」穆氏端了一盞溫熱的清水給陸希。

  穆氏是蕭令儀的貼身丫鬟,看慣了陸琉和蕭令儀夫妻恩愛,做夢的都希望小娘子和高少君,能和長公主、郎君一樣恩愛,當然他們肯定比公主、郎君還要更好,活得更長。

  「所以我才會嫁給阿兄嘛。」陸希接過清水,喝了一口笑道。

  如果不是真喜歡,她怎麼可能答應結婚呢?陸希從來沒有擔心過高嚴會納妾問題,她和高嚴可以稱得上是自由戀愛結婚的,兩人青梅竹馬這麼多年,早就心有默契,婚後她也用心在經營兩人的婚姻,如果這樣還要懷疑會高嚴出軌,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結婚,信任是維持婚姻幸福的基礎。

  「阿媼,馬上快端午了,給各家去送請柬的時候,也一併送些粽子過去吧,家裡粽子已經開始包了吧?」陸希問。

  「已經開始了。」穆氏說,「姑娘,要不要再送幾個雞子過去?」吳地風俗,煮粽的時候,會放入幾個雞蛋,這樣煮出來的雞蛋,有粽葉的清香。

  「不了,雞蛋都送到軍營和軍戶去吧。」陸希搖頭道。

  農莊還沒真正步入正軌,家禽又很容易死,所以農莊裡的雞蛋和乳製品一向都挺緊張的,要不是軍隊本身有官田,軍戶自己家中也有副產品,照著高嚴養兵的法子,就算吃空家裡的糧食,都養不起他那三千兵,「我們送白糯米粽子好了,再一家加上一罐薔薇花醬,就說這個是『雪山晚霞半抹紅』。」

  別說是北地了,就是在吳郡,粽子還稱之為角黍,大部分粽子的原料是用大黃米,而不是白糯米製作而成。官眷對粽子、雞蛋肯定不稀罕,但送上漂亮的白糯米棕、薔薇花醬,再加一句雅致的稱呼就不同了,再說薔薇花醬只有吳郡才有,這比送一百個雞蛋效果都好。

  「對,這樣好。」穆氏也覺得陸希的法子討喜,比送再多的粽子都好,「那軍戶要不要送?」

  「他們就不要送白糯米棕了,用黍米包大個的肉粽好了。」陸希說,她到了涿縣才知道,其實涿縣真正的老百姓並不多,大部分都是軍戶和商人,對於軍戶來說,顯然大肉粽才符合他們胃口。

  「好,我這就叫人開始準備起來。」穆氏說。

  「人手不夠,就外面雇幾個人包肉角黍,別累壞了。」陸希說。

  「知道。」穆氏點點頭,見侍女們端著朝食進來,就先舀了一碗消暑的白瓜湯遞給陸希,讓她開胃。

  穆氏把食碗放在食案上後,陸希就不在說話,用食柶舀湯喝。春暄等陸希喝完湯後,將食碗撤走,又給她盛了一碗米飯,丫鬟們也陸陸續續的把食物端了上來。

  陸家很多人都是習慣早起的,比如說陸希的祖父陸說、父親陸琉,基本都是每天寅時就起身了,所以陸希跟著大家作息,若是沒什麼事,基本都是亥時入睡,寅時起身,故在陸家基本還是二餐制為主。一般來說,眾人寅時起身後,會吃些點心,等到了巳時,才真正開始進朝食。

  午時是大家睡午覺的時間。陸希午覺時間不長,最多半個小時左右。申時左右,開始進哺食。餘下的時間,就隨各人喜好吃點心。嫁到高家後,因為高家男人習慣早上起來練武,消耗大,高家是三餐制的,飯菜也以大魚大肉為主,陸希也跟著改了,等到了涿縣後,才恢復以前在陸家的習慣。

  「大娘子,大誠媳婦進來過來說,軍營的那些飯食做的不大好,要不要以後我們都給郎君送飯去。」煙微等陸希進完午食,開口說道。

  「軍營飯食很不好吃嗎?」陸希問。

  「大誠媳婦說,大誠沒吃下去,每次都是餓著肚子回去吃的。」煙微說。

  「你明天去問問小刀,應該是食材處理問題,不行的話,就從莊上調幾個去打下手。」陸希說,沒提要給高嚴開小灶。

  「唯。」煙微應了。

  吃完了朝食,陸希除了正房,準備去花園裡散散步,正好遇上前來的司漪,「大娘子。」

  「阿漪,蓁蓁要成親了,你知道嗎?」陸希問。

  「昨天阿直同我說了。」司漪說。

  「過幾天蓁蓁的嫁妝就要先到了,你配合著高家的管事稍微整理下。」陸希對司漪道,「過段時間,我們可能要去赤峰縣。」赤峰縣正是劉毅率領大軍駐紮之地,也是大宋和魏國交界之處,歷代胡人和漢人的兵家必爭之地,大宋的北大門。

  「我知道了。」司漪應聲。

  兩個人正說話間,突然一聲巨響,這是——爆炸聲?陸希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就被司漪和春暄兩人緊緊抱住,按在了地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38 PM


九十五、前情(下)

  陸希聽了就很奇怪,阿漪她們不懂軍事,不知道火藥爆炸就算了,怎麼王直身為高嚴的親衛,怎麼也會不知道火藥呢?隨口問了一句,卻見王直一臉茫然,陸希就真愣住了,難道軍中還沒有火藥嗎?陸希趁王直送自己去農莊的時候,問了幾句,大致確定,這會真沒火藥,讓陸希的心不由撲撲跳了起來。

  從現代穿越到古代,陸希從沒想過要名垂青史,可有時候也會幻想,如果自己能用現代技術震懾下耶耶、阿姑和阿兄就好了,省得他們老把自己當孩子哄。可惜的是,她迄今為止成功的有,但不成功的更多。她提早讓人弄出了竹紙、改造了印刷術、還建立了生態農莊……但這些都是建立在,她有強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的基礎上,沒有耶耶、阿姑和阿兄的支持她根本玩不了。

  阿兄要去當兵,她擔心,就提出了不少點子,比如說把網上看到的各種特種兵訓練法抄寫出來;比如說跟阿兄說有一個比較方便的打鐵的法子叫炒鋼法;比如說她還把傳說中的神級軍刀——三棱刺畫出來給阿兄……這些都是她隨便在網上瞄到的內容。阿兄都很誠懇的接受了,還認真的記錄了,可是——後來,陸希才知道炒鋼法前漢就發明的很成熟了;三棱刺,軍隊裡隨便甩出一個武器,就能秒殺三棱刺了。

  再說這會不流行用刺,大宋的軍隊幾乎都是重騎兵,人家流行用的是矛盾結合,要麼就是再掛一把大刀。而特種兵訓練法,人古人拉弓算按石算的,能開一石弓的軍中比比皆是、二石弓不少、三石弓每個駐地都有這麼幾個,陸希聽說阿兄可以拉開四石,而她公公曾經拉開過五石,一石一百二十斤……其實古人都有特異功能吧?

  之後又在禁軍訓練場,她看到了超級大殺器——床弩!一發十來弓,直接把弩箭釘城牆上那種,陸希就徹底萎了,她這種軍事小白,還是琢磨琢磨精油怎麼提煉、養養小雞小鴨小羊比較好,太高級的她玩不來。

  陸希還聽耶耶提過,陛下當年和魏國打仗時曾過火器,大宋能保下赤峰火器功不可沒。她還在宮廷表演上,見過方士搞過類似的煙花表演,就以為大家早知道了,就一直沒提。她領教過古人太多逆天手段了,連床弩、投石機這麼複雜器械都有,怎麼可能沒火藥呢?

  後來問了王直才知道,原來耶耶所謂的火器,是用火燃燒的箭,不是她以為的火藥。而且她也沒什麼機會問,高嚴和陸希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談公事,一般都是陸希說,高嚴記。可陸希沒想到這會居然真的還沒有火藥。那要是這樣的話,如果能弄出火藥,是不是能讓阿兄在戰場上多一份保障?

  「皎皎?」就在陸希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突然被人摟近了懷裡,高嚴焦急的打量著陸希,見她不像受傷才松了一口氣,就算阿倫說皎皎沒受傷,他沒有親眼見到的時候,總歸不放心,高嚴見她神色怔怔,以為她嚇到了,心疼的正想安慰她。

  「阿兄,你來了,我有話跟你說。」陸希對高嚴說。

  「什麼事?」高嚴示意下人都退下。

  「我跟你去外面說。」火藥這種算機密吧?還是謹慎些好。

  高嚴見她如此行事,拿過一件斗篷給她披上,同她一起走出房門。

  「阿兄——」陸希滿肚子想和高嚴說,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開頭。

  「皎皎想和我說什麼?」高嚴語氣沉穩的安撫陸希,「不急,慢慢說。」

  「就是那個丹爐爆炸,那個就是炸藥,我聽煙微說,這次把一個丹爐炸了一半。」先從丹爐禍事入手,這樣應該比較好解釋。

  「嗯,這個煉丹常有,不用擔心的。」高嚴暗忖,將那個煉丹的醫士調走,不然讓他在皎皎身邊太危險了。

  「哦,這個不用。阿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說丹爐裡的東西再多一點,可能會把房子炸掉?或者有可能把城牆也炸了?」陸希問。

  高嚴聽了陸希的話,神色一動,他是軍人,這方面一點就通,「皎皎,你是說這個能用在戰場上?你知道那是怎麼弄出來的?」

  「我知道。」陸希點頭,她還是知道的,但——她皺了皺眉頭,「阿兄,就是我知道的名字,可能和你們知道的不一樣,我知道硫磺粉、木炭粉和硝酸鉀混合,可以出這樣的效果,但硝酸鉀到底現在應該叫什麼,我不知道,你可以去問問那醫士,他投了什麼進去。」

  「硫磺粉、木炭粉,都是粉末狀的?」高嚴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現在軍中有用浸了石脂水布,裹在箭頭上,製成火箭射出,若是這火藥能成功的話,威力不是比石脂水更大?

  「是的,阿兄可以把它們按比例混合起來,裝在竹管或者銅管裡,然後加引線點燃,應該就能爆炸了?」陸希也不確定,「具體的我也不懂,不過阿兄,這火藥非常危險,你一定要小心,不小心就要炸死人,就算炸不死,也會讓人殘廢的。」陸希拉著高嚴警告道:「一定要做好防護措施,尤其是點燃火藥的時候,它可能會遲遲沒爆,但可能等人走近後,會突然爆了。」

  「我知道。」丹爐的禍事,高嚴也聽說過幾次,據說有人炸的面目盡毀,不過沒關係,可以讓死囚來,若是不行,抓幾個羯人也行,高嚴暗忖道,皎皎說的硝酸鉀可能是硝,硝時常用在煉丹中

  「阿兄,我還要水晶,要透明的水晶,越透明越清澈越好,還要會打磨水晶器具的工匠,越快越好。」陸希說,「就這麼大四塊就足夠了。」陸希比了比自己的巴掌。

  「好,我讓人去找。」高嚴沒問陸希要水晶做什麼。

  「阿兄,你要快點找到哦,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陸希雙頰漾出了兩個深深酒渦。

  高嚴笑著撫摸她的雙頰,柔聲問,「什麼好東西?」

  「可以看很遠的眼睛。」陸希說,這也是她剛剛想火藥的時想到的。

  「有多遠?」高嚴問。

  「唔,幾十丈遠吧。」陸希也不確定她製作出來的望遠鏡能看多遠,反正就那麼四個鏡片排列,幾百米總能看到吧?

  「那挺遠的。」高嚴微笑,沒說軍中斥候基本都能看這麼遠。

  「阿兄,那個眼睛和我們的眼睛不同,它看幾十丈的遠處,就和我們看就近處是一樣的。」陸希說,「哪怕是趴在草叢中也能看得很遠。」只是貌似古代望遠鏡看物體會有散光效果,看出來的物體都是散發著七彩光的?這個沒關係,反正能看清楚就好了。

  「哦?」高嚴吃了一驚,「皎皎,你說真的?」

  「阿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陸希撇嘴道。

  「哈哈——」高嚴一把抱起了陸希,「皎皎,你真是我的福星!」如果這兩樣東西,效果真如皎皎說的那樣,那可幫了他大忙!

