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短篇小說】【君痕】【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uguofish    時間: 2014-12-14 03:03 AM     標題: 【短篇小說】【君痕】【完】


君痕

===

  江南,春正盛。

  廊簷下,風鈴聲清脆。

  少婦獨坐廊沿,苦候良人歸。

  遠方,馬啼聲起落。

  少婦抬首卻愁眉。

  盼來非歸人,而是歸人血。

  「這是?」少婦望著眼前之人,皺著眉。

  眼前之人,一襲黑衣,拉低帽沿,手捧書信,恭敬的回應道:「是的,這就是主人的訃聞。」

  「不可能,他怎會?」

  「這就是事實,夫人請節哀。」

  「……好,我問你,他是怎麼死的?」少婦接過訃聞,聲已咽,強打精神問。

  黑衣人沉默半晌,低聲道:「……不明。」

  「不明?」少婦眼略睜,提高音調。

  「我等發現時,主人已是如此。」

  「沒有任何線索?」

  「沒有。」黑衣人搖頭。

  「當真沒有?」少婦不死心的再問。

  「是的。」那人沉聲道:「吾等也不願如此,在我們發現主人逝世時,現場只剩下主人的屍體,除此之外沒有人在場。」

  「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少婦又問:「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見到他的屍體。」

  「主人死時死相淒慘,大夫人不忍其如此,早已將他葬下。」

  「哈……很好。」少婦冷笑:「他是你們的主子,你們對他的死卻是如此草率,屍首上或許還能查明原因,你們卻這樣輕易的就把他給葬下了。」

  「不敢。」黑衣人道:「吾等知道主人身前曾與夫人有過三年之約,不願違背,所以瞞著大夫人特地送訊息過來。」

  「大夫人。」少婦冷道:「那個連他死因都未查明就這樣將他草草下葬的女人也值得你們這樣稱呼?」

  「是屬下失言。」黑衣人低首,續道:「總之,往後種種,大公子和大夫人會處理,給夫人和三公子的生活費也會繼續,請夫人別擔心。」

  「如果只是這個,我並不需要,請回吧!」少婦嘆道:「我只要他回來,他回不來了,那些錢又有何用?」

  「好吧!」黑衣人道:「那麼,這是主人死時握在手中的手帕,屬下猜想應本是夫人的東西,還請夫人收下。」黑衣人將手帕交給少婦後,微微低首:「屬下先行告退了。」那人說完,向後退了數步,接著跨馬揮鞭離去,只留下少婦,和被風吹晃著的風鈴。

