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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周雲龍 -【矯矯劍神】《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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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8 10:35 PM
標題:
周雲龍 -【矯矯劍神】《連載中》
【書名】:
矯矯劍神
【作者】:
周雲龍
【內容簡介】:
誰說天龍八部的世界主角一定要會「六脈神劍」、「北冥神功」、「斗轉星移」?
看主人公,一個孤家寡人的門派,「一字慧劍門」的傳人,如何縱橫江湖,令「劍神」之名真正照耀天下!
本書主人公乃是貨真價實的古人,讓有穿越情節的同志們失望了。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8 10:37 PM
本帖最後由 ya014025 於 2014-11-28 10:41 PM 編輯
第一章 定西狩獵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這首題為「秋思」的《漁家傲》,出自大宋名臣範仲淹,乃是他當年任陝西經略副使兼延州知州時,身處軍中的感懷之作。大宋自太宗攻遼「高梁河」之役失利後,戰場上每況愈下,面對北方大遼步步緊逼,唯有緊守門戶,以「歲幣」賄敵。西北黨項族人興起,割據興靈二州,自此西北千里沃土,不復為大宋所有。宋夏交戰,敗多勝少,歷代名將也只能穩守關隘,不得寸進,縱若範仲淹也不外如是。
四十年過去,日月星辰流轉,千里邊塞悲涼蕭瑟依舊。這一年正是大宋哲宗元佑二年,皇帝年幼,太後高氏臨朝。無獨有偶,西夏崇宗乾順卻也是方自繼位一年,齡四歲,由梁太後操控政事。
曠野山嶺之間,一座堅城巍然聳立,正是大宋西部重鎮定西城。此時城門大開,四處客商百姓進出,儼然便是一處熱鬧集市。宋、夏兩朝帝皇相繼更替,戰雲不興,卻是難得令邊界安穩了數年。朝廷雖下令不得與番人通商,然利之所趨,難禁商足,更何況守邊將士終日里居于僻地,也賴其交換生活所需,是以往往睜一眼閉一眼視之。
其時日當正午,春日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位于城中心的太白酒樓卻已是座無虛席。定西城地處邊荒,太白樓高不過數丈,兩層樓板,東京汴梁一個尋常不入流的酒肆都勝過了它,只是在此地卻是首屈一指,生意端得興隆。
卻見一名伙計將門簾卷起,躬身道︰「吳公子慢走,小的躬送您老。」一人笑道︰「小狗子,你可是越來越機靈了。」笑聲中邁將出來,卻是個十八九歲的錦衣少年,身後跟著兩名侍從,看身上公服,竟是校尉身份。
這少年正是定西城統軍都監吳猛之子吳子矜,平日里愛混跡在軍營里舞槍弄棒,倒也是家學淵源,並沒多少紈褲子弟習氣。卻說吳子矜邁出樓門,那小狗子早牽著三匹駿馬跟來,諂笑道︰「公子爺三位請上馬。」吳子矜出手賞了半吊錢,回頭道︰「老崔,我看今日天色不錯,不如出城打獵如何?」身後一名四十來歲的校尉道︰「公子爺所言不錯,我和老鄭奉陪便是。」三人大笑上馬,徑奔西門而來。
清風徐徐,農家人漁歌悠揚,山坡梯田中、阡陌間,耕者自得其樂,令出城狩獵的三人也頗感覺到了一份恬然。吳子矜嘆道︰「若是天下太平,那該多好,父親卸下了重擔,便可和我一道回鄉啦!」崔校尉笑道︰「公子爺想家了罷?其實此處山高雲清,也別有景致啊。」吳子矜哈哈一笑,馬鞭抖起,啪的在空中虛擊一下,道︰「打獵去罷。」三人縱馬急馳,片刻間已奔入深山。
三人此行打獵,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並未帶得獵鷹,在林中兜轉許久,竟是一只獵物也未曾撞見。吳子矜少年心性,哪里耐得住性子,直是搖頭連呼晦氣,撥轉馬頭便要下山。驀地眼前草叢聳動,簌簌作響,三人齊聲歡呼道︰「野兔?」吳子矜伸手自鞍邊摘下長弓,搭上雕翎,刷的一聲,長箭貫草而入,將一只野兔釘在地上。但聞草叢悉嗦之聲不息,瞬息出了林子,顯是另有一只野兔脫逃。崔校尉俯身撿起兔子,三人放馬急追,但見地上一絲紅線蜿蜒向前,卻原來吳子矜適才一箭已是蹭傷了它。崔鄭二人大贊公子爺箭法如神,若是適才不是視線受阻,必然一箭雙兔。吳子矜心中得意,雙腿並力夾馬,追將上去。
那兔子後腿受了傷,不住流血,奔行速度愈來愈慢,終是一頭栽倒。吳子矜大喜,正欲上前拾取,忽地斜刺里一人行出,伸手撿起那野兔,漬漬道︰「好肥的兔子,今日肚子有福了!」吳子矜遠遠望見,大叫道︰「兀那漢子!那野兔是我先獵到的,快快還我!」他奔馬急速,瞬息間已是到了那人身後,手中馬鞭忽圈出,便要卷向那人右手的野兔。
那人倏的轉過身來,吳子矜的馬鞭便奔著那人面頰而去,若是抽上了,必然會留下一道血痕。電光火石間,吳子矜看得真切,那人年約五十歲上下,身著一襲破舊青衫,面有風塵之色。吳子矜雖是富貴人家出身,心底卻不壞,不由啊喲一聲,忙抖腕甩鞭,忽地掠頂而過,將那人頂上頭巾卷將下來。那人卻好似嚇得呆了,竟是紋絲未動。吳子矜勒住馬韁,甩鐙下馬,拱手施禮道︰「老丈受驚了。在下險些誤傷了長者,還望贖罪。」那老者這才回過神來,顫顫巍巍道︰「無妨。」
吳子矜見那人頗是落魄,只當是老人家囊中羞澀,無食果腹,心下起了一絲憐意,轉身道︰「老崔,我們適才獵到的兔子也給他罷,再給他些銀子。」伸手自鞍邊取下水袋遞給老者,道︰「老丈,這山嶺里野獸頗多,還是速速下山去罷。」老者連聲謝道︰「不知這位好心的公子爺高姓大名,好讓老朽回去供奉長生牌位。」崔校尉將手中野兔與銀子遞將過去,笑道︰「老丈聽好了,這位乃是定西城都監吳猛大人的公子,尊名子矜。」
出門做了件好事,自然心情愉快,似乎老天爺也格外青睞,短短半個時辰間,吳子矜已是收獲頗豐,崔鄭二人拎了十幾只獵物,直嚷嚷著夠了,眾人方才興盡下山。
吳子矜此番滿載而歸,豪興大發,並不直接回城,而是縱馬向南奔馳十余里,方才轉向徐徐而歸。只見前面路邊挑出一面「茶」字,原來是個茶肆。吳子矜回頭道︰「咱們也出來許久了,口渴得緊,不如去歇上一歇,如何?」崔鄭二人相視莞爾,原來這茶肆的主人姓孫,膝下一女名喚巧妹,正是二八年紀,青春年少,平日里在此幫著老爹端茶遞水,少不了和路過客人打些交道。這公子爺每次打此經過都免不了去喝上一碗,吳家雖家規頗嚴,吳子矜不會做出甚麼逾矩之事,這調笑幾句總是免不了的。今番公子雖托詞解渴,實則意在美人也。
三人到得茶亭旁飄身下馬,鄭校尉早大聲道︰「老孫頭,還不出來牽馬?」但聞里邊應了一聲,早有人跑將出來,笑道︰「原來是公子爺啊,小老兒有失遠迎,快快入內。」崔校尉拿了兩只獵物交給老孫頭道︰「快去炒兩盤菜,上次的酒還存著罷?」老孫頭忙道︰「還在,還在,就等著幾位爺來呢。」
三人踏步入內,尋了張桌子坐下。老孫頭喚道︰「巧妹!巧妹!公子爺來啦,還不快上壺好茶?」便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應了一聲,香風颯然,一個青衣少女早托著木盤走過來,將一把大茶壺和三個瓷杯放在桌上。
那少女俯身給三人倒茶,目光下垂,終是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吳子矜笑道︰「孫家妹子,幾日不見,怎地變大家閨秀啦?我可是喜歡得緊。」鄭校尉哈哈笑道︰「巧妹如今可是出落得一朵花,看來說媒的人要踏破門坎啦,我得趕緊回去稟報老爺快些下聘。」在座客人大多都是定西本地人,知道吳子矜只是開開玩笑。哄笑聲中,巧妹俏臉透紅,輕啐了一聲︰「不正經。」放下茶壺轉身溜了。
笑聲中卻聽得有人冷冷道︰「原來是個紈褲子弟。」話語雖低,卻叫三人聽了個真真切切。崔校尉便要立起發作,吳子矜忙擺手制止,轉身望去,西首窗邊一桌,卻有一人背向而坐。吳子矜笑道︰「算了,莫要理他,平白壞了興致。」
過不多久,酒菜一並奉上,三人食指大動。方自一杯下肚,忽地「砰」的一聲,接著一個聲音道︰「店家!你適才說這里是茶肆,並無酒食,那三人桌上是甚麼?」吳子矜聽得清楚,正是適才冷語之人,那聲音卻是他拍桌子發出。老孫頭歉然道︰「這位客官,他三人的酒食乃是自帶,小店只是代為燒制,還請見諒。」那怪客道︰「怎麼我只看見他們帶了獵物,那燒酒不是你店里的麼?」
吳子矜長身而起,移步向西,行至西首桌邊,笑道︰「這位兄台,大家交個朋友,若不嫌棄,便與我等共享酒菜,如何?」那人仍是背向而坐,只是抄起桌上茶壺茶杯,自斟自飲,卻忒也托大。鄭校尉大怒道︰「你這賊子,公子爺好言相向,你卻不領情,莫非敬酒不吃要吃罰酒麼?」吳子矜卻是絲毫不怒,笑意晏然,自行拉開長凳坐下。
「喀」的一聲響,吳子矜座下長凳齊中而折,事出突然,眾人大驚,滿擬那吳公子會摔個狗吃屎,卻不料他雙足並立,雙膝平行,上身居然紋絲不動,仍是成座勢,馬步頗是扎實。一時間,眾人采聲如雷,諛詞不斷。那人也不由有些變色,心道此人卻與尋常紈褲子弟有些許不同。吳子矜心中微微得意,適才見他肩頭略晃,心知座下長凳斷折只怕與此人脫不了干系,好奇心更盛,當下立起身來,抱拳道︰「兄弟吳子矜,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那人抬頭向天,冷冷道︰「你配知道我的名字麼?」
崔校尉早按捺不住喝道︰「哪里來的化外野人,你……」話語未了,「噗」的一聲,口腔劇痛,一口鮮血吐在地上,兩枚門牙浸漬其中,那飛來物事掉落地上,原來是一只茶碗蓋。
吳子矜涵養再好,也終是忍耐不住,低喝道︰「兄台背向示人,未免太不禮貌了罷?」伸長臂去扳那人肩頭。那人右肩微塌,避開吳子矜一擊,右袖已是自腋下穿出,襲向吳子矜心口「壇中穴」。這一招變招迅速,認穴奇準,崔鄭二人眼力不低,心中都是一驚。
只是吳子矜自小混跡軍營,西北民風彪悍之地,軍中好手不少,雖不敢全力與他比斗,這幾百場架打下來,吳子矜臨敵經驗倒也頗是豐富,這角力摔交之技乃是他所長,那人挫肩避敵早在意料之中,那一抓又豈能任其自由逃脫。吳子矜輕喝一聲,側身探長手臂,右手五指已是堪堪沾上了敵肩,那人拂袖失了準頭,擊打在吳子矜腋下,便有如撓癢一般。
吳子矜一抓得手,心中大喜,忙五指聚力,要將那人扳轉過來。那人卻是大驚,慌亂之下運力掙脫,但聽得「嘶」的一聲裂帛之聲,那人一個踉蹌,打了個圈子,轉過身來,右肩衣衫被扯去一幅,露出月白色的內衫。
吳子矜心下得意,抬頭看時,不禁一呆,這人膚色白膩,容顏秀美,吳子矜雖不是脂粉堆里長大的,身邊自小卻也少不了丫鬟奶媽,此時看出,這人分明是個棄釵而弁的美嬌娘,一腔怒火不由退得干干淨淨,一時間手足無措,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姑娘衣衫撕破,一張吹彈可破的俏臉已是紅暈上頰,見吳子矜目光在己身逡巡不已,顯是自己的女兒身已被識破,心下更是氣惱,驀地揚手,啪的一聲,吳子矜面頰上已是吃了一記耳光。吳子矜吃痛,雙臂揮舞格擋,慌亂間,忽覺著手處溫軟柔滑,方自一愕間,堂中眾人已是大聲哄笑不已。
吳子矜定楮看時,卻見那姑娘身子微微顫動,兩行淚珠自那白玉般的臉頰上流下,頗是讓人憐惜。驀然間,眼前人影晃動,吳子矜眼花繚亂,忙使招「上下交征」雙臂護住面門與下腹。忽覺左手腕一麻,已被人拿住脈門,接著左臂隨之上扯,右腕又是一麻。原來那女子以右手拇指與食指扣住吳子矜左手脈門,順勢上撩,復以中指與無名指扣住了吳子矜的右手脈門,剎那間,吳子矜雙臂受制,動彈不得,大驚下見那女子並起左手食中二指向自己雙目插來。
突然間寒光一閃,那女子但覺右手腕一涼,大駭驚呼退後,抬起手來,腕上一縷極細劍痕劃過,血痕微現,創口再深一分,這只手便算是廢了,那人劍法拿捏之精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崔鄭二人大呼道︰「公子!公子!」吳子矜不及答話,衣領一緊,身子忽地離地而起,倏然之間已是出了店門,呼聲漸漸遠去。
吳子矜但覺耳際呼呼生風,張開眼來,方覺自己面孔朝下,離地不過數尺,大地迅即後退,凜風刮面生疼,原己被人夾在肋下。吳子矜大呼︰「快放我下來!」然甫自張口,冷風貫口,透心生涼,聲音盡數湮沒,哪里叫得出來?再行片刻,地勢變得崎嶇不平,那人縱高伏低,數丈高的岩石、山川也是一躍即過,吳子矜便似騰雲駕霧一般。他雖常在軍營習武,然都是學的些外家硬功,哪里見過上乘輕功?是以此時心中滿是驚羨,原本恐懼的念頭倒是淡了。
如此奔行半日,吳子矜被夾在那人肋下,顛簸許久,胸口煩悶欲吐,終是忍受不住,脫口大叫道︰「我快受不了拉!」那人忽地立定,將他放下地來。如此由極動化為極靜,吳子矜但覺天旋地轉,俯身大口嘔吐,半晌方才抑住,立起身來。二人目光相接,吳子矜訝道︰「原來是你?這里是甚麼地方?」那人身著青衫,正是山中狩獵時遇到的那個老者,想不到卻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老者笑道︰「吳公子,這里離那定西城已有百余里,暫時還算安全。」吳子矜驚道︰「甚麼?老丈這是為何?快快送我回去!」老者曬道︰「小子,回去作甚麼?西夏大軍精銳來攻,定西城馬上便要血流成河,若不是老夫受你一飯之恩,才不會理你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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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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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1 PM
第二章 矯矯劍芒
吳子矜聞言大驚,急道︰「前輩你說甚麼?西夏來攻?爹爹怎、怎地沒接到斥候戰報?」老者冷哼一聲道︰「西夏軍已出河州,旦夕便至。定西空有禁軍數萬,平日里不修戰備,卻是不堪一擊,你爹只怕此時已吃到苦頭了。」吳子矜道︰「前輩這話卻未免武斷了些。」
宋夏已多年未曾交戰,在吳子矜心中自然大宋兵精糧足,定西城高池深,哪是區區蠻子能攻下的,是以並未將老者的話放在心上。只是他適才見老者施展上乘輕功,心中甚是傾羨,拱手道︰「晚輩眼拙,竟不知老丈是武林前輩,多有失禮,未敢請教前輩高姓大名?」那老者淡淡道︰「無妨,老夫行走江湖,向來隨心所欲,恩怨分明,你既施恩在先,老夫自當護你周全。那西夏孤軍深入,必不能持久,你且在此呆上兩日,賊兵必退,你我也就兩清,你回你的定西,我回我的長白山,通名卻是不必。」
吳子矜雖不擔心父親的安危,然卻也知曉數萬大軍交戰,定西周圍方圓數十里想必已是兵危重重,道路阻隔,此時斷難回去。只是要在這荒山野嶺呆上兩日,以他少年心性卻是按捺不住。只過了半個時辰,眼見天色漸黑,吳子矜心生離意,側目望去,那老者盤膝坐于一塊大石上,雙目微闔,左足置于右足之上,掌心向天,正是打坐行功姿式。吳子矜見那老者似乎並未留意于他,心下大喜,忙轉身下山。他初時怕驚醒那老者,兀自輕提輕放足步,待行出數丈後,心下一寬,正欲發足狂奔,忽地身邊一陣風過,眼前青影一閃,吳子矜但覺手腕一緊,被人一把扣住,心中方自一悸,耳側卻聽得那老者道︰「噤聲!有人來了!」
吳子矜微微一愣,驀地勁風襲面,銀光乍閃,「叮」的一聲金鐵交鳴,一股大力將自己向後拋出,那老者喝道︰「坐穩了,莫要掉下去。」吳子矜魂飛魄散,慌亂中忽地摸到一樁物事,立時手足齊上,牢牢抱住。定神再看時,原己被拋到了一株大樹上,抱住的正是一段粗如兒臂的樹枝。吳子矜身處實地,心下稍安,放目望去,卻見那老者矗立在數丈外,身前三名身著碧綠色斗篷的女子手持雙鉤對立,看年歲都在二十歲上下。
那老者右手不知何時已擎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橫劍當胸,左手中指輕輕一彈,「錚」的一聲清越劍鳴,笑道︰「原來是靈鷲宮的賤婢,腳程倒是挺快,老夫稍有耽擱,居然便趕上了,莫非三位要與老夫作伴同游天涯海角麼?」
居中女子喝道︰「閣下私闖縹緲峰,傷我姐妹,還是束手就擒,以免皮肉之苦。」左側女子道︰「符姐姐,這老匹夫冥頑不靈,一路上又傷了我陽天部三個姐妹,何必和他廢話,拿下便是。」話語未了,忽地眼前寒光閃動,大駭下忙側身避讓,左肩斗然劇痛,卻是被刺了一劍。但聞「叮」的一聲,人影閃動,原來是那符姓女子出鉤擋開了那老者的一記殺手。
「錚錚」數聲響,瞬息之間,那老者攻了三劍,符姓女子一一架開,順勢還了一鉤。這女子乃是靈鷲宮陽天部的首領符敏儀,一身武功頗是不弱,那老者長劍輕掠,劍鉤相交,寂然無聲,笑道︰「小丫頭好功夫。」左首女子肩頭受創,一只左臂已是拿不住兵刃,卻仍是喝道︰「老賊厲害,姐妹們並肩子上!」一聲呼哨,左右二人三只鋼鉤齊齊撅至。
吳子矜蹲坐在高處,見下面三團烏光和一團銀光攪作一處,斗得煞是厲害,他雖自少在軍營中習武,然所遇者只是粗淺的外門武功,哪里見過這等高手?只覷得目眩神迷,忽地頭腦一暈,險些自樹上摔下,大駭下忙手足並用緊緊抱住樹枝,心頭兀自砰砰不已,當即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符敏儀愈斗愈是驚懼,這老者劍招變幻莫測,她生平未見,若不是身側二人相護,好幾次都險些著了道。激斗之中,那老者一聲長笑,手腕輕抖,劍身顫動,龍吟不絕,兩聲嬌呼,左右二人已被刺中,符敏儀心中一驚,雙鉤回攏,一招「雲封霧鎖」護住身子。那老者「嘿」的一聲,長劍遞出,抖了幾個劍花,一式「開門緝盜」,劍尖到處,將符敏儀雙鉤左右分開,隨即中宮直進,便要在符敏儀胸口開個窟窿。若論武功,符敏儀原也不致如此快便敗下陣來,只不過她臨敵經驗遠不如這老者豐富,加之適才為身旁兩個姐妹驚呼聲所擾,慌亂之下武功發揮不出四成,便要遇難。
「砰」的一聲勁氣交擊,場中風雲突變,符敏儀三人退後,那老者身前卻多了三人。三人身著淡青色斗篷,裝束與先前三人一般無二,為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符敏儀大喜道︰「余婆婆,你來得正好,這老賊扎手,小心些。」
那老者大笑道︰「好啊,靈鷲宮還真瞧得起老夫,有多少人,一起上罷。」他口上豪邁,心下卻是暗凜,適才與這余婆婆對了一掌,此人內力深湛,不在己下,若當真動起手來,未必便輸與自己,加上其余五人,只怕今番再難討好。老者目光逡巡不定,已是起了脫身的心思。
余婆婆雙手空空,未帶兵刃,雙掌互擊一記,發出鏘鏘之聲,冷冷道︰「閣下能令我靈鷲宮昊天部、陽天部聯手追襲,已可算是無上榮幸,識相的乖乖自裁了罷。如若不然,落到姥姥手中,只怕到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要悔之晚矣。」
先前二人雖是被老者刺了一劍,好在老者主攻目標是符敏儀,傷勢不算太重,是以此時重拾兵刃,圍將過來。昊天部三女除余婆婆外,手中持的皆是長劍,六人圈上,余婆婆正面踏前,左掌側拍,右手卻來擒拿老者劍尖。這老嫗功力端得強勁,掌力發出,竟激得老者劍勢一滯,身後三只鋼鉤、兩柄長劍齊齊刺到。那老者冷哼一聲,長劍抖動,立時震脫余婆婆雙掌羈絆,一式「大海無涯」,幻出一片銀海,「錚錚」數聲,將身後諸般兵刃一並擋開。
如此七人相斗,比之適才更是凶險,靈鷲宮諸女都少與江湖往來,可不講究甚麼江湖規矩,沒甚麼禁忌,出手皆是狠辣無比,斗不多久,那老者已是連遇險招。吳子矜雖竭力將目光移開,但終是按捺不住望向戰圈,見老者處在下風,自是驚呼一聲。那余婆婆呼呼劈出兩掌,喝道︰「小菲,你去將那樹上老賊的同黨拿下。」身側一名持劍女子應了一聲,轉身躍起,吳子矜目瞪口呆中,明晃晃的劍尖已經到了面前,一聲驚呼未出,忽覺「步廓」、「神封」、「意舍」諸穴一麻,立時動彈不得。但覺後領一緊,已被人拎下樹來。
刷的一聲裂帛之聲,那老者縮手稍慢,左手衣袖被斬去一截。他在長白山練劍二十幾年,縱橫關外,哪里吃過一點虧,大怒下,猛吸一口真氣,長劍一挺,劍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說時遲,那時快,那老者一聲長嘯,劍芒突漲,沖天而起,數聲悶哼響起,身周四人撲地跌倒,顯是已被劍芒所傷。余婆婆雖是屹立不退,卻覺得內腑隱隱生痛,心知已是受了內傷。那老者足下不停,飛步上前,挾持吳子矜的小菲已是被嚇破了膽,未作抵抗便即逃開,吳子矜但覺身軀一震,穴道已解,那老者已是伸左手握住吳子矜右腕喝道︰「走!」
身後勁風壓體,是那余婆婆貼近施襲,那老者足下不停,左手輕推,發出一股柔和內力,帶動吳子矜飛奔,右手長劍一記「甦秦背劍」護住後背。他適才與余婆婆交手數招,心知若是回頭迎敵,定然被纏住,勢必難以脫身,估算著七成功力加上劍上的勁風,足以抵御她的掌力。
「砰」的一聲大震,二人似翩翩大鳥,騰空而起,順著掌風飄蕩出去,霎時已是轉過山坳,余婆婆提氣欲追,驀地足下一軟,胸口一陣氣悶,自知內傷不淺,遂止步不前。
吳子矜又一次有了騰雲駕霧的感覺,那老者五指宛若五把鋼鉤一般,牢牢契入吳子矜右腕皮肉,吳子矜但覺耳際呼呼風生,雙目刺痛,心下不迭地叫苦。眼見得自己又開始頭暈目眩,正要大呼停下,忽頸中微微一熱,似乎有液體滴落。吳子矜疾奔數步,發覺那老者前趨之勢已緩,忙剎住身子,反手探拭,攤開掌心,卻見一片鮮紅。
吳子矜駭然回望,那老者盤膝坐倒,手捏劍訣,閉目行功。二人適才經歷一場惡斗,加之奔跑半夜,此時東方已是魚腹發白,朦朦晨光照射下,那老者面色蒼白若紙,口角邊一絲殘紅,吳子矜這才知曉適才竟是一口鮮血吐在了自己頸中。他與這老者雖是萍水相逢,然二人同行一日,此時荒野寂寥,渺無人煙,吳子矜實是已將他當作了親近之人,是以見這老者傷重嘔血,心下亦是忐忑。
半晌,那老者忽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這口血著實不少,將頜下長須、胸口衣襟亦是染紅了一片,只是那老者卻是面色好了許多。吳子矜早在附近尋得一處溪水,以雙掌合捧了一掬水遞將過去,那老者眼角流出一絲贊賞之意,低首就著雙掌喝了幾口。
吳子矜見那老者面上有了幾絲血色,這才略略心安,道︰「前輩好些了罷,晚輩今日得見前輩神技,實是平生之幸,如若前輩不棄,請收晚輩為徒,還望成全。」說罷扶襟跪倒。
作者:
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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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2 PM
第三章 一字劍經
「拜師?」那老者微微有些愕然,目光也變得有些深邃,似乎想起了遙遠的往事,面色有一絲悵然。吳子矜匍匐在地,始終聽不到老者應允之聲,一時心下忐忑不已。
良久,卻聽得頭上傳來一聲嘆息︰「小兄弟,你雖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歲,然資質尚可,我觀你食指有力,拇指粗長,正是絕佳的習劍好手,只是可惜……」吳子矜心頭一冷,已聽那老者緩緩說道︰「老夫師門大仇未報,在長白山中苦苦練劍二十余載,與那仇人卻還相去甚遠,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又怎能收徒授技?」
吳子矜生性好武,但凡軍中有一技之長者,無不費盡心思習得,今日好容易遇上了高手,如何肯罷手?當下磕頭不已,直言若不收他為徒,便不起身。
這等死乞白賴行徑,若換了他人,那老者早將之一腳踢翻,揚長而去了,只是殊不知「緣」之一字,卻是玄妙難言,這少年前後不過兩面之交,經此浴血同行,卻令他頗有好感,想起當年師門未遭大難時,自己也是建陽城中的世家子弟、陽光少年,如今望著這少年容光煥發的樣子,似乎時光又倒流了三十年。
「年輕人,老夫身懷血海深仇,實非良師,這副擔子卻不是你所能承擔得起的。」老者嘆道,渾不覺自己的語氣松動,實是給了面前的年輕人一絲希冀。吳子矜躬身砰砰磕了兩個響頭,決然道︰「弟子既決心拜師,自然無謂艱難,師門有難,弟子願與師父一並承擔。」
吳子矜但覺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自己右臂,扶將起來,抬起頭,正對上老者精光閃閃的眸子。「也罷,你是個習武之才,若無明師指點,未免糟蹋了良質美玉,只是這師門大仇,壓在你這十八歲的孩子身上,卻是苦了你了。」
吳子矜大喜過望,復又跪下,道︰「弟子吳子矜拜見師父!」老者笑吟吟的將吳子矜扶起,他性子孤僻,向來難與人相處,對吳子矜卻是從心底里疼惜。二人一夜未曾進食,此時肚子都是咕咕叫喚,好在那老者適才調息良久,傷勢好了許多,獵捕兩只鳥雀自是不在話下。
待二人飽餐一頓後,那老者方才正色道︰「子矜,你是我的弟子,師門的事情卻也不能不知,你的師父名字叫做卓不凡,在關外人稱‘劍神’,師父只盼望著你勤練武功,日後能把這個名號繼承過去。」吳子矜眉飛色舞,胸中豪氣頓生。
卓不凡語氣微微一滯,沉聲道︰「你的師門乃是福建建陽‘一字慧劍門’,本門武學相傳乃是傳自春秋年間,實是源遠流長。本門弟子恪守門規,甚少踏足江湖,是以歷代名聲不顯,只是,二十七年前,本派上下三代弟子共六十二口人,盡數喪命在天山童姥手上,如今只剩下了老夫光桿一人。」
「一字慧劍門」滿門師徒給童姥殺得精光,當時卓不凡不在福建,幸免于難,從此再也不敢回去,逃到長白山中荒僻極寒之地苦研劍法,無意中得了前輩高手遺下來的一部劍經,勤練二十年,威震關外,自覺劍術大進,躊躇滿志下便擬上天山靈鷲宮一探。他雖是狂妄,卻也知童姥武功不可小覷,遂隱蹤夜探縹緲峰。殊不知靈鷲宮九天九部女子受童姥指點武藝,個個都不是庸手,卓不凡不到半個時辰便給發覺。好在當日童姥有事不在山上,卓不凡以一柄長劍奮力突圍,當場擊殺五人,打傷十余人,重創鈞天部副首領程青霜,逃下山來。靈鷲宮威震塞外,漠北海南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無不俯首帖耳,被人闖上山門,吃此大虧乃是生平頭一遭,哪能善罷甘休,童姥雖不在,但九部自行商議,仍是遣出昊天、陽天兩部千里追襲。卓不凡雖安然下山,卻是暗道僥幸,當日山上半數高手有事不在,若不然便是適才交手的余婆婆一人,便已是甚難對付。經此一役,卓不凡一腔熱血立時冷卻,心知自己與童姥武功天差地遠,唯有速回長白山繼續潛修方為上策。
卓不凡一路疾行,本已甩脫追兵,卻遇上了吳子矜。他遭逢大變,心智變得冷酷異常,世間之情萬難影響,卻莫名的與吳子矜頗是投緣。適才他為了脫身,不惜大耗功力,使出尚未完全練成的「劍芒」絕技,之後硬捱余婆婆一掌,卻是估算失誤,受傷不淺。
原本以他對余婆婆交手估算,那掌之力足以化解,卻不料余婆婆所使的正是童姥親授「天山六陽掌」中的第一招「陽奉陰違」,天山六陽掌深奧莫測,非內力深厚不能練習,尋常武人稍有試練便即走火入魔,余婆婆苦習數十載的內力也只堪堪夠學第一招。這一招寓剛陽掌力于無聲無息之中,勁風不顯,威力卻是大得出奇,自非尋常掌力所比,卓不凡不留神之下自是吃了大虧。
卓不凡行功驅動真氣遍走了一個周天,自覺傷勢有所好轉,思忖那余婆婆內力深湛,受傷不重,過不多時便會追來,遂不待傷好便攜吳子矜離開。
二人先是半日疾馳,復又奔跑了一夜,此時早失了方向,輾轉近半日後,見前方炊煙升起,似乎是個集市,本已疲憊不堪的足步又添了幾分氣力。
眼前果然是個小鎮,此地名叫馬營,鎮上只有一家客店,名喚「馬家老店」,偏遠小鎮客人稀少,生意頗是清淡,吳子矜一錠銀子便讓店主馬老漢雙目放光,殷勤備至。卓不凡傷勢頗重,接下來的半日便在調息中度過。
用過晚膳,卓不凡盤膝坐于榻上,自覺傷勢大有緩和後,便喚來吳子矜,道︰「師門前途多艱,我終日奔波,實難有空傳授你本門高深武功。」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冊薄書,道︰「這是本門劍經,你且拿去自習罷。」
吳子矜怦然心動,大喜之下忙恭恭敬敬接過,仔細望去,見那封面上書「一字劍經」四個大字,旁有小注︰「卓不凡復錄」。卓不凡道︰「師門盡遭大難,劍經不知下落,好在為師早已記熟內文,加之我在長白山中巧獲前輩高人所遺留的劍經,這二十多年來,為師取其菁華,將之與本門劍法融為一體,你可自行習之,不懂處可尋為師相詢。」吳子矜心下大定,心中明白卓不凡一番好意,自是感激。左右無事,當下回到自己房中,便在燈下展書研讀。
這書頁頗新,想必是卓不凡新近所錄,開篇卻不是劍法,「頂天席地,我坐其中,守神抱一,氣息在腹,天地人一,精氣神合。」吳子矜自幼好武,雖苦無明師,但也曾習過一些粗淺的內功拓經展脈,若不然以如今的年紀再習內家功夫便遲了。這篇口訣吳子矜看得真切,正是「一字慧劍門」的內功心法入門,與自己所習相去不遠,當下脫鞋上榻行功。
大凡修習內功最首要的便是「築基」,正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若基礎不牢靠,終生無望大成,卓不凡頗是疼愛弟子,自然料到了這層,待吳子矜入定後,便至其房中為其守護。好在吳子矜自小所學雖非正宗,然內力積蓄已然不少,此時要做的只是整合而已。不到一個時辰,吳子矜鼻翼輕掀,肌膚微顫,面上光華微閃,卓不凡心知其鼻端竅穴通,氣生旋動天機,丹田生暖,築基已是水到渠成。
吳子矜長吁一口氣,睜開雙目,卻見師父正微笑立于身前,忙不迭要起身行禮。卓不凡伸手輕擺制止,微笑道︰「想不到子矜根基如此深厚,為師倒是白白擔心了一場,如此甚好,明日便可習劍了。」
吳子矜得師贊譽,心中頗是歡喜,恨不得立時便起身練劍,卓不凡笑道︰「凡事欲速則不達,現下已是亥時三刻,夜深露重,早些歇息罷。」言畢起身便要離開。
驀地大地震動,屋瓦嘩啦作響,二人皆感足下微微搖晃,不由面面相覷,莫非地震不成?瞬息之間,但聞人喊馬嘶,聲浪愈來愈大,原來是大軍過境。吳子矜長居邊塞,對夷人話語懂得幾分,聽其聲正是西夏口音,馬營鎮與定西相距不過百里,西夏大軍壓境,吳子矜原本對父親守城很是自信,此時卻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但聞轟轟之聲不絕,戰馬嘶叫聲、兵刃撞擊、士兵呼喝聲,夾雜著小鎮人家驚犬吠鳴聲、男子慘呼聲、女子呼號聲,聲聲交擊,敲打在二人心頭,顯是這群蠻兵過路時還不忘犯下惡行。
吳子矜雙拳緊握,骨節格格作響,身形方自一動,肩頭忽地一沉,原來是卓不凡伸手按住,低喝道︰「休得魯莽!武功再高,斗得過千軍萬馬麼?」
外面傳來「砰」的一聲大響,原來是賊兵踢破小店門板闖入,但聞賊兵咆哮,店主馬老漢連聲哀告,忽地長聲慘呼。吳子矜終是按捺不住,大喝一聲沖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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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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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3 PM
第四章 秋水脈脈
店堂之中,一截殘燭迎風搖擺,數名黨項士卒四下翻箱倒櫃,店主橫屍就地,身下鮮血浸濕了一大片。為首之人身著甲衣,似乎是個兵頭,手中二指捏著的正是吳子矜給店主的那錠銀子,面色兀自不豫,似乎道怎地才找到這點錢財。
吳子矜怒氣上沖,大喝一聲,踏步上前,那韃子哇哇大叫,舉起手中腰刀劈面砍來。吳子矜「嘿」的一聲,挫身搶入韃子懷中,雙手遞出,正扣住敵人雙腕,右膝曲起,正頂中來敵小腹。他所用的乃是軍中常用的格斗擒拿手,招式雖簡,但他內功根基已奠,比之尋常小兵自然手上力道大得出奇,但聞「格」的一聲響,那兵頭的雙腕折斷,小腹中招,痛哼一聲,立時暈去。
寒光閃動,地上又多了兩具屍首,吳子矜大驚回首,卻見卓不凡手提長劍立于身後,斥責道︰「子矜,習武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地這般魯莽?」適才若不是他出手,那兩人已自背後將吳子矜斬成了數段。吳子矜但覺背後生涼,激凜凜打了一個冷戰。
卓不凡長劍斬落,那韃子兵啊的一聲慘呼痛醒,一只左腿已是與身子分了家,吳子矜心頭一悸,不由退了一步。卓不凡面露獰笑,正要再度斬下,那韃子忽大叫道︰「爺爺饒命!」說的居然是大宋官話。
西夏治下民族眾多,除黨項外,漢人亦佔相當大的比例。自李元昊開國稱帝,西夏漢學、番學並立,雖番學為重,但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卻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吳子矜喝道︰「你們是哪路人馬?」那韃子兵道︰「小的是大夏西南路總管仁多保忠首領麾下。」吳子矜道︰「大軍是從定西來的麼?戰況如何?」
那韃子兵道︰「我等攻城只半日,仁多將軍便下令撤軍,四下搶掠。虧得如此,我等方才滿載而歸,那堅城無甚油水,攻它作甚,留給梁相國大軍罷。」他先前說到搶掠財物,不由雙目放光,渾然忘了自己身處險境,其後言梁相國攻城時,卻是語帶輕謔,言辭之中頗是不敬。
西夏雖梁氏執政,國內派系林立,卻也不能盡數駕馭。此番國相梁乙逋進兵定西城,仁多保忠與其向來不和,卻迫于其勢大,不得不率師從征。梁乙逋下令仁多保忠率軍作前部進攻定西,本就是打了排除異己的算盤,仁多保忠老奸巨猾,哪里肯消耗自己實力,僅攻城半日便即托詞傷兵滿營失了戰斗力而撤軍。
吳子矜腦中轟然作響,天旋地轉,他父親吳猛正是定西城的統軍都監,依其所言,此時梁乙逋大軍圍城,爹爹豈不是危在旦夕?吳子矜喃喃道︰「我,我要去見爹爹!」轉身便要狂奔出去。卓不凡心中一驚,此刻外頭大軍過境,後軍尚未過完,吳子矜這一沖出去陷入重圍,哪里還有命在?忙不迭伸左手拿向吳子矜肩頭,要將他扳將過來。豈料吳子矜現下正六神無主,頭腦煩亂,一覺肩頭受制,下意識用力一掙,蠻力發作,卓不凡一個不察,竟叫他掙脫了掌握,開門奔出。
卓不凡頓足不已,連呼糟糕,正欲追出,忽地嘩啦作響,兩扇大門霍然大開,一個身影飛拋進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正是剛剛出去的吳子矜。吳子矜全身縮作一團,動彈不得,顯是給人點了穴道。卓不凡方自一愣,正要上前將吳子矜扶起,眼前驀地一花,一個白色人影遮在面前。這一下突兀,卓不凡竟無絲毫驚覺,瞬息之間二人相距不過數寸,伸手可及,卓不凡大駭,不由倒退了一步,道︰「你……你是誰?」
那人卻是個女子,一身白色長裙,身材窈窕,一頭烏發隨意挽起,一襲薄絹掩住面容,瓊鼻櫻唇若隱若現。吳子矜蜷縮在地,雙目與她一雙星眸一對,胸口一熱︰「難道是仙女麼?」那女子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呆子!」語音輕柔婉轉,令吳子矜心中一蕩。
卓不凡畢竟是個老江湖,心生警兆,右手長劍一緊,喝道︰「姑娘到底是甚麼來路?再不答,老夫可要無禮了!」那女子酥胸挺起,嗔道︰「老先生好不識情趣,莫非你便忍心麼?」吳子矜口不能言,心中不住道︰「師父莫要下手!」卓不凡卻知厲害,當下強自收斂心神,大喝一聲,長劍抖動,一招「雲霧茫茫」,劍光閃耀間,已將那女子全身圈住。吳子矜心中暗叫一聲「啊喲!」
電光火石間,那女子輕笑一聲,忽地一只蔥蔥玉手自劍影中探入,小指在卓不凡右腕「太淵穴」上輕輕一拂。卓不凡手腕一麻,握著劍柄的五指便即松了,「當」的一聲,長劍落地。卓不凡心中大震,他縱橫關外數十年,從未被人一招奪下兵刃,此時失了長劍,便似孫猴子丟了金箍棒,大駭下忙不迭向後退開。吳子矜心中一跳︰「沒料到她竟然是個絕世高手。」
吳子矜目瞪口呆,忽地香風撲鼻,面前一暗,原來那女子湊上前來,笑道︰「小兄弟,姐姐武功比那糟老頭怎麼樣?不若你跟我回去,姐姐我傳你幾招如何?」
「嗤」的一聲輕笑,驀地清風拂面,那女子面上白綢掀起一角,一道長長的傷疤自頰而下,在雪白的臉蛋上,顯得頗是詭異。吳子矜心頭一驚,不知怎地,穴道忽然解開,頭顱後仰,「啊」的一聲叫出聲來。
「哈哈,我的好師妹,你怎麼說也八十了罷?作人家曾祖母只怕都嫌老,還改不了嗜好麼?」這聲音飄忽,似有若無,渾不知遠近。吳子矜心中一凜,這女子雖蒙著面,但自眼眉可知,似乎年歲在三十上下,卻不料竟已有八十了麼?