  「這些都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很多都是工匠琢磨出來的。」陸希說,「所以阿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善待工匠了吧?」

  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啊!可惜中國從古迄今都沒有真正重視科學,這讓陸希很鬱悶,她改變不了這個社會,那就試著改變下身邊人對工匠的看法吧。

  高嚴見皎皎又出神了,想了想,抱著陸希往他的戰馬走去。

  「阿兄,你做什麼?」陸希順勢摟住高嚴的脖子問。

  「要不要騎馬?」高嚴問,他擔心妻子還是被禍事嚇壞了,才會時不時出神,帶她逛一圈,散散心,會不會好一點?

  「你不要回軍營嗎?」陸希問,有些心動,又怕耽擱高嚴的公事。

  「沒事,我等會就回去。」高嚴一笑,在涿縣軍營裡,還有誰能管他?要不是他一向自律,就算他天天住在家裡,也無所謂。

  「好啊。」陸希坐在了馬上,「阿兄,要快一點。」陸希一直想騎馬,但因著眾人限制,一直沒騎過快馬,可憐了乖乖,這麼好的品種,卻被她當慢馬騎。

  「好。」高嚴一抖韁繩,馬匹長嘯了一聲,撒開馬蹄疾馳而去。

  火藥的事,陸希說過後就沒再過問了,她對火藥的瞭解並不多,能說的全說了,還再三囑咐阿兄要注意安全,剩下的就不是她應該關心的。

  接下來先是二十二日回請官眷的宴席,過了端午後,二娘的嫁妝也從高家陸續發來了,高嚴讓高團去清點二娘嫁妝,再轉去赤峰縣,高威為女兒置辦的別院。陸希身為二嫂也不能閑著,她也希望蓁蓁辦個盛大的婚禮,高團清點嫁妝,陸希就負責注意嫁妝可有損壞之物,一旦微有磨損,就換上嶄新的。

  更讓陸希驚喜的是,她讓表哥給自己找的工匠,也在五月份的時候到了,除了兩個老工匠外,還有四個年青工匠打下手。陸希立馬讓他們去自己農莊,六人讓人燒陶罐、裝大灶,不過一個月功夫,就弄好了。如果正是炎熱的時候,莊上不愁沒有沼氣,喜得大誠直說節省了不少柴火,他這會最愁的就是砍柴了。受了陸希這麼多年影響,大誠如今看到旁人砍那些長了幾十上百年的樹就心疼。那些工匠看到農莊裡也能有火井的效果,也頗為驚奇,直追問到底為何?大誠得了陸希的吩咐,一五一十的全說了。陸希是想讓這些工匠回去後和表哥說,以表哥的聰明,肯定會用上的。

  就這樣陸希頗為充實的過了一個夏季,等到了六月中旬,從建康遠道而來的高家的送嫁隊伍也快到了。北地氣候寒涼,等過了中秋就等於進入吳郡的冬季了,所以高家將婚禮定在了七月十八日,這樣的話,回來建康的時候也不會太冷。

  婁夫人並沒有在涿縣住下,她急著要去別院,想著萬一有什麼陸希和高團想不周道的地方,趁著還有時間,還能補救。陸希也能體諒婁夫人為人母的心情,派人去和高嚴說了一聲後,便隨婁夫人一起去赤峰了,而高嚴要等到婚禮前一日才會來。

  高二娘遠嫁魏國,若不是嫁回自己娘家,婁夫人還真不放心,即便如此,她依然整日拉著女兒的手,反復叮囑著,陸希也沒湊上去打擾母女兩人婚前最後的相聚,嫁的這麼遠,又是異國,將來要見上一面,怕也不太容易了。

  赤峰地處魏宋交界處,各族人都有,商貿往來頻繁,又有大軍駐守,城裡治安非常不錯,高團想著二哥來前的囑咐,擔心二嫂每日窩在別院裡,悶壞了她,就提議帶陸希出去走走,卻不想這趟出去,陸希卻遇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二嫂,這裡如何?熱鬧吧?這裡可是赤峰最熱鬧的商市,比起我們建康的東西二市也不差。」高團頗為得意的道。

  「真熱鬧。」陸希和高團這會坐在一間茶肆二樓,司漪坐在兩人下方,竹簾將日光遮住,也遮住了兩人的身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著樓下攢動的人群。

  「二嫂,你慢慢看,要是有什麼看中的,就遣人去買。」高團說,「這裡有不少外族的稀罕玩意。」

  「好。」

  「大娘子、五少君、司娘子喝湯。」春暄將一碗冰鎮酸梅湯放在高團面前,又給陸希和司漪放了兩碗微溫的綠豆湯。

  「二嫂,你不吃冰,不熱嗎?」高團一口氣喝光了冰酸梅湯,才舒了一口氣,北地雖已經入秋,可秋老虎的威力毅然不可小覷,高團不過上前跑了一回,就熱出了一身大汗,見二嫂依然還在喝溫的綠豆湯,額頭也不帶半點汗珠,不由大感佩服,這份養氣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不是太熱,阿團,這裡怎麼連個樹蔭都沒有呢?」陸希見高團熱的就差沒吐舌頭了,不由莞爾,看著外面白花花的一片,難怪會高團會這麼急躁了,陸希都感覺有些心煩,要是這裡種些樹,多些綠意,會好很多吧。

  「樹?這裡哪來的樹啊,就算有也早砍光了。」高團說,「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就算有也被砍光做箭枝了吧?我以前聽庶娘說,赤峰這裡原本還有一片草原,可等我出生的時候已經沒了。」高囧口中的庶娘,就是他的生母。

  陸希暗暗歎了一口氣,古人其實和現代人沒什麼區別,有大談天人和諧的有識之士,也有無數濫砍濫伐的人,她還聽大母說過前漢時,關中有大片的森林,可這會已經全沒了,全被砍光了。連江南一代,原本也有很多樹林、竹林,後來中原漢人大舉遷移,在江南搭建房舍、宮殿,現在吳郡建康一帶,森林都基本全砍完了。這環境保護,還真是千百年一直存在的話題,幸好這會還沒有化工廠,希望竹紙能早點推廣,不然造紙絕對是毀滅森林的大殺器。

  「二嫂,你在家的時候,不用冰塊,不會熱嗎?」高團好奇的問。

  他雖是庶子,可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這麼熱的天,在家裡冰是斷不了的,卻不想和二哥、二嫂住了後,居然這麼熱的天氣,二哥家裡連冰塊都沒多少,這不得不讓他糾結。後來他才知道,陸家秉承前梁皇室傳統,夏天是基本不用冰塊的。

  江南氣候溫暖,即便是冬日,也很少有湖泊結冰,想要冰塊必須要從更遠的北方運過來,當年前梁太祖一次偶見冬日運冰的奴隸,身著單衣、背著包裹了棉布的冰塊,一塊塊艱難的放在車上,身上有無數凍傷,就心生惻隱之心,下令免了皇室夏日用冰的規矩,江南很多世家也隨著皇室免了夏日用冰。

  「家裡也不是很熱。」陸希說,「家裡都有雨亭。」她又不是耶耶,不能隨意離開京城,等天氣快熱了,她就跑去小蓬萊山避暑,那裡夏天涼爽的就跟深秋一樣,那需要用什麼冰塊?

  「我們家裡也有雨亭,可感覺沒什麼用。」高團一直覺得那雨亭就是擺設用的。

  「那是因為你們內火重。」高家都是練武之人,原本陽火就重,他們又愛吃大魚大肉這些熱性食物,更是火上加火,難怪他們再不愛吃蔬果,綠豆湯都是他們常吃的點心,不那麼泄火,不然早就一口火瘡了。

  「女君、五少君。」兩人帶來的侍衛在門口稟道:「婁家三少君的家僕求見。」

  陸希和高團同時一愣,婁家三少君是婁夫人大兄的三子,也是高家兄弟的表兄,他這會過來做什麼?

  「二嫂,你休息會,我去去就來。」高團起身說道。

  陸希點頭道:「你去吧。」

  「大娘子,你看到那間店鋪了嗎?我們織出的麻布,大部分都是給那家鋪子的,那店主人就是魏人。」司漪等高團離去後,指著幾間店鋪給陸希說道。

  何縣君打聽的基本沒錯,陸希是沒有在涿縣開鋪子,她從吳郡農莊出產的絕大部分物品,全送到了軍營裡,就以軍事物資的名義被高嚴收購了,這也不是陸希和高嚴兩人利用職權中飽私囊。高嚴十三歲入薊州,就開始打仗,這麼多年下來,高嚴往吳郡送了不少人從戰場上退下的傷兵回來,往往來一個,附帶一家,他還不往家裡送,只往陸家陸希處送。

  所以陸希農莊裡,除了少數幾個陸家的奴婢外,大部分都是良民出生的軍戶。她要是不多想點增產的法子,這麼多人怎麼喂飽肚子?那些軍士除了幾個受傷太嚴重,不能幹農活的外,平時莊上重體力活,他們全能幹了,就算是農忙時間,莊上也不是很忙。陸希就想出了研發農副產品,比如說讓他們養牲畜家禽、養蠶織布……

  這些軍戶出產的農副產品,如肉乾、絲絮、布匹之類好保存運輸的賣到了北地高嚴這邊的軍營來了。這也算是良性循環,高嚴這處以最少的價格買最合適的物資,吳郡那邊那些軍戶也有額外的收益。王直在吳郡看慣了陸希這套做法,跑到了北地,就在軍屯裡推行開了。

  北地養蠶不易,他就讓大家種葛和苧麻,分粗紡和細紡兩種,粗紡的粗麻衣全部銷去外族,尤其是魏國,魏國原本也是遊牧民族,現在雖說大力推行農桑,但織布的人還不算太多,粗麻布價格不高,很受外族普通百姓喜歡。細紡麻布就銷給北地的豪門大戶,這種細麻布,就算是熟手一年也不過織上一匹半匹,也是陸希的最愛。她到了涿縣後,這些細麻布就有她全收購了。

  所以何縣君找陸希搭話的時候,陸希沒接她話題,她本身自己沒在這裡開鋪子,莊上出產的絲緞、絲絮全被軍營收了,哪有多餘的再做生意?再說何縣君人不錯、莊三娘她也挺喜歡的,可莊太守就太討厭了,陸希不喜歡,還是不要和這家人牽扯太多了。萬一他再想到給阿兄送什麼小妾怎麼辦?只有千日做賊,沒有防賊千日的說法。

  「等過段時間,大家家禽都養上後,就可以讓他們賣肉乾了。」司漪眉眼飛揚的說,這是她和王直一起做的第一件,看到目前初步成功了,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這比她賺了大錢還要高興,尤其是看到那些孩子看到家裡有吃肉的時候,那種滿足狂喜的表情,司漪的心裡就暖暖的。

  陸希也很高興,「記得讓他們多種樹。」她還是不忘這個。

  「知道,我前幾年就讓他們開始種樹了,就是活的不多。」提起種樹,司漪也有些頭疼,「倒是很多年歲長得點的樹木,比楊樹要容易活下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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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陸希的糾結,就是我的糾結,每次我想到一個古代可以用的發明,歡天喜地的想寫,結果百度了下……=口=人家古人早用了……真是沒活路了,唉……

  火藥的話,應該是唐代發明的,唐末宋初廣泛用於戰場,三國魏晉時期,酈道元的《水經注》裡提過諸葛亮用過一種火箭,有人說像是炸藥,可我看描述,感覺像是普通的火箭。在唐以前,就有煉丹師不時的會發生爐子爆炸事件,這個古人稱之為「禍事」,但東漢已經有方士用硫黃水、雄黃水混合,搞過煙花表演了,隋煬帝時期,也有過煙花,但確切的火藥的配方是唐代中期,總結出來的,火藥真正運用在戰場是唐末宋初時期。

  古時候的望遠鏡,因為沒有精密光學玻璃,所以做出來的望遠鏡,望出去的效果,有點散光,同時還有七色光,不過應該不影響大體的效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0:40 PM


九十六、高二娘的婚禮(上)

  司漪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娘子特別喜歡種樹,每年春秋二季都會讓莊上佃戶旁的事不幹,就是種樹,甚至她把莊上多餘的牛,租借給附近的貧農時,她提出的租金都是每年抽十天時間給她種樹。還不許他們亂砍樹燒炭,還讓工匠琢磨竹炭。