  「你去關中三年,回來的卻只是張手帕,你可知我等候之苦?」少婦強忍心中痛楚與空虛,攤開手帕:「連死時都未能讓人知道死因,何其悲也?」

  卻在手帕攤開之時,兩行以血書寫之字,狠狠落在手帕之上,字跡凌亂匆促,怵目驚心。

  「劍中求敵手,關內逢閒人。」

  閒人,咸仁,人稱劍狂的馮咸仁,以殺證劍、以劍證己、以己證殺,喜以殺人證己劍術。

  平時據於關中,待有高手入關,則強迫對方與己對戰,廝殺至死方休。

  總之就是個休閒娛樂是殺人的變態劍者。

  「馮咸仁嗎?」少婦沉聲道,握緊手帕。

---

  轉眼十多年過,江南春草綠依舊。

  涼風中,風鈴晃,廊下少年正翻書。

  少年名心痕。

  「心痕、心痕!」從走廊的另一邊,跑來的是一名和少年年紀差不多的少女,綁著一對雙馬尾,在風中飄揚。

  「嗯?」少年抬頭,看向少女。

  「你娘回來了!」少女道,隨後,身後跟來了一名婦人。

  「娘?」少年將書闔上,起身。

  「痕兒,劍法練得如何?」婦人見到少年,第一句竟是問劍。

  「痕兒都有好好聽從師尊的教誨,請娘親別擔心。」少年道。

  「很好,痕兒,你可知為娘的為何要你練劍?」婦人忽問。

  「因為爹生前是一名劍者?」少年問道。

  「這只是原因之一。」婦人道:「差不多是時候告訴你這些事情了。」

  婦人說完,轉頭看向少女:「君影,請妳先迴避一下,順便把妳父親請來。」

  「知道了。」少女說完,輕快的離去,只留下婦人和少年。

  「娘?」少年疑惑的看向婦人。

  「解心痕,你知道十三年前,你爹是怎麼死的麼?」婦人問。

  「未曾聽娘提起,所以孩兒並不清楚。」少年道。

  「十年前,他死於劍狂馮咸仁之手。」婦人道:「馮咸仁為了證明自己劍法造詣,於是恣意開殺,如此惡人,必當除之。」

  「娘親要我學劍,難道是要我去殺了馮咸仁?」少年問。

  「沒錯。」婦人道:「當時我聽聞你父親噩耗,本就想殺了那個人,若非我能力不足,幸好,還有你,你既然是他的兒子,你就有能力也有責任要為他報仇!」

  「但是,師尊……。」少年還想說什麼,卻聽到一低沉沙啞的嗓音傳來:「久見了,江二娘,還是不願放棄啊!」
  隨著聲音出現的,是一名些微頹廢、年約四、五十上下的男子,緩緩的走向婦人和少年。男子身後,正跟著那名少女。

  「還敢說啊,望子魂,當初是你自願收痕兒為徒,教他劍法的。」婦人道。

  「我答應教他劍法,卻未答應叫他報仇。」男子嘆道:「放下吧,解雲生的正房還有嫡子都不打算管了,妳在執著什麼呢?」

  「那些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家人,雲生他,死前握著的是我送他的手帕,他那個訊息,很明顯是想交託於我。」婦人道:「因為只有我,值得他信任。」

  「有趣。」男子微笑,語意不明的道。

  氣氛忽然沉默的詭異。

  心痕和君影只能默默的站在原地,看著男子和婦人彼此對峙著。

  「罷了,解夫人既然執意如此,站在為痕兒考慮的立場,我也不反對他出外闖闖。」男子忽道,接著走過解心痕的身旁,拍拍他的肩道:「只是痕兒,為師的希望你自己考慮清楚,什麼是你該做的事情。」

  男子說完,緩緩走過長廊,而婦人也好像不想阻攔,就這樣目送著他離去。

  「爹……。」君影本欲跟上,但她看了看心痕後,還是決定留在原地。  

  眼見著男子身影隱沒在廊尾,婦人這才繼續對解心痕道:「痕兒,娘希望你別忘記自己的責任。」
婦人說完,自身上解下了一把劍。

  那把劍,十分的古樸,木質的劍鞘,散發出溫潤的色澤。

  婦人將劍交到了解心痕手中,叮嚀道:「此去關內,務必注意安危,這把劍是你父親當年離去時留下的,你便用這把劍,殺了馮咸仁。」

  「是,娘親,孩兒必定會為爹親報仇。」解心痕接過劍,轉身將手中的書交給了一旁的望君影後離去。

  望君影手中捧著解心痕方才看過的書,訥訥地向外看去,只見解心痕一人跨上了馬,漸漸地消失在視線中。

--------

  來到關中的解心痕,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關中解家。

  未曾蒙面的大娘雖然始終用複雜的眼神看他,但未曾蒙面的大哥卻待他不薄。

  知道他此次來到關中的目的後,大哥忍不住皺眉了。

  「三弟,你一定要去嗎?」

  「我非去不可。」

  「馮咸仁非等閒之輩,倘若和他交上手,就要做出賠出性命的覺悟。」

  「娘親這生最痛苦的便是爹親之死,雖然三歲後我便不曾見過爹親,但我卻是看著娘親的痛苦長大,如果可以減輕她的痛苦,賠上性命又何妨?」解心痕說完,抬眼望向自己同父異母的大哥:「倒是大哥,為何你們對這件事情毫不追究?」