那女子鳳目生威,顯是已經動怒,口中卻依舊輕柔婉轉,絲毫聽不出憤懣︰「師姐,你這麼想念小妹麼?還沒半日,你我又見面了。」驀地人影閃動,衣袂飄風,白光一晃,「啪啪」數聲,兩個身子踉蹌後退,各自拿樁站住。吳子矜探頭望去,心下大是詫異,那與蒙面女子對峙之人身高不足四尺,好似個六七歲的童子,黑暗中覷不清楚面容,只是那一頭的白發卻顯出了年紀。
那人冷冷道︰「李秋水,你龜縮在大軍中我便不能奈何你了麼?」那女子李秋水笑道︰「師姐武功遠高于小妹,若是落了單,小妹還真怕得緊。」
呀的一聲,門扉忽地大開,數聲喝叱,幾條人影掠將進來,一旁的卓不凡心中大驚,原來正是先前交手的靈鷲宮眾人。卻見那余婆婆行至那人身側,躬身下拜道︰「屬下見過尊主。」
卓不凡如中雷噬,當年童姥滅「一字慧劍門」時他不在福建,後聞風遠遁,自是從未見過這師門大仇,此時得知仇人便在面前,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恍惚中忽聽那符敏儀說道︰「尊主,就是他!」心中警兆突起,忙左手劍指成訣向前刺出,右手疾按腰間劍柄。
豈知右手卻是按了個空,這才醒起自己的長劍適才已經為李秋水所擊落。但覺眼前一花,「格」的一聲輕響,左腕劇痛,竟是被人一把扼斷,緊接著腰間又是一痛,一口氣吸不上來,險些背過氣去。一只手托在腰下,卓不凡身子呼地凌空而起,被人擲了出去,「砰」的一聲跌在牆角。
天山童姥猶自好整以暇地撢了撢袖子,冷笑道︰「原來是‘一字慧劍門’的余孽,哼!米粒之珠也敢放光華?」李秋水幽幽道︰「師姐好威風啊,原來是有幫手了,看來師姐還真是欲殺我而甘心呢。」
勁風拂動,二人早動上了手,但見一團灰影和一團白影倏分倏合,不住發出「啪啪」之聲,吳子矜只瞧得頭暈目眩,哪里看得清楚,偶而探得一鱗半爪,只覺奧妙無窮。李秋水邊斗邊道︰「師姐,小妹今年也八十多了,來日無多,何必這麼心急呢?」童姥道︰「李師妹,我老婆子可比不得你,你駐顏有術,延年益壽不在話下,我的大限卻沒幾年了,怎麼能不心急呢?」說到「駐顏」時特意語氣加重,李秋水但覺面上幾道劍創微微生癢,心頭火起。
天山童姥所練的「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威力巨大,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便是每三十年返老還童一次。算算時日,天山童姥離下次還童不到六年,屆時功力大損,如何斗得過這生平勁敵?是以這數年來不住前往西夏,意圖擊殺李秋水。李秋水乃是西夏的皇太妃,獨居在深宮之中,童姥神功蓋世,直視那守備森嚴的禁宮若無人之地。二人多番交手,李秋水功力比童姥差了半籌,加之童姥手下高手眾多,數次吃了大虧,若不是有獨門絕技「小無相功」護體,早給童姥殺了。此番西夏大軍征討宋朝,正逢童姥復來,李秋水不堪其擾,遂潛出皇宮,隱入軍中。童姥武功雖高,比之也不過只高出一線,原本殺她便難,如今在千軍萬馬中更難下手了。
李秋水竭力平息胸中翻涌的血氣,眼角留意靈鷲宮諸女各自持兵器堵住了門口,心下不住的叫苦。她雖不懼這等小角色,但在童姥正面相壓下,卻也頗是礙手礙腳。門外人聲漸寂,小鎮狹小,仁多保忠中軍駐扎在外,入鎮搶掠的乃是後軍,此刻想必收獲甚豐,盡皆回營復命去了。李秋水在定西使了個障眼法,滿以為童姥給她引到了梁乙逋軍中,此刻想必正在定西軍中搜索,卻不料給童姥識破,尾隨而來,被堵在了此地,眼下唯有緊守門戶,尋機逃脫。
吳子矜匍匐于地,耳側不住傳來喝斥交鋒之聲,罡風刮面如刀,心中大駭。此刻眾人忙于交手,都忘卻了這等小人物的存在。吳子矜手足張開,緩緩挪動身軀,頭上勁風呼嘯,心下忐忑,生怕這兩個瘋女人一個不慎拍在了自己身上。須臾,吳子矜終是爬到了牆角,見卓不凡閉目蜷縮于地,還以為已遭不測,不由大慟道︰「師父!」忽肩上一緊,一人喝道︰「小子!今日你們可跑不了了罷?」
這聲音正是陽天部首領符敏儀,卓不凡劍下傷了她不少姐妹,她自己也吃了大虧,自然對二人恨之入骨。此刻吳子矜落入她手中,符敏儀哪里還肯手下留情,右手作掌刀直斬吳子矜頸側。她真氣遍布掌緣,鋒銳實不下于利刃,若真是斬實了,吳子矜的大好頭顱只怕便要搬家,吳子矜心道我命休矣。
驀地腰間劇痛,吳子矜騰雲駕霧般飛起,蓬的一聲摔在牆角,吳子矜依稀見師父卓不凡揉身而起,但覺眼前一黑,耳輪中聽得符敏儀痛呼聲、童姥怒斥聲、李秋水大笑道︰「師姐,你要事在身,小妹恕不奉陪!」迷迷糊糊中但聞一陣喧亂,便即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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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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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4 PM
第五章 擒生囹圄
戰鼓擂擂,殺聲盈耳,黃沙漫漫,兩軍交鋒,旌旗揮舞,藍天白雲下變做了人間地獄,吳子矜極力遠眺,卻總是覷不清楚。蹄聲奪奪,一騎絕塵,瞬間即至,一件物事凌空拋起,正落入吳子矜懷中。吳子矜低頭望去,這次終是瞧清楚了,儼然是個人頭。那人頭白發虯結,三絡長須上兀自血跡斑斑,赫然便是爹爹吳猛。
吳子矜大叫一聲,翻身坐起,一縷陽光自窗透入,正映在臉上。吳子矜伸手擦拭,額頭滿是冷汗,原來是南柯一夢。頭上烏鴉呀呀作聲,吳子矜扶牆立起,目光到處,屋內桌翻凳倒,三具屍首在地,這里正是昨日的小店。此刻除了倒斃的韃子屍首外,其余人等卻是一個不見。吳子矜沖到門口大叫道︰「師父!師父!」
四下寂靜,艷陽高照,大白天的,鎮上卻是靜幽幽的,一人全無。吳子矜打了個冷戰,忽地想起,昨日大軍過境,這小鎮只怕已被揮舞的屠刀變成了一個大墳墓。吳子矜背脊生涼,哪里敢留,只恨不得肋下生翅,飛出鎮去。
吳子矜一氣奔出十數里方才停下腳步,耳際聽得潺潺的流水聲,循聲尋去,遠遠見到瀲灩的波光。吳子矜腳下加緊,飛奔至河邊,伸手掬起水敷在面上。涼意沁人,吳子矜頭腦為之一清,低頭望去,卻是嚇了一跳。水波輕輕蕩漾,發髻散亂,衣衫不整,滿面污垢,水中那人是自己麼?
人生境遇,實是難料,這兩日的行程,令吳子矜眼界大開,再不是那個定西城中不可一世,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的大少爺。吳子矜雖與卓不凡相處時日不長,卻是從心底里將他當作了自己至親之人,只是如今師父蹤跡渺渺,天下之大,卻向何處尋去?想起師父曾親手傳授的一字劍經,伸手探懷,那劍經仍在,只是眼下翻看的心思卻是絲毫全無。
昨夜見到了這世上最玄妙的武功,自己心目中敬若天神的師父,竟在那兩個女子手下走不到一招,令吳子矜大是瞠目結舌。正所謂「珠玉在前」,這原本被視若珍寶的秘笈卻變成了雞肋。縱然將經上的武功練成,最強不過與師父相當而已,如何能尋那天山童姥以報大仇?
眼見日頭偏午,忽地肚子咕咕作響,吳子矜想起一事,暗道不好。原來他適才匆匆行來,衣衫零落,衣袋中的銀兩竟不知何時掉落無蹤。吳子矜可沒勇氣回頭去尋,他此刻弓箭兵刃不在手,斷然打不到獵物,尋思這里離定西也不過幾十里地,拼著餓肚子,加緊趕路便是。想到爹爹尚自生死未卜,吳子矜心下焦躁,腹中饑餓早拋諸腦後,當下認準道路,往定西城方向行去。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芒猶自戀棧不去,將天邊的雲霞映照出一片亮麗的色彩。吳子矜終是遠遠瞧到了城郭,四下血腥味撲鼻,顯是經過了一場慘烈廝殺,前日所見梯田阡陌間祥和氣息一掃而空,盡皆化作了屍場。哭聲盈野,滿眼盡是哀哀痛哭的收屍人群!吳子矜喉頭咕咕作響,胃中一陣翻滾,彎腰大口嘔吐,只是他一日未曾進食,腹中空空,哪里嘔得出來?
眼見前面一桿「茶」字旗歪歪斜斜,吳子矜認得正是前日打獵歸來的茶肆,這幾日奇異的旅程正是從此開始。只是城外盡遭浩劫,吳子矜心中平添一絲憂慮,上前推開門踏將進去,饒是他心中早有準備,也不由得身子晃了一晃,險些摔倒。
屋內桌翻凳爛,一男子橫屍就地,背後中刀,身側一女子衣衫散落,下體一片狼藉,兩只眼楮兀自圓睜,似乎在無聲地控訴。吳子矜熱淚奪眶而出,顫抖著雙手將那男屍翻將過來,果然是那店主老孫頭,那女屍自然是他的獨女巧妹。想必是那泯滅人性的賊子奸淫巧妹時,老孫頭撲將過去要保護女兒,卻給一刀釘在了地上。吳子矜牙齒格格作響,只覺一股熱氣自胸口直沖將上來。他隨父親數度遷官,到定西也不過數年,以前爹爹管轄的是廂軍,甚少與西賊作戰,今日方才見到了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望著面前新砌的兩個土堆,吳子矜神色黯然,看看天邊的那一抹殘紅,似乎化作了老大的一片血跡,吳子矜心下愈發的抑郁,對爹爹的擔心又深了一層。
驀地大地震動,吳子矜面色大變,他在昨夜已經遇到一次,儼然便是大軍鐵騎蹄聲!眺目遠望,無數百姓呼號奔走,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一片,皆是如狼似虎的敵軍。
「擒生軍來了!擒生軍來了!」一聲聲呼喊,便如驚雷炸響。西夏地袤人稀,勞力、兵力嚴重不足,累次與宋交戰皆要擄掠大批人口,大宋百姓落入其手,大多淪為奴隸,被黨項貴族奴役至死。擒生軍便是西夏專設擒獲生口的軍隊,邊地百姓早知其惡名,此時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人潮涌動,皆向定西城方向涌去,人人都將那城牆之內當作了這世間最後的避生港灣。
西夏縱兵在定西城下與宋軍交戰,宋軍大敗,只是仗著城池堅固,夏軍數度攻城皆被擊退,故轉而擄掠四方,間或襲城。這干禁軍早叫那韃子給打怕了,雖敵軍尚在遠處,卻害怕叫百姓沖亂了城防,硬是不肯開城,一時間城下遍是哀鴻。
吳子矜大口喘著粗氣自人群中擠將出來,仰頭大叫道︰「張大奈!我是吳子矜,快快開城!」張大奈乃是城門官,吳子矜平日里偶爾出獵晚歸都是自他南門而入。
只是今番卻是不起作用,吳子矜喊了半晌,忽地勁風刮面,大駭下忙不迭側頭,一只雕翎斜斜掠過,插入腳下土地,箭尾尚自晃動。城頭一名頂盔貫甲的將軍探出身來,喝道︰「什麼人敢冒充公子?吳公子早喪身在賊寇手上了!還不速速退去?」
吳子矜勃然大怒,喝道︰「張大奈!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本少爺是誰?」那武官正是張大奈,此時正放目望向城下,笑道︰「原來真是公子,兩日不見,倒是光鮮的緊啊,莫不成公子入了丐幫麼?」言下竟帶著挪揄之意。吳子矜怒道︰「好大膽!百姓避難,爾竟敢閉城不納,難道不懼爹爹的軍法麼?」張大奈嘿嘿冷笑道︰「你說都監大人麼?嘿嘿,他可是顧不上什麼軍法啦!」
吳子矜胸口怒氣上涌,此時他卻是開始後悔為何自己沒有好好學一下一字劍經上的輕功提縱術,沖上城去好好教訓這混蛋。心底里卻是一股寒氣直透將上來︰「爹爹出什麼事了麼?」
驀地一聲慘呼劃破長空,一個身子自城牆上栽將下來,砰的一聲著地,直摔得血肉模糊,令吳子矜本已嘔空了的胃又是一陣痙攣。只是吳子矜駭然發覺,那人正是適才在城頭不可一世的張大奈。一支長箭貫胸而入,一擊斃命,施射之人端得狠辣。城頭宋軍齊聲驚呼,紛紛隱入城垛。身後哀鳴連連,重重人浪涌來,吳子矜立足不穩,踉蹌前沖兩步,險些便被人群踩在腳下,原來那擒生軍已是趕到。
四下響起呼哨聲,馬蹄踏地,隆隆作響,擒生軍乃是西夏士卒精銳,僅次于夏主親軍「鐵鷂子」。夏軍最小組織為「抄」,由專事征殺的「正軍」與後勤輔助的「負擔」組成,往往是兩「正」配一「負」,但擒生軍則恰恰相反,每一名正軍身後有兩名甚至是三名負擔與之結隊,正軍正面沖殺,負擔卻是負起擄掠之責。但聞慘呼聲不絕于耳,眾百姓四下亡命逃奔,卻終逃不過身後碾壓而來的鐵蹄,老弱婦孺慘死,身強力壯者卻給拋出的繩索擄了過去。城下屍積如山,哭聲震天,城上士卒卻是雙腿戰栗,吃過大虧的宋軍怎也不敢開城救人,唯有眼睜睜看著城下百姓奔走呼號。
吳子矜大吼一聲,避開一柄撅至的長矛,伸手已是抓住一人腳腕,他內功根基初成,比之尋常士卒手上的力道大得出奇,臂上運勁,已是將那人拉下馬來。那韃子慌了手腳,忙舉起手中腰刀劈面砍來,只是他剛剛倒撞下馬,跌了個七暈八素,手上出刀便慢了,叫吳子矜搶先抓住刀柄奪了下來。吳子矜飛足踢開那人,揉身展開一路「地堂刀」滾將出去,但聞兩聲哀鳴,兩匹戰馬前蹄已被剁下,韃子兵滾鞍而下。
吳子矜混跡軍營,自然知曉亂軍之中敵方刀槍劍戟這般沒頭沒腦地戳將過來,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萬難活命,當下之計,須得搶得一匹戰馬殺出重圍。想到此處,顧不得再舉刀砍殺那落馬韃子,左手前探,正搭上了身前一匹空鞍戰馬。他向來對自己的騎射功夫頗為自詡,此際左手抓穩馬鞍,足下用力,便要飛身上馬。
豈知他一日未曾進食,卻是神疲力乏,這一躍卻是差了尺許,身子吃重復又下落。那戰馬嘶鳴一聲,忽地竄開,反將吳子矜帶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便這麼一耽擱,又有兩名軍士左右攻上。吳子矜心底里不住地責怪自己,身懷秘笈,卻不去好好研習,便是習得一點輕身提縱術,也斷然不會如此。他身強體健,卻是個絕佳的勞力,是以身周夏軍只是圍捕,並不下殺手,若不然便是有十個吳子矜也給殺了。斗不多久,吳子矜終是雙拳不敵眾手,吃腳下絆索跌了一跤,立時被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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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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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5 PM
第六章 窈窕赫連
烈日炎炎,汗水不住地涌出額頭,直直滴落,「嗤」聲輕響,被炙熱的大地化作無痕。「啪」的一聲,背上火辣辣的痛楚直透心臆,耳邊傳來可惡的喝聲︰「快走!該死的南蠻子!」吳子矜牙關緊咬,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邁開步子跌跌撞撞向前。
身後一名身著甲衣的士卒,手持皮鞭,兀自盯著吳子矜那皮開肉綻的後脊,目光中透出一絲鄙夷、狂虐,似乎要尋個由頭再抽上一記。但聞哀呼連連,似這等士卒每隔數尺便有一個,人數眾多的俘虜隊伍,由一根繩子扣住雙腕,列成一道長龍,蜿蜒不見邊際。
吳子矜那日仗著身捷力大,打傷了不少夏卒,落入擒生軍之手後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連日來,定西周側的百姓早已被抓得十室九空,大多送往邊地抵充勞役,卻留下一批精壯男子與些許女子押往京師充做黨項貴族奴僕,吳子矜便在其列。
西夏黨項興于河套,興靈二州正是國之根本。夏人原先以狩獵為主,逐水草而居,國都時徙,直至李元昊登基稱帝,下令升興州為興慶府,立為都城。
興慶府矗立于黃河西岸,背倚賀蘭山,掌控「絲綢之路」要道,經夏人數十年來的經營,早已成為西北第一大城,聲勢雖不如大宋汴京,卻也頗是興盛。擒生軍自蘭州一路北上,經十數日的長途跋涉,終是前方黃河在望。擒生軍士卒皆有馬匹駱駝代步,卻是苦了徒步遷徙的一干百姓,途中倒斃不計其數。
吳子矜整個人已是瘦了一圈,往日白皙的皮膚也曬得黝黑,與以前那個定西城中意氣風發的官家公子判若兩人。一路之上,皮鞭加身,受盡苦楚,他一身所學大多為馬上戰陣沖殺之術,步下單人搏擊實非所長,這數日食不果腹,力氣大減,掙不脫手上繩索,自然斗不過看守士卒。吳子矜心中暗自後悔不該將那一字劍經拋諸腦後,若是能習得一招半式,也不至被那小小兵卒凌辱。好在當日西夏撤軍匆忙,未及搜身,劍經仍貼身收藏,並未丟失。吳子矜吃此大虧,不再好高騖遠,決意待一有空隙便要好好習練師門武功。
這數日他雖身受監視,不敢取出劍經研習,但當日在客棧中他已將前兩頁基礎內功口訣記下,每逢夜間不間斷地習練內功,以一口真氣游走四肢百骸,淬煉筋骨。他怕看守士卒發覺,不敢盤膝而坐,只能側臥習練,效果自然事倍功半,然正所謂「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十數日的折磨,破而後立,反倒令吳子矜真氣洗筋伐髓,為上窺武道打下了堅實的根基。
舟至中流,飛浪洶洶,吳子矜但覺腳下船板不住晃動,望著滔滔河水,心下抑不住地思念爹爹吳猛。他自幼喪母,全靠爹爹帶大,此番定西之戰,爹爹生死未卜,他原也曾向守卒打聽,只是這撥擒生軍並非先前攻城士卒,加之番兵漢話不通,蠻橫無理,哪里打聽得端倪?吳子矜一路上數次欲尋機脫身,只是那擒生軍本就專責擄掠人口,應付脫逃的經驗自然豐富得很,一經發覺,立斬不饒,這十數日來吳子矜愣是沒能尋到一絲空隙。
遠處河岸在望,「夏」字旗迎風招展,正是前來接應押送的京師衛卒。吳子矜心知若是上了岸,入了興慶府,只怕自己再想脫身便難如登天了。正自躊躇間,忽地一個浪頭打來,腳下劇烈顛簸,左右衛卒站立不穩跌了開去。吳子矜適才上船時已解去扣腕長繩,此時羈絆盡去,不假思索,忽地發足疾奔。一個西夏軍官哇哇大叫著撲過來,伸手拿他手腕,只是吳子矜這數日來內力大漲,運力一揮下,竟將那軍官遠遠甩開,數步間已是到了船頭。
眼前巨浪滔滔,吳子矜顧不得自己不善水性,縱身躍下。左右驚呼聲中,吳子矜全身一涼,撲通入水。河水渾濁,一股異味撲鼻而來,吳子矜方自皺眉,迎面水波涌至,咕咚一聲竟是吞了一口。他本水性便差,此時心慌之下不由又連喝了幾口。吳子矜心知身處險境,當下憋住氣息,強忍住惡心,雙臂奮力劃動向前。似乎老天也格外相助,忽地風雲變色,勁風疾吹,河水流速竟是快了許多。岸上大噪,過不多時,颼颼的不斷有箭枝射來,吳子矜不住地禱告老天保佑自己安全離開。
只是似乎老天並沒聽到他信徒的禱告,吳子矜驀地右肩一震,劇痛襲上身來,神智漸漸模糊,吳子矜心道︰「終是沒能避過,我這是要死了麼?」後心一涼,就此人事不知。
朦朧中吳子矜似乎又回到了兒時,或與父親放舟江上,或隨父親躍馬塞外,爹爹的教誨在耳邊回蕩,往日厭煩之極的語句卻盡皆化作了金玉良言。
一縷清音入耳,聲韻叮咚,宛如清風拂面,心胸為之一暢。須臾,些許浪花漸起,罡風轉勁,音顯高亢。大風起兮,濁浪排空,天地為之變色,驀然間驚雷炸響,吳子矜一個激靈,睜開眼來,萬音俱斂,入目的是個大紅帳頂,卻不是身處狂濤駭浪之中。
卻聽得一個女子聲音道︰「這甚麼破譜子,哥哥還騙我說是絕世名曲《廣陵散》,這般難彈,分明是故弄玄虛,看我回去不給他老大耳刮子。」接著「嗤」的一聲,似乎是撕了甚麼東西。吳子矜聽得人聲,便欲翻身坐起,身子甫動,胸、腹、手臂、大腿,全身各處忽地巨痛,便似萬把鋼刀剜肉一般,直痛得叫出聲來。這才發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白綾裹緊,只有臉面露在外面。
一張圓圓的臉蛋探將過來,見吳子矜睜開雙目,大喜道︰「小姐,那人醒了!」一只小手將吳子矜稍稍扶起,在背後加了個靠枕。吳子矜這才看清,扶他之人是個綠衫女子,聽語氣似乎是個丫鬟。那女子聲音已是道︰「小翠,你且去端一碗粥來給他。」
吳子矜心中一動,那女子聲音似曾相識,只是他家訓頗嚴,除了家中僕女之外,所識女子甚少,此時想來卻無一相符。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吳子矜稍稍挪動身子,探首望去,此時天色頗亮,日光自窗格中透將進來,正照在一女子的發鬢上,一枚碧綠的玉簪發出五彩光芒。那女子卻是背對吳子矜端坐,原來適才正是在撫琴。
吳子矜四下打量,房中布置雖簡,卻顯得清雅潔淨,身下枕畔,盡是沁人的芳香,此處分明是個姑娘家的閨房。吳子矜心下驚訝,身子稍動,復又牽動傷勢,痛哼一聲。那女子作勢欲彈,縴縴十指比劃再三,終是不曾落將下去,左手袖子輕輕揮在琴弦上,發出一聲清鳴,人已立起轉過身來,嗔道︰「都是你!把本姑娘的彈琴雅致全趕跑了。」
吳子矜眼前一亮,眼前的女子身著曳地連衣紅裙,遠遠望去,便似一團烈火,散發出驚人的美態。二人四目相對,吳子矜那份熟悉感不住地涌將上來,正自疑慮間,那女子已是道︰「閣下受了如此重傷,居然還未喪命,倒也有幾分本事,算不得紈褲子弟了。」
「紈褲子弟」,這四字一出,吳子矜終是想起,這女子分明便是當日在茶肆之中和自己大打出手的那個女扮男裝之人。那時她故意低沉嗓子說話,加上此時衣裝大改,吳子矜居然沒能認出來。吳子矜懦懦道︰「姑,姑娘,這里是甚麼地方?」
那女子冷哼一聲道︰「這里是京師。」吳子矜微微一愣,道︰「甚麼?京師?難道我一覺竟是走了數千里地?這里是汴梁麼?」那女子道︰「這個你卻是錯了,此處不是大宋的京師,而是我大夏的京師興慶府。」吳子矜心中一驚,倏地坐將起來,全然不顧渾身的劇痛,失聲道︰「大夏?興慶府?」
西夏地臨大宋與回鶻之間,境內民族混雜,風俗兼而有之,貴族男子大多身著漢裝,女子卻是穿回鶻女裝。吳子矜久居西北,見那女子鬢發蓬松,斜插花釵,身著窄袖曳地紅裙,正是回鶻女子打扮,心下不住的叫苦,自己千方百計想逃離,兜兜轉轉,卻仍是到了這興慶府城之中。
門簾掀起,小翠手托朱漆木盤進來,叫道︰「小姐,人家好不容易醒過來,你又欺負人家了麼?」那女子嗔道︰「我才不稀罕,讓他繼續暈好了。」小翠笑吟吟道︰「那是誰每日撫琴一曲,說是要喚醒人家?」話語間將一碗薄粥端將上來,輕輕舀了一匙,竟是要喂給吳子矜。吳子矜面上一紅,奈何自己臂上傷勢未愈,無力舉箸,只能低首就口,道︰「謝謝小翠姑娘。敢問你家小姐芳名?」那女子昂首道︰「想知道我名字直接問我好了,干嘛去問小翠?我自己說,我叫赫連知秋。你呢?」卻是反過來問他。當日赫連知秋在茶肆之中與吳子矜發生口角,並未弄清楚其身份,只是猜他是個紈褲子弟而已。
夏人立國不到百年,雖已是半牧半耕,風氣比之大宋卻是開放,並無甚麼閨名不可對人言的禁忌。吳子矜倒是鬧了個大紅臉,道︰「多謝赫連姑娘相救,小可吳子矜當日莽撞,對不住了。」赫連知秋道︰「道歉卻是不必,當日我初到定西,當你是個輕薄之徒,不料你被那怪人擄去後,那店老板卻將我攆將出來,我才知曉誤會了你。後我家中有事急歸,不及打聽你去處,今番再見,怎地你卻險些變作了水鬼?」
吳子矜苦笑不已,自己那一番遭遇怎能為外人道?當下岔開話題道︰「姑娘既是到過定西,不知宋夏戰況如何?」赫連知秋道︰「你說戰況麼?我雖提早離開,但聽路上信使言道,那定西城倒是堅固的很,梁相統兵攻打了半月,雖是斬了個甚麼姓吳的都監,滅了宋軍大半主力,但卻終無法攻進城去……」
話猶未落,小翠已是驚呼道︰「小姐,他……他又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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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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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6 PM
第七章 士不可辱
朦朧之中,父親的慈顏又浮現在眼前,一聲「子矜」,帶著濃濃的眷戀。吳子矜哽咽著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眼前的依靠,卻只能徒勞地看著爹爹的身影漸漸消失。
「痴兒,痴兒」,一聲嘆息,一只大手輕輕撫在頂心,吳子矜抬起頭來,淚眼婆娑中,面前那人青衫長須,正是師父卓不凡。吳子矜大喜道︰「師父!你到哪里去了?弟子想得好辛苦。」卓不凡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右手緩緩自腰間擎出長劍,手捏劍訣,銀光閃動,竟是舞起劍來。吳子矜心頭砰砰,莫非師父是在指點自己劍法麼?