  要不是竹炭當炭,沒木炭那麼好,燒炭的要求也比木炭高多了,大娘子估計早讓大家用竹炭了。可即便如此,大娘子還是不許他們多砍樹,甚至專門劃了一片地方,讓大家種楊樹,讓大家砍楊樹燒炭,還說砍一棵,就要種十棵。這些年下來,吳郡好多人都習慣性了,每年到了該種樹的時節,不用大娘子發話,就扛著鐵鍬去種樹了,也不在亂砍樹了。

  「沒事,這事不急,慢慢來,又不是我們就能完成的。」陸希倒是很看得開,種樹造林是真正要子孫後代一起承傳的事,她現在只不過盡自己所能的讓周圍人多種樹,能影響多少人就多少人,一點點慢慢來。

  陸希和司漪正說話間,高團回來說:「二嫂,你在魏國可認識一個姓陸的娘子?」

  「姓陸?」陸希想了想,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怎麼了?」

  「三表嫂給我一封信,說是她堂妹寫給你的,是你的故人,我三表嫂姓陸,她堂妹嫁給了魏貳師將軍宇文浩。」高團說。

  「貳師將軍?」誰這麼倒楣,和李廣利這二貨當了一樣的官職?北魏的官眷她怎麼可能認識?等等,姓陸——「你把信給我看看。」陸希說。

  高團道:「二嫂,不是小弟有意冒昧,只是你這故人來的突然,你又想不起是誰,我讓侍從打開了再給你如何?你放心,我那侍從不認字。」高團知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婁家怎麼說也是他們的舅家、未來的親家,可見陸希完全想不起來的樣子,他還真擔心了,小心點總是不錯的。

  「好。」陸希知道高團受了高嚴的吩咐,對她行事有點小心過度了,陸希不好說什麼,只能儘量配合他。

  高團讓人侍從打開了信件,又仔細翻了翻,確定沒什麼後,才送到了陸希手上,陸希沒看內容,直接看了落款就笑了,果然是她,「這人我以前在宮裡見過,她應該是魏國太子妃的姐妹吧。」

  「魏國太子妃的姐妹?那就是魏國如今皇后之姊?」高團說。

  「難道魏國太子已經登基了?」陸希問。

  「是的,在今年三月登基的。」高團說。

  三月正是陸希成親的日子,她一心就撲在婚禮上了,沒注意其他,難怪不知道魏國發生的大事,陸耀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還是魏國新後的姐姐,「魏國的皇后年紀很小嗎?」陸希問。

  「也不算小了,魏國皇帝今年十歲,她比皇帝大上一兩歲吧。」高團對皇后年紀不太清楚。

  「什麼?皇帝才十歲?」陸希吃了一驚,「難道魏國皇帝沒有成年皇子?」主少國疑,一般來說除非不得已,很少會有年少皇子繼位。

  「太后無子,魏國新帝是庶出的第六子,前面幾位皇子不是夭折,就是成年後病死。」高團說。

  陸希和司漪互視了一眼,赤裸裸的宮鬥啊!

  陸希看著那封信件,沒寫什麼內容,通篇就是問好,還說她可能會來赤峰一起接親,陸希不由失笑,只是一封尋常的問候信,卻讓高團這麼緊張,陸希把信件遞給了他,「阿團,我們先回去吧。」這可憐的孩子,都被阿兄壓迫成什麼樣子了,陸希決定不為難他了,在回涿縣前,還是乖乖待在別院不出來好了。

  陸耀寫信給自己的事,陸希回家就忘了,外出了一趟,就算沒怎麼出汗,她也不舒服,舒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散著濕發,披著細麻寢衣,靠在籐椅上看書。

  「阿嫂。」輕柔的聲音響起。

  陸希抬頭,「蓁蓁,你怎麼來了?」

  「我就是過來和你說說話。」高二娘對她笑笑,她仔細的打量著陸希,大半年不見,陸希氣色比之前更好了,眉眼間似乎還多了一些東西,讓她覺得陸希和之前不同了。

  陸希讓春暄也給二娘搬了一個籐椅,又取了好些點心過來,陸希指著一碟奶皮道:「蓁蓁,這點心你吃過嗎?」

  二娘搖了搖頭,挾了一片嘗了嘗,「這是什麼?」

  「這叫奶皮,是用新鮮的牛乳做成的,味道還不錯吧?」陸希問。

  「嗯。」二娘也覺得不錯,又嘗了一點。

  陸希又指著其他幾樣小吃,讓二娘嘗,都北方才有的小吃。

  二娘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下來了,「阿嫂,我害怕。」雖然阿娘再三說,那是她外大母家,不用擔心,可是那個外大母家,她以前沒去過,外家的親人也見的很少,就這麼過去,她真怕……可這話她又不好和阿娘說,她知道阿娘也在擔心自己,只是嘴上一直在安慰她而已,她儘量的不讓阿娘為自己擔心。

  陸希輕輕的拍了拍二娘的背,她知道二娘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而是發洩。

  二娘啜泣著哭了很久,才對陸希道:「阿嫂,你來北地開心嗎?會想吳郡的親人嗎?會想回吳郡嗎?」

  「想。」陸希毫不遲疑的說,「不過我阿姑說過一句話,我已經大了,他們不能我陪我一輩子,以後的路要我自己走,所以我想他們,但不想回吳郡。」陸希對著二娘微微一笑,「因為這裡現在是我的家了。」

  「二嫂,你和二哥真好。」二娘羨慕的說,二哥和二嫂,是她見過的感情最好的夫妻,她不知道要有多羨慕呢。

  「傻丫頭,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我和你阿兄不過提早認識了幾年而已,你跟你夫君是晚認識了幾年。」陸希笑道。

  「可——」二娘心裡還是很擔心。

  「二娘,你是家翁、大家的心頭肉,他們給你挑的夫婿一定是精挑細選的,我聽你二哥說,你未來的夫婿,性格寬厚,他又比你大上幾歲,我想他一定多讓著你一些的。」陸希寬慰二娘道。

  「二哥、二嫂一樣嗎?」二娘問。

  「你別看你二哥平時不說,可私底下脾氣可煩人了。」陸希板著指頭說,「一大早起來就要吃肉,我讓他多吃點蔬菜,就像要他做什麼似的,最後只能用菘菜裹了肉讓他吃。還有你二哥脾氣可大了,平時在家,稍有不順心的,臉上不說什麼,可就會扭著性子不說話,一定要你去哄……」陸希揀著她和高嚴之間的事情,同二娘說了幾件,也算是教她以後怎麼和夫婿相處。

  「二哥還是這樣的人?」高二娘錯愕的睜大眼睛。

  「當然。」陸希說,「夫妻間相處,就是大家相互體諒,你哄著他,也讓他哄著你,平時讓他幫你摘朵花、遞個簪子,問問他穿那件衣服好看。他要是累了,你就陪著他,給他做點他愛吃的東西……」

  二娘認真的聽著,這些是阿娘都沒有和她說過的。

  「二娘你記著,你是你爹娘呵護著長大的寶貝,嫁過去是結兩家之好,不是受委屈的,若是真委屈的,別忍著,先派個人來找我們,家裡家翁、大家,哥哥嫂嫂都會幫你做主的。」陸希認真的對高二娘道,二娘性子軟弱,就怕她受了委屈,也不敢訴苦。

  「二嫂,我知道了。」高二娘用力的點頭。

  陸希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以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言,這樣的異國婚姻對她來說太沉重了。

  接下來的幾天高二娘有空就會來陸希說說話,偶爾晚上還和陸希一起睡,婁夫人知道陸家這種家庭,對女孩子的教育肯定有一套,也讓女兒多找陸希說說話。

  儘管高二娘和婁夫人不願意,可日子很快就到了二娘快出嫁的日子。

  高嚴也在二娘的出嫁前一日中午趕到了,兩人晚上早早的不到戌時,就歇息了,第二天剛到寅時,兩人就起身了,兩人作為兄嫂,今天要招待的客人,可比婁夫人多多了,尤其是她還有一個比較特別的客人。

  陸希等著新郎親眷入內,看到那略微熟悉的身影時候,微笑的上前行禮,「融安縣君。」

  「安邑縣主。」陸耀含笑回禮。

  陸耀含笑對陸希道:「許久不見,安邑縣主近來可好?」陸耀見穿著一身紅衣、面帶笑容的陸希,眼底浮起一抹異色,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依然和陸希談笑風聲。

  「多謝融安縣君惦記,一切都好。」陸希借著兩人面對,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陸耀,幾年不見,她已經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徹底變成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夫人,眉眼之間原本的些許的銳氣轉成了淡淡溫柔的笑意,「一別三年,縣君風華更甚往昔。」

  陸耀笑著說:「縣主可別誇我了,跟你站在一起,我還有什麼風華可言?」

  陸希道:「縣君這麼說,可是折煞我了。」

  兩人說笑間,就肩並肩親熱的往屋內走去。

  「融安縣君。」高回的新婚妻子成娘子上前向陸耀見禮。她是一京城小官的長女,性情溫柔,行事爽利大方,但第一次遇到這麼多人、這麼重要的事,難免有些局促。攀上高家這門親事,並非家中雙親所願,高嫁非福,尤其是她上面兩位嫂子身份還這麼高。可她的祖翁一聽是高家的嫡子,就一口答應了,她母親在她出嫁前,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心裡也有些忐忑。

  可嫁到了高家後,她反而覺得沒婚前想的那麼差,長嫂樂平公主性情冷漠,平時幾乎就待在自己繡閣中不出來,偶爾見面,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是無視她。二嫂和二哥遠在北地,家中婆婆個性柔和,雖說對她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可也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她不過只是填房所出嫡子媳婦,反而倒是一入門就當了當家夫人。不僅家中姐妹羨慕,連她阿娘也放心了。

  這次小姑成親,是她入門後第一件大事,她打點的事無巨細,就怕遺漏一處,和夫君來北地的時候,她也有些忐忑二嫂的行事,但思及二嫂出自吳郡陸氏,是陸家的嫡長女,想來個性不會太差。果然見面後,兩人相處很和睦,這下她是徹底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運氣真的很不錯,居然真遇上了兩位身份高、容易相處的嫂子。

  這會她正在招待婁家來的女眷,看到陸希親自去迎接的女客,就心知此人是融安縣主,魏國皇后的嫡親姐姐了,忙笑著上前行禮。

  「成娘子不必多禮,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們就只敘家禮吧。」陸耀和聲道。

  成娘子連連應是,見陸耀只熟稔的和陸希談笑,兩人對很多湊上來的貴夫人,神色不冷淡,可也不親近,就識趣的不叨擾她們了。她和樂平公主相處慣了,很清楚同身份地位相差太多的人相處,平淡如水的交往最好,哪天要是那些人真對你親近了,反而會覺得忐忑。

  陸耀也不是不通俗務的人,和陸希聊了好一會後,就和陸希一起去見了今天的新娘,見一臉羞意、嬌柔可人的高二娘,陸耀笑道:「真是漂亮的新娘子,五少君真是有福氣了。」

  婁夫人也滿是驕傲的笑容,「縣君您過獎了。」陸耀是皇后的親妹,這會多討好她下,將來女兒在魏國也算多一條路。

  陸耀對丫鬟吩咐道:「去把我那個匣子拿來。」她回頭又對婁夫人笑道:「夫人,我和安邑縣主是故交,今天雖以婁家親戚身份來的,可也能算半個娘家人,我知道漢族有風俗,新娘的朋友要給新娘添妝,我也給高娘子帶了一件小禮物。我住的離赤峰也遠,只能掐著時辰給二娘送,你可千萬別介意。」

  陸耀的一番話,讓婁夫人微驚之餘,更多的是驚喜,「縣君你這樣就太客氣了,你來參加小女的婚事就夠了。」

  陸希也不想陸耀會有這個舉動,心裡多少有些疑慮,她和陸耀沒好到這個程度吧?

