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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一】紅娘闖高門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10:15 AM     標題: 寄秋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一】紅娘闖高門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15 07:3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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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紅娘穿越成不受寵嫡女,還衰到被浪蕩四皇子看上,天天霸凌她?!

身為婚姻介紹所的搶手紅娘,她搶錢搶得不亦樂乎,
卻因為要處理難纏客戶的Case,遇上一場大火,穿了!
原以為新身分是定國公的嫡女,可以吃香喝辣,當個好命的米蟲,
誰知這嫡女一點也不受寵,竟得自己抓魚摘菜,比村婦還不如,
她只好靠著星座書和紫微斗數招搖撞騙,養活一大莊子的人,
說也奇怪,她明明就是神棍,又不可能洩漏天機,但還是遭報應了!
一名神祕的浪蕩子突然死纏爛打住進莊子,成日以激怒她為樂,
偏偏她娘超級樂見其成,只差沒把她直接打包送去給他整,
她這才發現,原來人家是當朝四皇子,難怪跩得二五八萬,
而那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囂張口氣,也讓她非常熟悉,就像──
夏文軒,毒舌的天才大律師,她前世的奧客冤家?!
尼馬!難道那傢伙怪她上輩子沒給他好姻緣,特地追來逼她以身相許?
別鬧了,他老兄的命一堆人搶著要,嫁給他她哪有好日子過啊啊啊~~

【出版日期】2014/01/2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93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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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16 PM

【歲月催人老寄秋】

新的一年又來了,跟大家拜個早年。

時間過得好快,日子一年一年的過,記得以前秋很愛到附近正在采收的農田撿拾落花生和地瓜,農田的主人不會阻止采收過的農田任人掇拾,常常一「收成」就是好幾十公斤,撿得對農田主人很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拿來是賣錢的,被一人一大袋的搬多虧錢呀!

秋喜歡吃煮過的花生,所以每次一拾回家就煮上一大鍋,吃不完便曬乾,風味更佳。

因此每每到了花生采收季節,秋就有吃不完的花生,最後多到沒地方曬,花生因過於潮濕而發霉,不得不丟掉,不過秋還是對採花生樂此不彼。

可是這一、兩年來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開始是采收期碰到秋要趕稿,因此只能看兩眼過過癮便一臉落寞地回家,後來秋是真的發懶了,明明很想下田撿花生,但是油門一踩就踩過頭,再倒車好像不太好,於是就算了。

一次、兩次、三次後,臉皮好像變薄,覺得跟一群阿婆搶花生撿有些過意不去,漸漸地就不去了。

其實心裡還是很想啦,因為撿花生很好玩,還可以一邊撿一邊和阿婆們聊天,順便交流一下秋不知道的八卦。

這也是和鄰里連絡感情的方式之一,大家說說笑笑也熟了,一聊開,誰是誰的女兒、誰是誰的親家,牽來牽去的結果,最後才知對方居然是秋許久不見的親戚,天哪!也太玄了吧!

不過是很遠很遠的遠親,遠到不可考,大概秋的外婆才曉得。

近來,秋覺得自己越來越懶了,也因為少運動的因素,體力好像不太好,很容易累,加上停了「貝樂克」治B肝的藥後,秋的精神明顯變差,以前可以整天寫稿、整天看小說都不累,現在只要三、四個鐘頭以上就會猛打哈欠,很想很想睡覺。

幸好秋還有一種天蠍座的優點,那就是善忍耐,意志力堅強,每次想睡的時候就強迫自己撐住,一直在心裡和自己對話--

寫稿寫慢一點沒關係,有寫就好,平時十張稿子寫七張也就夠了,能撐著不睡已經很強了,偉人,偉大,超強的大偉人,再忍耐一下就可以去睡覺了。

唉!秋很可憐吧!用催眠的方式自我洗腦。

啊!不行了,明天要去看醫生,寫稿寫多了手指頭又開始痛,上回治療到一半又開稿,這一次要治好為止,不然……不然……

嗚!不然再繼續嘍!還能把手指砍掉不成?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17 PM

第一章

「素月姊,素月姊,你……你不要再逼我了,枉我把你當再生父母般崇拜,你怎麼可以這麼心狠手辣的對待我,我……我死不瞑目啦!我要扎小人詛咒你牙疼!」

一聲痛不欲生的高嚎做作的抽噎,彷彿正處於慘不忍睹的水深火熱之中。

「林曉羽,你有膽在本娘娘面前再說一遍,皮在癢了是不是,老娘送你一記九陰白骨爪。」明知道她牙不好,這輩子最怕看的就是牙醫,居然敢拿她一口爛牙來咒她,活膩了。

戴著銀框眼鏡,鏡架還綴了幾顆招挑花的小粉晶鑽石,一身女王派頭的張素月仰高四十五度角斜睨人,應該很撩人的丹鳳眼微微下垂,威嚴很足但明顯不夠嬌媚。

沒辦法,這位德高望重的素月姊已五十有六了,魚尾紋明顯地可以夾死三隻蚊子,可是不服老的她老做少女打扮,臉上的妝比誰都濃,活像嘴角點了顆大紅痣,頭上插了朵大紅花的媒婆。

也沒錯啦,媒婆正是她引以為傲的職業,讓人比較受不了的是,明明是「姨」的年紀還厚顏無恥地要員工們喊她一聲:「姊」。

素月姊一家從曾外婆到她已經做四代,專門為人牽紅線,只是雖然她非常熱衷「有情人皆成眷屬」,但是在生育率年年降低的今日,不婚族越來越多了,讓她的媒人生涯越來越難生存,幾乎成了沒市場的黃昏產業。

不過山不轉路轉,她不想祖上留下來的積德行業斷在她手中,因此一發狠,牙一咬,索性拿出全部積蓄開了一間婚姻介紹所,讓娶不到老婆、嫁不出去的曠男怨女有個看對眼的機會。

果然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讓她開出一條康莊大道,業務從挑人、收件、說媒,到包辦婚禮事宜全都包,短短時間就讓幾坪大的婚姻介紹所擴充到百來坪,員工共二十幾名,其中以業績最好的林曉羽最得她青眼。

也不知是天生就適合走這一途,還是狗屎運亨通,林曉羽當初誤打誤撞成了金牌紅娘,牽紅線的精準度可比月下老人,看人的眼光堪稱一眼定江山,直覺比電腦配對還准,只要經由她的手牽成對的,沒有一對不走入禮堂,而且幸福美滿,夫妻和樂,不出三年便牽女抱兒來致謝。

可是,人太能幹也有個缺點,那就是……

「噢!素月姊,你下手輕一點,把我腦袋打開花了,看誰替你去應付來自澳洲的大奧客。」一提到那個人,抱著頭呼痛的林曉羽立即表現出萬分的悲痛和「我很忙」的拒絕態度。

不是她要推客戶,實在是打她入了這一行以來,從未見過這麼有「原則」的男人,讓她笑得顏面僵硬仍討不得一次好,還得忍受他眼底的失望和嘲諷。

只要遇到他,她的頭就開始疼了,那是個妖孽呀!比打不死的小強還難纏,簡直是她紅娘生涯中最大的坎,她寧可去爬八千八百公尺的喜馬拉雅山也不願碰到他,那人的眼界長在頭頂上,專往她心口上插刀。

「什麼來自澳洲的奧客,會不會說話呀!你知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對衣食父母要畢恭畢敬,笑臉迎人,像夏先生這樣的金主……呃!我是說出手大方的客戶,比天上掉金子還難得,別人求都求不來……」

以下是一千三百多字的口水就此省略,張素月的長舌向來有目共睹,她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五個小時,中途不休息,不換氣,把人逼到瘋為止。

在工作上熱誠第一,凡事跑最前頭的林曉羽其實私底下是最為人唾棄的魚乾女,她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她是足不出戶的奼女,一有放假寧可窩在小窩裡裹著棉被趴在床上看小說、漫畫,要不是不工作會餓死,她更樂於當個終日曬不到陽光的穴居人,把養不白的麥金膚色悶成吸血鬼般的蒼白,生平志願是最好別攬事,准五點下班再好不過了,而這輩子最討厭的一件事是-加班。

她將張素月的碎碎念當耳邊風,眼看著牆壁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往前推進,五點零三分、五點零七分、五點十分……心裡急得慌,扣掉她趕捷運、洗澡和吃晚餐的時間,七點的韓劇重播、八點的鄉土劇,還有她剛借回來的七本小說……哇!真的會來不及啦!

素月大姊,你也行行好,快放人吧!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加班了,錢夠用就好,累死自己有什麼好處。

「素月姊,我趕五點半的車……」她的話赫然停住。喝!好鋒利的眼刀,幾乎要刨下她一塊肉來,真有魄力呀!

汗!不愧是素月姊。

「曉羽,你那間小套房的貸款要繳了吧!」素月娘娘的笑容可掬,耀眼閃亮得可比十噸重的發光黃金。

一提到十坪大的小蝸居,林曉羽眼中的雄心萬丈頓時萎靡成豆腐大小,「素月姊要提早發薪水給我嗎?」

張素月笑臉如月,圓得喜氣。「夏先生說了,今晚的相親宴若由你全權負責,不論成與不成都是一萬六起跳的大紅包。」

「怎麼又是我,不能換個人嗎?秀秀、美月、華香……她們一個個比我資深。」才三年資歷的她在前輩面前與菜鳥無異,她想回家看電視,抱她的黃色小鴨抱枕。

被一一點名的周秀秀、李美月、華香倒是樂意得很,個個發亮的雙眼睜得比狗兒見到肉骨頭還圓,巴不得這塊甜得膩人的大餅掉在自個兒頭上,眼巴巴地露出垂涎不已的表情。

不是她們要搶同事的Case,而是這位夏先生實在太搶手了,不但人長得帥又多金,風度翩翩又氣宇軒昂,搶著和他相親的女人多到排不下,是婚姻介紹所員工眼裡最上相的金龜婿排行榜第一名。

雖然有點嘴賤的小毛病,說話惡毒又毒辣,不過無損他年收入千萬的身價,尤其是一出手便是沉手的紅包,再大的缺點也會變成完美無缺的優點。

介紹所裡人人都喜歡他,唯一的例外是深受其害的林曉羽,在經過夏先生無數次的相親失敗後,苦不堪言的她只想遠離他,他是害她一再加班、一套十本的小說看了半個月還看不到一半的罪魁禍首,仇深似海呀!

「五千元。」

聽到五千元,林曉羽心頭咚了一下。

「夏先生說他和你比較熟,換個人他不習慣,會害羞,所以……」張素月的笑具有十足的威脅性,一副她敢搖頭,小心荷包縮水的神情,沒有妥協餘地。

「害羞」她氣岔了一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那個臉皮比銅牆還厚的傢伙會不好意思?林曉羽在心裡腹誹,鄙夷某人的不要臉。

縱然不情不願,但被逼上陣的小魚乾最終還是忍著滿心的不甘赴會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說服自己為五斗米折腰不算什麼,只是這一次若再不成功,她發誓再也不接夏先生的委託,管他能不能找到興趣相投的伴侶,他娶只烏龜算了,龜殼夠厚,承受得起他的唇槍舌劍。

「這位是夏文軒先生,今年三十二歲,從事律師工作,從未有過任何婚姻紀錄,也沒有子女,無不良嗜好,有車有房有存款,不與父母同住,要求簡單的生活……」

本來就滿意男方外表的相親對像許小姐,一聽到他有車有房有存款,有份收入頗豐的高尚職業,還不用與長輩住在一起,那雙描繪得嫵媚的水眸亮如星,嘴角的笑意滿到不行。

「夏先生,這位是許慧慧小姐,二十七歲,是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榮獲幾項國際性大獎,目前正打算在國家音樂廳開場小提琴演奏會,你若有空不妨去聽聽……」

一回生二回熟,交流交流感情,有來有往幾回,此事就成了,水到渠成。

林曉羽對自己牽紅線的本事相當自豪,她如今牽過的姻緣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一眼瞄過去就曉得哪個鍋該配哪個蓋,只要稍稍撮合一下,十之八九結成連理,百年好合。

她一看許慧慧喜上眉梢的嬌羞樣,就知道此事有譜了,那一眨一眨的媚眼直往對面的男人拋,根本用不著她出馬,人家自己就能搞定,她成了名副其實的陪客,是個擺設。

不過她可不敢高興得太早,女追男隔層紗是沒錯,可是每回一到了關鍵點令她頭疼的事肯定會發生。

果不其然,她眼角一瞟,那張似笑非笑的帥氣臉孔映入眼簾,還刻意朝她眨眼,似乎在說:「辛苦你了,這樣的貨色你也找得到,待會兒的娛樂費絕對少不了。」

氣在心裡口難開呀!他到底要不要相親,還是存心尋人開心,條件這般好的許小姐再看不上眼,那就是他個人心態有問題,需要看的是心理諮詢師而不是費心思找老婆。

「夏先生,你叫我慧慧就可以了,像你這般出色的男子是女人的良緣,能與你坐在這裡共進晚餐是你我的緣分,我醉心於音樂,不善言詞,若有不妥處望請見諒。」

許慧慧的一雙眼睛快黏到夏文軒身上,上身有意無意地往前傾,露出飽實的深凹溝。

她的大膽作風,林曉羽習以為常的當作沒看見,非常安靜地吃著眼前的沙朗牛排,反正是金主付帳,不吃白不吃,不吃飽一點沒法應付等會兒的會後檢討,她不想浪費食物,氣死自己又餓肚子。

根據她以往的經驗,夏先生的難搞是史上之最,接下來肯定有場硬仗。

「許小姐客氣了,你容貌美、氣質佳,又有良好的家世和高貴的品德,任誰都會為你一見傾心,掛念不已,盼能和你朝朝夕夕。」夏文軒優雅地轉轉避小人的尾戒,面上掛著溫和無害的笑容。

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看似完全沒有殺傷力,將人的防心徹底瓦解,好似天底下沒比此時更美好的事物,佳人美酒相得益彰,令人醉心,然而就在你放鬆之際,他又會露出猶如豹的潛伏,狼的狠厲,在攻擊的瞬間直取咽喉。

一聽讚美,故作嬌態的許慧慧眉眼染笑,好不開心。「真的嗎?能和夏先生相談甚歡是慧慧的幸運,芸芸眾生中與你相遇是上天的恩賜,我十分樂意和你交往下去……」

她話意點明,相當中意此次的相親,希望能緣不斷、情分深,她自信的揚起下顎,認定他拒絕不了她,他已經是她看中的囊中之物。

「交往不成問題,只是我對妻子有些小小的要求-你會下廚嗎?」他不想娶個菩薩來供著,三餐飲食、日常起居若還得自行打理,那還不如不娶。

聞言,她頓了頓,面露一絲為難,舉止高雅地以餐巾紙拭拭嘴角,「我的雙手是用來拉小提琴的,自幼便不沾油煙以免損及手的靈敏度,料理是廚師的工作,我不好掠美。」

她言下之意是別指望她洗手作羹湯,廚房裡的事她一竅不通,如果他是個好丈夫就該體諒她為音樂的付出與犧牲,並且疼惜她、給她一個無須煩憂的良好生活品質。

「你連最起碼的廚藝都不行怎麼當個好妻子,男人辛苦地在外面工作一整天,回到家只想有熱菜熱湯可吃,這些你都做不到?」他口氣飽含失望,好像不善廚就不是個好女人,她千般萬般的好,可是美中不足,有瑕疵。

「我會小提琴……」

夏文軒手一舉,感慨地歎了口氣,「你要用小提琴賺錢嗎?日後由你負責生計,全世界巡迴演出?」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一旦有了婚姻自是待在家裡陪伴丈夫,女人家有了依靠何必再奔波勞碌。」她沒說出口的是她雖是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偶爾上台表演還行,若以此為生還不到火候。

「那就是我養你嘍!除了小提琴外你還有別的技能嗎?」人人想找長期飯票,那就要看他肯不肯當冤大頭。

「這……」許慧慧的表情一僵,修長手指在潔白如新的桌面輕輕一刮,不太悅色。

「家是兩個人組合而成,各司其職,沒有人可以什麼都不做而坐享其成,我討厭家裡有外人走動,所以我的妻子不但得家事全能,還要能把裡外的瑣事都安排地一絲不苟,井井有條,例如親戚朋友間的婚喪喜慶、公事上的應酬,總之必須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定時向長輩們問安……」

「……」許慧慧胃口大失,面色如霜,沒多久便藉口有事先行離去。

雖然不到不歡而散的地步,女方離去時還有幾分想要男方退讓的不捨,可是在林曉羽看來,今天的相親已經黃了,根本不用她拿出星象學和紫微斗數來排算,十成十是沒了下文。

她很生氣,但是能氣什麼呢?人家看不對眼她還能硬牽線不成,結親不行反結仇是造孽,她有職業道德,不會黑心肝地把明知不合適的兩人硬湊成對,反而誤人一生。

只是她很難不在心中向老天祈求,讓她能盡快擺脫超難搞定的夏先生,最好有多遠離多遠,別來禍害她。

「小羽,你的嘴角歪掉了,有病要快醫,不要拖到病入沉痾,我認識不少大醫院的醫師,不用擔心排不到病床。」呵……她瞋目瞪眼的模樣真可愛,像只炸毛的小花貓。

深吸了口氣,又吐氣,她在心裡默念,世間謗我,欺我,辱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我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且看他……

哼!人是會有報應滴。

「夏先生,我和你沒那麼熟,請叫我林小姐。」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她會討回這口鳥氣,等著瞧。

林曉羽腦中出現一個畫面,她一腳將夏文軒踩在腳下,左一拳右一拳揍得他鼻青臉腫,腦袋瓜子長出好幾顆香菇般的腫包,他的臉也成了連父母都認不得的豬頭,而她叉腰狂笑,他滿臉淚痕,可憐兮兮的小受樣……

「林曉羽小姐,我們好歹也相識半年多,再說不熟就客套了,我哪一次相親不是你安排的,算一算我見你的次數比打官司的委託人還多,你真該感到榮幸。」她幾乎成了他的飯友,兩天不碰一次面便渾身不舒坦。

看他的悠哉樣,林曉羽很火大的闔上電腦,塞入裝了雜書和客戶資料的公事包裡,「第二十九次,你還想湊個整數是不是,我百對佳偶的招牌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嘖!這事怪在我頭上,未免太不講道理,我也想早日覓得命中的另一半呀!可是緣分不來能怪誰,你瞧我多積極,你們介紹所一通知我有合適的對象,我哪次不是百忙之中抽空而來,小羽妹妹,你欠我一個公道。」夏文軒舉起酒杯,輕啜了一口香醇的紅酒。

林曉羽想哭的念頭都有了,她怎會碰上這個淨說瞎話的魔鬼。「上回你說要找個有氣質的,旁的不會不打緊,耐看就好,再上回說看膩了大家閨秀,想找活潑一點的……

「上上上回是小家碧玉,你嫌人家不夠端莊,可愛的小虎牙像吸血鬼的獠牙,還有銀行女經理你覺得市儈,美術老師太柔弱,專櫃小姐妝太濃,空服員又飛來飛去,花店老闆、上班族、公務人員、水果西施……」

他沒有一個不打槍,甚至還會毒舌到讓一心嫁個好男人的相親對像哭著跑出去,他再一臉無辜地埋怨現今的女人太嬌氣,一點實話都聽不得,他好心沒好報,落得一身腥。

「小羽,你嘴角沾到醬汁了,我幫你擦擦,女孩子家要注意儀容,給人留下好印象。」夏文軒像心無邪念的好大哥,手指滑過染上玫瑰花色澤的粉嫩唇瓣。

指尖冷不防輕輕一觸,彷彿有電流通過似的,猛然嚇了一跳的林曉羽差點跳了起來,面頰不自然的漲紅。「少……少動手動腳的,我自己擦,你最好想清楚自己想娶……」

咦!什麼味道,有東西燒焦了?

一股濃煙忽地從天花板的冷氣孔竄出,很快地蔓延整間餐廳,林曉羽還沒反應過來,火花轟地爆開,從天花板一直延燒到地面,木製的牆面也火花四起。

「小羽,小心-」

小心什麼?

一股熱浪迎面襲來,頭頂上搖搖欲墜的水晶燈筆直墜落,她以為死定了,卻有人突然抱住她,但是……煙好大,好嗆鼻,呼吸好困難,是誰壓在她身上,一動也不動地護著她……

「啊!有火-」

快跑,大火來了,要燒到頭髮了,她的腳好痛,好似踩在燒紅的木炭上,寸步難行。

不跑不行,會被燒死的,她的韓劇還沒看完、借來的小說也還沒還給租書店、冰箱裡的乳酪蛋糕吃了一半,還沒喝完的可樂還冰著、滿床的漫畫和海報、沒洗的臭衣服……

不想死,要活著,她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還有好多好多的書要看,她的牛肉麵和臭豆腐、起司味十足的比薩和蜂蜜蛋塔,淋上焦糖……她的炸雞、薯條、雙層漢堡……

嗚嗚-誰在哭?她還沒死呢!

快睜開眼,快睜開眼,不能被濃煙打倒了,要是暈過去就醒不了了,真的要找老祖宗們報到了。

可是越想清醒眼皮越重,兩條腿像綁了鉛塊般,一步也移不開,她連動的氣力也沒有。

林曉羽幾乎是使上吃奶的力氣才勉強睜開一條小小的眼縫,但是沒什麼用處,視線是模糊地白茫茫一片,隱約可見幾個重疊的身影在晃動,其中一人似乎拿了碗朝她走近……

哇!這是什麼東西,好苦,比她玩大冒險遊戲被灌的苦茶還苦上一百倍,整個嘴角都澀得發麻了。

天哪!到底是誰在惡整她,這個整死人不償命的惡作劇太過分了,她一定要用擺了一星期沒洗的臭襪子反整回去。

「小姐,不怕不怕,沒有火,富春陪著你……嗚,可憐的小姐,你會好起來,富春在你身邊……」

富春是誰?

猛然被入口的苦藥嗆了一下,重重咳了幾聲的林曉羽終於從喘不過氣的窒息感中醒了過來,她覺得眼前的景致驀然清明了許多,有桌有椅,有半人高紫檀雕花妝台,一張圓凳……

不會吧!是紫檀木,她是不是看錯了,那是有市無價的極品,一張小凳子就要數十萬起跳,更別提一整組紫得發亮的傢俱,這要拿到蘇富比拍賣得值多少錢呀!

再瞧瞧那雕花多精緻,現在的工藝很難達到這種水準,還有那古樸的色澤和天然而成的花紋,絕對是天價。

沒見過潑天富貴的林曉羽滿眼是錢的符號,心中的算盤直盤算著,口水暗流地想著這些東西是她的該有多好,隨便一樣都能讓她大發特發,成為大富婆。

垂涎呀!要是能坐擁錢山,她就把筆電往素月姊臉上甩去,然後很瀟灑地落下一句,老娘不幹了,天天宅在家裡當快樂的魚乾女。

「等……等等,你……你把我抱太緊了,我……我沒辦法喘氣……」這軟軟的是什麼……

從鈔票從天而降的幻想回過神來,定神一瞧的林曉羽為之傻眼,原來差點悶死她的是一對碩大的胸部,飽得她兩手大概都捧不住,這位熱情又有謀殺嫌疑的大奶媽,簡直是活動凶器……

呃!等一下,這細白柔皙的手是誰的,小的好似兩隻剛出生不久的小乳兔,瑩白地幾可透光,盈盈蔥指纖細地宛如水筍,看不到一絲暗沉和雜毛,白裡透紅,玉質生輝。

小尾指動一動,拇指彎一彎,五根纖指做出幾個動作,這……這是她的手

反應慢得出奇的林曉羽輕輕一眨羽睫,後知後覺地觀察四下環境,又眨了眨好幾下眼睛,看能不能把眼前的幻象眨掉,這……太超乎常理了。

空氣中有木炭燒紅的味道,角落有個放上藥盅慢慢熬燉的紅泥小爐,紙糊的格子窗,煙紅色垂地的繡花錦幔,紮著雙髻的石青衫裙丫頭和一身古裝,發上簪著碎金長釵的豐滿少婦。

是夢吧!她還沒睡醒?但是,也未免太真實了,她居然聞到桂圓甜棗粥的香氣,肚子也配合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腹鳴。

「小姐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嚇死富春了,富春以為……嗚嗚-小姐沒事了,富春安心了……」抹著淚的女子綰著婦人髻,又哭又笑的淚雨不止。

「什麼,小姐醒了」

又是一道慌慌張張的瘦小身影跑了過來,正是剛才蹲在爐火前的小丫頭,看來約十四、五歲,同樣是兩眼噙著要掉不掉的淚珠,又驚又喜地搓著瘦削的小手。

內心困惑不已的林曉羽強裝鎮定,她先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方才用奶悶住她的小婦人,再瞧鼻子上長了幾顆雀斑的小女生,想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是有人故意整她?她第一個想起的是老打擊她的夏文軒。

那人是陰險而且沒道德、沒是非觀念,只要他爽,搞不好連祖墳都能刨了,何況是戲弄她一個小小婚姻介紹所的員工,他肯定是聘了臨時演員來整她,自己再躲在一旁看戲,等她上當就跳出來嘲笑她腦容量只有一顆高爾夫球大小。

可是她好像忘記了什麼,頭有點痛……林曉羽下意識地往後腦勺一摸,但手舉到一半就被攔下了,帶著哭音的小少婦抽抽噎噎地說著-

「小姐受傷了,傷口頗為嚴重。」

她受傷了?為什麼?「你們是……」

「小姐不認得我們了嗎,奴婢是服侍你的阿繡,還有從小陪你長大的富春姊呀!小姐傷得好重……」差一點就救不回來,要是……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往下想。看見侍候多年的小姐用陌生的眼神看人,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的阿繡心急的自報名字。

「你是……阿繡,你叫富春?」嗯!很古人的名字,演得不錯,完全真情流露,不像是假的。

「是,我們是阿繡和富春,小姐,大夫說了,小姐這次的傷是九死一生的凶險,如果有幸醒過來便是大福,只是會有些迷迷糊糊地,過一陣子才會好。」聽說是腦子裡有淤血,要等散開了才會恢復。

富春不太聽得懂大夫的意思,大夫有什麼事都是和阿繡說,而她只能依大夫開的方子抓藥,熬藥,寸步不離的守在小姐身邊,求菩薩保佑小姐度過此次劫難。

「我怎麼受傷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好像是濃煙瀰漫,她吸入過多的煙,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小姐不記得了嗎?奴婢陪小姐到山丘那邊摘野菜,風太大吹走了夫人繡給小姐的帕子,小姐一急就追著被風捲走的帕子……」一想起此事,淚汪汪的阿繡哽咽地又紅了眼眶。

小姐當時一想到那帕子是夫人熬著病體繡了三天才繡好的生辰賀禮,便著急地起身一追,根本沒瞧見下方是一處斜坡,小姐一腳踩空便整個人滾落山丘,來不及捉住小姐的她嚇得臉都白了,趕緊邊喊人邊爬下坡底救人。

「小姐的頭撞到石頭,流了好多血,奴婢快嚇死了,後來奴婢背著昏迷不醒的小姐爬上坡頂,富春姊帶了莊子裡的人來了,才把小姐接過去……」阿繡此時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熬夜的黑眼圈明顯可見。

她一回想當日的情景還有點腿軟,心口撲通撲通地跳著,想著自己當時不知哪來的氣力,居然能一個人背起小姐爬過高高的斜坡,比刀子還利的芒草割得她一身傷也不覺得痛,不過同樣的事再來一遍,她肯定做不到,連大夫都嘖嘖稱奇,換成是身強體壯的大漢也不見得能將人救起。

撞到頭?不說不疼,阿繡一提,林曉羽立即疼得眉頭髮皺,「拿面鏡子讓我瞧瞧,我看傷得有多嚴重。」

她還是不信邪,認為一切是人為的安排,一屋子的紫檀木傢俱耶!身為被婢女服侍的小姐怎會出莊摘野菜,隨便一張椅子賣了就能換錢用了,哪需要小姐出門拋頭露面,有這麼窮的小姐嗎?

林曉羽不知道的是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向來足不出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多在園子裡逛個兩圈,對柴米油鹽之事一竅不通,更不曉得日日坐著的竹嵌紫檀圓椅是可以賣錢的,在她們的眼中那不過是張椅子,不值什麼錢。

「是的,小姐。」

天生奴性的阿繡是家生子,她爹娘和兄長為夫人的陪嫁,她從五歲起便在小姐的院子裡打雜,而後隨著夫人小姐一同入住城外的莊子,從此形影不離。

她不多話,主子說什麼就做什麼,中規中矩地近乎木訥,雙手靈巧會裁衣、制鞋、納鞋底,但腦子不太靈光,要她舉一反三簡直是不可能,呆呆地,可非常忠心。

小姐要面鏡子,她絕對不會多事再拿柄玉梳,順手梳理小姐微亂的雲絲,就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

「這是我」盯著銅鏡中那張稚嫩的面孔,林曉羽錯愕地瞠大眼,有幾分沒法遏止的慌亂。

這不是有心人的作弄嗎?為何她整整年輕了七、八歲,還換了一張有點面熟卻又陌生的面容。

無法看得十分清晰的銅鏡裡,她看見的是十五、六歲時的自己,不是很相像,約有五成神似,但是柳眉秀麗,小嘴兒嫩如花蕊,瑩瑩透白的肌膚也較以前的她好很多。

難道眼前這一切……並非有錢人的無聊遊戲?

她纖指虛弱地捏捏嫩得滑手的臉頰,再一次驚訝指上的觸感,比牛奶洗過還滑細,水嫩水嫩地,吹彈可破,重點是-

沒有高超的化妝術,亦非整型,更找不到電影上常見的特殊化妝,這是一張貨真價實的臉,指甲輕輕一刮還會泛紅,留下幾乎淡淡的紅痕。

「小姐不要擔心,沒傷著你的臉,只有一點點小擦傷,抹幾日藥膏便會好了,不留疤。」富春指著大夫留下的藥膏,以為小姐憂心容貌有損,特意出言安撫。

「那我有其他地方受傷嗎?」事已至此,就算她再遲鈍也發現了,自己已趕流行的穿越了。

「腳踝扭了一下,不打緊,大夫說休養個七、八日便可下床,富春剛替小姐上完藥,藥味不好聞,小姐先忍一忍。」小姐最怕疼了,夜裡得加點安神香,睡熟了就不疼。

林曉羽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覺得還好,就是青草味,微帶澀苦。「我昏迷了幾日?」

「五日。」阿繡端了一碗熬得濃稠的紅棗桂圓粥,小口小口地吹涼,送到小姐嘴邊。

「五日……」頹廢呀!有為青年的大墮落,居然躺在床上讓人餵食,不過這正是奼女最嚮往的生活!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太美好了,再來幾本熱汗狂飆的BL那就太圓滿了,曬魚乾的日子夫復何求。

「緩著點,別吃太急,小姐已多日未進食,先進點甜粥暖暖胃,過個兩三日身子好轉了,富春再弄點小姐愛吃的菜餚給小姐補補身。」沒點血色的小臉叫人看了心疼。

「你叫富春?」她抬眼望著站在一旁的少婦。

「是的,富春是莊子上的管事婆子,夫家姓吳。」她是吳順家的,丈夫是夫人陪嫁鋪子的小管事。

「莊子上……那我爹娘呢?我們一直住在這裡?」她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有丫鬟、有管事婆子、有著紫檀木傢俱的屋子,由格子窗往外一看,是花木雜錯的院落,以她對古代小姐的認知來看,再怎麼敗落的世家也是住在宅子裡,怎會是莊園?

「這……」阿繡和富春支支吾吾的,似乎難以啟齒,猶豫再三面露苦澀,看向小姐的眼神是疼惜和替她不甘。

「你們不告訴我,我怎麼能安心地養傷,心裡頭胡想一通,越想越心悶,人不開心傷就好得慢……」

阿繡與富春對視一眼,拗不過她,只好徐徐道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17 PM

第二章

「小姐,這是奴婢找到你的時候,你緊緊抱在懷裡的東西,奴婢一併帶回來了。」

靠坐在床上的人兒偏頭一看,眼睛登時一亮,咦!米黃色的公事包?

裡面有手提電腦,星座配對書籍,紫微斗數和八字命理書以及客戶資料,只是電腦在這個沒電、沒網路、沒自來水的鬼地方,根本無用武之地。

她皺著眉想,既然公事包都能過得來,為何她的肉體沒來,只有靈魂穿越而非整個人過來,令她一個二十四歲的知識女青年成了十六歲左右的小姑娘。

林曉羽……不,她在這年代的名字叫宮徽羽,同樣有個羽字卻是完全不一樣的際遇,還有個不平凡的出身,她的娘居然是定國公夫人,而她是定國公嫡長女,是擁有傲人家世的名門千金,真正的高門大戶。

在養傷期間,她旁敲側擊打探到,除了阿繡和富春外,她另有兩名從定國公府帶來的丫頭,是對孿生姐妹,比她小一歲,一個叫錦兒,一個叫綿兒,簽了死契賣身為婢。

因為不是家生子,是從外面買進來的,再加上是從小跟著進莊子,所以大戶人家的規矩學得不精,這兩人的話特別多,自然也特別容易套話,她很快就打聽到自己所處的國家叫玉煌國,在位的皇帝叫天時帝,年近半百,膝下有數名成年的皇子但未立太子,最得寵的宮妃是佟貴妃和蘭妃,其次是雲昭儀和玉妃。

當朝皇后曾生育兩子一女,但除了德馨公主外,其他兩名幼子未及一歲便早夭,至今始終無子傍身。

而她和她娘住在莊子裡,對外的說法是她娘要養病,實則是因不明因素被迫移居到陪嫁莊園,將近十年定國公府那邊並未派人來探望,不聞不問的閒置,好似她們的死活與定國公府無關。

打聽到這裡時,她忍不住腹誹,好歹也送些米糧、銀錢來嘛!什麼都不給,根本是想活活逼死孤母弱女,這是不給人活路呀!

難怪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要去摘野菜維生,沒有生錢的本領又坐吃山空,她不去找出路又有誰能接濟。

只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真正的宮徽羽在摔下山丘,頭撞到石頭的那一刻就已經香消玉殯,由她這個來自未來的靈魂頂替,重新延續其生命。

不過儘管如此,生活的貧困還是沒有解決……

「富春,我們要唸經當尼姑了嗎?這菜是不是淡了些,我撈了半天才撈到一小口的肉末。」她不是吃素的料,別虧待她的腸胃,她這副身子還在長高呢!要多吃肉才有營養。

富春一臉愧疚的垂下頭。「小姐忍著點,最近手頭緊了些,等吳順撈了魚送來,回頭富春給你燉魚湯。」

「廚房旁的小雜院不是養了雞,把雞殺了就有肉吃了。」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呀!她都快忘記咬在嘴裡滿口油的滋味,香、酥、嫩的金黃雞腿……哇--口水呀!別太氾濫,還沒吃到呢!

「雞要下蛋不能吃,我們等著拿雞蛋賣錢換米。」米缸快空了,得想辦法買幾斗梗米餵飽一莊子的人。

「蛋也要賣?」這個莊子到底有多窮呀!

宮徽羽不免唏噓的暗歎,她美好的奼女生活毀在無米可炊的困境中,她曾納悶堂堂的定國公夫人為何不知道怎麼養活底下的人,她到底在幹什麼,難道她陪嫁的莊子和鋪子毫無進帳?再一細問,這才明瞭她們母女倆目前的處境。

原來她可憐的娘病了,是無藥可救的心病,整日病懨懨地下不了床,無心打理名下的陪嫁,任由鋪子的生意被搶走,而莊子上的產量不豐,空置的土地無人耕種,養殖魚蝦的水池荒蕪成一片死水,雜草叢生。

連自己都放棄了,人還有什麼活頭。

「富春,我娘今日吃什麼?」光看眼前難以下嚥的菜色,她巴不得早日投胎,換個有肉吃的人家。

「夫人說什麼也吃不下,她休息一會兒就好。」富春一臉憂色地說。

「生病怎麼可以不吃飯,富春,蛋不賣了,我另外想辦法弄銀子,把蛋煮了給我娘吃,讓她養好身子再說。」沒有娘,她在這裡的處境更尷尬了,無人可依靠。

什麼定國公千金,還不如賣菜的小販,雖然佔了穿越女的優勢,懂的比尋常人多,可是沒人當靠山,她一個小姑娘的所學所知完全派不上用場。

在這個男尊女卑,父權至上的朝代與國家,女人的社會地位是低下的,別說開店做生意,光是在人前露個臉就會招來流言蜚語,更別提她定國公嫡長女的富貴身份,要是讓人知曉她拋頭露面,她下半輩子也毀了。

「小姐……」富春訝然她的變化,小姐兩眼炯炯的神態一點也不像昔日唯唯諾諾的性格。

「小姐要雞蛋,奴婢去取來。」興匆匆的錦兒一馬當先,衝到圍雞的菜園子撿了好幾顆蛋,母雞剛下的蛋還熱呼呼地,她興高采烈地捧到小姐面前,笑得露出滿口白牙。

有了蛋,但沒有肉,巧婦也難為。

本來懶到底的宮徽羽想了一下,決定到廚房看一眼,她為的不只是娘親,還有她衣食無缺的米蟲生涯,長期「臥病在床」的定國公夫人該振作了,不能再渾渾噩靈等死。

首先第一步是改善飲食品質,人吃得不歡快又怎麼心胸開闊,心不舒坦百病生,因此吃得好相當重要。

民以食為天嘛!養足了氣血才好圖謀明日事,人不能只看眼前小憂。

難得奮發的宮徽羽快步來到廚房,快速掃了不算小的廚房一眼,接著快手抄起食材,很大氣地擺放在砧板上,又放了滿滿一堆雜糧。

她要自己動手?那是不可能的事,能不坐就一定躺著的魚乾女怎會如此費心呢!那太不符合她好吃懶做的個性。

身為莊子的唯一的主子,她一聲令下要廚娘先將白米泡軟,然後添柴升火,再把她挑的新鮮蔬菜剁碎,加入切絲的香菇和日頭曬出香氣的蝦米,以紅蔥頭、芹菜、蔥末、醬油、鹽備著當調味料。

紅蔥頭先下油爆香,接著是炒雜糧,香菇、蝦米、醬油一茶匙,鹽少許,調足味道後放入粥內同煮,小火慢慢熬煮,細細攪拌,不讓粥黏鍋、生焦。

大約悶煮半個時辰左右,加入芹菜末、蔥末,再灑上提味的麻油,一鍋香味四溢的雜燴粥便完成了,誘人食指大動。

以前在下班後懶得煮飯或外出覓食,她的懶人做法便是掃盡冰箱裡的存糧,連花生米和快過期的牛奶一起倒入電鍋裡,加水和剩飯煮成一大鍋大雜燴,以她一個人的飯量可以吃上七天,頂多早餐配個醬瓜,晚飯加盤豆腐乳。

她最節省的就是餐費,午餐的便當由公司提供,有時同事吃不完的雞排和炸魚還能打包,她回家根本不必煮飯,微波爐用熱了就是一餐,多便利呀!

不過她零食的花費最凶,每個禮拜大採購一次,大桶冰淇淋,大包魷魚絲和牛肉乾,大份的餅乾和甜食,巧克力是整盒整盒的買,還有品項繁多的泡麵,應有盡有。

幸虧她得天獨厚,有著讓人嫉妒的吃不胖體質,不管塞多少垃圾食物在胃裡,二十四寸的小蠻腰始終不變。

所以宅也有宅的本事,在外光鮮亮麗受人贊許,誰曉得她回到家是裹著棉被大吃大喝的邋遢樣,邊用腳指頭夾起零食袋,邊看綜藝節目的爆笑橋段哈哈大笑,懶到不用手拿可樂,而是將一根根吸管接長,隔了一公尺也喝得到。

「哇!好香,我聞著都餓了……」錦兒摸著扁扁的肚皮垂涎三尺,兩眼亮得好似見到肉骨頭的狗兒。

「見者有份,待會一人一碗嘗嘗鮮,富春,你盛一盅粥跟我來,我們到娘的屋子去。」也該去見見她娘了,老是窩著總不是辦法,要起床走動走動了。

「是的,小姐。」富春手腳俐落地盛了一盅熱粥,她一盛完走出廚房,一窩蜂的下人趕緊上前搶食。

從清醒過來到認清不是作夢的事實後,心中很虛的宮徽羽一直很逃避見所謂的「親人」,雖然外表還是定國公府的小姐,可內在已經變了一個人,她很怕被一眼識破,當成妖孽活活燒死,枉費她白活一遭。

她不難看出近身侍候的富春和阿繡有所懷疑的眼光,甚至是錦兒綿兒這對孿生姐妹也會吐出小姐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話,她都用傷著了腦子為理由來搪塞,勉強能應付。

好在她裝得像,又有大夫的「腦傷難治」,記憶難免有損的醫囑在前頭,她們這才收起心中的疑惑,當她是受了驚嚇,心神不定的緣故,畢竟她言行舉止雖有些改變卻仍然是同一個人,並未改變。

不過下人不敢質疑她的身份,可是十月懷胎生下她的親娘呢?難道看不出有所不同,此時的宮徽羽並非原來的宮徽羽?

幸好,她的確多慮了,從宮徽羽進門那刻起,長年心思沉重的宮夫人根本沒發現女兒有何異狀,她病容憔悴地半靠著床榻喝藥,眼神無神地盯著窗外的梧桐樹,一葉知秋的蒼涼引發她的感傷。

「夫人,小姐親自下廚為您煮了一盅粥,您趁熱吃吧!小姐很用心地熬煮呢。」

宮徽羽還不曉得該開口說些什麼,眼前的婦人面容蒼白,但是看得出姿色不差,若養好了身子便是雍容華貴的美婦,大家氣度隱隱散發,令她有些敬畏。

所幸身後的富春早一步出聲,態度恭敬的上前將端盅的托盤交給一旁的老婦,再垂目低視地退到床尾。

「你來了,娘好久沒見到你了。」有氣無力地,回過神的宮夫人面露慈愛的朝女兒招手。

「娘。」她輕輕一喚,秉持著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最高原則,盡量表現出大家閨秀的含蓄和矜持。

天曉得她裝得多辛苦,手腳不知該往哪裡擺,僅憑著電視裡看來的古裝劇,有樣學樣地依樣畫葫蘆。

看到女兒面色紅潤,不若先前的慘白,宮夫人略微放心的一頷首。「傷好了嗎?還會不會痛。」

「服了幾帖藥,好得差不多了,劉大夫的醫術不比宮裡的太醫差,休息個幾日便無礙了。」她言不由衷的說,其實她好想大飆髒話痛罵那個沒醫德的大夫,出診一回敢要她二兩診金,簡直是開黑店。

她聽富春說現今的幣值,一兩銀子可買三斗白米,一家五口人半個月的口糧,省一點還能吃上一個月,良心被狗叨走了的大夫居然一口價就是二兩,面不改色的削銀子。

雖然病不能不看,可莊子如今已到了拮據的地步,能少花一文錢就省著點用,這種苦哈哈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要過多久,為了荷包著想,她想省一點,以免糧盡援絕。

但她更想做的是開源節流,穿過來的這幾日,每天都在苦惱著該用什麼方式賺錢,既然頂著宮徽羽的身份做人,起碼要照料她的家人,只是這點太為難她了,要一個懶散的奼女發憤圖強,擔起生計,那跟在她脖子上套根繩索沒兩樣。

「唉!娘是個沒用的,力不從心,沒能給你過上好日子,還要你陪著娘吃苦受累,娘對不起你」握著女兒瘦弱的手臂,悲從中來的宮夫人紅了眼眶,兩眉間愁字成結。

看她快要哭了,宮徽羽手忙腳亂的想為她拭淚卻苦無帕子,為難之際,先前接過雜燴粥的阮嬤嬤遞來一條繡帕,她接過後一面替娘親拭淚一面道:「娘,別難過了,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我們母女一條心,你心疼我,我心疼你,還有什麼難關闖不過去。」

「娘的羽兒長大了,懂得安慰娘親了,娘的心裡歡喜,可是這不中用的身子……」她深深歎了一口氣,面露愁容,失去光澤的雙目宛如死灰,燃不起一絲生命火花。

「誰說不中用了,娘這是心病,不肯放寬心。凡事退一步去想,不要鑽牛角尖,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有心就一定做得到。」她不自覺地用起牽紅線的口吻,鼓勵人要有勇往直前的精神,不放棄便能擁有幸福。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羽兒,你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娘的心裡很苦,你爹他……他被小人蒙蔽了,根本不聽解釋,誤信讒言,他太狠心了,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居然說割捨就割捨……」不留一點餘地,逼得人毫無立足之地。

說起昔日舊事,宮夫人眼中淚光閃動,她也是個不肯低頭的倔性子,和夫婿硬著來,明知她只要一開口,曾經恩愛過的結髮夫君不會不顧她的死活,至少會差人送來米糧和銀錢,不落人口實。

可是錯不在她,她始終不願忍氣吞聲,沒做的事誰也不能把髒水往她身上潑,丈夫不信任她是對她的傷害和羞辱,她若是退讓了,豈不是坐實了不實的罪名,讓自己更萬劫不復,從此只是掛個正室的虛名,任誰都能踩在她頭上?