卓不凡一柄長劍舞得潑風也似,人劍合一,化作了一團急速旋轉的光圈,吳子矜哪里看得真切?「師父!師父!你老人家使得太快了!我,我看不清啊!」驀地卓不凡身子一頓,長劍斜斜刺出,勢沉端凝,竟是由極快化為極緩。吳子矜睜大眼楮看去,卓不凡一招一式皆使得大開大闔,頗是緩慢,但無論他如何聚精會神去看,卻總是覷不清楚,仿佛卓不凡身周罩上了一層薄霧。吳子矜竭力依樣比劃,卻終是格格不入,難以領會。
卓不凡一套劍術終了,劍交左手肘後,右手合掌當胸,轉過身來,吳子矜卻是一愣。那人白發白須,衣襟飄飄,儼然出塵之態,哪里是適才舞劍的師父。吳子矜大驚下「啊」的叫出聲來。
「啊!」一聲驚呼,高亢刺耳,卻是個女子聲音。吳子矜倏然坐起身來,卻見一個丫鬟裝束的女子正扶牆而立,手撫心口,面色蒼白地望著自己。原來又是一個夢,那女子卻是先前見過的丫鬟小翠。
小翠兀自驚魂未定,嗔道︰「你把人家嚇死了。」原來她適才前來探望,見吳子矜眉頭輕皺,額上滿是汗水,一時惻隱,伸手要為吳子矜拭汗。卻不料方自觸及吳子矜額頭,忽地手指一麻,一股大力傳將過來,竟是將她震退數步,險些折了右臂。
吳子矜茫然四望,房中陳設比之原先大是不同,顯是已不在那赫連知秋閨房內。那小翠兀自唧唧呱呱說道︰「吳公子,你可得快點好,我們家小姐為了給你治傷,將你留在她房中十數日,要不是我們府內沒什麼人丁,傳將出去可就壞了小姐名節。如今見你身上傷勢好得七七八八,方才同意移到老張房中。」吳子矜「啊」的一聲望向小翠,小翠已是「啐」了一口,道︰「你可別想歪了,那幾日小姐可是和我住在一起。」吳子矜啞然失笑,這小丫頭滿腦袋什麼念頭。
他久居邊地,與西夏人也多有往來,自然明白無論夏人宋人,都既有好人,也有惡人,殊不可一概而論。只是他心傷父親亡在西夏人手中,兼之當日在定西城又親眼目睹了擒生軍如何屠殺百姓,此刻心底帶了一絲激憤,自然連帶赫連知秋主僕也有一絲恨意。赫連知秋對他有救命之恩,吳子矜卻也不便惡言相向,只是閉口不理,自行從榻上爬起,搖搖晃晃走出去。
這宅院看來卻是不大,他所住的乃是門房老張的住處,後進便是小姐丫鬟居所,此外別無他人,看來乃是赫連別府。清風徐來,吳子矜透體生涼,心中忽起蕭瑟之感,自己唯一的親人已過世,天地之大,實不知往何處去。
卻聽得身後一個女子聲音道︰「公子,親人已逝,還請節哀。」吳子矜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來,一襲紅裙映入眼簾,正是那赫連知秋。吳子矜緩緩道︰「姑娘,你既已知我身份,告官便是,吳子矜束手就擒。」赫連知秋卻道︰「我告官做甚?你爹並非大宋朝甚麼頂天立地的人物,不勞本姑娘如此費心。你若活得不耐煩,從此向西兩百步外便是開封府衙,自己去投便是。」與汴梁開封府相似,西夏也設置開封府衙,作為京城治安之所。
吳子矜被赫連知秋這一番搶白,噎得說不出話來,面皮發紅,大是羞慚,腳下這步子便再也邁不出去。赫連知秋道︰「我這里廟小,平日里小翠兼作廚子,老張頭看門打雜,正缺人手打掃庭院,留不留下,公子一言而決。」吳子矜此刻身無分文,除了舞槍弄棒外別無所長,在這興慶府舉目無親,出去後只怕不用多久便餓死街頭。吳子矜心下打鼓︰「那賊首梁乙逋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離開這興慶府,如此說來此處倒是個安身之所。」他心思已是活絡,低首望著腳尖,卻哪里好意思開得了口?
驀地一個聲音道︰「住得不適回府便是,干麼留外人?」語音粗豪,卻甚是不客氣。吳子矜訝然望去,一人身著大紅錦袍,昂然而入,鷹鉤鼻,八字須,望去大約三十歲。赫連知秋已是道︰「兄長?你怎來了?」那人冷哼一聲道︰「再不來,我赫連家的門風便要喪盡了!妹子,你不願住在豪門大宅,自己搬到這里也就罷了,怎地還從外面帶了個甚麼男人藏在自己的閨房中半月?這要傳出去,叫梁相知曉,那還了得?」
赫連知秋怒道︰「赫連鐵樹!你一心只想著功名富貴,不顧親妹妹的終身,與那梁老賊結親,如今你已官拜‘征東將軍’,位極人臣,還想怎地?」赫連鐵樹冷冷道︰「你既有婚約在身,便不得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人,將那小子拿下!」身後轟然應諾,兩名軍士自門外搶入,便要拿人。
「啪啪」數聲,人影晃動,那兩名軍士面頰上吃了一記耳光,兵刃被夾手奪下。赫連知秋露了這一手功夫,赫連鐵樹大駭下後退一步,道︰「你,你想怎地?」赫連知秋怒道︰「吳公子是我的客人,你若敢遣人傷他一根指頭,我便是嫁到梁府,也決不為你說一句好話!」赫連鐵樹道︰「你,你不是赫連家的子孫麼?」赫連知秋隨手將兵刃拋下,道︰「正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既已出嫁,便不再姓赫連,赫連宗族與我何干?」赫連鐵樹怒道︰「這小子長得細皮嫩肉的,像個兔兒爺,有甚麼好?值得你如此與我作對?」
吳子矜但見數道目光望來,赫連知秋目光滿是鼓勵、勸慰,小翠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而赫連鐵樹的目光卻是惡狠狠的,那一絲寒意直透入了心底。吳子矜但覺胸中郁悶難當,他出身官宦之家,雖比之世家子弟尚多有不如,但也可算是在周遭眾人的呵護下長大,從未受此羞辱,大丈夫立世,怎可靠婦人而活?胸中怒氣涌將上來,吳子矜斷然道︰「赫連姑娘救命之恩,日後定當相報,在下這便告辭,後會有期。」言畢掉頭便走,不顧耳後赫連知秋主僕的呼喚聲,轉瞬出了大門。
赫連別府大門在一條小巷之中,吳子矜出得門來,但見眼前寒光閃動,盡是帶甲持刀衛士,將本就不甚寬闊的弄巷幾乎塞滿了。看來那赫連鐵樹的甚麼「征東將軍」的官餃確是不小,吳子矜心底詆毀了幾句,踏步走將出去。赫連鐵樹沒下令留下,衛卒也不阻攔,紛紛讓開一條去路,由他出去。
興慶府作為西夏國都,城池鑄造大多仿長安與汴梁,青石官道貫穿全城,宏大輝煌的皇城佔據了近半土地,尋常百姓大多聚居在外城。興慶府受南北湖泊所限,呈東西狹長之勢。赫連知秋不喜高門大戶那諸般規矩,寧願在這百姓聚居之地建府而居。
清晨暖融融的陽光撒在東大街上,富貴人家還在被窩里做著美夢,貧苦人家卻早已起身,開始了忙碌的一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叱罵聲,亂作一團,總之,是個尋常的早晨。
步出小巷,吳子矜長吁一口氣,暗忖自此而後,過往一切皆與己不相干,眼前的大事便是先尋個住處安頓,再尋機刺殺那老賊梁乙逋。
香味飄來,吳子矜頓覺饑腸轆轆,方才醒起自己似乎許久未曾進食了。抬頭望去,正是一座小酒肆。吳子矜面色大變,忽地想起自己似乎甚麼也沒帶,銀錢更是分文俱無,要叫他去吃霸王餐,卻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來。
正自彷徨無計,身後遠遠有人喚道︰「吳公子!吳公子!」回頭望去,卻是小翠拿著一個包裹追將上來,道︰「吳公子,小姐叫我將你原先的衣物打包送來,包里還有三十兩銀子,算來應能助你回定西城去。」男兒自尊令吳子矜不欲接下赫連知秋的饋贈,只是肚子正咕咕叫的當口,美食的誘惑、生存的念頭卻終令吳子矜伸手將包裹接了過來。吳子矜只覺得臉上發燒,慌亂中也未聽清小翠說甚麼,轉身低頭便走。
手頭有了錢,自然要填飽肚子。這貧民居處並無太大的酒樓,吳子矜那紈褲子弟的習性上來,硬是尋了許久,方找到一處稍大的酒肆,進去點了一桌酒菜大嚼。他平日里外出都是跟著侍從,點菜付帳都無須親為,自不知曉節制,店家好容易遇上財神,自然多多益善,這一頓下來花了三兩銀子。吳子矜大手大腳慣了,出手便賞了一兩銀子,卻不知「財不露白」,他這番闊氣,卻叫有心人覷在眼里。
吳子矜酒足飯飽,出得店來,迎面涼風一吹,頭腦方自清醒,登時後悔不迭︰「自己如今早不是甚麼少爺,何以昏了頭,這般奢侈?照這樣子下去,只怕到不了定西,便要餓斃在道上了。」
轉過一個巷子,忽地風聲蓋頂,吳子矜不及防備,「噗」的一聲,頭頂已是挨了一記重擊。若是換作旁人,早已撲地暈倒,只是吳子矜身子強健,內力又有些根基,卻是不倒,見擊打自己的乃是個手持木棍的潑皮,怒吼一聲合身撲上,握起缽大個拳頭,正擂在那人面上。那潑皮哪里吃得消這等力氣,立時慘叫一聲跌倒。吳子矜但覺一陣陣暈眩襲上頭腦,眼前似乎人影潼潼,有那意甚不屑的赫連鐵樹、押送途上作威作福的擒生軍、翻臉無情的守城官張大奈,似乎都在取笑自己。這數日來的怨氣盡數發作,雙手握拳沒頭沒腦地擊下︰「打死你這個韃子!」驀地腦後一痛,又一下重擊,吳子矜撲地摔倒,耳輪中隱約聽得有人道︰「這廝好硬的頭顱,今番險些送了小三的性命。」接著身子又被人踹了幾腳,終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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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入夢心訣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輕輕道︰「兄弟,醒醒!」吳子矜頭痛欲裂,呻吟數聲,口中潤濕,卻是有人給他喂水。吳子矜緩緩睜開眼來,一只大手正端起一只破碗,碗中尚有些許清水。吳子矜舉目望去,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正坐在一旁,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吳子矜頭腦尚自有些暈眩,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不由苦笑,這月余己竟是暈了數次,倒也可算是霉到了極處。他心下雪亮,想必是自己露了錢財,叫幾個地痞看上了,以大棒將自己敲暈奪財,卻被眼前老者所救。當下抱拳道︰「在下吳子矜,多蒙老丈相救,實感激不盡。卻不知此處是何等所在?」那漢子笑道︰「無妨,這里是興慶府西城外一處破廟,我們都是附近的乞丐,我名易大彪,兄弟喚我一聲易大哥便是。」
吳子矜一愣,這才留意到,那易大彪穿著一襲舊衫,雖洗得干淨,卻遍是補丁。旁側尚有數人圍坐在一座破舊神像旁,升起火堆,皆是鶉衣百結的乞丐模樣,一絲香味不住傳來,原來是在烤肉。易大彪笑道︰「叫化雞和紅燒狗肉可是我們叫化子的兩大法寶,兄弟今日趕得巧,正有口福。」
原來興慶府東西城為貧民居所,東城為一些地痞潑皮聚居之地,西城卻是一干乞丐勢力範圍。二者互不侵犯,相安無事,今日易大彪湊巧前去東城有事,卻恰好救了暈倒在地的吳子矜。易大彪歉然道︰「那干潑皮賊得很,此刻早跑得不知去向,兄弟你的銀兩只怕難以追回了,不若暫且和我們一道住下,過些日子大伙湊些盤纏再返鄉,如何?」
吳子矜尚自躊躇,那廂眾叫化已是歡呼道︰「好了!易大哥,帶那位兄弟過來吃罷。」篝火冉冉,映在眾人臉上,卻也映進了吳子矜心里,這一夜是吳子矜遭逢大變後睡得最甜的一晚。
日升日落,破廟夜夜篝火,世間少了個貴公子,卻多了個乞丐。眾丐日間出而乞食,夜歸破廟留宿,倒也愜意。易大彪為眾丐之首,每每協調眾人食物,以使眾人不致餓肚。吳子矜卻是大異常人,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每日午後方才外出,如此自然乞討最少,往往需他人接濟,易大彪見吳子矜每日亥時初入睡,直至次日巳時,日日睡眠達六個時辰,遠超常人,卻仍是一付睡意濃濃之相,漬漬稱奇之下,心知必有緣由,倒也不來責怪。
殊不知吳子矜眼下這付光景,卻是大有緣由。這月余歷險,令他明白,自己所學對付地痞惡棍猶可,以此行走江湖卻是大大不妥,若想去刺殺那梁乙逋,更是徒然送死。眼下之急便是練好武功。他內力根基已成,自覺全身精力彌漫,再練下去也無太多進境,便要取出「一字劍經」研習。當日赫連知秋自河中救起他,讓老張將他換下衣物一並收起,此時早已還給他,那撥潑皮只是搶掠了他的銀子,卻對他的破爛衣物不屑一顧。那劍經正是裹在衣物之中。吳子矜打開包裹看時,卻是道了一聲苦。原來那劍經在水中浸泡許久,早已爛了一截。
那劍經本便是薄書,此時首尾皆壞,便只剩下了中間數頁完好。吳子矜小心翼翼翻開書頁,前面的基礎內功部分已經損壞,好在這部分他已經記牢,總算不幸中之大幸。接下來便是一篇內功心法,名為「入夢訣」,此外只剩一套二十四式「周公劍法」,其余卓不凡所錄精妙劍術盡皆毀壞,頗是令人扼腕。吳子矜惋惜不已,直是埋怨自己粗心,未能保住師父手著。當下之計,也唯有先行習練內功,待日後尋到師父再請教劍術。
這一字慧劍門獨門心法「入夢訣」源遠流長,相傳乃是先秦西周的周公旦所創,世間所謂「周公解夢」,是以「入夢訣」、「周公劍法」諸般名稱便是由此而來。只是門中歷代祖師武學也只泛泛,從未有人能自祖師留下的典籍之中練得絕學,是以這傳言也只能是傳言。
吳子矜初習此功,倒也不覺得如何難學,「入夢」、「周公」諸名或為後人托名假辭,但全套內功乃是傳自道家流派卻是無疑。當世武學以少林為尊,佛家武學昌盛,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後世的全真、武當諸家流派此時尚未成型,總綱「九陰真經」未出,道家武功卻不多見。
全功分築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四節,各層名稱大多出自道家學說,吳子矜只是粗通文墨,于這層道理是不懂的,好在通篇口訣倒算顯簡易懂,吳子矜依序而練,也沒出甚麼差錯。
先前他以近十年的內力根基習成了「築基」,自然臻入「煉精化氣」一層。只是這道家心法卻是易學難精,吳子矜雖內力日增,進境也只是泛泛。這門內功名叫「入夢訣」卻也不無道理,不知不覺吳子矜每日睡眠漸增,起先夜間只睡三個時辰,慢慢增到四個時辰,進而五六個時辰,遠超過常人。玄妙的是夜夜生夢,那白須老人多在夢中舞劍,吳子矜極力要看清劍勢,醒來後卻總記不清楚。
每日做完必行功課,百無聊賴之下吳子矜便折了一截樹枝習練書後所錄「周公劍法」。這套劍法乃是一字慧劍門弟子劍術入門功課,自第一式「牧野四方」至最後一式「氣吞山河」,二十四式劍法皆是大開大闔,極易上手。吳子矜只花了兩日功夫便全數練熟,要按正常進度自然要接著練習更為高深的劍法,奈何他身上的「一字劍經」以下書頁盡皆損毀,別無劍術可練。好在吳子矜發覺自己習練「周公劍」後,似乎內功進展比之先前略略快了些,這才奈住性子一遍一遍練習。
月余過去,吳子矜睡眠越來越長,每日已達六個時辰之久,他已習慣早晚練習內功,下午習劍的生活。這日吳子矜仍如往常一般,吐納一番後,亥時一過便即入睡,那白須老人準時出現在夢中,操起長劍開始了例行的舞劍。瞬息過後,那老者一劍斜掠,吳子矜忽地發覺,自己竟是看清了劍路!
左手捏訣,右手長劍緩緩自面前劃過,一股宏大氣息噴涌而出,正是「周公劍法」的起手式「牧野四方」。那老者劍走連環,一招一式下去,吳子矜看得目瞪口呆,自己熟之又熟的二十四式劍法此刻在他手中使來,剛柔並濟,雷霆生威。同樣的一招「白魚入舟」,那老者出招方位妙到巔毫,實是自己生平未曾窺悟的妙境。吳子矜心下狂喜,深懼這等良機一旦錯過,便成終身遺憾,當下潛心研習比劃。
日上三竿,空無一人的破廟中,吳子矜醒來,夢中一招一式仍舊清晰可憶,全身真氣流轉,耳聰目明大異往常。欣喜之余,不免訝異︰難道是遇上了仙緣麼?
他卻不知道,自己機緣巧合下,誤打誤撞上了本門正確的練功路線上來。道家學說,重在修精神力。《紫清指玄集》寫道︰「頭有九宮,上應九天,中間一宮,謂之泥丸,亦曰黃庭、又曰昆侖、又名天谷。」頭頂百會、泥丸,乃是修習重地。日日真氣上行,刺激腦部,自然夜夢頻多。
睡夢成因,便是醫學昌明之現代也未能究竟,華夏古人向來許多神功絕藝都是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自然不明其理。相傳五代年間華山陳摶于睡夢中得道,以此推算,應當也是一門道家奇功。吳子矜所習「入夢訣」與「周公劍法」相輔相成,卻正好開啟那習劍夢境。這周公劍法乃是劍經總綱,雖招式簡樸,卻暗合本門心法內力軌跡,習練劍法之時真氣循環往復,便漸漸起易經伐髓之用。之後所錄諸般劍法卻是在劍術內力到一定階段後方可習練,以添招式變幻,錦上添花之用。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不明其理,修習完周公劍法後又怎能置後面更精巧的上乘劍法于不顧?是以本末倒置,無人再去仔細研習周公劍法,單練入夢訣只是起先半月稍長瞌睡,日後便即正常,自然不能發覺其中奧妙。吳子矜踫巧損壞了劍譜後面精妙劍招部分,不得不反復練習前篇總綱,反倒因禍得福,得窺大道,實是撞上了大運。
果然此後夢中那老人夜夜皆來,同一套劍法竟可衍申諸般變化,令吳子矜如痴如醉。如此吳子矜日間習練劍法內功,夜間夢中有悟,亦行功不輟,不出三月,內力大進。要知練功本就是逆天行事,常人再如何刻苦,也終有幾個時辰在睡夢中度過,氣血流轉,將日間努力廢去大半,而吳子矜練功卻是日夜不停,自然突飛猛進,比之後世終南山上古墓中寒玉床之功效果更勝一籌。
這日,吳子矜盤膝坐于樹下,閉目內視丹田,但覺朗徹其光,若陽光照射大地,靜至于極,腹內生暖,氣生則旋動天機,內息涌動,正是道家所謂「微陽」,也叫「一陽生」,至此元陽真氣練成,吳子矜心知自己「入夢訣」已有小成,大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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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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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8 PM
第九章 大信分舵
一聲長嘯,吳子矜躍起身來,伸手折下一截樹枝,斜斜揮出,正是周公劍法起手式。他此時元陽真氣充沛,練習過千百次的劍法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吳子矜只覺酣暢淋灕,于中又有所悟。
這破廟座落在湖邊,波光粼粼,映照著岸上一個舞動的身影。吳子矜全身氣息流轉,真氣沖關欲出,禁不住手舞足蹈,欲罷不能。舞到酣季,吳子矜大喝一聲,一招「天作之合」,左手劍訣斜揮,右手樹劍全力刺出,「喀喇」一聲響,正刺在一株小樹上。樹枝斷折,小樹震動,樹葉簌簌而下,猶如下了一場小雨。吳子矜面上青氣隱現,內息潛運丹田,只覺隱隱作痛,原己適才放手施為,竟是將滿蓄的真氣消耗得一干二淨。眼前銀光耀眼,浩瀚湖水便在腳下。吳子矜暗暗乍舌,暗忖自己若是再緩片刻收式,無意下只怕免不了成落湯雞了。
他本不善水性,加之數月前那黃河中的溺水經歷仍歷歷在目,竟是成了個揮之不去的夢魘,從此畏水如虎。若是適才落水,保不齊淹死的可能都有。
「啪啪」,輕輕兩下鼓掌之聲傳來,吳子矜愕然望去,一人大笑道︰「吳兄弟好功夫,老哥哥佩服得緊。」聽那聲音頗是熟悉,原來是易大彪,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左近。今日易大彪裝束卻是不同,鶉衣背後纏上了數個布袋,雙目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吳子矜心中一凜︰「原來易大哥也是個練家子,我卻是不知。」
易大彪笑道︰「吳兄弟你武功高強,卻不知是否有興趣加入丐幫,與我等協力,為大宋百姓謀福?」
天下的叫化數十萬,正所謂「藏龍臥虎」,奇人異事自然也層出不窮。歷朝歷代乞丐都是最受欺壓的族群,為自保,身懷武功之人集結立會,號為丐幫。自唐末至今,已過百載,傳至當今的幫主喬峰手上,已是第一十三代。這喬峰自出道以來,大小數十戰未逢敵手,四年前接任幫主,令丐幫興旺發達,更勝從前。
幫主以下設九袋長老六人,大仁、大義、大禮、大智、大信、大勇六大分舵主由八袋弟子擔任,大信分舵掌控西方,專事西夏刺探,易大彪為七袋弟子,正是大信分舵派遣在興慶府的總首領。
吳子矜心下震動,想不到易大彪竟是這等人物,但聽得易大彪道︰「方今天下數分,西北黨項、東北契丹為禍甚烈,我大宋不堪其擾,邊關百姓陷水深火熱之中。丐幫雖是乞兒所聚,然位卑不敢忘憂國,千里戰場,到處都有丐幫弟子投身。我等皆是堂堂大宋男兒,盡忠報國方是本份。」
吳子矜胸中熱血沸騰,不假思索道︰「承蒙易大哥看重,子矜答允便是。」易大彪哈哈大笑,舉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拍了吳子矜肩頭一記,道︰「好兄弟,哥哥果然沒有看錯你。」
西夏「一品堂」勢力遍布,偵騎四出,丐幫勢力甚難滲透,一干眾化子中唯有寥寥數人方是幫中子弟,其余人皆不知情。吳子矜感激易大彪收留,對自己的身份也不隱瞞,易大彪思慮良久,方才定下決心將吳子矜拉入伙。
身在異地,諸事不宜大行操辦,開香堂卻是必須的。當下便在破廟之中,易大彪點起兩注香,吳子矜拜了三拜,便算是叩見了祖師,入了丐幫。易大彪道︰「兄弟,你也算是官宦世家出身,如今當了這乞兒,卻是辱沒了你了,老哥哥作主,你先做個三袋弟子罷,日後我再稟明舵主,為你擢升。」吳子矜搖首道︰「小弟早不是什麼官家子弟,如今的心願只想手刃梁乙逋,為大宋出一份力。」易大彪贊道︰「好志氣,兄弟這般豪氣,要是幫主見到了,定然大是歡喜。」言辭之中,滿臉頗是向往之色。吳子矜心中一熱,對那喬峰也好生敬羨。
身入了丐幫,吳子矜方才知曉,易大彪一干人每日出去,不僅僅是乞討,還兼有刺探軍情之功。吳子矜自思自己寸功未立,卻總是吃白食,未免說不過去,便自告奮勇加入。易大彪卻道︰「兄弟,我雖武功不高,但也瞧得出來,你正在習練一門高深武學。我看你神光外露,足步虛浮,似乎火候尚淺。本幫在西夏根基不足,缺少高手,你當務之急便是將武功提煉上去,方能在關鍵之處幫老哥哥一把,別的就先別管了。」
如此一來,吳子矜也只能按住自己的性子,潛心練武。他此時也已對那夜夢之中頻來的老者習以為常,每日起來,但覺精力彌漫,內力日增,欣喜之余,心中也隱隱意識到之前師父卓不凡所教似乎走入了歧途,自己如今所學方為正道。只是他內心中對師父敬若神明,這等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不再深究。
原先他尚嫌自己所學劍術太過簡單,本想再跟易大彪求教,但一來易大彪不善劍術,二來吳子矜受那夢中老人影響,日日練習之下,竟是于劍術之中大有所悟,每每由二十四式基本劍法之中另有新見。劍訣有雲:「高來洗,低來擊,里來掩,外來抹,中來刺」。這「洗、擊、掩、抹、刺」五字,是各家劍術共通的要訣。世間劍術萬變不離其宗,無非都是自這五字中化出,吳子矜雖火候尚淺,卻已是摸到了上乘劍術的門檻。
夏去秋來,秋盡冬至,吳子矜腹中元陽真氣漸漸積累,比如室中香煙一縷,若火不絕,其煙漸漸充滿室中。內息漸漸通達四肢百骸,皮膚狀如蟲行,氣足神充,渾身舒暢。
氣候逐漸轉冷,吳子矜卻覺腹下熱氣升騰,每每心猿意馬,險些不能自持,內力似乎到了一個瓶頸,逡巡不升。他連遭大變,原先急躁的性子大為收斂,心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每日只是苦練不輟。
吳子矜如今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年輕男子精氣完足,每日早晨陽舉本也正常。只是他所習練的「入夢訣」正到了「煉精化氣」階段,精氣沖功,元陽真氣大盛,正是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多少人按捺不住,破了童身,從此精氣大衰,自此無望上乘境界。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未有一人如吳子矜般進境,是以便算是練到了如此地步,也早年過三旬,錯過了良機,再不得寸進。
月朗星稀,大殿上篝火已滅,殘留的灰燼仍透出一絲殘紅。裹著柴草的眾乞丐兀自鼾聲震天,吳子矜卻睜大著眼楮。他這半年多來都是晚晚酣睡,甚少如今日般,二更未到,卻是睡意全無。
元陽真氣緩緩流動,吳子矜索性立起身來,步出廟外,看著朗朗的夜空,黑漆漆的湖水,爹爹的面容恍惚間又浮上了心頭。「苦命的爹爹,孩兒不肖,至今未能手刃仇人。」半年的磨礪,使得吳子矜性子變得沉穩理智,他曾數度潛近皇城,意圖行刺梁乙逋。只是梁乙逋掌權多年,政敵無數,自然防範也頗是嚴密,府邸外十二個時辰皆有護衛游弋,又加派了「一品堂」的高手坐鎮,吳子矜自忖不是敵手,硬是按捺住性子退回。
只是這幾日元陽真氣躁動,吳子矜卻是有些莫明煩躁起來,此刻心底有個聲音道︰「再試一次罷,如今你武功大有長進,未始不能手刃梁賊。」吳子矜胸中天人交戰,頭腦亂作一團。
驀地遠處人影一閃,衣袂帶風,吳子矜內力大增,耳目聰敏,立時發覺,當下忙掩身藏在一旁。只聽有人道︰「易大哥,今夜此行不叫上吳兄弟麼?」吳子矜心中一動,卻聽得易大彪的聲音傳道︰「吳兄弟武功雖強,臨敵經驗尚淺,今晚之行事關重大,還是小心一些的好。」隱約間聽兩人低應了一聲,耳際悉索的踏草聲漸漸遠去。
吳子矜終是按捺不住尾隨而去,他此時武功已不在易大彪之下,此刻屏息輕蹤而行,前面數人卻是不覺。不出三里,遠處高大巍峨的城郭已經在目。易大彪眾人卻不是直奔西門,轉而向北走出數百步,忽地三人騰身而起,竟是上天梯一般,在平滑如鏡的城牆上一步一步走將上去。吳子矜嚇了一跳,眼覷著三人消失在城垛之上,忙上前細看,一陣風來,忽地一件物事飄到面前,不由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一截繩索自城頭垂落,色作漆黑,黑夜之中難以看清,適才三人必是持索而上。吳子矜暗暗稱奇,這易大彪不知使了甚麼手段,想必城內有內應,方才能設下這般通道,今夜所謀之事自然非同小可。當下不假思索,手握繩索揉身而上。吳子矜一身武功大半由「一字劍經」中自習而來,劍經受河水浸泡,輕功篇散失,是以吳子矜並未習得甚麼好的輕身功夫,好在有那繩索相助,吳子矜元陽真氣充盈流轉,手上運勁,身子已是如大鳥掠空騰起,不大的工夫已是上了城樓。
西夏國勢正盛,開疆擴土,闢地千里,自是不用擔心敵國會打到都城之下,此刻長長的一截城樓,居然看不到一個站著的護衛,數個戍卒斜靠在垛口,猶在夢中。吳子矜暗自慶幸,忙尋路奔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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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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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49 PM
第十章 相府風雲
興慶府作為西夏的都城,城牆自然建造得頗是高大堅實。緊挨著內城牆是寬大的行軍跑馬道,吳子矜順著跑馬道疾奔下城,尋常軍士只覺眼前人影一花,哪里看得真切?