  陸耀的丫鬟應聲退下,一直跟在陸希身邊的小雀也跟上了那丫鬟,等兩人退出了新房,小雀笑嘻嘻的對那個丫鬟道:「姐姐,這裡繞彎的多,你要去哪裡?我領你去吧。」

  那丫鬟對小雀說了一句鮮卑語,小雀立刻用流利的鮮卑語回復道:「原來姐姐不懂漢語啊,那我更要跟著你了,這裡懂鮮卑語的人可不多。」

  那丫鬟驚道:「你怎麼懂鮮卑語?」

  小雀笑著說:「因為我母親是鮮卑人,我還會將羯族語呢。」她清秀的小臉上滿是驕傲,顯然頗為自得。

  丫鬟一笑,「小妹妹,你真聰明。」

  「嘻嘻,我一點都不聰明,煙微姐姐都罵我笨死了,整天只會吃,姐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啊?我叫小雀,麻雀的雀。你餓不餓,我們一會去吃東西好不好?」

  小雀口齒伶俐的一口氣說出的話,把那丫鬟炸暈乎了,心裡暗暗腹誹,這安邑縣主從哪裡找來的活寶?還麻雀呢,我看簡直就是烏鴉!丫鬟心裡恨不得把小雀的舌頭都割了,可臉上還是一派和善的回答著小雀的問話,「我叫阿達,今年二十了,你餓了就能隨意吃東西嗎?不怕你家縣主打你?」

  「我們家大娘子最好了!她從不打人,吃東西為什麼要打我?」小雀不解的睜大眼睛,同情的望著那丫鬟,「姐姐,你們家娘子會打你嗎?可憐哦!」

  那丫鬟嘴角一抽,心裡實在吃不透這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但是為了主人的名聲,只能耐心的解釋道:「我們不是在輪值嗎?當然不能吃東西。」

  「哎?為什麼?餓肚子最難受了,大娘子這方面從不管我們,只要我們做好自己事就好了。」小雀嘟噥道。

  「……」丫鬟決定不管這小丫頭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就保持沉默好了。

  小雀說了半天,不聽丫鬟說話,也不生氣,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陽關燦爛的跟著丫鬟,跟著她拿了首飾匣,又跟著她回了陸耀身邊,只要那她一離開陸耀身邊,就會跟上,甚至連丫鬟更衣,她都跟著。

  那丫鬟最後額頭青筋都爆出來了,可這會還在人家家裡,她根本做不了什麼。也不光是這丫鬟如此,所有婁家帶來的人,但凡要走動,身邊總會有個能說鮮卑語的下人跟著。誰都明白,這是高嚴在防著婁家人,可大家還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人家主人招待周到,難道客人還能調理不成?

  最後婁夫人的三嫂對著陸希笑道:「阿陸,你可真會調教下人,這些人一個個伶俐的沒話說了。」

  婁夫人的三嫂是男方來接親輩分最大的,她本就是直爽的脾氣,見高嚴像是防賊一樣防著他們,自然心裡沒好氣,拿話不軟不硬的刺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2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6-29 02:22 AM 編輯

九十七、風起

  陸希含笑對三舅母道:「舅母誇他們好,想來他們今天是用心當差了,回頭我就賞他們。」

  三舅母沒想到陸希居然直接接著她的話頭順下去,不由訕訕道:「阿妹,你可真有福氣了,三個兒媳婦都這麼伶俐,倒是阿英最近過的可真苦。」

  婁夫人聽到婁英,神色頓時有些複雜,沉默了半晌才道:「阿姊最近可好?」

  「有什麼好不好的,就是一天天過日子唄。」三舅母睨了陸希一眼,「只是可惜了榮娘,要嫁給一個喪妻的老鰥夫。」

  婁夫人聽了,淡聲道:「若是這樣也不錯,像我一樣,生兩個孩子也熬出頭了。」

  「呃……」三舅母這才想起眼前這位似乎嫁的也是喪妻的老鰥夫。

  還是成娘子上前打圓場道:「大家,快到吉時了。」

  眾人這才一擁而上,新郎是親自去建康迎娶二娘的,再出發前已經拜別過父母了,這會也不需要再拜第二次了,只領著罩了羃離的二娘往門外走去。

  陸希看著不停啜泣的二娘,心中恍惚,她嫁人的時候,似乎沒那麼悲傷,她不舍親人,可更多的是新生活的期待,或許女孩子嫁人前的哭泣,是對前途的迷茫?

  「皎皎。」低沉的男聲響起。

  陸希抬頭一笑,「阿兄。」

  「累嗎?」高嚴柔聲問。

  「不累,你怎麼來了?」陸希問,新娘是走了,可家中的宴席沒有結束。

  「又沒什麼太多的客人,有阿團應付就足夠了。」高嚴不在意的說,「我們明天回涿縣,今天晚上我帶你出去逛逛如何?」

  高回跟著高二娘一起走了,身為二娘唯一的親哥哥,他當然要負責把妹妹送到婆家。

  「晚上?不是有宵禁嗎?」陸希問,赤峰是軍事化的縣城,一到戌時就會宵禁。

  「只是大街上宵禁,坊市里又不會宵禁。」高嚴最初到薊州,就是住在赤峰,對赤峰比較熟悉,「你不是說想看天竺舞娘跳舞嗎?這裡有一個舞娘聽說跳得不錯,我帶你去看。」

  陸希一聽是天竺舞娘立刻心動了,「那大家她——」畢竟婁夫人和成娘子她們都在,兩人偷偷溜出去自己逍遙,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們等宵禁後再出門。」高嚴說,「他們也差不多該睡了。」

  赤峰離涿縣不近,路上來回也要一個多月,難得來一次,陸希也不願意就這麼走了,她拉著高嚴的袖子,「阿兄,那我們晚上去外頭食肆吃飯好不好?」

  「好。」高嚴微笑的給陸希整了整有些鬆動的髮髻,趁著陸希低頭,往角落掃了一眼。

  窩在角落出的人即刻一驚,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屏息斂氣的悄悄的退了出去。

  「阿兄,你在看什麼?」陸希疑惑的順著高嚴的目光望去,沒見有人影。

  「沒什麼。」高嚴笑了笑,「你先回去吧,一會我來找你。」

  「嗯。」陸希轉身往內院走去。

  而小雀則在外院,仔細的同王直說著,陸耀那丫鬟的所有事,連她更衣大約用了多少時間都記清楚了。

  「很好。」王直贊許的誇獎了小雀一句,當初他提起要找個人看著陸耀身邊侍從,別讓她們胡亂跑的時候,大娘子推薦了小雀,王直還不信,卻不想小雀鮮卑和羯族語說的那麼流利。

  「王少君若是沒什麼事,奴婢先告退了。」小雀道。

  「去吧。」王直頷首。

  小刀竄到了小雀面前,「雀兒,你真厲害!居然能把那個鮮卑人耍得團團轉。」小雀已經有十五歲了,小刀才九歲,按說應該喊她阿姊,可小刀時常雀兒、雀兒的喊,直把小雀氣得夠嗆。

  小雀一反常態的沒糾正小刀的稱呼,撇嘴道:「騙鮮卑人有什麼意思,殺鮮卑人才有意思呢。」

  「你說什麼?」小刀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雀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走了。

  「雀兒!你等等我啊!」小刀連忙追了上去。

  婁家的親迎隊伍,出了高家後,就直奔鮮卑,而陸耀並沒有跟著婁家的隊伍,踏上了家中來接她的馬車。

  一進馬車,陸耀就說了一句:「掌嘴。」聲音不大,語氣甚至還有幾分溫和。

  上車的侍女皆是一愣,陸耀的乳母揚起肥厚的巴掌,「啪!啪!」就是十來個巴掌,把在高家時,到處亂竄的侍女打的雙頰高高的腫起。

  那侍女身量比陸耀的乳母還要高挑些,身形窈窕,可在膀大腰圓的乳母面前,就跟一隻小雞一樣,傻乎乎的挨了兩三個巴掌後才喊道:「縣君,奴婢冤枉啊!」

  陸耀眉頭皺了皺,乳母下手更狠了,五六個巴掌下來,那侍女嘴角就流血了,求饒聲都含糊不清了。

  陸耀冷眼瞧著乳母打夠了二十來個巴掌後,才抬手示意乳母停下,乳母停下後,也不管馬車是否在走,直接把那侍女退下了馬車,「你們都給我記住,到了姑娘身邊,就是姑娘的人,要是敢背著姑娘,動什麼小動作,這小賤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諸位丫鬟心頭一凜,這位侍女可不是尋常的侍女,她是伺候了郎君十來年的貼身大丫鬟,照著漢人的說法,她就是郎君最受寵的通房,這樣的人,女君一聲不吭的就處置了……大家忙齊聲應是。

  陸耀身體緩緩往後靠去,「阿媼,我頭有些疼,你幫我揉揉。」

  「唯唯。」乳母忙洗了手,輕柔的給陸耀按摩著頭部。

  車隊在離開宋國的勢力範圍後,原來萬分戒備的侍衛,都隱隱的松了一口氣,雖說依然沒放下戒心,可至少這裡已經是自己國家了。

  陸耀這會已經和婁家的喜車徹底分開了,馬車隊往宇文家的別莊駛去,那被乳母丟下車的丫鬟並沒有死,被跟著車隊的侍衛撈了起來,可沒有陸耀的吩咐,也沒人敢給她療傷。

  「大娘子,到了。」陸耀的乳母說。

  陸耀由丫鬟簇擁著下車,這時一個魁梧的男子從院裡走了出來,見陸耀咧嘴一笑:「阿耀,你回來了。」

  陸耀都沒抬眼看他一眼,徑直往屋子裡走去。

  那男子眼底閃過陰霾,雙拳握了握,還是追了上去,扳過陸耀的雙肩,「怎麼又鬧脾氣了呢?誰惹你生氣了?」

  「生氣?」陸耀冷笑,「我那敢生氣!」她對乳母道:「把人帶上來!」

  「唯。」乳母退了下去。

  宇文浩皺了皺眉頭,「你帶了誰回來?」他話音剛落,就看到陸耀的乳母揪著一個臉部腫得跟豬頭一樣、渾身狼狽不堪的女人進來,那人一見宇文浩,眼底露出了明亮的耀人的光芒,激動的就要往他身上撲,宇文浩的身體沒動,但他身邊的侍衛一下子揪住了侍女的頭髮,將她扯到了地上。

  「她是誰?」宇文浩問。

  陸耀神色莫名的望著宇文浩,「你不認識了?不是你讓她借著我的名義去高家四處亂探的嗎?宇文浩,你想做什麼?」

  宇文浩聽她說這人是阿達,略略吃驚,定睛一看,才隱約看出幾分以往豔麗的風姿,「我哪有讓她在高家四處亂探?定是這賤婢私自做主,阿耀,你打得好!」

  陸耀聽宇文浩的話,心中莫名的煩躁,甩開宇文浩的手,「沒你的命令,她敢私自做主?我問你,你這次一定要讓我去赤峰縣做什麼?」

  宇文浩見陸耀氣得臉色都白了,也沒在意她甩開自己的手,乾脆直接摟著妻子道:「不是你說,你在帝都無聊嗎?我就帶你出來散散心,你不是一向跟你堂姐處的不錯嗎?好了,別生氣了,你要是不喜歡,我們這就回去好不好?」

  陸耀身量不矮,可在宇文浩懷中,顯得非常嬌小,強烈的男子的味道撲鼻而來,讓陸耀越發的厭惡,「放手!」

  宇文浩見陸耀數次在下人面前給自己沒臉,也終於沉下臉,「阿耀,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還是先問問你自己想怎麼樣吧?」陸耀壓根沒有理會宇文浩陰沉的臉色,直接邁入寢室,只留下神色陰晴不定的宇文浩。

  「郎君。」一名親衛匆匆走來,在宇文浩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宇文浩臉色就徹底的黑了。

  「唔唔唔——」阿達這會見沒人壓著她了,一下子撲到了宇文浩的腳邊,拉著他的衣擺失聲痛哭。

  宇文浩腳一抬,狠狠的將阿達踢了出去,「把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賤、婢拖出去。」

  侍衛們抓起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阿達的頭髮,把她拖了下去。

  房裡,乳母一臉憂心的對陸耀道:「娘子,你老是這麼給郎君沒臉,萬一——」乳母支吾道:「怎麼說你們也是夫妻啊。」

  「夫妻?」陸耀譏笑一聲,「只要陸家一天沒倒,我們就是『恩愛』夫妻。要是陸家倒了,我們這夫妻也到頭了,既是如此,我何必要去討好他?」

  乳母見陸耀滿臉不耐煩,咽下了接下來的勸說。

  宇文浩陰著臉大步的趕回了書房,書房裡一名年紀看起來四十出頭、相貌和宇文浩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在看輿圖,見宇文浩大步流星的走來,「阿浩,回來了,打聽到什麼了嗎?」

  「什麼都沒打聽到,劉毅那廝防的太緊了,我派去的那些人,走到那裡,都有人跟著。」宇文浩說道。

  「嗯。」宇文雄不甚在意的應了一聲。

  「阿耶?」宇文浩不解的望著宇文雄。

  「劉毅那老鬼,精得跟狐狸一樣,哪怕我們派去的人,真打探到什麼消息,我都要掂量掂量,到底是不是真的。」宇文雄說道。

  「那為什麼阿耶還派人去呢?」宇文浩不解,甚至還親自別院?