當初她賭的是一口氣,也不甘心平白冠上的不貞,但是她沒料到的是人心,一向與她情意繾綣的丈夫竟會心狠至此,當真不聞不問地任由她自生自滅,十年來不曾來探她一回。

「娘,羽兒是不知道你為何與爹鬧得這麼僵,可是親者痛,仇者快,你若不讓自個兒過得好,一味地傷心難過,那些躲在暗處的小人不是更稱心如意,笑看你的一蹶不振?」

日子過得好壞取決於態度,求人不如求己,如果自己都不自愛了,還奢求誰來愛?人要先愛自己,靠別人不長久。

「娘這輩子是走到底了,就是苦了羽兒你了,娘沒什麼指望……」宮夫人拭著淚,聽不進任何勸慰。

「夫人,粥快涼了,您吃一口吧!」曲著身的阮嬤嬤打斷她的自怨自艾,以眼神示意小姐親手盡孝。

宮徽羽瞧見阮嬤嬤的眼色,立即捧著薄胎繪梅枝的白玉瓷碗,舀了一匙送到宮夫人嘴邊。「娘,喝粥,羽兒的心意你可不能說不。」

胃口雖然不開,可是看到女兒殷切的神情,宮夫人勉為其難的張口,但一入口的甜香軟糯讓她為之一愕,忍不住多吃了兩口,一碗粥很快見底,她又多吃了半碗才嚷著吃不下。

以宮夫人以往的食慾,這一回算是吃多了,人一飽食便犯困,漸漸地眼皮沉重,見狀,宮徽羽吩咐阮嬤嬤扶夫人躺下,稍作休憩,她則領著丫頭及管事婆子離開滿是藥味的屋子。

「富春,我們是不是快過不下去了?」穿著羽絨衣吃火鍋的日子一去不復還了,難過呀!

富春一怔,苦笑。「省吃儉用還能撐上一段時日。」

「可是我不想省吃儉用呀!人活著就是要吃飽睡好沒煩惱,我不要連口肉都吃不到。」她想念烤香腸,一串串烤得流油的烤肉、烤魚、焦香味十足的各式烤料,嘴好饞。

「小姐,是富春無能,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她相當自責,眼中滿是不捨和愧疚。

「不,沒能吃頓好的是主子的責任,該是我讓你們過不愁吃、不愁穿的好生活,富春,小姐我從今日起要覺悟了。」為了美好的將來,她不能再怠惰了,要拿出看家本事。

「小姐不要勉強,富春會打理好一切……」她想著不可以讓小姐受苦,金枝玉葉的嬌軀本就該享福。

「富春,阿繡,我們上街去溜溜,我就不信天要絕我,我們要把別人荷包裡的銀子變到我們的錢箱子裡。」憑著她的知識比別人多知道一些的優勢,她不相信賺不到錢,好歹她也是在都會叢林打滾過的,說白話一點,她可不是吃素的。

「嗄……」富春和阿繡面面相覷,徹底懵了,她們臉上有著錯愕,不解向來安靜的小姐為何口出這種話。

「金雲樓」是天子腳下最大的酒樓,位於帝都最繁榮的地帶,人來人往的街道商舖林立,客如雲湧帶來相當可觀的商機。

而酒樓外那條大道乃是上朝的必經之路,俗諺有雲,一面招牌砸下來,十之八九是當官的,街上放眼望去不是一身官袍便是錦衣玉帶的王侯公子,再不濟也是衣著豪奢的世家子弟,或想和皇親國戚、高官攀關係的富戶。

身無萬貫銀,難入黃金門。

想要在官場上出人頭地,搏一妥當的好官位,來金雲樓找門路準沒錯,保你陞官又發財,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只是有一點很重要,要選對邊,別一時眼瞎站錯隊,名利厚祿沒搭上邊反而賠上一條小命,得不償失。

如今的朝廷可說是一分為三,皇上霸權不放,始終不肯放權給底下的皇子們,遲遲未立太子,搞得後宮嬪妃為爭那一份獨寵而爭破頭。

其中以最受寵的佟貴妃之子三皇子呼聲最高,佟貴妃的地位僅次於一國之母的皇后,凌駕六宮七十二嬪妃,聖寵不衰,即使年近四十仍美艷不減,猶如花期正盛的牡丹,獨佔皇上的寵愛,年年進宮的美人兒雖貌美如花也難及萬分之一。

幾乎與皇后並駕齊驅的寵愛是她在宮中生存的利器,也是對唯一所出皇兒的保皇位只有一個,皇子卻有九名,除去身份低下的妃嬪所生的子女外,能與之較勁的共有三名,畢竟皇后無子,這金鑾寶殿上的位子誰不覬覦。

三皇子夏侯禕因母而貴,頗受皇上的喜愛,私底下也讚譽有加,傳聞皇上有意傳位,但被擁立二皇子夏侯祈的宰相所阻,他是端妃之父,亦為二皇子外祖。

謹妃所出的大皇子夏侯禮同樣野心勃勃,雖然謹妃失寵多年,不受聖寵,可是西北一帶的軍權握在她父兄手中,動輒數十萬兵馬乃不同小覷的實力,為人所顧忌。

三位皇子各有仗恃,也互相牽制著,在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是互爭高下的對手,想盡辦法要拉對方下馬,無所不用其極的以打垮對方為目的,絲毫不把其他不成氣候的皇子放在眼裡,氣焰張狂地彷彿皇位已勝券在握。「三皇兄的意思是我若不歸順你便是自尋死路嘍!」

夏侯禕目光一冷,不歸順他便是他的敵人,絕不輕饒。「識相的就不會與我為敵,你該明白朝中的局勢對你有多艱難,沒有我扶持一二,你怕是難有作為。」

溫玉般的磁性笑聲傾瀉而出,溫雅中帶了一絲調侃。「可我就是個沒志氣的窩囊,只想安穩過日,日後做個閒散王爺,不介入朋黨之爭,那個位置誰要誰去搶,與我無關。」

銀白色織錦長袍,腰上別著雲白雙螭搶珠玉玦,一身風流脫俗的俊美男子笑陣輕佻,半是輕狂,半是慵懶的斜睨,一手置於椅靠,歪著身子輕搖繪有松柏長青的摺扇。

因生母位分不高,他是最不起眼的皇子,也常常遭人忽略,雖然生得一副好皮相卻一直庸庸碌碌,並無什麼功勳,在眾多才情、武藝皆出色的皇子中,他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是在一年前的馬車意外時,他和身懷六甲的四皇子妃雙雙摔出車外,兩人一度斷了氣,可是在送回府裡的途中,這位四皇子忽地睜開凌厲雙眸,那銳利的眼神彷彿從地府歸來,叫人為之一栗。

而後四皇子妃歿,一屍兩命,命大的他居然只受了點輕傷,養了幾日便完好如初,看不出曾受過瀕死的重創,令太醫院的御醫們嘖嘖稱奇。

只是在這件事後,原本平凡無奇的夏侯禎似乎變了個人,平日愛好風花雪月的性子變得不喜與女子親近,一改放浪形骸的作風,引起朝中大臣的注目,甚至是皇上也驚於其改變,漸漸地委以重任,重視起他,也多次在朝堂上誇耀他才智過人。

因為他受了抬舉,其他那些有心逐位的爭權者便起了心思,紛紛想拉他加入自己陣營,多一分助力好過讓對方添翼,先拉到己方的陣線來,以免有後顧之憂。

不過夏侯禕不是第一個找上夏侯禎的人,在這之前夏侯禮已許以厚利,助其一臂之力。

「四皇弟最好要想清楚,不要下錯誤的決定,我能給你無上的榮耀,從此平步青雲,也能一腳將你踩在泥裡讓你永遠也爬不起來。」銀繡四爪龍紋在袖口,渾身貴氣的夏侯禕目光冷厲道。

「三皇兄這是威脅我?真叫人心口發寒。」手持寒玉杯,口說驚懼的夏侯禎卻笑容滿面,不時以調笑的口吻回話,好似兄弟倆只是純粹閒聊。

「四皇弟,不要給臉不要臉,我看得起你才給你機會,否則……哼!我對付敵人的手段你招架不起。」非友即敵,殺無赦,他不會讓潛在的危險蟄伏四周。

天家無情,骨肉至親是個笑話,九五至尊的寶座是用溫熱的鮮血染出來的。

風姿清逸,貴氣過人,輕輕搖扇的夏侯禎發出輕笑。「三皇兄千萬別嚇我,我膽子小又沒本事,要是嚇出病來,父皇著人來問我都不曉得要怎麼回話,不如三皇兄教教我。」

惡人自有惡人磨,一物克一物。

「少拿父皇來壓我,有我母妃鎮著,你能翻出天嗎?」識時務者為俊傑,休要往刀口上撞。

他低笑,「三皇兄,這天下很大,想要手掌乾坤並不容易。」

首先要眼界夠長遠,心胸夠寬敞,有容人雅量,聽得進諫言,不一意孤行,冒失躁急,偏偏以上的缺點夏侯禕全都有,他不會是個名垂千史的仁厚明君,反而更有可能是一上位便大殺功臣的昏君,只顧提攜自己人而枉顧忠良,將成千上萬的百姓推向亡國之路。

其實夏侯禕的阻力不只來自宰相公孫止,還有皇后皇甫玉芷。長年佔據皇上專寵的佟貴妃終是皇后心頭的一根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尤其是這個女人奪去她的丈夫之外,還意圖爬上後位,那就更加不可饒恕了。

因此皇后自是全力攔阻不讓夏侯禕上位,否則不只她活不了,連她身後的皇甫一族也有滅族之虞,百年世家也將毀於權力鬥爭中,再也無力爭輝。

「真是抱歉了,三皇兄,父皇龍體康泰,能長命百歲呢,我誰也不選,只想抱著父皇大腿當他的乖皇兒。」

呵!若非他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沒興趣,嫌高處不勝寒,不想當個「孤家寡人」,不然光這幾個腦中無物的草包,他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他們打趴了。

目露邪氣的夏侯禎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一爭的鄙夷,俊美的容貌揚起一抹輕誚。

「夏侯--你……你敢不識抬舉--」夏侯禕被他氣得臉色漲紅,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

「怡情養性,莫要為俗事傷神,小心呀!三皇兄,氣急攻心易生急病,為免肝火上升傷了身子,你要平心靜氣,學著閒來一壺酒,醉臥梨花樹下,不聞紅塵事。」夏侯禎舉杯敬他,笑意淡然。

「你……你……」他居然敢拒絕他。「罷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三皇子怒氣勃發拂袖而去,一句話也懶得再講。

哪知夏侯禎還不肯放過他,在他踏出包廂前,不忘語氣涼薄地落下一句,差點讓他氣吐一缸血。

「三皇兄,別忘了順手結帳,皇弟我阮囊羞澀,多謝你慷慨解囊了。」走穩了,別摔了個倒栽蔥。

夏侯禕冷冷一哼,頭也不回的走開,當了一回任人宰割的大肥羊,好處沒得到反受了一肚子氣。

他是偷雞不著反蝕了一把米,錯估了他向來瞧不起的四皇子,以為小小的威逼利誘就能使其屈從,進而成為自己的附屬,而他只要看準時機出手,皇位便手到擒來。

殊不知夏侯禎志不在皇位,也沒有稱帝的野心,要不是這些沒腦的庸才不斷地騷擾他,讓他無法悠哉悠哉地過平靜日子,他還真不想出手把自己推向風口浪尖。

他這出頭鳥是被逼的,誰叫這些皇子們個個蠢到愚不可及,他不亮亮爪子顯點威風,真當老虎不吃人了。

「喲!夏侯顯擺了,連咱們在皇宮橫行無阻的三皇子也不放在眼中,佩服佩服。」把人都氣走了,夠膽量。

一道黑影從窗外飄入,無聲落地。

「叫誰呢,滿朝姓夏侯的能給你指出二、三十位。」夏侯禎不帶笑意地飲一口酒。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看我為你千里奔波,差點少掉半條命的勞碌分上,給個好臉色瞅瞅。」他要敢直呼皇子名諱,明兒個這顆項上頭顱就得掛在城牆上風乾了。

「我可是付了銀子。」他冷淡地道。

「我賣的是命,哪天一出去就回不來了,銀兩還不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他故作唏噓,挽起袖子抹抹無淚的眼角。

「傅清華,你打算一直說廢話嗎?我在城郊有塊靠水的山林地,給你修座墳如何?」他為人大方,挖個坑再送上一口紅木棺,前刻福,後雕壽,送他入土為安。

一聽不鹹不淡的威脅,令傅清華趕緊收起戲譴神情。「你要我安插的人手全安排妥當了,還有名單也到手了,就看你何時動手,我隨時接應你。」

「河上的船隻安排好了嗎?」那可是以防萬一的退路。

「漁船,貨船,舢板船,保證萬無一失。」他辦事是滴水不漏,絕無疏失。傅清華意氣風發的打包票,身為漕幫三當家的他,行船、買賣消息全是箇中高手,鮮少人能及。

「話別說得太滿,我可不想踩著你的背游回岸上。」夏侯禎搖著酒杯,由著杯中酒液成波浪狀搖晃。

「夏侯呃!四爺,我接的頭哪還有什麼不放心,我還另外送你一個消息怎樣。」朋友交情,無價。

「聽說皇上有意招降北地大草原部落,哈哈奴要送女兒進京聯姻以鞏固兩地的盟約,這位公主善使長鞭,有著大草原兒女的剽悍和蠻橫,而且獨佔欲重,不讓夫君納寵,喪妻未娶的你若不想接手這個蠻婆子,趕緊娶個賢妻續絃吧!」

潑辣有餘的哈娃妮公主是個燙手山芋,誰接了誰倒霉。

聞言,夏侯禎挑起眉。「你倒是消息靈通,連皇家內務也知之甚詳,看來只讓你跑腿太大材小用了。」

他在宮裡的人手早已將此事回報,但是秘而不宣,傅清華能從中探知一二著實不簡單。

「哈!我也是剛好從草原部落的人口中得知,他們負責南下採買,搭的便是我漕幫的船,我還海削了一票……」他大有自誇之勢,不讓過往的豐功偉業沉寂。

傅清華說得正起勁,突地眉頭一顰的夏侯禎做了個噤聲手勢,接著衣擺一甩,起身走到臨街的窗邊,似在找尋什麼地向下眺望,只見一道匆匆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莫名地,他胸口像有條弦輕輕地被牽動。

白羊座?!

他聽到的是這個詞嗎?

冥冥之中,似有道低柔的聲音召喚著,沒有任何理由的,他信步下樓,身後跟著兩名玄衣近衛,以及……愛湊熱鬧的傅清華。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18 PM

第三章

「以你的生辰日來排算,你是十二星座中的白羊座,代表最原始的靈魂和感覺,你很少懷疑自己,遇到事情橫衝直撞的一頭撞上去,有時太活躍了,老覺得有很多事還沒做,一直想去嘗試還沒做過的事……」

誰想得到幾本《紫微斗數》、《八字啟示錄》、《星座愛情兵法》,能用來當生財工具,把二十一世紀那一套照本宣科地搬到古代,也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銀兩賺滿缽。

對此,宮徽羽也直呼不可思議,她不過照書中的解說,加上自己無師自通的融會貫通,以及在婚姻介紹所磨練出的好口才,居然也能說個七成準確,讓她也有種她幾時變得這麼厲害了的驕傲。

不過她很有良心,每算一次命只收五十文錢,若是算得準再由客人斟酌給錢算是誠意,而她從不拒絕「供奉」,若是整錠金元寶更好。

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牽了幾年紅線,她最擅長察言觀色,盡量把話挑好聽的說,絕對不說死,保留模稜兩可的空間,任憑客人自行揣摩,充滿神秘意味的一句「天機不可洩露」,信者十之八九。

通常會來卜算的人大多是遭遇無法排解的困境,或問事業,或問婚姻,也有問功名的,她排解之餘順便充當心理醫生,讓他們把心中的困擾說出來,再一一點出盲點。

其實人要的不是指點迷津或求神明顯靈,護佑其所求,而是缺乏自信心,需要鼓勵和支持,悶在心裡無人傾聽,積鬱難免成疾,終成沉癇,益發覺得諸事不順。

一旦把話說開,沉鬱多時的心結解開了,人也就豁然開朗了,百病驟除,心胸自是開闊。

而以男子裝扮來為大家算命的她,竟然意外搏得小神算之名,名氣漸大後,為免女兒身遭人識破,她一日只接十位客人,而且算命時都藏身在簾子後,由假扮老叟的富貴代為傳話。

富貴是富春的弟弟,今年二十足歲,不過長相老成,猛一看還以為三、四十歲了,身材魁梧,手臂粗壯,他兼做護院和小廝,一人多用。

「對對對,沒錯,我想跟叔父出海行商,叔父說我是做生意的料,可是我娘說風險太大,要我在家裡種田,幾甲的土地我一個人哪忙得過來。」聽不懂什麼叫白羊座的年輕人頻頻點頭,直道小神算說得真準,話裡不免埋怨了幾句,認為頭髮長,見識短的娘親阻礙他的前程。

「你成親了嗎?」宮徽羽藉著富貴的口一問。

家境看來不錯的年輕人靦覜一笑。「年前剛娶新婦,還不足三個月,她是村長的女兒,叫小月。」

「嗯!那你當務之急是早日讓你娘抱孫,只要白胖孫兒抱在懷裡,她什麼都允了你。」老人家的心願大同小異,有子有媳,接下來最大的盼頭是傳宗接代的男丁,他們把香火的延續看得比什麼都重,這樣百年之後才有臉面見地下的老祖宗。

「真的嗎?」他一聽,喜出望外,符合白羊座的個性,差點跳起來歡呼,直率的心事全表現在臉上。

「不過還是要給你一個忠告,凡事要預留後路,不可過於急切而衝過頭,人無害人之心,但起碼的防心要有,切記,忍一時風平浪靜,別為了一點小事起口角,要忍。」

白羊座向來過於直接,想做什麼就一古腦的往前衝,性情單純像個孩子,但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和人起衝突。

眼前的男子雖是對經商頗感興趣,可是一時的熱度持續不久,等他過了幾個月後又發現更有趣的事,便會把出海一事拋諸腦後,興致勃勃地專注在新事物上頭。

宮徽羽針對這個星座的特性順勢一說,一來能打消年輕人的衝動,二來能讓年輕人的娘親安心,不用為兒子的任性愁白了頭髮,三來新媳婦也有夫婿可依靠,免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擔心出門的情郎回不了家。

「嗯!我回家生孩子去。」說風就是雨,急驚風似的年輕人丟下二兩銀子,飛快地消失在簾子外。

果然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白羊座,行動和作風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想做的事馬上去做。

年輕人走後,宮徽羽看了看計時的沙漏,時間還早,趕得上用膳,於是又讓富貴喚個人進來。

這次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婦,神情有幾分侷促不安,她一走入臨時搭建的小棚子便不時的摸耳撫發,眼神飄來飄去,好像很怕被熟人瞧見。

「我……呃!想來問一下婚姻……」老婦一開口,裝出老態的富貴差點噴出一口茶水。

她這個年紀……也未免太老了。

富貴腦子裡才想著臨老思春,垂放的朱紅色幔帳後便傳來警告他專心的輕咳聲,而後是細碎的聲音,他一字不減地照念一遍,還作勢一撫長及胸前的假鬍子。「你是為你女兒問婚事來的吧!」

老婦一聽,眼神也不閃爍了,著急地尋求一個解答。「小神算真神了,我就是為了女兒而來,她都十八了,還找不到好婆家,前幾日媒婆上門為綢緞莊鍾老闆的小兒子說親,不過我聽說那小兒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了,急於成親是想沖喜,我一個閨女養了十幾年,怎能平白守寡。」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生相剋,相生則相近,相剋則疏遠,緣生緣滅皆是個起頭,你且說來兩人的生辰八字,我合計合計。」婦人被什麼木生火、火生土的繞得暈頭轉向,糊里糊塗便把在紅紙寫上的八字遞出。

接手的富貴往後一遞,丫頭打扮的阿繡掀簾子一接,沒讓人瞧見簾子後俊秀非凡的小神算。

「男有分陽男、陰女,女子亦同,人有五運,每十年的運稱之大運,貴千金為陽女,第一運是六歲四個月到十六歲四個月,第二運是十六歲四個月,我合算了一下是順行,此婚事可成,但要往後推三個月,方可一生平順。」

「真的不會守寡?」婦人驚喜中帶著一絲猶豫。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天災人禍難以預料,誰就一定能長命百歲呢!不過由卦相看來,你女婿是有驚無險,你靜待三個月後便知分曉。」是死是活也就在這幾個月了。

宮徽羽照書排出的宮位,是凶中帶吉,所以她大膽地推算是吉慶,不過為了確保萬一,她讓人把婚事多延數月,好看鍾府少爺是否能過此難關,不耽誤人家閨女的終身。

畢竟是道聽塗說,當不得准,聽來的話大多失去幾分真實,趁著議親的緩衝期,婦人還能多加打探,就算要上門探女婿誰阻止得了,病情是輕是重一目瞭然,瞞不了人。

「好,我聽小神算的,女兒再不嫁人都要留成仇了。」反正不差這幾個月,等等看吧!

婦人肉疼地取出一兩銀子置於桌上,有些捨不得,可是抬頭一瞧簾後隱隱約約的身影,一咬牙又掏出半兩銀子一放,怕自己反悔的趕緊往外走。

說是來問事,其實是求個心安,她擔心一時的決定會誤了閨女一生,因此多了個人來分擔責任,她心裡輕鬆了不少,用銀子來寬自己的心是值得的,至少日後無怨無悔。

「小姐,時候不早了,再不回莊,夫人一問起,錦兒、綿兒無法回話。」她們是瞞著夫人出莊掙錢,得趁夫人發現前返回,不然下回想溜出莊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拜小神算的名氣,宮徽羽手頭寬裕了,手邊多了積蓄,照料病中的娘親更是不遺餘力,一得空便陪娘在院子裡走幾圈,再以食療的方式補其精血,先健其身再寬其心,由根本治療她的心病。

由於女兒的時時陪伴,宮夫人的精神比以前好上許多,她也不再整日臥床不起,偶爾還會到花窗前繡繡帕子,曬曬太陽,在阮嬤嬤的攙扶下也能走到莊子外看人收割稻穗。

可是宮夫人一能下床,宮徽羽的煩惱也隨之而至,她沒法像之前一樣隨意出莊,每次出門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還得算好時辰,以免娘親想找人時找不到她。

好在她娘有早晚禮佛唸經的習慣,在佛堂一待就是大半天,要不然她還沒辦法在眾人的掩護下出門,幹起「神棍」來。

「富春、富貴,你們把這裡收拾收拾,以後可能得差三隔五的出門,你們去租個偏僻點的一進小院,日後我們掛個牌專接預約的客人。」這樣時間才排得上,不至於匆匆忙忙地趕來趕去。

「小姐的主意不錯,就找個門口能種兩株桂花的小屋子,隔出內室和外室,讓丫頭們傳話,省得男女有別招來非議。」富春早就想提醒小姐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不好在人前拋頭露面,即使她身著男裝,猶如貴氣的小公子,也不是長久之道。

「是是是,讓富春費心了,我和阿繡先回去了,你們快點,不要晚歸。」她也擔心他們走夜路的安危。

人與人相處久了都有感情,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直是富春盡心地照料她,有時連自個兒的丈夫和孩子都顧不上,她的忠心和窩心連鐵石都動容,何況是身受其利的宮徽羽。

雖然她體內的惰性是改不了,一樣好吃懶做,大清早爬不起來,宅到骨子裡了,可是別人對她的好她心存感激,不會連關心人都嫌懶。

「是的,小姐,我讓吳順送你……」坐馬車比較舒適,小姐皮嬌肉貴的,不能有一點損傷。

「不用了,吳順還得顧鋪子,我……啊!好痛,誰擋在前頭……」冒冒失失地,害她撞上去。

宮徽羽嘀咕著揉著撞疼的額頭,白玉一般的小臉皺成肉包子,她埋怨冒失鬼擋路,頭一抬正想責備幾句,入目的俊顏卻讓她為之一怔,短暫的失了一下神,暗道,他長得真好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真養眼。

美的事物人人喜歡,宮徽羽在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心臟撲通撲通的亂竄一通,令她有些意亂情迷,幻想著他脫光的裸胸有多叫人噴鼻血,她要醉了。

不過她很快地覺醒,美麗的東西是帶毒的,不論是人或是物。果然,俊美無儔的男人一開口,瞬間令人美夢幻滅。

「別把口水滴在本公子身上,你發癡的模樣叫人倒足胃口,本公子對送到嘴邊的腐肉不感興趣。」他看一眼便知道,眼前這人是女紅妝,她身上幽幽淡淡的暗香十分宜人。

「你……你的嘴巴真毒。」回過神的宮徽羽瞠大瞳眸,心情突然非常惡劣的想起某人。

一個姓夏名文軒的臭男人。

她很不想去回想穿越前的種種,尤其是那名臭嘴律師的刁難,他是她職場生涯中最大的惡夢。

「而你的個子真矮,沒飯吃嗎?我不介意施捨你一碗白米飯。」一臉邪笑的俊美男子比了比胸口,可惡地嘲笑她長不高,還刻意將手肘往她頭頂一壓,讓她又矮了三寸。

「放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天生矮個,無從選擇。」看到富春、富貴怒氣沖沖地想衝過來為她出氣,宮徽羽眼神一使,令兩人勿輕舉妄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能應付。

「可這高度本公子擱著舒坦,不想移動。」看著她氣呼呼嘟起小嘴的模樣,夏侯禎莫名地感到愉快。

她一聽,馬上身子一蹲,轉身,擺脫令人不快的重量。「若是想問前程,問官身,問婚姻,明日請早,今日我心神耗費過劇,無法為貴人你排憂解勞。」她直覺當他是來算命的客人。

「何來看出我是貴人?」他也不澄清,只是搖著扇子,一副尋人晦氣的模樣。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她在心裡「問候」了幾句。

「錦繡坊的雲錦,江南第一繡工的繡技,腰上配溫潤的羊脂白玉,腳上的雲底厚靴更是名家所出,除了瞎子才看不出你一身貴氣,不用排命盤也能看出尊駕的貴不可言。」

的確很「貴」呀!人比人會氣死人,光看那一件銀白色錦衣玉帶,就是尋常人家買不起的天價,她只要擁有其中一樣就可以一整年不用賣弄口舌,掙那蠅頭小利了。

所以說天底下哪有公平可言,有人綾羅綢緞,富貴滔天,一出生便擁有鋪天蓋地的財富,有人戰戰兢兢的討生活,不敢以女兒身示人,唯恐斷了財路,生計無以為繼。

「眼力不錯,有賞。」夏侯禎歡快的搖扇,好似遇到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一聲有賞,他身後站得筆直的兩名玄衣人之一立即取出白花花的銀子,足足十兩。

「多謝賞賜,貪財了。」宮徽羽動作奇快地收下,收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絲毫不見心虛。

人家要給她為何不收,裝什麼清高,一文錢壓死英雄好漢,要是銀票百兩,叫她給他擦鞋她都肯。

骨氣這玩意兒看不著也摸不到,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做人要能屈能伸,犯不著為了一點小事斤斤計較,拿在手上才是自己的,其他都是虛的。

「你倒是直率,不懂客套為何物,相當合我脾胃。」這張臉看得順眼,尤其那寶貝雙眼亮得乾淨。

可惜我看你是越看越扎眼,生不了好感。「真是抱歉了,家母尚在家中等候我,請恕我不能多陪你聊幾句,來日有緣再聚首,告辭。」

「等等,本公子向來不信什麼緣不緣分,擇日不如撞日,你給我算算是否心想事成,算得準了,你這後半輩子便衣食無缺。」夏侯禎黑眸閃著旁人看不透的深意。

很誘人的餌,她想一口咬下,但是……「命有定數,人有自知之明,多少能耐做多少事,強求不得,我今日的氣力已用盡,心有餘而力不足,望請高抬貴手。」她忍他,「忍」是一門高深學問,奼女必備。

宮徽羽是鴕鳥心態,不想生事,她的瀨人哲學是不主動招惹麻煩,能避且避,不與人爭惡,自個兒吃點虧就算了,和強權分子爭一時之氣,下場可想而知的慘!慘!慘!

這叫經驗之談,哪個年代不存在弱肉強食的劣習,連她都會挑軟柿子捏,才不會傻得用腦袋瓜子去碰硬石頭。

「可本公子看你氣色好得很,紅光滿面,印堂光滑,是天生好命的大福之相。」夏侯禎輕佻地以摺扇挑起她如玉的下巴,像打量牲畜一般審視她的五官容顏。

天生好命還需要為五斗米折腰嗎?羞辱,絕對是羞辱!可是受辱者能聲張嗎?為自己討個挽回顏面的公道,大聲喝斥嗎?答案是不能。

所以只能默默地咬牙忍受了,誰叫宮徽羽是定國公千金,而非市井小民,她的身份束縛了她,事情鬧大於她沒好處。

她在心裡背「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狗咬狗,一嘴毛……「那是假象,其實我外強中乾,是個內底快掏空的病秧子。」

她作勢咳了幾聲,然後手心握成拳往小腹一壓,那嘩啦啦的酸水全吐在銀白錦袍上。

不值得學習的催吐減肥法,只用在吃太撐,胃難受的時候,沒想到隔了一個時空還派得上用場。

「這位公子真抱歉,我改日再向你賠罪。」說完,她腳底抹油溜了。

只見原本笑得白牙外露的夏侯禎驀地笑臉一收,臉色微僵,一張俊容彷彿染上大雨將來的陰霾,冷冷地且陰惻惻地瞪著遭污染的衣袍,神情凝重得像要擰斷某人秀雅的頸子。

「哈!這就是你丟下我要做的事,你還真是別出心裁……」果然熱鬧沒白看。

「閉嘴,傅清華。」夏侯禎陣色一深,冷沉地將外袍一脫,甩上一旁跟著看戲的傅清華臉上。

敢取笑他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四皇子夏侯禎長相俊美,性格狡詐陰險,善於算計人心,為人話病的怪癖是不在乎樹敵,覺得沒有敵人的世界實在太無趣了,他不自個兒找樂子未免太虧待自己。

他沒有當皇帝的興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沒那麼好當,而且也不輕鬆,日日早朝聽文武百官說一堆言不及義的廢話,正事沒幾樁,互相攻訐的政敵倒是大打口水戰,聽完了廢話下朝,接著是處理堆積如山的奏摺,這些全是君王的責任,還不能假手他人,小太監磨了一天墨也不見得能一日批完,一日復一日,幹的是枯躁又繁複的活。

到了夜裡還不得放鬆,得翻牌子挑選侍寢宮妃,為了平衡朝中勢力,即使再不喜的女子也要勞動龍軀臨幸,好維持後宮的平靜。

喜歡的妃子不能寵,不愛的嬪妃寵上天,還有來自各大臣的角力,後宮女子與前朝臣子密不可分的家族牽絆,兵權、商道、文官、諫言……在在影響到朝廷的安

因此夏侯禎打心底排斥那高不可攀的位置,也無稱霸帝業的雄心壯志,他惡劣地只想隱身幕後看兩虎相爭。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位凡事皆操縱在手中的狐狸皇子居然遇到不可預測的變數,尋人開心的樂子沒找著,反而被吐了一身酸味,讓他大大的落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小耗子跑了,讓他頓失逗弄的樂趣。

「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到驚嚇,快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下,千萬別著涼了,錦兒、綿兒一個去提熱水,一個到櫃子裡拿套衣裙,阿繡到廚房煮碗薑湯來,要快……」

不愧是管事婆子,富春井然有序的指揮眾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一切讓一屋子的下人各司其職,一個也不落下的全動起來。

她邊說邊移動腳步,手腳俐落地將一床厚褥往小姐身上一裹,包得密密實實又不透風,以防受了風寒。

「是的,富春姐,我去提熱水。」

「小姐要穿哪套裙子,月牙白纏枝蓮紋曳地裙行不行,端莊又秀麗……」

「薑湯一碗夠嗎?我熬上一鍋,夜裡再喝一碗祛寒,多出點汗,排出寒氣,前些日子小姐才剛受過傷,身子虛,禁不起寒意的反覆折騰。」

屋內的人一個個忙得像陀螺似的打轉,又是燒水又是煮薑湯,一套一套的衣裙往床上鋪,富春低著身子為宮徽羽淨面拭手,神色認真地彷彿在擦拭上等白瓷。

看著所有人只為她一人忙和著,宮徽羽忍不住笑出聲,她夢想中的阿宅生活不外如此,不用自己動手便有人侍候,她只需等人服侍,此一幕美好到她作夢都會笑醒。

「小姐,你還有心情笑,要是讓夫人瞧見你此時的模樣,她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好好的公侯千金弄得像街邊的叫化子。」她本來該在定國公府養尊處優,過著僕婢簇擁的好日子,任誰也不敢小覷她,現在卻……富春心疼主子,覺得她被定國公虧待了。

「富春,我這叫做苦中作樂,哭是一天,笑是一天,何不開開心心地笑著過每一天。」人生苦短,要懂得及時行樂,沒有小說、沒有漫畫、沒有歐巴我愛你的韓劇,她不笑,難道要她哭嗎?她還真擠不出眼淚。

方才夏侯禎的難纏差點讓宮徽羽脫不了身,她都已經離開了,他竟又追了過來,恰好她眼尖地瞧見隔壁酒樓夥計提了一桶污水出來,靈機一動,佯裝體力不支一頭撞上去,水潑了她一身,渾身濕得直滴水。

見狀的夏侯禎不好再留人,薄唇抿成一直線,眸色深不見底,眼睜睜地看富春大呼小叫地將她扶上馬車,憨厚的吳順一揮馬鞭,揚長而去,當時她真想捧腹大笑,雖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計謀,不過也算扳回一城,沒讓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耍著她玩。

「就怕小姐開心過了頭,樂極生悲,那位公子看來氣度不凡,出身不差,不是好惹的人物,若是他盯上小姐,不懷好意,那可是非常糟糕的事。」富春瞎操心的毛病改不了,未發生的事先放在心裡頭發愁。

宮徽羽好笑地拍拍她的手。「大不了咱們這段時間不出莊,這陣子賺的銀兩夠我們撐上一段時日了,我們不出門還怕他找上門不成,何況我扮的是小公子,他上哪找人。」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姐的花容月貌堪稱人間絕色,若被惦記上了怕也是令人苦惱的麻煩。」在富春眼裡,小姐樣樣都好,連宮裡的公主也比不上,是一等一的好。

富春一直像個姐姐般照顧不懂事的宮徽羽,疼她、讓她、寵她,除了忠心耿耿外,也是為了報恩。

她嫁人的那年才十六歲,宮夫人就給她一盒首飾以及二十畝的水田,她感念再三的叩恩,也誓言要好好侍奉主子。

誰知好景不長,同一年發生了「那件事」,當時受了莫大委屈的夫人被遣送到陪嫁的莊子,原本服侍的二十幾個奴婢、婆子還是夫人力保下才逃過一死。

之後,富春挺著顯懷的肚子,不顧婆家人的阻止,一心要陪在小姐、夫人身邊,幫她們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好在她的丈夫吳順能體諒,也是個為主的忠僕,加上她三年生兩子,而後又生了個愛笑的閨女,婆婆才容忍她家裡、莊子兩邊顧全,未見苛責。

花容月貌?宮徽羽暗笑,是長得還不錯,小有美人之姿,但還不到人間絕色。「別想太多了,自己嚇自己,咱們安分點就是,別讓人鑽到空子……哈啾!」

「哎呀!不會是著涼了吧!這錦兒到哪去了,要她提桶熱水拖拖拉拉的,真是急死人。」早知道她就自個兒去了。

剛說錦兒,錦兒就提了一桶熱水走了進來,身後是端著冒煙薑湯的阿繡,兩人小心翼翼的走著。

「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快讓開,別讓熱水燙著了……」錦兒高聲喊著。

宮徽羽的屋子裡有著還算寬敞的淨房,半人高的浴桶散發木頭的香氣,錦兒先倒冷水再用熱水去兌,冷熱調和到宜人的水溫,灑上自院子裡摘的丹桂花瓣,頓時屋內沁人馨香滿溢。

「小姐,富春為你寬衣。」富春伸出手就要替她解開單衣的帶子。

微微一閃身,宮徽羽撲通一聲跳入浴桶裡。「富春,我餓了,你先弄點棗泥糕給我止止饑。」

她是懶沒錯,但讓人服侍是一回事,剝得寸縷不著,渾身光溜溜地見人她還做不出來,即使這具身軀不是她原有的也一樣。

身體浸在水中,宮徽羽慢條斯理地解頭帶、單衣、肚兜、褻褲一件件往桶外扔,藉著桂花的遮掩,她曲起雙腿,頭往桶沿一靠,溫熱水氣包覆週身,她舒服地發出喟聲,微閉上黑玉般的水眸。

「小姐,先喝薑湯。」

薑汁的味兒嗆鼻,一靠近,兩道彎彎的細眉立即一顰。「能不能別喝,我泡泡熱水就好了。」

「不行,富春姐交代要整碗喝完。」阿繡十分堅持。

「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這麼折騰我。」她小小地不滿,滿口的姜味叫人不舒坦。

雖然口中抱怨連連,宮徽羽也知道她們是為了她的身子著想,因此乖乖的鼻子一捏,十分孩子氣地分了好幾回才飲盡一碗薑湯,喝完了還吐出丁香小粉舌,表示燙了舌頭。

「小姐,這幾本天書你要擱哪?」完全不識字的阿繡對書有著崇高的敬意,捧在手上都怕污了書頁。

「天書?」昏昏欲睡的宮徽羽有些迷糊,想了許久才明瞭她所謂的天書是何物。「就擱在枕頭底下吧,我睡前再看一會兒,取用順手。」

「小姐,這會不會太不恭敬,要不要找個玉盒裝著,這書太玄妙了,可不能讓外人瞧見了。」靠著這幾本書他們賺了好多錢,這一定是好東西,要盯緊點,不能被偷兒偷了。

阿繡不懂什麼大道理,她只知道小姐翻翻書就能賺銀子,跟神仙一樣厲害,她看的書便是天書,彌足珍貴,跟菩薩手中的拂塵同樣地重要。

聞言,宮徽羽笑道:「沒那麼誇張,不過是幾本書……」

視線落在封面設計精美的彩圖上,她嘴邊的笑意漸漸淡去,那豐富的色彩是這年代的技巧所做不出來的。端正的字體以及潔白的紙張更是當代工藝所不能及,他們尚未發明印刷文,大都是手寫稿,數量不多。

玉煌國的國風介於唐宋間,道德嚴苛,對女子的規範也甚多,但對男子的風流事跡卻睜一眼閉一眼,視為美談,文風偏向唐代,可民間風俗卻更近北宋,崇尚佛教與道教。

不過已有《女誡》、《女規》之類的書籍,佛經更藉由僧尼之手廣為流傳,有神怪著作,小姐、書生私奔的靡情小說,詩文、散冊等等,而民間書肆賣的是復本,紙張暈黃且字跡不顯,白日閱讀可,一到夜裡便不甚清晰。

看著這幾本有關星座、八字、命盤排法的書籍,宮徽羽目光黯淡,這屬於二十一世紀的東西,讓她開始想家了。

離家在外工作多年的她甚少回家,逢年過節也只是回去沾沾醬油,待不了兩天又離開,每回都讓淚眼汪汪的母親拉住她的手,大罵她無情、不孝女,罵完又將自家種植的蔬果往她懷裡塞,怕她餓著、凍著,又怕都市裡的食物不新鮮。

要不是鄉下地區的工作機會太少,光是種田,打零工養不活一家人,她也不願離鄉背井找出路,減輕父母的負擔,而大哥大嫂要添小寶寶了,她空出的房間剛好充做嬰兒房,爸媽也不用擔心房子不夠住。

她是女兒,遲早要嫁人的,所以沒什麼好計較,早晚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她讓出房間也算是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家人好就好,她無所謂,一個人獨居更自由。

「小姐,小姐,你睡著了嗎?」綿兒站在浴桶旁低喚,手上是摺疊整齊的衣衫和長裙。

昏昏沉沉地,宮徽羽從回憶的酸澀中回神。「沒睡,只是打了個盹,我娘找我了嗎?」

「夫人等著你用膳,水涼了,小姐快起身穿衣。」綿兒的身旁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錦兒,她拿著裹身的長巾,準備為小姐擦乾一身的水。

嘩啦啦的水聲從細如凝脂的肌膚滑落,明眸嫵媚,唇似胭脂輕染,齒若編貝,雪背皓頸纖腰無一不秀美的宮徽羽一跨出浴桶,隨即被薰著暖香的浴衣包裹住她肌膚吹彈可破的瑩白嬌胴。

在丫頭的服侍下,她很快地穿好衣服。

「小姐,你怎麼哭了?」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呼,把一屋子的人視線全引了過來,直瞅著小姐瞧。

「薑湯太難喝了。」眨了眨眼,她不著痕跡地眨掉眼中的淚花,正經八百的發嗔。

薑湯難喝?!