  大哥欲言又止,二哥卻出頭解釋了:「解家的安定不能破壞,爹親走後,大哥必須穩住人心,不能犯險,而我自幼體弱多病,更不可能前去尋仇。」

  「好吧!」解心痕點頭,本家的顧忌並非毫無道理:「那麼,這件事就讓我來吧!」

  二哥雖然體弱多病,然而遍覽群書,知識豐富,對近年武林之勢更是瞭若指掌。

  「十年前,父親亡於馮咸仁之手時,馮咸仁曾揚言要在十年後在此等他的後人前來尋仇。」二哥將一張路觀圖交給了解心痕。

  十年前就揚言了不怕尋仇嗎?劍狂果真囂狂。

  解心痕想著,默默地收下了路觀圖。

  臨行前,大哥神色複雜的拍了拍解心痕的肩。

  解心痕道謝後,在大哥和二哥的目送下離去。

  就在解心痕遠走後,大哥轉頭看向二哥:「就這樣讓他去,好嗎?」

  「十年前,計畫啟動的那一刻,我們就阻止不了了。」二哥淡道:「即使那不是我們策定的計畫,我們也得好好執行,因為那是父親的意思。」


  一路奔馳,關中的景色與江南大不相同。

  然而解心痕卻無心閱覽,一心只想快點找到馮咸仁,手刃殺父仇人。

  陣陣黃沙,更顯得天地廣闊。

  很快的,便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黃沙中,一名劍者佇立其中,身穿白衣,臉戴面具,形同鬼魅。

  「你來了。」鬼魅是不會在午時出現的,然而面對眼前之人,解心痕卻有說不出的壓力。

  「你也是要來讓我證劍的嗎?」面具沒有表情,表面上平靜無波,但面具下的人,充滿笑意的發問。

  「我是來向你討回殺父之仇的。」眼前之人就是當年的殺父仇人,解心痕重整心情,道。

  「那就是來證劍的了。」對方說完,揚手,劍出。

  劍速也許不快,但氣勢驚人。

  解心痕偏身險險閃過,他知道是強大的反射神經救了自己。

  然而,他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的劍勢又再度逼來。

  真不愧是劍狂,劍勢的變化完全在解心痕的理解範圍外。

  解心痕又勉強地閃過了幾劍,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掌心早已沁出了汗,而眼前的劍狂,卻仍游刃有餘。