  「哈哈,我要是不派點人過去,豈不是枉費我那老朋友一番苦心?」宇文雄說道,見兒子有些愣怔,暗暗搖了搖頭,還需要慢慢磨練,「聽說,你和阿耀又不開心了?」

  「別提了!這女人簡直不知好歹!要不是——」宇文浩一拳重重的捶在桌上,要不是她是陸家的女兒,他何至於這麼忍她!「阿耶,你不知道她整天嫌我不通文墨,自己看漢書、穿漢服,自己說漢語就算了,還讓侍從都去學,我看她就是忘了自己是鮮卑人了!」宇文浩怒聲道。

  「他們是一家子都把自己本姓給忘了。」宇文雄冷哼道,「整天的和那些漢狗湊在一起!舔那些漢丞的腳丫,虧得今上英明,知道那些漢臣不可信!」見兒子一臉怒氣,安慰道:「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嘛,你讓著她一點就算了,回頭阿耶再給你挑幾個漂亮的天竺女人。」

  宇文浩搖頭,「算了,女人多了也麻煩,還不如去打獵。」

  宇文雄見兒子上進,很是安慰,「對了,劉毅那個最得意的手下高嚴,你派人見過了嗎?」

  「見過了,不過是個貌如婦人、懼妻如虎的廢物罷了,不足為懼。」宇文浩不以為然道。

  「怎麼說?」宇文雄問。

  宇文浩把高嚴在涿縣直接拒絕了莊太守的送妾、以及他在迎親中,還跟妻子膩歪說話的樣子說了一遍,這些都是他派人打聽道:「我聽說她妻子出自吳郡陸氏,難怪可以動手腳,讓他當郡尉。不然高家還有他大哥,哪裡輪的上他?有這麼一個妻子在,難怪不敢納妾。」宇文浩不屑著說,「他來薊州這麼多年,就打打羯族那幫賤奴,連升職,就是靠那些賤奴自己送上的人升起來的。」

  宇文雄道:「說是這麼說,可是還是要派人多打聽些。」

  「我會的阿耶。」宇文浩說。

  「換身衣服跟我出去。」宇文雄吩咐道。

  「阿耶,你要幹什麼?」宇文浩問。

  「出去走走。」宇文雄瞄了兒子一眼,他不會真以為他們來這裡是來接陸耀的?

  「哦,是,我這就去準備。」宇文浩連忙說道。

  宇文雄歎了一口氣。

  「叮鈴鈴——」清脆的鈴聲在黑暗中響起,一盞燭火燃起,隱隱約約映出了豐盈柔美的身影,一名蒙著面紗,身上只有最重點的部位有布料遮住的天竺舞姬,緩緩的從光滑的地板上抬起了頭,然後是肩膀、腰……柔軟的身體仿佛一條無骨的蛇,迷人的大眼用螺子黛細細的勾勒,嫵媚的眼波盈盈。

  「噠噠噠——」輕緩的鈴聲頓歇,隨之而起的是節奏劇烈的樂聲,那舞姬身體也隨著樂曲舞動起來,手臂、豐滿的胸部、渾圓的腰肢、挺翹的臀部,無一不展現著她幾欲讓男人瘋狂的身材,第二盞、第三盞……一盞盞的有秩序的亮起,舞姬蜜色的肌膚在燭火的映照下,清透的近乎透明。

  如此火辣熱血的場景,只要是男人,都會忍不住,舞姬一面舞動,一面用手緩緩的從上到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心中暗暗疑惑的望著那紋絲不動的珠簾,奇怪,平時看到這一幕,簾子裡的人早會讓她進去了,怎麼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太美了!」陸希驚歎的望著這名天竺舞姬,在沒有整形的年代,能看到身材這麼完美的舞姬,簡直是天生的尤物。尤其是那誘惑挑逗性的舞姿,她在皇宮見多了那些天竺舞姬跳舞,總覺得不夠味,果然要看這種專門跳給男人舞蹈,才有感覺!

  高嚴將陸希愛吃的蜜瓜,切成了正好能入口的小塊,送到妻子的嘴裡,見她來者不拒,他送什麼就吃什麼,心中不悅,手一伸,陸希就落入了他的懷裡。

  陸希正看得出神,卻不防被高嚴打斷,她茫然的抬頭,「阿兄,怎麼了?」

  高嚴語氣沉沉的問,「真這麼好看?」看得眼珠都不轉了,這丫頭平時跟他在一起,都沒這麼專心過,這讓一向心眼就不大的高嚴非常不爽,早知道不帶她來這裡了。高嚴掃了一眼那不停抖動的舞姬,就一堆肉在抖動,有什麼好看的?

  陸希聽出高嚴話語裡的不悅,忙目光溜了一圈,挾起一片高嚴剛切好的瓜肉,喂到了他嘴裡,「阿兄,你也吃。」

  高嚴吃了瓜,低頭輕咬著陸希的耳垂,「不過是個舞姬,有什麼好看的,來赤峰這麼久,有沒有想過我?」

  熱氣吹入陸希的耳窩,讓陸希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身體,「阿兄,你——」

  高嚴可不許她躲,雙手搭在了陸希的腰肢上,緩緩的解開她的腰帶,「皎皎,今天可沒有人。」

  兩人自從成親後,就從來沒分開這麼久過,小別勝新婚,高嚴昨天一到赤峰,就想和妻子好好親熱親熱,可是高家在赤峰的別院太小,兩人隔壁就住著高回和成氏。按說也沒什麼,高家的別院是讓人精心砌成的,絕不會存在聽得見隔壁房裡情況,可陸希還是不舒服,硬是不肯讓高嚴親近。高嚴想著今天高回走了,可成氏還在,就乾脆把妻子拐出來了。

  「外面——」陸希抬頭往外面一看,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舞姬和樂人已經全退下了,「你這色狼!」陸希恨恨的咬了他一口,這會她要是不知道高嚴打什麼主意就真傻了,虧她還以為他真想帶自己出來玩呢!她推開了高嚴,「今天不行。」

  「為什麼?」高嚴見陸希執意不肯跟自己親熱,心中一沉,自從入了夏天後,皎皎就時常躲著自己,「皎皎,你是不是嫌棄我了?」高嚴戲謔的問道,可眼神微寒,要不是確定陸希身邊不可能出現亂七八糟的人,他都懷疑有人在挑撥皎皎了。可要是沒人挑撥,為什麼皎皎會這樣呢?皎皎的小日子還沒來。

  陸希不防高嚴會說出這句話,不由一愣。

  高嚴見陸希不說話,唇輕輕的移到了陸希面頰上磨蹭,「真嫌棄我了?」高嚴的手緩緩的移開了陸希的腰際,放在了身後。

  陸希白了他一眼,「是啊,我嫌棄你了!」說著起身往寢室走去,卻不想身體突然騰空而起,「啊!」她驚叫了一聲,被高嚴橫抱了起來,「阿兄,你快放我下來。」

  「不行。」高嚴認真的說,「既然你都嫌棄我了,我當然要更努力了,改到你喜歡為止。」說著直接把陸希放在了床上。

  「阿兄,我跟你開玩笑的!我最近在吃藥,再過段時間好不好?」陸希見高嚴一臉認真,忙把事實說出來,就怕他來真的。

  「吃藥?好端端你吃什麼藥?」高嚴對陸希的身體瞭若指掌,疾醫每個月都會給陸希檢查身體,檢查完後脈案都會送他這裡,他很確定妻子身體很健康。

  「也不是藥,就是紅花。」陸希說。

  「紅花?胭脂花?」高嚴問。

  「不是,是一種暖宮的藥。」陸希悶悶的說,「阿兄,你說我們成親也有半年了,為什麼還沒有孩子呢?」

  她和高嚴身體都很健康,也沒有避孕,怎麼還沒孩子呢?陸希之前是想過再玩幾年再生,可是後來看多了孩子,她就特別想要生個小娃娃,要是女孩子就更好了,她天天給她梳頭、換衣服,讓小丫頭糯糯甜甜的叫她「阿娘——」想想陸希就美得心頭開花!

  可她盼了好幾個月,也不見肚子有什麼動靜,起初她以為是自己和高嚴夫妻生活太頻繁的緣故,就沒讓高嚴老纏著自己,可試了兩個月,還是沒用,陸希就急了,乾脆讓食醫給自己配藥。食醫讓她吃了紅花,紅花可以暖宮,但卻有墜胎的效果,所以服用期間最好禁房事。

  高嚴一聽陸希說完,臉都黑了,「就因為這個你這幾個月才對我愛理不理?」他暗暗磨牙,他還巴不得沒有孩子,有了孩子,以皎皎的個性,肯定以孩子為第一位的。

  「當然!」陸希見高嚴興致不高,桃花眼圓瞪,「你難道不想要孩子?」

  「當然不是!」高嚴忙反駁,這種事怎麼可以承認!他低頭親了親妻子的眼睛,「只要皎皎喜歡的,我都喜歡。」

  陸希這才滿意,摟著高嚴的脖子撒嬌,「阿兄,我還想看那人跳舞。」

  「……」

  第二天,玩得很歡樂的陸希,早早的起來了,梳洗完畢後,和滿臉的無奈的高嚴回到了別院。

  婁夫人還沒起來,成娘子已經起身了,看到手牽手進來的高嚴、陸希夫妻,對陸希曖昧的笑了笑。

  陸希也如她所願的對她含羞帶怯的一笑,順便偷偷瞄了高嚴,見高嚴臉上沒什麼表情,暗暗琢磨著,回去後給阿兄做點好吃的吧,唔,她還沒告訴阿兄,那個藥膳要連吃上三個月呢。

  婁夫人和成娘子隨高嚴和陸希先回了涿縣住下,兩人等高回送完高二娘後,才跟高回一起回建康。高回是等二娘成親後十天,才回來了。婁夫人聽高回說,二娘婚後過的還不錯,心不由放下了大半,可轉念一想,這次一別,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女兒的時間,不由悲從中來,「蓁蓁……我的蓁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3 12:00 AM


九十八、喜訊

  陸希和成娘子站在婁夫人下方,成娘子柔聲勸慰著婁夫人:「大家,你不要太傷心了,傷了身體,蓁蓁也會擔心的。」

  成娘子嘴上安慰著婁夫人,心裡卻頗為不解,既然捨不得女兒,為什麼一定要讓女兒嫁那麼遠呢?就算是嫁給自己表兄,也是遠嫁異國他鄉,將來蓁蓁就算有個頭疼腦熱,身在宋朝的他們,再心急也沒法子即刻趕到。

  婁夫人用帕子將淚水擦乾淨後,對陸希道:「皎皎,以後蓁蓁就要你和仲翼多看著些了。」建康離魏國太遠了,她也只有託付陸希了。

  「大家放心,我會常和蓁蓁寫信的。」陸希說。

  陸希對蓁蓁的婚事始末大致瞭解些,當年高威並不願意把女兒嫁回婁家去,畢竟婁家在魏國,但偏蓁蓁又生了一張異族臉,沒有高門大戶肯娶,高威就想在京城給女兒選個可靠的武官人家,卻不想婁夫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女兒低嫁。

  婁夫人認為女兒嫁到那種人家是委屈了女兒,正好婁家有意求娶,婁夫人就堅持把女兒嫁回了娘家。也不好說婁夫人到底狠不狠心,只能說她做這些出發點是為了女兒好。怎麼說,在魏國,除了最顯貴的八大姓外,婁氏這些年也逐漸成為中層貴族中領頭家族之一。