大家的眼刀有志一同地朝搔耳傻笑的阿繡射去。

「我……我忘了加紅糖……」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急了,一急就忘東忘西宮徽羽沒回頭看她們,逕自低著頭沉默。

風很輕。

雲很淡。

心在白芒花中飄晃。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19 PM

第四章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發生大事了!你快醒醒,別再賴床……找上門了……大麻煩……」

「別吵,我好睏,日頭不過午別吵我,我要夢周公……」擾人的麻雀,嘰嘰喳喳。

「小姐,真的不能再睡了,那個人出現了,夫人和他有說有笑,看起來非常融洽……」急死人了,她一頭青絲快愁白了,小姐怎麼還叫不醒。

「什麼那個人,我娘的客人用不著我招呼,好阿繡,我渴了,給我倒杯水,喝完了你安靜地出去,有事沒事都當明天的事。」她還想繼續和暖被窩談情說愛,一睡天下太平。

睡意正濃的宮徽羽根本不想起來,身為無所事事的閨閣千金,她除了刺繡、女紅外,還真找不到其他打發時間的娛樂,而她剛好兩樣都不精通,更別提琴棋書畫那些舉凡名門閨秀會的玩藝兒她全然不懂,別人繡花她繡出一團看不出形狀的屎,裁布縫衣她是大小不一的兩塊碎布,一拿起針便扎手,平白用豆大的血珠子來增艷色。

學什麼都一團糟,只有悶頭大睡她最拿手。

在喝過水後,她又往床鋪的內側滾去,薑黃色富貴團花大被褥一拉高,蓋過頭,蜷縮成團的身子蹭著暖被,心滿意足地再度沉沉睡去,耳不聞窗外事,自成一世界。

可是好夢由來最易醒,她想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偏偏有人在她耳邊嘮叨不休,不是拉開她的被子便是輕推她後背,讓她沒法睡得安穩。

揉揉惺忪睡陣,宮徽羽不情不願地抱著棉被坐起身子,略帶一絲不快的瞪人,任誰沒睡足都難有好臉色,所以她嘟著嘴,臭著一張臉也是情有可原,重眠的人最恨睡不飽。

「小姐,別睡了,真有正經事,你淨個面,清醒清醒,夫人讓你見客去。」天大地大的事兒,小姐怎麼睡得著。

接過阿繡擰乾的濕巾,她抹了抹面,稍微回過神了。「哪來的客人,我們莊子不是很久沒外人來訪?」

從莊園的下人口中得知,她們母女倆是別人眼中是不光彩的存在,危及家族名聲,早些年還有些同情她們母女處境的熟人來訪,說兩句安撫的話。

但是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在她爹不當嫡妻是妻,抬了兩位姨娘為側室後,來往走動的人便少了,到最後根本是斷了往來,沒人在意定國公夫人如今身在何處。

她探問後才知道她娘太老實了,對府裡的小妾、通房太寬厚,於是其中有人想上位,占正室之名,暗中陷害她娘「偷人」,想讓她爹休了元配好扶正自己。

而她爹也不長腦,光一首未留名的情詩便定了她娘的罪,再加上有心人挑撥,加油添醋地顛倒是非,就算沒這回事也傳得煞有其事。

攸關男人的面子,有綠雲罩頂之嫌的定國公哪能毫無動靜,武夫出身的他帶兵打仗很在行,可是一涉及後院的女人,他是寧可信其有也不願平白擔上烏龜王八之名,夫妻倆狠狠地大吵了一架。

偏偏她娘性子倔,不肯解釋「偷人」的真相,認為夫妻間首重信任,他不該聽信旁人的信口雌黃,她的品德不容誣蔑。

一個腦子灌了水,不辨是非曲直,只為了顧全顏面;一個過於驕傲,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越鬧越僵的兩人終究離了心,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恩愛。

「是不速之客。」阿繡悶悶地低語,不過她聲音太小聲了,聽不清楚。

被迫離開床的宮徽羽打著哈欠,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錦兒、綿兒梳髮編辮,以紅白相間的流蘇輕綰,面頰兩旁是垂落的碎發,簪上蝴蝶金釵和瑪瑙宮釵,俏生生的小美人妝點出清雅嬌態。

淡淡的妝容,素雅的煙柳色暗花玉綾裙,腕間是玉白的鐲子,沒有多餘的雕飾,年輕女子的婀娜多姿自然流露,穿戴整齊的宮徽羽像朵嬌嫩的花兒,不需華麗的妝扮便透出少女的嬌美。

她在丫頭們的陪同下來到莊子的正堂,正要福身向娘親請安時,眼尾瞧見娘親身旁一名坐姿不端正的笑顏男子,動作霎時一頓,笑容如凍結般凝住。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驚嚇,也是無措,她嚇得不輕,臉色微微泛白。

深幽如墨的黑瞳一轉,似笑非笑地染上幾許輕佻。「我與姑娘是初次相見,莫非是認錯人了。」

「你……」咬了咬下唇,她忍住脫口而出的質問。「是我看錯了,以為是送豬肉到莊子上的王二麻子,他一臉麻子,穿上了衣服倒也人模人樣,風度翩翩。」

他認不出她?

宮徽羽可沒這麼傻,從他嘲弄的眼神中分明在取笑她故作端莊,他還沒揭穿她女扮男裝她便自露馬腳,定力太差,偽裝的功力太生嫩,想騙人還差得遠。

「我這模樣像麻子臉嗎?人言美目盼兮,真是可惜了,姑娘有眼無珠枉長了一雙美目。」暗諷他?她太嫩了,不是對手,不過她方才乍然一驚的神色倒是取悅了他,平添幾許趣味。

「撒上一把芝麻也是麻子臉,長得太好看的人會遭天妒,不如你在臉上劃兩刀,當個氣拔山河的刀疤男……」面容出色的男人都是少心少肺的缺德鬼,正如她認識的某男。

看著眼前美得像畫中人兒的男子,宮徽羽不自覺地想到相親無數次,但無一次成功的夏某人,他們兩人在某方面非常像,都有讓人恨得牙癢癢又討人厭的毒舌性。

「娘……」居然對她這麼凶。

「嗯--還要我說第二遍?」橫眉一瞟,氣勢凜然。

「是,娘。」迫於無奈,她笨拙地行了個禮。「羽兒年幼,不知分寸,望貴客海涵,不怪罪羽兒一時出言不當。」

該死的男尊女卑,去他的繁文褥節,她不過說兩句實在話提醒他生得好容貌的禍害,為什麼得低頭認錯。

很不服氣的宮徽羽背著娘親在身後握起小粉拳,做出捶打的小動作,讓人瞧了暗笑不已。

「公子,小女有不是之處,老身代為致歉。」宮夫人言語客套。「無妨,令千金活潑可愛,不失赤子之心。」他拐著彎取笑她稚氣,愚不可及的天真。

看著女兒無邪的面龐,她微微歎了一口氣,「她自幼無人管束,也沒人教她禮儀規矩,我雖有心卻使不上勁,累得她糊里糊塗也不懂人情世故,見的世面也少。」

「夫人別妄自菲薄了,在我看來已經是可取的,若我在夫人的處境,恐怕更難以自處吧,還要獨自帶大幼女,夫人難為了。」一個女人若在失去夫家的庇護下還拖上稚女,想要生存下去著實不易。

但是若為了無情無義的丈夫而黯然神傷,以養病為由棄女兒不顧,那她這個娘親就做得太失職了。

目光幽然一閃的夏侯禎看向面露郁色的宮夫人,她眉頭糾結的細紋絕非一朝一夕造成的,試問一名長期浸淫在自己憂傷中的母親,甚至因此積鬱成疾,她還有餘力分給需要她照顧的女兒嗎?

不過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外來過客管不著,只是小丫頭「憎惡」的眼神引起他的興趣,讓他不免多瞧一眼。

聽到有人同情她的遭遇,宮夫人鼻頭一酸。「再艱難也要過日子,我只盼著女兒能尋門好親事,日後有個能依靠的良人,我的心願也了了,再無所求。」

真無所求?是自欺欺人吧!她眼中還有對定國公的忿忿和怨慰,以及不甘心受到的屈辱,其實她還想要回到元配的位置,堂而皇之的回定國公府。夏侯禎看穿她的口不對心,嘴角噙笑,不做評論,女人最終的依賴還是男人。

「娘,女兒不嫁,我才十六歲,尋什麼良人,你不怕我所嫁非人,良人變狼人,狼心狗肺的把我折磨至死?」她實在沒法相信這年代的婚姻制度,一夫多妻她哪受得了。

她是懶,而不是傻,要和一群女人共同一個男人,她怎麼想都覺得噁心,就像渾身長了蟲子似的,與其如此,她寧可讓出所謂的夫君,也不願成為他其中之一的女人。

宮夫人微怒的一斥。「說什麼渾話,哪有女人不當嫁的道理,娘為你找的夫婿絕對是最好的,他不敢對你有二心,否則娘就算死了變成惡鬼也會找上他。」

什麼惡鬼,這才是氣話吧!「娘,我沒嫁妝。」

即使她想嫁,人家也不見得肯娶啊。

「羽兒,這點你不用憂心,會有人拿出來。」她嫁女兒豈可寒酸,非十里紅妝不可。

宮徽羽很不想戳破娘親的妄想,不過她是孝順的女兒,不能讓她一直活在自我欺騙的虛幻中。「娘,如果你指的是我親爹,你還是別指望太多,若他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他不會連著十年不聞不問,也不在乎我過得好不好。」

「不是這樣的,羽兒,他只是誤會了……他會想起你的,你不能胡思亂想……」她想解釋卻詞窮。

她知道,丈夫的所做所為出自他不肯承認的嫉妒,只會打仗的他以為她真正喜歡的是胸有點墨的文人,對詩詞歌賦的喜愛更勝於與他的感情,畢竟當年她是以詩畫聞名的江南才女,上門提親者多為文人雅士。

而她高中榜眼的表哥更是公認的第一才子,也曾登門求娶,可是在皇上的御筆賜婚下,她和表哥正在議中的婚事便硬生生夭折,沒多久她便嫁予受封為定國公的丈夫。

「娘,天大的誤會禁不起歲月的拖磨,為什麼你還認為爹的心中有你,一個男人若把你放在心裡,他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即使九十九個人說你不好,他也是唯一覺得只有你最好。」真正的愛不是把人丟開不管。

「羽兒……」宮夫人眼眶蓄滿淚水。

「面對爹的心裡已經沒有你有那麼困難嗎?你不走出來,誰能拉你一把,你總以為有朝一日爹會接我們回府,你們能重回昔日的時光,但是……破鏡難圓,縱使修補過也是有裂縫,你真能如願以償,毫無芥蒂?」

那是騙人的,不可能沒有怨恨,時間磨出的傷口要用時間去治癒,即便有那麼一天  -  他們的路還長得很。

宮夫人沉默不語,向來唯唯諾諾的女兒忽然變得言詞犀利,她不知道該傷心丈夫的狠心絕情,還是驚訝女兒不再是個要糖吃的小丫頭了。

「咳!咳!別介意,你們母女倆繼續閒話家常,當我不在。」夏侯禎以扇柄輕拄下顎,斜眸一睇。

驟然想起有客在堂,宮夫人抱歉地拭拭淚,溫婉的苦笑。「讓你見笑了,婦道人家一時的失態。」

「不必介懷,我母……親亦是水做的,動不動就兩眼淚汪汪,梨花帶雨。」女人的通病,見怪不怪,只要不把眼淚往他身上抹,他都可忍受。

身為皇家龍子,他的母親自是後宮嬪妃,位階雖不高,但總歸是皇上的女人,稱之母妃並不為過。

「還讓公子來安慰老身,實在慚愧……對了,羽兒,公子有傷在身,會在莊子住上一段時日,你要細心招待著,不可有一絲怠慢和不敬。」

「咦!你受傷了?」仔細一瞧,她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略顯蒼白,唇色淡了些,銀白錦衣換成了青色流雲暗紋織錦長袍,左肩靠近胸口處微微沁出不太明顯的暗紅血絲。

勾起唇,夏侯禎神色自若的淺笑。「小傷,要不了命,只不過得借個地方養養,沒什麼大礙。」

「也對,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小聲地嘀咕著,莊子裡多了一個他,她不太踏實,莫名有些不安。

「咦?你說什麼?」聽得一清二楚的夏侯禎假意沒聽見她的自言自語,逗她逗上了癮。

很適合當牆頭草的宮徽羽連忙收口,端起含蓄的笑顏。「我是說還不知道公子如何稱呼,總不好無禮地胡喊一通。」

「他是夏……」

宮夫人正要開口點明夏侯禎皇子的身份,但是驀然一沉的冷然眼神掃至,話到嘴邊化成輕煙,散了。

「我姓甄,單名一個夏。」越少人知道他,那些人找到他的機會越低,也能確保莊園內所有人的安危。

「甄夏?」真嚇?還假嚇呢!什麼怪名字。

「你可以喊我一聲甄哥哥,羽兒妹妹。」他眼波一送,頓然桃花朵朵開,魅惑至極。

甄哥哥?羽兒妹妹?她的雞皮疙頓時一粒粒立正站好。「甄公子,你打算住多久?」

「看情況。」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月餘。

「你看我們莊子裡以女人居多,能挽袖幹活的家丁少得可憐,平日自給自足所獲不多,你要不要添補一些金銀俗物,我們怕養不起你這貴人。」以他的挑剔,肯定不好侍候。

「羽兒,你在幹什麼,你怎麼可以……公子肯到我們莊子是我們的榮幸,豈可滿口荒唐。」是她沒教好女兒,讓她學著那些鄉野婦人一般出口粗鄙,她太羞愧了。

「親兄弟明算帳,他吃我們住我們的,理所當然要意思意思一下,要不然他住得也不安心,你說是吧!甄公子。」做人要實際點,沒有比白花花的銀子更善解人意的東西了。

餓死的是窮人,噎死的是富家翁,她們都苦哈哈地勒緊腰帶過日子,為何不能發揮羅賓漢的精神,劫富濟貧?

「夫人別急著苛責令嬡,她話中倒有幾分道理,不過……」夏侯禎笑得有幾分陰謀的味道,深潭般的雙陣閃動著燎原星火。「叫聲甄哥哥來聽聽,叫得公子我舒坦,那一張張的銀票就會生了雙翅膀飛到你手上,如何?」

「真的?」她水眸驟亮。

「真的。」好個小財迷,見錢眼開的模樣真逗人。

「不反悔……」她不相信狐狸說的話。

「爺兒不缺那百兒千兩,逾時不候。」骨節分明的手掌往上一翻,身後的玄衣男子立刻送上厚厚一疊銀票,他數著玩一會又展成扇狀,無限風情地振風。

缺錢缺得凶的宮徽羽見狀,立即沒骨氣的捏著軟嗓,嬌喊一聲令人發酥的……

「甄哥哥。」

「嗯!鶯聲燕語,清脆悅耳,多喊幾聲多數銀。」逗她能換來心頭的愉悅,何樂而不為。

錢財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何用,何不用來買快樂,他很久沒發自內心的大笑。

「甄哥哥。」一張銀票。

「甄哥哥。」又一張銀票。

「甄哥哥。」再來一張票。

「甄哥哥。」還是銀票一張。

「甄哥哥。」銀票……銀票數到手軟啦!

宮徽羽笑到嘴都闔不攏,一時沒忍住,說了句令夏侯禎黑瞳一銳的話。

「看情形應該是雙子座,真好哄,順著毛摸就妥當,管他是雙面人還是雙重個性,不死守原則就對。」

雙子座……他嗎?

夏侯禎微瞇眸心,唇畔殘留高深莫測的笑弧。

受傷的人該做什麼?

以宮徽羽過來人的經驗來說,無非是一天十二時辰不離床半步,除了出恭外,就是待在溫暖的窩了,吃、喝、睡都在上頭,從早到晚喝四次苦到要人命的湯藥,然後和服侍的丫頭們大眼瞪小眼,數數看誰的睫毛比較多。

那段令人發霉的日子,即便宅到能睡上一整天的她也快抓狂了,沒病硬悶出病來。

當初能下床走動,還是她和富春磨了許久才應允,一見她香汗薄沁,富春又要她得馬上回到床上躺著,形同廢人。

如此看來,這位姓甄的仁兄未免太神勇,他傷在離心脈約二寸的左肩,聽說流了不少血,差點要傷重不治,不過這會兒瞧他又搬樹苗又扛土的,哪有半點傷勢慘重的樣子。

「墨隱,你家主子真的有受傷嗎?我看他是吃了十全大補丸吧。」精力充沛到令人懷疑他吸食了提神的藥物。

「……流了不少血。」一身玄衣的墨隱乃兩名護衛之一,另一人叫墨城,出自同一個門派--百年大族,飛羽門。

宮徽羽靈慧,一聽即知大有內情。「流了不少血的另一種涵義是傷勢其實不重對吧?僅是見血不傷骨。」

「……」他什麼也沒說,默然。

此行下江南是奉了皇命,查河南節度使段文義貪瀆一案,一個小小的五品官敢貪上百萬的賑災銀,還將手伸向家有餘裕的百姓們,他的上頭肯定有人,來頭還不小。

此事不查則已,一查就有驚人發現,循線往下探,竟扯出一筆筆爛帳盤根錯節,皇宮裡的幾位皇子亦牽涉其中。

而他們伸手的,主要是鹽。

不管是官鹽或私鹽,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獲利頗豐,藉由漕運的南來北往,可賺取令人眼紅的暴利。

想要坐穩那個位置,人脈、兵權、銀子缺一不可,銀子用來收買人心更是不二法寶,只要財源不匱乏,何愁文武百官不低頭,錦繡山河都可以用銀子砸出來。夏侯禎這次受傷敗在太輕敵,低估了對方的垂死掙扎,幸好傷口未傷及筋骨。

「想套話何必捨近求遠,擺張讓我看得順眼的笑臉,哥哥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原本在另一頭的夏侯禎不知何時冒出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咧,分明是挖好陷阱的笑面狐狸。宮徽羽鄙夷地一瞟。

「你有多少財產?」一句話,釘死他。

「……」夏侯禎眉頭一攏,久久不言。

「說不出來了吧!誠意呀因人而異,天底下有幾個光明磊落、說到做到的大丈夫,你不用覺得自己食言,說大話的人到處都有,不差你一人。」

刷地指腹一轉,一柄紅骨細釘的描金扇在指間滑轉,金光一閃、一點,某人的額頭吃了一記。「太多了,總要多點心思算一算,哪天你到哥哥府上盤算盤算,庫房鑰匙讓你保管,算出個數字再報給我。」

庫房鑰匙?!那不是……向來面癱的墨隱、墨城變了臉色,主子爺雲淡風輕的幾句話令兩人同時心有所悟地互視一眼,再看向一無所知的曼麗女子。

原來如此呀!爺的心思果然藏得深。

「你當我閒得慌呀!沒事跑到你家當帳房,做替人數錢的過路財神。」數得再多也不會是她的,何苦來哉。

夏侯禎目光一閃。「我不查帳,看你能在帳冊上動多少手腳,拿得走就是你的。」

她一聽,先是水眸亮如星辰,熠熠生輝,可那流星般的光芒一閃而過,隨之是煙火燃盡後的沮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的良心過不去。」

「你不是君子,你是叼錢的小女子。」他笑了下,暗指她非君子,無須來知禮守法那套。

看他扇子又要落下,宮徽羽機伶地護額。「要照顧這一莊子的老老小小,我的確很缺錢沒錯,不過嗟來之食難吞嚥,會噎死人的。」

她不太痛快地瞅了瞅令她食不下嚥的男子,一股被欺壓的火苗頓時熊熊燃起。「可當初我怎麼看著你銀票拿得非常爽快,一張也沒落了。」就是這表情,隱忍怒氣又不得不折腰的憤怒,太合他胃口了。

「所以我現在身陷水深火熱之中,遭到現世報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實在太像了,那模樣和某個惡劣的奧客如出一轍,用錢砸得人挺不直腰,還得屈膝賣笑臉,博君一笑。

眼前笑裡藏刀的「甄夏」讓宮徽羽想起穿越前那個討厭的客人,相親相了半年多沒一個看中意的,不是在文件審核期被刷掉,便是只給人一次相看的機會,而且小氣地只請一次咖啡,嫌吃飯太浪費時間,還要女方自行付費。

每個對象他都能找出毛病來,有時資料查得比她還齊全,反過來取笑她不用心,不過素月姐最喜歡這種給錢給得超大方又挑三揀四的客人了,暗地裡希望他一輩子找不到老婆。

她真不曉得他幹嘛不自己找個對象就好,還要花錢請人牽線。

「甄夏」和那位夏先生可以結拜當兄弟了,他們的共同點是錢太多,拿來砸人毫不費力,並能從中得到變態、扭曲的樂趣。

雙子座的男人呀!聰穎又狡猾,機巧善變,才思敏捷,善交際,口才佳,性格如風,難以捉摸。

為了把小神算的角色扮演得更入木三分,她把那幾本不知怎麼跟著穿過來的專業書背得滾瓜爛熟--沒事就看書,不熟也難,隨便就能倒背如流。

不知那男人現在如何了,她最後的記憶停在他們在餐廳吃飯,接著就失火了……

「這話說得真教人傷心,羽兒妹妹傷了哥哥的心,甄哥哥對你還不夠好嗎?」這年頭好人難為,幸好他志在梟雄。

他的話打斷了宮徽羽的沉思,而那一句r好」像踩到她的痛腳,令她炸毛似的跳起來。

「是誰說水晶肘子只吃皮和肉黏著的那一層,肉不吃、皮太嫩,蝦仁腸粉不吃蝦只吃沁了蝦汁的腸粉,『魚片白果粥』要先濾掉白果和姜未,魚不能有皮……」他的要求龜毛到她家廚娘都快瘋了。

「冷靜、冷靜,你手上拿的是尖鏟,小心戳傷了我的花容月貌。」唉!小小的癖好不能滿足,生亦何歡。

「我夠冷靜了,沒半夜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就是你祖上積德了,你是來養傷不是度假,還要求什麼服務品質,嫌床板太硬,被子要曬過太陽,屋裡要有熱茶備著,窗台外擺兩盆石榴,還要半開的花苞,清香暗送……

「你有沒有搞錯呀!這季節哪來結苞的石榴花,有幾片葉子就該知足了,還有一個大男人搞什麼潔癖,要几淨窗明沒問題,但你居然連一粒灰塵也容不下,我家的丫頭不是你家打雜的,適可而止,下次再讓錦兒、綿兒哭著跑出來,我就……哼!在你茶裡吐口水,噁心死你。」

宮徽羽痛痛快快地說完之後,頓感全身一輕,舒暢了許多,可是得意過後,她忽地驚覺自己說了好幾句現代用詞,似乎不太妥當。

悄悄地,她用眼角瞟向春風滿面的禍水男,見他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中大石,輕吁了口氣。

「聽起來我似乎不是好客人,讓你倍感沉重壓力。」嗯!要改,他還是對她太寬厚了,才讓她敢當著他的面抓狂。

沒錯,若不是看在他出手大方,她娘又神神秘秘地將人留下,看來頗有淵源,她肯定翻臉不認人,留錢不留人。「那你可以不要再跟著我了吧!哪裡來,哪裡回。」

他露齒一笑,頗有同感地一頷首,一轉身,拿起一包秋稻種子,再回首一挑眉。「不、行,我很無聊。」

「你……你無聊干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你家養的花栗鼠,閒來逗弄兩下,我是很認真地為莊子的將來著想,你不要幫倒忙,害我們粒米無收。」

求人不如求己,未雨綢繆的宮徽羽不想只靠小神算的名聲賺錢,畢竟她是女兒之身,這個生財之計怕是不能長久,而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算得準,要是有所疏漏,神算之名就砸鍋了。

她習慣留條退路,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所以近來她用三、四天時間觀察莊子四周的土地,這兒有好幾處荒廢的水田是娘的陪嫁,因為無心打理,田地越來越荒蕪,蚊鼠流竄。

於是她讓富貴找了五、六十名臨時工先把田里的草除盡了,再整田松土,她不懂種植,因此請人來代耕,以每次收成的十分之一做為工錢,她出土地、種子和水肥。

不過她也沒閒著,拿了「甄夏」給的銀票,一口氣買了上百株果樹苗,只要買得到的品種她一律收購,遍植在莊內各處。

只要有三分之一的果樹存活,那她就有吃不完的現摘水果,不賣錢,光滿足口腹之慾,四季嘗鮮,她想想都開心。

幹完了這檔事,她又試著在水田里種稻,這會正忙著呢!「你不曉得稻子在播種前要先泡水催芽嗎?」看她茫然的神情,真叫人為她捏一把冷汗,她的認真值得商榷。

「嗄!」泡水……催芽?

「你不會以為把稻穀撒在一窪窪的田圃,早晚澆水就會長出稻穗吧?」要是她真敢點頭,那就證明她是無藥可救的蠢女人。

正要頭一點的宮徽羽忽地一頓,眼神遲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這樣嗎?我看過的稻子都是結穗的。」

家裡雖是種田的,但是她很小就開始打工幫忙爸媽分擔家計,所以農忙的時候她都不在家,忙著賺錢。

一臉邪笑的夏侯禎將扇柄一轉,朝她腦門輕敲。「拜師學藝要束修,哥哥雖不才,但略知農作一二,你要用什麼巴結我?」

「你真的行?」她有所懷疑。

「總之比你行。」他流利地說出好幾種播種法,聽得她瑩亮的美瞳越睜越大,漸露敬佩。

「呃!我錢沒你多……」談錢傷感情。

「我不要錢。」憑他四皇子的身份,何愁無銀可用?

「不要錢?」宮徽羽發愁了。「那要什麼?」

見她苦惱的樣子,他輕笑出聲。「別說我挑嘴,弄幾道清淡的家常菜來嘗嘻。」

「我煮?」他不是這個意思吧!

「發自誠心,羽兒妹妹,我等著一飽口福。」這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熟悉感,當初那場意外讓自己來到這兒,說不定「她」也來了,而如果宮徽羽是「她」,應該有不錯的手藝。

「我的誠心和你的等級差太多了,你是大魔王級,而我是小蝦米……呃!我是說你是山珍海味養出的舌頭,粗菜淡飯哪入得了你的嘴。」她最討厭下廚了,一身油煙味。

「我樂意,羽兒妹妹的心意,再難吃我也……」驟地,他嘴邊笑意突然一收,目露凌厲。「羽兒妹妹備好美酒佳餚,我先離開一會,待會兒再來品嚐。」

夏侯禎話一畢,迎面走來一名神色冷峻的黑衣人,對他行了個禮,兩人不語地走入屋裡,墨隱、墨城一左一右站在屋外,進入戒備狀態。

諸如此類的事不只一回,宮徽羽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她還是覺得「甄夏」太閒了,除了偶爾應付像是他手下的黑衣人外,大半時日老是纏著她,讓她煩不勝煩。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19 PM

第五章

「混帳,看看你們幹了什麼好事,我一再交代若無萬全準備,要嘛按兵不動,靜待時機,否則就趕緊推個替死鬼來背黑鍋,別死咬著不放,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們嗎?你們這些光吃糧的死奴才。」

搜括油水、民脂民膏比誰都在行,把百姓剝三層皮也不手軟,靠著他夏侯禕的勢力,地方官員不敢插手管,由著他的手下無法無天的作威作福。

而他們的確為他撈了不少好處,讓他有源源不絕的銀子成就千古大業,可是偷雞摸狗容易,真要他們辦一件正經事卻難如登天,明明安排地妥妥當當的,卻被這群混帳給搞砸,叫他如何不氣惱。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金龍寶座人人想要,近在咫尺,只差一步就是他的,他為什麼要因為這些廢物,眼睜睜地看著其他皇子奪走他的尊榮?!

越想越氣的夏侯禕不是個能耐住性子的主兒,他提腿一踹,踢向底下跪著的領頭人胸口,將他踹得往後一翻,口吐鮮血。

倒了一個還不滿意,為他辦事的下屬個個沒逃過他的怒火,頓時間倒的倒,慘叫的慘叫,一群人面色發白地東倒西歪。

「三爺,不是屬下無能,我們確實照您的吩咐做了,但是有另一撥人忽然衝出,搶了咱們的貨就走,屬下們也不得不出面,和他們打了起來,接著四爺的人又一擁而上……」他不敢直言是他們這一方先動手的,只因嚥不下一口氣。

「哼,以老四的身手不可能打得過你們,你們沒有及時解決他就是你們的錯,我不接受諉過推錯,自個兒該受什麼罰不用本皇子開口。」一群沒用的東西!

「三爺,屬下可以用性命起誓,當時碼頭上一片混亂,十幾艘貨船同一時刻燒起來場面混亂不已,四爺也被對方給暗傷了。」

他們又要搶貨又要救火,折損不少人馬,最後猛烈的大火撲滅不了,造成人貨兩失。

「可有查出對方是誰?」四爪金龍繡在石青色衣袍下擺,金絲銀線騰空而起,映照著夏侯禕狠厲陰沉的側面,那眼中不可抑制的怒火何其鮮明。

「屬下們懷疑是二爺所為,他一直有意踩我們的點,多次將手伸向我們的糧倉,他背後有宰相公孫止,屬下們不好應付。」其實他想說的是勝券不大。

歷經兩朝的公孫止是朝野出了名的老狐狸,其心機不容小覷,他能在朝中權傾一時,靠的絕對不是一時運氣,而是精於算計的縝密城府,近年甚至大收科舉學子為門生來壯大勢力。

加上他是端妃之父,夏侯祈的外祖,透過這一層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他自是替夏侯祈精心謀劃出策,如果上位者是夏侯祈,公孫一族豈不成為玉煌國第一家族,受盡無限尊榮。

「哼!老二哪一天不想著謀奪該屬於我的位置,一個失寵嬪妃所生的皇子也配和我較勁,他也不想想,父皇有多久沒召見他了,想爬上那個高位他還不夠資格。」要是老二能安分點,他登基後尚可饒其一命,不然……

朝野官員促立太子,目前呼聲最高的便是三皇子夏侯禕,他有最強而有力的支持者,君寵高過皇后的母妃佟貴妃,她的枕邊風勝過文武百官的諫文,得以左右皇上心意。

善於見風轉舵的官員都是成精的老妖,他們懂得看風向,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靠,一人奏請,百人呼諾,幾乎一面倒的靠向他。

若非皇上正值壯年,身體康健並無任何病痛,自詡還能在龍位上坐二十年,也許夏侯禕早已被立為太子,因為佟貴妃的受寵,連帶著他也備受重視。

難怪夏侯禕敢氣焰高張,不把其他皇子放在眼裡,因為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是這片江山的主人,捨他其誰,誰與爭輝,金鑾寶殿上的位置是他的。「四爺那邊要不要派人盯著?」他指的是四皇子府。

根據玉煌國朝令,成年皇子一旦成了親便辟府另居,從皇宮搬出,每年朝廷有一定定額供給皇子府的開銷,另有財帛、土地的賞賜,直到皇上大行後另封王爵,返回封地為止。

若是皇子爭氣點,懂得生財之道,商舖、米糧、航運……哪裡不是聚寶盆,只要有商業頭腦運用得宜,富可敵國並非難事,皇上樂見他們發展所長,唯一的要求是不得動搖國本。

「不是說他受傷極重,目前下落不明,極有可能慘遭不幸?」死了一個皇子算什麼,他少了一分阻力。

夏侯禕沒把四皇弟當是爭位的對手,即便他近來一改過去的庸碌無能,但生母出身低賤的他難有作為,他一腳就能踩扁他。

何況他明查暗訪河南節度使段文義的貪瀆案,誤打誤撞的敲下黃蜂窩,同時得罪諸位皇子,如今是死是活還不確定,但是以當時刀劍交擊的凶險,八成凶多吉少。

「據手下的回報,四爺的確被一劍刺向心窩,墜入江中,打撈多時仍不見蹤影。」他親眼目睹噴出的鮮紅,以及四皇子往江面倒去的那幕。

「人死了就算了,用不著費心,過兩日本皇子上奏父皇,追封他一個謚號,設靈堂供眾人祭拜。」如此老四也算走得風光了。

「但是四爺知道我們不少事,手中還握有涉案名單和銀錢往來密件,要是他大難不死……」他們就麻煩了。

夏侯禕不耐煩的揮揮手。「把二皇子盯緊了,他才是我們的心頭大患,老四的事不用理會,難道他還能從地府爬起來不成。」

夏侯禕最大的缺點就是目中無人,自大又無自省能力,向來搞不懂真正的對手是誰,把自己擺在高位,看不起不如他的「下等人」。

「是的,三爺,屬下馬上派人到二皇子處盯梢。」

身著五品官服的官員一退下,一陣濃郁花香由內室飄出,頭插赤金鑲紅寶石九珠連串鳳釵,額前垂飾金鳳展翅末墜,一身雍容華貴的美艷女子翩然而至,膚白勝雪,皓腕上掛著一粒粒大如鴿卵串起的東珠手鏈,明媚得光采奪目。

「禕兒何必為了一點小事氣壞身子,老四沒了就沒了,還怕他化為幽鬼回到皇都嗎?」不就是一條賤命,死不足惜。

「母妃怎麼出宮了?」一見到親娘佟貴妃,夏侯禕陰鬱的臉色稍微好轉,勉強露出薄笑。

「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討債的小子,我在你父皇耳邊磨了老半天,他才同意我出宮散散心。」皇宮那地方烏煙瘴氣,煩心的事可不少,尤其是看到日漸得寵的雲昭儀,她就心煩。

佟貴妃雖然聖寵不衰,可後宮的女人不只她一人,容貌不下於她的大有其人,年年新人入,個個青春洋溢,如花兒般鮮嫩,近來年歲漸長的皇上對她們稚嫩的身軀起了莫大興趣。

外人看來她是獨受聖寵,二十多年來皇上對她的喜愛始終不減。一個月內總會留宿三五日,比起皇后的逢一留寢是天差地遠,這風光讓人又嫉又羨,堪稱後宮第一人。

可事實上皇上已經少到她的月華宮,與往昔的寵愛相比判若雲泥,近年來他偏好十五、六歲的妃嬪,藉由她們生澀的嬌軀找回往日雄風,流連其中。

「母妃,趁著父皇還為你著迷之際,你多為禕兒說幾句好話,吹吹枕頭風,讓父皇早日立禕兒為太子,別被老二搶了鋒頭。」一旦立下名位,老二還能在他手掌翻天嗎?

「母妃用不著你叮囑,皇上也是屬意你的,只是礙於公孫宰相不點頭以及皇甫家的不表態才遲遲未果,你要多拉攏其他皇子的勢力為左臂右膀,尤其是老五他母妃童婕妤在宮中勢力不小,與玉妃、蘭妃交好。」而老六娶了公孫止二房的嫡次女為側妃,與老二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禕兒曉得了,母妃,禕兒自會極力拉攏五皇弟,讓他為我所用。」五弟喜美色,那就多送美人到他府上。

在夏侯禕與佟貴妃商討之際,不遠處的二皇子府邸正陷入不安與惶恐中,大廳四周佈滿面色凝重的灰衣人,凝窒的氣流仿若流不出去的死水,陰冷腐敗。

沒人敢說話,靜如碧潭無波般死寂,站著的、坐著的,無人面露歡色,繃得宛如張弓的弦。

「四皇子死了?」彷彿來自幽冥的冷沉聲音,令聞者打骨子裡發顫,寒入心窩。

「……是的,屬下趁其不備長劍一送,他左胸吃了一劍。」看那樣子絕無活命的機會。

「為什麼殺他?」留著他還有用處,一把躲在暗處的劍,善加利用即可立下大功。

「因為他會為主子帶來阻礙。」灰衣人說出他的評估。「就因他突然介入我和老三的爭奪?」夏侯祈冷笑。

「還有他握有的名單中有我方滲入三皇子陣營的人,若是他將這份名單面呈皇上,主子手底下會損失不少可用人才。」那些人是刻意安排進去的,歷年累月的滲透已爬上一定的地位,深受三皇子的信任。

「再大的折損有比失掉河南節度使更可惜嗎?我花了多少氣力才把冥頑固執的段文義拉到我陣線,你卻讓人將他劫走了。」一條線的佈置非一朝一夕,偏偏毀於瞬間。

表面上段文義是夏侯禕的人,藉由他的淫威掩護私鹽的通行,南船北運獲利百倍,再將北方的皮毛、藥材運回,又是筆可觀的利潤,銀子如江河滔滔,滾滾湧進。

但事實上只有三成收入進了三皇子財庫,五成則入了夏侯祈手中,餘下二成由段文義及同僚分得,而夏侯禕還要付出一成左右的銀兩做為購鹽的資金。

鹽是暴利,人人趨之若鶩。

可是其中的風險也不小,若無縝密的心思妥善安置,很容易會由趨利者口中洩露消息,確保萬無一失的做法是安插進自己人,全程監控買賣過程才能不走漏一絲風聲。

「屬下極力去追趕,但是進到岸邊便不見蹤影,江河上停了一艘三皇子的船。」皇家的記號他不會錯認,是個「禕」字,以及三皇子慣用的虎紋。

「你是說段文義被老三救走了?」那他反倒是放心了,自視甚高的老三不會有所懷疑。

「……屬下不確定。」他遲疑了一下,承認能力有所未及,不能給予肯定的答覆。

「什麼意思?」夏侯祈目光一厲,射出森寒冷芒。

「屬下派人查探了三皇子府的動靜,發現他們也在探查河南節度使的下落,那艘航行江面的船平空消失了,有可能是第四撥人馬出手。」但他還沒來得及查得仔細,尚有疑點重重。

「你指的是大皇子?」他思忖著。

「屬下不敢斷定。」可是除了大皇子外,還有誰有此能耐,在幾派人馬當前將人帶走。

「你……」無能。

「四皇子真的死了?」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幽然而起。

灰衣人之首不敢有誤,恭敬的回話。「是的,千真萬確。」

「屍體呢?帶回來了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那麼黑暗的江面哪能尋得著人,湍急的江水連善泅的大男人都被捲得老遠,何況是身負重傷的四皇子。

「下去吧!多派些人沿岸搜尋,務必要見到『屍首』。」六旬老者語帶深意,輕撫花白長鬚。

「是。」會意的灰衣人面上一凜,垂首拱手退下。

不論找到人時是死是活,他帶回的將是沒了氣息的四皇子。

「外公,孫兒不解。」為何一定要置四皇弟為死地,不留活口,為己所用才是聰明人之舉。

呵呵低笑,目光鑠鑠的老人正是當朝宰相公孫止。

「你以為四皇子能查到河南節度使身上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嗎?沒點本事他能扯出隱藏其後的玄機?」就連他也不敢保證一古腦地捅破了這些走私買賣後,自己能全身而退,畢竟一有不慎全盤皆輸啊。

可那年輕人夠膽量、氣魄足,不怕樹敵,直把自己送上風口浪尖,讓人瞧清楚他的大膽。

「外公的意思是四皇弟沒死?」難道他命大至此,中了劍又落水還能逃出生天,反將他一軍?

「他打一年前的馬車意外後就變得不一樣了,那銳利的眼神似乎能將人刺穿,連我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那是笑傲紅塵的目光,帶著鮮紅的血腥味。

夏侯祈不以為然。「只能說他善於裝傻,這麼多年來隱而不發,不然以他目前發揮的才智,只怕活不到今日就被聯手暗殺了。」

他會第一個下手,以免養虎為患。

「四皇子要防,他是潛於山林的猛虎,不過隔山觀雙龍奪珠的大皇子也不能輕忽,他外祖、舅父手中的西北軍權是一大威脅,不利你的登基大業。」他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前有野心不小的大皇子夏侯禮,後有急起直追的三皇子夏侯禕,半路殺出的四皇子亦不容小覷,夏侯祈依賴的是文人學子擁戴的威望,促使他在爭位中立於不敗之地。

「那麼我接下來要怎麼做?」他要扳倒所有的阻礙,殺出他君臨天下的血路,登上九五之尊。

目色一沉的公孫止微瞇起眼,食指骨節輕叩黃梨木茶几幾面。「殺了四皇子,找出段文義,銷毀貪瀆名單,一把火燒了買賣的鹽冊,不能把我們的人拉進去,要保全他們。」

夏侯祈頷首一諾,兩眼如炬地看向放置羊脂白玉杯的玳瑁辟光匣,他父皇的壽辰快到了,該熱鬧熱鬧了,大肆慶賀一番,小小賀禮父皇應該會「滿意」-他活得太久了。

匣中的白玉杯微泛綠光,稍縱即逝。

「人都安置好了?」

「是的,全照公子的安排處理了,城西別院前前後後都有人防守,段文義正好吃、好喝的住著,還有幾名舞妓侍候左右,早就樂不思蜀地醉臥美人膝。」渾然忘卻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的職責。

真正高招的囚禁手段是讓人連走都不想走,大門敞開還嫌招風,要人關得密實,美人在懷醉生夢死,紅暖帳裡翻春浪,日日是淫聲浪語,誰還記得今夕是何夕,但求一朝醉。

在兩名皇子間兩邊討好的段文義向來是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誰給的好處多他便偏向誰,兩手收錢一點也不心虛。

但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他倒霉地撞進狡詐的夏侯禎手中,那是掛著笑面的閻羅。

其實一開始夏侯禎就布了一個局,引雙方人馬互相廝殺,他隔山觀虎鬥,看誰是最後勝出,他再來打漁收網。

不過他一時大意被人鑽了空子,沒注意二皇子那邊殺出個灰衣人,他故意做出刺中左胸的假象,實則傷的是肩,再趁拔刀之勢往後一仰,跌入冰冷刺骨的江河中。

他這是欺敵之術,讓人以為他中劍,疏於防備,事實上他水性極佳,在落入江中後立即泅泳到停在不遠處的小舟,舟上是他的人,輕櫓一滑便偷天換日將他送上大船。

那艘暗船上的虎紋圖騰是事前準備好的,他上船的同時已將段文義請上船做客,藉著黑夜的掩護,船隻隱入僻靜的河道,從容離去。

他的行動夠張狂,打得眾皇子措手不及,順便嫁禍給夏侯禕,讓那群人自個兒去互相猜忌,狗咬狗一嘴毛。

「就讓他醉著,別太清醒,糊里糊塗丟了官也是美事一樁,瞧我多體恤他為官的辛勞。」貪瀆案最多罷官流放,家產充公,他卻打算直接拔除那顆惡瘤。

黑衣人臉皮一抽,主子的「風趣」令人不敢領教。「名單和帳冊要送到刑部嗎?」

「再等等,不急,我的『重傷落江』肯定勾得不少人心頭發癢,先觀察觀察。」老大、老二、老三不可能毫無動靜。

「要派人就近監視嗎?」以防事情生變。

「那倒不用,遠遠地看著就行,別把自個兒繞進去。」與人為敵是樂趣,但引來眾人圍攻是糊塗。

一次得意忘形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肩上隱隱抽痛的傷口是最好的教訓。夏侯禎面容愉悅,微閉著眼,享受將人玩在股掌間的快意,他心情很好。

「皇上那兒呢?」總不能不告知。

瞇了瞇眸,他笑聲清冷。「發一密函寫上『養傷,無礙』送到御書房,我可不想父皇對外發喪,一口金絲楠木棺就把我打發了。」

皇家無父子,只有君臣,他還不至於天真到以為一國之君會為他的「死」查明真相,揪出最心愛的皇子。

「四爺,皇上沒你想得無情,在他心中,每一個皇子都是他的親骨肉。」只是有輕重之分而已。

夏侯禎冷誚地挑起眉。「難不成有偷生的,世上最大的綠帽落在九五之尊頭上?」

那事情可就鬧大了,整個後宮要翻天了,一個皇子血統不正,其他皇子豈能安全,一粒懷疑的種子會令所有人都遭殃。

自古哪個皇帝不多疑,為了保有正統血脈而屠殺千里算什麼,只要投入一顆小小的石頭,泛散開的漣漪是無窮盡,一波接一波。

「四爺……」殺頭的話說不得。

「墨巖,你越來越無趣了,幾時站到父皇那一邊,枉費我用心的栽培。」他在笑著,但眼中一片漠然。

夏侯禎身邊有二明衛二暗衛,明衛是墨隱、墨城,隨侍在側護衛他的安全,暗衛則是墨巖、墨磊,負責執行他所下的命令,他們是飛羽門所出的同門師兄弟,武功甚高。

夏侯禎在一年前以不為人知的手段收服這個門派,還與該門主結為忘年之交,相差三十歲卻脾性相近,臭味相投,都是我行我素、性情多變的怪人。

加上飛羽門門主嗜酒,酒量極佳,而夏侯禎號稱是個缸裡泡大的酒仙,一老一少從拚酒中拚出好交情。

「四爺,屬下的忠心無庸置疑。」肝腦塗地,誓死效忠。「心包在肉裡誰瞧得見,你指天指地立誓何用,我還沒見過有人破誓遭天打雷劈的。」那是虛言,當不得真。

發誓能成真,要官府做什麼,一個個到城煌廟前斬雞頭,在佛像面前發誓就好啦。

「……」墨巖傲然挺腰,不發一言。

「罷了,逗你一點樂趣也沒有,真是派不上用場,你去放把火吧!」起碼還有點用處。

「放火?」他訝然。

「這次沒把大皇兄揪來,他過得太安逸了,我看得不爽快,你把他安插在鹽行的人從名單中挑出來,送到二皇兄、三皇兄府裡,記著呀!要寫上知名不具。」

讓他們互相猜疑,互扯後腿。

墨巖僵硬的面子又是一抽,主子這一招真毒。「四爺,你不怕這把火燒到自己?」

夏侯禎痛快地大笑。「就怕他們不找上我,沒有敵人的日子度日如年,我磨利的刀子快鈍了。」

「四爺不擔心拖累定國公夫人及其千金?」她倆何其無辜,平白捲入皇子的爭位中。

笑聲一止,他目光露出謎樣神采。「多虧你提醒我,我還沒和羽兒妹妹促膝長談,聊聊風花雪月。」

這時?「四爺,夜深了。」三更半夜不好打擾閨閣千金吧!