夏都實施宵禁,此時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四下一片漆黑,長街上空無一人,遠處零星幾點火把乃是巡夜的軍士。不過一瞬的功夫,易大彪數人已不知去向。吳子矜略一躊躇,疾步向東,去向卻是梁乙逋府邸。
梁乙逋掌控朝政,為出入禁宮方便,相府便建在皇城附近。遠遠便瞧見人影潼潼,時不時有兵刃上反射的寒光一閃。吳子矜曾多次來過此地,認得正是梁府後門。此時心下暗暗發愁,那梁賊端得狡猾,守備絲毫不松,竟沒一絲可潛入之機。
明月在天上悄悄移動,吳子矜終是失了耐性,正要就此抽身回去,驀地聽到了轔轔的車輪聲。如此夜深人靜的大街上,宵禁時間竟然有馬車行來,決不是一般人。吳子矜心中一動,縮身藏起,但見一輛馬車自街角處駛來,駕座上只坐了個家人裝束的男子,此外再無他人。吳子矜大是訝異,心道不管如何,敢在這宵禁大街上深夜行車,必是前去相府,今番便賭上這一遭了。
眼見馬車自面前駛過,吳子矜忽地自街邊竄出,長臂搭上了車轅,騰身自側窗躍入。車中不論是貴家公子、達官高族,吳子矜已是打定主意要將其迅疾制服,由此可以隨著混入府去。
吳子矜方自躍入,驀地額頭刺痛,體內元陽真氣立起反應,不假思索下右手上撩,正擋住了戳來的一指。那人變招頗是迅捷,立時揮掌疾劈吳子矜左頸。吳子矜擅長的是劍術,拳腳功夫卻是普通。此番匆忙間跟隨易大彪等人前來,並未帶得兵刃,手足無措下只是身子略側,這一掌便斬在左肩上。饒是他內力已頗有根基,也只覺得半邊身子酥麻不堪,一條左臂已是抬舉不起。大駭之下吳子矜右手疾伸,不待那人撤回右掌,已是拿住那人腕脈。那人不料吳子矜反應如此迅捷,吃驚下右手五指翻轉,也是搭上了吳子矜的腕脈。
二人雖都有一身武功,卻明擺著都實戰經驗不足,此刻兩只右手互相扣住手腕,卻是誰也難以拿實脈門,此刻都大眼瞪小眼,那人更是忘了自己還有一只左手可用,硬是和吳子矜比起掰手腕來。一股幽香送鼻,吳子矜心下大是好奇,原來這人竟是個女子。
二人斗力許久,女子的腕力終是不如男子,吳子矜右手勁力漸漸加強,已是佔了上風。那女子驚惶下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一只左手,低喝一聲,左手食中二指並舉,倏地往吳子矜雙目插至。吳子矜暗暗叫苦,他此時左手麻痹未消,右手又和對方糾纏在一起,車內狹小,竟是無法躲避。
眼看吳子矜便要遭受剜目之痛,那人卻是凝指不發。二人身處黑暗許久,此刻目力漸漸適應,覷清了對方,都是一震︰原來是他?黑暗中那人鳳目瓊鼻,正是數月不見的赫連知秋。
二人瞪視半晌,驀地想起當日在定西城外初次見面時也是這般,赫連知秋險些戳瞎了吳子矜雙目,一絲笑意攀上面頰,相顧莞爾,橫亙在二人間的那一抹隔閡煙消雲散。
車外一個聲音道︰「小姐,有什麼事麼?」赫連知秋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老張,你接著趕路罷。」吳子矜忽地想起當日在赫連別宅中那赫連鐵樹的話語,這赫連知秋與相府結下了姻親,此刻當是前去梁府。莫非她已經完婚了麼?此時應是晚歸了罷。不知怎地,心間竟是一絲淡淡的失意。
許久不見,此刻在馬車上重逢,二人似乎有許多話語要說,卻又找不到個由頭。赫連知秋神目似電,早看清了吳子矜身上襤褸的衣衫和雜亂的發式,心知對方這半年生活自不會太愜意,正要問吳子矜如何闖入馬車,忽地身子一頓,馬車停將下來,老張的聲音道︰「煩勞通報,赫連小姐前來見征東將軍。」接著二人身形一晃,馬車復又啟動,那看門守卒竟未出一聲攔阻。吳子矜只覺際遇之奇,實是匪夷所思,前一刻還為這銅牆鐵壁的守備焦頭爛額,此刻卻已是輕輕松松混了進來。
過不多時馬車忽地再度停下,一個男子聲音道︰「小姐芳駕蒞臨,梁乙錦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吳子矜心中一動,側首望去,赫連知秋卻是面無表情,淡淡道︰「公子言重了,卻不知我大哥身在何處?」梁乙錦應道︰「赫連將軍此刻正在閑雲軒偏廳,那事頗是棘手,還望姑娘速去。」赫連知秋頓了一頓,方道︰「既是如此,還請公子引路。」吳子矜忽覺手中一沉,多了一件物事,赫連知秋已是鑽將出去。
吳子矜抬手望去,盈盈一汪秋水,卻是一把長劍。吳子矜面色一紅,自己費盡心機潛入,居然連趁手的兵刃都未帶,未免好笑。耳中聽得足步聲遠去,手中劍柄余溫猶在,吳子矜也不由心生一絲暖意。馬車復又緩緩啟動,應該是那老張正將車趕至停放處。吳子矜躬身從側窗輕輕躍出,四下寂靜,雙足著地柔軟,卻是一襲草地。些許流水聲傳來,假山、小溪、花圃,彎彎的石板路點綴其間,若是在白天當令人流連忘返。此刻他卻無心賞鑒,梁府外牆戒備森嚴,府內卻甚少人,吳子矜一路疾行,居然沒遇上一個巡夜的衛士。
穿過諾大的後花園,遠遠見東閣角上有些燈光,吳子矜心中一動,躡步靠近,忽地足音在耳邊響起,吳子矜大驚,忙不迭側身避開。一個家丁手頂托盤自轉角處步出,將將便在吳子矜旁邊過去。吳子矜暗道僥幸,自己經驗不足,適才只是一心想著那閣樓,卻忘了聆聽四下聲響,險些壞事。
吳子矜定下心來,看看四下無人,提起一口真氣,縱身掠起,長臂已是搭上閣樓一層飛檐。正欲翻身而上,手上用力,忽「啪」的一響,黑夜里清脆可聞。吳子矜暗暗叫苦,原來是他用力過大,卻是掰碎了一塊瓦片。吳子矜一身武功盡是自一字劍經中習來,奈何那劍經殘缺不全,少了輕功提縱術,是以他最弱的便是輕身功夫。吳子矜反手扣住檐頭,將身子貼在下面牆上,心中下定決心,等這次出去後一定要好好練練輕功。
「呀然」一聲,閣樓上窗戶打開,一人探頭出望,隨即縮回。閣內傳來低沉的談話聲,吳子矜手上微微用勁,再度翻上檐頭,貼近窗邊,正聽得一人道︰「那女子與李太妃有些瓜葛,二老爺這麼做,只怕不太好罷?」另一人道︰「怕什麼,此番設計,乃是赫連鐵樹的主意,李太妃要怪也怪不到我梁府頭上。若是生米做成熟飯,興許我等還多了一個助力。」二人心照不宣的嘿嘿兩聲。吳子矜心下一驚,聽先前那人道︰「那悲酥清風雖是無色無味,常人只需一聞便倒,極易令人著道,配制卻是頗難,方自做出來的一小瓶,今日全數用在那赫連知秋身上,也不算辱沒了她。」
吳子矜如中雷噬,手上微松,竟是骨碌碌自檐上滾了下去。閣中人立時發覺,驚喝道︰「誰?」吳子矜胸中怒氣大熾,怒喝一聲,右手長劍疾劈向飛迎來的大地。「錚」的一聲清鳴,長劍彎成圓弧,復又彈起,元陽真氣滾滾流動,帶動吳子矜身子飛起,「颼」的上了檐頭。「嘩啦」一聲,吳子矜破窗而入,長劍探出,已是搭上一人肩頭。眼角瞥處,一個背影剛消失在門外。吳子矜顧不得再去追敵,手上長劍一緊,喝道︰「快說!赫連姑娘如今在何處?」那人戰戰兢兢道︰「在,在閑雲軒。」
想起赫連知秋將受到的凌辱,吳子矜大是焦急,長劍微顫,那人頸項間已是多了一道血痕︰「快帶我去!」卻渾然不知,自己適才已經錯過了面對切齒大仇梁乙逋的機會。
閑雲軒在梁府花園東側,乃是梁乙逋的遠房堂弟梁乙錦的居所。那梁乙錦前年偶遇赫連知秋,驚為天人,百般央求下,梁乙逋遂向赫連家下聘。赫連鐵樹正愁如何攀上這棵大樹,自然答應。赫連知秋雖是不願,卻也不曾駁了兄長的面子,只是推說自己年未滿十八,婚事後議。這一年來梁府數次宴請赫連兄妹,赫連知秋雖從不推辭,對梁乙錦的殷勤卻從不假辭色。雖然赫連鐵樹百般撮合,梁乙錦卻是佔不到一絲便宜。
今夜赫連鐵樹遣人來召,赫連知秋雖對他此刻在梁府覺得奇怪,但赫連鐵樹向來頗是器重妹妹,常向她問計,此時來喚,定是出了甚麼大事。何況她自恃身懷武功,又有李太妃作靠山,並未將可能發生的危險放在眼里,哪里曉得哥哥已經出賣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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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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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0 PM
第十一章 佳人在背
紅燭滴淚,映照在美人臉上更添嬌艷。赫連知秋星眸半閉,身子倚靠在桌邊。「好一幅美人側臥圖!多謝赫連兄相助,小弟定當在家兄面前保舉你做那‘一品堂’總管。」說話之人正是梁乙錦。燈下望去,只在二三十年紀,面色發青,顯是酒色過度之相。赫連鐵樹笑道︰「多謝梁兄提攜,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弟便不打攪了。」目光掠過赫連知秋潮紅的臉面,心中不由一絲歉疚︰「對不住了小妹,為了重振赫連家聲威,只能委屈你了。哥哥日後向你磕頭賠罪。」狠起心腸,躬身退出。
梁乙錦俯身在赫連知秋頸間一嗅,幽香撲鼻︰「嘿嘿,你這小蹄子,平日里高傲,如今還不是落在我手里?陰陽和合散的藥力已經行開了罷?是時候將你就地正法了。」雙臂自她腋下和腿彎抄起,軟綿綿的身子便在懷中,梁乙錦興發如狂,足下加快,轉入偏廳廂房。
赫連知秋雖口不能言,心下卻是明白,此刻早已羞憤難當。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為了權勢竟不惜犧牲親妹妹,她雖有心嚼舌自盡,奈何那一小瓶悲酥清風全數用在她身上,中毒太深,四肢百骸全無氣力,連口齒都無法動得分毫,更別提自殺。耳聞悉索之聲,胸前微涼,衣衫已給揭去一角,此刻正是呼天不應,喚地不靈了。
羅衣半解,春光半露,胸頸之間那一抹雪白煞是耀眼。梁乙錦血脈賁張,揮手間已將赫連知秋外衫扯開,露出里面的貼身小衣。梁乙錦淫念大熾,一邊伸手解衣,一邊已是湊將過來。
赫連知秋但覺一縷熱氣自小腹升起,雙頰微潮,心中一凜︰「這萬惡的藥發作了麼?」打定主意,只要自己手足能動,便立時自盡。耳輪中聽得一聲悶哼,料想之中的慘遇卻未曾到來。睜開眼來,一個人影閃將進來,伸手拔起一把染血長劍。那人濃眉大眼,正是吳子矜。
那梁乙錦此時早已伏在一旁不動,後心上老大一灘血漬,原來適才被吳子矜飛劍擲斃。吳子矜目光掃過赫連知秋的嬌軀,面色一紅,忙偏過頭去,道︰「赫連姑娘,眼下府內衛卒已被驚動,此地非久留之地,還是速離為上。」赫連知秋沒想到與他再度重逢卻是這等光景,亦是紅暈上頰。吳子矜忽地想起甚麼,伸手至梁乙錦衣袋中摸索,掏出兩個小瓶。思索再三,想起閣樓中那人曾道這藥乃是令人嗅之即倒,想必解藥亦如是。當下將兩個瓶子一一放在赫連知秋鼻下令其嗅過。他自己卻屏起呼吸不敢嗅聞。
這法子果然奏效,不多時赫連知秋已能開口說話,道︰「你左手拿的那瓶子有臭味,應是解藥,當可收起,以備不測。」吳子矜大喜,忙收起小瓶,道︰「赫連姑娘,我們這便走罷。」赫連知秋點頭,正要起身,卻是眉頭微微一顰。原來她中毒頗深,此刻手足酸軟無力,一時難以恢復。屋外人聲漸漸嘈雜,吳子矜大急,忙道︰「赫連姑娘,事急從權,脫身要緊。」拿起一旁的外衫將赫連知秋裹起,反手背在背上,左手托住赫連知秋雙股,右手握緊長劍,拔足飛奔而出。
這閑雲軒在梁府東側,吳子矜早看清地勢,此刻正沖向東牆,意欲越牆而出。他不善輕功,于縱躍換氣拿捏不住火候,又背著一人,數次險些叫花園中的山石絆倒,頗是狼狽。眼瞧著堪堪到得院牆之下,忽感金刃劈風,一刀一劍前後襲來,四下火把亮起,有人大呼道︰「莫放走了小賊!」
吳子矜突遇襲擊,不假思索下,這些日子苦練的劍式自然而然使出,右手長劍一招「前徒倒戈」,抖出兩朵劍花,分刺前後。「噗」的一聲,前面那人右肩被一劍洞穿,慘呼聲中拋下鋼刀。長劍順勢反刺,自吳子矜腋下穿出,正刺入後面那人咽喉。那人長劍此時距吳子矜後心僅差寸許,雙目瞪大,反身栽倒。這招「前徒倒戈」,重在「倒戈」,厲害便厲害在反刺的這一劍,剎那間一死一傷。吳子矜初次與人動手,拿捏不住火候,出手頗重,心下極為歉疚,危急時刻卻也顧不得多想,便要躍出牆去。
只是也不知緊張還是怎地,吳子矜用力躍起,只躍起了數尺,復又落下,不由面上一紅。正待提氣再躍,耳側赫連知秋低聲道︰「不需這麼使蠻力,雙膝微曲,提氣丹田,放松肌骨,存想玉枕,聚氣不散……」吳子矜聽得幾句,已知是輕身飛躍之術,當下依言而行,縱身而起。他此番擔心再度出丑,運足了全力,竟是呼的一聲高高掠起,比起院牆還高了一丈。
眼前一花,一蓬箭雨自腳下飛過,夾雜這飛蝗石、飛刀、鋼鏢等諸多暗器。原來府外早有人埋伏于此,單等吳子矜一出來便出手暗青子招呼。卻不料吳子矜這般誤打誤撞躍高了正好躲過。
吳子矜身在空中,百忙之中向下瞥得一眼,梁府外火把高高點起,亮如白晝,人影潼潼,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心下忐忑。赫連知秋低聲道︰「往南!」吳子矜怕泄了真氣,不敢開口,微一點頭,身子方一下落,右手長劍點出,正戳在牆外一棵大樹上。他使的乃是巧勁,劍尖並未刺入,借力前躍。但聞「噗噗」數聲,樹上留下一蓬暗器,吳子矜卻已去得遠了。
夜涼如水,冷風撲面。吳子矜躥房越脊,縱高伏低,一路由著赫連知秋指點前行。赫連知秋在這興慶府住了許久,對地形頗是熟悉,二人每每于間不容發之際避開追兵。此刻相府令出不久,宵禁未開,五城兵馬司禁軍未出,二人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一路小跑,已到了南城牆邊。
吳子矜順著里道急奔上城,身臨垛口,俯身望去,黑暗中大地在目,竟是微微有些眩暈。興慶城高四丈,吳子矜自忖萬萬不能一躍而下,這里沒有長繩墜地,吳子矜止步不前,卻是有些犯難。赫連知秋訝道︰「吳公子,怎地不下去?」吳子矜為難道︰「這個,這個,怎麼下去?」赫連知秋道︰「公子可用‘壁虎游牆功’。」吳子矜愣了一愣,道︰「這個,我不會。」
這「壁虎游牆功」只要有一定的內力基礎便可使將出來,所不同者只在游動高下而已。赫連知秋卻沒想到吳子矜的武功全憑一本殘破劍經自學而來,這門功夫卻是不會。方自一愣,耳邊有人沉聲道︰「相好的,留下罷。」「嗡」的一聲,一件沉重兵刃橫掃而來。
吳子矜心中一凜,知是追兵趕至,他此時左手托住赫連知秋,右手長劍乃是輕靈兵刃,難以招架,只得退了一步避開鋒頭。卻聽得背上赫連知秋顫聲道︰「九,九翼道長?」吳子矜抬頭望去,見是一個長須道人,左手持鐵牌,右手卻拿著一件彎彎曲曲的兵刃。
九翼道人道︰「赫連姑娘,令兄赫連將軍隨後即來,還望姑娘稍待,我先將這小子拿下。」轉而大喝道︰「小賊,再不束手就擒,本道爺的雷公擋便要不客氣了。」吳子矜甚少與人動手,見九翼道人手中奇門兵刃,頗是忌憚,道︰「赫連姑娘,看來今日我難逃大限,令兄隨後趕來,想必不會為難你,我還是將你放下來罷。」赫連知秋急道︰「我剛自火坑里逃出,你又要撇下我麼?要死便死在一處!」話剛出口,忽覺得有些曖昧,不由面上一紅。
吳子矜心頭一熱,暗道拼死也得保她周全。當下不再答話,踏步上前,長劍倏然刺向九翼道人面門。九翼道人想不到這小子倏然動手,冷不防下險些被刺中,忙後退了一步,正欲反擊,眼前青光閃動,長劍如影隨形再度刺到。
九翼道人一時大意,失了先機,被吳子矜欺近身來,一柄長劍不離面門,手中鐵牌和雷公擋撇在外門,竟是派不上用場,只得步步後退。要不是他輕功高妙,只怕已被刺倒。他成名十載,號稱「雷動于九天之上」,生平罕逢敵手,今日叫一個後生逼得狼狽不堪,一身神功使不出來,惱得哇哇大叫。
退得幾步,九翼道人終尋得空隙,大喝一聲,身子向後彎曲成「鐵板橋」之勢,左手鐵牌疾撤護面,右手雷公擋便要劈出。豈知足下忽地一空,竟是頭下腳上的栽了下去,原來他已經退到了內城牆邊。
吳子矜暗道僥幸,眼見遠處火把長龍蜿蜒而來,心知追兵在即,顧不上受傷,縱身向外城躍落。
大地飛速迎來,離地不到三尺,吳子矜依適才赫連知秋所授運氣法門,真氣上提,身子在空中微微一頓,左手運勁,將赫連知秋托起數尺,右手拋出長劍,順勢屈膝抱頭骨碌碌滾下。
「砰」的一聲大震,吳子矜重重跌落,張開雙臂接住下落的赫連知秋,這股沖力又壓得他眼冒金星,張口「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若是換了先前入城時的吳子矜,從這麼高的城樓上跳下來,怎也要斷幾根骨頭,如今他自赫連知秋那里習得了高明的輕身功夫,加之元陽真氣充沛護體,適才下落得法,方才只是擦破了些許油皮。不過這下墜之力畢竟非同小可,加之要化解赫連知秋的沖力,吳子矜仍是受了內傷。
吳子矜心知追兵轉眼即至,顧不上心口隱隱作痛,仍舊背起赫連知秋,俯身拾起長劍,拔足飛奔。過不多時,眼前亮閃閃一片,原來是到了湖邊。吳子矜想起易大彪一干人,心下頗是歉疚,自己這麼一鬧,不知會不會連累到他們的行動計劃。破廟在西,吳子矜不願將追兵引去,便轉而東奔。
耳際風聲呼呼,吳子矜體內元陽真氣流轉,只覺身輕力足,跨步之間,越躍越遠,飄飄然若御風而行,耳後的吶喊聲似乎也漸漸遠去。
月過中天,吳子矜飛奔半宿,早不知眼前方向,身後追兵卻也不見。吳子矜停下腳步,但覺氣息粗重,心口疼痛加劇,顯是內傷加重了一些。吳子矜道︰「赫連姑娘,追兵暫難追及,不若我等先休息片刻,如何?」見赫連知秋未有異議,便要躬身放她下地。
驀地耳邊聽得赫連知秋「嚶嚀」一聲,頸脖一緊,兩條玉臂纏將上來,幽香襲鼻,佳人吐氣如蘭,俏臉已是貼在吳子矜耳際。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8 10:50 PM
第十二章 古廟春意
吳子矜嚇了一跳,驚道︰「赫連姑娘,你……」他先前狂奔半宿,一心逃命,此刻方才感受到背上軟綿綿的身軀,雙手托處,盡是滑膩膩的肌膚,心中為之一蕩。
背後喘息聲漸重,嬌軀輕輕扭動,吳子矜腳下一緊,走得幾步,耳邊聽得水聲,似乎到了一條大河邊上。眼前黑黝黝的好像是個廟宇,吳子矜顧不上看牌匾,淺一腳深一腳地沖進去。那廟宇也不甚大,只有一個大殿,神像在黑暗中也覷不清楚,好像也沒有廟祝,是個無人小廟。
吳子矜便要尋個角落鋪墊柴草將赫連知秋放下來,方自彎腰,忽肩頭一緊,背上赫連知秋滑落下來,反手攀住吳子矜肩頭,將他也順勢拉倒。
黑暗中二人並頭而臥,鼻息可聞,吳子矜全身僵硬,不敢稍動。須臾,一縷月光自外映入,但見那赫連知秋面色潮紅,雙頰如火,說不出的嬌艷可愛,吳子矜頭腦一昏,隨即驚醒︰「赫連姑娘向來莊重自持,今日怎地這般反常?難道是叫那賊子下了藥?」他趕到得晚,並不知道那梁乙錦給赫連知秋下了「陰陽合和散」。
赫連知秋此刻手足氣力漸漸恢復,體內藥力卻是發作起來,平日里的矜持莊重早拋諸九霄雲外,吳子矜身子稍動,她手足已是如八爪魚般纏將過來抱住。吳子矜大驚,忙用力掙脫,赫連知秋神智不清,武功尚在,她所習的乃是李秋水一脈逍遙派功夫,手上功夫遠在吳子矜之上,此刻雙手回攏按在吳子矜背心「神道穴」上,吳子矜哪里掙得脫?
吳子矜自幼家教頗嚴,從未踏足青樓,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此刻美人在懷,甜香撲鼻,肌膚相接,哪里抗拒得了這人之大欲,雙手微微用力,已將赫連知秋抱在懷里。赫連知秋體內藥力已經行開,身子扭動,二人軀體摩擦,吳子矜更是血脈賁張。
驀地小腹一動,一股熱氣自丹田中升將起來,瞬間游走「中極」、「關元」、「氣海」、「巨闕」諸穴,原來是吳子矜體內的元陽真氣發動。他內功本就已練至「煉精化氣」的重大關頭,此刻受男女之欲影響,內力下行「精促穴」,更添刺激,吳子矜雙目發紅,情欲如潮,不可遏止,心性大亂,低首便往姑娘唇上吻去。
二人四唇甫接,赫連知秋渾身酸軟,抱住吳子矜的雙手也松了,忽地一字劍經上的一段話自吳子矜心中流過︰「守精室勿妄泄,閉而寶之可長活。精泄則內氣失,前功盡棄也。」吳子矜倏然而驚︰「我這是在做甚麼?赫連姑娘冰清玉潔,我怎可乘人之危?何況我若是按捺不住任性而為,便終身無望大道,又怎能報仇?」
想到此處,吳子矜強自按捺住沸騰的情欲,掙扎著盤膝坐好,眼觀鼻,鼻觀心,意圖平息胸中已經亂成一團的真氣。只是今日不知怎地,丹田中元陽真氣奔騰而出,俱都發作起來,吳子矜渾身發燙,眼前腦海,盡是赫連知秋海棠般的面龐和耀眼的身子,數度欲伏下身子,皆以大定力按捺住。
吳子矜閉目道︰「赫連姑娘,快將身子靠住石壁,當可清涼些。」赫連知秋迷迷糊糊道︰「不,我要你抱我。」吳子矜剛道得個「不」字,腰間一緊,又被抱住。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尚未消失前,吳子矜用力咬破舌尖,劇痛襲腦,神智立時清醒了些許。睜開眼來,赫連知秋裹在身上的外衫早已敞開,正看見好大一片雪白皮膚。
吳子矜心口一熱,不敢再看,極力掙脫,立起身來,發足奔跑。他此刻也已神智半昏,絲毫想不到逃出殿去,只是在廟宇之中貼壁環奔。他此刻腦中仍大半為綺念佔據,心道要不犯下大錯,只有轉而他念,心有專注,便不會去想那男女之事。適才奔逃之際赫連知秋曾出言指點他輕功奔跑運氣之術,此刻吳子矜便潛心鑽研,將奔騰的元陽真氣絲絲運起,足下貫勁,愈奔愈快。
赫連知秋被他掙開,居然也搖搖晃晃站起,旋即追來。吳子矜暗暗叫苦,他除了內功劍術自習外,並未他學,尋常的點穴之術也不會,無法將其點倒,又不舍得傷她,只能足下加力奔跑躲避。
一瞬間,室內衣襟帶風,月光投映下,兩團黑影餃尾繞圈狂奔。赫連知秋神智未清,只知道尾隨而追,絲毫不知只需轉身迎頭而上便可抓到吳子矜。只是吳子矜輕功不如她,是以屢屢被她欺近身後,後心衣衫給扯去一幅。
漸漸的吳子矜領會到運氣之法,他原本奔跑半夜已是體會不少,此時潛心鑽研下,真氣運轉之間,足下逐見輕快。他體內元陽真氣深厚,高過赫連知秋,二人輕身功夫一樣,比拼的便是內力。吳子矜內息愈轉愈快,足下加緊,過不多久竟是反轉到赫連知秋身後。他心下嚇了一跳,怕赫連知秋察覺轉身相迎,忙放慢腳步。
體內躁動的真氣隨著吳子矜腳步,居然漸漸收束,環流周天,歸于丹田,吳子矜心中旖念漸去,精神為之一振,足下更不敢停下。黑暗中二人追尾循環往復,前後距離始終不變。
吳子矜小腹生熱,不斷積蓄內力,驀地前後陰間的「會陰穴」一陣刺痛,吳子矜啊喲一聲,立時止步,赫連知秋卻是腳下不停,兜了半圈,倏然撞將上來,二人齊齊化作滾地葫蘆。吳子矜待要再從地上爬起,卻見赫連知秋又化作了蛛絲般將他緊緊纏住。
吳子矜暗道糟糕,卻發覺自己滿腔的欲念盡皆化去,此刻下身一道涼氣升起,猶如汪洋大海覆頂,將心火盡數湮滅。內力激蕩,丹田中適才已漸漸歸束的元陽真氣復又激起,極力抵抗,守衛領地。
但聽一聲嬌呼,赫連知秋已被吳子矜身上真氣彈開,撞在牆上,立時暈倒。吳子矜雖心下擔憂,卻是四肢百骸疼痛,動彈不得。涼氣逐漸上侵,元陽真氣步步敗退,吳子矜周身經脈頓成激烈的戰場,劇痛不斷襲來,吳子矜心中只是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卻張口出聲不得。終于,交鋒上行到了天靈百會,吳子矜腦中轟的一聲,已是暈死過去。
朦朧中不知時日長短,似乎方自暈去便又醒轉,耳中聽得一聲訝異驚呼,吳子矜睜開眼來,卻見身前隱隱約約站著個白衣蒙面女子,黑暗中一雙眸子亮燦燦,精光四射。吳子矜忽地打了個冷噤,赫然想起,這女子正是當日在馬營鎮客棧中見過的李秋水。
那日李秋水與天山童姥一番激斗,實是讓涉世未深的吳子矜眼界大開,見識到武學中從所未有的境地。卓不凡妄自號稱「劍神」,在李秋水手下卻走不到一招,在吳子矜心中實是印象頗深,是以牢牢記住,此時一眼便認了出來。吳子矜此刻形容大是狼狽,與當日大異,李秋水卻沒認出來。
李秋水瞪了他半晌,忽展顏笑道︰「你練的功夫倒有意思。秋兒,此人行止也算個君子,比梁家那個混蛋好些,我看你不如嫁給他得了。」
「師父!你取笑秋兒!」赫連知秋跺足不依。吳子矜卻是嚇了一跳,她居然是李秋水的弟子?見她已換了一身白衣,想必所中淫毒已被李秋水解去,吳子矜大喜道︰「赫連姑娘,謝天謝地,你沒事了罷。」正要雙肘撐地起身,忽地四肢百骸一齊疼痛,啊喲了一聲。
赫連知秋急道︰「吳兄?你怎麼了?師父,他……」李秋水道︰「這小子眼下全身經脈大半都受了重傷,自然少不了這點疼痛。」赫連知秋大驚道︰「什麼?他怎會……師父,你可得救救他。」李秋水道︰「小子,你所習內功頗是奇特,我適才為你把脈,卻險些為你真氣所傷,姑姑我活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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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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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1 PM
第十三章 煉精化氣
「你所學當是道家玄功,剛才似乎機緣巧合下真氣凝練,竟是打通玄關,內力大進。只不過你原有內傷在身,加上根基不穩,境界強行拔高,此刻卻是傷上加傷。」吳子矜大是驚奇,當下潛運內力,內視丹田,卻是嚇了一跳。但覺內氣若絲,縷縷游動,宛若一把把小劍在經脈中穿插,所到之處,裂痛難當。吳子矜身子一陣痙攣,張口又是一口紫血噴出,大駭道︰「怎,怎麼會這樣?」
這中間的道理常人自是難以明白,便是李秋水也解釋不清楚。吳子矜適才強自抑住滿腔欲火,更以逍遙派的輕功身法奔走許久,全身內力激蕩,元陽真氣無處宣泄,竟自通關過穴,「煉精化氣」大成。這「入夢訣」內功頗是奇特,此刻吳子矜丹田中那一縷縷元陽真氣已盡數化作劍氣,穿行四肢百骸。常人練劍往往于劍尖逼出劍氣,或如大理段氏絕技「六脈神劍」那般以手指發出劍氣隔空傷人,但那都是真氣轉至體外化作劍氣,在體內運行卻仍以真氣流轉。
吳子矜這門「入夢訣」內功卻是不同,他此刻遍體皆是劍氣,自是鋒銳無比,無堅不摧,正所謂「以點破面」,各處玄關大穴自然一沖即開,神功小成。李秋水適才給他把脈其實也沒安什麼好心,她見吳子矜眉宇顯出一股清氣,當是內功大進,一時貪念作祟,竟想將其內力吸為己用,豈知吳子矜劍氣盈體,此刻便猶如一個渾身長滿利刺的刺蝟一般,李秋水方自運功,虎口便似被蜂刺蟄了般疼痛,大驚下忙不迭收手,兩下內力沖激,吳子矜便自醒轉。
「入夢訣」煉精化氣階段原本便是逐漸固本培源,強化經脈,待經脈鍛造得無比堅韌,真氣化作劍氣後才能繞行體內而不自傷。吳子矜雖進境頗快,要完全練成也當在十年之後,這中間要經歷數次陽氣上沖之險,內力時有反復,每次捱過都可大有長進,經脈也隨之加固。但只要按捺不住沖動,一旦破身,則前功盡棄,是以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少有人練成。
這次吳子矜機緣巧合一舉練成,雖省去了十年的辛苦與危險,卻亦有拔苗助長之嫌。他經脈尚未完全加固,內力已自化作劍氣,所到之處,雖沖開玄關,卻也令吳子矜脆弱的脈絡傷上加傷。
李秋水將其中的道理稍稍細說,吳子矜雖仍不甚明白,卻也明了眼下自己體內的景況。赫連知秋大驚道︰「師父,那可怎麼辦?吳公子救了徒兒的清白,還望師父救他一命。」李秋水瞪視吳子矜半晌,忽道︰「小子,你可願拜我為師?」吳子矜卻是嚇了一跳,訝道︰「甚麼?為,為什麼?」李秋水道︰「你如今體內正猶如無數把鋒利小劍在經絡中刺來穿去,可謂千瘡百孔,如此下去,不出一月,你將全身經脈寸寸斷裂而死。要救你一命,便只能靠習練我逍遙派的‘小無相功’。」
「小無相功?」赫連知秋大喜道︰「吳公子,還不快答應拜師?這可是曠世奇緣,幾輩子求不來的福分。」李秋水冷冷道︰「我的小無相功亦是道家一脈,可謂包羅萬象,能融天下各家內力。你習練了它,便好似給你體內那無數的鋒利小劍配上了劍鞘,亦有加固經脈之效,如此方可遏制你的傷勢。」
吳子矜心下大是猶疑,李秋水已經說得頗是明白,要學她的「小無相功」,自然要拜入她的門下。可是當日在馬營鎮客棧之中吳子矜聽得清楚,李秋水雖與童姥大打出手,卻叫天山童姥為「師姐」,想必天山童姥也是逍遙派門下。吳子矜雖與卓不凡相處時日不多,卻已將他當作自己的親人。師父下落不明,師門與童姥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自己如何能投入仇人門下?