  婁夫人得了陸希的保證,才稍稍放心,陸希在閨中就跟蓁蓁好,託付給她比託付給高嚴好多了。

  赤峰離涿縣頗遠,高回又是從魏國趕回來的,因此他到的時候,已經快中秋了,陸希就乾脆留眾人過了中秋,才送走大家和小叔、娣婦。

  中秋之後,涿縣也開始忙碌了,眾人開始秋收,將糧食曬乾入庫,又開始準備種植冬小麥,陸家所有認字的下人,都被拉去記帳的記帳,整理倉庫的整理倉庫。

  阿倫看著滿滿的糧倉,笑呵呵道:「這下好歹可以過個好年了。」

  陸希沒和大家一起勞作,可看著那金黃的栗米堆,成就感油然而生。

  在欣喜的眾人中,幾個神色平靜的人,顯得格外的出挑,施平抬頭望著天不說話,大誠和幾個老農則蹲在太陽下,不知在說什麼,陸希奇怪的問:「施祖翁,怎麼了?」

  「大娘子,今年天氣似乎不大對。」施平撚須道。

  「天氣不對?」陸希也隨著施平望天,天高氣爽,天空澄透如水晶,看起來不像會下雨,「祖翁有什麼不對的?」陸希對看天氣和農活一竅不通,也不去亂猜了。

  「大娘子,天氣太暖和了。」施平說,他知道陸希久居江南,對北地情況不瞭解,「現在已經是十月了,卻還只要穿一件棉絮夾衫就夠了,我就擔心今年會是暖冬。」

  陸希知道小麥之所以要越冬之前種下,就因為它容易生蟲,冬天冷的話,可以讓蟲子凍死,要是太暖和,來年小麥就會大大減產,難怪大誠和幾個老農一直愁眉苦臉。大誠是實打實的莊稼人,看到糧食減產,他比誰都難受,陸希想了想,「今年不是收成還算可以嗎?應該能熬過開春吧?等開了春,江南那邊米糧也應該運來了。」

  大誠和老農聽到陸希這麼說,緊繃的神色稍稍放鬆,大家實在是餓怕了。

  「大誠,我們莊上不是有青蛙嗎?等開春了,青蛙都醒來了,說不定還能去田裡抓蟲。」陸希安慰大誠道,不過她也知道這只是空乏的安慰。

  可對來說大誠,陸希肯安慰他,他一下子精神振作了起來,「大娘子,我等過幾天和大家去地裡翻翻蟲卵,說不定能掏走點蟲卵。」

  「你讓大家多注意點身體。」陸希沒阻止他這麼做,只吩咐他要顧及身體。

  「大娘子你放心。」大誠憨憨一笑。

  施平擔心的倒不是糧食問題,畢竟有這麼多人在,誰都有一雙手,還有朝廷的軍糧,肯定不會餓死,他擔心的是——施平的目光朝羯族的領地望去,他問王直道:「王侍衛,你幫我從太守那裡借些涿縣的縣誌如何?」

  「唯。」王直應聲退下。

  施平對陸希道:「大娘子,要勞煩你幫我一起看縣誌了。」

  「祖翁要找什麼?」陸希問。

  「找每次暖冬,涿縣會發生什麼天災人禍。」施平說。

  北地的冬天太冷,也幹不了什麼活計,故北地大部分人都習慣在冬天找幾個溫暖地方聊天說話。但這些不適用在軍營裡,北方零下的氣溫裡,軍營裡五千軍士們,大汗淋漓的不折不扣的完成著高嚴的佈置的任務。除了這些正規軍之外,餘下的近五千民兵也跟著大家一起訓練。嚴苛的任務,大家不是不怕,可是沒人有怨言,因為高嚴和親衛訓練的任務比他們還重。

  高嚴對手下的士兵,稱得上愛護有加,基本上和他們同吃同住,還每天好吃好喝的供應,尤其是陸希派了廚師幫伙食班提高了烹飪水準後,大家對食物的熱情就更高了,一旦有什麼發財的路子,高嚴都會分給下面的兵。上了戰場後,殘了,郎君負責找出路;死了,孤兒寡母郎君負責照顧,這樣的老大,他們還有還好抱怨的?

  「臭臉。」一名親兵趁著午休,大口喝暖暖的羊肉湯的時候,捅了捅王直,「郎君這幾天是不是心情不好?」王直長了一張天生嚴肅的臉,加上生性不苟言笑,大家都稱呼他為臭臉。

  「我怎麼知道。」王直喝完了羊湯,又去抓桌上的牛肉啃。

  「你婆娘不是和女君熟嗎?」親兵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哎,你說是不是郎君這些天那方面不順?女君身體不舒服了?」

  高嚴因長相問題,在軍營裡一向都是冷著臉的,從來沒見他笑過,親衛早就習慣了,可是這幾天還是明顯感覺出高嚴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動手揍人的時候,狠辣異常,饒這些親兵被高嚴揍慣了,也一個個打的嗷嗷直叫。

  「噗——」這下不僅王直,就是其他一直不吭聲吃飯的親衛都噴了。

  「你小子想死別拖上我們!」另一人伸手狠狠的拍了那人的腦袋一下,連郎君的私事都敢亂猜,他想死不成?

  「我就是隨便說說嘛,你說這些天也沒羯族搗亂,糧食也夠,怎麼郎君還是把我們往死裡操呢?男人心情不好,還有其他什麼理由?」

  郎君對女君護得緊,他們當親衛的都是見過女君的。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漂亮跟畫裡的神仙似地女人,好像不小心吹口氣,都會把人吹走,有這麼的婆娘,郎君會很辛苦吧?他要說,女人還是要實用好,瞧他婆娘胸大屁股大,一溜給他五年抱上了六個娃!

  王直懶得理那糙人,吃完了飯,直接往鋪上一躺,準備休息一會,下午訓練量說不定還要翻倍,幸好今天晚上就能回去了,又想起阿漪最近吃什麼藥膳,王直又痛苦的皺眉,也不知道吃完了沒有,他很喜歡自家胖閨女不假,可不想每次回去都陪小胖丫睡。

  王直入睡前,驀然想到紅花是西域過來的珍稀藥材,他沒派人去西域找,肯定是阿漪自己讓人弄來的,她都吃了,那麼女君會不會也——王直莫名想起了那句「男人心情不好,還有其他什麼理由?」他嘴角一抽,搖了搖頭,算了,不想了,橫豎都快三個月了。

  一下午的訓練,讓操練場上出現了一大堆濕淋淋的衣服,北地寒冷,為了預防軍士們凍傷,每次訓練結束,大家都會脫下濕衣服,洗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才會離開軍營。

  高嚴也是洗漱乾淨後,才策馬回家的。高嚴原本想讓陸希去別莊越冬,但今年冬天不是太冷,陸希不肯走,高嚴想著去了別莊,他要是忙起來,又要十天半月見不到皎皎,也就沒堅持。

  「郎君。」在耳房輪值的丫鬟,見高嚴回來了,忙上前行禮。

  高嚴先入了淨房簡單的梳洗下,換了家常的衣服,等身上的寒意差不多全散了,才走進寢室。一進寢室,就見陸希在看書,書案上還擺放了累累書籍,「皎皎,你在看什麼書?」

  「阿兄,你回來了。」陸希放下書,抬手揉了揉後頸,「我在看涿縣的縣誌。」

  「怎麼想起看縣誌了?」高嚴伸手力度適中的給她按壓。

  「是施祖翁讓我看的。」陸希舒服的往高嚴懷裡靠,「他讓我看看涿縣歷來暖冬後,會發生什麼事。」

  「會發生什麼?」高嚴喝了一口陸希的茶水,暖暖的不加糖的梨水,奇怪的味道,讓高嚴微微皺了皺眉頭。和江南的濕冷不同,北地的冬季要乾燥許多,加上燃了炭火,更容易上火。穆氏擔心陸希會上火,天天讓庖廚給陸希燉梨水喝,但陸希喝茶不愛加糖,這梨水的味道就有點古怪了。陸希喝慣了,高嚴卻不怎麼愛吃。

  「不大好。」陸希翻了好些年的縣誌,皺了皺眉頭,「每次暖冬後,小麥的收成下降不說,八成還會出現蝗災。」

  「蝗災。」高嚴聽到「蝗災」兩個字,按摩的手略一頓,才繼續給陸希按壓。

  「嗯,要是這樣的話,還真要多做些準備。」陸希這輩子、上輩子都長在江南,對蝗災沒概念,可也聽過蝗災一旦爆發,絕對是農民的災難。

  「皎皎,你看了幾年的縣誌?」高嚴問。

  「最近一百年吧。」陸希看書的速度快起來可以一目十行、二十行,這是前世看網文培養出來的習慣,「你看這是我記錄下來的暖冬會發生的事。」陸希將自己抄寫的要點遞給高嚴。

  高嚴看了這些記錄,隱約瞭解了施先生要翻縣誌的用意,「我先去找施先生,你早點睡。」

  陸希點點頭,見高嚴要走,遲疑的叫道:「阿兄——」

  「怎麼?」高嚴低頭望著妻子,就見皎皎臉突然變紅了,他摸了摸她的面頰,「太熱了嗎?」

  「沒有了。」陸希忸怩道:「你早點回來。」

  「嗯。」高嚴低頭親了親她額頭,「我會早點回來的。」

  「我現在不吃藥膳了。」陸希說了一句話後,就扭過了頭。

  高嚴先是一愣,隨即狂喜的問:「皎皎,你真不吃那鬼東西了?」

  高嚴一點都不想要孩子,像先生不就是過繼了阿劫?他和皎皎也可以像先生一樣,將來過繼一個孩子好了。但施先生很明確的跟他說,他和皎皎生不出孩子一回事,如果能生的出孩子,而沒孩子,那將來最苦的是皎皎,高嚴被施先生這麼一說,也只能配合妻子的舉動了。

  聽高嚴把藥膳說成是鬼東西,陸希撇了撇嘴,但思及三個月高嚴的忍耐,還是點點了頭,「嗯。」

  「皎皎,等我回來!」高嚴聽到這個消息,恨不得立刻摟著妻子好好親熱,但一想暖冬這大問題,還是無奈的往書房走去。

  書房裡,施平和陸希一樣,都在看縣誌,見高嚴來了,他放下縣誌,「郎君。」施平早點跟隨陸璋對付匈奴時,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雙腿就幾乎不能走路,故書房這會比陸希的房裡還要暖和。

  「先生。」高嚴對施平拱手,將陸希記錄的內容放在施平面前。

  施平一看這些內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郎君,根據縣誌記載,這裡一帶已經六年都沒有出現暖冬了,六年前那一仗,羯族可來了不少人,可那一年蝗災不嚴重,我擔心要是這次有蝗災的話……」

  暖冬代表著來年有可能是災年,這是大部分大宋人都知道的,可施平和高嚴擔心的並不僅僅是收成問題,他們正住在大宋和羯族的交界處,莊稼收成不好,對羯族這種並非以農耕為生的民族來說,影響並不大。羯族這些年和高嚴不大不小的,打了好幾仗,可大家都明白,雙方都沒有動真格,但如果真出現了蝗災就不同了。蝗災對羯族這種逐草而居的遊牧民族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牛羊全部餓死,到時候……

  「我會吩咐下去,讓大家嚴加看守的。」高嚴道。

  「郎君,若是可行的話,今年送到下面去的糧食最好多一點。」施溫道。

  施溫說的下面,就是涿縣除了明裡的糧倉外的另一個地下倉庫,這個倉庫知道的人並不多,屬於相對隱蔽的位置,同樣和明裡的糧倉一樣,以舊糧換新糧。裡面的糧食不算太多,但基本能保證涿縣五千將士一個月的口糧。

  高嚴微微頷首。

  施溫又同高嚴商量了許久如何安排輪值,又如何派人去羯族那裡探聽情況,以及趁著冬日這段相對安穩的時間內,如何訓練軍士。

  等眾人休假結束,眾軍士們再次歸營,親兵們明顯感到郎君心情變好了,可操練起他們來,也更狠了……高嚴將他和施溫的分析簡單的跟親兵說了下,能當上高嚴近衛的,都不是笨蛋,眾人一聽說涿縣記載,暖冬後有八成可能會爆發蝗災,都重視了起來,大家都第一個想到了羯族,也立刻想到了可能有大仗要打。

  一提起打仗,大家心頭湧起除了擔憂外,更多的是激動!打仗就意味著軍功、意味著發財。軍功代表升官,當然軍功也不是人人都有,可旁的不說,就是把那些戰俘賣去礦場上,都能發上一筆小財呢,更別說還有人頭獎勵,要是能抄到一個羯族的部落,那就真不愁吃喝了!至於打仗會有傷亡之類的——已經不在這些人考慮的範圍內了,怕死的就不會想著來當兵了。來當兵的大部分都是實在家裡活不下去了,這年頭最悲慘的不是拿命換錢,而是丟了命還換不了錢。

  陸希發現,自從高嚴和祖翁在談過之後,高嚴就更忙了,時常三更半夜的回來,第二天她還沒睜眼,他就又走了,有時候甚至是一連大半個月,都看不到他人影。甚至在元旦的時候,他都是來去匆匆,只陪了她一個晚上,就離開了。難怪六祖姑說,當軍人家眷很辛苦,常年見不到夫君,她已經算幸運的,她武昭祖姑最長一次,貌似有五年沒見到自己夫君。想到這裡,陸希就很慶倖,自己堅持和高嚴來涿縣了。

  「姑娘,該進朝食了。」春暄對坐在視窗看信的陸希說,姑娘在北地也沒幾個親人,高二娘子沒嫁來之前,就常和家中六祖姑通信,二娘子嫁到魏國後,姑娘就又多了一個可以寫信的人了。

  「哦。」陸希懶洋洋的靠在軟墊上,「你們擺在這裡吧,我不想動。」這些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似乎整天都睡不夠,人也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人家都說懶冬,難道她是懶春?