「夜訪香閨正好。」如風的個性說做就做,他一揚衣袍,灑脫的起身,俊美如玉的臉上漾起一抹邪笑。

「那是採花賊行徑。」唉!四爺幾時染上下流習性了?

墨巖的嘀咕聲,夏侯禎置若罔聞,帶著人來到宮徽羽房前,而且他作賊還不用自己動手,讓墨巖將門撬開,點住了值夜丫頭的睡穴,他堂而皇之的從門而入,又過河拆橋地揮手,要人走遠點。

女子的香閨確實是香的,怕黑的宮徽羽在屋裡點了盞六角宮燈,青瓷刻花草紋香爐餘香繚繞,似木犀香又有點淡淡的水沉香,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桌椅幾台一塵不染。

這要歸功於富春、阿繡、錦兒、綿兒的辛勞,若是沒有她們跟前跟後的「你丟我撿」,勤作打掃,恐怕是一地的凌亂,灰塵堆得寸高,到處是吃剩的果皮和糕渣。

阿宅的特性走到哪裡都宅,指望宮徽羽突然開竅搖身一變成為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那比豬翻跟斗還困難。

「嘖!這睡相還真豪邁……」她還打不打算嫁人,若讓人瞧見這睡姿,這輩子只有被休的分。

夏侯禎好心地將被主人踢到一邊的錦被拉平,蓋在睡成S字形的玲瓏嬌軀上,已成山峰的玉兔兒微微隆起,腰肢纖細,凹凸有致,他多看了一眼才覆上,蓋至下巴處。

稍有血性的男子一瞧見眼前的旖旎春光,難免會動點邪念,而他只是眼波閃了閃,多了笑意卻不為所動,今晚的目的並非辣手摧花,而是……啊!有了。

不知被人當奇珍異獸看了好一會兒的宮徽羽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不意把底下枕著的香枕給扯歪了,露出枕頭下面藏的幾本書。

夏侯福輕輕抽出壓在最上頭的一本書,修長的手指翻開繪有十二種奇怪符號的書頁,大致地翻閱其中的內容,約看了一盞茶工夫,他翻到最後一頁,上頭有著不同於毛筆書寫的細字,字體纖秀,是一個人名。

林曉羽。

看到此,他吁了口氣,低笑出聲。

緣分還真是奇妙,走到哪都能碰得上,以為已斷成兩截的情緣,沒想到還有再續的一天。

驀地,一張薄薄的紙從書頁中滑落,沒等它落地,夏侯禎手心一翻接住,就著微亮的燈火看著紙上的字,看完後忍不住發笑,震動的胸腔起伏異常。

唉!穿越真痛苦,我想念炸雞和薯條,漢堡和甜甜圈,我想念我家的馬桶,我不要再對著恭桶拉嗯嗯。

真不敢想像,我居然會想念嘴賤的夏律師,他浪費我半年時間找對象,我超級超級恨他,真想找個百來公斤的恐龍妹壓死他,誰叫他買菜似地挑來挑去,他以為他是誰呀!皇帝選妃不成,有人肯嫁他就該偷笑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不是宮徽羽,你是林曉羽。

夏侯禎嘴角的笑意變淡了,深深地看了睡顏嬌憨的小丫頭一眼,他手臂舉高,將細薄的紙張一角放在宮燈上方,紙張遇熱迅速燃燒,很快地吞沒易燃的紙,他指腹一放開,連最後的一點紙屑也燒盡。

但是紙是有味道的,因怕它被蟲蛀食了,宮徽羽特意薰上樟木提煉的油,有防蟲作用,紙張一燃起便產生樟油的特殊香氣,這種木香不只防蟲,還有醒腦的功效。

對氣味敏感的宮徽羽睡得正熟,不意打了個噴嚏,她似醒非醒的揉揉鼻子,還想繼續睡,可是飄進鼻翼間的樟木香讓她沒法入睡,她迷迷糊糊地睜開微困的水眸。

驟地,一怔。

「咦!你這個性格惡劣的傢伙怎麼跑到我夢裡,我為何這麼倒霉連作夢也夢到你,雖然你的長相我很滿意,小有心動,作作春夢也不錯,可是你為什麼陰魂不散纏著我,人不是我殺的……」她腦子渾沌,滿口胡說八道。「如果不是夢呢!」夏侯禎笑著朝她眉心一點。

不自覺的摸摸額頭,她喃喃自語,「不是夢……」

什麼,不是夢?!

像是任督二脈突然被打通,宮徽羽驚愕地睜大圓亮杏陣,櫻桃小口微啟,唇瓣水澤瑩潤得如霧中凝露,晶瑩地讓人想一口含住,品嚐那鮮嫩。

而夏侯禎也這麼做了,他俯下身,淺琢了一口。

「既然醒了就陪我一會,今晚的月光有迷迭香的味道。」催情。

「迷……迷迭香?」迷迷糊糊地,她尚未完全清醒。

他用一條繡著荼蘼花的厚被將來不及反應的宮徽羽整個人捲起,接著直接抱著走,宮征羽只覺得忽地有騰空一飄的感覺,再回神居然已在屋頂上了。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她作了怪異荒誕的夢,夢見他對她……不,一定是夢,不是真的。

撫著唇,她有些怔忡。

「你是指花前月下,喁喁細語嗎?」他避口不談自己的輕薄舉動,眼神流動著萬般光彩。

這才是驚嚇好不好,宮徽羽的芙蓉小臉都嚇白了。「甄哥哥,甄夏公子,我膽子很小,別嚇我。」

他是開玩笑的吧,他老愛逗得她像跳豆,蹦騰地直跳腳,都不怕她的膽子嚇破了呀。

「不是鬧著玩,你入了我的眼,我一年前喪妻,府中有側室、通房數名,不過你入了門後,我一個也不碰如何?」他對她們也沒興趣,濃妝艷抹,妖裡妖氣,一見就生厭。

「什麼,你還有側室和通房?」她一聽,表情有些不自在,心頭有點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

她都忘了這年代的男子普通早婚,十七、八歲就妻妾成群,娶了一個又一個的老婆,把家裡弄得像怡紅院。

「沒有孩子。」他倒是慶幸。

她沒好氣的一橫目。「誰問你這個了,你有沒有兒子、女兒關我什麼事,我才不嫁給有小老婆的男人。」

她適應不了這裡的婚姻制度,她沒辦法忍受自己的丈夫身邊躺了另一個女人,和她做那種光著身子的私密事,一下子你,一下子她的換來換去。

看她怒氣沖沖的惱樣,夏侯禎反而笑了。「我保證只跟你做夫妻,其他人我管不著。不過在父母之命的年代,你能找到幾個不納妾的男人?媒人一上門說親,八人抬花轎便抬你過門了,由不得你不要。」

不只玉煌國,任何以男子為尊的朝代,女子皆無婚姻自主權,父母要她嫁誰她就得嫁誰。

「……這坑爹的死規矩,不嫁還不行。」她悶聲地咒罵,頭一次發覺古人不好當。

他輕笑。「是很坑爹,但起碼你還能選擇,而不是紅蓋頭一覆就要將終身托付給全然陌生的男人。」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一丘之貉。

「再不好也有個比較,難道你要嫁給王二麻子?」他用她說過的話取笑她。

「……我討厭你。」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悲慘呀!

「我的榮幸。」他笑著往她小圓臀一拍。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20 PM

第六章

「喂!做人別太過分了,你靠太近了,不要一直往我這邊湊,男女授受不親,請自制。」

「自來熟」不是這麼用的,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呀!聽不懂姑娘家的委婉拒絕嗎?!

書房裡,又惱又羞的宮徽羽橫眉豎目,秋水般的瞳眸快瞪成令人發噱的鬥雞眼,還連翻了幾個白眼,她不斷地挪呀挪的,挪出位置,拉出半臂長的距離以示男女有別。

可是那個禍水男似乎渾然不知人家「含蓄」的暗示,宮徽羽往右挪半寸,他便得寸進尺地又跟進,然後肩碰肩地笑看著她,恍惚間,她好似看見那花開滿圔,瞬間在他身後綻放。

人長得出色就這點吃香,不管表情再猥褻都是唯美如畫的風景,更別提他刻意的「嫣然一笑」,令人無法不為之傾倒,簡直是萬惡的毒瘤,人間的禍害,他能很快地收服所有人的心,從已婚的富春到情竇初開的阿繡無一例外。

唯一還能繼續頑強對抗美色誘惑的,只有宮徽羽,但她如今也快繳械投降了。

試問誰抗拒得了每日溫言軟語問候的美男子,而且他還刻意地用一雙柔情款款的深邃眼眸凝望著自己,哪怕是鋼鐵人都快融化了,何況是向來意志不堅的宮徽羽。

「不靠近哪瞧得見你的字寫得好不好,你這一手字呀!你想聽真話還是奉承話?」為了「培養感情」,他強硬的決定要教她練字,光明正大纏著她,只是她的字還真是叫人不敢領教。

「你走開,我兩種都不聽,練字練字,就是字寫得不好才要練,多謝批評指教。」他一開口準沒好話,她不想好不容易培養起的士氣遭到打擊,反正她知道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不完美的人生不叫缺點,那是生活。

人要有點小瑕疵才叫人嘛,不然都成了神,改日吃齋念佛,大念阿彌陀佛,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當主食啃。

只是,同樣是筆,為什麼有毛的毫筆這麼難掌控,一點也不聽使喚,要它一撇它來橫,勾子一收點墨過江,灑得整張宣紙是墨漬,一筆千斤重,描起字來手直顫抖。

「小羽兒,你握筆的姿勢錯了,腕部要抬高,不能貼桌,坐姿端正,目視下筆處,平心靜氣地當是撫琴抒情。」以她錯誤的寫法,再練一百張大字也是徒勞無功。

堂堂定國公府的千金,這樣的字怎麼見得了人,她要走的路還長得很,不能敗在這兒。

「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嘮嘮叨叨,像下蛋的老母雞,我本來練得好好的,心平氣和,可是你一開口就吵得我心浮氣躁,你就不能安靜點嗎?」她只差沒直說!別來煩我。

聽著她羞忿的埋怨,夏侯禎不以為然地握住她持筆的白皙小手。「我要做的事是教你寫出一手好字,這慘不忍睹的鬼畫符你不覺得羞愧,我都替你感到難過不已。」

看得出是字,也猜得出是什麼字,但這歪七扭八的「草書」還是太狂放了,一般人的接受度不高。

「你……你把手放開啦!別想趁機吃我豆腐,要是被人瞧見了,私相授受的罪名就足夠把我毀了。」不是浸豬籠便是沉塘,最輕的處罰是送尼姑庵,一輩子長伴古佛青燈。

這時代的女子活得太憋屈了,不能高聲交談,不能露齒大笑,不能大步奔跑,不能和男子私下見面,稍微碰一下就是有違婦德的大過失,四目相望絕對不允許。

互相傳遞書信,互贈帕子或配飾更是天地不容,跟自殺沒兩樣,一經發現,對女人而言是死路一條。

她娘就是這樣被趕到莊子上的,連帶當時年僅六歲的正主兒宮徽羽也受到牽連,被人懷疑血緣是否純正,只因一條該死的帕子,上面寫了一首《蝶戀花》,盡訴悲戀落空的淒楚和懷思。

好死不死,那條帕子是她娘手繡的並蒂蓮花,半新不舊的絲帕看得出用了好些年,還有一洗再洗的磨損痕跡,府裡的姨娘堅稱是從某男子懷裡遺落的。

光憑這樣,娘就背上了失德的名聲。

「有誰敢多瞧一眼,我把他眼珠子挖出來,曬乾了捏著玩,比爆竹有趣,而且不炸傷手。」啵一聲就破了。

在書房外往內偷瞧的眾人一聽見他輕如棉絮的威脅,個個驚慌地把頸子一縮,目不斜視的做出路過和送茶水的模樣,大氣不敢吭一聲地裝聾作啞。

在這群人當中也包含了墨隱、墨城,他們本來就是夏侯顓的護衛,隨侍在側並不為過,離得遠了才是失職,他們宛如門神般的站在書房門口兩側,注意四面八方的動靜。

只是他們懂得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放機伶點,別在不適當的時機做出令主子不快的舉動。

而富春是出自關心,探頭探腦地想瞧瞧自家小姐好不好,唯恐她被人佔了便宜卻不敢聲張。

阿繡是樂觀其成,覺得小姐的年紀不小了,該配個兩情相悅的情郎,才子佳人,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恩愛兩不移。

至於錦兒、綿兒兩姐妹純粹是看熱鬧,難得有俊美公子好瞧,不看白不看,特意來一飽眼福。

「去去去,少在我身邊嚇人,誰要捏爆眼珠子,別害我夜裡作惡夢。」這麼噁心的事她可不摻和,又不是母夜叉。

宮徽羽羞惱地一瞅,惱他的沒分寸,做事不厚道,無視她的惱怒刻意要挑弄她,也不在意她閨譽受損。

雖然她也不當一回事,可是自願和被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毀在自己手中心甘情願,無怨無悔,若是遭人惡意破壞,那便是滔天的深仇大恨,剖胸取心不足洩忿。

微抿的唇輕輕一揚,笑得幾分誘惑。「那不如別睡了,夜半無人私語時,咱們再上屋頂曬月光,聊聊彼此的心事。」

一提到那一夜的月下談情,透皙的粉顏微微泛紅。「誰……誰要跟你聊心事,你好不要臉。」

「要臉何用,不如你展眉一笑。」他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噴向她珍珠般瑩白的耳垂,引起她輕顫。

宮徽羽咬著下唇忍住顫慄。「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比你更厚臉皮的。」

其實自他住下之後,她已經習慣了有他陪著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有他在,的確日子好過些,她也鮮少再思念起二十一世紀的一切。

「我那晚說的不是玩笑話,你用點心思琢磨琢磨。」他沒說考慮,因為他已替兩人的將來做了決定。

見他又重提舊事,她心中有羞澀也有掙扎,小臉微黯。「我也不想給你虛言,只是男人的承諾如鏡花水月,一眨眼就不見了。」

如果他沒有側室和通房,也許她就點頭了,不論以古或今的眼光來看,他都是沒有實際相處過,說再多也是空口白話,她若不肯跨出那一步,他口頭上的願景比紙還不值錢。

「你相信?」她訝然地看了一眼。

「為何不信?」他一臉肯定。

那幾本書確實是好東西,雖然準不準確值得商榷,不過多少也能起些作用。信者信之,不信者聽聽門道,總沒壞處。

看他坦然的神情,宮徽羽反而退縮了,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其實是不太相信她嘴上說的那一套,只是為了把她這獵物套牢而裝出誠懇的樣子,她不想如他願,於是換了話題,「你果然知道我是誰,當初你還裝不認識我。」

「你還記得呀?」那麼久的事她還掛懷在心,真是小心眼,女人的心胸呀!狹溢如針。

雖然暗自腹誹,但他的眼神卻很溫柔。

她輕哼,表示還在記仇。「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要教我練字?還不快快把我教會,我字寫得好以後就不勞你費心了。」

明明白白的過河拆橋,學生上高梯,夫子拋過牆,十足十的忘恩負義,但她的真性情與直率卻逗樂了他。

「嗟!就憑你那一手龍飛鳳舞,想出師還早得很。」夏侯禎笑罵,大掌卻輕握滑膩小手,一筆一劃地帶著她勾勒。

「少瞧不起人,名師不一定出高徒,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寫字有什麼難的,多寫幾遍不就成了。」心念一轉,她興起作弄人的念頭,筆鋒一轉,寫了個「1」。

1?

「淘氣。」

什麼淘氣,他真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呀!不服氣的宮徽羽又寫下2、3、4、5、6……

「甄哥哥,我這幾個字寫得好不好?」

十個阿拉伯數字。

眉一挑,他笑得意味深長。「畫圓又畫圈,筆劃少果然適合初學者,但以練字而言,還是正統字體為佳。」

掃興。「那你知道它們的正確念法嗎?」

想考倒他?「字是你寫的,應該由你來告訴我,這是什麼字、怎麼念。」

「我……我隨便寫著玩的,這不是字。」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她覺得自己是透明的,讓他一眼就能看透,毫無隱瞞地被他看穿每一寸。

「那就認真的練習正體字,不能抱持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態度,要持之以恆……」心正則筆順。

「小姐,你累了吧!先喝口茶潤潤喉,再吃點糕餅填填胃,你都練了大半天的字,手臂酸不酸,富春給你捏捏手。」候在門外的富春端著茶點進來,責怪地瞪了夏侯禎一眼,認為他對小姐太嚴厲了。

自家的姑娘什麼都好,放個屁也是香的,就怕沒哄著、捧著、摘星射月的築起金屋供著她,哪捨得她受苦。

富春就是個偏心的,心眼整個長歪了,自家小姐樣樣好,誰都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

「好富春,果然只有你最心疼我,你看我的手都寫腫了,好痛哦!」宮徽羽像個愛告狀的小女娃,語氣嬌嗔。

「不痛,不痛,富春呼呼,等會兒給你上藥就不疼了。」又不是要考狀元,逼那麼緊做什麼,能識字就不錯了。

「可是甄哥哥會不高興,他說我的字不合宜,要多練練,不然給爹娘丟臉了。」哼!這才叫淘氣,整得你喊冤。

護主心切的富春一轉身,那嗓門就大了些。「甄公子,我家小姐是玉做的人兒,身嬌肉貴,你即便是有心教導,可也不能貪快地要求她一步登天,生生地折騰啊。」

「小羽兒,用這一招就不高明了,你想一輩子躲在別人身後,靠別人為你遮風擋雨嗎?」有些事得要自己面對,一時的庇護並不長久,沒人會不離不棄地陪到最後。

對呀!她懶嘛!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得靠為什麼不靠。很想點頭的宮徽羽一看到他笑得令人心底發寒的神情,話到嘴邊又縮回去。「我……我可以慢慢練嘛!不急於一時。」

「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嗎?」夏侯禎和善地微笑,可是吐出的每個字都尖銳如針,扎人。

「富春,你告訴你家小姐,有哪戶公侯家的千金過了十六還未議親,有多少人在扎人她這年歲當娘的。」若非她們母女幾乎被定國公府遺忘了,此時的她早已是某人的妻子。

十三、四歲,甚至更小,高門大戶的小姐早早就有婚配對象,十五歲及笄過後便有人上門下聘,問名,交換庚帖,排定婚期,十六,最遲不超過十八,花轎便來抬人。

「這……小姐的情況不同,老爺他沒給小姐擇婿……」富春斟酌用字,不忍心讓小姐難過。

「無關擇不擇婿,而是你們太放任她了,如果她還在定國公府裡,她能什麼都不做的靠你們打理一切?」看來問題出在定國公府,讓這些被放棄的人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

「……」富春無言以對,面露愧色。

「但事實上我不在定國公府,也沒人為我作主婚事,你說的全是假設,不是現實,富春,別聽他的,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她娘顧不上她,也沒法不顧及她的爹,私自決定她的終身大事。

她們看似自由,無人管束,天高皇帝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其實無形的束縛仍在,只要她仍姓宮,娘親是宮夫人,她們一樣受定國公府的約束,不能做出逾越身份的糊塗事,即使他們絲毫不在意她們母女倆的死活。

家風重於一切。

「若是有一天你回去了呢?」幽黑的瞳眸一閃。

宮徽羽沒當一回事的聳肩。「回得去再說,我娘的委屈是石沉大海,怕是冤屈到底了,若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八成我的發都白了。」

她不信真相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除非她老爹被天下掉下來的大雁砸傷了腦子,否則還是別奢望的好,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重,累積多了會成絕望。

「我可不想娶個小老太婆當妻子,小羽兒,世事無絕對。」夏侯禎輕笑著貼在她耳畔低語。

「你你別又靠那麼近。」她又羞紅了嫩白桃聽。

他順勢一擁,接住她落下的小粉拳。「這麼快就投懷送抱呀!暖玉溫香,如花朵兒般嬌嫩的小美人送上門,誰能拒絕。」

「富春,替我打他,他太壞了,欺負人。」他分明在調戲她,嘴上佔便宜,大掌也……偷偷地揩油。

「這夫人說甄公子是矜貴的貴客,要小心的侍候著,不能有一絲失禮,富春不能打他。」小姐是她心尖上的一塊肉,惜若珍寶,可夫人的話不能不聽,她的去留全憑夫人一句話。

被最為信任的富春拒絕,宮徽羽小嘴微噘,露出怨慰,覺得自己被背叛。

不過她是懶人個性,對自己好的人她不會記恨太久,頂多小小地埋怨幾句,很快便雨過天青,照樣沒節操地賴著人撒嬌,啥事都不管地實行懶人養成計劃。

好吃好睡,好逸惡勞,向豬看齊。

「對了,我的傷養得差不多了,過兩日我就要走了。」因為她,他多耽擱了數日。

「什麼,你要走了?」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她錯愕不已,心中一閃而過的竟是濃濃的不捨。

「你安心地等著,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著,等適當時機你會知道我為你做了什麼。」他要送她一個大禮。

突地,宮徽羽有種離情依依的難過,但她嘴硬道:「哼,誰要等你,你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個討厭鬼。」

聞言,他眼神一柔,輕撫著她如雲的青絲。「放心,我會回來娶你的,不會太久。」

夏侯禎奉皇命調查江南一帶的官員貪瀆案,表面上只是幾樁收受賄銀、不輕不重的貪污案,真要判決也不會是太重的刑罰,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做做樣子,殺雞儆猴以示警惕。

皇上的意思是敲打敲打就好,讓底下的官員安分點,不要凡事都想從中撈好處,為官者是為百姓做事,凡事別太過分,他不會非要趕盡殺絕。

水至清則無魚,皇上也曉得這一點。

所以他派了初嶄露頭角的夏侯禎去查案,因為他根基淺,沒什麼靠山,真讓他查出什麼也翻不出大浪,可沒想到這一查動作就不小,接二連三的把有異心的皇子全給揪出來了,其中還有皇上寄予厚望的夏侯禕。

難怪有人要除禎而後快,他擋了太多人的路。

其實當年的馬車翻覆並非一起意外,而是有心人所為,縱使當時他資質平庸,才智不算出色,但是一涉及到敏感的皇位,越少人搶越有利,他的存在就礙眼了,少一分阻力便是多一分助力,聰明人不會容許他活著。

而這一年來,他所展現的過人計策與手段更引起其他皇子們的關注,拉攏不成便打算毀了他,他近日的表現太令人驚心了,若是不除恐成大患,留他不得,因此暗中安排了好幾回刺殺行動,卻都被他巧妙的躲過了,甚至以更挑釁的方式反擊。

夏侯禎不怕樹敵,反而喜歡主動迎敵,為了徹底打擊到敵人,受了點傷的他暫緩回京的時間,讓敵人以為得手了而疏於防備,他才好在京裡預做佈置,出奇不意的反撲。

而定國公的莊子在離京都三十里的城外,不近不遠,適合藏身,加上人口簡單,幾乎被人遺忘,方便他一面養傷一面佈局,遠距離操控朝中局勢。

他唯一沒料到的是會在此處遇到引起他關注的小神算,宮徽羽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穫也是意外的驚喜,他動心了,也決心佔為己有,在暗箭難防的宮廷鬥爭中為她撐起一處避風港。

入冬了,百花凋謝,最後一朵丹桂也凋零了,昨夜的初雪壓壞了芒草搭建的雞棚,幾點小綠苞在枝椏上冒出,耐寒的冬梅正等著大雪來臨時,獨自綻放成為雪地裡的一抹孤傲。

「什麼不會太久,騙死人不償命,信口一說還當墨寶了不成,男人的話能聽,豬都會開口說人話了。」男人和豬是同等級,是天大的騙子,癡肥、裝傻、哄騙人心。

倚窗而立的宮徽羽裹得像顆小肉球,怕冷的她又是裌襖又是狐裘的包得結結實實,脖子上圍著灰鼠毛領巾,把白裡透紅的美麗臉蛋襯托得更精緻,宛如仙子。

她的兩隻嫩腴小粉手捧著描繪滿園春色的彩瓷小手爐,屋裡的炭盆添了不生煙的銀炭,滿室生暖,只要不出屋就不會凍著。

可是老在屋內待久了也會悶,又沒事可打發時間,要她拿根針繡朵海棠睡比拿刀砍人還難,刺繡、女紅、針黹,所有閨閣女子該會的事她全都不會,除了廚藝差強人意,還能見人,別的也拿不出手了。

無事可做的她只好靜下心來描紅練字,少了某人的干擾,居然讓她練出一手風骨飄逸的簪花小楷,雖比不上名家書法,但起碼不會遭人嘲笑字體撩亂,無形無體無風格。

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人的寂寞與日俱增,人還在的時候覺得煩,巴不得離越遠越好,厭煩他靠得太近,可真一離了身,莫名的思念如落雪紛紛,堆積在找不到出口的心窩。

真不可思議,她竟然會想著一個老是逗弄她的討厭鬼,心裡滿滿是他的身影,以及他臉上宛如桃花盛開的淺笑。

她真是瘋了,為了個不見蹤影的男人犯起相思,連她都快要唾棄起自己了。

「小姐,不要站在窗邊,小心寒氣傷身著了涼,喝碗熱湯暖暖胃吧!」熬得入味的人參雞湯去了雜質只剩清湯,澄黃見底的湯浮了層薄油,濃濃的人參味瀰漫一室。

「富春,你說那個姓甄的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玩弄你家小姐我的感情,日日一封書信卻不見人,他當我是釣上的魚就不用喂餌嗎?」要不是天氣冷得不像話,她就上街捉個上門女婿讓他瞧瞧。

她口中說著埋怨的話,可語氣中的思念與女兒嬌態卻騙不了人。

說也奇怪,她雖口口聲聲說不嫁,但心裡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件事,不知是那個男人太有魅力,還是他身上那股與某人神似的特質令她難以抗拒,總之就是陷下去了。

富春一聽,掩口輕笑。「小姐心急了,想你的甄哥哥了,小心窩裡肯定撲通撲通的跳著。」

「哼!富春不疼我了,偏為臭男人說話,心口不跳了,人還有命活呀!就讓你笑我,哪天我一火了就丟下你不要了。」宮徽羽羞惱地說著氣話,口不對心。

「小姐哪少得了富春,沒富春跟前跟後地為你打點,你連莊子的門都出不了。」自從小姐傷了腦袋瓜子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像個初生的小娃兒要她處處

富春對宮徽羽十分死忠,連宮徽羽說自己性命垂危之際夢見仙人翩然而至,給了她幾本天書助她度過難關的話富春都信,畢竟小姐變得更好了,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不管小姐變成什麼樣,她只知道小姐好她就好,小姐要摘星星、摘月亮,她就會想辦法摘來,小姐若喜歡甄夏公子,她就視他為未來的姑爺,她只盼著小姐有個不會讓她受委屈的好歸宿,夫妻白首到老。

「呿!你這叫恃寵而驕,仗著我不能沒有你就拽起來了。」宮徽羽笑著伸出蔥白纖指,往富春胸口一戳。

「是小姐待富春好,捨不得苛責富春,富春不是沒良心的人,一定會對小姐更好。」他們一家人有今天的福分全是夫人和小姐給的,她這輩子都會感念在心,不敢忘記。

富春的娘是原本宮夫人娘家,也就是威武將軍府莊子管事的小女兒,她得了當時仍是未出嫁的宮夫人眼緣才得以進入將軍府,做灑掃丫頭做起,一直到成為親信。

宮夫人成親前就把富春的娘許給自家管鋪子的小管事,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沒多久生下富春和兩位弟弟富貴和富喜,正巧宮夫人也在富喜出生那一年生了宮徽羽,富春的娘便成了宮徽羽的奶娘,又在主子面前侍候。

從不虧待下人的宮夫人在月銀上十分大方,除了每個月的月俸外還有不少賞賜,幫了富春一家人很多,連富喜生了重病急需人參吊命,宮夫人也二話不說取出整根百年參王相救,這才在鬼門關前把人救回來。

所以富春的忠心是不摻水的,她真心誠意為夫人、小姐付出一切,人是感恩的,收了多少便還回百倍。

「就你滿口的討好,說好聽話哄我,那天要你出手給姓甄的一點好看,你是怎麼糊弄我的,當我記性差,忘了你吃裡扒外?」她嘟嘴咕噥。

富春取笑地搓暖她發冷的小手。「富春怕小姐心疼,真把人打疼了,小姐還不埋怨富春出手重嘛。」

「貧嘴,罰。」宮徽羽笑著要處罰富春不識抬舉,誰是主子都認不清,居然投敵叛主。

「小姐一直看外頭,是在等甄公子的信吧!今天的信使還沒送信來,小姐等得心急了。」小姐那點心思哪瞞得了人。

「誰……誰說我在等他的來信,我是睡太多了,這會兒出來走走。」她噘著紅艷小嘴兒說著反話,但泛紅的耳根洩露她的小女兒心事,每日的魚雁往返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只能鎖在閨閣中的日子實在太苦悶了,天氣一冷犯懶病也是原因之一,小神算不出莊,她能逛的地方不過這麼點大,逛了個把月也膩了,不悶才怪,整天盼著春暖花開。

「昨夜下了一場雪,怕是路上積雪未融,行走不便給耽擱了,小姐再等等吧。」她勸慰道。

正在說著信不來,月亮門外傳來踏雪而過的腳步聲,啪啪啪的聲響凌亂,好像是跑著來的。

「這不就來了嘛!小姐這下子就安心了。」女孩家臉皮薄,她就不臊小姐了,免得小姐難為情。

富春的話剛說完,一臉欣喜的阿繡已經大呼小叫的衝進來。

「來了來了,小、小姐來了,真的來……來了!」太好了,她都要哭了。

「來了就拿來,喘什麼大氣,沒瞧見小姐等得心焦?」不懂事,小姐的事才是第一要緊事。

阿繡一怔。「拿什麼?」

「信呀!你發傻了?」這丫頭凍出傻病不成。

「什麼信?」她一時腦子沒轉過來,只記掛另一件事。

柳眉一豎的富春戳向她額頭。「甄公子給小姐的信,不然我讓你一大早等在莊子口是為了什麼,你當讓你去見情郎呀!眉來眼去的勾搭墨隱,還不把信拿出來。」

打從夏侯禎離去的隔日開始,他每日定派親近的人來送信給宮徽羽,有時是墨隱,有時是墨城,都是她們熟識的人,好讓她放心,不用擔心兩人私下的往來被旁人知曉。

信不長,寫的多是日常瑣事,但沒說以後要如何走下去,不過字裡行間滿滿都是掛念和關心,倒讓她心安了許多。

「沒有信……」阿繡被戳得瑟縮了一下。

「沒有信你在高喊著什麼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得快斷氣,還直嚷嚷,你存心讓人不好過是不是。」富春叉腰罵人,兩隻手有如茶壺狀,引人發噱。

「我……我……」被當頭痛罵,阿繡反而說不出話來,小眼睛眨呀眨,好不委屈。

「別把人嚇呆了,讓她緩口氣再說,信沒來說不定是人來了,她才急得火燒眉毛直蹦騰。」宮徽羽替阿繡緩頰,一雙美目晶亮得彷彿鑲嵌了琉璃珠子,閃著亮光。

一聽小姐說人來了,阿繡兩眼一睜大,點頭如搗蒜。「真的有人來了,在正堂,夫人激動得眼眶都紅了。」

「甄公子來了?」富春生疑,甄公子人來了就來了,為何夫人會動容的失態,莫非……是來提親的?

「不是甄公子,是定國公府的人,他們來接夫人和小姐回府的!」阿繡一口氣說完。

「什麼,定國公府~~」

不只富春訝異,就連宮徽羽也錯愕不已,不聞不問了十年,居然還會想起她們母女倆,這比挖到黃金還驚異,老眼昏花的定國公終於找回他被狗叨走的良心嗎?不及細思,宮徽羽拉高裙擺,疾步快行走向正堂,房門一開,寒風倏地撲來,她拉了拉兔毛滾邊的流水紋披風,縮著頸子頂著寒意悶頭前行。

到了正屋,她看到十幾個高壯的僕人和體型壯碩的僕婦,一名管事模樣的男子站在這些人當中,卑躬屈膝地向目中含淚的宮夫人行禮。

聽到女兒的低喚,宮夫人以絲絹拭淚,招手要女兒到她身側。「你爹派人來接我們了。」

「娘,你確定他們是定國公府的人嗎?不是來誑騙我們的賊人?」她「賊人」兩字咬得特別重,似在說老賊家的賊奴才,賊心不死地惦記她們小小家產,蚊子再小也有肉,不啃也浪費了。

宮夫人淚中帶笑地拍拍女兒。「那是周總管,府裡的大總管,娘認得,不會有錯。」

看到自家出落得水靈的小姐,周總管一臉動容的拱手一揖,「小姐,老奴來接你和夫人回府。」

宮徽羽疑惑地一頷首,並未與之多談,粉嫩小臉轉向喜極而泣的娘親。「娘,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爹會突然記起他還有個元配和女兒,咱們先人到他夢裡罵他老糊塗嗎?」

一旁的周管事一聽「老糊塗」三個字,表情驟地抽動。

「當年的誤會解開了,你爹知道他錯怪娘了,本來他想親自來接我們,但他年輕時打仗落下的腿疾又犯了,所以才由周總管走這一趟。」多年的冤屈終於洗清了,她不用再背負失德的惡名了。

「是嗎?」宮徽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必有內情,若有所思的眸子悄悄定在周總管身上。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21 PM

第七章

四皇子府

「事情辦好了?」

「是的,四爺,您交代的事一件也沒落下。」男子留著八字鬍,一身的藏紅色官服看得出品階不低。

「人迎回來了?」倚在軟榻上的夏侯禎笑似暖陽,心情頗為愉快的轉動指上的青玉扳指。

「是的,朱門大開,迎入正廳,拜了祖先、行正經大禮,昭告國公夫人與嫡長小姐的回歸。」這令不少人咬牙暗恨,原先鳩佔鵲巢得來的地位得拱手還回去,怎麼不恨到目眶含淚。

「處理了?」禍害不除成隱憂,他不會留下幾條毒蛇給他的小羽兒添堵,他要她的將來平安和樂,一帆風順。

「那叫香綾的姨娘被送入庵堂,此生不得出庵堂一步,李夫人一紙休書遣回平原縣娘家,她的陪嫁嬤嬤和兩名大丫頭各五十大板,沒挨過,死了。」半截身子都打爛了,皮肉黏著衣服,渾身是血,喊了幾句冤枉便沒氣了。

「其他人呢?」全收拾了才乾淨。

「幾條漏網之魚也沒逃過,他們以為夫人沒沉冤得雪的機會,和府裡的幾位如夫人走得近,今早,城外的亂葬崗多了幾具無名屍。」全處理乾淨了。

那些人仗著幾位如夫人的勢力胡作非為,欺男霸女,強佔良田,早就是百姓眼中的惡霸,不需太費心就有一堆人提出定罪的證據。

「那名傷春悲秋的男人呢?」得不到就要毀人一生,著實是禽獸之流。

「折了一條腿,臉被劃花了,下面,沒了。」不是他下的手,他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墨隱,心裡微微發涼。

「下面,沒了?」是他想的意思嗎?夏侯禎先是一怔,隨即撫唇輕笑,桃花雙眸閃著滿意的光芒。

江成風點點頭。「沒了。」

當年定國公夫人遭誣陷「偷人」,起源是當時仍是李姨娘的李夫人,她早宮夫人入門三年,一直是姨娘,始終覬覦著正室位置,以為她為定國公生下庶長子就能扶正。

可惜宮夫人的存在粉碎了她多年的美夢,不只搶走了她用心盤算的元配之位,還奪走丈夫的心,定國公與正妻的恩愛眾所皆知,他們之間夫妻情深、容不下其他人,定國公一顆心全繫在妻子身上,幾乎不到姨娘通房們的屋裡過夜。

一度受寵的李夫人怎甘受此冷落,她暗自籌謀要拉下宮夫人,花了幾年工夫買通了宮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頭香綾,許以通房一位,並從香綾口中得知宮夫人未嫁前的舊事。

為了私慾,她們找上求親不得,因而懷有私怨的宮夫人的表哥,一拍即合使出連環毒計陷害宮夫人。

先是在府內放出不堪的流言,讓流言引起定國公的疑心,再拿出宮夫人出嫁前繡的帕子為佐證,眾口鑠金地將矛頭指向宮夫人,完全不知情的她就這樣被潑了髒水。

等到事情一爆發開來,她根本是措手不及,而震怒的定國公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妻子不頁,還怪她不該與他成親後還和舊情人藕斷絲連,甚至懷疑宮徽羽不是他的骨肉。

人在生氣的時候難免說些不中聽的傷人話,不論有意或無心,定國公盛怒下的一番胡話的確傷了妻子的心,她不做解釋地忍受來自各方的謾罵和異樣眼光,以為公道自在人心,她不會平白受辱,丈夫會明白她從未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豈知這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夏侯禎為了他的小羽兒,決定為當年的冤情翻案,討回她堂堂正正的嫡女身份。

「嗯!很好,做得不錯,爺重重有賞,江南織造的位置如何?」他要將人安插進去,綢緞的生意很好做。

江成風一聽,喜出望外,但刻意的掩住上揚的雀躍嘴角。「有三皇子的人在,怕是不好出手。」

「你這老滑溜還裝什麼謙虛,爺說給就給,別給爺出紕漏,以後有得你大口肉吃。」帶人無非是賞罰分明,該給的就給,不該給的誰也別伸手,他兩眼明亮得很。

「嘿嘿,四爺是主子,小的自然要謙卑。」做不成忠臣就做第一佞臣,把上位者吹捧得舒舒服服,才有好果子吃。

「不過要等等,等爺那件事辦成了再說。」玩了這麼久,總該給自己一點點獎勵。

「您還沒打算把那份名單上交給皇上?」聽出他話意,一旁的傅清華驀地一訝,驚呼出聲,那是令三皇子聲望下跌的有力罪證啊!

夏侯禎意味深遠的噙笑,一指點在顎下。

不是不交,不過要等自己的私事辦好,否則皇都一亂,誰都沒心思來賀喜,破壞他的大喜日。

「傅清華,我要你備好的聘禮送到定國公府了沒,要是聘禮不夠體面,我拎了你的腦袋當綵球,掛在花轎前頭。」他不介意血染禮堂,紅色喜慶嘛。

傅清華一臉驚嚇地摸摸頸項。「別別別……你交代的事哪敢馬虎,大雁一對,玉麒麟一雙,金鎖一對,金鑲玉項圈一對,八角赤金蝙蝠鏡,碧玉瓞、琥珀碗、夜光爵、玉枕、頭面,七彩百子千孫帳……」

長長的聘單他念了好半天還不到一半,什麼紫貂皮一卷,玄狐皮六張,水獺皮六張,銀狐皮六張,狼皮六張,大毛黑灰鼠皮一卷,拂手、玉石、金馬鞍等,不勝枚舉。

他念到口乾喝了杯水,直到夏侯禎滿意地一頷首,他才在黃金千兩後頭做終結,那時他已累得氣喘吁吁了。

「全抬過去了?」夠他的小羽兒風光大嫁了。

「一件不留。」四皇子府派了兩百多名下人,花了一整天工夫才把聘禮抬進定國公府,府裡、府外的人看得兩眼都直了,瞠目結舌地忘了把掉了的下巴推回去。

「江成風,把帖子擬好,一府一府送去,讓大家沾沾爺的喜氣。」他大婚不忘收禮,囑咐要重禮,一頭頭的肥羊不宰了太可惜。

「四爺放心,絕不負所托。」江成風拍拍胸脯保證。

這廂正一團熱絡的籌辦四皇子續絃的喜事,剪囍成雙,鬧烘烘地為迎進新主母而歡騰,紅字貼滿府,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熱熱鬧鬧的忙得樂不可支。

而在定國公府這一邊,要做新嫁娘的宮徽羽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還有點愁雲慘霧的蕭瑟,她回府是為了當個揚眉吐氣的公侯千金,而不是嫁人。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迎來的不是父女團聚的歡喜,而是由她爹親手交到她手中的賜婚聖旨,四四方方的御印蓋在聖旨左下方,她的終身大事就此決定。

宮徽羽沒將聖旨看完,因為她已經完全傻眼了,沒法相信這麼荒謬的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她何德何能蒙皇上青眼,給她搞了這出烏龍劇?

而且四皇子是誰,她根本沒見過。

還是個繼妃,那表示他之前娶過妻,但不幸香消玉殖了,鰥夫再娶就不用太挑剔了,隨便指個公侯家的嫡女就算了事,反正皇家媳婦不算委屈,所以她該三叩首感謝皇恩浩蕩?