要換作旁人當先應允投身,日後再圖復仇,只是吳子矜卻是不屑為之。他自幼在西北長大,西北民風淳樸,性子梗直,決不屑去使什麼陰謀詭計。吳子矜性子中自然也帶了幾分西北人光明磊落的胸懷,想到此處,搖頭道︰「我已有師門,實不願棄師他投,還望前輩見諒。」
李秋水面色一變,她武功絕頂,江湖中堪輿匹敵之人寥寥,在西夏又極是尊貴,常人便是磕破了頭,跪斷了膝,也難得她一句許諾,想不到今日開口收徒卻是踫了個釘子。李秋水道︰「你那什麼師門有我逍遙派尊貴麼?退了便是。」吳子矜正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晚輩師門雖在武林中地位不顯,卻也不能說退便退。」
李秋水雙眉漸漸豎起,森然道︰「你可知道我逍遙派之名不得入外人之耳,你若不加入本派,便是死路一條。」赫連知秋大急,忙用力拉扯吳子矜衣袖道︰「吳公子,師父眼界甚高,我雖蒙她老人家青睞,學了幾套功夫,也只是記名弟子。如今她要收你為徒,正是天大的機緣,萬萬不可推卻。」李秋水冷哼道︰「小子,我且問你,你既不願入我門牆,為何又偷學我派武功?」吳子矜訝道︰「我偷學了逍遙派的武功?」李秋水嘿嘿冷笑兩聲,道︰「你適才暈倒前在大殿上環繞奔馳,用的不是我逍遙派的輕功麼?」吳子矜瞠目結舌,這才想起這輕功是跟赫連知秋學的。李秋水道︰「我逍遙派的輕功與他派不同,于縱跑步伐之中運息全身,對內功大有裨益。如此可兼有習練輕功、內功之長,你適才能真氣沖破關隘,內功大進也是拜它之功。你如今學了我派的輕功,難不成我要將你雙足剁去不成?」
吳子矜心中大是惱怒,這婆娘適才定是躲在一旁瞧熱鬧,卻不早出手將他二人分開,卻不知安的什麼心。見李秋水眼中透出一股殺氣,心知這人喜怒無常,今日只怕難逃一死,不顧一旁赫連知秋連使眼色,將心一橫,昂頭道︰「我一字慧劍門與你逍遙派仇深似海,當日在馬營鎮我師父又被你和那童姥聯手打傷,如今生死不明,我怎可投入仇人門下?你要殺便殺,不必羅嗦。」
吳子矜言畢閉目等死,豈知過了半晌,料想中的裂腦掌拍並未落下。睜開眼來,卻見李秋水饒有興致的瞧著自己,笑道︰「一字慧劍門?原來你便是當日客棧中的那個少年。我曾聽說過二十幾年前師姐親自前往福建,誅殺幾十口人,為的便是一本劍經。當時我還笑她小題大做,為了一個小門派竟要親自出手,今日看來,你這內功果然有獨到之處。不過我看能修成此功的,只怕貴門只有你一人罷?」吳子矜道︰「是又怎樣?」李秋水道︰「看不出你小子脾氣倒挺倔,你師父應該沒事,當日那老賊婆只顧著追我,哪里還顧得上令師。」
吳子矜聞言大喜,他一直憂心師父安危,此刻方才放下心來。忽覺後領一緊,竟是被人一把提起,身子若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大駭道︰「干甚麼?」耳邊聽得有人冷冷道︰「叫喚什麼?追兵便要到了。」原來是李秋水。
耽擱了這許久,赫連知秋體力已復,當下緊隨李秋水步出廟外。天色微微發白,晨曦中吳子矜看得清楚,牌匾上書的是「河伯廟」,遠處大河奔騰不息,原來是黃河岸邊。
二人展開輕功奔走,沿著黃河一路南下,待天明後尋處渡口過了黃河,轉而向東。吳子矜被李秋水拿住背後腰間衣帶,臉孔朝下,奔走間地上沙石、泥土不住濺入口鼻,甚是難過。加上身上傷勢未愈,每日真氣游走,全身經脈欲裂,更是痛楚難當。李秋水用意便是折磨他一番,令其改變主意拜自己為師。她執意收他為徒,也不是什麼看上他資質,而是見他內功獨特,意欲從他口中套取心法,也可兼得幫手對付童姥。只是吳子矜卻偏偏有著一股仞勁,不管李秋水軟硬兼施,總是不松口。
二人避開大道,專揀偏僻之處行去,不上兩日,但見前面人煙稠密,來到了一座大城。吳子矜訝道︰「這是什麼地方?」赫連知秋道︰「這里是師父的住處,我大夏西京靈州。」靈州地處要沖,北控河、朔,南引慶、涼,據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向來乃兵家必爭之地,西夏太祖李繼遷曾定為都城,實是西夏第一大城。
眼瞧著人多了,再提著吳子矜進城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李秋水這才雇了一輛馬車,三人坐進車廂,由馬夫趕著入城去。車廂內空間狹小,吳子矜坐在赫連知秋身旁,但覺一縷幽香送鼻,斜目望去,卻正迎上伊人秋水,二人忙自移開,心底卻是有些異樣。
行了許久,忽地馬車停下,車簾掀起,一群人迎將上來,七手八腳地將三人攙下車去,早有人搬來一架抬轎,將吳子矜抬入座椅,二人肩起而行。不多時轉入一處高樓,但見層層瓊宇,金壁輝煌,吳子矜瞠目結舌,這里竟是皇城大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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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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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2 PM
第十四章 文儀公主
吳子矜心下駭異,這才發覺,前後抬自己的二人,身著宮服,行走間略帶忸怩,正是太監。靈州乃是西夏陪都,前朝宮殿仍在,皇帝時常巡幸,朝廷亦常撥下銀兩修繕,宮中閹人僕役一應俱全。陪都有宗室坐鎮,李秋水輩分頗高,地位甚至在輔政的梁太後之上。宗室貴族雖稱呼她為「李太妃」,實則應是「太皇太妃」才對。她平日里喜好安靜,是以不願住在京師興慶府,而是住在西京靈州。
李秋水吩咐人將吳子矜安置在一處宮室,便攜赫連知秋離去。馨香入鼻,滿目錦繡,高床軟枕,吳子矜半年來已習慣了顛沛流離,此刻重回富貴生活,竟覺得不適。回想前塵,恍若一夢。朦朧中睡了片刻,有宮人遞進晚膳,吳子矜手不能動,便由一名宮女喂之。那宮女看去約莫十七八歲,長得頗是俏麗,只是吳子矜此刻全身疼痛,卻也顧不上面前的秀色,膳食再精美也只能勉強下咽。
生死有命,吳子矜倒也看開,是以飯後亦是沉沉睡去。他醒時動彈不得,夢中卻仍可舞刀弄劍,重拾放下數日的功課。
明月清輝透過窗戶,撒在床頭,沉睡中的吳子矜眉宇隱隱光華透出,衣衫蠕動,皮膚狀若蟲行,面上氣色卻是好了幾分。微風輕送,床前絲幔揚起,一個人影已是悄無聲息立在榻前。若是宮外的巡夜侍衛看見,必可認出此人正是太妃李秋水。李秋水凝視半晌,喃喃道︰「奇怪!」見吳子矜眉頭稍動,似乎要醒,衣袖輕拂,一股疾風已是點了「昏睡穴」。
李秋水沉思片刻,忽右手食指彈出,指尖離吳子矜眉心「祖竅穴」尚距寸余,吳子矜已是全身一震,面上光華大盛。李秋水長吸一口氣,第二指便戳向吳子矜「百會穴」,吳子矜身子復震,面色轉紅。
衣袂帶風,李秋水如穿花蝴蝶般游走,遍點吳子矜周身大穴。吳子矜面色愈來愈紅,直似欲滴出血一般。漸漸面色由紅轉青,復由青轉紅,如是數次,李秋水方才停下手來,饒是她內力深厚,此時也已汗出如漿。拭去額上汗珠,李秋水自言自語道︰「看在秋兒份上,便救你這一遭,但願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吳子矜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夢中父親依然在世,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生活。轉眼間,自己身著紅袍,頭戴帽翅,鑼鼓喧天,原來是新媳婦過門。洞房花燭夜,吳子矜按捺不住心中歡喜,掀起新婦頭巾,卻是赫連知秋。二人四目相對,柔情旎旖,驀地一個聲音道︰「她是西夏韃子,你,你萬萬不可娶她!」吳子矜轉首望去,爹爹一身血衣,滿面怒容站在面前。赫連知秋伸手握住吳子矜手腕道︰「相公,我是你妻子啊!」爹爹怒斥縈繞耳邊,吳子矜倏然而驚,用力一掙。
「啊」的一聲驚呼傳來,吳子矜立時驚醒,翻身坐起,見一個小女孩正從地上爬起,見吳子矜望向自己,把嘴一撅,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你賠!」吳子矜見這小女孩望去大約十一二歲,身著淡紅裙衫,頸中掛著一串明珠,小臉粉嫩,足是個美人坯子。
吳子矜大是尷尬,忙不迭上前攙扶道︰「小妹妹,沒摔著罷?」那小女孩道︰「誰是你的小妹妹,我是大夏銀川公主,見到我還不下跪叩拜?」吳子矜大是訝異,沒想到面前這小女娃竟是個皇室帝冑。
「文儀,怎麼這麼頑皮?」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銀川公主吐了吐舌頭,道︰「秋姐姐惱了,我是和他逗著玩呢。」人影晃動,一個紅衣女子急奔入內,吳子矜看得真切,正是赫連知秋。見到吳子矜,赫連知秋鳳目一亮,道︰「吳兄,你傷好了麼?」
吳子矜這才發覺自己竟能獨自站立,暗自運氣,體內真氣彭湃,卻不似先前那般如脫韁之馬,而是自行運轉周天,各處經脈傷勢竟是好了八成,不由又驚又喜。
李文儀忽道︰「祖奶奶生病了,肯定是你害的,你是個大壞蛋。」吳子矜正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赫連知秋道︰「昨夜師父為你洗筋伐脈,通關活血,元氣大傷,吳兄傷勢好得這般快,全拜她老人家所賜。」吳子矜大是震動,心道︰「她為我這般大耗元氣,我卻始終沒給她好臉色,真是對她不住。」想到此處,遂道︰「赫連姑娘,李前輩現在何處,煩請引我前去拜謝。」
赫連知秋忽地面色一紅,道︰「吳,吳大哥,你兩次救我清白,我還未道謝,請受小妹一拜!」說著盈盈一禮。吳子矜手足無措,搶上前去攙扶,忽地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忙不迭縮手,大是尷尬,道︰「姑,姑娘不必客氣。」赫連知秋低頭道︰「吳大哥叫我知秋便是。師父早晨已經閉關,估摸著得旬日光景,此時卻是見不到她的。」
吳子矜見到她雪白的後頸,心中一蕩,沖口而出道︰「知秋妹子。」赫連知秋隨口應了一聲。「噗哧」一聲輕笑,二人倏然醒轉,李文儀笑道︰「吳大哥,知秋妹子,先別親親我我了,本公主肚子造反了,你們倆不餓麼?快去用早膳罷。」二人聞言大窘,赫連知秋啐口道︰「好你個小家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二女笑鬧著追趕出去。聽著銀鈴般的笑聲,吳子矜心境也大是開朗,隨步走將出去。
這座皇宮除了皇帝巡幸外,平日里諾大的宮里除了些許宮女太監,便只有李秋水與李文儀祖孫二人。是以倒也不必講什麼規矩,三人便在外廳由侍女捧上早膳。三人經由剛才這麼一鬧,顯得親近許多。
原來李文儀乃是上代皇帝惠宗李秉常之女,她母親乃是當年李秉常的寢宮侍女,頗得寵信,惠宗被梁氏囚禁時唯有她長隨在侍。惠宗數度欲立之為妃,終因梁氏之故未成。及至後來惠宗駕崩,那侍女更是被迫殉葬。好在李秋水曾偶遇文儀,見其聰慧靈動,頗是喜愛,遂攜之西歸,梁氏亦順水推舟,將她封作「銀川公主」。她小小年紀,在這深宮之中,除了李秋水,竟沒有人可以說話,也忒過孤苦。
吳子矜大是唏噓,想不到貴為公主,竟不如民間一個尋常百姓來得快活。瞧著眼前粉妝玉琢的人兒,一時同情心大起道︰「小妹妹,以後我天天陪你玩。」李文儀大喜道︰「真的麼?」吳子矜大點其頭。
他卻不料,今日這一沖動應允,卻令他數月不得安寧,每日早上不是被李文儀扯頭發痛醒,便是拿秸稈捅鼻癢醒,其他什麼茶中下瀉藥等捉弄人的法子層出不窮。到後來吳子矜每次遠遠望見李文儀的身影便落荒而逃,幾個月下來輕功倒是大有進步。
二人嬉鬧之時,赫連知秋只是在旁微笑不語。鬧夠了,跑累了,她總是拿出一方干干淨淨的手帕,輕輕將二人額頭的汗水拭去。那盈盈的眼波,令吳子矜如沐春風,恨不得就此天長地久下去才好。雖然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道︰「她是西夏人,你和她萬萬不可親近」,卻總無法將心里的那份悸動抹去。
吳子矜傷勢卻漸漸痊愈了。李秋水當日以精修數十年的小無相功內力為他固本培源,留在他體內的小無相功真氣與他原有的劍氣相和,竟大是融洽,令他內力突飛猛進,武功一日千里,現下他長劍之上已可逼出尺許的青芒,已是超過了師父卓不凡當日的境界。
練功之余閑來無事,想到興慶府破廟中的眾兄弟,和不知魂歸何處的老爹,吳子矜歸心似箭。但李秋水早已明言,救他的代價便是要他留在宮中一年。大丈夫首重承諾,吳子矜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度日,渾沒想到自己滯留在此是真的為了承諾,還是為了一個人。偶爾見到李秋水,卻見她面色灰敗,似乎始終傷勢未愈,吳子矜心中大是歉疚,更是無法就此離去。
這日天色將晚,吳子矜在院中練了一趟劍,正要回房入睡,忽有侍女道太妃有請。吳子矜隨之前去,須臾來到李秋水寢宮,見赫連知秋也隨侍在側。卻聽李秋水道︰「吳公子,你在我這里也有近半年了罷。我看你眉宇朗清,目蘊神光,想必傷勢已經痊愈,明日一早便可離去。」吳子矜訝道︰「前輩不是要晚輩在此留下一年麼?」
李秋水道︰「我先前見儀兒與你頗是投緣,方才要你留下陪她,眼下我的大對頭將要尋上門來,她不會傷害小孩子,你卻難逃大劫。還是速速收拾行裝,與秋兒一並離開。」
赫連知秋大驚道︰「師父,什麼人這般利害,連你老人家也斗她不過?」吳子矜驚道︰「莫非,莫非是那天山童姥?」李秋水頜首道︰「就是我那師姐。半年前我與她在銀州惡斗了一場,結果兩敗俱傷,當時她中我的埋伏在先,傷得比我重的多。算算日子,想必她的傷勢已經痊愈了。而我卻仍有傷在身,護不得你二人周全,你們還是速速離開。」
吳子矜道︰「前輩傷勢未愈,當是因救晚輩之故,晚輩怎可就此撒手離去。何況這數月來,承蒙前輩抬愛,傳授了子矜不少習武心得,那童姥武功雖是利害,以我三人合力,想必也盡能堪堪敵住,總好過被她分頭擊破。」
驀地門外一個聲音嘿嘿冷笑道︰「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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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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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3 PM
第十五章 爾虞我詐
聲音蒼老陰森,吳子矜聽得清楚,大驚道︰「她,她來啦!」李秋水道︰「既是如此,你我皆難走脫,靜心應戰便是。」心下卻是暗驚︰「這賊婆娘來得好快!竟是比我所估早了幾日。」
「哈哈,我的好師妹,還有兩個小輩為你殉葬,黃泉路上倒是不孤單。」只呼吸間,聲音又近了數丈,吳子矜雖口上逞強,心里卻頗是忌憚,當下右手輕輕拔出長劍,斜抱在懷中。這柄長劍原是赫連知秋在梁府所贈,吳子矜原本要歸還,赫連知秋卻不肯要,直言便當救命之恩回報。此刻吳子矜手輕輕握住劍柄,不由向赫連知秋望了一眼,卻見赫連知秋也拿了一柄長劍護身。
佳人在側,吳子矜心氣大盛,心道今日拼卻一死,也不能讓知秋有所損傷。眼前人影一晃,吳子矜不假思索,長劍已是斜劈出去。他當日在馬營鎮中見過李秋水一招奪下師父卓不凡手中長劍,知逍遙派擒拿手法冠絕天下,是以長劍刺出之際,手腕輕輕抖動。這一招「赤鳥流屋」將身前方位守得嚴嚴實實,無懈可擊。忽面上一痛,來人已是大笑道︰「好劍法,能讓姥姥一招勞而無功,三十年來你還是頭一份。」吳子矜縱躍在一旁,伸手試探,血跡斑然,面上叫童姥指甲劃了一道血痕,雖傷勢不重,士氣卻是大殂。原來適才童姥以「天山折梅手」探入劍圈來拿他手腕,卻是沒拿著,跟著進手探指剜目也叫吳子矜劍式逼開,僅能劃傷其面龐。
剎那間童姥已欺身進去,與李秋水面向而立。二人皆是暗自戒備,童姥口上卻是笑道︰「師妹,數月不見,你倒調教了個好徒弟,比姐姐我手下那幾個不成材的東西強多了。」她適才自吳子矜出劍勁力之中已是察覺出其小無相功功底不淺,還以為是李秋水的徒弟。
李秋水笑道︰「哪里哪里,小徒能入師姐法眼,倒是不勝榮幸。」二人笑語晏晏,沉肩不動,手上已是交手數招。「啪」的一聲輕響,二人對了一記。李秋水面上青氣一顯即隱,童姥道︰「李秋水,你的傷勢還沒好麼?怎地些許日子不見,你的武功竟是退步了許多?」
二人穿插往來,口中蜜語不斷,舉手投足間卻盡是折肢摧心的狠毒招式。吳子矜不禁心生恐懼憎恨之感,數月來李秋水的提攜指點之恩也淡了許多。只是他先前應允李秋水聯手抗敵,卻是不便離開,當下手中握緊劍柄,凝目觀戰,欲尋隙出手。不過這二人實是世間的絕頂高手,此刻斗作一團,旁人只瞧見黑呼呼的影子急速旋轉,哪里插得進手去?
激斗中「啊」的一聲痛呼,點點鮮血飛灑在地上,卻不知是何人受了傷。但聽得童姥陰惻惻道︰「師妹,你大限已到,還是莫要白費氣力的好。」赫連知秋與吳子矜二人心知不妙,急踏步上前。
忽聽李秋水一聲輕叱,場中二人旋轉之勢立止,四掌膠結,凝立不動。李秋水有傷在身,功力不足,是以適才一直以小巧身法游斗,不敢與童姥硬拼。此刻居然自行粘住童姥雙掌,鼓起內力來攻。童姥方自一怔,真氣運處,覺對方內息窒礙如故,大喜道︰「李秋水,你這可是自尋死路。」立時運氣逼去,李秋水全身一震,耳目口鼻皆滲出血來,大喝道︰「你們還不快上!殺了這老賊婆!」
赫連知秋驚呼一聲「師父」,奮不顧身沖上,手中長劍疾刺童姥左後腰肋。吳子矜雖不欲在他人背後出劍,但此刻李秋水危在旦夕,童姥又是師門夙敵,長劍斜斬童姥右肩,口中仍是喝了一聲「看劍!」
天山童姥此番來襲之時早已打聽停當,李秋水身側並無甚麼高手,只有一個記名弟子和幾個月前救回來的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子。先前現身前她已將宮外數十名侍衛盡數點倒,李秋水性子愛靜,所住寢宮在皇城深處,曾嚴令任何人不得無故入內,是以此刻宮內竟無人發覺里面已經鬧翻了天。
只是適才與吳子矜交手一招,童姥心內卻是一驚,這小子武功端得不弱,是以她與李秋水激斗之際已是暗自留心。背後冷風倏然,兩柄長劍已到。此刻童姥腹背受敵,情勢端得凶險。只是童姥所練的「八荒六合惟我獨尊功」威力巨大,豈非等閑,若論霸道,還在「小無相功」與「北冥神功」之上,但聽童姥口中輕喝一聲,面上白光一閃,全身骨節格格作響,一個身子忽地拔高。這情形匪夷所思,吳子矜瞠目結舌,童姥骨節拉長,身子拔高,相應變得更加瘦小,肩膀比先前居然窄了半尺,赫連知秋的長劍原北是刺向她肋下,此刻正好貼腰而過,風聲倏然,吳子矜也是一劍擦肩而過,斬下一片衣袖。
二人十拿九穩的一招居然都走了空,方自一愣,童姥左臂一緊,將赫連知秋長劍夾在腋下,跟著肩頭撞中赫連知秋心口,赫連知秋悶哼一聲,身子軟軟癱倒。吳子矜手腕一麻,卻是叫童姥右肘將長劍撞飛。
高手出招,意至功生,兔起鶻落,二人只是稍稍愣神,已叫童姥鑽了空子。吳子矜這數月來功力大進,氣機感應,左掌下切,正格開天山童姥底下悄無聲息襲來的一腿。他此時的功力自然還不能跟童姥相比,但童姥大半功力都在與李秋水對峙,足上勁力不強,卻是給他化解了開去。
猛聽得李秋水喝道︰「發掌擊她背心‘靈台穴’!」吳子矜不假思索,顧不得彎腰拾劍,嘿的一聲運氣發掌擊出。童姥適才以八荒功突然發動,本擬一舉擊倒二人,不料卻給吳子矜避開,本來尚有些忌憚吳子矜的長劍,此刻見他棄劍發掌來襲,不驚反喜,心道︰「來得好,姥姥這八荒功護體真氣威力巨大,你些許微薄的‘小無相功’妄圖傷我,看來這苦頭你是吃定了。」
「砰」的一聲,吳子矜這一掌正擊在童姥後心「靈台穴」上。童姥七成功力與李秋水相持,三成功力護住後心,滿擬借著真氣反震一舉將吳子矜擊倒。
吳子矜一掌擊實,剎那間三人一齊巨震,人人面色大變。童姥但覺後心如針刺,劇痛難當,嗓子口發咸,一口鮮血逆升,不由大駭。童姥與李秋水爭斗了數十年,對她的「小無相功」知之頗深,本頗有把握以三成的功力對付吳子矜,卻不料吳子矜體內小無相功為輔,真正主體卻是銳利無匹的劍氣。正所謂「以點破面」,這劍氣發動,無堅不摧,立時破了童姥的護體真氣,攻入「靈台穴」。
童姥體內真氣如沸,心中大是驚懼,要知逍遙派內功冠絕天下,但一旦受了重傷,抑制不住體內真氣,便會落入淒慘的「散功」絕境。那李秋水已是強弩之末,童姥忙再度撤回三成內力回防,意欲一舉將吳子矜入侵體內的真氣逐出。
吳子矜劍氣正循著童姥經脈進襲,忽覺阻力加大,心知若是叫她將劍氣逐出,自己必遭真氣反噬之苦,當下不敢分心,全力運功相抗。
二人僵持片刻,忽地身子一震,內力源源而出,吳子矜但覺自己發出的劍氣再不受控制,盡數自童姥體內穿過,流向李秋水。二人面色大變,童姥嘶啞著嗓子道︰「李,李秋水,你,你好,你竟然練成了北冥神功!你,你和無崖子那小賊做的好事!」李秋水原本灰敗的面色此刻竟是恢復了幾分血色,笑嘻嘻道︰「師姐,實在對不住啦,你老人家送上的真氣,小妹只好笑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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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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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4 PM
第十六章 童姥鎩羽
童姥、無崖子、李秋水三人雖是一師所傳,但各有各的絕藝,三人所學頗不相同,像她所學的「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李秋水便不會。「北冥神功」乃是逍遙派的總綱武學,三人自然都懂,只是其中吸人功力的法門卻唯獨身為掌門的無崖子一人領會,如今李秋水居然也會,自然是和無崖子私通勾結互學而得。童姥思緒潮涌,又是惱怒,又是自傷,心情激蕩下,內力流逝更快。
這李秋水也忒狡猾狠毒,她雖習得「北冥神功」,但自忖內力不及童姥,若是強行吸取,只怕不但無法獲益,反倒惹禍上身,是以她多次與童姥交手,卻始終隱忍不用。她此番為吳子矜度入無相真氣調理經脈,雖是元氣大傷,然經過數月的調息,卻也恢復大半。表面上卻裝出一付重傷未愈的樣子,誘童姥入轂。
童姥先前以七成功力與她對持,李秋水自忖勝算不大,是以仍自隱忍,直到吳子矜再度分去童姥三成功力,方才突然發動,一舉制敵。她先前給吳子矜度入無相真氣,自是也沒安好心,一是稍稍緩解其劍氣鋒銳,二來此刻吳子矜與李秋水之間隔著個童姥,劍氣經童姥經脈消磨,待到傳到李秋水體內已是鋒芒大失,李秋水遂順勢將他的內力也吸將過來。她竟是打下了大小通吃的算盤。
童姥兀自苦苦掙扎,她數十年性命精修的「八荒六合惟我獨尊功」非同小可,此刻氣運丹田,渾身內力抱成一團,李秋水立時覺得掌中涌來的真氣大大減弱,她心道不好,口上不停道︰「師姐,有個天大的秘密你知不知道?」童姥知她想擾亂自己心神,冷哼一聲不答話。
李秋水笑道︰「師姐三十年前在福建滅了一個門派叫‘一字慧劍門’,是不是?」不待童姥答話,接下去道︰「按理說那等小門派如何用得著師姐親自出手,只不過我聽說那門派有一部傳世寶典,叫做‘一字劍經’,里面所載的內功劍術頗是精妙,是也不是?」童姥心中一驚︰這賤人怎麼知道?