  「唯。」春暄和煙微兩人將食案擺放在陸希面前,一色的全是陸希愛吃的食物,還有不少是湯泉別莊專門種出來的蔬菜。

  陸希看著這些清淡可口的蔬菜,卻突然覺得沒什麼胃口,反而想吃起昨天嘗過的小排來,「廚房裡還有什麼菜嗎?」

  春暄和煙微互視了一眼,即刻明白今天的飯菜不符姑娘的胃口,兩人略感詫異,大娘子並非太挑食的人,以她的個性,除非是真得食不下嚥,不然就是在家裡,她都不會讓她們換食物的,而且今天飯菜都是照著大娘子最愛的口味做的。

  春暄道:「菜蔬還有一味豆芽。」陸希不是太愛吃豆芽,所以她們沒上。

  「葷菜呢?」陸希問。

  一聽是葷菜,春暄立刻報出了一串,「五味蒸雞、元汁羊骨、兩熟煎鮮魚……」今天是郎君回來的日子,廚房裡的葷菜的菜式就多一些。

  「你們去拿幾個葷菜來。」陸希說。

  春暄和煙微聽到陸希的話,錯愕的面面相覷,但兩人還是先退了出去,煙微問春暄道:「姑娘,這幾天似乎愛吃葷了?」

  「是啊,昨天我看她朝食還吃了好幾塊清燉小排。」春暄也覺得很奇怪,「要不要找疾醫來看看?」

  「為什麼要找疾醫?」穆氏正好去給陸希熱羊乳了,聽兩人在說請疾醫,以為陸希不舒服了,忙問:「怎麼了?大娘子不舒服嗎?」

  春暄和煙微把陸希這幾天口味大改的情況說了一遍,兩人擔憂的問:「阿媼,你說姑娘是不是生病了?」

  「不許胡說!」穆氏聽陸希最近口味大改,心中一動,春暄和煙微都沒成親,所以陸希的小日子是她記錄了,她很清楚大娘子已經兩個沒來小日子了,看著她這幾天越起越晚,又口味大改,她心中確定了幾分,「你們去把疾醫叫來就好了,既然大娘子愛吃葷腥,就給她弄幾份清淡些的葷食。」

  春暄去喊疾醫,煙微思忖著,清淡點的葷食,要不要庖廚做點鮮魚?又想著姑娘昨天吃了好幾塊小排,又拿了一份清燉小羊排,再拿了一份五味蒸雞,卻不想剛把鮮魚和羊排擺放上,陸希就幹嘔了起來,她還沒吃東西,就喝了幾口茶水,這會難受的直吐,偏胃裡又空蕩蕩的,吐得胃直抽,她難受的捂住了胃。

  侍從們這下都慌了手腳,這下不用疾醫,穆氏都確定,大娘子是懷上了。她連忙將陸希攬在懷裡,一面給陸希揉胃,一面輕拍她的背,「快把魚片和羊排拿走。」

  「唯唯!」煙微嚇壞了,連忙將葷食全拿走。

  穆氏等陸希反胃感壓下去後,先伺候她用茶水漱口,然後接過丫鬟奉上的米湯,「大娘子,先喝點米湯養養腸胃。」

  「阿媼,我小日子幾天沒來了?」陸希問,她沒懷過孕,可剛剛那些反應,如果還不能讓她腦子轉過來,就白看了那麼多年小說電視了。

  「已經有兩個月了。」穆氏說,「大娘子,這是大喜事啊!」

  「把疾醫叫來再說。」陸希摸著肚子,再疾醫沒有確定前,她總歸不放心,一想到她之前的努力沒有白費,陸希笑意止不住的從心底散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6-23 12:01 AM

九十九、雲湧

  遠處的物體,邊緣模糊、散著七色的彩光,映在一個透明的水晶鏡裡,不甚清晰,可換了肉眼,這麼遠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到。

  「郎君,這就是你說的千里眼!」激動微顫的聲音在城牆上響起,高嚴和一群心腹的親衛、幕僚站在牆頭,一個年紀看起來有五十出頭的幕僚,手中拿著一隻長度可以調節的青銅圓筒,伸長了脖子往外瞧。

  「喂,你看夠了沒有?」另一名幕僚著急的拉著他,「給我看看。」

  「哎哎,你急什麼啊!」比搶走千里眼的幕僚悻悻道。

  「一目望千里,想不到真有這麼神奇的東西。」握著望遠鏡的幕僚感慨道:「郎君,有了這個,不愁探不到羯族的動靜了。」

  「也沒那麼方便。」高嚴道:「千里眼就一個,攜帶起來也不方便,更不能落入敵手。」劉毅和朝廷,高嚴已經派了親信,送了絕密檔過去,想來過段時間,就會有很多將軍有這千里眼了。

  眾人聽了高嚴的話,神色一肅,「不錯,就是毀了,都不能讓這千里眼落入敵手!」

  「郎君!郎君!」

  城樓下傳來了比之前幕僚喊千里眼還激動的聲音,大家不由挑眉,什麼事能讓郎君身邊的近衛這麼興奮?難道又找到千里眼了?

  一名瘦瘦小小的小男孩蹬蹬的跑上城牆,「郎君!女君有身孕了!」小刀激動的臉都漲紅了。

  「什麼!」小刀的話,放入一滴冷水滴入滾油鍋中,眾人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小刀,你說什麼?女君有身孕了?太好了!」

  對一心支援高嚴來說的幕僚和親衛來說,高嚴和陸希成親一年,都沒見陸稀有動靜,他們比高嚴、陸希還急,畢竟子嗣才是家族能否的承傳的根本。

  施平聽到這個消息,也樂得呵呵直笑,心中直忖,若是大娘子這次能生個女兒就好了,正好嫁給阿劫小郎君,也不止施平有這個想法,幾乎所有陸家的老家人都希望陸希能早日生個女兒,嫁回陸家。

  「有孕?」高嚴生平第一次,有點反應不過來,皎皎一直想要孩子他是知道的,可兩人之前一直很恩愛,也不見有孕,他總認為兩人沒那麼容易有孩子,皎皎要吃藥膳、要調養身體,他沒多說什麼,也只不過不想潑妻子冷水罷了,卻不想她居然真有了。

  施平見高嚴傻站著不說話,打趣道:「郎君,可是歡喜傻了?」

  眾人大笑,「郎君快回去看看女君吧。」

  高嚴這才仿佛如夢初醒,直接沖下城牆,翻身策馬,往家裡奔去,驚惶的模樣又惹來大家一陣大笑。高嚴走了,可留下的人還是繼續琢磨著那千里鏡,調整著距離,尋找最合適的位置。

  涿縣高府裡,已經一派歡天喜地,穆氏臉上已經笑成了一朵花了,聽說陸稀有了身孕,這比她自己有了孫子還開心,疊聲吩咐阿倫去打賞下人,又趕緊讓春暄、煙微將食醫開的食譜記錄下來,吩咐庖廚天天給大娘子換著法子做菜式,「這孩子來的好,已經開春了,大娘子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司漪見陸希望著面前一堆布料發呆,奇怪的問:「大娘子,你想給小郎君做衣服嗎?」

  「我做的衣服,寶寶穿著會不舒服吧?」陸希扭頭對司漪說。陸希長這麼大,也就做過幾個荷包而已,還是照著女紅師父給她的樣式繡的,這種女紅水準禍害高嚴可以,可寶寶她可捨不得禍害,「要不我給她做尿布?」這個比較容易,只要縫邊角就好了。

  「……」司漪和穆氏原本以為陸希是開玩笑的,卻沒想到陸希真認真的對著布料比劃了起來,兩人額頭頓時冒汗。「大娘子,你有了身孕,就要應該好好休息,這種粗活,還是讓下人做好了。」尿布那需要做,直接剪裁了,縫些邊就夠了。

  「就是有了身孕,才要多動,不然會生不來的。」陸希隨口道,她記得後世報導過,孕婦在養胎期過後,一定要多注意運動量,不然生產比較困難,還容易胎位不正,這會可沒有剖腹產。幸好自己平時一直很注意運動,想來生產應該比較容易吧。

  她說的漫不經心,可把大家都嚇壞了,連剛進門的高嚴都白了臉,「那就別生了!」

  穆氏都快暈過去了,大娘子口無遮攔就算了,怎麼連郎君都跟小孩子一樣,孩子是不生就不生的?

  陸希聽到高嚴的聲音,抬頭就見高嚴站在門口,她開心的起身,「阿兄,我們有孩子了!」

  「大娘子。」春暄和煙微見陸希起身,忙上去要扶著她。

  「嗯。」高嚴怔怔的望著陸希的肚子,神色陰晴不定。

  陸希見狀,對穆氏等人揮了揮手,眾人識趣的退下,陸希提起裙擺,小心的朝高嚴走去,心中暗忖,看來以後要穿露腳踝的裙子了,不然一腳踩到裙擺就不好了。

  「皎皎。」高嚴見妻子動了,臉色一變,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她,兩人一起坐在軟榻上,「還難受嗎?」

  「不難受。」陸希讓高嚴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仰頭對高嚴笑道:「阿兄,我們有孩子了呢。」

  陸希的肚子還沒有顯懷,也不可能有什麼胎動之類的,可高嚴的手在摸上陸希肚子的時候,心頭還是滑過一陣悸動,這是他和皎皎的寶寶,他們的孩子?