令人訝異的事一樁接著一樁,打得宮徽羽暈頭轉向,她還沒從娘親洗刷冤屈一事回過神,便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返回定國公府,才剛喘口氣一會,奉了父親口諭的周總管又請她到正廳,她爹又丟來一顆震撼彈--

許以四皇子為繼妃,聘禮已至,擇日完婚。

這是她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耳朵嗡嗡鳴叫,以下再說什麼她也聽不真切了。

「羽兒,別擔心,四皇子不會讓你受委屈,你只要安心的備嫁就好,其餘由娘來操心。」她的女兒長大了,出落得如同不染凡塵的天女,她還來不及疼惜就要嫁人了。

相較於宮徽羽的落落寡歡,強顏歡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宮夫人倒是紅光滿面,容光煥發,上揚的眉宇和嘴角有著止不住的笑,面色紅潤地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一掃之前的鬱悶,心結也解了,丈夫抱歉的眼神讓她忘了受過的苦,只記得曾經的美好,那放開的心胸像黑夜過後的第一道曙光,豁然開朗,旭日昇起又是新的開始。

她的喜、怒、哀、樂全繫在丈夫身上,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她眼中就只剩下丈夫一人。

她甚至忘記要向女兒透露四皇子其實就是她們所認識的甄夏,他用的是假名,更何況女兒和四皇子走得近,她以為女兒早已知情甄夏便是夏侯禎,也就沒必要多此一舉告知,她當女兒眉宇間的輕愁與苦悶是捨不得離開爹娘,不想太早嫁作皇子妃。

「是呀!女……女兒,四皇子的聘禮已抬進府裡,滿滿地裝滿三個庫房,由此可見他是看重你,真心要迎娶你為妻。」笑得不自在的定國公撓撓頭,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

其實他也沒有打算太早嫁女兒,隔了多年再重聚,他總要把欠她的補償她,不讓她怨慰他長期以來的忽略,他們父女間的生疏全是他的錯,他耳根軟又愛吃醋,被人一挑撥就理智全失,把妻子和女兒當仇人送走。

他早就後悔了卻拉不下臉接她們倆回府,時間一久他也淡忘了此事,直到有人再提當年的事他才驚覺自己錯了,竟被最親近的枕邊人蒙蔽了十年。

幸好他還有機會彌補,不至於到死的那一天才來懊惱所做的錯事,白白錯失了補過時機而含憾辭世。

只是這聖旨來得令人一頭霧水,定國公府向來不與皇子們往來,保持中立態度,不涉入皇子間的皇位之爭,所以他也想不透四皇子怎麼會求娶他的嫡長女。

「為什麼是我,四皇子府中沒有可以扶正的側妃嗎?」宮徽羽有著深深地不解,並打心裡抗拒這樁賜婚。

她不否認這是因為她心裡有人的因素,也沒法接受和陌生男子做夫妻,但是她更排斥的是被逼迫,她沒有說不的權利,像牲畜一般。

定國公和夫人互視一眼,面露尷尬。「四皇子有兩名側妃和四名通房,不過這是宮裡的規制,這一年來他已經很節制,把不少舞妓和別人送去的女人遣送出府……」

「為何是這一年來,那他之前是荒淫無度,視女人為玩物,來者不拒?」天底下哪有不愛美色的男人,只怕府裡沒送出的女人更多,個個妖嬈嬌媚,風情萬種,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

這事由定國公來回答,皇城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

「因為他一年前陪皇子妃回鄉省親時,不意馬車行到山腳下忽有巨石從山頂滾落,砸到了四皇子和皇子妃所乘坐的馬車,馬車翻了,他們四人被壓在馬車裡動彈不得。」

他避重就輕不提及四皇子對女色的沉迷,在意外前,四皇子最大的嗜好是收集天下美女,皇子府裡稍有姿色的婢女大多都被他沾過,他連有夫之婦的廚娘也不放過。

靠著俊美的長相,四皇子御女無數,傳聞他還養過變童,把人折磨個半死,而後轉手賣入小倌館。

不過這都是從前的事,這一年來他心性大變,不僅沒再傳出性好漁色的事,還把所有服侍的女子全趕出屋子,半絲女色都不沾,過得像個和尚,相當潔身自好,要不是因為這樣,聖旨一下他早就衝到皇宮和皇上理論,誓不嫁女了。

「皇子妃死在馬車意外?」真可憐,一縷芳魂離恨天。

「呃!呵呵……是呀,當場就沒氣了。」他含含糊糊地說得不清不楚,沒敢讓女兒知曉其實四皇子也死了,只是後來又莫名其妙地活過來,把為他淨身的公公用一種很奇怪的招式摔過肩,壓倒在地,還罵了一聲「雪特」。

宮徽羽用著很怪的眼神看她老爹。「爹,人家死了妻子你怎麼笑得出來,不夠厚道吧!」

女兒眼露狐疑地看過來,定國公尷然的清清喉嚨。「都過去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四皇子妃的死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活著的人要往前看,雖有遺憾也是生老病死的必經過程。」

說得真中聽,連他都佩服自己的好口才。

「那為何才一年就要再婚,不是有守喪三年的定制?」能拖一拖也好,時間一久說不定有變數。

「那是為爹娘守的孝道,平民百姓是一年,皇家則沒這定制,通常皇子妃過世三個月內即可再納新妃。」後院不能一日無主,前人剛下葬,新人已入門的比比皆是…

「那四皇子為何沒有立即娶妃,要拖上一年,他不會有什麼隱疾吧?」誰曉得馬車一壓下來有沒有傷及他傳宗接代的命根子,宮徽羽缺德地想著「永垂不朽」。

「胡說什麼,哪有隱疾,四皇子健康得很,你別一張嘴沒遮掩地學那些低三下四的人說人是非,回到府裡不比在沒人管束的莊子,你是定國公府的千金,凡事要謹言慎行,不可輕佻浮躁,有辱身份。」該教教她規矩了。

宮夫人的訓斥早了一步,了去定國公苦惱地思索要怎麼回答女兒的困擾。隱疾一事他確實也想過,不然怎麼人死過一回就性情大變不近女色了?

「娘……」從未受過如此嚴厲指責的宮徽羽心有不忿,娘親不會不曉得她與某位禍水男過從甚密,甚至有樂見兩人越走越近之意,如今卻要她嫁予別人……

「不要再說了,我和你爹一樣看好這門親事,我們的立場一致,為人爹娘的不會害自己的兒女,娘看好這個女婿。」若非她在莊子上一待就是十年,早先的四皇子妃之位不會落在齊家那個短命閨女頭上。

「能不能不嫁?」十六歲實在太小了,有摧殘幼苗之嫌。

宮徽羽此話一出,四道橫目同時射向她,她頓時萎靡地耷著頭,想把自己縮起來,從椅子底下溜走。

「抗旨不從,誅連九族,你說呢?」宮夫人涼涼地睨了女兒一眼。

回房以後的宮徽羽想了又想,心中的忿然從沖天怒焰到漸漸縮成小火苗,最後在無奈的歎息聲消失。

御筆親賜的婚事,難道她還能嚷嚷說我不嫁,皇上你算老幾,憑什麼管我要嫁誰,我要嫁得不幸福你要負責嗎?還是到時開明地讓我休夫再嫁,另擇好兒郎為夫?

想當然耳是不可能的,皇上是天子,是九王至尊,是萬民景仰的江山主人,他的話是聖旨,不可違抗的天意,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地位崇高如神祇,是萬萬人的依靠。

抗旨?

想都別想,她身後是整個定國公府,即使她心裡並不認可這些所謂的親人,但血緣是切不斷的,她還沒心狠到任上百人血流成河而視若無睹,只顧著一個人逍遙自在。

逃婚?

那更是蠢到不行的笨方法,以她的懶病是走不遠的,說不定還沒走到城門就被逮回去,直接被綁著上花轎,那才叫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裝病?

好主意,這樣她就可以換來吃不完的苦藥了……

越想越喪氣的宮徽羽一陣鼻酸,暗歎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毫無穿越女的優勢,反而成了弱勢族群。

要是她頭腦好一點,也許能製出生化武器或毒藥,把看不順眼的人毒到全身麻痺或癱瘓,或是她是武器專家,隨便弄弄十字弓、手制炸藥、連發手槍什麼的,誰擋她誰死。

偏偏她這麼沒用,只帶了幾本書穿過來,背詩她不行,剽竊古人詩句她做不到,練武打拳更是笑話,一把長劍她都拿不動,唯一擅長的就是當只混吃等死的米蟲。

好、悲、慘,她成了史上最沒志氣的悲劇穿越角色。「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端了一盆溫水正準備服侍小姐淨手的阿繡高聲一呼,在屋外罵人的富春,偷懶的錦兒、綿兒立即三步並作兩步,神色慌張的跑進屋裡,一刻也沒停頓,一氣呵成。

宮徽羽回府後,有個自己的院落,幾乎有半座莊子大小,稱之為湘荷院,地方大得誇張,有正屋和左右兩側廂房以及一整排的下人房和抱廈。

她帶回來的人根本填不滿,有一大半屋子是空的,在周總管的安排下,她有四名看門的婆子,八名灑掃丫頭和跑腿的三等丫頭以及一名粗使嬤嬤,兩名掌管庫房的管事婆子。

天知道她資產少得可憐,和定國公隨便一名庶女一比,她不過是窮鬼一枚,而剛掌家的娘親尚不曉得府裡可調用銀兩的多寡,每月各房的月例也不清楚,想多給她也怕人說閒話。

她唯一可觀的財產是她根本不想要的聘禮,聽說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比嫁公主還風光。

一百二十抬已經是皇家的定制,不知她爹要如何往上添回禮才夠份量,不至於被朝中眾臣取笑他是賣女兒,有斂財之嫌。

「小聲點,我頭痛,眼睛進了沙子而已。」她哪好意思說她不想嫁人才心酸酸,眼淚不自覺往下流。

「真的嗎?我瞧瞧。」富春接過阿繡擰乾的濕巾,輕輕地往她眼睫一覆,把多餘的水分吸乾。

「富春,我沒睡好,你幫我揉揉額頭。」平時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的她居然會睡不著,腦海中閃過無數的跑馬燈。

有穿越前的自己,困在火場中的最後一刻,有從莊子裡清醒後的自己,拿著幾本書賣弄現代知識,化身成巧言令色的小神算,哄騙別人掏出銀兩。

「好,小姐把頭往後仰,富春給你揉揉額。」可憐的小姐,都熬出黑眼窩了,叫人看了心疼。

這時阿繡也泡好了加了羊奶的杏仁茶,一茶匙一茶匙地鶴入宮徽羽口中,細心且不多話,怕小姐的頭痛加劇。

一旁的錦兒、綿兒也沒歇著,服侍小姐久了知道她有多怕冷,一個往炭盆裡加炭,以曲紋雙拐火鉗挑弄燒得火紅的炭火,使火燒得更旺,一個將鏤空雕花金絲纏銀的手爐放在小姐手心,讓她焐手。

非常墮落的家居生活,宮徽羽連適應都不用適應,宅得很可恥的她十分享受,而她希望這樣美好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富春,我不想嫁人。」她只能在她們面前吐吐苦水,出了這院子她便是端儀有方的定國公千金,她不能不想嫁就不嫁,姑娘大了總要嫁人。

「小姐別往壞處想,成為四皇子妃是多少人想擁有卻無法擁有的福氣,小姐一嫁過去就是正妃,誰能比你更有福。」

「……連你也勸我要認命是吧。」宮徽羽幽然一歎,心窩的一角莫名地抽痛,手指頭微麻。

富春時輕時重的按揉她的頭,一邊說:「小姐的緣分在四皇子府,富春跟著沾光。」

「那甄公子怎麼辦?」他不是小姐的良緣嗎?

沒人敢提的「甄夏」像一張薄薄的窗紙,被阿繡無意間的低語給戳破,一時間屋內靜默無聲,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沉重。

許久許久之後,才有一兩聲抽泣聲發出,豆大的淚珠滴落,伴隨著無奈的輕笑聲。

「錦兒、綿兒,你們在哭什麼,小姐我都沒哭,你們好意思搶我鋒頭。」好夢由來最易醒,她該曉得老天爺最愛作弄人,不會讓祂捏出的人偶過得太順遂。「奴婢們在替小姐難過。」錦兒拭淚。「奴婢們在替小姐不值。」綿兒抹淚。

幾乎如出一轍的動作,同樣軟嫩的輕嗓,微紅的鼻頭掛著鼻涕兩行,看得宮徽羽差點忘了心煩的笑出聲。

「我不難過,只是感慨世事無常,你們也不用替我不值,車到山前必有路,本小姐的命好,不會走投無路。」無路她就開出一條路,擠擠身也能通行,頂多勞累些。

「小姐,不論你走到哪裡,奴婢們都跟著你。」她們是小姐的人,要替小姐撐腰。

「是呀!小姐,奴婢跟著你。」跟著小姐有飯吃。

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宮徽羽笑了。「不跟著小姐,你們想到哪去?我的屋子還需要人收拾呢。」

「小姐,你太懶了。」錦兒點出事實。

「沒錯,小姐亂放東西的習性很不好。」綿兒直點頭,附和孿生姐妹對小姐的評價,小姐很懶。

「夠了喔!你們兩個,本小姐不是沒脾氣,罰起人來可不手軟。」如花似玉的小臉兒一板,根本毫無威儀,反而有種小花栗鼠的可愛,若再露出兩顆潔白的小米牙就更逗人了。

多虧錦兒、綿兒天真的話語,將甄公子的話題扯離,富春稍稍寬心小姐終於會笑了,不若剛聽聞御賜婚事時那般愁眉不展,彷彿天塌了一般,看得她心裡發酸。

不過富春還是高興得太早,當宮徽羽的視線落在裝了書信的漆紅梨木匣子時,那星子般的水眸又為之一黯,澀然的苦笑在唇畔綻放,她還是無法釋懷。

真要放棄他嗎?

她的心在掙扎。

可是她不是一個人,她背後有整座定國公府,再眷戀又如何,鏡中花,水中月,一場虛幻。

「富春,我想到外頭走走,我需要冷靜冷靜。」她現在的腦子一片混亂,理不出頭緒。

「小姐,外面很冷,你的身子會撐不住。」她雖這麼說,但還是取來銀白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為小姐披上。

富春知道小姐看來隨和,什麼都有商有量的樣子,可是一旦決定的事便不易改變,骨子裡拗得很。

「無妨,走一小段路就回來,富春和阿繡陪我走走,錦兒、綿兒守住院子,誰敢亂闖就打出去。」年年花開,年年心不同,不知到了明年她又用什麼心情賞梅。

宮徽羽本來是想散散心,抒發鬱悶情緒的,誰知走在池塘上方的林園拱橋時,竟巧遇曾經被養得嬌蠻,如今被打得蔫蔫的,自稱「大小姐」的定國公庶女宮玉典。

宮徽羽才是名副其實的嫡千金,她比宮玉典早出生兩個月。

「你還回來幹什麼,為什麼不乾脆死在莊子上,你以為真有人拿你當定國公府的小姐看待嗎?」她憑什麼得天獨厚,佔盡所有的好處,元配所出有何了不起!

宮玉典一見到她,劈頭就是一陣嬌喝,護主心切的富春和阿繡正要出面喝斥,宮徽羽卻眨了眨眼,好笑地揚唇,揮手示意要她們退開。

「不好意思,請問我認識你嗎?」我和你不熟,交情不夠,別來亂攀親,她冷淡地以疏離的表情說道。

「你敢說你不認識我?!我活在你的陰影下好些年,好不容易才擺脫你,我終於是別人眼中的高門貴女,可是你一露臉,我又被打回陰暗的角落,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宮玉典的眼神如冰冷的箭,直直射出。

「你能挑重點說嗎?這天氣真的很冷。」她可不想跟她耗在這兒凍僵了身子,不然又得喝上一大碗辛辣的薑湯。

「我叫宮玉典。」她一副「你該曉得我是誰」的嬌縱樣,略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然後呢?她眼神很無辜,瞅著報完名字就沒下文的火爆妞兒,納悶對方怎麼沒再劈里啪啦的哇哇大叫。

對方僵著臉不開口,她只好有禮的回禮。「我是宮徽羽。」沒了。簡潔扼要。可是她的雲淡風輕卻徹底惹怒受傷小獸般的宮玉典,她兩眼赤紅地朝宮徽羽大吼,好似隨時會撲上來咬住她的雪嫩皓頸。

「李夫人是我娘,她被你們母女倆害得連定國公府都待不下去,一紙休書逼得她無路可走,你們是害人精,滾出去!我宮玉典沒有姐姐,你們也別想霸佔我娘的一切。」

宮玉典是夏侯禎遺漏未除的小毒蛇,雖有牙,但毒性不強,活了兩世的宮徽羽不難解決。

噢!這麼說她就明瞭了,原來是小妾生的庶女被嫡長女金燦的光芒遮住了,懷恨在心啊。「難道我娘就活該遭到陷害,一輩子背著偷人的罪名為人不齒,即使到死連祖墳都葬不得,也入不了宗祠,享後人香火祭拜?」

「我……我娘只是拿回她應得的,她比你娘先入門,也生下我大哥,你娘是後來才來的,理所當然要讓位,嫡女的身份是我的,我娘才配當正室。」她嘶吼著掩飾自己站不住腳的心虛。

聽她說了老半天,宮徽羽終於明白她在糾結什麼,她在腦子裡分析戰況,再依宮玉典爆竹般的個性去推測,她直來直往幾近無禮的性情應該是射手座,應對的方式是讓她碰碰軟釘子。

「入門為先的確是好理由,不過哪個府裡的老爺、少爺在娶妻前沒收幾個身邊的丫頭當通房,難道她們也應該升為正室,亂了嫡庶有分的規矩?」

如果能由她決定,一夫一妻制最省事,後院的女人不多,糾紛相對減少,幾個女人爭一個男人,誰都要爭唯一的主權,不甘心丈夫心裡的最愛不是自己,不打架才怪。

有人愛錢,有人貪權,有人在乎的是愛情和全部,無論是哪一樣都取決於男人

肯不肯給,爭得再狠也不過是一時的痛快,傷心的往往是最執著的女人,用別人的無情懲罰自個兒。

思及此,宮徽羽心有慼慼焉,但她努力調整低落的心情,人的一生都在適應改變,若是她注定只能成為四皇子妃,從現在起她要一天一點地忘記心中的影子,即使那是割心的沉痛,她也要克制不再想他。

只是呀,人若能隨心所欲該有多好,擁有一塊「一切重來」的橡皮擦,將不好的過去擦掉,重新書寫新的一頁,或許就能得到快樂。

驀地,她黯然失笑,如今的她不就是一切重來?新的父母,新的身體,新的身份,還即將成為新嫁娘……有比較快樂嗎?

「那不一樣,我娘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她美麗大方,從容優雅,善於理家且對爹一心一意,十年來一直謹守婦道,用心教養子女,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在兒女的心目中,親娘是無可取代的,不管做了什麼都是為了孩子著想。

「哪個女人不對丈夫一心一意,誰家的主母不擅長理家,你娘若是大方,為何容不下我娘?再美的容顏要是心胸狹窄,老想著算計人,用毒害他人來成全自己,那就是醜陋的,換成是你娘被誣陷偷人,你能不吵不鬧的隱忍嗎?」

為難女人的從來是女人,男人永遠置身事外。

「你--你強詞奪理。」宮玉典的眼眶慢慢浮起淚水,原本理直氣壯的氣焰漸消,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無理取鬧,可是她不甘心尊榮的身份一去不復返。

有宮徽羽這個名正言順的嫡長女在,庶出的她只能是萬丈光芒下的小小影子,就算她不肯承認又如何,別人也不會拿她當一回事。

尤其她又少了精明幹練的娘親庇護,以後的日子只會更艱難,她往日的風光將煙消雲散。

「給你一句勸告,爹的一句話,我和娘被打發到莊子上十年,爹的一句話,你的娘就被休了,成了棄婦,爹的一句話,我和娘重回定國公府,所以你該找的不是我和我娘,而是手操生殺大權的爹,他的一句話決定一切,你真想替你娘求情討公道,該找的人不是我。」她淡淡的說完後,旋即轉身離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22 06:13 PM 編輯

第八章

宮徽羽說的話,宮玉典有沒有聽進去不得而知,但之後她還是找過宮徽羽幾次麻煩,有時挑釁、有時謾罵、有時故作姿態的嘲諷,有時是暗暗下絆子給人不痛快,想把人逼出定國公府,一如她娘當初的所作所為。

可惜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她使了勁卻沒有任何回應,幾回的白費工夫後,她漸漸地消沉了,笑容也不見了,常常窩在屋裡一整天也不跟人說話。

隨著婚期的逼近,定國公府動起來了,喜氣洋洋,張燈結綵,一串又一串的長鞭炮掛起,採買的嫁妝和嫁女兒的水酒一樣一樣搬入府裡,誰也沒空暇關注日漸寡言的宮二小姐,她在歡笑聲中被忽略,徹底成為不受重視的影子。

而備嫁的宮徽羽調適得還不錯,雖然她心裡還惦記甄夏那個要命的冤家,可是她回府多日了,原本的日日一封書信到如今的音訊全無,她還能做何想法呢?

不就是一場美麗的錯誤,短暫的交會後便如同燦爛的煙火,倏地升空,火花爆開,一瞬間的驚艷後化為沉寂。

她已經不再多想了,學著認命,隨遇而安,做為皇家媳婦,她要面對的挑戰更多,得打起精神來應對,不能依著以往的懶性子。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家族,對她而言是一大考驗,而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勝任四皇子妃這個位置。

無論如何,今日是她的出閣日,她沒有回頭路了。

「玉樓,背起你妹妹,送她上花轎。」定國公略帶感傷的聲音一揚,一名男子的胳步聲靠近。

「是的,爹。」

蓋著紅頭巾,手捧福壽果,宮徽羽垂視的眸子中出現一雙黑緞緙絲雲頭後,在喜娘的攙扶下,她趴伏在一道寬厚的背上,微微的松木氣息由她大哥身上飄至。

宮玉樓,側室李夫人之子,也是定國公府庶長子,大她三歲,聽說品性尚可,在京畿營任校尉,官階不高但前景看好。

在出嫁前,她娘將府裡的親疏遠近關係說了一遍,要她牢牢記在心裡,有的是尚能走動的近親,有的是八竿子打不上的遠戚,終歸是定國公府盤枝錯節的親屬,以後說不定能用得上。

不過相較娘親含蓄的解說,倒不如她身邊幾個丫頭打探出來的有用,下人們彼此間的交流才是最真實的,一盤瓜子幾塊甜糕,誰和誰交好,誰和誰的性子如何全都一清二楚。

「上花轎了,悠著點,別顛著我妹子。」清雅帶醇的低嗓一起,回應的是轎夫的齊聲一喝。

花轎被抬高,心神不集中的宮徽羽顛了一下,身子一歪差點撞到轎壁,她及時伸手一撐,轎外的喜娘低聲問新娘子有沒有事,她敲敲轎壁表示無妨。

鑼鼓聲喧天,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此起彼落,坐在花轎裡的宮徽羽手心冒汗,對著未知的前路有著滿心的憂慮和怯懼,雖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此刻她發現她有想逃的衝動,不願當只金絲雀。

但是,她沒有機會當逃婚新娘,走走停停間已繞行了大半座皇都,花轎終於停在四皇子府前。

「新娘子下轎。」尖著嗓子的禮官高聲一喊。

深吸了口氣,宮徽羽緩緩下轎,她腳才一落地,半個身子還未出轎,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像怕她跑了似的緊握她皓腕,半牽半扶地讓她站直身,再將紅色喜巾的一端塞入她手中。

跨檻,過火盆子,踩過碎瓦片,一片紅的喜堂掛滿祝賀的喜幛,親自主婚的一國之君高坐主位,以示對皇子的重視,皇后身著金黃鳳袍陪坐一側,笑睨帝君夫婿。

夏侯禎的生母陳美人則順眉低目的站在皇后身後,輕拭歡喜的淚水。「一拜天地。」

雙膝落地,對門外三叩首。

「二拜高堂。」

雙雙一轉身,再拜謝親恩。「夫妻交拜。」

舉案齊眉,願得一心人,三拜。「禮成,送入洞房。」

終於完成了。宮徽羽暗吁了一口氣,慶幸一切依禮而行,未出紕漏,為人媳婦的第一關安然度過。

但是她高興得太早了,緊繃的心口一放鬆,她一時步伐過大,不慎踩到大紅嫁衣的裙擺,忽地踉蹌,腳下不穩,眼看著就要出大糗,跌倒在地,在眾多賓客面前大失四皇子妃的體面了,幸好身邊的男人適時扶住她,使她免於顏面盡失,受人恥笑,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小手驀地一緊。

「冒冒失失的,這麼迫不及待要嫁給我?」朗笑聲沉沉響起。

咦!這聲音……好熟悉,不正經的調笑聲好像……不,一定是她想多了,聲音和語調再像也不會是那個人,她嫁的人是夏侯禎而非甄夏。

稍稍壓下失落的心情,宮徽羽澀笑地放開丈夫的攙扶,在喜娘的引導下她入了新房,坐上同樣紅得刺眼的大床,百子千孫被攤放在喜床上,兩盞紅燭燃著喜淚。

恍惚間,有人來鬧洞房,說了幾句令人面紅耳熱的下流話,哄笑聲中夾雜著惡意的取笑,她聽見「克妻」、「無子」、「惡鬼轉世」等惡語,賭她何時上祖宗牌位。

「不用理會,是三皇子的人,逞口舌之勇不足為懼,你先歇一會兒,我去敬完酒後再來陪你。」

小手被輕捏了一下,爽朗的笑聲漸遠,腰背酸痛的宮徽羽內心狐疑驟增,要不是沒見著長相,那醇厚的嗓音根本與那人無異,相似至極。

她想找個人來問,可是喜房內安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響,連喜娘都到外頭看熱鬧,多收幾個紅包。

等待讓人心慌,她的心情像在漫無邊際的海面上劃著輕舟,看似平靜的視野不知何時會有大浪打來,將她這艘搖搖晃晃的小舟打翻。

想著想著,她忽然覺得肚子餓了,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手中的福壽果,也就是蘋果張口一咬,入口的酸甜讓她更餓了,不知不覺中她已啃完整顆蘋果,只剩下佈滿牙印的果核。

「小姐,小姐,奴婢告訴你一個天大的驚喜,原來四皇子是我們認識的甄……」伴隨著開門關門聲,有人進來了。

真什麼,還有假皇子不成,還沒吃飽的宮徽羽摸到灑在床上的花生,她拾起一顆剝殼。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麼把福壽果給吃了,那要留著的,添福添壽添喜氣,你把福氣吃進肚子裡了。」同樣甫進門的喜娘扶著額歎氣,哭笑不得地幫著毀屍滅跡,將果核一腳掃向床底。

原來不能吃啊?宮徽羽彆扭的乾笑。「福氣在我肚子裡不就表示我是有福之人,繁文褥節不重要……啊!好生。」

「呃!你在吃什麼?」天哪!頭一回見到這般貪嘴的新娘子,她還是四皇子妃呢!真是……叫人無言以對。

「……花生。」她吶吶地嚥下生花生。

一聽是花生,喜娘頓時笑逐顏開,吉祥話順口一出。「好生、好生,明年生個白胖娃兒,三年抱兩娃,一個牽著一個抱,兩個兒子,喊你娘,哥哥招手妹妹來,添個玉雕小郡主,兒女繞膝享清福……」

「好,說得好,兒女繞膝,賞!」有兒有女,人生也就圓滿了,再無所求。

「四皇子安。」喜娘福了福身,收下頗為沉重的紅包。「都退下了,不用人侍候。」面色紅潤的男人一身酒氣,身上的紅袍映得他更加紅光滿面,一身風流。

「是。」

陪嫁過來的阿繡本想說什麼,夏侯禎卻一揮手,讓她退出新房,她馬上麻利地照辦,打算趕緊回去安置陪嫁丫頭的下人房,將四皇子就是甄公子的大喜訊告訴富春和眾姐妹。

小姐如願以償了,不必再擔心所嫁非人!

「難得看你像大家閨秀似的溫婉安靜,我不會在無意間拾到寶了吧!小羽兒。」她的端靜令人發噱。

小羽兒?宮徽羽心頭咯登一下。「揭頭巾。」

「看來你真的很急,先是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這會兒又急著入洞房,為夫若不滿足你倒是為夫的不是。」真不容易呀!等待是值得的,該他的就是他的,跑不掉。

一柄金鑲玉如意吉祥秤挑開了紅頭巾,飄飄落地,露出一張妝點得明媚的小臉,宛如芙蓉般嬌艷地盛開。

「是你?!」居然真是他?

「是我?」夏侯禎眉頭微微一蹙,不解她的詫異所為何來,但是能娶到心愛女子為妻,心中的納悶很快被喜悅取代。「小羽兒……不,該改口稱愛妃,為夫的卓爾不凡,氣宇軒昂,翩翩風采讓你看傻眼了不,瞧你盯著我目不轉睛,看得為夫好生羞臊……」

「愛妃?」杏眸圓睜,幾乎要咬碎一口編貝白牙。「你是甄夏?還真嚇了我一大跳,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甄夏就是四皇子,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怒極的新任四皇子妃根本忘了出嫁前娘親殷切交代的「閨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走他手上的如意枰,朝著他手腳、背、身體猛打一番,也不怕驚動外頭的聽房人。

她太生氣了,沒法嚥下這口怒氣,在今日前她是多麼地彷徨不安,儘管裝得再灑脫認命,她心底仍為辜負甄夏而愧疚,想著兩人的種種過往暗自神傷,心裡的煎熬和撕扯無法以言語來形容,痛到麻木。

一度她還想著他會來劫親,以他狂狷不羈的性子定是不懼皇家淫威和流言,他會來帶她走,從此天涯一雙人,鴛鴦蝴蝶兩相偎。

這段時間她惶然、心酸、失望、落寞,苦澀地接受既定的命運,可是他卻春風滿面地等著當新郎官,意氣風發地騎著高大駿馬招搖過市,渾然不顧及她心如焦土的感受,許久未見的第一句話竟是調侃她,叫她怎麼不怒火中燒,大為光火。

「等一等,羽兒,小心傷著了自己,你別使勁,扭了胳臂就自個兒皮肉痛,有話好好說,我不躲不閃,聽著呢!」這是哪來的火氣,她有那麼不想嫁他為妻嗎?夏侯禎握住她的細白雪腕,取下吉祥坪,苦笑地將人摟在懷裡,好聲好氣地哄。

「你還說,我不多打你幾下我難以消氣,我打你是傷身,你給我的卻是傷心,身傷易愈,心傷難治,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一口咬死你。」光是打他還不能消她一肚子的滔天怒火。

「你不想嫁我?」看她怒色滿面,他心口一窒。

「問題是我根本不曉得要嫁的人是你。」越想越氣的宮徽羽往他手背上一咬,深得能嘗出血味。

他一怔,有幾分錯愕,而後胸口一鼓,想發笑,但他極力忍住,「沒人告訴你四皇子就是甄夏,甄夏是夏侯禎,我取名中的兩字湊成了假名?」

美目一橫,嗔然瞪視。「誰沒事會去研究皇家祖譜,要不是當了皇家媳婦,我連當今皇上姓什麼都不知道。」

「你娘沒說?」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夏侯禎心裡又憐惜幾分,他可以想像出她有多忿慰。

允了娶她又沒出現,娶她的卻是見都沒見過面的四皇子,他可以想見她有多心慌難過,惶惶不安,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整日坐立難安,花落誰家猶不自知卻獨力強撐。

宮徽羽沒好氣的撇嘴。「我娘叫我別問太多,嫁了就是一生一世的良人,你會護著我。」

當時她也沒想多問,甄夏是甄夏,四皇子是四皇子,兩人不可能合而為一變成一個人,問多了自找罪受,還不如什麼都不問,這年代盲婚啞嫁的人不只她一個。

哪知她居然是被人耍得團團轉,他逗弄她逗得上癮,無時無刻不想著逗上幾句,她簡直被當成小狗小貓玩了。

「姨母說的沒錯,我的確會護你一生一世,不論生老病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永誌不渝。」他的妻,將陪他走完人生旅程,他們這輩子會綁在一塊,不離不棄。

咦!他怎麼說得好像教堂中新人互相許下的婚誓……呃!她在想什麼?不過是湊巧。「等等,你說姨母是……」

「定國公夫人和我娘是感情甚篤的表姐妹,不過岳母是將軍府嫡出長女,而我娘是千夫長庶出三女,一個嫁入高門為正室,一個入宮當了宮女,要不是有了我,母親連采女的身份也撈不上。」後宮女子的廝殺更勝於前朝爭位。

他娘不是最美的女子,在眾多嬪妃中,她艷不過聖寵不衰的佟貴妃,媚不及善歌舞的蘭妃,沒玉妃的嬌,無周婕妤的甜,更少了雲昭儀的風情萬種,她只是朵柔弱無助的小白花。

父皇臨幸過幾次便沒下文了,而後誕下他才抬為美人,在眾美爭寵的情況下,她一年能見到父皇一兩回就是萬幸了,想在嬪妃中脫穎而出,她手段不夠高。

「你是說咱們算姨表兄妹~~近親結婚不是容易生下畸形兒……噢!好痛,你幹嘛敲我腦袋。」她說的是真話,血緣太親近的基因易生……呃!等一下,她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現代用詞?

宮徽羽揉著發疼的頭,頗為心虛地看了夏侯禎一眼,見他面無異樣才稍稍安心。

「春宵一刻值千金,愛妃,我們該做些有趣的事,讓你忙碌的小腦袋稍作休息。」他笑著,撫向她瑩潤的皓頸,若有似無地碰觸、輕點、撫摸,遊走於寸寸雪膚。

「有……有趣的事……」她喉頭一緊,乾澀地吞吞涎沬,不自覺的閃躲,往後縮。

「譬如你脫一件,我脫一件,我咬你的小嘴兒,你摸我雄偉的……」但見她倒抽了一口氣,視線往下一瞧,夏侯禎悶笑著取下她笨重的鳳冠,隨手一扔。「胸膛。」

「喔!是很雄偉……」她霍地雙頰飛紅,羞赧萬分的趕緊往上瞧,美目微露幾許慌張。

「讓我某個部分令你歡喜連連,欲罷不能地嬌喘終宵。」他一把將人抱起,三兩下扯落一身嫁裳。

旖旎的夜色,醉人的銷魂窩,盼了多時的心上人如沾了露珠的花兒,誰能忍住不摘擷。

宮徽羽的目光再度看向他胯下,緋色香腮艷得如楓紅,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推推身上的男人。「我……我是第一次,你小心點,不要弄疼我……不行、不行,還是明天再說好了……」

她怕得想逃避即將到來的夫妻敦倫。

「明日復明日,早晚要面對……」他忽地一笑,大掌隔著肚兜覆上盈盈雪乳,重重一搓揉,驚得她嬌呼一聲。「這部分還滿意嗎?為夫用雙手撩起你體內慾火。」

「你--嗯。」宮徽羽很想叫他住手,可是一股熱流由下腹處湧現,她體內一股不受控制的熱氣節節升高,將她想抗拒的意志給融化了,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很快地,兩人裸裎相對,光溜溜的兩具軀體貼得密合,夏侯禎在妻子嬌胴上四處點火,時而輕啄,時而囈咬,時而吮吻,大手在她粉嫩的大腿內側來回採蜜。

一指探入,輕輕推開層層堆疊的蕊瓣,抽插了幾下又加入一指,將粉色花蕊撐得更開,深淺交錯探得滿手水滑。

「羽兒,你好濕,我想要你了。」太久了,他像是有一輩子沒碰女人,久到他忘記埋入的甜蜜。

感覺到一龐然大物在兩腿間滑移,宮徽羽驚慌地想併攏雙腿,一面嘮嘮叨叨想拖延時間及掩飾內心的緊張。「等一下,白白帕子,這該死的朝代太羞辱女

人,憑什麼要用落紅證明貞操的無瑕,要是騎單車不慎弄破那層薄薄的膜不是太冤了,撞柱而亡以示清白也沒人相……嗯!」信。

一聲悶哼,她咬著下唇,撕裂的痛從下身傳來,珍珠般的清淚由頰邊滑落,十六歲的稚嫩身軀在心愛男人的手上變成女人。

「小羽,我會對你好的,一直對你好……」夏侯禎挺身而入,深深埋到最深處,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移動。

雙燭點紅,淚成流泉。

情慾瀰漫的大紅帳內,一雙人兒疊影剪剪,西窗下,夜風正涼,澆不熄一室火熱,嬌喘聲嚶呢。

風狂雨驟,殘花一地。

未燃盡的喜燭還透著紅光,淫靡的氣息充斥滿室。

窗外的麻雀啾啾,早春的嫩芽在枝頭抽長,鮮嫩的一抹綠翠色點綴其中。

匡啷一聲,屋外的銅盆落地吵醒了睡眼惺忪的嬌媚女子,她眼兒未張,輕噘起朱紅丹唇,似是夢囈輕喃,小小的臉蛋有著惹人憐愛的嬌俏和說不出的嫵媚。「好吵。」

不可思議地,成了女人後,宮徽羽的稚色褪去,彷彿化羽為蝶地破繭而出,美玉般的芙蓉面透著薄暈,嬌艷無雙。

「乖,你先睡一下,我去趕人。」

身邊的男人挪開放在腰上的小胳臂,窸窸窣窣地披上一件外袍,落地無聲地走到花廳外。

隱隱約約中,宮徽羽聽見一聲飽含怒意的「滾!」而後是女子的嬌言軟語和低泣,什麼「妾身無禮」、「拜見主母」、「四爺垂憐」……風一吹過,吹散了細碎的風中低語。

明明很困的宮徽羽不知為何沒了睡意,她輕輕翻身,羽睫一掀一掀地顫動,徐緩地睜開迷濛的秋水瞳眸,盈盈流動的波光仿若一湖靜水。

入目的煙紅羅錦織帳幔上的牡丹花如此陌生又艷紅,她微微一怔,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她又穿越了嗎?

但身體上的酸痛提醒了她昨夜發生的事,勉強舉起白嫩小手一瞧,還是原來的纖白蔥嫩,只是雪嫩藕臂上多了幾道縱慾歡情的吻痕和青紫淤印,她在昨日成親了,嫁予四皇子。

難以理解的際遇,昨天之前她還在定國公府,幾個丫頭笑鬧著要看她的嫁裳,一夜過後,她的身份大大轉變,閨閣千金成了皇子妃,生命中多了一個皇子丈夫。

「發什麼呆,不是讓你多睡會兒,折騰了一夜,還不多睡些養養神。」瞧她黑眼圈多明顯,是他昨晚太不知節制了。

一道暗影遮住頭頂的光線,宮徽羽發愣地瞧著眼前高大的身影,許久才想起這是和她共度新婚夜的夫婿。「剛才在吵什麼,讓人想好好睡一覺都不成。」

「沒什麼,吃太飽撐著的閒人,日後找機會再收拾收拾,她們不會猖狂太久。」給點好臉色就爬竿子上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想要鑽空子鬧事也要看他肯不肯點頭。

要不是看在她們對「夏侯禎」還有那麼點情意,他早把人打發走,養病、參佛、探親都成,理由多得是,遠遠地送走省得整天撲了一身令人鼻子發癢的香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跟前轉,想把他撲倒。

「她們?」慵懶的表情忽地一僵。

「我會處理,用不著擔心,若是她們趁我不在找上你,別傻傻挨打,逆來順受,這府裡除了我之外就數你最大,你瞧誰不順眼就敲打敲打,我給你撐腰。」等了兩世才娶到她,他可不想她被無關緊要的外人嚇跑了。

一場火災,讓他的人生起了大變化,他再也不是那個勝無不勝、辯才無礙的天才律師,而成為一個庸碌皇子,儘管他多的是辦法能讓自己鹹魚翻身,甚至登上那個人人求而不得的位置,但他仍然不滿意,他時常感到憤怒,因為他失去一個很重要的人。

幸好她來了,雖然容貌變了,年紀小了,不過他還是能從她的言行舉止認出她,人的本質是不變的,即使她自認為隱藏得很好。

「她們是你的妾室和通房?」啊!應該說側妃,他是四皇子,所納的妻妾也是有品階的。

「以前的。」他特意強調。

他一向喜歡清純的出水芙蓉,那些女人是「夏侯禎」的妻妾,不關他的事。「以前和現在有什麼不同,不都是你的女人。」她有些鑽牛角尖,說起話來酸溜溜的。

哪有女人不嫉妒,一件衣服、一雙鞋子、一輛車都可能引發妒心,更別提有肌膚之親的男子,宮徽羽不願當個大醋桶,拈酸吃味,可是一想到他過去的情史,就沒能忍住發酸了。

「以前看得還順眼,留著排解排解無趣的日子,現在看你樣樣好,暖玉溫香,她們就成了擺設。」他留下她們,藉以掩住有心人的目光。

那些女人當中,有些是夏侯禕安排的眼線,她們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一有異動便立即回報。

不是不除是沒有必要,他暗地裡派人看管著,出不了什麼麼蛾子,只要不讓她們近身服侍,還能翻天了不成。

「少說好聽話哄我,分明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喜新厭舊,哪天你看我看煩了,我也成為你口中的擺設。」想想很不甘心,宮徽羽往他臂上一掐,見他露出痛楚才放手。

男人的壞是女人寵出來的,她要當潑婦,不許他變壞。

夏侯禎笑著輕點她俏鼻。「沒有那一天,你死心吧。」 「話別說得太滿,誰曉得你哪一天說變就變了,男人的話像……」

「放屁。」他接話。

她嬌嗔地噘嘴。「不要偷我的話,小偷。」

「我要偷的是你的心。」他眼神溫柔地凝望妻子,眼眸深處流露出由心而生的情。

「心包在肉裡哪偷得走……」見他視線往下,宮徽羽的粉腮驀地紅得快滴出血。「你你在看哪裡,不許看!」

她雙手一捂,想擋住遮不住的春色,大紅錦被下的玲瓏身軀不著寸縷,如雪花般嬌嫩潔白。

夏侯禎眼神熾熱地盯著瑩白雪峰,喉頭發出沙啞的聲音。「如果不是還要進宮謝恩,今兒個你休想逃掉。」沒關係,來日方長,總有餵飽自己的一天。

宮徽羽羞紅了臉,橫睞了他一眼。「你走開,我要沐浴更衣,你不許偷看,偷看會長針眼。」

不知不覺中,她在他面前越來越無所顧忌,老是不自覺地說出這年代所沒有的詞彙,順口得很。

一開始她還有些不安,怕他聽出不妥,每每一說完就心驚膽顫,絞盡腦汁用其他的話圓回來,唯恐他發現這具身體裡的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把她當異類「處理」了。

但漸漸地她越說越多,夏侯禎的反應還是一如從前,不僅不疑心她話中的古怪,反而對她越來越好,心防一鬆,她也就沒在意自己說了什麼,常常說現代用語。

「我不偷看,我光明正大的看。」他大笑地將她連人帶被抱起,大步走向淨房,容得下兩人鴛鴦戲水的大澡盆有半人高,早已注滿冒著熱氣的熱水。

「啊--夏侯禎,你下流……」她尖叫,揮拍著雙手。

夏侯禎往她圓潤的桃臀輕拍。「無禮,要改口稱夫君,不過在床第間我允許你喊我禎哥哥。」

他賊笑地往她唇上一啄,讓她背對著他,坐在他大腿上。

她羞得滿臉通紅,在大澡盆間,夫妻倆又小小地鬧了一回,灑了一地的水,等穿戴整齊進宮時,巳時已過了一大半,皇上早已等著新婚小倆口了,不過他似乎頗能體諒四皇子的「晏起」,在等候時不忘批閱奏摺,把皇后冷落一旁。

倒是佟貴妃說了兩句風涼話,本來就該晚輩候在一旁等宣召,哪有長輩等晚輩的道理。

「夫妻感情好也是皇家的福氣,早日懷個孩子好為皇家開枝散葉,別像齊御史家那福薄的閨女,嫁入三年,好不容易懷上了,卻發生意外死得那麼早。」

「臣妾曉得,定讓父皇和各位娘娘早點抱孫。」宮徽羽也是皮厚的,只挑自己想聽的回話,其他充耳不聞。

她在當猴子被人看的同時也在觀察在座的「貴」人,依其言行舉止來判斷這些人的星座,再一一順著毛摸準沒錯,等說到人家的心坎底了,看對方還能有什麼怨懟。

佟貴妃細長的鳳眼一睞。「老四這媳婦娶得好,瞧這水靈水靈的模樣多討人歡心,要不是禕兒早有賢良的皇妃為伴,本宮都想搶人了,給小三兒添添喜。」

四皇子是老四,親生的三皇子則是小三兒?親媽的偏疼真是太明顯了。宮徽羽輕輕地捏捏夏侯禎的手背,目光低垂不看人,但明確的表示--我支持你,我們夫妻是一體的,我們一同打倒萬惡的老妖婆。

會意的夏侯禎勾唇一笑,在寬大袖口的掩飾下,一雙溫熱大掌握住妻子柔若無骨的小手,久久不放。

「娘娘的喜愛是羽兒的福分,多謝娘娘成全,讓我得以娶個賢淑的媳婦兒,不過皇兄府邸的女人也不少羽兒一個。」她還缺媳婦孝順嗎?三皇子府中良娣七名,美人數十,整座皇子府都快濟不下了,人滿為患。

夏侯禎看似謙遜的回話暗含挑釁,誰叫這女人太把夏侯禕當回事,一切照儲君規制為其安排服侍的美人,藉此向世人昭示三皇子的地位,無人能望其項背。

而且,佟貴妃吃在嘴裡,看在碗裡,明明夏侯禕有寵妾無數,艷福享用不盡,她還來盯住他唯一心愛的女人,簡直找死。

而她想要的不只是扳倒他這方的勢力,還有拉攏定國公府的意思。「呵呵,禎兒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之前說什麼也不肯再娶,還讓本宮憂心了好一陣子呢。」皇后看了佟貴妃一眼,意味深長的抿唇一笑。

「多謝母后憐惜,兒臣也是緣分到了才能覓到一門好良緣,連兒臣也不敢相信能娶到羽兒這般好的女子為妻。」敵人的敵人就是助力,他刻意笑得溫雅,一反面對侈貴妃時的態度。

「好,說得本宮心悅,小羽兒上來,本宮賞你幾個小玩意賞玩賞玩。」皇后笑著將腕上的金絲鑲粉紅芙蓉玉鐲子褪下來套入宮徽羽滑嫩的細腕上。

「謝母后賞賜。」本是小財迷的宮徽羽不用裝就露出喜不自勝的模樣,把皇后和皇上逗得呵呵笑。

一入皇宮豈有空手而歸的道理,除了鐲子外還有玉如意,十六個天水一色成套的碧玉碗,黃金童子一對,寶石金葉的石榴盆景,六盆巨爪貢菊,三大箱金錁子,笑得嘴都闔不攏的宮徽羽忍不住驚歎皇家媳婦真是有賺頭,隨便一件賞賜都是無價之寶,她躺著花一輩子也花不完。

而以她的經驗來說,眼前能享用的福氣趕快用,別留著,儲糧備戰是多餘的,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也許一場大火就沒了。

不過她的良人夏侯禧是現實主義者,很快地戳破她的美夢,直言有些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你拿了人家這麼多東西,有朝一日是要還回去的,她們不會平白給你好處。」到了緊要關頭她們會要她連本帶利吐出來,為謀天子位,沒人是良善的。

她沒好氣地一睞他。「你就不能讓我陶醉陶醉,我和你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

他失笑,輕撫她如瀑的烏絲。「宮中的女人都不簡單,惡如猛虎,不比家宅中的小爭小鬥,能避則避之,不可摻和。」

「知道了,四爺,放心,我這人還有一項長處,就是怕死,絕不會陷自己於險境的。」宮徽羽語氣嬌軟地回答,眉目傳了幾許情意。

聞言,他大笑。「怕死好,我也怕,所以我們一定不能死,誰愛斗就由他們去鬥,讓別人死在前頭。」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22 06:13 PM 編輯

第九章

「你說你上次的傷是二皇子的手下傷的?」撫著丈夫左肩上結疤的傷口,宮徽羽駭然的問。

電視上的宮斗戲看了不少,從唐朝的李世民在玄武門誅殺眾兄弟,而後登基為帝,到近年來十分火紅的九龍奪嫡,康熙皇帝的九個兒子爭奪皇位,最後由雍正勝出,每一個功績輝煌的皇帝都是踩著自家兄弟的血上位,唐太宗創貞觀之治,安邦定國,愛新覺羅胤禎平三藩,定西藏、統一寰宇,他們用血洗出來的天下奠定太平盛世。

可是看戲的人只知劇情緊湊,高潮迭起,成王敗寇的帝王就是正統,誰曉得背後的血腥有多慘烈,要用多少人的血才能染織出一幅綿延千里的錦繡山河。

在看到夏侯禎的那道疤,宮徽羽不難想像當時的情景有多凶險,只要對方的劍再偏幾寸,現在的他已是一具屍體了,哪能一臉壞笑的調戲她,把九死一生的驚險經歷當茶餘飯後的趣事說給她聽。

他簡直是不要命了,身為四皇子,他手底下沒有可用之人嗎?何必以身涉險當第一個挨刀的出頭鳥呢?