李秋水道︰「師姐學究天人,一身神功驚世駭俗,這冊子所載武學怎能入師姐法眼?原來這門派的獨門內功‘入夢訣’卻有一個妙用。」童姥心口一跳,已聽李秋水道︰「那便是它能彌補師姐終生遺憾。」童姥腦中轟然作響,氣息險些逆運,忙強自壓下。李秋水接著道︰「可是師姐,你想必這幾十年來未能看出甚麼端倪來罷?你難道不想知曉那是為何麼?」
童姥心中不住道︰「這賤人是騙你的,你萬萬不可中她的計。」另一個聲音卻道︰「那到底是為何?」面上已是情不自禁露出傾聽的神色。李秋水暗喜,道︰「答案便在這位吳兄弟身上。」童姥身子一顫,聽李秋水道︰「他乃是這天底下唯一一個領悟‘入夢訣’真諦之人。適才他的古怪內力你也見識到了罷,果然不同凡響。只可惜,再過片刻你便要去那黃泉路了,這畢生心願眼看可以達成,卻偏偏毀之一旦的滋味,如何?」
天山童姥畢生的遺憾便是身材永如八九歲的孩童,無法長大。她施展八荒功雖可拉扯骨節,將自己拔高或壓低,然卻不能持久。此刻見李秋水笑意晏然,知她說得不錯,氣惱之下,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這口真氣一松,立時傳送大大加快,捎帶著吳子矜也覺得自己的真氣加速流逝。
吳子矜但覺頭暈目眩,驚怒交迸,道︰「前輩,你,你怎地連我也,也……」李秋水柔聲道︰「對不住啦,‘北冥神功’不分敵我,連累你了。這麼辦罷,事後我竭力保住你的性命,另將秋兒許配給你,吳兄弟你看怎麼樣?」吳子矜見她笑容可掬,哪里有半絲歉疚之色?心中一動,喝道︰「原來你早就不安好心,枉我還感念你救命之恩。」
吳子矜自忖自己體內劍氣銳利無匹,便是李秋水也勢難抵御,當下將心一橫,正要鼓蕩全身真氣全力送出,驀地一道血箭噴起,一個物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吳子矜陡覺掌心吸力消失,身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眼角窺處,卻是一截斷去的大拇指。
這一下事出突然,李秋水此刻所施展的是「北冥神功」中「手太陰肺經」一路功夫,童姥與李秋水對掌,大拇指「少商穴」正對,內力源源不絕自中傾泄而出。童姥性子堅忍,千鈞一發之際竟是自行運功將雙手大拇指齊齊震斷,這樣一來,雖是血流如注,卻終是逃脫了李秋水的陷阱。
李秋水卻也沒料到童姥出此一招,掌中吸力陡然一空,一時拿不住樁,踉蹌退後,耳中只聽見童姥凌厲的大笑聲漸漸遠去︰「李秋水!這筆帳我會給你記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下次你可沒這般好命!」李秋水一跤坐倒,她適才吸取童姥功力,雖小有獲益,終因時辰太短,效果不顯,心知自己的殺手已被童姥看清,日後只怕麻煩更是不斷。
赫連知秋適才被童姥一記肩撞擊暈,此時方始悠悠醒轉,忽驚呼道︰「吳大哥呢?」此刻殿內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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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子矜此刻的感覺便是不如一頭去撞死,他全身穴道受制,衣領被童姥提住奔走。只是童姥身高與孩童相仿,說是「提著」吳子矜,倒不如說是倒拖著吳子矜的身子。吳子矜自臀部以下與地面不斷擦踫,陣陣刺痛襲來,當是磨破了肌膚。他自出家門以來,三次被人挾持奔走,卓不凡、李秋水只是凌空提著而已,童姥卻對他無這般客氣。吳子矜雖體內真氣流轉不息,護住自己不受重傷,卻也難免要吃些小苦頭。
吳子矜身不能動,口中兀自不住咒罵老賊婆,童姥此番前來,原本是躊躇滿志,意欲一舉鋤滅勁敵,卻鎩羽而歸,此刻體內經脈劇痛陣陣,都是拜吳子矜劍氣所致,當然心情不佳,隨手扇了兩巴掌,點了吳子矜啞穴。吳子矜兩頰高高腫起,卻是再也罵不出聲來。
這西夏皇宮童姥多次往來,道路早已爛熟于胸,她適才能避過重重守衛潛入內宮,此刻自然輕松循原路返出。時辰不長,吳子矜但覺身子騰空而起,原來是童姥拎著他翻宮牆而出。「砰」的一聲,吳子矜重重坐在地上,屁股上自然又是一陣陣生疼,吳子矜心中正自破口大罵,身子一震,再度飛速移動,童姥扯著他飛速向前。
身後隱隱傳來擊鼓之聲,想必李秋水已經傳下追殺令。童姥一口氣已是奔至城牆之下,翻身過城。她輕身功夫比起吳子矜可是高了不止一籌,手掌輕輕按在城牆之上借力,手上雖然還帶著一個百多斤的大活人,卻是須臾間已翻過城頭。
月在中天,銀光灑照,四下一片雪白。城頭軍士早看見二人身影,大喝道︰「甚麼人?」只是童姥速如鬼魅,只一閃便即遠去,月光將二人影子投在城牆上,竟猶如一個雙頭怪物。那軍士大駭之下竟是嚇得倒地暈蹶過去,待他醒來後便有種種傳說道這城頭有神明顯聖,愚夫愚婦前來燒香絡繹不絕。
耳際風聲呼呼,童姥扯著他出了城急速奔走。吳子矜所練的乃是道家玄功,此刻靜下心來,渾然不理雙股刺痛,心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隨她去罷。
驀地童姥急停,吳子矜止不住前沖之力,身子騰起,「砰」的一聲,正撞在一棵大樹上,一時眼冒金星,險些背過氣去。吳子矜正自腹誹,忽聽一眾聲音道︰「屬下等參見尊主,那大魔頭已被正法了罷?」聲音有老有幼,皆是女子口音。吳子矜望去,月光下黑黝黝的覷不清楚,只辨得出是十幾個身著斗篷的女子。
童姥道︰「這一次姥姥卻是吃了個敗仗。那賤人也忒狡猾,原來她並未元氣大傷,還伏下了幫手,險些要了姥姥的命。」靈鷲宮眾女子紛紛驚呼道︰「尊主,您沒事罷?」童姥怒喝道︰「放屁!姥姥現在渾身疼痛,自然有事!眼下追兵將至,聒噪些甚麼?將這人捆在馬背上,速速返宮!」眾女向知童姥性子乖戾,不敢再追問此人來歷,七手八腳將吳子矜提起綁在一匹馬背上。童姥太過托大,只身入皇宮尋仇,所攜部屬盡皆在城外樹林等候,此刻一聲令下,眾人翻身上馬,吳子矜佔了一匹,原來主人便與其他姐妹合馬,揚鞭向西。
馬蹄聲響,吳子矜伏在馬上,頭臉沖下,胃部正頂在馬鞍上,山路崎嶇,吳子矜只顛得胸中不住作嘔,頭腦一陣陣眩暈。他啞穴被封,無法悶哼出聲,個中痛苦,不足為人道也。朦朧中似乎過了千萬年,忽然水聲轟轟,原來是到了黃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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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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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5 PM
第十七章 縹緲峰頭
卻說靈鷲宮一干人等到了黃河邊,早有朱天部的石嫂備好船只等候,大伙兒棄馬登舟,吳子矜被從馬背上解下,重重扔在船上,劇痛襲來,「嘿」的一聲悶哼,驀然發覺自己「啞穴」解開,不由大喜。
原來他所身具「入夢訣」內功乃是不世出的奇功,劍氣無堅不摧,過穴通關自不在話下。童姥內力雖深,卻也封不住他的穴道,這一路顛簸,吳子矜內力自然流動,竟悄悄將啞穴解開了。
河水滔滔,吳子矜畏水如虎,雖穴道已解,卻動也不敢動。轉念想到那老太婆武功極高,自己未必能逃脫,倒不如隨著她返回天山,伺機殺了她以報師門大仇。
眾人渡過黃河,換乘數十匹駱駝返回天山。這駱駝身子高大,足下卻頗是迅捷,吳子矜端坐在駝峰上安穩如山,倒也沒受甚麼苦。越過祁連山脈,再往西去,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漠草原。童姥在皇宮中與李秋水激斗受傷頗重,這幾日忙著療傷,也沒再多顧得上他。
吳子矜悠哉游哉,眾人食他便食,晚間早早高臥,日間遠眺那大漠長煙落日,倒也自在。他夜夢仍頻,內力運轉不息。這日早晨剛自醒來,忽地背後「意舍穴」一麻,吳子矜暗叫不好,身子已是不能動彈,耳邊聽得童姥冷笑道︰「好小子,內功倒是有些門道,姥姥險些叫你瞞過了。」原來吳子矜晚間真氣自行運轉,終是難以瞞過童姥,她此番點穴下了重手,吳子矜要再解開,便得花數個時辰。過得三個時辰,復又在吳子矜身上補了一指。吳子矜意圖落空,暗嘆自己作繭自縛,只能老實趕路。
如此行路十余日,童姥吩咐眾人每隔三個時辰便重給吳子矜封一次穴道,晚間亦是如此。吳子矜內息卻仍是自行流轉,不住沖擊經脈,如此磨練下來,反倒頗有進境。
「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詩佛王維的千古名句道盡了眼前壯麗景色。吳子矜坐在駝峰上,雖穴道受制,卻搖頭晃腦的滿是愜意。他雖通文墨,比起秀才卻是大大不如的,只是畢竟久居西北,這兩句名句聽人說得多了,此刻便拿來掉書包。
這一扮酸,卻也並非毫無收獲,一雙眸子便給吸引過來,落到了他身上。吳子矜偏頭望去,卻是一個紫衣女子,年歲大約十五六,一雙明媚的大眼楮中滿是好奇。二人目光對上,那少女俏臉微紅,輕輕低下頭去,那一絲動人,卻令吳子矜心頭一動,赫連知秋的身影忽地泛起。吳子矜輕輕問道︰「請問姑娘芳名?」那姑娘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我叫阿藍。」不等吳子矜再度出聲,已是紅著臉逃開。
又過數日,眾人長途跋涉,面上皆有風塵之色,眼見天邊連綿的山脈橫亙在雲封霧鎖中,眾人皆面有喜色,想必是靈鷲宮快到了。
俗語道︰「望山跑死馬」,看看將至,眾人卻也行了兩日方才到縹緲峰下。吳子矜心知自己難以脫身,倒也拋開生死,低聲詢問阿藍此處景色。童姥御下雖嚴,只是此刻正在前方車架之中療傷,無心旁騖,這些女子大多未曾下過天山,甚少與男子搭話,阿藍按捺不住與吳子矜攀談了幾句。
山風襲體,倍添寒意。中原此時正是盛夏,這塞外高山卻仍有積雪皚皚。這一路上要經過斷魂崖、失足岩、百丈澗、接天橋、仙愁門等一十八處天險,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難怪靈鷲宮一干女子統率諸路群豪,卻終不敢有人犯上。
過了百丈澗,前方數路女子齊列道旁,恭聲道︰「恭迎尊主回宮!」一聲咳嗽傳出,童姥緩步邁出馬車,道︰「孩子們免禮,山風甚烈,回去再說。」當下大袖飄飄當先行去,眾人隨之而行。吳子矜但覺身子一舒,穴道已解,身側石嫂道︰「走罷。」他心知自己已到了人家地盤,自是不虞自己逃脫,既來之則安之,他這十數日來身上傷勢已愈,便尾隨而行。
待到來到接天橋,吳子矜方知眾人為何棄騎步行。一根鐵鏈,飛架峭壁,其下是萬丈深谷。童姥當先踏上鐵索,她雖重傷在身,這區區五丈的距離卻不在話下。眾女隨之一一走過。逍遙派的武功講究優雅美觀、瀟灑如意,眾女子踏足其上,雲霞升起,遮住足下鐵鏈,竟若仙女騰雲,動人心魄。
眼見眾人一一行過,身後符敏儀冷冷道︰「吳公子,該你了。」言語之中透著一股不屑之意。吳子矜大怒,心道不可叫這些女子小覷,當下踏步上前。若是換了半年前的他,只怕行不上幾步便要喪身崖下,好在他得赫連知秋傳授逍遙派輕功,這半年來又從李秋水處習得不少應用法門,雖心下忐忑,仍是有驚無險地走將過去。對岸童姥看在眼中,心頭對李秋水私自傳授本門武功給外人頗是惱怒,直將吳子矜當作了李秋水新納的面首,更添憎恨。
眾人直上縹緲峰頂,雲霧間巨大的石堡隱約可見。童姥帶著眾人直入兩重庭院,步進大廳,托地躍上虎皮交椅坐定。她身子矮小,高坐後雙足便在空中輕蕩,看去頗是滑稽,吳子矜不禁嗤的一聲笑。他隨即知道自己失態,不及遮掩,童姥凌厲的眸子已是逼視過來,冷冷道︰「吳公子出身‘一字慧劍門’,想必劍術造詣非同小可,符娃兒,你且陪吳公子切磋一二。」吳子矜夷然不懼,心道我斗不過你童姥,拿這女子出氣也是一樣。
他先前所用長劍遺失在西夏皇宮之中,此刻手上並無兵器。側目見廳角有兵刃架子,便信步上前取了一柄長劍。符敏儀早手持雙鉤等候,此刻見吳子矜取了兵刃,方才喝道︰「看招!」雙鉤舞作兩團黃光,忽地劈面揮來。她這幾日早已得知吳子矜身份,當初在他師父卓不凡身上吃了大虧,此刻不敢小覷,出手便是全力。童姥示意符敏儀出手,本就是想探探吳子矜武功虛實,此時更是暗自留心。
吳子矜自忖習練內功日短,不敢硬擋硬架,長劍輕輕抖動,忽地疾刺而出,直取符敏儀左目。他渾不知自己內力大進,已不在對手之下。這一招攻敵之必所救,符敏儀招數尚未使老,雙鉤急速回防,交叉推向長劍,意圖將之鎖死。只是這一鎖卻仍是落了空,眼前劍芒閃動,吳子矜長劍已是指向小腹。
二人這一交上手,符敏儀竟是束手束腳,空有雙鉤,兀自遮攔不住,步步後退。看吳子矜長劍揮灑自如,招式卻是簡單,刺便是刺,劈便是劈,毫無花巧,如此省去了諸般變化,卻也更增快捷。二人翻翻滾滾斗了七八十招,符敏儀搶不到先機,心下大是郁悶,正欲拼著受傷冒險反擊,忽聽童姥道︰「住手!」
童姥心下大是訝異,這少年所學變化遠比劍經上少得多,只是他適才出劍方位、手法拿捏極準,劍術造詣好似浸淫了數十載苦功一般。吳子矜長劍斜抱懷中,傲然道︰「童姥要不吝賜教麼?」童姥冷哼了一聲,道︰「年輕人也忒自大!」吳子矜但覺眼前人影閃動,大駭下忙手腕一振,長劍化作一片光幕,一招「牧野四方」護住身前。
這招「牧野四方」乃是周公劍法的起手勢,倒也不算復雜,上下左右四方各劈一劍,以示四方迎客之意。在吳子矜手上使出,四劍首尾相連,竟是將身前守得嚴嚴實實。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法,便是童姥看了,也大是贊嘆︰「這小子悟性倒是不錯。」
只是童姥浸淫數十載的「天山折梅手」又豈是他這剛學一年的入門劍法所能抵御的,這路「折梅手」雖是空手功夫,卻含蘊有劍、刀、鞭、槍等諸路兵刃絕招,其博大精深實不可想象。但聞「錚」的一聲,童姥中指扣出,正彈中吳子矜劍脊。吳子矜但覺虎口一熱,雖強自握住劍柄,劍刃卻已蕩開,心中正喚不妙,童姥已是探臂疾掠而來,正拿住了胸口「華蓋穴」,內力透入經脈,吳子矜悶哼一聲,立時手足軟軟垂將下來。童姥右臂上舉,將吳子矜舉起,她身高若幼童,吳子矜雖是被舉在空中,四肢軟垂下來卻也堪堪及地,情形頗是詭異。
眾女大喜道︰「尊主神威,這等跳梁小丑,還不是手到擒來。」歡笑中忽聞童姥連聲咳嗽,面色脹得通紅,眾女大驚。原來童姥身上重傷未愈,方才又強自運功擒敵,竟是觸動了傷勢。童姥沉聲道︰「姥姥要閉關數月,你等且各歸其位罷。」眾女齊聲應諾。
吳子矜適才全力出手,仍抵不住童姥一招,自忖要趕上她這等身手,不知要何年何月,心情大是沮喪。但覺身子晃動,原來童姥已經舉著他入內。行得片刻,來到一處花園之中,童姥伸左手不知在何處輕輕按動,「軋軋」數聲,一座假山悄悄移開,現出一條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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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6 PM
第十八章 密室論武
地道中曲曲折折不知其深,或狹小,或開朗,顯是依著山腹中天然洞穴開鑿而成。童姥腳下甚快,吳子矜不時頭部撞擊到洞頂岩石,頗是疼痛,若是換了平日里早罵將起來,只是此刻他心中正自沮喪,渾作不覺。
如此行進二里有余,童姥左掌推開一塊岩石,一絲亮光透將出來。吳子矜凝目望去,卻是一間石室,四周壁上長明油燈高掛,將滿室照得如同白晝,正中地上放著一個蒲團。童姥隨手將吳子矜拋下,自己在蒲團上盤膝坐好,閉目不語。
吳子矜重穴受制,手足酸軟,動彈不得。不知過了多久,他體內劍氣發動,將穴道一一沖開,他先前所持長劍並未脫手,仍自握在掌中,此刻睜開雙目,見童姥正背對自己而坐,後心離己不過數尺。吳子矜怦然心動,這師門大仇便在面前,只需自己持劍這麼一刺便成了。他身子剛動,童姥便即察覺,冷冷道︰「小子,姥姥便坐不離席,你盡管出手,只要你能逃出這石室去,姥姥便還你自由。」
吳子矜心頭一動,道︰「我若是出不去呢?」童姥道︰「那你便在此終老罷。若不然,將你習練‘入夢訣’心得寫下,姥姥也可還你自由。」吳子矜心下雪亮,說到底童姥還是覬覦自己這身古怪的內力。當下嘿的一聲道︰「全本的‘一字劍經’在你處,反倒向我一個入門弟子求教,真是可笑。」童姥冷冷道︰「轉角處推開石門便是淨室,解手請自便。」言畢閉目調息,不再理會吳子矜。
吳子矜自是不冀望于童姥相信自己所言,手中握緊長劍伺機而動,心下卻是不住盤算出手招式。這石室方圓徑寬不過兩丈,童姥端坐于中央,身側兩邊空隙不到一丈,掌風指力可及,要安然脫身必須得在她手上捱過兩招不可。
燈盞火焰跳動,壁上影子晃動,吳子矜終是搶步側沖而出,掌中長劍樹立當胸,緩緩推出。靜室中勁風大作,四周燈火倏地壓低,為之一暗。「嘶嘶」聲起,劍鋒之上突地竄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他並未一心逃命,而是率先攻擊童姥,意圖自然不在克敵,而是指望著能將童姥阻上一阻,自己方能抽身。這招「氣吞山河」,乃是周公劍法最後一式,他此時捏訣出劍,儼然已是宗師氣象。童姥暗自點頭︰「這小子還真是個大器之才。」
劍芒堪堪逼近,童姥端坐不動,左手大袖忽地揚起,論勁力霸道,「八荒六合惟我獨尊功」當居天下第一,劍芒袖風相交,以硬踫硬,吳子矜立時不敵,劍芒消散。只是吳子矜壓根沒存下硬拼的心思,不等招式使老,足跟一蹬,加力朝門外躍出。
驀地足跟一麻,吳子矜心叫不好,已是撲地摔倒。原來童姥也留著幾分力,一招「星丸跳擲」,一縷真氣遙控襲中吳子矜足跟「三陰交」要穴,跟著衣袖貼地揮出,卷住吳子矜左腿,將他拖了過來,仍舊扔到牆角,冷冷道︰「這等本事,還差了點,再練練罷。」
吳子矜出了全力,仍是不能越雷池一步,心情大是沮喪。好半晌才重新振作起來,再尋思別的法子。適才一招以硬踫硬,令他明白與童姥的差距如天淵之別,力敵不成,便得從變化中求勝。
他一身武功皆是從那本殘破劍譜中得來,除了二十四式基本劍法,從未習過別的劍法。此時要想變化,只能自創新招。大凡世間劍術,再如何精妙絕倫,都不脫「洗、擊、掩、抹、刺」五訣。吳子矜練劍一年,種種要訣了然于胸,他自忖招式皆是前人所創,他人創得出,我又為何創不出?
過得半個時辰,吳子矜再度出手,這次童姥卻是省事得多,右臂閃電般探出,中指正襲中他「中極穴」,吳子矜頹然栽倒,耳邊還聽得童姥道︰「這小子怎地武功突然變差了許多?」
洞中無日月,不知過了多久,吳子矜已是倒了五次,一次比一次摔得重,這次他窮究腦力創出一招「乾坤倒轉」,滿擬逼得童姥回袖自救,好乘機脫逃,卻仍是被童姥一招擊倒。體內真氣亂作一團,肋下隱隱生疼,吳子矜大是沮喪,莫非我便終身無法逃脫這老乞婆的羈絆麼?他自怨自艾,殊不知童姥已大是驚懼。
要知創招立式非同小可,諸派流傳下來的武功,皆是經歷代祖師精心打造而成,能將之融會貫通已大是不易,要再自出機抒更可謂難如登天。吳子矜這數次出手,雖創出的招式在童姥這等大家眼中頗是幼稚可笑,然其進步之速已是極至。適才那一招,無論出劍方位、勁力都已趨上乘,這等稟賦可謂天授。然他畢竟對敵經驗不如身經百戰的童姥,仍是被童姥覷出出劍時的一處小小破綻,以天山折梅手將之擊倒。
石門緩緩開啟,一只竹籃被人推了進來。來人並不入內,旋即離開。童姥探手迎空輕抓,已將竹籃吸過來,道︰「小子,歇歇罷,用了飯再斗。」吳子矜一心思索武功,聞聲只是探手自籃中抓了一把飯團咽食,渾沒留意其他菜肴。
童姥暗忖這小子進步神速,若是這般下去,只怕不下三日自己便無法一招勝他了。此人與自己有滅門之仇,卻不可就此放他離去。想到此處,童姥惡念大生,道︰「小子,姥姥念你是個可造之才,你若是肯轉投入我逍遙派,做姥姥我的入室弟子,我便放了你,如何?」這等說辭李秋水早已說過,如何能動吳子矜心志。童姥又道︰「一字慧劍門這等低劣武功,給姥姥提鞋也不配。你且看看,我這石壁上所刻,都是逍遙派中高深武功,比你所學豈不強勝許多?」
吳子矜循聲望去,這才發覺四周石壁上刻滿了徑長尺許的圓圈,圓圈中或人形、或文字,圈旁注著「甲一」、「甲二」等數字,想來是圖解編號。他從進室開始便專心思慮脫身之計,卻未曾留意壁上玄機。吳子矜心念電轉︰「這老賊婆心腸毒辣,哪里有這般好心?莫不是引我入歧途?只是這里看來是她練功密室,壁上圖譜頗是陳舊,當是不虛。」
吳子矜雖是入了「一字慧劍門」,只是他和師父卓不凡相處不到兩日,壓根不懂江湖上莫窺他派武功的規矩,更何況練武之人,如此天大機緣在前,又如何按捺得住,當下便從「甲一」看起。童姥不住冷笑,心道︰「看罷,等你真氣走岔,我自有辦法叫你吐出功法。」
這編號「甲一」的圓圈,正是「天山折梅手」的起式,逍遙派武學乃是集天下武學之大成,其精妙絕倫可謂冠絕當世。吳子矜一眼望去,便已陷入不拔,不住思索圖譜招式。
練得片刻,吳子矜但覺內息上提,全身飄飄欲起,正自高興,忽地丹田一寒,一縷真氣上行「巨闕」,全身如墮冰窖,心口便似被一柄巨槌敲擊了一下,吳子矜「啊」的痛呼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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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是禍是福
「格格……格格……」吳子矜牙關緊咬,卻止不住自己牙齒交擊,全身劍氣抑制不住在各處經脈中亂竄,他所習內功若是大成,威力自是不可估量,只是他畢竟習練日短,當日在河伯廟中雖機緣巧合得以進階,但劍氣肆虐,經脈受創頗巨,後雖有李秋水以小無相功調理,卻仍是留下了暗疾。此刻真氣走岔,銳利無匹的劍氣橫沖直撞,舊疾復發,當日廟中那等非人折磨復現,吳子矜強自隱忍,仍是痛哼出聲。
童姥冷笑道︰「本門武功博大精深,若是功力不足者妄自習練,立時走火入魔,小子你能撐得盞茶時分方才發作,倒是難得。」吳子矜大怒道︰「好你個……好你個老賊,心腸也忒……忒狠毒,小爺便是到了陰曹地府,也絕不放過你!」童姥嘿嘿道︰「姥姥活了九十歲,生平不知殺了多少人,若是他們地下有魂,哪里輪到你來尋我。多說無益,還是將你的行功之法告訴我,讓姥姥幫你導氣歸元。」吳子矜哭笑不得道︰「小爺早已說過,我所練內功與劍經上一般無二,哪里還有甚麼獨門心法?」童姥瞑目不語,她自然不信,心道︰「看來不叫你痛上一日,斷難就範。」
此時的吳子矜,渾身劇痛難當,便有若到那地獄中刀山油鍋中走了一遭般,幾欲暈去。寒氣覆體之余,驀地背心「至陽穴」上一動,一股熱氣游走,上走「靈台」,下游「筋縮」,這三穴均在督脈上,頓時整個督脈劇痛稍斂。吳子矜剛舒緩一口氣,那熱氣下行「長強穴」,正和任脈尾段「會陰穴」中寒氣相遇,劇痛再度襲來,更是洶洶,吳子矜再也抑制不住,慘呼一聲,雙手按住小腹,滾倒在地。
這股暖氣正是李秋水度入他體內的一成「小無相功」真氣,當日本是為舒緩經脈,抑制劍氣之用。只是李秋水用心不良,未教他行功之法,是以這股內力凝而不發,除非到了緊要關頭,斷然不會自行發動。此刻劍氣肆虐全身經脈,無相真氣亦受波及,立時自發反擊。這兩大神功皆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夫,兩強相遇,吳子矜當日在河伯廟中雖僥幸通了任督玄關,但基礎並不牢靠,經脈舊疾仍在,加上兩大真氣沖擊,吳子矜哪里受得了這等痛楚?立時暈去。
童姥面色微變,忙探手為吳子矜搭脈。須臾,童姥面上光芒閃動,右掌提起,一記「陽歌天鈞」,在吳子矜背心「靈台穴」上一拍,「八荒功」的霸道內力透入經脈,將吳子矜體內兩大真氣盡數壓下。童姥咳嗽了兩聲,心道︰「沒想到這小子體內真氣這般駁雜,經脈傷勢遠超估計,反倒累得姥姥損耗真氣。」
吳子矜緩緩醒來,鼻中聞得飯菜香味,卻是又到了送飯時間。他此刻身上雖真氣紊亂依舊,卻不似先前那般疼痛,美食當前,自取而食。童姥笑道︰「你倒是不客氣。」吳子矜大嚼不言,心道行功圖譜未到手,你自然不會讓我死。
飯後不久,吳子矜經脈疼痛復熾,而童姥傷勢未愈,二人相向而坐,各自都是暗自調息,卻還要分心留意對方舉動。吳子矜閉目行功,豆大汗珠自額頭涔涔而下,八荒功只是暫時壓下體內兩大真氣,而童姥注入內力與小無相功同源,此刻融為一體,再度與劍氣對抗,聲勢大增。童姥適才妄動內力,險些壓制不住體內傷勢,此刻騰不出手來,心道︰「便看你自己造化了。」
吳子矜此刻也只有聽天由命,任憑體內諸大經脈盡皆化作戰場,兩道真氣左沖右突,便似有萬把鋼刀在剜肉一般。恍惚間也不知幾度暈厥,又幾度甦醒,驀地心口劇痛,吳子矜魚躍而起,張口噴出一口紫血,但覺全身寒熱兩道真氣化作無數涼氣,萬流歸宗,匯往丹田。原來適才兩道真氣在「壇中穴」最後一次交鋒,竟然融為一體,再不分彼此。
吳子矜所學的「入夢訣」與「小無相功」都是道家內功,質地本就相近,此刻爭斗之下,終是他本身所精修的劍氣佔了上風,將無相真氣吞噬一空。饒是如此,兩敗俱傷之下,劍氣也無法再度肆虐,乖乖回歸丹田。吳子矜機緣巧合下,再度逃脫了經脈焚裂之苦,反倒因禍得福,內力大增。只是他此刻劫後余生,滿面灰敗,委頓不堪,童姥卻是沒瞧出來。
再度用過送來的飯菜,吳子矜氣力漸生,復又想起如何脫身。他不知道自己內力大增,若是還以第一次那般強沖強斗,便能沖出去了。此刻他的心思還是如何在招式上取勝,壁上圖譜他不敢再看,仍是自行琢磨。
接下去的一日間,吳子矜又再度沖擊了五次,雖仍是失利,但童姥卻是感覺他劍上勁力愈來愈強,出招破綻也越來越少,最後一次童姥仗著吳子矜經驗不足,行險使詐方才將他擊倒,暗地里已是捏了一把汗。
洞中不辨時日,吳子矜只是依著睡意來時推斷時辰。這日他睡夢中忽地醒來,自感精完氣足,內息綿綿,腦中思索了數日的武學疑難忽然豁然貫通,大喜之下,一躍而起,手中緊握長劍,喝道︰「老賊婆,今日你可再也困不住我了!」
驀地雙膝「陰陵泉」穴、雙肘「曲池」穴、後頸下「大椎」穴上同時微微刺痛,吳子矜心下一怔,揮拳踢腿,並無大礙,轉過身來,見童姥正斜睨著他,目光中透出一股嘲諷之意,立時怒從心起,手中長劍霍地刺出。
他經歷童姥數日的雕琢,此刻出劍已是靈巧、凝滯兼而有之,這一招水準可說已在江湖中大多數用劍高手之上。吳子矜思索了一晚,對童姥諸般防御及至反擊之法,都備下應對之策,自忖萬無一失。
豈知劍式堪堪及體,童姥卻是盤膝端坐不動,絲毫無招架之念。吳子矜瞠目結舌,種種事先想好的手段盡數落了空,手中也不由一滯。
忽然左膝沒來由一軟,吳子矜促不及防,立時單膝跪倒,緊接著臂彎劇痛,猶如被烙鐵硬生生插入一般,已經沾衣的長劍竟是再也刺不下去。吳子矜面色脹得通紅,喉頭 有聲,虎口終是拿捏不住,長劍當啷落地。後頸、雙膝、雙臂由疼轉癢,漸漸擴散到全身四肢百骸,似乎癢到了骨子里。饒是他曾經歷過真氣沖脈、走火入魔之苦,卻仍是經受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只聽得童姥陰惻惻道︰「怎樣?‘生死符’的滋味好受麼?」吳子矜呻吟道︰「你……你使……使妖法,我……我不……不……」這最後一個「服」字終是說不出來。童姥冷笑道︰「小孩子懂什麼!這是我靈鷲宮的獨門暗器,姥姥向來出手最多送人三張,今日一氣派送五張,你小子應感榮幸才是。」吳子矜怒道︰「你……你放……放狗……」
童姥道︰「你這廝實在太倔,姥姥傷勢未愈,沒時間再和你耗下去,再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若再不交出心法,那你便等著受八十一天的苦罷。」吳子矜嘶啞著嗓子道︰「嘿嘿,老……老賊婆,發你的春秋大夢罷,‘入夢訣’雖然神奇,卻也無法奪天地造化。莫說我不會告訴你,便是你練成了‘入夢訣’,也萬萬無法擺脫侏儒命。」童姥大怒之下,舉起右掌便向吳子矜頂門拍將下去。掌至「百會」堪堪停留,童姥沉聲道︰「想死麼?沒那麼容易。」
無法發身長高,是童姥生平之恨。「入夢訣」可鍛骨易經之說,也只是虛無飄渺的傳言。正如將溺死之人眼前便是一根稻草也要緊緊抓住一般,為了一絲希望,童姥不惜只身前往福建,滅門奪經。數十年研經的徒勞,吳子矜適才言辭雖令她大是惱怒,內心之中卻早已不抱希望,此刻剩下的心思只是折磨吳子矜,想叫他吃些苦頭而已。
吳子矜緊咬牙關,陣陣奇癢襲上心頭。體內劍氣奔流諸大要穴,奈何童姥的「生死符」內力端得神奇,無堅不摧的劍氣也是奈何它不得,吳子矜引氣三匝,五大穴道中那一絲窒滯之意終是戀棧不去。童姥笑吟吟地在一旁瞧熱鬧,心道︰「這小子性子倒是堅韌,居然還能忍得住。」
「嘿」的一聲吐氣開聲,童姥面上微微變色,吳子矜霍然立起,燈火映照下面色頗是淒厲,口、耳、鼻、目五官赫然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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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時間:
2014-11-28 10:57 PM
第二十章 綠波香露
吳子矜性子頗是倔強,童姥越是施壓,他越是不忿,如何肯就範。一時激憤之下,運起丹田中劍氣,鼓蕩奇經八脈,他先前內傷未愈,此刻銳利無匹的劍氣再出,更是傷上加傷,只不過劇痛之下,身上奇癢竟是稍稍收斂。吳子矜雙目赤紅,大喝一聲,右手長劍舞動,一式「牧野四方」護住身子沖將出去。這兩日的苦心琢磨,令他劍術大進,這招比之兩日前已是大相徑庭。童姥竟是無法窺出他明顯的破綻,若是要強行擊敗對手,勢必再度耗費內力,估念自己身上傷勢頗重,童姥便未再出手,心道︰「由你去罷,熬不住了,你自然便會回來。」
吳子矜萬萬沒料到自己這次脫身得這般容易,推開石門,長長的甬道通往前方。吳子矜但覺後頸上又有些刺癢,忐忑下拔足飛奔。這二里來長的秘道中原有不少機關暗器,只是此刻靈鷲宮無外敵入侵,童姥又剛剛閉關,尚未打開總機括。吳子矜一路出了暗道,竟是毫發無損。那假山之下甬道盡頭裝有機關,吳子矜甫至,假山已是自行滑開,滿天星斗立時入目。
時值夏末,這天山頂上早已暑氣盡消,夜風輕送,吳子矜透體生涼,疼痛稍止,奇癢復熾。這等苦楚便是鐵打的人兒也萬萬不能消受,吳子矜心緒大亂,足步踉蹌之下,早已不辨東西,只是胡亂闖去。看玉兔西墜,似乎已是到了後半夜,花園中萬籟俱寂,諸女早已安歇,哪里料到居然有人敢在靈鷲宮中亂闖。
眼前一亮,吳子矜已是闖入了一處回廊。靈鷲宮中處處瓖珠嵌玉,將四處照得透亮,比之皇宮更是富麗堂皇。光華入目,吳子矜忽地心緒一清,這靈鷲宮中高手如雲,端得不可小覷,自己切莫叫她們發現了才好。
微機四伏之下,吳子矜背上奇癢竟似小了許多,過了兩道畫廊,驀地前方有人低喝道︰「什麼人?」聽來乃是女子口音。吳子矜心頭一驚,不假思索,足下用力,疾掠而前。
眼前金刃劈風,不知有多少人襲來。吳子矜這數日來苦思劍術,大有進益,此刻突受襲擊,胸中所學立時顯現出來,長劍自面前劈下,「錚錚」兩聲,將兩柄長劍一齊蕩開,跟著探身而入,劍尖抖出兩朵劍花,正中兩名來襲女子穴道。吳子矜雖對那童姥恨之入骨,面對這豆蔻女子卻終是不忍下殺手。他以劍尖刺穴,內力透入制敵,對方衣裳卻絲毫無損,耳邊有人低聲贊道︰「好劍術!」聽口音竟是男子。
吳子矜萬萬料不到這靈鷲宮中居然另有男子存在,方自一愣,鼻尖嗅得一絲腥臭,心知不妙,匆忙中一個「鐵板橋」,雙足牢釘地上,仰身便倒。一柄綠幽幽的鬼頭刀疾掠而過,在空中打了個盤旋,忽地下劈。吳子矜早已橫劍相架,卻是迎了個空。血腥味傳來,吳子矜方才發覺,那人竟是一刀斬下了兩女的人頭。他出手極快,兩女又穴道受制,竟是來不及慘呼出聲。吳子矜大是震動,抬眼看去,那手持鬼頭刀之人是個長臂長腿的黑衣人,面色黝黑,竟是瞧不出年齡。吳子矜怒道︰「你……你干麼下這麼重的手?」那黑衣人冷冷道︰「尊駕劍術雖高,卻是婦人之仁得緊。你我既是一路,便莫爭執,免得驚動了那幫賤婢。」
吳子矜聽他口氣,竟是偷偷潛上峰來,看來卻是童姥的死敵。只是此人實在心狠手辣,適才若不是自己機警,只怕也被他一刀殺了,卻是不可不防。那黑衣人四下打量,道︰「是這里了,這兩個賤婢原來是看守。」伸臂輕輕推開左手一扇門,閃身鑽了進去。吳子矜好奇心大起,也跟著入內,匆忙間抬頭看見門楣上鐫著「沁芳軒」三字。
這沁芳軒原來卻是個藥室,滿屋子藥香撲鼻而來,四下木架上皆是瓶瓶罐罐。那黑衣人穿梭其間,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忽地他眼楮一亮,大喜道︰「找到了!」探手自架上取下一個綠瓶。吳子矜見那架上一排有三個小瓶,那黑衣人伸手取了第二瓶,又來拿第三瓶。吳子矜心中一動,忽地伸手將那小瓶拿在手中,見瓶上字條寫著「鎮癢丸」三個字,瓶中有數十粒豆大的藥丸。
那黑衣人怒道︰「這個兄弟有用,還請尊駕割愛。」吳子矜將那小瓶收入懷中,道︰「難道你也被種了‘生死符’?」此話便似一個霹靂,那黑衣人目露凶光,喝道︰「你怎麼知道?」揮刀斜劈而來。吳子矜長劍斜掠,將來刀粘出外門。二人左掌相交,「啪」的一聲對了一掌。兩下內力交鋒,二人均是身子一震,齊齊向後跌開。那黑衣人原想施展毒掌功夫,但吳子矜的劍氣便有若一把鋒利的小刀,在他掌心戳了一下,疼痛不堪,這毒哪里逼得出去?