  「只有如此能力,還妄想復仇,令我失望。」馮咸仁出言挑釁。

  「不能夠再讓你掌控局面了。」解心痕是有目的的來到這裡。

  殺父之仇也許重要,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了卻自己母親的心願。

  --不能再讓她哭泣了,要守護將自己一手栽培大的人。

  這就是他的決心。

  解心痕定心,拔劍。

  一劍已出,勢如破竹。

  「匡噹。」

  劍被擋下了。

  然而,馮咸仁臉上的面具卻受到衝擊應聲而落。

  面具下的人,年約五十,形貌熟悉又陌生。

  解心痕睜大了雙眼。

--------

  十年前,解雲生和望子魂對坐著正在喝茶。

  「唉!」解雲生嘆了口氣,放下了茶杯:「子魂,你當真不與我一戰?」

  「我也想,但我還有女兒。」望子魂冷淡地道:「上個月你才殺了點蒼派的首席劍者,差點被點蒼查出你的真實身分,現在又手癢了嗎?」

  這個世界上沒幾人知道,馮咸仁其實就是解雲生本人。

  而望子魂正是那少數的幾個。

  「上次那個,程度根本不到,還沒使出我最近剛想到的劍招,他就不行了,這樣的程度就能成為點蒼首席,看來點蒼也快沒人才了。」解雲生道。

  「講這種話還真是囂張。」望子魂嘆道:「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何時打算終止?」

  「等到有人能夠贏過我。」解雲生道:「我也希望這個世界上能夠有人能夠打贏我。」

  望子魂低頭望著茶杯,沉默。

  「也許這世上只有你可以打得贏你自己。」忽然,望子魂抬頭。

  「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我。」

  「那便去找最像你的人。」

  「誰?」

  「兒子。」望子魂道:「如果骨肉之親,你都可以毫不猶豫的為了證劍而殺之,那就證明了你心中劍道的純粹。」

  「反之,若你敗給了你兒子,也表示你的劍道並非頂峰,這也表示你的心願了卻。」

  其實,這樣的提議,在提出的瞬間連望子魂自己也感到吃驚。

  然而,解雲生卻認真的點頭,彷彿贊同了這個提議。

  也許只有如此的提議,才能滿足劍狂馮咸仁吧!

  「如何讓我的兒子願意來殺我?」解雲生抬頭。

  「仇恨。」望子魂道:「仇恨,是可以讓一個人快速成長最有效的方法。」

  「卻也是最殘忍也最不持久的方法。」

  「先讓他成長,之後的,等你的劍道證完後再說。」望子魂道:「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知道你就是馮咸仁,你若死於馮咸仁之手,你兒子以後還不會來找馮咸仁尋仇麼?」

  解雲生點頭。

  「而且,如果解雲生死在馮咸仁手中,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人會想到他們是同一個人?」望子魂繼續道:「你詐死的這段期間,你可以用馮咸仁的身分自由自在地去試劍。」

  「那麼,我詐死後,誰來教導我兒子劍法?」解雲生又問。

  「在你詐死後,你的兒子就交給我來教育,我的劍法,你是信得過的。」

  解雲生聽後,略一沉吟:「不過這個計畫,嫡生的兒子恐怕是不行。」

  「確實,如果影響到了解家,想必你的家人會很不諒解。」望子魂道。

  「我在江南的那個兒子,他的母親也是個有劍法造詣的女人,身分上比起嫡子自由,天資上也比我的嫡子要好。」解雲生忽然抬頭。

  「可以。」望子魂點頭。

  「那我這就回家,準備相關的事宜。」解雲生起身,只要能夠滿足他試劍的渴望,什麼都阻止不了他,他只想盡快進行這個計畫。

  「若非考量我的女兒,我早已答應與你一戰。」站在身後的望子魂嘆道:「任何人都知道,一旦與馮咸仁開戰,不出生死絕無結果,娘子走後,我基本上早已無牽掛了。」

  「我已應允你,將與你的一戰延後至你女兒成人。」解雲生道。
  這是劍狂對朋友的慈悲。

  「不過,看來這戰也得等到你與你兒子的一戰之後。」望子魂苦笑。

--------

  「爹……?」解心痕望著眼前之人。

  「還記得我啊?」解雲生微笑。

  雖然最後一次見面是十三年前,但是解心痕仍然記得眼前的人。

  即使那張臉比記憶中的蒼老了太多了。

  「為什麼?」解心痕一愣。

  「為什麼?」解雲生重複了一次,接著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小子,真不愧是我兒子,居然拆下了我的面具。」

  「好好解釋清楚,為什麼?」解心痕大吼。

  「孩子,你認為劍是什麼?」解雲生忽問。

  解心痕愣住了。

  他沒想到解雲生會問出這個問題。

  即使如此,他心中已經有一個想法快速流過。

  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怎麼了?」解雲生又問。

  「你先告訴我,對你來說劍是什麼?」解心痕恢復了平靜的臉色,接著問:「劍是什麼?你又為何學劍?」

  「哈哈哈哈,我這生第一次有人反問我這個問題,真不愧是我兒子。」解雲生又笑了,臉上盡顯滿意之色。

  「我學劍,只因為我愛劍,只因為我相信劍中藏著最為純粹的真理。」解雲生道:「每一次揮劍、每一次與人對劍,總會有千頭萬緒自我心中流過,我喜歡絞盡腦汁只為在與人生死一搏中獲勝的感覺。」