「愛妃在生氣?」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夏侯願心中大樂,果然要時時逗出她的真性情才有趣。

這是他的惡趣味,新婚期間有半個月婚假不用上朝,他瑣事丟一邊,專心逗弄生性懶惰的小妻子,他就是無聊,想知道在妻子的心中他的份量有多重,可會為他擔憂。

很幼稚的男人心態,但他就是希望得到她的全部注意力,少一絲一毫都不滿意,如果能全要來,又何必留下一點點殘渣。

說穿了他無非是想當最重要的一個,沒有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的排行,就是唯一的,確確實實的在乎,存在於她心底深處,無人可以取代的絕對,霸佔她感情世界的王者。

「你哪只眼看見我在生氣,沒瞧見我在笑嗎?多麼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他要真那麼愛以身涉險,她很樂意代勞捅他的琴琶骨,鎖他的任督二脈,讓他練葵花寶典先自宮哼!人要不想活了,十匹大馬也拉不住。

「其實就算不是二皇兄,想要我命的人也不少,你夫君這條命很搶手,人人搶著要。」不是自己便是敵人,拉攏不成的結果便是除之而後快,誰叫他是皇位爭奪者的眼中釘。

偏偏他是自動送上門的,人家怎可能不防他,沒當街阻殺他,他都覺得他們心慈手軟了,不是幹大事的明君,真正的上位者要心狠手辣,不給敵人留餘地。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什麼?你到底得罪多少人,會不會拖累我?你趕快把私產藏在哪裡告訴我,狡兔有三窟,我先去佈置後路,你在京裡慢慢熬噢!你咬我!」宮徽羽發出小獸的低狺。

皇子之爭,免不了也要死幾個人,她不願意成為其中之一,明哲保身。

「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妖精,你家夫君正面臨四面楚歌,你不想著助我一臂之力,居然第一個想的是拋夫棄府先開溜,你對得起我對你的一片深情厚愛嗎?」

貪生怕死的小東西。

她揉著有兩排牙印的藕臂咕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就是那座青山,青山永遠在,你若大難不死就能來投靠我,我有一口飯吃絕對餓不著你,我是你背後的靠山。」

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她最終想做的是不戰而逃。能坐著絕不站,能躺著絕不坐的懶人怎會自個兒攬事上身,她避之唯恐不及,最好事事都別找上她,能舒服地睡上一整天才是最幸福的事。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自詡是和平主義者。

比起夏侯禎大膽、冒險犯難,宮徽羽就像一頭慢吞吞的老牛,她只想慢慢地走,沿途看風景、吹吹風、聞聞花香,低頭看小蟲子,人生愜意不貪求。

腳踩風火輪往前飆的事她絕對不做,人活得好好的何必趕著去投胎,位高權重的高位不是人人都適合坐的。

「你倒是想得挺美的,把我丟在狼群裡喂狼,自個兒逃生去,好個賢妻。」他笑得狠,伸舌舔吮他咬出的牙印,這女人比他更沒道德觀念,不教訓教訓不知夫妻同命的道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狼是你引來的,自是你以身喂狼,我是柔弱小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跟你同進退反而拖累你,還不如你自個兒拿刀去砍。」她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不扯他後腿便是最大的幫助。

電視劇裡不是常常這麼演的,沒有半點武功的女主角死也不走,非要保護武功高強的男主角,結果本來逃得掉的男主角反而因為女主角的不肯走而被砍成重傷,雙雙受縛。

如果女主角聽話的走了,而不是要死不活的表現至死不悔的深情,即使殉情也要死在一起,那兩個人都能逃過追殺,平安無事地在約定地點重聚,涕淚齊下的相擁。

所以她要吸取前人錯誤的示範,更改不幸的結局,該走的時候就要走,不要拖泥帶水,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並非每個人都能幸運如她穿越了,重活一回。

「你怎麼不想想要如何做我才能不死,一輩子與你和和美美的做夫妻?」她這腦瓜子在想什麼,不思解決之道反倒先預設悲觀的結果,真是不長進。

宮徽羽訕笑地摟著丈夫手臂,她不是撒嬌,而是擔心他再賞她兩記栗爆,她壓住他的手他就動不了了。「動腦很累,睡上三天三夜也補不回來。」

他睨了她一眼。「你這個懶鬼,就不能想著若沒有我護著你,你能安然無憂的過太平日子嗎?」

她點頭承認自己很懶,反正她想破頭了也扭轉不了什麼,不如由她丈夫來操心想辦法,男人嘛,只好多擔待些了。「阿禎,你能不介入這事嗎?皇子爭位與你何關,你不要了行嗎?」

其實她怎麼能不關心他的死活,先別說他們是拜過堂的結髮夫妻,就憑她心裡有他,她也不可能由他去送死,她這人再懶也是有良心的,即使做不到同生共死也會藏好他再逃。

先前說過的一切是最壞的打算,仔細想想歷史上有名的奪位大計,除了搶到那個位置的人,其他皇子的下場都很慘,不是圈禁便是流放,更甚者失敗者一黨皆誅,無一生還。

她不要丈夫去爭,因為沒人敢保證最後的結局是皆大歡喜,她死過一次了,不想再死,而她也不希望他為了意氣之爭而枉送性命。

夏侯禎笑著撫摸她彎彎的眉。「現在不是我要不要的問題,而是騎虎難下。身為才智出眾的皇子,我不爭絕對是死路一條,我那些兄弟不會容許我成為威脅他們上位的隱憂。」

「唉!你不能笨一點嗎?老要當聰明人多累。」像她一樣裝傻,煩惱省卻好多,智者向來多慮。

看她一臉苦惱的顰眉,他反而笑出聲。「你不是小神算嗎?有你在,我們夫妻定能合力度過重重險境,以後我們的事由我們自己作主,誰也休想指手劃腳。」

「以後我們的事由我們自己作主……」宮徽羽心動了,他的雄心壯志深深地打動她被束縛已久的心。

婚姻自主權,不用靠父兄也能一人打拚的女權,不必受家族的限制,女人也可以獨自遠行而不招來閒言閒語……她太想念穿越前的世界,能獨立自主,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就去哪……

「羽兒,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風有雨我擋在你前頭,大風大浪我一掌擺平,可是我要的只是有你在後頭的支持,給我溫熱的飯菜,在我受傷時撫慰我,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都在。」他要一雙溫暖的小手抱住他,告訴他,他並不孤寂,屋裡永遠亮著一盞燈等他。

莫名地,她眼眶熱熱的。「你的側妃和通房也能陪你啊。」

「吃醋?」夏侯禎好笑地輕擁妻子。他早就放權給她,由她全權處理後宅的事,她自個兒懶能怨誰。

「很酸。」素手往心口一覆,那兒酸溜溜的能釀醋了。「那就勤快點,把醋罈子搬開。」他不插手是讓她樹立主母威望,儘管他能護著她,但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還是有人不服氣她當家作主,看不起她年紀小,難以撐起後宅。

樹大有枯枝,偌大的皇子府包括親兵內在上千人,他要一個一個挑出心術不正的人並不容易。

一年來,他已掃出不下百名的眼線,大多是眾皇子安插的人馬,至今府裡的奴才還沒完全清理乾淨,他的妻子必須硬起來才能自保,才能讓人不敢輕易對她出手。

「你說得簡單,能說搬就搬嗎?人家又沒大過失,我總不好指著人家鼻頭說我看你不順眼,你可以滾了。」

「有何不可。」他從不認為這些問題是問題,沒有過失就不會製造嗎?倣傚李側妃對她娘的陷害也是滅敵的好招。

他從來就不是個手軟的,該斷則斷,不斷必亂,即使對手是女人也用不著留情,誰能知曉今日對敵人留情,明日敵人會不會對自己殘忍。

「哼!什麼叫有何不可,方側妃、余側妃是有品階的,上了皇家玉牒,若無謀逆這等大事,通常奈何不了她們,何況余側妃還是佟貴妃所賜,我能打狗不看主人嗎?」

意思是人家是有靠山的,她動不得。

他清了清喉嚨,笑道:「方側妃是公孫宰相的外甥女,是二皇子那邊的人,吳姨娘的父親在西北大軍,她喊大皇子妃表姐,幾個通房是母后賜下的。」

「天哪!你……你分明要害死我,搬了幾棵大樹要壓死我……」宮徽羽越聽越心驚,忽然覺得頭暈目眩,滿天星星在頭頂轉呀轉,她終於明瞭了一件事,她上了賊船!

枉費她先前當她家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有肩膀、有擔當,對她寵愛有加,她偶爾耍點小性子也萬分包容,把她寵得無法無天,囂張跋扈。

原來他的後招在這兒,把最大的麻煩藏在後面,哄著她、拐著她、騙著她,最後把最重的包袱丟給她,他根本是算計她,把她拖進這灘攪不清的渾水裡嘛!

「辛苦愛妃了,為夫的後宅就有勞了。」她不是擺不平,她有足夠的智慧和聰穎,只是懶,不肯動腦。

「你……你沒良心……」她控訴,認為自己掉進賊窩,被土匪頭子當成肉票了。

「彼此彼此,妻無情,夫無義,我們是狼狽夫妻。」夏侯禎故作流氣地挑起眉,一指輕佻地挑弄妻子下顎。

「……」宮徽羽像只鼓起雙腮的花栗鼠,用她大大的杏眸瞪向夫君,她越瞪眼越大,圓得發亮。

驀地,她噗哺笑出聲,素白小手搭在丈夫胸口,手心壓著心脈跳動處,又是笑又是搖頭地將頭頂在他胳肢窩。

「我怎麼會栽在你這禍水男手中,對你動了心,你這滿肚子心機的壞人,心跟著你了,人還能不偏著你?你算是撿到大便宜了。」她宜嗔宜喜的橫送秋波,眼波瀲灃,包藏幾許情意。

「得妻如你,我幸。」夏侯禎雙眸凝笑,俊美面龐上是少見的認真和深情,只給他最愛的妻子。

「喂!你的手在幹什麼,大白天的,你不要鬧笑話。」話說得好好的,他怎麼又……他不要臉她還要臉。

「夫妻敦倫天經地義,關起門來就是我們夫妻的小情趣,你躲什麼躲,還不來服侍你家四爺。」他笑著往她東閃西避的雪頸落下無數細吻,一手探入繡有折枝蓮花紋的衣衫內。

「門……門沒關緊……」她嬌喘著,雙腮染紅。

「我在屋裡,沒有我的吩咐誰敢擅闖,找死。」興致一來的夏侯禎不管屋外有沒有守門婆子,狂肆地展現霸道的一面。

祈、夏侯禕並駕齊驅,勢壓夏侯禮,成為皇位之爭中強而有力的新勢力。

他不是真的想爭,他只是沒法忍受有人爬到他頭上叫囂,若是沒人刻意找他麻煩,他也可以是兄友弟恭的好楷模,當個輔國能臣將玉煌國推向鼎盛。

可是不識相的人太多,仗著膽子肥了點便對他處處施壓、言語上多有羞辱,以為佔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便能權傾一世,時不時打壓底下冒出頭的兄弟,把一個個兄弟搞得離了心,群起反擊。

夏侯禎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鳴則矣,一鳴驚人,前前後後替刑部解決了多起懸宕多年的刑案,大受刑部官員愛戴,而後又出策擺平了西南戰禍,再度獲得趙將軍、李侍郎的另眼相待,暗中伸了輔佐之手。

趙將軍便是定國公夫人趙詩雅之兄,也就是宮徽羽嫡親的舅父,有了趙氏一族的兵權扶持,他的實力備增,足以和夏侯禮背後的兵力分庭抗禮。

「你不能急色鬼似的撲上來,我的腰還疼著,兩腿酸得抬不高。」他到底餓了多久,每天夜裡不折騰她幾回就不罷手,害她睡眠品質大受影響,好些天沒睡個飽覺。

宮徽羽暗暗扳著指頭數日子,盼著他的婚假快快過去,待他白日上早朝後,少了個人糾纏的她便能偷空好好補眠,不然這日子怎麼過下去,懶人末路呀!

滿臉熱切的夏侯禎充耳不聞似的解開妻子的撒金碎花裙,兩手熟門熟路地往嫩白腿兒摸去。「為夫替愛妃揉揉,解乏祛疲,貴妃娘娘和母后還指望我們生個皇家孫兒。」

「可是我才十六歲,這麼早受孕好像不太好,有損母體……」她面色潮紅,隱晦地暗示。

以她前一世的知識,十六歲剛發育的少女不利於生產,骨架和各部分尚未長開,骨盆也過小,未做好懷孕的準備,至少過了二十歲才好為人母。

不過現在這個年代向來早婚,十五、六歲為人妻,為人母的比比皆是,女子普遍也早熟,她也不曉得自己這具小身板承不承受得起生產的凶險,要是有個意外不枉費她白活一遭?

妻子憂慮的話語在耳邊輕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男人略微一頓又繼續索取。

「一直未讓你飲避子湯,現在就算想避也遲了。何況咱們成親一年內若無喜訊傳出,只怕宮裡會送人來。」

他的「前妻」齊氏便是皇后娘家的嫂子的親侄女,得喊皇后一聲姑母,從齊氏亡故後,皇后一直想往他府裡塞人作為示好之意,但因他一再往外攆人才作罷。「什麼,嫌我們皇子府還不夠熱鬧嗎?」她大驚。

這宮裡的女人是什麼心態呀!自己不願皇上多人多福氣分散寵愛,卻要其他女人也跟她們一樣不痛快,日日泡在醋缸子裡和諸多女人爭寵男人身側的位置。

「不許分心,把腿盤到我腰上,你只要把我侍候好了,再多的女人我也瞧不上眼。」他要的,唯她而已。

「在這裡?」她臉色羞紅輕咬唇瓣,不知何時已被他抱到黑漆雕富貴海棠花的圓桌上。

蓄勢待發的夏侯禎挺身一入,沉入她體內。「這叫閨房情趣,多來幾回你會比我更愛。」

不一會兒,激起的撞擊聲啪啪作響,伴隨著女子的輕吟聲,粗啞的喘息聲隨著動作越大也越沉重……

雨歇風停,嬌喘聲方停。

剛從妻子體內退出的夏侯禎撫撫她汗濕的髮絲,理理她凌亂的衣裙,將她虛軟無力的雙腿從腰上拉下,一邊為她繫上荷色腰帶,一邊打算說幾句膩死人的綿綿情話,好哄著她下一回再恣意縱情,共享雲雨之歡。

可是這年頭的冒失鬼真是不少,他話到嘴邊尚未出口,未上鎖的紅木雕花門板卻突然被外力撞開,還因過於用力而反彈了一下,接著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未經通報直闖而入。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河南節度使跑了,快點呀!要出人命了……」

眼見妻子臉上猶存未褪情潮,面頰紅撲撲地輕喘著氣,宛若吸飽晨露的芙蓉花,瑩瑩盛開出最嬌媚的姿態,朱唇亦是紅艷的引人欲擷為快……夏侯禎當下大為惱火的沉下臉。

他妻子的美麗嬌態怎麼能讓外人瞧見,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活膩了,膽敢在這節骨眼上破壞他們的閨房之樂,死上一百次猶不足惜。

「急呀!火上眉梢,要起大事了……啊--我的頭……」流血了。

匡啷一聲,一隻碎茶壺落地,聽聞聲響的阿繡只敢在門邊一探,看需不需要丫頭收拾收拾,隨即被富春拉走,富春不動聲色地輕掩上門,不讓裡面的對話傳出。

入了皇子府,才知曉府裡的水有多深,不像她們在莊子裡那段時日那般清閒,此處水濁,適時不看不聽不問才是保命之道。

在小姐沒放話之前,她們低頭做人,不為人為惡,少說少錯,不搶著出頭,順便替小姐觀察風向,誰和誰可以交好,誰和誰避而遠之,誰和誰心懷不軌,要小心防著。

「有比你的小命沒了更急嗎?你兩隻賊溜溜的眼睛給爺兒閉著,沒叫你張開不許偷顧半點!」這混帳就這點小心思也想瞞過他的火眼金睛,骯髒事看多了也學著不規矩。

夏侯禎長臂一伸,取來蓮青色羽紗面鶴氅將妻子全身包得密實,只露出水眸明媚的小臉。

傅清華趕緊閉目,撫著被茶壺砸傷的額頭,一聞到屋內的氣味,便知發生什麼事地發出訕笑。「也是急嘛!趕著來報訊。」

「再急有差那一時半刻嗎?你這腦袋瓜子長在褲襠裡了是不是,要不要我補一刀讓你進宮當公公,享天大的福氣。」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正適合。

「哎呀!也是怕誤了四爺你的大事,昨兒夜裡跑了人,一大清早才有人趕著來報,我一聽沒了魂,連忙從暖被窩起身,急急忙忙往你這兒沖。」他一身冷汗呀!全給嚇出來的。

「跑了再把人追回來就是,你這身本事還怕把人追丟了不成?」一點點小事也值得大呼小叫,道行還是太淺了。

傅清華是夏侯禎一手扶植的漕幫三當家,原本他只是在碼頭幹活的小管事,夏侯禎看他肯干實在,腦子活反應快,善於看人臉色行事,因此私底下動了手腳,將他往上提了提,成了聲勢不下二當家的三當家,還當了漕幫大當家的女婿。

換言之,在夏侯禎的扶持下,傅清華前途看好,再本分地干個幾年,漕幫幫主之位非他莫屬。

因此傅清華十分感激夏侯禎的提攜,更加賣力地為其做事,四皇子的勢力越大,他在漕幫的地位越穩固,魚幫水,水幫魚,互蒙其利,他靠邊站的時機挑得恰到好處。

他汗涔涔地乾笑。「人跑了追回來是沒錯,可是救他的是三皇子的人,目前藏身在三皇子的溫泉莊子,那兒靠近皇家圍場,有重兵把守,咱們的人進不去呀!」

不是不盡力而是力有未逮,為逮個人和皇家侍衛槓上,想想多不划算,得不償失,硬要橫著來是他們吃虧。

一聽又是夏侯禕介入,懷中抱著小妻子的夏侯禎在寬大黑檀木鏨福壽紋椅坐正。「他又不安分了是吧!想往槍尖上撞,我沉寂一時沒動作,他們就當我是瘸了腿的老虎。」

先前他以養傷為由避開紛爭,讓人以為他真的傷得很重,接著急如星火的迎娶皇子妃則是為了沖喜也是要留下子嗣,省得百年之後無人祭祀,斷了這一脈香火。

但是誰想得到他不過是奮起前的沉澱,讓有意爭位的皇子們先鬥個你死我活,他再漁翁得利,收納失敗者的殘餘部眾為己所用,壯大自己的勢力。

這一仗,勝出者是夏侯祈和夏侯禕,而夏侯禕有佟貴妃吹枕頭風略勝一籌,至於夏侯祈背後的公孫宰相目前有被架空的趨勢,他正謀求反擊之道,奮力圖起。

以目前的三分局勢看來,夏侯禮是不可能有掌權的機會,他的外祖和舅父在西北一役落敗,敗給東禺國大軍後,聲勢大落,遠不如前,幾位副將的軍權被前往支援的趙家軍給接收,由趙氏一族的子弟兵接管。

夏侯禎的第一步是先拔掉夏侯禮、拖住夏侯祈、鎖定夏侯禕,他的每一步都是有計劃的,所有的佈局全在他養傷和娶妃期間佈置完成。

「那段文義要不要搶回來,我可以冒險從水路偷偷潛進去。」溫泉莊子旁有條小溪流,水深足以藏人。

黑陣冷如霜,銳利一閃。「送給三皇兄當堆肥,人,我要見屍,下手俐落點。」

當初他的人和段文義談好條件,高官厚祿就別想了,他保其一條命,再給個幾品的小官做做,油水別撈太多還能舒舒服服地過上幾年,當他閒散富貴的大老爺。

可惜那人天生的奴才命,骨頭賤,見風轉舵,聲勢正旺的夏侯禕一招手,他就像諂媚的哈巴狗般涎著唾液靠過去,不當他是一回事。

想死不怕沒鬼當,他成全他。

「你要殺人?」探出頭的宮徽羽忽然開口,她不希望身邊的人沾上血。

冷硬的面龐一柔,「我不殺他就有人來殺我,你這面善心慈的玉人兒想要誰活下來?」

鼻頭一擰,她小臉皺成一團。「不能兩全其美嗎?既不殺人又不被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只要夠聰明,總有不流血的戰爭。

夏侯禎輕笑,輕捏妻子的鼻頭。「要是能兩相周全,你娘就不會遭人誣陷偷人,人太善良只有被吃的分。」

皇位之爭拚的是春秋萬載,名留青史,勝者稱帝,敗者只怕沒命留著,帝位之路是纍纍白骨堆積而成,少了肝腦塗地的犧牲者又怎能成就一番豐功偉業,帝王上位也需要折服人的功績。

「後宅之火哪能和國家之事相提並論,我娘是笨得不肯反駁才讓人鑽了空子,若她少些傲氣不就家和萬事興了,側室再怎麼樣也贏不過嫡妻。」宮徽羽覺得那事是她娘自個兒找的,沒事裝什麼小白花,以為男人的寵愛是一生一世,不論犯了什麼過錯都能原諒,把自己抬得太高。

李夫人能成功地扳倒娘親也是她縱容的,想以此考驗丈夫的心,殊不知弄巧成拙反讓自己更不堪。

不然以正室的絕對權威,底下的側室、通房哪有搞鬼的機會,扣月錢、不發四季衣服、縮編丫頭、婆子的人數,隨便找個名目讓她們抄拂經,關上十天半個月的,誰還敢在元配夫人眼皮下伸長手,覬覦不該得的位置。

她爹是老古板一枚,但不致寵妾滅妻,當年娘親若能拉下身段哭訴一番委屈也就沒有後來的那些破事,是她把自個兒逼進死胡同。

「照你這麼說的話,我若得空也能往方側妃、余側妃、吳姨娘和諸多通房的房裡待上幾宿,一碗水端平就不會徒生是非了嘛,反正側室再受寵也比不上正妻。」她總不至於天真到以為女人有和睦共處的一天吧?

「不行,你不准去!」她一口回絕,沒二話。

一想到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纏著她夫婿不放,宮徽羽的小嘴嘟得足以掛上十斤豬肉,一肚子酸味溢到喉嚨口。

他失笑。「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紛爭,不論爭寵和爭位,贏得只有一個人,只不過死的人多寡而已,你以為女人間的爭奪就不會死人嗎?當年岳母那件事一鬧開,定國公府可是拖了十幾具杖斃的屍骸出府的。」成親後,他已將宮夫人得以洗刷冤屈是他的手筆一事告訴她了。

宮徽羽一聽倒抽了口氣,臉色微白。「不死人不成嗎?他們也是聽命行事的可憐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該問問他們私底下收了多少銀兩,為了一己之私昧了良心,不受點懲罰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他向來不把老八股的規矩當一回事,什麼道德、公理、以德服人的,全是某些人為了成全自己無聊的「高尚情操」,他沒噁心到想當聖人去替天行道什麼的,他做事只求對自己有利有益。

好比當初替她娘親平反冤屈,若非是想給他心愛女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風風光光的從朱門大戶出閣,這種塞不滿牙縫的家宅小事他還懶得出手。「算了,我說不過你,你就是愛自找麻煩還想拖我下水。」

宮徽羽咳聲歎氣的愁苦面容取悅了夏侯禎,他仰頭大笑。「能者多勞。」她不是不能,而是不肯,終歸一個字--懶。

「但我不想當能者呀!」她再度哀怨地扁起小嘴。「我的人生目標是好吃好睡,當只抱著大米睡大覺的米蟲。」

為何她覺得美好人生離她越來越遠,她的好逸惡勞,她的棉被裡打滾,她的午後曬太陽大計……啵地一聲,全沒了,她只看到淒淒慘慘的明日,和背負不完的責任。

聽著她自怨自艾地說起人生目標,傅清華很想不多做想像,以免有所褻瀆,可是腦海中卻跳出她嬌貴的身子縮成米粒大小,酣然地雙手環抱與她身長相同的白米呼呼大睡,一時沒忍住就噴笑而出。「你還沒走?」夏侯禎冷眸一掃。

爺沒讓走哪敢走,又不是嫌命太長。「咳咳!這眼睛能睜開了吧!眼前一片黑讓人心慌。」

「睜吧!話說完快滾。」他冷淡道。

傅清華一睜目,笑得臉上開了花似的。「給皇子妃請安,小的不才,姓傅名清華,以後請多多關照。」

「我……」

「關照什麼,你想與爺的愛妃攀交情?」不等宮徽羽回答,醋意橫生的夏侯禎劍眉一豎。

「四爺這話說岔了,我們漕幫走南闖北,見過的好東西可不少,南海的珍珠貝,北方極地天蠶吐絲織就的雲絲錦,往西走是深目高鼻的迦邏人,他們善工藝,鍛造出種類繁多的銀製飾品,還有天池的銀魚,神仙山上的神仙果……

「四爺也想寵寵咱們美若天仙的皇子妃吧!綾羅綢緞,寶石玉器算什麼,總要給她別人沒有的才神氣,而漕幫最不缺的就是人和快船,四爺一聲吩咐立即就到。」

「哇!比快遞還便利……」宮徽羽兩眼發亮,小聲地說著,她沒想到自己也能當禍國禍民的楊貴妃,千里一騎妃子笑,累死一堆馬就為了嘗到江南新摘的荔枝。

夏侯禎似沒聽見妻子小小的竊喜聲,轉頭看向傅清華。「奇珍異寶,送。山珍海味,送。珠寶首飾,送。霓裳羽衣,送。舉凡上眼的都送給四皇子妃。」

「是,一定送。」他想問一句,美女送不送,給四爺的,異邦女子的風情,濃眉大眼小蠻腰,雙峰腴碩能頂天。

「如果有幾本書就更好了,我偏好遊記和雜書,不怕多就怕不夠精采。」宮徽羽不忘提點一二。

四皇子府書房的書她實在看不下去,不是艱澀的古文便是看也看不懂的文言文,兵書倒有幾冊,可是沒興趣,只能拿來墊桌角。

她穿越前是無書不歡,走到哪裡都帶了一本書,隨手一翻樂趣多,廢寢忘食的沉迷其中,有時連飯都忘了吃。

「書?」傅清華訝異。

「再捉隻烏龜讓皇子妃養著玩,烏龜慢吞吞的很適合她。」夏侯禎取笑妻子是烏龜性子。

懶人懶動作,養龜最好,養在池子裡不用喂,還不必洗漱梳理,放著就能活,想敲敲龜殼逗著玩時,叫人從池子裡撈出來即可。

宮徽羽卻笑著點點頭,笑得好不快樂。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31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22 06:13 PM 編輯

第十章

在夏侯禎的刻意操盤下,夏侯祈、夏侯禕兩派人馬鬥得元氣大傷,接著夏侯賴又將當初收集到的鹽商與朝中大臣勾結的證據全數呈給皇上,引來朝野一陣大震動,兵荒馬亂,人心惶惶。

因為經手的官員不在少數,涉入的地方官又難以洗清嫌疑,加上爆出來的數字相當可觀,幾乎是三年稅收的總和,貪瀆案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延燒到不少人。

首當其衝的是夏侯禕,他和貪瀆案最大的關係人段文義有密切書信往來,在段文義手中的幾本秘密帳冊上註明了販鹽所得的銀錢流向,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地為夏侯禕所收。

雖然他大聲喊冤,說是被人栽贓的,可卻也提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無辜,即便在佟貴妃的說情下暫時未受罰,但皇上對他的信任大為降低,言語間不無失望之意。

儘管是君臣有別的皇家,皇上還是對親生皇兒多有偏袒,畢竟是他最寵愛的皇子,他也狠不下心重罰,只拿了幾名官員開刀,將一切罪名推給段文義。

不過段文義被尋獲時已死亡多日,胸口插了一把雕了九龍騰雲的匕首。

坊間傳言他是被夏侯禕殺人滅口,以防東窗事發,他斷尾求生丟棄一心忠於他的人,以求自保。

段文義的死讓皇上對夏侯禕的為人起了疑心,是他下的手嗎?此人心狠如豺狼,若有朝一日自己遲遲不肯退位,他是否也會心一狠奪自己性命?

當然夏侯祈也沒好過到哪裡,被牽連在內的官員有不少是他外祖父公孫止的門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因此折了好幾個可用的人才,同時也讓原本偏向他的人不敢妄動,他們內心驚懼地作壁上觀,靜觀其變。

朝廷一陣大搬風,有人革職就有人陞官,原本隸屬京衛營的五品小官江成風笑得嘴都闔不攏,不時穿著三品絛紅色官服四下招搖。

有罰有賞,偏夏侯禎這一邊的人馬幾乎都升了官,還因他的舉薦而受到重用,在各個部門任實職。

不過夏侯禎本人倒是婉拒了皇上的賞賜,他什麼功勞也不受,說他原本只是奉皇命調查地方官員貪瀆案,怎知會扯出涉及皇子的案外案,他深感愧疚,不敢受賜。

以退為進這一招大受皇上激賞,對他的喜愛和重視無形中又增加了幾分,甚至在文武百官面前大讚有兒如此是皇家之幸,玉煌國之福,夏侯禎是他為人父無上的驕傲。

國家大事由男人去操勞,宮徽羽幫不上丈夫的忙,在夏侯禎忙得熱火朝天之際,四皇子府內也發生了件事,令她決定大刀闊斧的整頓後院--

「富春,你的臉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邊高一邊低的腫得半天高?」那刺目的紅令宮徽羽重重地抽了口氣。

「沒什麼,不小心撞到柱子,用冰水敷敷,過幾日就消了。」富春試著揚唇一笑讓小姐安心,可是一扯動臉上的皮肉便痛得一嘶,笑比哭還難看,淚花翻轉。

「這叫撞到柱子?你當我是瞎子還是得了識物不清的眼疾,那明明是巴掌印,你要瞞我到幾時?」

好歹跟在她身邊半年多,沒學會仗勢欺人、盛氣凌人,最起碼也能抬起胸膛做人,把當家主母身邊人的氣勢挺出來,用高人一等的氣魄去壓制靠山沒她們硬的下人。

可是這算什麼,打狗也要看主人,堂堂皇子妃的陪嫁嬤嬤,離她最近的下人,她向來最為依賴的管事嬤嬤,居然有人敢不看她顏面,動了她穿越以來對她最好的富春,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們踩到她的底線了!

她將富春、阿繡、錦兒、綿兒等人帶到皇子府不是讓她們來受委屈的,她想給她們衣食無缺的好日子,回報她們一直以來無微不至的照顧,懶歸懶她還是有良心的。

而人家欺到她頭上她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裝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揭過,反正不痛不癢,她睡一覺就過去了,天大的事也能當沒事處理,可是朝她在意的人下手,這口鳥氣她就很難嚥下了,她護不了自己人還憑什麼讓她們一心一意地對她好?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犯不著生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咱們初來乍到,總要禮讓禮讓府裡的老人。」她們根基尚未紮實,不能隨意挑起事來,一鬧起來她們佔不到什麼便宜。

每一座府邸的下人間都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在,管衣物的婆子有可能是廚房大娘的妯娌,她們互通有無在衣服或食物上動手腳,一個受了委屈另一個偷偷幫忙報仇,最後受罪的還是沒靠山的新人,被人冤枉還無處訴苦。

也就是說,得罪一人等於得罪好幾房的人,然後這些人又有交好的知交故己,一個牽一個沒完沒了,最後暗中下絆子的人也越來越多,她們絕對禁不起群起合力的排擠。

下人過得不好,小姐的臉面也不好看,所以她們能忍就忍,盡量不與府裡的老人起衝突,只要等小姐在府裡站穩了,屆時再一報還一報絕不手軟。

富春的想法很簡單,想先息事寧人不讓自家小姐為難,因此不願聲張。「讓什麼,有當主子的要看下人臉色的嗎?忍氣吞聲只會任人爬到我頭上撒野,作威作福!」

老虎不發威都當成病貓了,她只是懶,不是沒整治人的手段,更別提富春臉腫得很,讓人看了好心疼。

「主子別為了富春而氣著身子,真的沒什麼,每個府裡總會出幾個惡僕刁奴,他們得意不了多久,待我們站穩腳步他們便要遭殃了。」

「哼!為什麼我要容忍刁奴惡僕的存在,四皇子我都敢掐他,一群簽了賣身契的奴才我還治不了?」她倒要看看能刁到哪去,惡又惡到什麼地方,能比容嬤嬤更可惡?

「對呀!小姐,不能再忍,他們實在太過分了,這兩日我們想要熱水淨身居然說柴火不夠,要留給主人們用,明明整間柴房堆滿了劈好的木柴卻不給我們用,叫我們洗冷水。」忍了許久的阿繡終於忍不下去,眼眶一紅的告狀。

「什麼,洗冷水澡?」在春寒料峭的季節裡?

宮徽羽巴掌大的小臉露出驚色,兩眼瞪得圓滾滾的,雖然天氣逐漸轉暖,可到了夜裡還是涼得很,她得抱著手爐或湯婆子才不致凍了手腳,每每被夏侯禎嘲笑是冰柱子,而她們不僅沒熱水可用,還被迫用凍死人的冷水淨手潔身,那不是活受罪嘛!怎麼受得了。

難怪一個個消瘦不少,她當是移了府適應不良,過些日子調適過來便能把減掉的肉補回來,哪知竟是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負她的人。

「阿繡,飯可以多吃,話少說,還有,不能再喊小姐了,要喚皇子妃或主子。」富春提醒著她遵循皇家體制。

宮徽羽不在意地揮揮手。「就喊主子吧!皇子妃太拗口了,阿繡,你放膽說,有我給你靠,錦兒、綿兒也一樣,你們是我帶來的人,動了你們就是動了我,我不知道則矣,一知道了定會為你們出這口氣。」

婚後生活太舒坦了,這些日子只顧著應付需索無度的「饕客」,累得無暇顧及其他人才會有所疏忽,沒看出身邊的人都不笑了,神色一天比一天沉鬱,眉頭打了十八個結。

「主子,不能意氣用事。」富春用眼神阻止阿繡等人大吐苦水,她還是認為要以和為貴。

「富春,你還當我是你主子就讓阿繡說,你臉上的巴掌是誰打的,為什麼打你,用哪一隻手打的。」她肯定要加倍奉還。

「我--」富春搖著頭,那一句「還當我是你主子」的話太重了,她不敢再多說半句話。

一看富春不阻止了,阿繡壯起膽子來暢所欲言。

「是余側妃身旁的翠曉打的,我們打從迴廊經過,和余側妃她們相隔一座涼亭,明明隔得很遠,翠曉卻帶了四個丫頭、兩個婆子走過來,說我們未向余個妃行禮是不守規矩,還問了誰是我們領頭,富春姐一說是她,翠曉就一巴掌往富春姐臉上招呼……」她們根本就來不及攔阻。

「是呀!我和綿兒都嚇傻了,哪有人說動手就動手的,那一巴掌打得可響了,大老遠都聽得見巴掌聲,富春姐姐的臉馬上紅腫一片。」錦兒的臉還有些發白,看來嚇得不輕。

錦兒、綿兒甚至是阿繡,年紀輕輕就在莊子上幹活,誰也沒見過後院女人的爭寵,她們以為每個主子都跟小姐一樣好性情,不會隨便處罰人。

但是翠曉理直氣壯的摑人行徑嚇著了她們,她們第一次瞧見打人是不需要理由,想打就打,只因她們是身份低下的奴婢,在府裡稍有地位的人都能隨意處置她。

富春畢竟是年長了幾歲,多少見過世面,瞭解宅子裡的爭鬥鬧起來沒完沒了,她隱忍是不想其他妹子們受到波及,她一個人咬牙也就撐過去了,沒必要大夥兒一起受累。

「本來翠曉還要打錦兒、綿兒,是有人碰巧路過才罷手,不過她警告我們最好把嘴巴閉緊點,此事若傳到四爺耳中,她說池塘的水很深,淹死一、兩個丫頭綽綽有餘。」她們一聽心生畏懼,於是什麼也不敢說。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阿繡的身子還顫抖了一下,顯見有多恐懼。

「是呀!淹死一、兩個丫頭算什麼,我倒要看看人泡在水裡多久才會斷氣。」氣到怒火亂竄的宮徽羽柳眉倒豎,陰惻惻地笑了。「富春,把富貴和你那口子找來,順便多找幾個壯漢來,阿繡,去把聽雨和聆楓也一併叫到大廳,主子我要發發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那就求菩薩保佑吧!她還沒當過壞人呢,難得的機會值得一試,滿清十大酷刑……

「是的,主子。」阿繡一溜煙地跑開了。

聽雨和齡楓是墨隱等人的師妹,武功不差,是夏侯禎派給妻子的女護衛,平時不住下人房,另有居處,在宮徽羽出府時才隨駕在側。

她們只聽令宮徽羽一人,連夏侯禎也不能干涉,偌大的皇子府裡沒有人可以指使她們做事。

富春遲疑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宮徽羽,而後才去找弟弟富貴以及丈夫。

很快地,四皇子府像狂風暴雨掃過一般,亂得快炸鍋,一堆面容清秀的丫頭在迴廊、影壁間跑來跑去,嘰嘰喳喳地沒了規矩,不時有為自家主子抱不平的埋怨聲響起。

宮徽羽不急,她還在湘妃榻上小睡了一會兒,而後喝了一碗雪梨燉冰糖蓮子羹,富春手巧地為她綰起垂雲髻,阿繡為她插上鑲蜜蠟水滴狀赤金釵、點翠嵌寶石赤金大髮釵、斜插純金牡丹鑲紅寶簪,富貴逼人。

錦兒將一抹胭脂輕點在主子唇上,讓原來的含丹朱唇更加艷麗動人,再侍候主子換上象牙白蓮花紋的素色杭絹窄袖褙子及翠藍色百褶裙,綿兒半屈身在她腰上繫上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腰帶,藕色長襖一穿,妝點出水靈生動的娉婷佳人,一舉手一投足皆飄逸出塵,彷彿九天仙子下凡塵。

在刻意的巧妝下,宮徽羽無疑是美麗的,她勝在美得清靈,美得婉約,美得清新脫俗,不沾纖塵的澄淨。

「富春,你家主子美吧!」穿了這一身「戲服」,她都自覺美若西施、貂蟬,有沉魚落雁、閉花羞月之美。

「富春眼中沒有比主子更美的人。」富春眼眶略紅,動容地笑了,內心浮起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你的話不准,就算我貌如無鹽,你也會大讚臨江而立一佳人,衣裾翩翩乘風去。」都成仙了。

「主子本來就是最美的,沒人及得上,不信回頭問問四爺,他準是和奴婢一樣的回答。」四爺對主子的寵愛有目共睹,她們身為奴婢的也與有榮焉。阿繡俏皮地一眨眼。

「貧嘴,敢拿你家小姐尋開心,明兒個叫墨隱把你娶回去當煮飯婆。」

阿繡大臊,臉紅如沾了硃砂。

宮徽羽在笑鬧中深吸了口氣來儲備戰力,她要面對的將是她愜意人生中的第一場戰役。

說是「所有」女人,但是姍姍來遲的宮徽羽一坐上主位,珠玉美瞳輕輕一睞便發現站在正廳內的女人比想像中少了很多,只有一位坐著的應該是方側妃,並未起身相迎,她秀眉為之一顰。

再看過去是略顯福態的龐總管,他是內宅管家,有張很喜氣的笑臉,看來很順眼,笑起來有幾分彌勒佛的影子,叫人難以心生惡感。

可是他的笑太張狂,臉上的神情過於跋扈,彷彿他才是廳堂內唯一能作主的男人,她們這些見識淺薄的婦道人家只能聽他的。

宮徽羽瞧著,眉頭又皺出細摺。

「龐總管,是我的人沒說清楚,還是你耳垢厚了點沒聽仔細,『所有』的人只有這些嗎?我看著有一半的人沒來呢!」她輕掀櫻桃紅丹唇,吐出的話卻毫不給龐天留情面。

龐天稀疏的眉為之一顫。「一時間來不及請出各位主子,她們有的還在梳妝,有的身子懶爬不出來,有的……」

他話還沒說完,一白瓷蓋盅赫然飛了過來,他慌亂地跳開,清脆的碎聲落在他腳旁。

「動作挺敏捷的,看不出你笨重的象軀也能如小鳥般輕盈,我倒是看走眼了。」宮徽羽素潔的小手一揚,一旁的阿繡取來溫水替她一根一根的輕拭瑩嫩蔥指。

「像--象軀?」龐天看似鎮靜的臉皮一抽。

「龐總管年紀看起來不大,但忘性似乎不小,舉凡這四皇子府裡,能稱得上主子的只有我和四爺,哪來的其他主子,你把那些上不了檯面的小賤婢與我們相提並論,你的膽是長橫了還是嫌四皇子府小了點,想另謀高就?」

讓你在我面前做派,我可是看了不少宮斗戲,「後宮甄裊傳」我看了七次重播,早把嫘嫘的神情與語調學得九成像。

一成不像是長得不像,也沒戴長長的指套。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照以往的慣例稱呼,絕無半點不敬之意。」龐天表面恭敬,但心裡想著,你想下馬威也要看自個兒本事夠不夠,這府裡的老人都成了精,豈是你這新進小丫頭指使得動。

「以往的慣例從現在開始改了,我給你一盞茶時間,那些沒到齊的嬌貴人兒你若再沒請來,明天你就收拾收拾出府去,府裡容不下沒用的奴才。」哼!敢在她面前裝腔作勢,他還不夠份量。

那一句「奴才」說得極重,震得在場想看笑話的後奼女子臉色微變,尤其是方側妃,她放在鏨福壽雕花椅上的雙手忽地握緊,面上微微露出一絲難以置信。

她居然敢當眾趕人,仗的是誰的勢,她不怕引起府中人的反彈嗎?還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愚勇?