吳子矜亦覺對方內力深厚,心驚下凝聚內力,暗暗防備。驀地背後「大椎穴」上奇癢難當,雙肩、雙足穴道亦一起發作,再也凝聚不住真氣,暗叫糟糕。「生死符」發作要連續九九八十一天,吳子矜原本今日疼癢已過,再次發作乃是明日的午時,只是他適才多番動用真氣,激發了童姥所種的「生死符」內力,竟是提前發作。此刻吳子矜四肢酸軟,聚不得真氣,那黑衣人只需輕輕一刀,他便要去見閻王。
豈料這一刀卻是遲遲不到,吳子矜睜目望去,卻見那黑衣人也佝僂成了一團,原來他的生死符也發作了。二人對視一眼,心意相同,忙掙扎著各自取出一粒「鎮癢丸」服下,藥力一時未曾行開,二人目視對方,心下都在揣測對方身份,緣何也中了這歹毒暗器。
頓飯工夫過去,奇癢消去,二人長身立起。先前二人還大打出手,勢同水火,此刻卻是同病相憐,立生同仇敵愾之感。那黑衣人揚起蒲扇大的大手,重重拍打了吳子矜肩膀兩下︰「兄弟原來和哥哥我一樣,先前我倒是誤會了。」二人熱絡起來,互通姓名,那黑衣人道︰「哥哥我姓烏,兄弟們都喚我做烏老大。吳兄弟,你的武功可俊得很哪,哥哥的綠波香露刀只怕還不是你的對手。」
原來烏老大乃是靈鷲宮下轄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主之一,群豪散布天南地北,都受了童姥「生死符」所脅,每年仗著「鎮癢丸」壓制,方才無虞。這烏老大論武功、心智,都是群豪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哪里甘心如此受制,自然無時無刻不在想脫身的法子。他如此桀驁不馴,自是靈鷲宮極力打壓的對象,今年的鎮癢丸便給得比往年少了,如此一來,烏老大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
今年三月初三正是群豪上貢的日子,烏老大並未在當值名單中,只是聽回來的兄弟道,當日在縹緲峰上並未聽到童姥的聲音,似乎她並不在山上。烏老大心生僥幸,行險獨自潛上山來。說來也是運氣,童姥年初與李秋水惡斗一場,身受重傷,獨自在後山閉關療傷,眾人進貢時未曾遇上,而烏老大上山暗探時,她卻已帶著宮中高手下山去尋李秋水的晦氣,這麼一來,倒讓烏老大數度進出縹緲峰,如入無人之境。烏老大首次上峰時尚且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接連著三次安全無虞,卻是令他膽子大了許多。
這數次的搜索,卻是所得有限。從諸侍女的口中,他並未打聽到生死符解藥的下落,無奈之下,唯有將目標轉向只能治標的「鎮癢丸」。
「什麼?你說那老賊婆回來了?」烏老大猶如晴天霹靂,面上立時變色,腿肚子也不自禁微微發抖。吳子矜知此人武功極高,對童姥卻是如此畏懼,受他情緒所及,也不禁暗自心生懼意,當下道︰「烏兄,那童姥眼下雖是受了傷,但合你我二人之力,仍遠不是她的敵手。我逃出來時辰已久,若是叫那老賊婆生疑,再追將出來,那時可是萬劫不復。」烏老大連連點頭道︰「是是,兄弟說的是,我們還是快快下山去罷。」
二人潛出沁芳軒,偷偷溜下山去。靈鷲宮承平日久,哪里料到會有人在腹地殺人,二人直到過了百丈澗,方才遠遠見到山頂燈火大亮,人影潼潼,想是發覺了兩女的屍首。
下得山來,天色已經發亮。童姥積威遠甚,二人不敢在山下停留,越野而走。烏老大江湖經驗豐富,領著吳子矜避開各處城鎮要津,向南兜了老大個圈子,方再度往西。童姥將吳子矜當作了李秋水的人,追兵一路往西夏而去,渾沒料到烏老大帶吳子矜去的方向卻是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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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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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8 PM
第二十一章 唐皇月宮
自天山而川西,路途迢迢,戈壁沙漠、萬里草原、崇山峻嶺,二人步行,道路之荊棘,自是不必細說。好在二人皆身懷武功,自是不若常人苦楚,烏老大江湖閱歷豐富,對回川的道路熟悉得很,在他引領下,吳子矜倒也沒有走彎路之虞。
西夏在北,二人既是從南方繞道,自然距之也是越來越遠。吳子矜想起赫連知秋,心中不禁嘆息︰「吳子矜啊吳子矜,你父仇在身,兒女私情還是忘了罷。」
烏老大的土寨位于川邊的崇山峻嶺之中,地雖偏僻,卻是山高皇帝遠,自在逍遙處。連月來,二人所想的,便是怎麼才能將身上所中「生死符」一舉除去。二人所攜鎮癢丸可保兩年無虞,但終究不能治本。童姥所種的「生死符」中附著不等的陰陽二氣,若是強自化解,只怕反遭其害。
經歷千百次的嘗試,二人終是頹然放棄,如今只剩下一個辦法,那便是將鎮癢丸取出數粒,尋名醫詳制良方,以求復制。烏老大道︰「吳兄弟,這世上的郎中如過江之鯽,若說是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與那閻王老子搶生意的,便只有一個薛神醫。」吳子矜大喜道︰「這薛神醫卻在何處?我們上門去拜謁便是。」
烏老大道︰「那薛神醫家住在洛陽之西的柳宗鎮,他名聲顯赫,當地無人不識,要尋他自然不難。只是這薛神醫卻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他每次醫人,都要對方傳授他一招半式,傳聞他武功頗高,我等的武功他卻未必能瞧得上。我本想以自己的毒掌功夫交換,只是如今中秋臨近,縹緲峰使者不日降至,此刻我卻是不便離開。」吳子矜躊躇片刻,道︰「事已至此,小弟便去走上一遭,他若是瞧不上小弟的武功,反正時日尚且寬裕,到時兄長再去也不遲。」烏老大大喜,他與吳子矜對過一掌,對他那銳利的真氣頗是忌憚,心道這等功夫薛神醫應能感興趣,看來解藥有望,渾沒料到吳子矜的功夫能練成的,只怕天下也就他自己一人而已。
吳子矜再度踏上路途,已是秋日,幾片落葉輕飄而落,憑添些許蕭瑟之意。孤身在外,心底里卻是倍加思念起亡父。自當日遭難至今,已過去近一年半,吳子矜竟是再未踏足故土,卻不知父親身骸散落何方,看來拜訪過薛神醫後自己還是得回定西一次。
自川而陝,一路上辛苦自是不言,吳子矜這年半來的顛簸,卻已將一個生活在蜜罐中的官家子弟,變成了真正的江湖少年。大宋雖據有中原,武力比之他國卻是最弱,川陝藏邊交界處盜賊土匪橫行,官府往往難以壓制,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吳子矜卻是得其所哉,只盼攔路土匪多多益善。一路上他已仗劍「洗劫」了十七撥,腰囊鼓起,收獲頗豐,回鄉做個土財主是足夠了。這連番的惡斗,也令他的劍術更上層樓,實戰經驗大有進益。
踏入關中平原,吳子矜尋處集市出錢買了一匹馬,速度大是加快,不上兩日便到了陝西首府長安。
長安城乃是六朝古都,在漢唐曾盛極一時,自唐末朱溫一把火後,便從此一蹶不振,而宋代積弱,陝西成了邊塞,自然難復昔日榮光。只是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兵數次犯境,都未曾打到長安,數十年的休養生息下來,諾大的長安城,仍有昔日幾分光彩,自然不是邊陲定西城所能比擬的,也遠遠勝過了西夏的大城。吳子矜入得城來,眼見街上人頭熙攘,繁華異常,大是好奇,左顧右盼,頗有些鄉下人進城的意味。
「嗤」的一聲輕笑傳來,隱約有人道︰「原來是個土包子!」吳子矜一愕,方知在說自己,他雖歷經艱險,性子大為收斂,也不由大是惱怒,循聲望去,卻見周側諸人都朝他望來,似乎目光中都帶著挪揄意味,哪里看得出譏笑之人?吳子矜面上發燙,低下頭來,足步加快,自人群中擠了出去。忽然「砰」的一聲,卻是與人撞了個肩,二人齊齊退開數步。吳子矜定楮望時,卻是個書生。那人看了吳子矜一眼,搖頭道︰「豕奔狼突,豕奔狼突!」施施然去了。
轉過一條街道,路北卻是一座大酒樓,匾額上「太白樓」三字入得目來,吳子矜卻是想起了定西城中的那座同名酒樓,思鄉之情愈加濃郁。這太白樓裝飾宏偉,可非定西城那酒樓所比,吳子矜將馬韁交給伙計,拾級登上樓來。他囊中多金,紈褲子弟習氣發作,早換了一身綢衫,那店小二頗是機靈,早迎將過來,將他引到大堂中間坐下。
吳子矜眉頭微皺,道︰「店家,那樓窗邊明明有空座,怎地引我坐此處?」憑窗眺望,本是酒客所好。那小二點頭哈腰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您卻是趕上了時辰,這一出‘明皇游月宮’的戲正要開鑼。」吳子矜心頭一動,方才留意到自己桌前丈許大堂中間空出了老大一塊,卻是個戲台子。
其時戲曲剛剛興起,流傳不廣,吳子矜在定西城從未見過,自然不熟,此刻聽來卻是小二的好意。但聽得背後有人低聲道︰「聽聞長安城中來了個絕世名伶,歌喉甜美,繞梁不絕,卻不知今日可否見識。」另一人道︰「這太白樓乃是知府大人親戚所開,拜這梨園所賜,這幾日生意極是興隆,那土包子不懂伶藝,白白佔了這等好座,卻是可惜。」那人低笑道︰「誰叫你老兄沒錢?你若是年少多金,自然可以前排。」
吳子矜大是尷尬,好似滿座客人都在盯著自己後背一般。好在時辰不大,一聲鑼響,好戲開始了。
忽地一個女子聲音唱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歌喉柔媚婉轉,蕩人心魄,眾賓客不由喝了一聲彩。但聽旁白道︰「諸位看官,適才所唱的乃是唐明皇與楊貴妃這對風流人物。今日這場戲講的便是唐明皇夜游月宮的故事。」
雜劇自南宋方才興起,至元代而大盛,此時的伶藝乃是自唐代傳繼而來,猶如說講故事一般。但聽一個男子聲音唱道︰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風泛須眉透骨寒,人在水晶宮里。蛇龍偃蹇,觀闕嵯峨,縹緲笙歌沸。霜華遍地,欲跨彩雲飛起。」
歌喉飄逸,說不出的神采飛逸。這次眾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想起喝一聲彩。采聲如雷中,吳子矜喝的最是大聲,直覺得今番卻是沒有白來。
接著布幕拉開,一個身著曳地長裙的女子娉娉婷婷行將出來,開喉時卻是粗放的男子聲音。眾人訝異中,歌喉一轉,卻又變成了女子聲音。原來適才男女兩聲均是他一人所唱。
吳子矜看得清楚,這人面上用油彩繪了臉譜,雖作女裝,但那喉間突起,卻顯出此人是個男子。旁白不住敘說劇情,那人隨之或作男聲扮演唐明皇、或為女聲扮演月宮仙子,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人嘆為觀止。劇情到高潮處,那人長袖曼動,一襲「霓裳羽衣舞」令眾人采聲復熾。
曲終人散,布幕緩緩合上,大堂中采聲也是響徹雲霄。早有戲班伙計手頂托盤出來行禮,「嘩啦」作響,銀兩、銅錢紛紛擲入盤中,伙計面有喜色,連連道謝。梨園與酒樓私下自然有分利約定,掌櫃見今日收獲頗豐,也大是高興。
店小二引領客人入座時,自然也是靠他們察言觀色的本領,將富貴公子都引領到前座,自然賞賜也愈加豐厚。當托盤遞到吳子矜面前時,他在定西城也習慣了出手大賞,自然毫不猶豫探懷取金。只是這手卻再也拔不出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原來懷中錢囊不翼而飛。
那伙計見吳子矜這等神色,心下已是了然,道︰「客官莫非手被什麼東西粘住了麼?」眾人哄堂大笑,吳子矜神色忸怩,吱聲道︰「我……我的錢囊被人偷了。」
掌櫃的大怒,這太白酒樓背後東家乃是本地的知府大人,在長安城可說是人盡皆知,這數年來從未有一人敢在這樓上吃白食,看來今日卻是遇上強梁了,當下大喝一聲道︰「兄弟們,抄家伙!」眾伙計齊聲應和,抄起廚房十八般兵刃,什麼菜刀、鍋鏟、面杖,更有甚者,有人拿著個水瓢,有看熱鬧的人問道︰「兄弟你拿這個干什麼?這能揍人麼?」伙計惡狠狠道︰「拿這家伙舀上沸水澆他個萬朵桃花開!」
吳子矜內功深厚,早聽得清清楚楚,只唬得面色發白,他雖有些紈褲性子,但心地卻是不壞,既然理虧在先,便不能對這些尋常百姓動粗,正自躊躇間,忽地聽得一聲輕笑,心頭一動,探頭望去,透過人群縫隙,見一個身影在樓梯口一晃,施施然走將下去,吳子矜猛然醒悟,大喝道︰「兀那賊人!還我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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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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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0:59 PM
第二十二章 函谷八友
吳子矜在入長安之初,曾到成衣店購置衣裳,其時尚自腰囊頗豐,此刻懷中金銀卻是不翼而飛,自然是給人以空空妙手給扒了去。而他一眼看出,那下樓之人正是在市集上與自己相撞的那個書生,心念甫動,已是離座搶出。
眾伙計紛紛叫道︰「啊喲,不好,這小子要逃!快抓住他!」跟著「呼!」、「砰!」、「嘩啦!」、「啊喲!」一聲慘呼,樓上亂作一團,吳子矜卻已不知去向。原來吳子矜功聚身周,硬生生自人群中擠了出去,眾伙計手忙腳亂,踫得桌倒湯灑,滿堂一片狼藉,那手持水瓢的伙計一時不慎,卻將一潑熱水澆在一個食客身上,這下波及到了其他食客,不少人乘機不付帳便走人,掌櫃的這番可虧大了。
吳子矜好容易脫身沖下酒樓,出得門來,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書生哪里還能尋到?彷徨之際,身後喧嘩愈近,卻是伙計們追將上來,吳子矜只得落荒而逃。
他東向狂奔,用不了多少時候,便將一干追兵遠遠拋開無蹤。停下腳步,吳子矜搖首慨嘆,自己也忒倒霉,每每銀錢在手,都會遭遇不測。當日在興慶府,他甫得赫連知秋贈與盤纏,便遭了宵小無賴的悶棍,被洗劫一空,最後淪落為乞丐;如今在這長安城,卻又被人將滿懷的金銀扒了去,又變得不名一文,看己今生再無富貴之命。
眼下沒了盤纏,自然住不得店,三餐也沒了著落,總不成要自己去乞討罷?他雖加入了丐幫,卻從沒乞討經驗,雖境遇大變,卻無論如何亦拉不下這個臉面。
萬般無奈,只得想些法子典當物品籌資。他身無長物,所騎馬匹又落在太白樓,是萬萬拿不回來的,那能典當的便是身上剛剛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長衫了。
尋了處當鋪,出來時吳子矜又換上了原先穿著的破舊衣服。好在他尚未有暇丟棄這件伴了他半年的衣服,若不然便要光著膀子上街了。看著手中的半吊錢,吳子矜不由苦笑,僅僅半日的功夫,這衣服貶值之快,直令人瞠目結舌。
手頭既是不寬裕,那便不能住店了,只能晚上隨便去城外尋個破廟安身。在街上兜轉了許久,眼見夕陽西下,天邊映出一片絢爛的晚霞,忽地一陣喧鬧聲自路邊傳來。
一人奔逃而出,身後一大群人追趕。那人高冠儒服,吳子矜心頭一動,也自跟了上去,走不了幾步,他已看出那書生卻不是先前盜他銀兩的那位,本不想再跟,卻赫然發覺,此人足不點地,邁步間直若御風而行,姿式瀟灑已極,原來是個武學高手。身後那一大票追兵步履沉重、呼吸重濁,卻是絲毫不懂武功的庸人。如此一來吳子矜大是好奇,莫不成這書生也如自己一般吃了霸王餐不成?
那書生卻不像是急著逃脫,帶著眾人兜了幾個圈子,仍是穩穩將眾人落下兩丈。吳子矜跟在眾人身後,一盞茶後,忽地醒悟,此人所使輕功身法竟與自己自赫連知秋處學來的輕功有些相似。吳子矜心中疑雲大起,更是直欲瞧個究竟。
驀地一個聲音自上傳下道︰「四弟,耍夠了罷?還不快走?大哥可等得急了。」吳子矜仰頭上望,卻見一個黑須老者自路邊屋頂一閃而逝。那書生大笑道︰「各位稍歇,恕在下不作陪了!」忽地足下加快,電閃而去。眾人發一聲喊,四下散開。吳子矜心頭震動,忙足下加力跟上,眾人只見兩道人影一閃即逝,還以為是撞上了山精野怪,大是畏懼,哪里敢再追?
那書生腳下這一加快,頓時若風馳電掣,轉眼間已是到了東門,守門士卒正欲關城門,卻見眼前一花,剛欲看個究竟,眼前又是一花,這次是吳子矜沖了過去,那士卒雙目發直,口中喃喃道︰「撞邪了,撞邪了!」
那書生腳底功夫端得不弱,吳子矜原懼自己追之不上,卻不料他如今體內融合了當日李秋水透入的無相真氣,內力大增,這一全速奔馳,立時將距離大大拉近,忙不迭地放慢速度,遠遠吊在後頭。
書生與那黑須老者會合,二人一路疾行,過不多時,前方有人低聲道︰「是二哥和四弟麼?」那黑須老者應了一聲,二人停下腳步。吳子矜遠遠綴在後頭,見二人進了一座破廟。
吳子矜輕輕掠到牆邊,聽得屋中有人說話。他耳力大漲,加上屋內諸人並未壓低聲音,是以聽得清清楚楚。只聽一人道︰「四弟怎地現在才來?」那書生笑嘻嘻道︰「大哥恕罪則個,小弟在路邊替人畫像,誰知人家卻不領情,反倒抱以老拳,小弟被追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還是二哥及時趕來,方才脫困。」
那黑須老者聲音道︰「四弟你也忒頑皮,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麼?定是故意給人家尊容抹黑。」一人忽的叫道︰「吾乃閻立本是也,為爾凌煙繪相,何以恩將仇報焉?」眾人齊齊大笑。這閻立本乃是唐初畫家,唐太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圖便是其杰作。
吳子矜卻是心頭一動,適才那人聲音分明是那酒樓上伶人,想不到此人卻是個高手。那二哥道︰「八弟這幾日也過足戲癮了罷?函谷之約在即,明日我等便即啟程,去與五弟、六弟、七妹會合。」眾人應諾,那二哥卻聲音轉厲道︰「四弟雖是頑劣,總還知曉輕重,三弟你也是個讀書人,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怎地這般不知輕重?你看不慣人家紈褲子弟大手大腳,出手薄懲便是,干麼將人家的銀錢盡數盜了?若是人家就此沒了倚仗,出事了怎麼辦?明日早上快快將錢囊還給人家!」這二哥幾句吩咐,眾人無不遵從,看來他卻是這伙人的首領。
吳子矜心頭震動,潛身探到窗邊,透過縫隙望去,一個書生背對自己,正是自己苦追不至的盜銀賊人。他心神略分,忽地「嘩啦」作響,眼前勁風撲面,有人喝道︰「何方宵小偷窺?」吳子矜這月余來多逢激斗,經驗早非年前相比,不假思索,右掌凝力拍出。
「啪」的一聲輕響,吳子矜但覺一股大力涌至,身子一震,倒退了兩步。卻聽一人道︰「這人的內力好生奇怪。」
其時天色已黑,一輪明月方自升起,吳子矜就著淡淡的月光往那人面上望去。原來是個寬衣老者,高額凸頰,手中抱著一句瑤琴。那老者看了吳子矜一眼,搖頭道︰「好個少年!只可惜了怎地去做宵小!且聽我一曲罷。」言畢忽作「金雞獨立」勢,左足牢釘地面,右腿蜷起,瑤琴置在右膝上,十指輕彈,「錚錚」兩聲琴音透出,猶如利劍劃過夜空。其余人等並未出得廟來,顯是對這個大哥武功頗具信心。
琴音入耳,吳子矜只覺心頭一震,旋即平復。那老者雙手輕撫,琴音忽淒厲,忽柔緩,吳子矜從未見過有人如此對敵,當下左手捏個劍訣,右手拔劍,喝道︰「叫那賊子給小爺滾出來!」
那老者卻是大驚,他所彈奏的乃是自己苦心造詣二十年的「驚魂曲」,琴韻音波之中滿涵著真氣,聽者心魄俱蕩,年少者更是被曲中的一抹靡靡之音所擾,卻不料眼前這少年居然渾作沒事。
他卻不知道,吳子矜日日夜夢行功不斷,早將心智練得極為磐固,何況他已跨過「煉精化氣」玄關,年歲雖輕,把持力卻是極強,這老者的「驚魂曲」在他聽來只不過是一首平常的曲子而已。
吳子矜心道這老頭古怪得很,還是速戰速決為妙,當下長劍抖動,刷刷刷連刺三劍。那老者雖大是詫異,手上卻是不慢,瑤琴輕輕斜推,「叮叮」數聲,吳子矜三劍盡數被撞開。他手法頗是巧妙,每次都是擊在吳子矜劍脊上,瑤琴卻是絲毫無損。
吳子矜見他氣定神閑,顯是出招留有余力,心道此人武功甚高,不可與之糾纏,還是盡快尋到那賊人才是。手中長劍顫動,一招「白魚入舟」疾刺過去。他在天山密室中為童姥所困,潛心磨礪劍術,如今終是大有成效,那老者但覺眼前劍芒閃閃,竟不知所指何方,無奈之下,再也無法輕描淡寫化解,只得後退暫避其鋒。吳子矜一劍逼退老者,人已是疾掠入廟。
一盞油燈掛在牆角,燈下四人齊齊望來,黑須老者與那書生赫然在列,另一人卻是滿面油彩,正是太白樓上伶人。吳子矜雙目瞪視中間那人,怒道︰「好賊子!還我錢囊!」飛步上前。
那戲子口中唱道︰「郎君慢來!」甩袖擊打吳子矜膝蓋。吳子矜嘿的一聲,挺劍疾刺,這招後發先至,不待水袖擊實,便要洞穿了對方胸膛。那戲子呀的一聲,忙不迭側身閃避,口中兀自道︰「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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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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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0 PM
第二十三章 鷸蚌相爭
呼呼勁風刮面,左邊黑須老者手持一面方板,右邊書生持判官筆,兩件兵刃襲到。吳子矜長劍橫削,「叮」的一聲,正劈在判官筆尖處。這一招妙到巔毫,借力打力,那書生身不由己滴溜溜打了個盤旋,「錚」的一聲,判官筆正戳中黑須老者方板。那老者手中所拿的其實是由磁鐵打造的棋盤,兩件兵刃牢牢吸在一起,不待二人抖手掙脫,吳子矜已是沖了過去。
眼前那空手儒生正是在人群中與吳子矜對撞,盜了他身上錢囊,後又在酒樓上看笑話之人。吳子矜前兩次匆匆相遇,並未看清容貌,此刻才看清,此人相貌清 ,頜下三縷長須,望去端得穩重,如何做出這等行徑?吳子矜咬牙道︰「原來是個偽君子!」舉劍便劈。
那儒生「啊呀」一聲,閃身便逃,口中不住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對頭厲害,小生只能腳底抹油了。」吳子矜仗劍追去,二人餃尾急追,那書生卻不出廟,只是在大殿上繞圈急奔。吳子矜手中青光閃閃,那書生啊喲連聲,被攆得上竄下跳,狼狽不堪。他先前只是存心戲弄,卻不料吳子矜輕功尚在他之上,好幾次後心肌膚都已感受到劍鋒的寒意,如此足步萬萬停不下來,心中只是不迭叫苦。吳子矜雖大是惱怒,心底卻也沒存殺意,只是打定主意叫他吃些苦頭,長劍不離那書生後心。他若真起了殺心,只需發動劍芒,立時便要了對方的性命。
那撫琴老者飛步自廟外奔入,喝道︰「喂,你還沒和我分出勝負呢,干麼惹我師弟?」正欲上前,卻被黑須老者一把拉住,道︰「大哥且住!」撫琴老者雖武功遠高于師弟師妹,心性卻頗是淺直,向來以二弟馬首是瞻,此刻見二弟阻攔,必有用意,便不再上前。
眾人見吳子矜瞬息間便能突破三人攔阻,劍術之精,大為佩服,此刻他們也已覷出吳子矜無心取老三的性命,是以都止步不前,看著兩條人影不住在殿內盤旋環奔。
過不多時,那撫琴老者大是不耐,道︰「如此這般要等到什麼時候?」正要出手,黑須老者道︰「大哥!你且仔細看看那人身法。」撫琴老者見二弟面色凝重,也是一驚,忙細細看去,卻是愈看愈是心驚,失聲道︰「這,這好像是本門輕功。他,他怎麼會?」
黑須老者道︰「師尊他裝聾作啞已有數十年,自將我八人開革出門後,所收弟子個個聾啞,這人斷不是出自師尊門下。」撫琴老者大是心驚,身子瑟瑟發抖,適才的從容瀟灑盡數拋到了九霄雲外,顫聲道︰「莫……莫非是那老……老怪的門下?」黑須老者也大有懼色,道︰「此人輕功身法與本門極為相似,手上所使劍法卻大不相同,只是那老怪自叛門後自立一派,雜學邪功甚多,這點倒不奇怪。」
四人對視一眼,都瞧出了彼此眼中震恐之意,忽地齊齊沖上。
吳子矜眼見戲弄夠了此人,正打算沉腕刺穴將他制住,忽地勁風大作,左右身後都有人來襲。吳子矜長劍中途轉向,斜斜自肋下反向後刺,這招「前徒倒戈」他已是練了千百次,方位嫻熟無比,「錚」的一聲,正好點開了襲向他後心「靈台穴」的判官筆。吳子矜不進反退,倏地撞入那書生懷中。黑須老者和那戲子都沒料到,兩件兵刃都落了空。
那書生判官筆被封出外門,眼見敵人閃電般撞來,正自不知所措,忽地後頸一緊,被人一把拎起,身子猶如騰雲駕霧一般飛了出去。耳邊聽得大哥的聲音道︰「我來!」
這當口吳子矜已斜身避過黑須老者的鐵棋盤,長劍直刺戲子。那戲子右手在腰間一拍,一條黑黝黝的軟鞭忽自身後彈出,吳子矜精神一振,喝道︰「來得好!」正要變招,忽地背後「嗡」的一聲,有人一掌拍來。能將空氣震得出聲,此人掌力自然非同小可,吳子矜心神略分,手上一沉,長劍已叫那戲子軟鞭纏住。戲子大喜道︰「撒手!」抖腕便要奪劍。
吳子矜連遇強敵,精神斗長。他自劍術初成以來,不是遇上了絕頂高手,動起手來縛手縛腳,便是在路上所遇的那些劫匪,三招兩式便即得手,此刻強敵環伺,這一年所習方才盡數發揮出來,大喝一聲,霍地抽劍。那戲子的軟鞭卻是鎖他不住,長劍輕輕巧巧抽出,劍光閃動,戲子大叫一聲,已是一個筋斗翻將出去。
「砰」的一聲,吳子矜左掌反拍,已是與來襲的撫琴老者對了一掌。一股大力激得他前沖數步,回過身來,一吐胸中濁氣,大呼道︰「痛快!」仗劍再度殺入。
燈火閃躍,六個人在這大殿上斗作一團。那儒生使的卻是一柄折扇,或作刀斧,或作點穴撅,招式變幻無方。黑夜中燈火昏暗,大殿地方狹小,眾人擠在一處,顧忌誤傷同伴,無法全力對敵,吳子矜卻沒這顧慮,一柄長劍施展開來,化作一團銀光,招招搶攻,以一敵五,反倒佔了上風。
那戲子先前給吳子矜刺傷,此刻動轉不靈,反倒礙手礙腳,撫琴老者沉聲道︰「八弟,你且退開一邊,地方狹小,切莫誤傷在自家人手下。」黑須老者心頭一動,大喝道︰「拆牆!」
轟然巨響,吳子矜但覺頭頂勁風壓頂,忙不迭一式「天王托塔」,將長劍舞作一團,護住頭頂,身子斜斜竄出。一截房梁正砸在適才站立處,眾多墜下瓦礫被吳子矜長劍擋開。抬頭仰望,星空燦燦,原來適才五人齊齊散開,各自出掌擊塌牆壁,這座小小的廟宇立時化作一片廢墟。
四人再度圍上,這次可與前番不同,繁星之下,反倒比先前廟中亮了許多,沒了小廟掣肘,四人分進合擊,吳子矜立時不支。
月光照在眾人臉上,映出一付付咬牙切齒的神情。吳子矜大是心驚,這伙人怎地這般拼命?似乎與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
吳子矜但覺壓力愈來愈重,驀地大腿上一痛,已是叫那儒生折扇劃了一記。那儒生折扇張開來,滿蘊真氣的邊沿銳利如刀,吳子矜這一下傷得不輕,鮮血泉涌而出,立時染紅了長衫下擺。那儒生大喜道︰「大哥,這小子受傷了!」四人都是精神一震,手上招式加緊。
吳子矜無明火直望上撞,他先前處處克制,不願傷人,此刻狂性大發,大喝一聲,左手中指輕彈劍脊,劍尖上忽地竄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那儒生大驚道︰「劍芒!」眼前青芒暴漲,他躲閃不及,右臂已被刺了個對穿,折扇當啷落地。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自吳子矜背上傳來,原來是叫那使判官筆的書生戳了一下。