  「但是,光是想是沒有用的。」解雲生繼續道:「如果沒有實踐,就不知道我所想的是否是真;如果沒有實踐,就不知道心中的劍是否真是如此強悍。」

  「所以你就化身馮咸仁,逼迫高手與你對招,想一一試出自己腦中的每個劍招?」解心痕又問。

  「沒錯,聰明。」解雲生道。

  「那為什麼你又要假裝自己死於馮咸仁之手?」解心痕又問。

  「為了引你出來。」解雲生微笑:「我尋覓了這麼多年,總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把我逼到極致的對手。」

  「於是我想,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資質與我差不多的人,才有可能與我對上吧?」解雲生繼續道:「而我的兒子,資質一定不會差我太多才是,所以我選擇了你,現在,痕兒,換你告訴我,你的劍,是什麼?」

  這個人,只為了自己的任性的遊戲,就把人逼到如此嗎?

  那麼,娘親這十年來的哀傷是為了什麼?

  我這十年來辛苦練劍是為了什麼?

  可惡,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了,所以師尊才會問我這個問題。

  「怎麼?」解雲生再度問道:「告訴為父,你的劍道是什麼?」

  --我想要用劍守護身邊的一切,守護住身邊之人的笑容。

  沒錯,這就是我的劍道。

  「那並不重要了。」解心痕的手不自覺的握緊。「讓我來證你的劍道吧!」

  眼前的人,卸下了沒有表情的面具後,已經不再令人感到壓迫了。

  有表情的人,終究是人。

  是人,就有弱點。

  是人,就有信念。

  當信念與信念碰撞之時,就是戰的時候了。 

  解心痕拔出了劍。

  與此同時,解雲生也拔劍了。

  他們的信念,可以貫穿彼此的弱點嗎?

  而最後,被對手的信念擊倒的人,會是誰?

--------

  望子魂今生最愛的只有兩個女人--老婆與女兒。

  他懂江二娘的痛苦,如同自己失去妻子時的痛苦。

  老婆難產而逝,女兒君影就成了他唯一的支柱,更是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的存在。

  但他不懂,為何江二娘一心只想著尋仇?

  明明江二娘唯一的支柱只剩下解心痕了,解心痕此去若失敗了,江二娘不就什麼都失去了嗎?

  等不到愛人的她,也可能連兒子都等不到了。

  然而,讓望子魂最擔憂的卻是自己的女兒君影。

  在教授心痕的過程中,他發現了君影對心痕漸生愛慕。

  這些時日,江二娘的痛苦他是看在眼裡的。

  想到往後解心痕可能在入關後死於自己親父之手,君影只能像江二娘一樣痛苦的等著等不到的人,望子魂就感到恐懼。

  不同的是,江二娘等的人還在世界上,卻永遠不會回來。

  望君影等的人想要回來,卻永遠回不來了。

  這兩者的痛苦是不同的,但是卻是同樣的痛苦。

  他不願自己最心愛的女兒痛苦,於是,與解雲生的約定,開始在望子魂心中動搖。

  去?還是不去?