什麼,叫他出府?龐天的臉色沉得嚇人。「小的不認為有做錯什麼,小的一輩子都在府裡服侍,深受四爺信任,就是皇子妃也不能擅自決定小的去留……」

「聽雨,掌嘴。」

宮徽羽身後的淺藍色身影如青蓮掠過池面,輕揚過微風一陣,啪的巴掌聲震碎了所有人面上的強自鎮定。

又是細風低掠,彷彿沒離開一步的聽雨又退回原來的位置。

「龐總管,需要我再說一遍嗎?」本人要殺雞儆猴,你還敢擺派頭,那就「委屈」點當只沒了雞冠的閹雞吧。

捂著痛到不行的左臉,龐天眼露忿色。「皇子妃不該任意妄為,身為皇子府的主人,應有的體制不能擅自更改,四爺會為小的作主,絕不讓皇子妃破壞府裡的安寧。」

聽他忿然的言語,她掩唇輕笑。「你認為四爺會為了個賤奴休了我?」

為什麼天真的人這麼多,總以為自己重要到非他不可。

賤奴……龐天的眼驟地瞪大。「小的忠心耿耿,為四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四爺絕不會……」

「只是四爺嗎?你忠心的對象不包括我,真是叫人傷心呀!不過……」宮徽羽一揚手打斷他的話,一盞新沏的茉莉香片送到她手邊。「我爹定國公,我外公與舅父手握玉煌國一半的兵權,你認為我這幾位靠山,你哪一個得罪得起?」

「這……」糟!他怎麼會忘了皇子妃是公侯千金,出身榮貴,以為她年幼好欺,難為主母。

這下不只龐天冷汗直流,就連其他小看宮徽羽的女人也面色驚慌,她們有的是姨娘,有的是通房,有的只是沒名沒分的侍寢,在「絕對權威」前,她們渺小且微不足道,生殺大權全掌控在她們以為無威脅性的皇子妃手上。

「那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不用我『鐵血』般的教你。」聰明點就別違抗她,她磨尖的爪子正癢著呢。

一聽到「鐵血」兩字,想到金戈鐵馬,戰旗飄揚的龐天當下有些腿軟。「是,小的馬上去辦,絕對不敢有所遲疑。」

「一個也不落下,懂嗎?」她特意交代。

「是。」他頻頻拭汗。

「富貴,吳順,你們兩個帶這幾位大哥去幫個手,龐總管人胖容易喘,他做不到的你們就幫襯一下,把那些花兒似的美人請來,若是她們嫌你們粗手粗腳不夠文雅,那就拿條繩子綁著來,折了、扭了,擦破了皮,我給你們撐腰。」

腰桿子挺直,別丟她的臉。

「是的,主子。」富貴、吳順等人回答得十分響亮,聲勢浩大。

這位小皇子妃也太膽大了,竟然敢在虎嘴邊拔毛,她真的不怕四爺一知情會怪罪於她?

他臨出門檻前回頭看了一眼宮徽羽身後垂目低視的秀妍女子,看起來文文弱弱地,風吹即倒的嬌弱樣,怎麼出手那麼重,一巴掌把他的福氣臉給打歪了,有幾顆牙隱隱搖動,快掉了。

龐天收回視線,沒敢馬虎,微喘著氣往各房各院奔,皇子妃給的時間只有一盞茶工夫,他若是沒辦得令她滿意,只怕她真會命人把他丟出府!

他快速來到余側妃的院落,說明來意……

突然間,雞飛狗跳了,一陣叫罵聲和女子哭嚎聲並起,吵吵鬧鬧地驚動了全府。

這一回宮徽羽沒等多久,一串粽子似的女人你推我擠、面色難看地進到正廳,有的發亂了,妝花了,有的手上還拿著細長銀簪邊走邊綰髮,有的罵罵咧咧地瞪大眼,數落龐天「請人」時的無禮。

在眾多女人當中,有一位顯得特別端麗高傲,在數位丫頭婆子的簇擁下始終斜眼看人,她衣著華麗,穿著宮裡賞賜的珍寶綾錦,頭上插著不合品制的金鳳含珠九尾金釵,那是正妃才能簪戴的鳳釵。

「沒事找了這些姐妹來幹啥,勞師動眾的,小妹妹不懂事,別給折壽了,折騰著自個兒心慌意亂,哪天來奉個茶,姐姐代替大夥兒給受了。」圓玉錫由腕中滑出,襯出如雪般的美肌,她冷冷的開口。

奉茶?也好,就成全她。宮徽羽眉尾輕佻,彎唇一笑。「既然人都來齊了,那就行個禮吧,我也好認認人。」

「行禮?!」余側妃尖銳的嗓音驟地拉長,自行落坐的身子往前一傾。「行什麼禮,我是御賜的三品位階,從來是別人對我卑躬屈膝,還沒人敢叫我委屈。」

「本皇子妃乃一品正妃。」語氣輕淡,落下。

要比品階,難道側室有元配厲害?

已故的四皇子妃齊氏因馬車翻覆過世後,四皇子府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未進新人,又有不少貌美如花的舊人遭攆走,因此「一枝獨秀」的余曼湖便越來越張狂,以府裡的女主人自居。

一碗水端平固然是雨露均沾,可是若誰都不親近,後院女子自然成團成派抱成一堆,其中強勢的壓過弱勢的,形成弱肉強食的圈子,強權霸勢的無疑會脫穎而出。

在夏侯禎完全不管後奼女子的情況下,後頭有佟貴妃做靠山的余側妃便強出頭了,即使有品階相同的方側妃在一邊壓著,但終歸是嗓門大的說話,無形中余側妃為大,儼然有凌駕主母的趨勢。

「你……」竟敢拿品階來壓她,丫頭片子忒猖狂。

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宮徽羽揚手一揮,「誰是翠曉,自個兒站出來。」

身著桃紅衣衫的翠曉左顧右盼,瞧著一個個蔫了似的美麗女子,心裡嘲笑她們不中用,一點點小場面也嚇得花容失色反正天大的事兒有餘側妃擋著,落不到她頭上。

她神色自若,一臉倨傲地走到廳堂中央。「你就是翠曉?」

眉長眼細,菱形小嘴,長得還不錯。「我是翠曉。」一向是余側妃最得用的丫頭,翠曉的膽子自然是橫的,沒把尊卑身份放在心上。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一個奴婢膽敢自稱『我』,余側妃,這是你教出來的奴才?」輕輕一句卻猶似重如泰山,打得自詡進對有方的某人顏面大失。

挨了一記悶棍的余側妃冷冷地沉目,「還不向皇子妃行禮問安,我是如此教你惺惺作態嗎?」

她一語雙關,暗諷宮徽羽虛張聲勢,狐假虎威,裝模作樣地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子,實則是不堪一擊的繡花枕頭。

「奴婢翠曉,給皇子妃請安。」翠曉不情不願地低身一福,眼中滿是忿然和鄙夷,就不信宮徽羽能拿她如何。

「是你就好,省得我四處尋人,吳順,上前一步。」宮徽羽放下手中茶盞,輕輕一笑。

「是。」壯實的吳順往前一走。

「看到你家富春臉上的巴掌印嗎?怒不怒?怨不怨?可憐呀,都三個孩子的娘了還來受罪,我瞧著心疼哪。」突地,她話鋒一轉,帶了些許狠意。

「就是這翠曉動的手,連我的人都敢動,這冒犯的大罪及你妻子的苦,全給我親自討回來。」

「是的,主子。」吳順的聲音宏亮震耳,眼神發狠。

他早就想出這口怨氣了,只是苦無機會。

「什麼,你不能打我……」翠曉驚慌不已的想退到余側妃身後尋求庇護,但她腳才一動,吳順已到了跟前。

很痛快的一巴掌揮下,大快人心,宮徽羽這邊的人面上的興奮顯而易見,毫無憐憫地看向臉歪了一邊,倒地不起的翠曉,有些人還想去踹上幾腳洩忿。

「我記得有位大聖說過,別人打你的左臉,要把右臉也送上去,我看她面頰不一般大小,著實駭人呢!吳順,幫幫翠曉,女孩兒家臉圓一點才好看,再打。」

「什麼?!」

不只翠曉嚇得手腳發軟,就連余側妃也臉色大變,她霍然起身想阻止自個兒丫頭受罰,但在宮徽羽的眼神示意下,一排壯漢驀地擋在她前頭,讓她進退不得。

「你敢動翠曉試試,我絕饒不過你……」她的丫頭還輪不到一個半大不小的小蹄子教訓。

「打,我沒喊停之前不許停。」哼!本想打一兩下意思意思就算了,這下子她上火了,非下重手不可。

「是。」

想到自家娘子受的委屈,隱忍不敢落淚的受辱樣,吳順哪會憐香惜玉,他一下重過一下地把這些時日受的窩囊氣全發洩出去,下手之重連一旁的龐天看了也心驚膽顫。

他暗暗慶幸自己只挨了一巴掌,不然像這樣的打法,人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沒多久,翠曉由一開始的大聲喊叫到最後只能嗚咽哭泣,接著便全身虛軟,氣息微弱,出氣多入氣少。

「住手,你想把人打死不成!四皇子府豈能由著你虐殺奴僕!」救不了翠曉的余側妃大怒,兩頰氣紅。

「是不好造孽,看在我新婚燕爾分上,就積點德吧!」瞧!她也是很有良心的,不濫殺無辜。

宮徽羽叫停了,打得正順手的吳順這才罷手,他兩手滿是翠曉的血,而奄奄一息倒地不起的翠曉則被余側妃身旁的丫頭、婆子抬到牆邊,以指探測她的鼻息看是否有氣。

「你別以為做了皇子妃就能拿了雞毛當令箭,把自己太當一回事,你壓在我上頭不過是一時的,等到三爺為我出面,我看你得意到幾時。」她怒極地忘了身份,不意把身後的靠山扯了出來。

「歎!余側妃的夫君不是四爺嗎?怎麼扯上了三爺,莫非兄弟共妻哎!瞧!我說的那話,通姦可是削品奪位的大罪,料是余側妃也做不來,我胡說一通,別往心上放。」她心裡冷笑,知道三皇子那座靠山也要倒了。

「你這個滿嘴污穢的賤……人」。

宮徽羽目光一厲,震得眾人無聲。「池塘的水很深,淹死一兩個下人綽綽有餘。說這話和當時在場的丫頭、婆子全給我出來,不要讓我親自逮人。」

幾個面白如紙的丫頭及婆子顫巍巍地走出去,還不時以哀求的眼神看向余側妃,盼她能拿出以往的魄力制止。

「你……」她居然半點面子也不留。

「打殺幾個奴才我還作不了主嗎?要不咱們進宮問問佟貴妃娘娘,看她要保下這幾個連主子也不認的奴才,還是斥責由皇上賜婚,大紅花轎抬進門的皇子妃,你說呢,三品『低階』的余、側、妃。」她特意強調正與側的差別。

「……」余側妃怒不可遏,銀牙緊咬。

「我也不想背上虐奴的惡名,不如這事就看老天爺的意思吧,聽雨、聆楓,將這些礙眼的賊婢丟進池子裡,三個時辰後沒淹死就算她們命不該絕,撈起送回余側妃院子。」

「是。」聽雨、聆楓面無表情地走出,執行皇子妃的口諭。

此時那些平時慣於作威作福的丫頭和婆子全軟了身子,有的還嚇得暈過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22 06:14 PM 編輯

第十一章

「聽說你今日大大地出了風頭,神氣得很,一排嬌滴滴的美人兒在皇子妃『凶性大發』的淫威下,一個個面如灰土,慘無血色,薄弱的身軀抖得宛如風中落葉……」

夏侯禎回府第一件事不是苛責大開殺戒的愛妃,反而是哈哈大笑的摟著她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身,頭往雪嫩皓頸一埋,蹭呀蹭的磨著青髭新長的下頷,大笑不已。

對於那群不知死活,意圖興風作浪的女人,他早就想下手整治了,可惜他忙著「製造」朝廷紛亂,一直抽不出空來料理她們,便由著她們翻天覆地的鬧著。

反正圈著她們的天也就那麼丁點大,出不了後院還翻得了天嗎?愛鬧就去鬧吧,鬧得越凶越好,他看看熱鬧好笑上幾聲讓沉悶的日子多點趣事,人要在死水裡找樂子不容易呀,不讓自己開心開心哪過得下去。

不過,顯然是時候該放幾個出去溜躂溜躂,告訴她們各自的主子,四皇子府變天了,不再是他們掌控得了的小池塘,蛟龍已騰空而起,一飛沖天。

「是龐總管向你告的狀?」她不用腦子想也猜得到。

夏侯禎笑著點頭,不時寵溺地親吻她的芙蓉面頰。「他說你跋扈,不守禮節,手段狠絕又少有仁心,雷厲風行地清除異己,不若前頭那位皇子妃敦厚賢良,溫婉淑靜。」

龐總管說得可不少,說話時臉紅脖子粗像快要斷氣似的,臉上抖動的肥肉一顫一顫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得激動萬分,好似不為他作主就活不下去一般,他一個爺兒面前的體面人物連裡子、面子都沒了,還落了個遭人怨恨的罵名。

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能聽進耳的不過寥寥幾句,龐總管的用心是白費了,眼淚也白流了,愛妻如命的他哪會因為他的挑撥而責怪心愛女子,他反而為她驚人的傑出表現驕傲不已,心中大樂。

原本以為以她的懶性得再拖一段時間才會出手,還打算暗中幫上一手,沒想到她竟是出人意料的優秀,三兩下就擺平了,以皇子妃的威儀鎮壓後院那群蠢蠢欲動的女人,將她們一口氣全打趴了。

「捨不得?」宮徽羽微帶酸意地挑眉。

「捨不得什麼?」他專心地數著她又長又捲的睫毛,怎麼瞧怎麼滿意愛妃的麗質天生,嬌美動人。

「捨不得你那票嬌媚的美人兒呀,我可是把她們打得蔫蔫的,連頭都不敢抬起來見人,一個個如掉了顏色的昨日黃花,都枯萎了。」她不屑地撇嘴,同是女人,在她面前裝得楚楚可憐有用嗎?她沒將她們的臉刺花就算仁慈了,還妄想得到憐惜。

等她變性了,或是骨子裡的靈魂換成男人才有可能,否則等上一輩子也只是一個實現不了的念想。

「她們的死活與我何關,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全力支持,當你背後的靠山。」這才是他的女人,他要用心護一生的摯愛。

「真的?」宮徽羽佯裝不信,但心裡喜孜孜的。

「絕無虛言。」他還煩惱沒人清出這堆「廢棄物」。

「不覺得可惜?」國色天香的美人兒,若她的性別為男,肯定不捨得錯放一個,左摟右抱大享美人恩。

瞧她酸皺了的包子臉,夏侯禎取笑地小咬她一口。「小醋桶,你要改行釀醋我絕無異議,看要弄個地窖還是挖個土坑,省得你一身酸溜溜地,連累我渾身味醋。」

「喂!我不是和你鬧著玩,你認真點,真的不在意我整治你那些女人嗎?我可不是小打小鬧不傷皮肉的敲打了事。」看到腫成豬頭,僅剩一息尚存的翠曉,她還是有點後怕,鬧出人命絕非她所願,可是又不能不做。

所謂亂世用重典,後宅一亂,烏煙瘴氣,各成一派互不退讓,誰也不服誰的都想當後院的主。

宮徽羽自問不是心狠的人,看到老太太過馬路還會上前一扶,路上的小貓小狗餓得皮包骨也會丟幾根肉骨頭、小魚乾讓它們啃一啃,日行一善地送小鳥兒回家,功德無量。

但是有些事不能退讓,一退讓了便是萬劫不復,老虎不想吃人,可它是肉食性動物餓了就要吃,不管你是人還是兔子,在它眼裡都是可食的生肉,大嘴一張撕咬成塊吞下肚。

她就是被迫吃人的老虎,因為對手把她逼到無路可退,她不反擊只有死路一條,奮力一搏只為求條生路。

「我說過,有我讓你靠,你殺人,我埋屍,你縱火,我添柴;我們夫妻是一體的,天大的事我來扛,你只管清除我背後的坑坑洞洞,不讓我一腳往後踩到坑裡,為夫『收拾』的本事比你強上百倍。」夏侯禎揶揄妻子有隨手丟物的習慣,不愛整潔又懶散,得過且過的性子和懶豬沒兩樣。

「阿禎,你對我真好,沒人比你對我更好了。」她撒著嬌,像只溫馴的小白貓乖巧地窩在夫君懷中。

「傻瓜,不對你好對誰好,我們有幸得以在一起是老天爺的恩賜,我自是珍惜得來不易的緣分,人若有三世緣,我願前世、今生、來世都與你相守,白首不分離。」她的生生世世他都包了,要和她結下扯也扯不開的深緣。

夏侯禎黑瞳深幽,透著不明幽光。

「那我們之間不會有小三、小四、小五嘍!你只有我一個,不論前方有多少誘惑,你都會當成石頭草芥,絕不會多看一眼?先說好,我寧可抗旨休夫改嫁也不委屈自己的。」忠於婚姻的男人太少了,他們把不忠歸於意外。

一次叫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是順便,四次以後是順理成章,反正都偷吃了,有必要計較多寡嗎?

食指曲起往她腦門輕叩。「胡想什麼,一個你就應付不了,還能三個、四個自找麻煩嗎?我潔身自愛,是個愛家愛妻的好男人,絕不會讓你有爬牆的機會,你死心吧!」

「哎呀!你說話就說話,幹什麼動手動腳,小心我告你家暴」呃!等等,他怎麼曉得小三、小四指的是什麼,還回得很順?宮徽羽狐疑地瞟了丈夫一眼。

「我是在教妻,並非動粗,省得你小腦袋瓜子裝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你這次做得很對,把不安分的主兒先打壓一番,底下的小碎渣就起不了大亂子。」他對她讚譽有加。

在妻子面前沒有防備的夏侯禎順口一應,並未發現她驀然睜大眼的訝異,猶自以夫妻間閒話家常時的口氣對答,沒注意到自己將「家暴」兩字接受得理所當然。

以一個古人而言,他為什麼會知道家暴為何意,這個字尚未出現在這個時代,問十個人有十個人搖頭,不解其意,偏他智慧過人,一點即通?

宮徽羽的心中困惑不已,越看朝夕相處的丈夫越可疑,他身上有種令人熟悉的味道,和她認識的某人在個性上十分相似,除了長相不像外,性格一樣惡劣又欠扁。

咦!好像他一年前也出過意外,傷勢慘重?

越想越心驚的宮徽羽不敢往下想,她看向丈夫的眼神有點古怪,為了阻止腦子裡的思緒太過混亂,她將注意力拉回目前的話題,先把害她不能睡懶覺的雜事處理掉再說。

「只是暫時的壓制尚未收服,你不曉得她們個個陰險得很,我在明,她們在暗,為難呀!」一想到張牙舞爪對她咆哮的女人們,她受寒甚重的小心肝就撲通地跳了幾下。

為何寒?

心寒哪!

一道道冰冷刺骨的眼刀飛射而出,身中數十刀的她哪能不寒心,沒阿禎這座大火爐暖著都要凍僵了。

看她裝模作樣地搖頭又晃腦,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夏侯禎好笑地摟緊她,讓她坐在他腿上。「不是給了你聽雨、聆楓,你還愁什麼眉,擺什麼苦臉,該用她們的時候就別省事,誰找你麻煩就打出去,不用講什麼道理,這府裡你最大。」

僅次於他--

他寵妻的程度已經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獨寵她一人不說,還放權給她,嚴令全府上下以她為主,聽令行事,若有不從,一律杖責三十趕出府,永不錄用。

以龐天為例,自以為是府裡元老,地位崇高,夏侯禎一回府他便頂著腫得半天高的臉去書房告狀,自恃自己打夏侯禎仍在皇宮內時便開始服侍他了,夏侯禎豈會眼見他受屈辱而不加以補償。

沒想到他告狀的行為卻換來皮開肉錠的二十大板,皮膚和衣服都黏在一塊了,動用了八個人才像扛豬似的把他扛回房,他這才後悔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原來他只是四皇子府裡一個任人打殺的奴才。

「真能這麼做?」宮徽羽水眸亮得晶燦,隱含莫名興奮。「怎麼不能,你是御賜的皇子妃,我夏侯禎的正妃,在我府裡你說了算,其他人是跳樑小丑,不用理會。」

「間接得罪她們後頭的一大堆貴人也無妨?」後院那些女人敢甩臉面給她瞧,靠的就是背後的勢力,仗勢仗得她很想把她們當釘子拔掉。

夏侯禎略微思忖了一下。「母后無子,所以她不會針對你、我,只要我們不威脅到她的正宮地位就好,至於其他人,得罪便得罪吧!反正早晚要撕破臉,二皇兄,三皇兄早就恨上我,再添一筆有差別嗎?」他狂妄地讓人想揍他幾拳。

至於夏侯禮早已出局了,在夏侯禎的操弄中,他背後的勢力散得四分五裂,連最挺他的外祖也投向四皇子派。

所以孤掌難鳴,不放棄不行,為了自保,他自請前往離京甚遠的封地當他的孤王了。

「喝!好大的口氣,你說話的語氣真像……」真是越看越像,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

夏文軒,三十二歲的天才型王牌大律師,在業界最出名的就是從沒打過敗仗,最為人垢病的是正義感不強,看心情接案子,沒有是非之分,想幫誰打官司就幫誰打,全憑一時喜好,同時也是她接過最難纏的相親案主,眼界高過喜馬拉雅山。

在穿越前她最討厭這個人了,他是害她常常加班的臭男人,好幾次她差點要脫下三寸高跟鞋砸他的腦袋,看他還挑不挑。

她對他最後的記憶,是大火朝她噴過來,當時隱隱約約有個人撲在她身上保護她,應該就是他。

可惜當時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她不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再睜開眼時,二十四歲的都會女郎林曉羽變成十六歲的可憐嫡女宮徽羽。

「真像什麼?」夏侯禎作弄地扯扯妻子的如墨烏絲,又憐寵地啃她小粉頸幾下,昨夜留下的喔印尚未消褪。

她眼神閃爍地哂笑。「沒什麼,說你像自大狂啦!輕狂地沒法治……啊!我想到了,我那幾本書……呃,放在哪裡呢!好像收在陪嫁的箱籠裡,富春,幫我找……」正要往外喊人,夏侯禎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話一噎,瞳眸驟縮。

「那個米色的公事包嗎?你的丫頭收在左手邊的櫃子裡,上面壓著桃紅色纏枝石榴花湖緞褙子。」他說的行雲流水,毫不拖宕,彷彿東西是他親自收好藏著似的。

公事包!宮徽羽差點失控尖叫,她有種毛骨悚然的驚悚感,背脊的雞皮疙瘩都豎立起來了,手指頭微微發涼。

「怎麼了,你的臉色有點發白?」搓著妻子微涼的小手,他關心地問,神情憂慮。

「為什麼你會知道那是公事包?」在脫口而出之際,她心裡是驚懼多過於不解。

黑眸一閃,他徐徐地說:「是你告訴我的,你不記得了嗎?」

「我告訴你的?」他在說夢話吧!這種玄之又玄的事兒她哪有可能外洩,連她最親近的富春都瞞在鼓裡。

夏侯禎煞有其事地肯定點頭。「是你在夢中拉著我的手傾訴,你說你大難不死之後有番奇遇,神仙送了你天書,你把書裝在公事包裡,裡外上了三道符咒,誰也解不開。」

他表面上一臉正經,其實心底笑開了,強忍著不讓臉皮有任何浮動,以免洩露此時想放聲大笑的心境。

「我會說夢話?!」宮徽羽驟地一吸氣,雙目睜如銅鈴。「愛妃呀!愛妃,你不曉得你有夜裡夢囈的毛病嗎?睡得越熟說得越多,為夫常被你吵醒,聽你說你有多愛我,多麼離不開我,讓我把你當成窩心小棉襖貼身收放。」

玉顏驟變,驚慌莫名。「我……我這病有得治吧!阿禎,你幫我請個太醫回府診治,有病拖久了成宿疾。」

其實她真正擔心的是自己不會也把「穿越人」一事說出去吧?!明明在前一世她沒這症狀呀,怎麼來到這後狀況百出?

難道是這一具軀體的原主生性怯懦,唯唯諾諾,被壓抑久了反而另尋發洩管道,藉著作夢訴說委屈?

宮徽羽覺得她快精神分裂了,這些時日用腦太凶了,對她這種躺著就不動的懶人而言太耗心神了。

「不用太醫我就能幫你治。」劍眉輕揚,他笑得無比風情。

「你能治?」嬌容訝然。

驀地,粉腮緋紅,著火般發燙。「你、你不能節制點嗎?我這身子骨禁不起你一再摧殘……」

十六歲呀!多麼稚嫩的身軀,想她十六歲時是背著重重書包的中學生,聽著老師講解三角函數和慣性定律,有時偷看小說、漫畫,有時偷偷打盹和周公下棋。好懷念呀!多遙遠的歲月,一去不復返……

「專心點,不許分心,你的剪剪水眸裡只能凝視我。」夏侯禎專制又霸道的咬了妻子一口,拉回她走神的思緒。

「啊!我的衣服,你幾時脫的?」手太快了吧!說他沒有常常練習誰相信,分明熟能生巧。

「在你發呆的時候。」頭一低,他吻上殷紅小嘴,雙手如水蛇遊走在凝脂般的嬌軀上,愛不釋手地來回撫摸。

春情繾綣,愛意蔓延。

風捲竹簾催杜鵑,聲聲啼叫早春到。

那一室的吟哦,交纏著粗啞的低吼聲,月兒高高掛,笑看紅塵情愛,輕歎一聲,癡兒傻女。

「羽兒,我的愛,我們生個孩子吧!」融合他們五官的小娃兒,白嫩白嫩的,露出上排兩顆小米牙,肯定很可愛。

下身忽地被撐開,滑入巨形陽物,宮徽羽先是難受的扭動了一下,待漸漸適應後眉間的皺摺才舒平,呼吸漸喘。

「孩……孩子很麻煩,會吵得我不能睡,爬來爬去的小怪物。」

小怪物?

「有奶娘和婆子帶著,出了月子就不用哺乳,餵飽我就好。」他重重地律動起來,額頭汗珠滴落雪白胸脯。

「啊--」她身子一弓,沒了聲音。

「根據十二星座和守護星的配置,可占卜出你的性格、先天命運和個性,十二星座將一年分成十二等分,每一部分都有其名稱,就像我們一年有十二個月,分天干五合之甲乙合、乙庚合、丙辛合、丁壬合、戊癸合……

「同樣地,地支分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其中子寅辰午申戍為陽,丑卯巳未酉亥為陰,地支藏干藏有天子之氣,甲乙寅卯東方木旺於春,丙丁巳午南方火旺於夏,庚辛申酉西方金旺於秋,壬癸亥子北方水旺於冬,戊己辰戌丑未中央土旺於四季,另有五行八字主宰人的一生……」

她把星座書籍和紫微斗數、八字啟示錄幾本書混合運用,隨便從中抽幾段來瞎掰,就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越聽越含糊,暈頭轉向,繞來繞去地把人繞在裡頭。

人都有無法掌控命運的時候,當心頭有所迷惑或不解,或是有過不了的關卡時,多半會想求神問卜尋一個心安和解答,不信自己信神明。

命理就是他們心中唯一的出路。

什麼命不好啦,出生時的八字太差,和誰誰誰相生相剋,就會想要作法、要改運,畢竟誰不希望一生平平安安,富貴福氣不離身,利與祿常伴左右,最好壽與天齊,不用受生老病死之苦。

而小神算之名在阿繡、錦兒、綿兒等人「無意間」洩露出去後,整座四皇子府就像天雷擊中屋樑般爆開了,一下子成了下人間口耳相傳的秘密,很快又傳呀傳到各位主子耳中。

一開始大夥兒都採觀望態度,不太相信能算天下事的小神算居然是位女子,而且還是四皇子妃,那可能性實在太低太低了。

但在宮徽羽刻意露一手後,情況大大改觀了,原來是有個看門的婆子因為兒子諸事不順而來請求指點迷津,宮徽羽用八字和星座相融合後給予解答,並告知要如何化解,婆子一回去便立即執行,果然大大地改善兒子運勢,此事便一傳十,十傳百,人人趨之若鶩,視她為活神仙,能救人於苦難,解其困境。

殊不知其實宮徽羽早買通了那名婆子和幾個相關人等,一切都是一場戲。

不過也要歸功於造神計劃的成功,把宮徽羽推向神的境界,人人為之信服,並深信不疑。

人心是很容易煽動的,只要用對方法,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也聽其行事,不然哪來的國師。

「獅子座的守護星是太陽,象徵權力、活動力和寬大,喜好尊貴與華麗,但性格過於浮誇,時常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不肯低頭,認為尊嚴和面子勝過一切……」

「你說我是獅子座的,有什麼佐證,我……我是喜愛華麗的物品和霸氣了些,但絕不浮誇,有一才說一,才不是什麼高不可攀、瞧不起人……」不過有一項說對了,她好面子,絕不在人前丟臉,讓人掃了她的顏面。

原以為最難擺平的是仗著佟貴妃的勢,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余側妃,沒想到第一個找上宮徽羽的後院女子居然是她。

宮徽羽好笑地看著余側妃,其實她就是一面鏡子,清清楚楚地照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為人雖然高傲又蠻橫,但個性直率的像個孩子,她明擺著我就是要和你們鬥,後院的主子非我不可,你們這些女人最好識相點滾開,不要來擋我的路,否則我一口咬死你。

但這樣的人反而不需要防備,因為她凡事明槍明箭明著來,要嘛向她投誠,再不就鬥個你死我活,輸贏各憑本事,但是她認為自己不會輸,在後院中她是唯一的勝利者。

反而是那種悶不吭聲,看起來像賢淑謙恭的女人需要多加提防,譬如一直十分溫順,從來不強出頭的方側妃,這種人才叫人心驚膽顫,她的心思藏得有多深沒人看得見,也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平時總安安靜靜地坐著不說話,可不論大小事她一定第一個到,然後不言不語地觀察別人說什麼、做什麼。方側妃不知道自己由眼尾偷睨他人時,同時也有人奉命監看她的一舉一動。

她懶歸懶卻不是沒腦子的人,以她前一世的閱歷以及對人性的分析,她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厲害角色,預做防範。

「瞧!這就是獅子的特質,生起氣來不會鬧著玩,十分急躁且易怒,外表看來自負又快活得很,沒什麼事能難得了你,但內心卻孤獨脆弱如幼貓,一旦受了傷就會偷偷地藏起來舔舐傷口,不讓人看出你有多孤寂……」

嗯哼!這道理還不簡單嗎?這時代女人的重心不是男人便是為兒女奔波,四皇子府的後院並無庶子庶女,想當然耳她們的寄托只有夏侯禎,會想盡辦法要接近他,獲得寵愛。

可是男人就那麼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卻有無數個,想要拔得頭籌難如登天,雨露均沾又不滿足,誰都想當「唯一」,而求之不得的鬱悶將致使女人的心態扭曲變形,再溫和賢良的女人也會變成善妒者。

更別提一向自恃受寵卻又莫名其妙失寵的余側妃,她能不暴躁易怒,遷怒他人嗎?

宮徽羽便是利用這一點來突破余側妃的心防,再利用星座和八字來吊她,把她脆弱的一面吊出來。

「其實做人不用太好強,什麼都要爭在最前頭,退一步不是讓自己寬心嗎?你有明朗的性格,又果敢堅毅,為人俠義,走到哪裡吃不開呢?何必擠在小小的池塘和其他魚群爭食,你需要的是大海,讓你發揮所長。」高帽子一戴,好聽話聽得舒心,誰還能板著臉和人對著干呢!

向來傲氣十足的余側妃微露落寞,「除了皇子府我還能去哪裡?自古以來閨閣女子哪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全是掌控在別人手中,敢說一聲不,便是大逆不道。」她也曾愛過人,想與那人長相廝守,白首不相離,快快活活地過一生,可是……佟貴妃看中她的美貌和手段,百般遊說她的爹娘和許了不少好處,並不斷地告訴她一個女人的幸福不能局限於家宅之中,要她看得更遠,別為一時的情愛而捨棄大好的將來,她可以有更富麗的一生。

為了佟貴妃口中的富貴榮華,她毅然決然地放棄愛她的男人,扮出最嬌媚的艷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以過人姿色博取更多的憐愛。

在今日之前她從未後悔過當時的堅決,可是在皇子妃一語道破後,她才曉得自己並未如想像中的堅強,她渴望關心,渴望別人對她的崇拜和景仰,她要的是昔日情郎無怨無悔的摯情。

宮徽羽十分真誠又和善的拍拍余側妃的手,給予她寬慰。「你瞧瞧這偌大的皇子府,我一個人哪管得來,能力有限,總想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幫幫我。」

一聽她不再端起架子,余側妃頓時鳳眸一亮。「皇子妃的意思是--」

「這些年皇上賞下不少好東西給咱們爺,你看七、八座庫房都快裝不下去了,還有外頭的莊子、鋪子的,你想想看要找誰來打理,我是個懶的,看到帳冊上的數字就眼花,沒人幫我實在不行,余側妃你……」她聰明地開了個頭引人往下跳。姜太公釣魚,願者上勾。

「皇子妃有什麼吩咐我照辦就是,能幫得上忙一定義不容辭。」熬了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掌握大權嗎?

如今機會送到眼前來,再笨的人也知道不能放過,她會牢牢地捉緊不鬆開。

「我不勉強,讓余姐姐自行擇一,一是掌管府裡的內務,與龐總管配合,負責整理收禮和清點庫房,或是把莊子、鋪面上送進府的帳冊核算一遍,和銀子有關的事都要仔細,不是自己人我信不過。」

宮徽羽的美瞳中隱含笑意,明面上是給人極大的信任,實則余側妃想從中貪點什麼是不可能的,因為是直接入冊的,她碰的只是編列的冊子,哪有油水好撈。

但以獅子座的特性而言,他們在意的不是金錢而是名聲,給予尊榮的體面,能高高在上的差遣人,這才是余側妃真正想要的,她雖看重銀兩,但更重視面子,給她主子般的尊重便能攏住她的心。

「自己人」三個字像見風就長的野草,深植余側妃心中,她胸口往前一挺,早忘了三皇子是誰。「皇子妃的倚重我絕無二話,不論掌裡或管外我都能勝任,絕不負所托。」

她的自信滿滿看在一旁沉默多時的方側妃眼中十分刺眼,她蔻紅綃指悄悄握成拳,暗暗蔑視余側妃不成器的倒戈。

但更多的是羨慕和嫉妒,與她一同入府的余姨娘一路升到側妃,而今又受到皇子妃的重用,在府裡的地位算是站穩了,可空有側妃之名卻未獲四皇子另眼相待的她卻始終未得寵過也無實權。

想到一生將孤老皇子府,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臉色頓時一沉,尖細的指甲刺入掌心,倏地一痛的不是她的肉,而是心,她怨恨推她入此境地的二皇子。

「余姐姐別把餅畫大了,到時出糗可就難看了,關於內務的事你知道多少,算盤怎麼撥你會嗎?要是盤點禮品時打破一件,你賠得起嗎?都是些貴重物品呢。」方側妃口氣酸,眼底儘是嘲諷。

「不去做怎麼曉得做不到,不會撥算盤就去學,我就不信憑我的能耐會讓人小看了,婉容妹妹還是多關心自己吧,別整天傷春悲秋的念酸文,咱們爺兒不愛聽。」哼!方婉容想酸倒她還早得很,她刀劍不入。

宮徽羽在心裡暗笑,不過她對余側妃的絕對自信是極度欣賞,她認為這樣很好,有著無比強大的力量才好為她辦事,自己拿捏起來也方便,人會為保有所在意的一切而拚命。

「你……」她真當自己受到皇子妃的重視嗎?小人得志撐不了多久的。

「哎呀!兩位姐姐可別為了一點點小事爭吵。大家都是好姐妹,要和和美美的相處,我做個和事佬別鬥氣了。」吵得越凶越好,最好彼此撕破臉,她才能高枕無憂。

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卻折不斷,若她們兩人合力起來對付她,她才要頭痛了。

「哼!」兩個人都倔氣地互瞪一眼,看對方不順眼。

「方姐姐的屬性是魔羯座,此星象的人個性保守,謹慎而馴良,善於忍耐,不論外人如何羞辱謾罵都能咬著牙忍下來,只是膽子小,敏感害羞,不喜與人走得太近。」

換言之是孤僻、嚴肅、傳統、過分現實的現實主義者,不輕易相信他人,對人有防心,很少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利益,除非有利可圖。宮徽羽暗忖著書上看來的知識。

她暗自想著是否有不符之處,但大致上十之八九是說中了,光看方側妃臉上一閃而過的訝色便知曉。

方側妃面上一驚,但盡力表現得不動聲色,以為旁人看不出她內心的浮動。「皇子妃說笑了,妾身只是不善言詞,怕說多了會得罪人,不如不說以免說錯了話惹人不開心。」

「呵呵呵……怎麼會呢,聽我身邊的丫頭提起,姐姐善女紅和針爾,對配色和衣物搭配有獨到見解,每回見你都端莊得體,秀外慧中,看得妹妹我好不羨慕,連穿衣服都特別好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拍得好相得益彰。

「我沒什麼,隨便穿穿而已,不都是府裡發下的衣裳。」難得被人稱讚,方側妃不自在地羞紅臉,扯了扯暗紅撒墨黑團花紋藕荷衣裙,縮了縮裙底下繡白桃蔥緣緞面的繡鞋。

「那也要看穿的人是誰,你們瞧瞧我這小身板,不像余姐姐的雍容華貴,落落大方,更比不上方姐姐的豐滿勻稱,媚中帶俏,我就像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她多羨慕富春呀!胸大可撐天。

「說什麼胡話,你也不差,生得水靈靈的像顆能掐出水的蜜桃,誰看了不喜歡。」余側妃看宮徽羽是越看越順眼,小小的臉蛋滑不溜丟,讓她不禁想起自家的小妹,也和皇子妃差不多歲數。

「是呀!皇子妃客套了,你才是麗質天生,我們就仗著虛長了幾歲,身子骨長得好,皇子妃再過個幾年肯定長得比姐姐們好,不用妄自菲薄。」方側妃故作謙虛地道。

宮徽羽「羞澀」的掩唇輕笑。「說句不怕兩位姐姐取笑的話,我天性是個懶散的人,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余姐姐點頭幫我管管內宅,那方姐姐你呢?你幫我看著針線房和中饋可好?」她只管吃穿,其他事就讓想忙活的人去擺弄唄。

「這……」

有了遲疑便是心動了,最後一根釘子也拔除了,而剩下的姨娘、通房哪需要她出手,只要她們敢輕舉妄動,怕影響到自己「權和」的兩位俱妃自然會出馬收拾她們,她真是知人善用呀!

宮徽羽暗暗陶醉著。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15 07:33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22 06:1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小姐,你實在太厲害了,三、兩句話就治得從門縫底下看人的余側妃和方側妃服服貼貼的,對你讚譽有加、心悅誠服,奴婢太太太……崇拜小姐你了,奴婢若能學到小姐萬分之一的伶俐,死也甘願了……」

聽著阿繡如見神明般的崇敬,宮徽羽心中有著小小的得意,她也沒料到只照本宣科的說上幾句話,利用紫微斗數和星座學的說法便能將她們搞定。

其實事前她也曾猶豫過,深恐她說的那一套不被接受,畢竟她只是學有小成的門外漢,若遇到對玄學有研究的人,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幸好老天爺挺眷顧她的,至今居然都沒露出破錠,還順利地攻下兩位側妃的心防,拉攏她們成為盟友,連她自個兒都意外不已。

不過也是因為後宅的女人見過的世面不多,雖然識字卻不見得懂得經綸大計。

她們看的是《女規》,《女誡》之類的書籍,學的是如何服侍男人,她們會爭寵會宅鬥,其餘的雜學卻少有涉獵。

宮徽羽佔了多活一世的便宜,她所知所學是這時代的女子所不懂的,她侃侃而談的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十二宮,對足不出戶的女人而言絕對是一門高深學問,自然令人畏而敬之。

但這也多虧她當初為牽紅線所學的專業知識,這才能有驚無險地收服這兩位側妃,不然硬碰硬的槓上,她絕非對手,說不定還會被兩人聯手啃得屍骨無存。

「死倒不用,多說兩句奉承話來讓我樂樂,我連你幾歲當娘、生幾個孩子都幫你算出來,放心,你是福氣相,絕不會窮途潦倒的。」除非她家四爺在皇位爭奪戰落敗,否則跟對了人也是富貴長存。

朝堂上的男人戰爭,令宮徽羽心裡有幾分複雜,身為妻子,她當然不希望丈夫落於下風,他們輸不起,萬一失敗,賠上的將是身邊親友的身家性命。

可若有朝一日阿禎登上九五之尊,他還能遵守以前對她的允諾,此生只她一人嗎?