  「阿兄,你說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是像你還是像我?」聽說男孩似母、女兒似父,不過以她和高嚴的長相,孩子長得像誰都無所謂,她想著想著就笑彎了眉眼,「阿兄,你說生個像你的小胖丫好不好?」

  「好。」思及小時候的皎皎,高嚴心頭柔軟起來,「最好跟皎皎小時候一樣。」要是有個能和皎皎一樣的小女娃娃也不錯。

  「我們的女兒當然要比我們更漂亮!」陸希驕傲的說。

  高嚴看著陸希燦爛的笑容,深深的壓下了心裡的擔憂,他輕撫陸希的背,柔聲問:「聽說你剛剛吐了?現在好點了嗎?」

  「好了,就是不喜歡聞到魚和羊肉的味道。」陸希靠在高嚴身上,嘻嘻笑道:「阿兄,我現在開始喜歡吃肉了,你說孩子是不是像你?」

  高嚴聽了直皺眉頭,「不會,肯定像你。」高嚴很有自知之明,要是他們的孩子個性像他,那就是徹底的悲劇,他肯定會忍不住抽死那臭小子的。

  陸希摸著自己的肚子突發奇想道:「阿兄,我們生一對雙胞胎女兒好不好?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大虎、小虎,好不好聽?」一對粉團團的小娃娃,小老虎一樣的個性,多可愛。

  高嚴苦笑,「別胡思亂想了,我可不想你生的這麼辛苦,就生一個吧。」生一個他就夠提心吊膽了,再多來一個,他非急死不可。他唇貼在陸希的額頭上,啞聲道:「皎皎,別嚇我,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陸希伸手摟住高嚴的脖子,認真的說,「阿兄,我們一家會永遠在一起的,我們的寶寶會有最疼她的阿耶、阿娘。」

  高嚴神色微動,手摟得陸希更緊了,啞著聲音道:「當然,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的。」

  陸稀有身孕的消息,一下子由涿縣傳到了各處,最快反應的是高嚴的近衛的娘子們,二柱嫂和幾個手巧的婦人,特地去皆有兩個以上成年兒子的人家,每家要了一塊布,一共要了百來塊,幾個人連夜趕制了一件百衲衣,給陸希送來。

  「這是——」陸希翻看著手中的小衣,是用無數塊小布拼貼裁剪而成,布料有好有壞,衣服漿洗的乾乾淨淨,針線平整,內襯是一塊柔軟的棉布,「百衲衣?」

  「女君,這是我們幾個問幾個都養大了兩個男孩以上的人家討來的,也不值什麼,就是討個好彩頭,讓郎君和女君早生貴子。」二柱嫂笑道。

  「真是多謝你們了!」陸希感激的望著她們,做這種衣服花費的心思可不小。

  「女君折煞我們了,不過一點粗活罷了。」大家忙擺手連稱不敢。

  陸希留大家一起吃飯後,聽她們說著育兒心得,認真的記下,二柱嫂幾個,也揀著生產過程中,要注意的幾個要點跟陸希說了一下,其他沒有多說,她們很清楚,陸希和她們是不同的,她們要生了,在田間地頭都能生,但陸希是絕對不可能的。

  眾人正說話間,高嚴走了進來。

  「郎君。」大家站起來行禮。

  「你怎麼回來了?」陸希好奇的問,現在不應該是高嚴放假的日子。

  「就回來看看你。」高嚴說,「你不是一會要散步嗎?我陪你。」高嚴眼底泛著血絲,眼皮有些黑青。

  陸希見他這樣子,有些心疼,但二柱嫂她們都在,她也不好說什麼親昵的話,二柱嫂幾人識趣的起身要離開,卻被高嚴喊住:「你們說縣城裡也有比較好的產婦?」

  二柱嫂答道:「是的,縣裡有個叫蘇婆的產婆,今年四十歲,學的是家傳的手藝,據說還曾幫過胎位不正的產婦糾正過胎位。不過這些都是上不了檯面的鄉下婆子,當然比不上女君從宮裡帶來的老媼。」

  「你們讓她過來一趟。」高嚴說。

  「唯。」眾人應聲,見高嚴不說話了,就退下了。

  「阿兄,你昨晚沒睡好?」陸希等眾人走後,走到了高嚴身邊,給他輕柔按壓著太陽穴。

  高嚴拉下她的手親了親,「沒有,只是想你了。」

  他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噩夢,醒來唯一記得的場景就是一片揚著雪白布幔的靈堂……早上心不在焉的處理完事務後,就匆匆的趕了回來,直到看到皎皎,他才安定了下來。

  「你不是要出去走走嗎?我陪你。」

  陸希不信高嚴的話,但也沒繼續追問,「阿兄,你要涿縣的產婆幫我接生嗎?」

  「不是。」高嚴怎麼可能放心把妻子放心交給陌生人,「你帶來的那幾個老媼都是在太醫署受過訓的,但宮裡能有幾個妃子?她們怕是這輩子也不曾接生過幾個人,我讓那產婆帶著她們去多見識幾個,等你生產的時候,讓那產婆在一旁候著。」

  陸希聽高嚴滿心眼的為自己打算,開心的同時,還有些擔心,阿兄似乎比她還緊張。

  「今天舒服嗎?還吐嗎?」高嚴問。

  「沒有,孩子在我肚子很乖呢。」陸希沒說,她今天一早上就吐了三次,只揀著今天的趣事和高嚴說,「我還跟著女紅師父裁了一塊布,準備給寶寶做件衣服呢。」

  「你還沒有給我做過東西。」高嚴吃味了。

  「這是什麼?」陸希指著他腰間掛著的荷包不滿的問,她哪有沒給他做過東西了?

  高嚴見妻子瞪著自己,忙哄著她道:「你都有身孕了,費這麼多精力做什麼?衣服自有下人來做,你安心養胎就好了。」

  「下人做有什麼意義?當然要學會自己做。」

  陸希的話,讓高嚴更鬱悶,難道他身上穿著下人做的衣服就有意義了?但再吃味他也不敢讓皎皎給自己做衣服,就怕累壞她。高嚴目光兇狠的盯著陸希的肚子,最好命好是個女兒,要是個臭小子,他有的是機會收拾!

  之後的幾天,高嚴每天總會抽時間回來一趟,有時候是中午,有時候是半夜,陸希心疼他身體,勸過他幾次,不要這麼來回這麼趕,可高嚴就是不聽。陸希和也有了身孕的司漪一合計,乾脆搬去了農莊,那裡什麼都現成的,地方也比家裡更開闊,又離駐地近,不用讓高嚴這麼遠趕回來了。

  在清河的六祖姑,是第一個回復陸希的親人,再得知陸希懷孕後,她寫了足足有三百張左右的孕婦須知過來,還送了不少據說有益孕婦的吃食過來,這舉動讓高嚴對六祖姑印象大為改觀,他比陸希更用心的鑽研了那些孕婦須知,然後按著上面的囑咐,不折不扣的執行。

  第二個回復陸希的是高二娘,自從二娘嫁到魏國後,她和陸希的感情比在建康的感情更深厚了,二娘初到異國,有各種不習慣的地方,吃不慣、穿不慣,還水土不服,連生了好幾場病,全是陸希一封封信過來安慰她,派了人去魏國,給她送她用慣的東西,才讓她恢復過來的。也是陸希開解她,放開心的容納魏國這個已經是她第二故鄉的地方,和她說了無數魏國美麗的地方、好玩好用的物品,讓她學會適應婁家、魏國。

  幾次通信,兩人感情快速升溫,二娘一聽說陸稀有身孕了,歡天喜地的讓人送了不少魏國的特產,她知道陸希喜歡小動物,特地送了不少活的香獐子、雪兔、梅花鹿來,甚至還有一頭小小的紫貂!可把陸希高興壞了,只可惜紫貂野性難馴,陸希不敢親近,只讓人好好照顧著。

  之後是陸止和袁敞,陸止抄了幾本宮中的婦科藥書過來,餘下的就準備了些陸希愛吃的東西。而袁敞一聽陸希懷孕了,就派人送了不少益州的山珍過來,尤其是陸希常年吃的雪耳,送了一大包,足夠陸希吃上兩三年的,最後還送了一對毛髮金黃、馴化的非常乖巧的小猴子給陸希解悶。

  高嚴見陸希對那對小猴子愛不釋手的,想那頭陸希拒收的食鐵獸,臉都黑成鍋底了,恨不得直接把袁敞送的東西,全部丟出去,可陸希眼睛往他身上一瞄,高嚴就只能陰著臉認了。農莊上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奇特的小動物,別說是陸希了,就是很多親衛的娘子都很新奇,一個個的趕來看熱鬧,尤其是那對小金猴和小紫貂,得了大家一致的喜愛。

  施平則看著那些香麝,琢磨著今年可以取多少麝香,陸希之前的麝香除了送回建康一些外,大部分都給施平了,施平精心製作了不少上等的香墨,得意洋洋的送了好幾個老友,一聽莊上又要開始採集麝香,就跑來看熱鬧了。

  陸希懷了身孕,聞不得這種味道,沒去看大誠怎麼採集麝香,而是準備著怎麼還禮,表哥那邊最方便,送麝香墨和用黃鼠狼尾毛製成狼毫筆,最合表哥心意。六祖姑那邊,就送點這兒的特產,祖姑年紀大了,愛吃甜爛的零食,這裡的牛乳做的乳酪就很不錯。蓁蓁也有身孕了,陸希就把高嚴總結的孕婦須知,連同銀耳和珍珠粉分了一半送到了魏國,還特地叮囑了她前三個月不能吃珍珠粉,三月過後可以少量服用些,主要還是給她生產後美容用的。

  高嚴見陸希一早上就囑咐這些東西了,都沒歇過,硬是拉著她坐下,「休息一會,別太累了。」

  自從三月中旬發現皎皎有兩個月身孕後,皎皎一開始還好,就早上起來會反胃,可進入三個月,胎像穩定後,她孕吐反而更劇烈了,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還嗜睡,如果不喊她起來,她一天可以睡足十個時辰,這讓高嚴擔心不已,要不是疾醫說,打胎更危險,他都想讓皎皎別生這個孩子了。他現在幾乎都不去軍營了,一切情況都讓人來別莊回復。

  陸希給高嚴剝了一個橘子,喂到他嘴裡,「我不累,阿兄,我想睡一會,你陪我好不好?」

  這胎陸希得來不易,也出乎意料的有點辛苦,可陸希更擔心的是高嚴,她有時候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就發現高嚴睜著眼睛看著她,他白天還有那麼多公事要處理,這樣下去,鐵打的身體都受不住。

  「好。」高嚴起身,扶著陸希往寢室走去。

  「阿兄,蓁蓁也有身孕了呢。」陸希說著來信的內容。

  「哦?她隨夫婿去任上了嗎?」高嚴隨口問道,二娘的夫婿在地方任職,若不是跟隨夫婿去任上的話,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有身孕的。

  「沒有,妹夫他現在不在地方任職了,他回京了。」陸希說著蓁蓁信件上的內容,「蓁蓁的公爹好像今年也從地方調回了京都,現在是諫議大夫。」

  「諫議大夫?」高嚴微微挑眉,「我記得他之前是太守吧?」魏國的諫議大夫多由郡守級以上官員遷轉而來,為散官,有時作為任官的過渡,有時安排閒散、無用之官。

  「是的。」陸希對魏國官職不是太清楚,但前漢諫議大夫就算虛職了,「還有蓁蓁的夫婿,也從縣尉變成威寇將軍?阿兄,這威寇將軍是虛職?」

  「都算虛職。」高嚴眼底閃過詫異,難道婁家得罪人了?可婁家不是和陸家結親了嗎?難道陸家就不管婁家了?

  「還有六祖姑,六祖姑也說,她次子現在也轉成了虛職,阿兄,要不你派人去打聽下魏國出什麼事了?」陸稀有些擔心,沒人比她更清楚政鬥的殘酷了,她倒沒指望他們能幫婁家、崔家,都隔了一個國了,但關心下還是可以的。

  高嚴點點頭,「我會的。」他拉過被褥,蓋在陸希身上,「睡吧。」

  「你也睡。」陸希頭一靠在軟枕上,眼皮就開始往下耷拉。

  「好。」高嚴也合上了眼睛,等陸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才睜開了眼睛,靜靜的凝視著已經沉睡的妻子。

  高嚴不認為婁家會出什麼大事,不然他們就不是明升暗降了,而是直接賦閑在家了,不過他也很好奇,難道魏國最近官場還有大變動?高嚴原本也只是半無心之舉,卻沒想到發現了魏國官場上一個很奇妙的變動。

  「郎君,你說陸震現在是太子太傅了?」施平接過高嚴的探聽到的情況,仔細的查看。

  「不錯,正好是一個月前變動的。」高嚴說,從魏國都城到他這裡,若不是走加急,最快也要走一個月,也就是他手上這份情報有可能比劉毅還快。

  施平看著高嚴打聽道的情況,沒有機密內容,但光看幾個官職變動,就很有意思了,有不少漢官和親漢的官員,都被調到虛職上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施平感慨,「郎君,你給劉將軍寄一份去吧,有備無患。」果然是邊境安穩太久了。

  「好。」高嚴心中隱隱有著憂愁,早知道當初就不讓皎皎來涿縣了,現在他倒是想送皎皎去安全的地方,但皎皎現在的身體,根本走不到長路。

  施平看出來高嚴的憂慮,安慰道:「郎君,我們也只是猜測而已,再說現在路上也亂,與其讓大娘子離開,還不如讓她留在身邊更放心。」

  高嚴微微頷首,的確送走皎皎,除非是現在送回建康,不然北地也不見有絕對安全的地方,但建康太遠了,皎皎現在的身體,根本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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