  他開始希望解心痕不去。

  然而,約定就是約定。

  即便這個約定是個錯誤。

  他能做的,就是讓解心痕更強。只有最強的人,才能活下來。

  只有活下來的解心痕,才能讓他的女兒幸福。

  「痕兒,你覺得學劍是為了什麼?」一日,望子魂問了解心痕。

  解心痕沉默。

  「你跟著我學劍這麼多年了,卻連你為何學劍都不知道,那你為何還要學?」望子魂又問。

  解心痕仍然沒回話。

  望子魂開始來回踱步:「我認識了不少優秀的劍客。」

  「有人認為,學劍是為了行俠仗義。」

  「有人認為,劍是一門藝術,是一種修養,學劍是為了修心。」

  「更有人認為劍術是神聖的,終其一生只求劍的真義,甚至不惜以人試招,只為證明自己的劍意。」

  「那麼你呢?」望子魂再度看向解心痕。

  「不知道。」解心痕有些膽怯的道:「娘親希望我學劍,我便學了。」

  「僅僅如此嗎?」望子魂有些失望。

  「也許僅僅如此吧!」解心痕苦笑:「我學劍,不是什麼多麼神聖的理由,只是因為最親之人的希望。」

  「從小,只有當我練劍時,才能看到她的笑容,如果學劍可以舒緩她的痛苦,那我就學吧!」

  望子魂不說話了,眉頭深鎖。

  「不過,在這段時間,我覺得,除了讓她高興之外,我也希望能夠用我的劍守護她。」解心痕淡道:「我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也是我唯一的親人,如果我們失去了彼此,那我們還剩什麼呢?」

  望子魂忽然睜大了眼睛。

  「當然了,我也希望能守護的不只是她,師尊、君影,我想要用劍守護身邊的一切,守護住身邊之人的笑容。」解心痕很認真地說完後,抬頭望向望子魂:「這樣淺薄的理由,讓師尊失望了吧!」

  「不。」望子魂重重的拍了拍解心痕的肩膀:「痕兒,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

  「這就是你的劍道。」

--------

  解心痕仰躺在地上,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狂笑著。

  知覺已經逐漸麻痺。

  在他的身後,另外一個男人也同樣仰躺在地上。

  讓他母親痛苦一輩子的男人。

  他恨這個男人,是這個男人任性的遊戲造成了他母親的不幸。

  然而,他身上流著的是這個男人的血。

  聽不見解雲生的聲音。

  然而他自己的聲音也開始微弱起來。

  勝敗,究竟是誰勝誰敗呢?

  解心痕閉上眼。

  「娘親,師尊,君影,我就要回家了,你們等著,等著我歸去。」



  天地廣袤,人何其渺小。

  萬物有靈,望著眼前倒地的主人,解心痕騎來的那匹馬,忽然朝來處拔蹄狂奔。



  長廊下,風鈴兀自搖動,鈴聲清脆響。

  望君影獨坐長廊下。

  風聲,風鈴聲,無盡循環,像是在提醒著她的等待。

  等待,比什麼都漫長,只有寂寞,比等待還要漫長。

  已是暮春三月,柳絮飄飛,本該是美麗的景色,看來為何如此淒涼?


  江畔,少女們三兩成群,哼著小曲,撐著篙。

  他們含苞待放,心裡就像這春天一樣的燦爛。

  春天就要走了,他們的生命才正要開始,他們的悠揚歌聲裡,聽不到任何一絲逝春的傷感。

  望君影也是這樣的年紀,為何這樣的曲調在她耳中聽來,卻比什麼都悲傷呢?



  遠處忽有馬蹄聲響起,望君影反射般的直起了身體--

  這次會不會又搞錯了呢?

  --即使腦中這種自嘲的念頭出現,也無法阻止望君影的行動。


  馬蹄聲又遠了。

  望君影洩氣般地又攤了回去。

  「心痕回來了嗎?」身後,望子魂問。

  望君影搖頭。

  「三年了,也許回不來了,妳還要等嗎?」

  「回得來的,他一定回得來的。」

  望君影說完,繼續望著遠方。

  望子魂輕嘆,一邊感嘆著女兒為何像自己這般癡情,一邊轉過了身抽出了懷裡的信。

  信是解家大公子寄來的,關於自己父親與胞弟的噩耗。

  然而,望子魂卻沒敢讓自己的女兒知道。

  也沒敢讓江二娘知道真相。

  也許讓望君影像江二娘一樣死心了會比較好。

  可是望子魂卻仍不敢說出來。

  遠方又有馬蹄聲響起了。

  塵沙揚了起來,隨著希望越來越高,望君影也緩緩站了起來。

  這次,來者究竟會是誰?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匹馬。


  《全文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