為了平衡朝廷上各方勢力,皇帝必須廣納功臣的女兒、妹妹,以期獲得他們的忠心,還要為了讓皇家血脈開枝散葉,必須雨露均沾。

就算他不主動也有人送,一次、兩次有藉口拒絕,次數一多呢?難道要因為拒收美女而導致君臣離心?

不過她不提不問、暫且不去想,想多了讓人煩心,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來煩惱吧!

「小姐別老拿奴婢尋開心,錦兒、綿兒也不小了呀,小姐才該為她們打算打算。」阿繡紅著臉,不甘心的把在一旁偷偷竊笑的錦兒、綿兒拖下水。

「我們還小,不急,再相看個兩三年也能挑中如意郎君。」有主子為她們作主,挑的對象能差到哪去。

「是呀!我們過了年才十六,不像阿繡姐姐等不及了,再不嫁人就要半夜咬著棉被偷哭了。」綿兒頑皮,故意咬絹帕做出含淚欲泣的模樣。

兩姐妹一搭一唱的取笑阿繡想嫁人,把她氣得兩眉倒豎,又羞又惱地追著兩人要掐上幾把好洩忿。

「你們兩個歪嘴的說什麼歪話,敢說要敢當,站住!不許跑,不讓我掐兩下誰也別想有好果子吃。」氣死人了,盡會耍嘴皮,她不治一治,下回更沒邊的胡謅。

「啊!富春姐救命,阿繡姐姐要殺人了……」哈哈,捉不到,捉不到,她跑得很快。

「富春姐姐快擋下阿繡姐姐,她發瘋了……」哇!好險,差點被揪住後領,幸好她閃得快。

錦兒、綿兒兩人就像長不大的孩子,一邊跑一邊嬌笑地喊著,眉眼愉悅不見愁色,雙生子的心有靈犀,只稍一個眼神便知對方心意,兩人突地分兩邊跑,讓追得氣喘吁吁的阿繡為之傻眼,不知該追哪一個,腳跟一跺,氣呼呼地站在原地。

見阿繡追不上了,兩姐妹才一臉淘氣地躲在富春後頭,擰鼻吐舌朝阿繡扮鬼臉,讓宮徽羽和富春看得哈哈大笑,指著這三人大啐一聲毛娃兒。

「阿繡連走媒下聘都沒有,你們要她嫁給誰?村口賣豆腐的嗎?」實在是胡來。

「噗哧!」富春滿臉正經的說起俏皮話,逗得宮徽羽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得全身顫抖。「我的好富春,你這冷笑話說得好,主子我賞你十錠銀元寶。」

一錠五兩,十錠五十兩,是富春那口子吳順兩年的月銀。

「冷笑話?」什麼意思?

完全聽不懂含意的富春面露迷惑,主子的賞她受之有愧,正想開口推辭,卻被搶白了。

「誰講冷笑話了,也讓爺兒聽聽。」大老遠就聽見這兒笑語不斷,一陣陣地暖人心窩,這才有家的感覺。

一道高大的身影昂首闊步走來,隨手將沾了雨水的大氅往後一扔,落地前,玄色影子迅速一接,拿給兀自發怔的阿繡,看到眼前人,阿繡好不容易褪去的臉紅又羞紅了一大片。

春雨細如羊毛,雖不致令人淋得濕答答的,但春日的寒氣比冬日更易讓人著涼。

見狀的宮徽羽連忙接過富春遞過來的長巾子,擦拭丈夫濕得滴水的黑髮,嘴上難免嘮叨幾句。

「你不知道要撐傘嗎?還是你又把撐傘的人都揮退了?都幾歲的人還這麼不知照顧自己,要是受了風寒,我捏你鼻子灌苦樂。」苦死他。

一聽到皇子妃要灌四爺喝藥,一旁服侍的下人都捂嘴偷笑,大夥兒侍候久了,誰都曉得怕吃藥的嬌主兒是皇子妃,她連喝薑湯都嫌辣,要含糖吃蜜餞壓壓味。

倒是四爺很乾脆,不管燙不燙舌皆一口飲盡,而後面不改色的像沒事人似的,一回頭又到了書房和幕僚們商議大事。

「多說些,我愛聽。」夏侯禎長臂一攬,將愛妻摟入懷中,鼻蹭鼻的廝磨,蹭得她小臉也沾上點水氣。

她微惱地推開他靠近的大臉,腳尖踮高,以長巾包住他的濕發。「哼!就會說好聽話哄我,若我真說多了肯定嫌我聒噪,嘰嘰喳喳的像麻雀,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子。」

「喔!麻雀還會串門子,這倒是新奇的說法。」他願聞其詳,但不保證不會放聲大笑。

「不許笑,萬物皆有靈性,今日你笑鳥,他日它拉坨屎在你頭上,扯平。」做人不能鐵齒,凡事都有可能發生。

像她的穿越便是最佳的見證,可惜她不能告訴任何人,一個字也不能洩露,只能憋著。

「嘻嘻!」又是一陣低笑聲,幾個被主子慣壞的丫頭擠眉弄眼,開心見到自家小姐和四爺之間夫妻和樂。

「我沒笑,分明是你的丫頭在笑,你栽贓我呀!愛妃。」夏侯禎也擠了擠眼,刻意逗妻子。

宮徽羽沒好氣地橫瞪阿繡等人,隨即她也笑開了。「她們是她們,你是你,不可相提並論。」

他們是蓋同一條棉被的,自是有所不同,別人做得的他做不得,別人能笑他不准笑,取笑自家娘子夫德有虧。

「有聽過偏心的,沒見過你偏成這樣,還偏向幾個丫頭,栽贓自個兒的相公,你好有志氣呀!」他假意滿嘴酸,打翻了醋罈子,頭一甩,幾滴雨水甩在妻子發上和臉上,惹得她不依地閃避尖叫。

「夏侯禎你這混蛋,我要拆了你的骨頭當烤肉架子,烤你的肉,熏你一身的人皮--啊!太可惡了,我好心幫你擦乾濕發,你竟恩將仇報,弄得我狼狽。」宮徽羽故作惱怒的嚷嚷。

夏侯禎仰頭大笑,拉著妻子不讓她離開,不顧眾目睽睽之下,飛快地在殷紅朱唇上一啄。「好啦!不逗你了,你們剛才在笑什麼,我遠遠走來就聽見你們止不住的笑聲。」

「沒什麼,一點點後院小事而已,和你在外的大事一比微不足道。」說來鬧笑話,還不如不說。

他目光微冷。「是那幾個惹麻煩的人?」

「不麻煩,我循循善誘開導了一番,她們已能體諒我的苦心,目前無風也無雨,風平浪靜。」至少短期內不會有人興風作浪,認不清主子的往外通風報信,壞了阿禎的計劃,賢良的妻子就要讓丈夫無後顧之憂的大展鴻圖嘛……

才怪--

她只是懶得應付天天找上門的女人,讓她沒能好好睡個飽,為了一勞永逸,她索性放點權力安撫余、方兩位側妃,她睡到自然醒的頹廢日子自然就回來了。

「你的意思是說擺平了?」眉一挑,他有些存疑,他花了一年時間也沒讓那些人少些折騰,怎麼可能短短時日內,她們便成為羊圈裡的小羊,規規矩矩地低頭吃草而不生是非?

小有得意的宮徽羽微抬下顎。「輕而易舉,女人與女人之間很好說話的,我們把話說開了就抱頭痛哭,你替我擦淚,我替你抹胭脂,感情好得如同一母同出的親姐妹。」

他由鼻間嗤哼,壓根不相信她的說詞。「女人只會為難女人,愛妃大白天少作夢,為夫的牙長得很堅固,多笑幾回也不會掉,你大可多說點笑話來取悅取悅我。」

「你……你忒討厭,讚我幾句會掉你幾兩肉呀!我就不能是智勇雙全、機智過人的女諸葛嗎?」宮徽羽捏了兩下丈夫的腰肉,以示河東獅惹不得,她也是有脾氣的主兒。

她也要留點知書達禮、謙遜聰穎的好名聲讓人聽聽,日後為非作歹才會有人幫她說話。

這叫留後路,人在順風順水時也要惦念大浪乍起時,造艘好船好行舟。「啟稟四爺,主子是用她小神算的本事令余側妃、方側妃等人大受感念,於是『止戈為和』,沒有起衝突啦。」阿繡代替回答。

「阿繡呀!這句『止戈為和』說得真好,不枉主子我細心教你讀書識字,可是最後一句怎麼氣勢就弱了,少了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氣魄,好似我沒做啥了不起的事,讓我落了面子。」

阿繡噘著嘴。「主子怎麼反而笑話起奴婢,奴婢是老實人,為主子你急呀!你還捉奴婢語病。」

宮徽羽輕笑,明眸看向墨隱。「聽見了沒,我家丫頭是老實人,你幾時娶回去暖你半邊冷床呀?」

「小姐,你太壞了,奴婢不理你了。」阿繡惱紅了臉,一時脫口而出私下的稱謂,小腳一跺往屋外跑。

「還不追,跑了娘子看誰給你生白胖兒子。」一個傻光棍,木頭柱子似的不開竅。

耳根發紅的墨隱很想去追,可是沒有夏侯禎的吩咐他一步也不能離,直到夏侯禎點頭了,他才飛也似的一閃身,眨眼間已不在跟前,動作快得叫人為之發噱。

可見他有多急呀!早就盯上阿繡這個笨丫頭,就待時機一到,搶也要把人搶回家暖被窩。

「那你何時才給我生個胖娃兒,不論閨女或小子我都要。」夏侯禎大掌覆在妻子平坦的小腹上,輕輕一撫。

服侍的丫頭和婆子都十分識趣,一見四皇子輕擁著皇子妃輕輕細語,不用主子吩咐便一一垂目的退出,還順手關上黃梨木雕花海棠門板,以免一室春光流瀉。

服侍的主子夫妻和睦是好事,對下人而言更是莫大的福氣,一人得了道,身邊的雞呀犬的還能不跟著一起升天。

「宮裡的情形如何,我說的那方式可奏效?」有用的招式一招就夠了。

一提到那件事,夏侯禎發出冷笑。「正如你所料,三皇兄力圖振作,近來動作頻頻。」

「三皇子真的相信天降祥瑞那一套,有意把三皇子妃給……」她說不下去,心裡有點難過。

雖然是她出的小計謀想絆絆夏侯禕的腳,讓他早早退出皇位之爭,可是三皇子妃她見過,真是少見的美人胚子,說起話輕輕柔柔的,我見猶憐,頰側有淺淺梨渦,笑起來特別甜,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受。

不久前,宮徽羽針對夏侯禕的命盤算了下,找出他的命中劫運,並派人放出消息--

北方有女,年方十七,明眸皓齒,鳳女托生,得此女得天下,萬民朝拜。

此女直指北方大草原部落的哈娃妮公主,意指誰娶得她便是鳳主掌宮,其夫為九龍天子。

這一「傳說」在京都流傳了月餘,深入民心,連平民百姓都曉得未來的皇后來自北方,是草原部落的聖女,深獲大神烏瑪的庇護,有她在便可護得玉煌國百年昌盛,國富民安。

問題是她將嫁給哪位皇子?

原本喪妻未娶的夏侯禎是第一佳婿,可惜日前他已續絞再娶,錯過良機,不少朝中官員深深為他惋惜,在諸位皇子連連出了差錯後,夏侯禎成了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看好他繼位的人不在少數。

反倒是夏侯禕,他由原先的優勢漸露敗相,極力謀求奮起之勢,因此哈娃妮公主他娶定了,不論傳說是否屬實,最起碼他能擁有北方一支強悍無比的草原兵力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是他已娶妻七載,育有二子一女,其妻輔夫教子無所過失,但要想娶公主,他只有休妻一途。

「我覺得是我害了她。」宮徽羽頓感沉重,心口發悶。

夏侯禎面露深情的輕撫嬌妻。「不,這是三皇兄的選擇,他寧可要家國天下,也不願被兒女情愛絆住,他的心很大,大到他不曉得自己承受不起。」最終只有走向滅亡。

「如果你……」她想問如果他坐上那個位子,是否會那般捨情忘愛,心中只有江山。

「我怎樣?」他腦子裡想的是如何給予最後一擊,沒注意到妻子臉上的憂色。她搖著頭,在心裡苦笑。「沒什麼,只是提醒你小心一點,越到緊要關頭越要謹慎,你那自負狂妄的性子先收一收,不要枉費我藉由星座,紫微斗數盤算出的『天運』,你要是敗了我絕對會先逃一步,留你在斷頭台上掉腦袋。」

她說得似是無情,不肯同生共死,事實上是一種激勵,只能勝不能敗,她要他留著命陪她遊遍錦繡江河。

「羽兒,你太小看我了,我從來沒敗過,不論以前、現在或是將來,我是不敗的常勝軍。」他昂然而立。

自信的男人最耀目,迷眩得宮徽羽微瞇雙眸,她水陣清湛地閃著星辰光芒,對丈夫的愛意更加深了幾分。

花開百朵,在心中。

名為愛情。

朝廷政局瞬息萬變,近來發生了幾件令人遺憾的事,令當今皇上心力交瘁,像老了十歲一般。

夏侯祈在上朝途中驚了馬,馬蹄揚空將他從馬背上狠狠摔落,受了驚的馬又發了狂似地往後一踢,踢中了正從地上艱澀爬起的夏侯祈大腿骨,當下發出骨頭斷掉的清脆聲,他慘叫一聲,痛到幾乎昏厥。

經太醫診治,確定夏侯祈的腿是救不回來了,雖然還能行走卻是一腳長一腳短的跛子。

根據玉煌國數百年來的皇制,身體有殘者、顏面有損者皆不得立為皇儲,因此他這一瘸也等同與帝位擦身而過。

此事有不少證據指向夏侯禕所為,因為他墜馬處離三皇子府並不遠,更別提在同一日內,三皇子妃薨了。

多麼離奇的巧合,叫人不得不心生懷疑,認為夏侯禕為求翻身,大開殺戒了。而在三日後,哈哈奴族長攜女兒哈娃妮公主入京朝拜,與皇上商議兩族聯姻事宜,夏侯禕積極地與公主同游各處秀麗風景,同進同出,同桌而食,無視男女大防。

三皇子妃還停柩在堂,他卻天天妙語如珠的逗公主開心,不見悲色只見歡喜笑顏,其野心可見一斑。

許是因為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夏侯禎也鬆了防備,疏不知他的失誤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阿禎,幫我從公事包裡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宮徽羽說道,趁著備用電池還有電,多玩幾回遊戲。

「你是說手提電腦嗎?」還能用嗎?他一直沒開機試試,以為早就摔壞或是沒電了。

他的回答令宮徽羽腦中有條斷了的天線瞬間接通,她在夢囈時連這個都告訴他了?「你可以幫我打開嗎,我……開了?!」

她眉頭挑了一下,眼神多了抹異樣光彩。

看著夏侯禎動作熟練地按下開機鍵,對黑成一片的兩摺式物品並無異樣表情,似乎常常見到,她心中多日來的疑惑漸漸明朗化,有什麼快要跳出來。

即便聽她口述過,他對筆電的熟悉還是不合理,除非他也來自二十一世紀……

既然有她這麼一個穿越者,難說不會有第二個。

那麼他是誰?是不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她越看他越可疑,過去總覺得他像極了某個討厭鬼,現在相處越久感覺越明顯,那說話的口氣和神態,以及不可一世的自負,簡直是那個人的拷貝版,難道說……他也來了?

「怎麼了,你的表情怪怪的,好像我的頭上長了兩隻角。」夏侯禎調笑著,他沒意識到自己的「異常」。

這些日子要忙的事太多了,他常由早忙到晚,甚至連晚膳也在書房用,待到深夜才回房,沒多久又要上朝,他能睡的時間相對減少。

因為把大半心思放在如何拉夏侯禕下馬,他時時刻刻無不繃緊神經,怕收網時功敗垂成,一切苦心化為烏有,只有和妻子在一起時才能放鬆,腦袋也有些停擺,不自覺地說出非這時代的話語。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位不太熟又有點討厭的朋友。」害她得加班,不能準時回家看韓劇的臭傢伙。

不太熟又有點討厭……聽起來很熟悉。夏侯禎心口像被貓爪子抓了一下,有點撓心。「什麼朋友?」

「老實說來不算朋友,應該是……客人,他為人善變又機巧,自以為口才佳實則話多如牛毛,性格無禮至極,從不在意別人的感受,往往一個隨心所欲就要別人陪他瞎瘋,不理會他還會遭受他不理智的報復,根本是心裡有病的幼稚鬼……」

「等一下,你說的是仇人吧!」他怎麼聽來她這位「朋友」和他熟到快爛底了,幾乎是同一個人。

「說是仇人一點也不為過,我從小到大從沒這麼討厭一個人過,他是我唯一恨得牙癢癢,想釘他稻草人的對象。」宮徽羽說到釘稻草人時,美眸中彷彿燃燒著火焰朝夫婿一瞅。

「他做了什麼惹你不痛快,能稱得上朋友就不會害你,也許是你想太多了。」他小心翼翼的回答,總覺得妻子話中有話,似在針對他……她看出什麼了嗎?她重重一哼,神情忿然。

「不會害我就一定值得深交?我告訴你,他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壞人,你知道他把我害得有多慘嗎?我作夢都會夢到將他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夏侯禎一聽,背脊陣陣發寒。「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不要計較太多,我想他不是刻意要加害於人。」

怪了,他到底做了什麼讓她矢志不忘,記恨到海枯石爛?「無意才更可惡,他把折磨人當成理所當然,有錢就是大爺,仗著有幾個臭錢欺壓良善,要不是我那時候被錢追著跑,肯定用盤子砸他腦袋。」對待這種奧客不用客氣,不讓他吃點教訓,他會以為女人好欺負。

冷汗由他的額頭滑落。「愛妃,親親小羽兒,你可能誤會他了,有時男人會口是心非,明明是真心想對一個人好卻反而造成對方的不便……」

「阿禎,我又沒說那人是男是女,你怎麼會認為是男的,我一名內奼女子豈會與男子走得近,你懷疑我不貞?把髒水往我身上潑?」宮徽羽眼眶一紅,盈盈秋瞳閃著淚光。

「我不是……哎呀!羽兒乖,你別兩眼淚汪汪,我看了心疼,沒有的事就別提了,我只是不想你心裡擱著事,自個兒難受罷了。」夏侯禎最害怕妻子的眼淚,她一落淚他便手足無措,束手無策。

「那你說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他飛快的轉移話題,不讓她再難過下去。豈知這話就像一根針似的,狠狠刺進宮徽羽的心頭,逼她正視她自穿越以來都不想細細去回想的現實。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自己作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在一間很大的食堂,噬人大火將我們團團包圍住,四周都是嗆人的濃煙,逃生無望,我什麼都看不清楚,但我就是知道,他為了保護我,趴在我身上擋去那些火勢……」她用「夢」說服自己,那場叫人心酸悲痛的記憶是假的,只要她不承認這件事,只要她對他的態度仍然和過去一樣,那個人就能在另一個時空好好的安穩活著。

「……只是夢而已,用不著放在心上。」他喉頭發緊,感覺有股澀味從喉嚨湧出。

「不僅僅是夢,而是我心中難以面對的愧疚和後悔,他竟然為了我,甘願以性命相護,我卻什麼也無法幫他,連叫他先走,不要拚了命救我都沒辦法……」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如金豆子般往下滴落,滴在夏侯禎的手背上。

「羽兒,不哭,既然他心甘情願為護你而喪命,那他就不會希望你老惦念這份叫人沉痛的過去,無法開懷過自己的日子。」女人真是水做的,她源源不斷的豐沛淚水到底打哪來,打算把一身哭幹不成。

夏侯禎環抱著妻子,讓她坐在他大腿上,像抱孩子般左右輕搖哄她,不時伸出大手輕拍她後背。

「誰說他死了?」她都不確定的事他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彷彿他是……本人!

他嘴邊溢滿苦澀與無奈,無聲歎息,「八成是死了,燒成塵歸塵,土歸土的灰燼。」

「你你這人忒沒良心的,狼心狗肺,人家救了你老婆你還咒他早死,你以後下雨天打雷閃電趕緊往床底下躲,以免被雷劈中。」無論夏侯禎是不是夏文軒,她都不希望對方出事。

小時候,她姥姥常指著屋外的傾盆大雨,閃電陣陣,雷聲轟隆,說那是雷公奉玉帝旨令出來劈壞人了,所以做人不能行惡,要做人人贊許的好人,那時她可是深信不移。

「我是依常理判斷,火那麼大,他怎麼可能逃得出去……」隱約地,他感覺到眼前火光晃動,灼熱的火舌燒灼了皮膚,微微的焦肉味瀰漫鼻間。

「你怎麼曉得火燒得有多大,你又不在其中。」除非他也在,感同身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當時她並未有瀕死時的苦痛,因為她被濃煙嗆暈了,前一世的自己死了沒她並不清楚。

「……猜的。」夏侯禎聲音發悶,似梗在喉嚨深處,半晌後,為緩解氣氛,他才故作輕鬆的問:「我以為你很討厭他?」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討厭他,我討厭他的原因是不能『監守自盜』,我們老闆……呃!素月姐嚴格規定不能對…一下手,看得到卻禁止碰觸……」太可恨了。

「監守自盜?」他耳尖地聽見關鍵字,倏地眸光一銳,盯著妻子的粉嫩小臉。宮徽羽臉色微紅。「好東西當然要留下來自用,哪能拱手讓人,偏偏不能動,那心口撓癢得很,每見一回就恨一回,明明喜歡得緊卻得為人作嫁,便宜別人。」

他一聽,繃了許久的俊美容顏如桃花般盛開了。「喜歡就好,何必往牛角尖鑽,說不定他聽到你這番感人肺腑的真心話就心滿意足了。」

她在心裡輕哼了一聲,以這醋桶的個性,若非是同一個人,哪會允許她喜歡另一個男人?她決定再試試他的反應。「阿禎,明日你陪我到廟裡走一趟,我要為他立牌位,天天三炷香供奉。」

「啊?這個……不用了吧!」他頭皮驟地發麻。

「救命之恩大過天,比再世爹娘還恩重,沒有他就沒有我,我怎麼能不心懷感激地為他做一點點能力所及的小事?我看再請一百名和尚唸經,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會,讓他早日上極樂西天……」

聽她越說越離譜,心裡發毛的夏侯禎趕緊出聲喊停。「羽兒,我想他不在乎這種事,死者為大,不要妨礙他永眠的安寧……」

「你怎知他不樂意,搞不好他正日日夜夜在地府受折磨,熱油烹身、滾石燙腳、萬針插眼、拔舌吞炭……他做的行業很缺德,肯定沒好下場。」

熱油烹身,滾石燙腳,萬針插眼還拔舌吞炭……她到底有多恨他?夏侯禎苦笑,用力抱緊妻子,懲罰她的口無遮攔,「假設……只是假設而已,如果我是你口中的那個人呢?」

她挑眉,「什麼意思?」

「一年多前,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的馬車翻覆,他們都死了,而我活了。」

「你活了?難道你是……挺屍?」她故意不說借屍還魂,反指他是活死人,沒了氣還活著。

「什麼挺屍!我是活人,你不能往好處想嗎?」他沒好氣地往她腦門一敲,賞她一顆栗爆子。

宮徽羽不滿地嘟著朱唇,輕揉發疼的玉額。「誰叫你不一口氣說明白。」

靜靜看了她一會,發現她一副心裡有數的表情,臉上不見絲毫訝異,當時他意外極了,怎麼有人在哭,再往旁邊一瞧,白布覆蓋下的是一具女性屍體,他一坐起身,車上所有人都嚇得臉色發白,大喊屍變了,有鬼!

當下他不解誰是鬼,再看看眾人驚慌的目光皆看向他,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是一身古人裝扮,身上還有血,大姆指與虎口處有學過武的薄繭,這才驚覺那不是他的身體。

「我以為躺在我身邊的人是你,那時的心痛無法用言語形容,為什麼是我活了,而你卻死了。」他深深地看著她。

其實他並非有心隱瞞,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提起。

「我是誰?」她顫著聲問,雖然早就知道,但她想聽他親口說。

「林曉羽。」婚姻介紹所的王牌員工。

「你……又是誰?」她不是寂寞的一個人。

「夏文軒。」戰無不勝的大律師。

「你……後悔嗎?」她指的是救她一事。

俊逸如畫的面容笑開了,輕搖著頭。「我為你而來,注定要與你廝守一生愛你,我的懶人妻。」

宮徽羽動容,淚流滿面。「我也愛……愛你……」



第十三章

「太好了,太好了!四爺反了,四爺反了,四爺的計謀奏效了,真的反了--」

反了還這般興奮?

一身灰頭土臉的傅清華、江成風等人像在泥巴裡滾過一般,渾身髒得能拍落一堆黃沙,臉上卻是笑的,開懷不已的咧開嘴露出兩排大白牙,樂不可支。

他們如入無人之地的直闖四皇子府邸,身上、臉上還有明顯的血跡斑斑,那不是他們的血,而是別人噴灑而出的鮮紅,他們四肢健在,能跑能跳還能蹦達。

趕著來報訊是因為太歡喜了,策劃多時的計謀終於收到成效,怎不叫人歡欣鼓舞,喜上眉梢,然而他們的忘形卻惹來某人的不快。

「『四爺反了』你們還這麼開心,當我死了不成,我端端正正的坐在府裡玩鳥逗狗,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反了?」這群不長眼的混帳東西,夏侯禎冷笑著往每人踹去一腳,將人踹倒在地滾了一圈。

幾人爬起來後又摸著後腦杓繼續笑。「一時嘴快說錯了,是四爺,反了,領兵造反的是號稱領有百萬雄兵在關外駐紮的三爺,他真的起兵攻進皇宮了。」那個笨蛋居然相信他們放出的消息而未加以詳查。

針對三皇子急欲上位的野心以及好大喜功的弱點,他們依皇子妃所說的去設下陷阱,果然立即見效。

先是將三皇子與哈娃妮公主過從甚密的事藉由宮中太監口中傳到皇上耳裡,又稍微加油添醋一番引起皇上疑心,再讓朝中大臣群起直指婦人干政,令屢對皇上吹枕頭風的佟貴妃受到冷落。

這時,已經傾向四皇子黨的皇后勢頭大起,她故作語焉不詳的向皇上埋怨哈娃妮公主的舉止不端,多次頂撞她,揚言要取代皇后之位,令玉煌國改朝換代,成為草原部落的屬國。

原本就對夏侯禕妻死不服喪,縱情府外而大為光火的皇上一聽,頓然心驚地白了臉,立刻傳召夏侯禕入宮訓示一番。

事後他越想越不對勁,再加上有不少官員上奏彈劾三皇子暗中與哈哈奴族長聯盟,想一舉併吞天下,自立為王,皇上大驚,立即命夏侯禕禁閉府中不得外出,待哈娃妮公主擇定良婿後方可出府。

這時蘭妃突然積極地撮合哈娃妮公主與其子,六皇子夏侯佑比夏侯禕年少俊雅,又有才名在外,雖有側室通房但未立正妃,比起夏侯禕來說更堪稱良緣。

聽聞此事的夏侯禕急了,公主豈能落於他人之手,皇位是他的,哈娃妮公主亦為他所有,豈可白白便宜了夏侯佑。

於是他不管不顧的調派兵馬深夜圍宮,意欲逼皇上讓出帝位,親筆寫下禪讓詔書由他上位登基。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的一舉一動全在夏侯禎的算計中,臨時起意的逼宮行動自是兵敗城下。

「成了嗎?」話有兩種含意,任人揣摩。

一是成功逼位,一是順利中伏。

「怎麼可能成了,小趙將軍一馬當先的擋在最前頭,手持六尺紅纓槍,一身盔衣戰甲,目光冷銳,面色肅然,殺氣騰騰的直視三皇子,那股威風勁呀?!嘖!嘖!嘖!」

傅清華嘖嘖稱奇,那場面著實壯觀,讓人一瞧便忍不住熱血沸騰,恨不得也衝上前砍他幾刀。

嘿嘿!其實他還真的闖進去對了幾招,若非四皇子妃的舅父小趙將軍英明神武,力拔山河,及時拉開他,這會兒他也掛了彩,成了鮮血淋漓的傷兵,沒能趕來四皇子府通報。

「父皇呢?」皇上可得多活幾年,他還不想當皇帝,日日為國事操勞。

「皇上無礙,但被三皇子的忤逆行徑氣到吐了一口血,太醫正在診治當中。」

「誰陪在父皇身邊?」越是緊要關頭越不能掉以輕心,得提防垂死的毒蛇反咬一口。

「宮裡透出的信兒是皇后。」江成風恭敬的回答,三皇子一垮台了,皇位之爭也落幕了,太子之位非四爺莫屬,他提早巴結著,日後的高官厚祿鐵定跑不了。

夏侯禎思忖了一下。「命人將佟貴妃及其黨羽囚禁拿下,賜毒酒一杯,對外宣稱是畏罪自殺,佟貴妃涉及謀反一事,惟恐皇上降罪,殃及親族,故而以死謝罪。」

「是,四爺運籌帷幄,算無遺策,令我等佩服。」佟貴妃留不得,即使寵愛不如以往,但她向來是皇上的心頭肉,若是她梨花帶淚的奔到皇上面前哭訴,說不定憐香惜玉的皇上耳根子一軟,便免了三皇子弒君奪位的大罪,那他們一番佈置全白費了。

唯有一死才是徹底解決之道,寵妃不在了,沒人求情,皇上又怎麼會顧念想殺他的皇兒呢?

人在情在,人亡情亡,不變的道理。

「用不著拍我馬屁,欠你們的好處一件也不落下,小傅子,想不想到市舶司玩玩,我把漕運交給你管理。」漕運結合漕幫,河面上的生意誰還能與他爭鋒。

「市舶司?!」傅清華倒抽了口氣,喜出望外。

「江成風你就在江南織造待上幾年,剛升任不久不好調動,認真點辦事,我空著高位等你,至於其他人我自有定見,委屈不了你們。」先安內而後攘外,千古不變的道理。

江成風喜不自勝的點頭。「全由四爺發落,成風定當竭力以報,不負栽培之恩。」

站對邊很重要,他在心裡慶幸自己未做出錯誤的選擇,一開始就是四皇子的人,對三皇子的重金弓誘不為所動。

「四爺是否該入宮了?」一旁有人提醒。「不急。」耐心等待才能得到甜美的果實。

「不急?」眾人困惑。

「三皇兄剛剛逼宮不久我便進宮,豈不擺明向父皇坦承此事我早已知情?」從得到消息到趕去皇宮至少也要一個時辰,太早出現反而啟人疑竇。

「四爺果真才智過人,洞燭機先。」換言之,心機深沉,設想周到,把人心也謀算在內。

「四爺心思敏銳呀!早一步盤算好宮裡的情景,果然是我等誓死效忠的未來君王。」

夏侯禎笑著擺擺手讓他們退下,又喝了半盞茶這才慢悠悠地起身上馬車,直到進了宮,他才佯裝神色慌張地直奔皇上寢殿,在剛從暈厥中醒來的皇上榻前下跪,悔恨自個兒的後知後覺,竟不知夏侯禕的狼子野心,未能及時阻止其逆倫惡行,陷君父於危急之中,罪該萬死。

「不怪你,快起身,朕也沒料到他膽子這麼大,居然敢帶人殺進皇宮,朕……唉,痛心呀!」他最寵的便是這個三皇兒,以為江山後繼有人了,沒想到……禕兒包藏禍心,不忠不義,一心一意謀奪天下,真是太讓人失望了,他的寵愛反而害了禕兒。

「父皇寬心,勿傷了身子,您要為社稷百姓保重,不能再有閃失,兒臣不忍父皇病痛纏身。」夏侯禎說得懇切,面容儘是關心,好似他萬分憂慮皇上龍體。

「好,好,還好有禎兒的孝心令朕寬慰,朕不會因此受到打擊,你很好,真的很好……」一想起三兒子的不孝,再對比四兒子的忠誠,他感觸良多。

慈母多敗兒,他最大的失敗是太仁慈了,未能嚴厲地管教禕兒,只知一味的寵溺,反倒害了他。

「父皇,您別傷心了,兒臣跟您稟報一樁喜事,兒臣的皇妃有孕了,已有月餘。」面露進宮後第一個真心微笑。

皇上一聽,大喜,衝散了對三皇子謀逆的感傷與憤怒。「好好好,朕有賞,朕的孫兒定是安邦大才……」

「皇上,才傳了喜訊出來,您怎麼說風就是雨,尚不知是男是女,您太心急了。」輕柔的嗓音含著笑意,語氣溫柔似水,似在哄著最疼惜的孩子。

「皇后,朕哪是心急,朕是瞧見老祖宗給朕送孫子來了,還說日後必成大器,國之棟樑。」適才昏迷時似是見著了先帝,他牽著三個粉雕玉琢的娃兒,咧開無牙的小嘴衝著他大喊「皇爺爺」,他一笑就醒過來了。

這是吉兆呀!國之大福,三個小娃兒象徵福、祿、壽三喜,他們三人的到來讓他心中的鬱悶少了一大半。

「皇上是九龍真身,福壽齊天,哪那麼容易見到老祖宗,再等上百年也不遲。」皇后板起臉輕斥,握著皇上的手卻是柔情款款,自皇上昏倒後,她一直陪伴身旁,少年夫妻老來伴,就是這麼簡單。

見她不計較自己過去幾十年的冷落,皇上動容地笑了,有妻敦厚,有子孝順,夫復何求。「皇后,朕老了,也該立太子了,禎兒你……」

「兒臣不要。」夏侯禎堅決搖頭。

「你不要?」皇上訝然。

「父皇龍體康泰,福厚壽長,在父皇掌管下的玉煌國百姓安居樂業,民富國強,兒臣才智不足,難擔重責大任,望父皇再操勞數十年,將國勢推向鼎盛。」不是不要,而是時候未到,他是以退為進。

帝王的猜忌心一向重於父子親情,在經歷夏侯禕的謀逆後,皇上的戒心肯定更深,對誰都抱持懷疑的心態,誰在此時往前靠必有篡位之嫌,皇上不會容忍第二個夏侯禕。

皇上給的才是給,皇上不給便是謀反,這點分得清清楚楚,即便皇上心中已有所屬之人,可是他尚未開口就不許來搶,這是皇權,皇上才擁有的至高無上的權力。

「你……嗯!好,你是好的,朕明白了,朕再帶你幾年,你在一旁學著點,朕需要有人幫著搭把手……」這禎兒呀!真是好樣的,江山托付於他必無慮。

皇上的語意似乎有了決定,但是他跟前的皇后和夏侯禎神情泰然,並未有所波動,好像他說的只是夫妻、父子間的閒聊。

夏侯禕的謀逆本應圈禁終身,但終究是疼愛多年的皇兒,皇上還是心軟了,夏侯禕最後被送往皇家圍場附近的離宮,駐軍三千名日夜防守,未經傳喚不得擅自離開離宮。

哈娃妮公主在一次巧遇溫文儒雅的六皇子夏侯佑後,一見傾心,便央著父親哈哈奴作主。草原兒女的豪邁大方、不拘小節,同樣吸引了夏侯佑的目光,因此在皇上的允諾下結了兒女親事,半年後成親。

不過為了不讓傳說成真,皇后亦將膝下的德馨公主嫁入草原部落,與哈哈奴的嫡長子結親達成相互牽制,此後,兩地往來更為密切,兩地的皮貨和糧食交易大為熱絡,百姓生活更加富裕。

其中以漕幫獲利最豐,在傅清華當上市舶使後,漕運的船隻幾乎操縱在他手上,他一句話就能決定靠水吃飯人家的死活,因此聲望高漲到無人能及。

皇上並未立即立太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對夏侯禎的器重,一有解決不了的軍國大事便交予夏侯禎處理,甚至破天荒允許他進入御書房代為批閱奏摺。

似乎覺得觀察夠了,三年後皇上就極少上金鸞殿,御旨親封夏侯禎為監國太子,可代皇上擬詔頒旨。

因為佟貴妃的死讓皇上一直鬱鬱寡歡,雖有皇后為伴仍覺少了什麼,鬱結生心病,拖了幾年便撒手人寰,停柩三月入皇陵,若干嬪妃殉葬。

直至皇長子十二歲時,夏侯禎才登基為帝,封嫡妻宮徽羽為聖明皇后,余側妃、方側妃為淑妃、賢妃,吳姨娘為婕妤,其餘通房為才人、美人、采女等,此後不再有新人入宮。

但事實上,除了宮徽羽,他並未親近過其他女子,三子一女皆為宮徽羽所生,並無其他皇子、皇女,後宮嬪妃形同虛設,可她們甘之如飴,與皇后親如姐妹。

至於先帝皇后則追封為尊榮聖德皇太后,她娘家一家受聖恩榮寵,各居高位,聖德皇太后的晚年過得甚為舒心,常常與皇后媳婦出宮遊玩,把皇帝夏侯禎丟在宮中,民間也因此多了一位神機妙算的「宮半仙」。

阿繡嫁給墨隱後生了兩個兒子,錦兒、綿兒兩人的夫君後來也被提拔當了官,歲月迭起,匆匆而過,又是六年的時光過去了,朱攔玉砌的皇宮一角傳出忿然的對話。

「這……這是什麼?」

「聖旨呀!大哥你看不出來嗎?」夏侯驁有些幸災樂禍。

一身紫袍的俊美少年氣憤難當。「我當然知道是聖旨,可是父皇也未免太過分了,我才剛滿十八他就把皇位扔給我,叫我自個兒看著辦,擇日登基做什麼狗屁皇帝!」

「大皇兄,你有什麼好抱怨的,把聖旨看清楚了再獅吼兩聲,三弟我今年十四,父皇給我弄了個操勞得要命的宰相之位,還說甘羅十二歲拜相,甘羅是誰呀?!聽都沒聽過,我翻遍皇宮的書籍也沒找到甘羅拜相的事跡,父皇太坑人了!」

聞言,皇長子夏侯梟,皇次子夏侯驁同時目露同情地看向三皇弟夏侯鴻,他是三個兄弟中個性最像母親的,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天生的懶性子比起母后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大的嗜好是看書以及研究母后口中的電動輪椅,這樣以後他到哪裡都不用走路,坐著就好。

可見他有多懶,連走路都覺得太費氣力。

大概是他的懶終於惹怒了父皇,因此生性腹黑的夏侯禎才擺了他一道,讓他不能再偷懶下去。

不過也是監於他博覽群書,知識淵博,年紀小小便已才高八斗,豐富的學識連當代大儒亦不能及,不讓他當宰相誰當?

「二皇兄,你也別高興太早,老奸巨猾的父皇不會只算計我和大皇兄,你也有份,叫你讀書不讀書,文盲。」還能笑得出來真幸福,待會有得他哭。「你可是被封了護國將軍喔。」

「什麼,護國將軍?!」他?

夏侯驁睜大眼,不敢相信地看著聖旨上頭一行非常小的字,若不仔細看還真會看漏了。

他是跟舅公學過幾年武功,又被狠心的父皇丟到西北軍營操了幾年,但他的小身板還沒完全長成呢,會的劍法最多砍過蘿蔔還沒殺過人,憑什麼叫他護國?!

「不行,我要去找父皇理論,他正值壯年哪有退位的道理,過三十年再說,本皇子拒絕當勞工頭頭。」勞心又勞力,全年無休,還要為國家百年大業貢獻龍軀慰安,他不幹。

三兄弟的父母都是穿越人士,因此比起尋常皇室子弟他們少了那份拘謹、多了更多二十一世紀才有的知識和觀念,私下說起話來也像極了現代人。

「大哥,你以為以父皇的奸詐,他還可能留在宮裡嗎?早早便出宮逍遙去了!」夏侯鴻睜著想睡的大眼,努力不讓自己睡著了。

「鴛兒呢!」他不信父皇會把心肝寶貝扔下。

「早也一併帶出宮了。」夏侯鴻撇撇嘴。

十歲的夏侯鴛是夏侯禎和宮徽羽唯一的女兒,此時她正興奮地赤著腳,在下江南的船隻船板上跑來跑去,身邊跟著一名年約十五,模樣酷似富春的侍女吳悅。

富春跟著宮徽羽入了宮,如今是後宮品階最高的嬤嬤,除了皇后以外誰也不能使喚她,她的丈夫吳順則當了唯一不用去勢的內務總管,領著兩個住在宮外的兒子忙裡忙外,幾個皇子還喊他一聲吳叔。

「當心點呀!我的小小姐,別滑了腳,小心、小心地上有水,濕……」

啊!她的臉濕了。

夏侯鴛的個性和父皇如出一轍的相似,也是個腹黑的,偏偏小小的腦袋瓜子又聰明得很,常常惡意作弄人,看到別人出糗她就開心,拍手叫好。

像此時明知船板有水,吳悅緊張地要她小心避開,她反而不聽阻止偏往水上一跳,濺得吳悅滿臉的水。

「小悅,別理那個小冤家,過來嘗嘗冰鎮梅子,咱們不給壞小孩吃。」如今三十有四的宮徽羽看不出是四個孩子的媽,皮膚依然白嫩猶如少女,長開的嬌顏明媚清艷,宛如盛開的牡丹,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什麼壞小孩,明明是爹的小心肝,娘不疼你爹心疼,我們鴛兒是世上最可愛的小公主。」夏侯禎笑著將橫衝直撞的小粉團兒抱住,高高舉起。

「父皇……爹爹騙人,您看過世上所有的公主嗎?怎麼知道我是最可愛的?」夏侯鴛人小鬼大,嘟起小嘴問。

出了宮,皇家貴人成了尋常百姓,連稱謂都改了。

「哼!你爹慣是會騙人的,他一騙你娘就是十八年,說什麼最多三年就陪我遊歷天下,三年又三年的,等得黃花都枯了。」一騙再騙,騙到信用破產了。

「老婆,我也想履行諾言呀!可是梟兒、驁兒那麼小,你捨得離開他們嗎?」

「這次不一樣,沒玩個三年五載的我不甘心,你比較心狠,哪天我反悔了你要勸住我,那幾個小混蛋沒有我也能活到當老祖公。」這次她攜夫帶女「離宮出走」,是因為那群臭小子,居然在背後說母后老了,老人才愛嘮叨,惱得她決定給他們三個翅膀硬的一點教訓。

她哪裡老了,在她前一世的年代才是花開正艷的年紀,有著女人風情萬種的嫵媚,能讓一群狼字輩的男人狂嚎不已。

「好,我們玩到你喊累為止,再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養老,不回宮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由著他們折騰吧!」他們在一旁看著就好,提早過退休生活。

「真的不回宮?」宮徽羽眼中有著喜悅。

他輕笑。「這次不騙你。」

「阿禎,你真好。」她雙手環著丈夫雄腰,輕吁。

「我會一直對你好,到我們白髮蒼蒼,到我們走不動的時候。」到了生命終了,他還是會牽著她的手一起走。

「好,我陪你。」能遇到他並且與他相愛是她的幸運。

「林曉羽。」

「夏文軒。」

兩人互視一眼,笑著握住彼此的手。

「我們要幸福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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