黑須老者大喝道︰「三弟退後!」圍攻者又少了一人,但吳子矜卻也負了不輕的傷。
那撫琴老者功力最高,正面對敵。他所彈音攻對吳子矜無效,武功自然打了個折扣,索性將瑤琴拋下,純以掌力拍擊。吳子矜雖內力大增,但那老者數十年的深厚內功豈是幸致,每每掌力襲體,吳子矜但覺呼吸急促,胸中氣血翻騰。黑須老者手中的磁鐵棋盤卻是一件奇門兵刃,吳子矜長劍屢屢受其牽引,出手偏了方位,那書生一支判官筆夢筆生花,打穴截脈,端得厲害,吳子矜要凝神對付撫琴老者與黑須老者,身上受傷大半倒是拜他所賜。好在吳子矜身上劍氣流轉,那書生卻是制不住他穴道。
四人翻翻滾滾斗了數十招,那黑須老者面上疑色愈來愈是沉重,忽托的躍出圈子,喝道︰「且住!」吳子矜卻是斗紅了眼,長劍一記「長虹貫日」疾刺,若不是書生揮判官筆擋開,那黑須老者已是掛了彩。四人再斗片刻,忽地那書生大喝一聲道︰「著!」吳子矜腰間劇痛,原來又被判官筆刺穴襲中。這一下受創極重,吳子矜彎腰大聲咳嗽,竟似回不過氣來。那書生大喜,疾撲而上。
但聽得背後黑須老者大聲道︰「小心!」只是這聲提醒卻是為時已晚,吳子矜忽地雙目圓睜,長劍自下而上劃了個半圓,「噗」的一聲,那書生雖及時將判官筆橫過來攔在身前,仍是擋不住吳子矜凝聚全身功力的一劍,這一劍連著判官筆重重劈在胸前,雖拜判官筆之賜,免受貫胸之禍,卻仍聽見「喀喀」數聲,斷了幾根肋骨,一口鮮血狂噴,身子軟軟垂倒。
「當」的一聲,吳子矜長劍重重劈在黑須老者棋盤之上,黑須老者心中大喜,忙運勁回奪,卻不料吳子矜壓根沒握牢劍柄,反倒放開手來。黑須老者這一下奪劍沒了阻力,足下一個踉蹌,拿樁不住,往後便倒。吳子矜揉身而上,雙掌盡出,「砰」的一聲,正按在棋盤之上。這一下等于是合吳子矜與黑須老者二人之力攻來,黑須老者哪里承受得住,雙手虎口淌血,十指拿捏不住,「當啷」一聲,棋盤帶著吳子矜的長劍落地。黑須老者但覺眼前金星亂冒,足步虛浮,熱血涌上喉頭,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二弟!」撫琴老者驚呼出聲,閃身上前,雙掌並起,「砰」的一聲,正擊在吳子矜背心。吳子矜方自放倒黑須老者與書生,哪里還避得過。
驀地掌心一涼,撫琴老者但覺一絲銳利無比的力道硬生生鑽入,緊跟著肋下也有兩道利勁透入,宛若數把利劍同時攢刺,心口一痛,噴出一口鮮血。「砰砰」兩聲,二人竟是同時倒下,再也動彈不得。原來適才吳子矜心知躲不過這兩掌,便索性不躲,反倒背身出掌,將體內劍氣逼入對方經脈。二人這下等若棄了防守,全力攻敵,自然兩敗俱傷。
夜風吹拂,繁星眨眼,絲毫瞧不出這里適才竟發生了一場激斗。傷勢較輕的戲子與儒生二人掙扎著立起,正要將手中兵刃遞向吳子矜,卻聽那黑須老者道︰「慢!」
那黑須老者道︰「小兄弟可是星宿派門下?」吳子矜早已閉目等死,聞言瞠目道︰「什麼星宿派?我可從未聽說過。」眾人皆是一怔,那黑須老者道︰「錯了錯了!」
忽地一個聲音傳來道︰「不錯不錯,斗得精彩,斗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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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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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1 PM
第二十四章 天機摘星
吳子矜與五人一場激斗,那黑須老者在眾人中排行第二,向為眾人之首,心思端得縝密,先前動手只是畏懼一位魔頭,將吳子矜當作了他的傳人,到得後來方覺吳子矜雖劍法凌厲,卻毫無邪門詭異之感,出招間也甚少下殺手,心中已是隱隱覺得不對。只是吳子矜到後來卻是斗起了性子,不聽他止斗之言,終至雙方兩敗俱傷。此刻問來,方知眾人沒來由的一場惡斗,竟然是一場誤會。
此刻六人中只有儒生與戲子二人傷勢較輕,卻忽然又有不速之客出聲道︰「不錯不錯,斗得精彩,斗得妙!」
夜風微蕩,遠處樹林中緩步走出二人,先前一人一襲白衣,長身玉立,黑暗中覷不清楚年歲。後面一人一身黃葛布衫,步履之間頗見輕盈,看來輕功端得不弱。
那儒生與戲子面色凝重,如臨大敵,各操兵刃攔住道︰「什麼人?敢戲耍我們函谷八友?」那白衣人卻是不答話,施施然走將過來,兜了小半個圈,直到離二人四尺處方才立定,躬身施禮道︰「不敢不敢,原來幾位是名震江湖的函谷八友,在下倒是眼拙了。卻不知各位遭了什麼劫難麼?怎地如此光景?」那儒生見來人看來已就三十多歲,言辭間頗是有禮,不由戒備稍松,道︰「不知閣下是?」白衣人微笑道︰「我麼?我叫天機子。」
那儒生一怔,心道︰「天機?好大的口氣!」忽覺頭顱微微眩暈,天機子身後黃衫人已是拍手笑道︰「倒也!倒也!」儒生與戲子二人撲地坐倒,驚怒莫名。原來天機子適才兜個半圈竟是搶佔了上風頭,暗自施毒。天機子微笑道︰「用智不用力,談笑間去敵,如此這般揮灑自如,方是我天機子的本色。摘星子,這點你可要學著點。」黃衫人摘星子諂笑道︰「那是自然,大師兄法力高深,這世上除了師父,再無抗手。」偷眼望了望天機子的臉色,又道︰「假以時日,只怕連師父也要叫你趕上了,實在是我輩楷模。」言辭中低下齷齪,奉承諂媚,實在是令人聞之作嘔,那天機子卻是甘之若飴,看神色受用得緊。
黑須老者心中隱隱生懼,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干麼對三弟和八弟下此毒手?」天機子笑嘻嘻道︰「你這老兒,手里拿著棋盤,想必是什麼範百齡了吧?」範百齡大驚道︰「你,你怎麼認識……」天機子已是一一點道︰「康廣陵、苟讀、吳領軍、李傀儡,乖乖不得了,函谷八友居然到了五個,這可是天大的喜訊哪,倒省了我一番尋找。」
眾人心中大震,函谷八友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卻少有人知曉真實姓名,這天機子卻能毫不費力,一一點出眾人名字,實是訝異到了極處。天機子嘿嘿道︰「說來我們也算是師兄弟,我們老仙,也就是你們的師叔可想念你們得緊,特地遣我來引請。諸位師兄武藝高強,原先小弟還擔心請不動各位,如今卻是皆大歡喜,大伙兒這就走罷?」
他每說一個字,眾人心中便似被巨槌重重敲擊一次,範百齡面色慘然,心道︰「錯了,全錯了,原來此人方是對頭,我等卻錯把馮京作馬涼,攪了個一塌糊涂。」
吳子矜背後中了康廣陵一掌,受創極深,若不是體內尚有融自李秋水的無相真氣護住心脈,只怕早已斃命。他直到此刻方知原來是這般人將他認作了對頭,平白飛來災禍,真是冤枉來哉。一團熱氣上行,「哇」的一口熱血噴出,已是暈死過去。範百齡等雖閉口不言,心中卻大是歉疚。
天機子此番奉師命前來中原,原只是想擒得一二人,卻沒想到大超預計,心中大是得意,當下遣摘星子回城尋馬車裝載諸人。摘星子被他忽來喝去,面上卻毫無不愉之色,唯唯諾諾,事事領命而為。其時夜色已深,好容易趕來馬車,卻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天機子自是將摘星子訓斥了一頓。摘星子低眉順目,俯首受教,而後搬取眾人上車。待搬到吳子矜身前時,目中忽凶光一閃,道︰「大師兄,此人並非函谷八友中人,眼下又只比死人多口氣,還是斃了罷。」天機子點頭許可,摘星子將適才一腔怒火盡皆發作到吳子矜身上,揮掌猛擊而下。
一旁範百齡忽大聲道︰「慢著!」這一下牽動了傷勢,猛烈咳嗽了兩聲。摘星子凝掌不發,冷冷道︰「你欲怎地?」範百齡嘿嘿冷笑一聲,道︰「此人亦身懷本門武功,你敢傷他,難道不怕他是本門別派系的麼?」摘星子道︰「什麼別派系,干我何事?」舉掌復要拍下,卻聽天機子喝道︰「慢著!」
摘星子年歲尚輕,並不知本門內情,那天機子跟隨師父日久,卻略略知曉,好似本門除了師祖一脈,另有師伯祖、師叔祖別系,師父長居星宿海,少履中原,便是對之有所顧忌。他適才藏在樹林之中偷瞧眾人拼斗,認得出吳子矜所使輕功正是與本門一路,這範百齡所述真假難辨,只是自己若是貿然下手,給師父引來災禍,那便糟了。想到此處,天機子倏然心驚,道︰「師弟,將那人也搬上車去,好生照料,待回去後由師父處置定奪。」摘星子心底里暗罵,卻是不敢違逆,將吳子矜也一把拎上車去。
車廂內一下子擠進六個人來,顯得頗是狹小。眾人之中吳子矜傷勢最是嚴重,仍是昏迷不醒。眾人心下極是愧疚,紛紛挪動身子貼住車壁,盡力給吳子矜騰出地方,讓他能躺得舒服點。範百齡嘆道︰「可惜五弟不在,再拖下去,這少年只怕便要不行了。」苟讀面色黯淡,道︰「二哥,都是小弟惹的禍,若我不逞一時之能,盜了這少年的錢囊,也不會起沖突,更不至落到如此田地。」康廣陵搖首道︰「算了,事已至此,責怪自己也是無用,總算五弟六弟和七妹沒被一網打盡,五弟他向來頗有智計,興許我等還有得救。」
車聲轔轔,一路向西。這數日之中,吳子矜時醒時暈,傷勢卻不再惡化。要知當初他劍氣初成之時,全身經脈傷勢比之今日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多次磨難卻已將他經脈鍛造得無比堅韌。眾人心中略略舒一口氣,總算沒因他無辜喪命而平添歉疚。
其他五人傷勢雖亦不再惡化,卻愈來愈是覺得全身無力,真氣不聚。原來摘星子早在眾人飯食之中下了散功毒,是以眾人雖手足自由,卻斷無法逃走。
這日吳子矜又自睡夢中醒來,卻聽車外摘星子道︰「大師兄,今晚我等便在定西城中住宿罷。」天機子道︰「也好,這幾日趕路頗是辛苦,我等便在此處歇上一日。」吳子矜心頭一震,微微掀起車簾,熟悉的街道映入眼簾、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忽地淚流滿面。他雖不是在定西城出生,但早已將這里當作了自己的故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再度返回故里,卻是如斯光景。
馬車停下,摘星子的聲音在車外響起道︰「快快滾下來用午飯,難不成還要大爺一個個請不成?」眾人雖內力不聚,行走卻是無礙,當下一個個下得車來。那戲子李傀儡最後攙著吳子矜自車上邁下。吳子矜抬頭望去,「太白樓」三個大字赫然在列。思緒潮涌,紛至沓來,茫然邁步間,店簾掀起,一個伙計笑嘻嘻迎將出來,甫地一愣,道︰「吳……吳公子?」吳子矜認得此人小名小狗子,自己多次來此飲酒,皆是由他服侍。
「小狗子,多時不見,你倒是長胖了。」吳子矜見到故人,心情大是欣喜道︰「崔鄭二位還常來此消遣麼?我倒是想念得緊。」
小狗子目光在吳子矜的破衣袖上稍稍停留,面色忽的一變,道︰「大膽!崔鄭兩位老爺也是你提得的麼?太白樓不招待乞丐,還是滾出去討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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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3 PM
第二十五章 落我彀中
吳子矜大是愕然,他雖年余來顛沛流離,明白了世態炎涼的道理,卻也未見過這等嘴臉。當年他出手大方,這小狗子獲賞最多,想不到此刻竟是翻臉無情。低首望去,自己衣衫襤褸,分明便是一個乞丐。
「啊喲!」一聲痛呼,小狗子忽撲地摔倒,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吳子矜心頭一動,斜目望去,天機子冷冷道︰「敢對我星宿派尊客不敬,這人死有余辜!」李傀儡哈哈一笑︰「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嘿嘿!」
吳子矜嘆道︰「天機子先生,且饒他這一遭。」天機子冷哼一聲,衣袖輕揮,小狗子號呼立止。他這手施毒解毒功夫不露聲色,眾人心底均是一凜,暗忖自己便未兩敗俱傷,只怕勝負也是難料。
小狗子顫抖著坐起,靠在牆角只是喘氣,望向吳子矜的目光卻兀自帶著憤恨。吳子矜心生寒意,不解道︰「小狗子,我過去好像待你不薄,每次出手打賞都頗是豐厚,思來並無半分對不住你的地方,怎地你卻好似與我有仇一般?」
「不薄?呸!」小狗子一口濃痰吐在地上,惡狠狠道︰「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我們算什麼?一條狗而已。在你看來,也就是多給了兩根肉骨頭給我罷了。」天機子剛要發作,吳子矜長吸一口氣,咳嗽了一聲,輕輕道︰「說下去。」天機子暗忖此人只怕與師父所忌憚之人頗有淵源,還是不得罪為妙,當下身子略略後縮作壁上觀。
小狗子自忖無命,索性豁出去道︰「你對我好,還不是因為我每次服侍周到,合你的心意麼?我自幼家境貧寒,爹娘將我賣到這里圖個溫飽。這里達官貴人、販夫走卒川流不息,哪個正眼瞧我們一下?高興打賞,不高興拳打腳踢,那是常事。」
「嘶」的一聲,小狗子扯開腰間的衣衫,指著一處傷疤道︰「看見了麼?這便是你第一次來,我失手打翻了茶碗,被你那手下鄭校尉拖出去打斷了三根肋骨的印記!」吳子矜皺起眉頭,隱隱約約想起好像有這回事。小狗子又道︰「如今這世道,有錢便是爺,如今你家道中落,我還用得著對你那般尊敬麼?如今的你不再比我尊貴,我可以在你面前大聲道一句︰‘我不叫小狗子,我的大號叫秦良!’」
眾人大是震動,康廣陵拍案贊道︰「好漢子!」吳子矜心下一片茫然,過去種種剎那間在腦中打了個盤旋,忽覺得自己似乎不再那麼理直氣壯。小狗子喘著粗氣道︰「大爺早活夠了,你愛殺便殺罷。」天機子冷笑道︰「既是如此,便怪不得我了。」吳子矜忽道︰「慢著!」
吳子矜看著秦良眼中那份倔強,還有一絲恐懼,嘆了口氣,道︰「秦兄弟,過往種種早已煙逝,何必掛懷,你走罷。」秦良不能致信地望了吳子矜一眼,終是掙扎著扶牆立起,蹣跚離去。眾人望著他的背影,映在日光下竟似紋上了一層金輝。
秦良走不多遠,忽轉身道︰「吳公子,令尊大人的衣冠塚便葬在城南五里外,只是故居大宅卻是給崔校尉給佔了。」
吳子矜愣了半晌,覺衣袖被人扯動,抬起頭來,李傀儡道︰「吳公子,我們上樓去罷。」眾人拾級登樓,掌櫃的已看到外面情形,心中對天機子大是畏懼,早親自迎將出來,將眾人引至吳子矜常坐的當街臨窗座頭。
臨窗而立,披襟當風,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鄉音入耳,四周青山環抱,物是人非,吳子矜一時間竟是有些彷徨。那廂店小二已是將酒菜端上席來,眾人分兩張桌子坐下,天機子道︰「眾位師兄,大伙既是同路,便是有緣。我奉師命延請各位,大伙只需乖乖聽命,便決不會有什麼苦頭吃。至于到了星宿海,老仙要如何處置各位,便非在下所能了解了,誰叫你們那個倔師父不願就範呢?」眾人心底有氣,皆閉口不言,只是埋頭大吃,過不多時,除了吳子矜由于重傷在身未曾多動箸外,眾人面前的盤碟都空了。苟讀推盞長身而起,道︰「酒足飯飽,兩位帶路,咱們走罷!」
吳子矜晃晃悠悠立起身來,正要邁步,忽地身後一個聲音道︰「店家!怎地本少爺的菜還沒上來?」吳子矜心頭大震,霍地轉過身來,大堂之中人頭攢動,哪里看到熟悉的身影?吳子矜輕嘆一口氣,喃喃道︰「妄念!妄念!」轉身下樓去了。
馬車再度啟動,轆轤向西,眾人相對無語,自是在擔心落在星宿老怪手中的下場。吳子矜卻是在閉目行功,他深知自己內力頗為玄妙,星宿派的散功毒未必便能克制得住,是以不住運氣,企盼能竟全功。
天機子師兄弟分坐車轅,自然大是高興。摘星子道︰「大師兄,此次出行師父原只想著抓一兩個那老賊的門人以行逼迫,卻不料給你一氣逮了五個,這份功勞立將下來,說不定師父一高興,便將‘化功大法’傳了給你,豈不妙哉。」天機子面露喜色,旋即散去,嘆了一口氣道︰「要想得傳神功,談何容易。自從那……那人死後,師父便再未傳給任何弟子,希望這次是個例外。」二人都是面色一變,想是想起了什麼可怖的事情,一時間竟是有些意興闌珊。摘星子極力拍天機子馬屁,岔開話道︰「師兄,過了定西城,只需數日便可踏出甘涼道,進入藏邊地區,離星宿海卻是不遠了。」天機子喜色復熾,笑道︰「等我回到星宿海,一定將師弟你的功勞如數上報老仙,決不會虧待你的。」摘星子忙諂笑拜謝。
二人不住互相吹捧,忽地馬匹一聲長嘶,止步不前。二人促不及防,險些齊齊滾下車來。天機子惱怒之下,大聲喝叱道︰「摘星子,你怎麼架的車?還不快快滾下去查看?」摘星子肚子里早將天機子罵了個狗血噴頭,卻是不敢違逆,目光逡巡一周,道︰「大師兄,你看,前方有巨木阻路。」
天機子這才看見前方一株巨樹橫亙道路,自己適才滿腦子遐想,竟是未曾發覺。二人躍下車來,上前就近查看,摘星子道︰「師兄請看,這巨樹根部折痕斑然,顯是剛折斷不久,定是有人在此阻截我等,為的便是車上諸人。」天機子倏然心驚,急道︰「快回去截住來人!」
二人身形甫動,忽地大聲咳嗽,雙目刺痛,淚水長流。這一下劇變,二人都是施毒的行家,自然心知不妙,立時齊齊閉住呼吸,暗自運功戒備。摘星子行功運息一周,自覺手足微微酸軟,內力也消去三成,心中大驚,他目力遠捷,瞧見馬車方向人影一閃,忙縱身躍去攔截。這一下情急搏命,功力發揮極至,人影閃動間,已將來人截住。天機子心下一寒︰「這小子武功居然到了這個地步,平日里卻是深藏不露,好深的心機!看來回頭得尋個由頭廢了他!」心念甫動,卻忽地發覺內息不暢,手足酸軟,身子竟是動彈不得!
吳子矜本在車上閉目運氣,這一個時辰已給他打通數個關竅,凝聚了兩成真氣,忽地馬車停下,接著驚呼連連,車外勁風拂動,竟是有人在動手過招!車上眾人大喜,康廣陵道︰「定是我們那足智多謀的五弟來搭救咱們,大伙兒看來有救了。」
李傀儡伸手掀起車簾一角,訝道︰「咦?好像不是五弟。」康廣陵好奇心起,亦是探身出去,也是「呀」了一聲道︰「好像是個白衣少年。」吳子矜心頭一動,卻聽康廣陵道︰「這少年怎地使的也是本門武功?」吳子矜這下震動,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真氣險些潰散,忙欠身望去,一聲悶哼傳來,吳子矜只遠遠望見一個遁去的背影,匆忙之間也覷不清楚。
摘星子面色蒼白,口角一絲殷紅,想是也受了不清的傷。天機子道︰「這小賊也忒厲害,師弟你沒事罷?」摘星子笑道︰「些許小傷,不足掛齒。這賊子中了我一記‘抽髓掌’,傷得也是不清。如今大敵已去,師兄怎地還不上車?」天機子道︰「這巨木尚未搬離,眼下卻是通不過去。」摘星子見天機子足步原地不動,心下大是生疑,遂前行數步,試探道︰「師兄莫不是有恙罷?」
天機子心下大震,他此刻確實手足酸軟,難以行動,只能勉強撐住自己屹立不倒。星宿派中並無什麼長幼尊卑,師父、大師兄權柄極大,眾弟子若是心有不服,便可恃武尋釁,若是戰而勝之,則可替代其位,被替代之人下場可想而知。是以天機子內心惶恐,面上兀自顏色不改,喝叱道︰「我說不上車便不上車,羅嗦什麼!還不快將巨木搬開?」
依平日行徑,他言出法隨,摘星子無不領命。但此刻摘星子卻似乎轉了性子,反倒湊近了數步,笑嘻嘻道︰「大師兄,手足酸軟的滋味不錯罷?師兄你功力高絕,居然能撐到現在,小弟佩服得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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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4 PM
第二十六章 相逢若夢
天機子變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摘星子笑嘻嘻道︰「大師兄,你難道不奇怪,小弟我行動自如,怎地你卻寸步難行?」天機子雙目厲芒迭閃,大怒道︰「莫非……是你搗的鬼?」摘星子道︰「這毒還真不是我下的,小弟只是先前在太白樓給師兄下了點藥而已。」天機子曬道︰「酒菜我早已以銀針試探,並未下毒,師弟說笑了罷?」摘星子嘿嘿道︰「豈敢豈敢,小弟哪敢下毒,只是給師兄拌了三顆百草丹而已。」
天機子心下大駭,星宿派向來與毒為伴,不論練氣、練掌,皆以毒為引,如此長年累月下來,各人體內毒素自然愈積愈厚,說成了「毒人」亦不為過。天機子身為大師兄,自然體內毒素最多,只是諸毒互克,以毒攻毒,方能保身體無虞。是以星宿弟子往往需不斷以毒物進補,以壓制體內愈來愈烈的毒素。百草丹乃是解毒良藥,本是為了對付攝毒過量而備。對常人而言乃是救命之物,但對于星宿弟子來說,多服卻是殺人利器。
這百草丹畢竟不能解百毒,三顆百草丹下去解了天機子體內部分毒素,各毒相克均衡之勢立時被打破,正所謂「善泳者溺于水」,這劇毒反噬,天機子勢必死得慘不堪言。本來天機子功力深厚,劇毒來不及發作,尚可拖延一段時日,卻不料在此處有人下毒攔截。星宿弟子終日玩毒,自然抗毒之能遠勝常人,是以摘星子雖是中毒,卻只是損耗去部分功力,而天機子抗力大損,卻是著了道。
天機子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偏生此刻手足酸軟,便是抬起一寸亦是不能,不由顫聲道︰「師弟,求……求……」摘星子笑嘻嘻道︰「天機子,你叫我什麼?」天機子心頭一寒,忙不迭道︰「大師兄,你是大師兄,師弟我有眼無珠,看在我們多年同門的份上,饒……饒……」
摘星子笑道︰「多年同門是麼?我也舍不得。只可惜本門規矩,不能壞在我手中,你出招罷,有什麼本事,盡管出手。」天機子面若死灰,他此刻動彈不得,哪里還能出招?心知無幸,索性破口大罵。星宿派弟子個個都練了一張利口,馬屁諛詞固然層出不窮,罵起人來卻也是惡毒十分。摘星子大袖輕揮,數個藍點飛出,天機子衣衫立時著火,一瞬間全身包在藍色火焰之中,萬千罵人之語立時化作嘶聲慘呼。摘星子盯著面前的火人,陰沉的面色上略略透出一縷喜色,喃喃道︰「嘿嘿,饒了你,這份功勞豈不要平分給你?終是將這可惡的絆腳石踢去了!這勞什子黃葛布衫穿在身上難看死了,終于可以脫去了。」
這等同門鉤心鬥角一幕落在馬車上眾人眼底,都大是震動,心下對星宿派都是既厭又懼。弟子尚且不堪,師父可想而知,想到此行,各人心底皆寒意頓生。
摘星子謀劃數年之事此時一舉奏效,從此派內稱尊,心下大樂,斜目瞥了眾人一眼,忽地喝道︰「看什麼?還不快快滾下來將那巨木搬開?」眾人雖功力不聚,行動卻是無礙,摘星子分明是將他們當作了免費的苦力。老四吳領軍拜師前曾統兵征戰,性子最是豪邁,聞言大怒道︰「士可殺不可辱,老子怎能聽你這殘殺同門的妖人所命?」吳領軍雖拜師後作書生打扮,平日里鑽研書畫,此刻昔日性子發作起來,仍是不脫將軍本色。苟讀贊道︰「四弟說得好,君子不與小人同列,摘星子,你殺了我們罷。」
摘星子大是惱怒,他方自二十三四歲,在星宿派中卻已是出類拔萃,狂傲不可一世,此刻又除去了心腹大患,哪里能容忍階下囚這般作對,雙目厲芒一閃,嘿嘿冷笑道︰「好得很,我可沒那死鬼師兄好脾氣,既然眾位敬酒不吃,那也只能吃罰酒了。」當下緩步登車。
他心思敏捷,早已看出眾人為首的乃是範百齡,當下便要伸手將其拖過來,滿擬施展分筋錯骨手好好折磨,殺雞駭猴。卻不料眼前忽有人展袖攔住道︰「且慢!」
摘星子愕然,原來是吳子矜擋在面前。摘星子可不清楚師父什麼忌諱,自然對吳子矜不若天機子那般投鼠忌器,先前他要斃了吳子矜,卻被天機子攔下,此刻再無顧忌,心道殺了此人也好,應聲道︰「吳公子要賜教麼?好得很,你我親近親近。」忽地出手,一把拿住了吳子矜右手虎口「合谷穴」。摘星子殺機畢現,手上功力立時發動,意欲貫入敵臂,進而摧其心肺。他意極歹毒,想令吳子矜受盡折磨而死,是以並不直逼心脈,而是想先摧毀吳子矜右臂。這等心思車內諸人皆是武學大家,自然瞧得出來,都是驚呼出聲。康廣陵大呼不可,忙伸臂來扯,卻叫摘星子輕松甩開。
眾人心下慘然,均覺這小兄弟如此慘死都是拜己所賜,苟讀更是存下了一死相報的心思。豈料須臾間,摘星子面上的獰笑忽地凝結,轉而一聲悶哼,二人身子劇震,皆是一口鮮血噴出,「呼」的一聲,摘星子已是躍出車外,落荒而逃。眾人這番由驚轉喜,卻見吳子矜面色慘白,身子忽地劇烈顫抖,迭聲道︰「快走!快走!」範百齡江湖經驗老到,回過神來,立時接手操控馬車掉頭回城。
原來這短短時日,吳子矜體內已凝聚了三成劍氣。若是摘星子以毒攻,或是直接出掌拍擊要害,吳子矜必然無幸,幸而摘星子托大,僅以內力透體折磨,吳子矜便用了與康廣陵兩敗俱傷的法子,自身不加防御,劍氣發動,立時反攻入摘星子體內。二人如此對弈,等若同歸于盡,摘星子方自中毒,又與埋伏之人動手,有傷在身,此刻更是重傷;而吳子矜自然傷上加傷,連番真氣波動下,居然連潛伏的生死符一並發作,幾欲昏厥。
車行轆轆,眾人圍在吳子矜身前,一籌莫展。吳子矜喉頭咕咕有聲,右手吃力地指向懷中。苟讀忙至吳子矜懷中取出一個小瓶,瓶中尚有十數粒藥丸。服下一粒,吳子矜長舒一口氣,終是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恍惚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吳子矜睜開眼來,卻發覺自己身處鬥室之中,高床軟枕,身上還蓋著一襲薄被。一個聲音道︰「你醒了?」話語中說不出的歡喜。吳子矜神智漸漸清楚,見那人方巾儒服,正是苟讀。苟讀道︰「小兄弟,你終于醒了?老哥哥實在對你不住,不該開玩笑盜了你銀兩,害你遭此橫禍,望小兄弟恕罪,日後若有差遣,老哥哥我萬死不辭。」
吳子矜歷經磨難,性子已是磨練得頗為沉穩,道︰「算了,不能全怪兄長,吳子矜年輕氣盛,自取其禍,怨不得人。」苟讀神色愁苦,連連搖頭道︰「我實罪莫大焉,不敢推諉。」吳子矜大是訝異,他沉睡已久,見窗外日頭高照,當下翻身坐起,便要下榻。
驀地丹田一熱,一股劍氣上走,立時自任而督,以致奇經八脈、全身經脈一齊大痛。吳子矜面色立時變得蒼白,痛哼一聲,險些摔倒。苟讀忙不迭地扶住吳子矜,道︰「你如今全身經脈皆傷,雖行動可如常人,卻萬萬動不得真氣。」
原來吳子矜當日強行提升入夢訣境界「煉精化氣」時已令經脈受了暗傷,後雖得李秋水小無相功調理,傷勢大為好轉,然先是受童姥折磨,後又接連與函谷八友、摘星子兩敗俱傷,致使經脈受創極重,暗傷再度復發,若不是無相真氣護住心脈,只怕早已魂歸離恨天了。
練武之人罪懼怕的,便是自己一身修為盡付流水,更甚于失去生命。吳子矜自幼好武,苦無名師傳導,如今方自入門,卻又遭此打擊,直若晴天霹靂,半晌說不出話來。
門簾掀起,康廣陵四人入內,見二人神色愁苦,自然明白,範百齡道︰「吳兄弟,你遭此大難,我五兄弟難辭其咎,你且放寬心,我五弟醫術通神,待我等與他會合後,便請他為你診治,定能妙手回春。」
吳子矜滿心愁苦,神思緲緲,範百齡的話語哪里聽得入耳,所謂五弟醫術通神雲雲,並未放在心上。李傀儡忙道︰「吳兄弟,有一樁事定能稍解愁思,搏你一笑。」眾人忙問其故。
原來吳子矜昏迷已有三日,眾人先是棄了馬車入城,尋了個偏僻小店安身。那摘星子若是反身追來,定然不會料到眾人居然還敢留在定西城。飯食中沒了摘星子下散功毒,眾人終是恢復了幾分功力。
五人武學皆是不弱,見吳子矜昏迷不醒,一一為其把脈,對其傷勢皆是束手無策。愧疚之下便想做些補償,李傀儡曾聽那店小二秦良言道那崔校尉佔了吳家大宅,便打聽好方位,接連兩晚至崔府搗亂。他長袖善舞,能模仿種種聲音,扮作逝世的吳都監裝神弄鬼自然容易得很。兼之輕功高絕,來無影,去無蹤,崔府那幾個武功不入流的護院哪里攔截得住?請來幾個老道畫符捉妖,反倒被打得鼻青臉腫。如此一來,謠言大起,崔府人心惶惶,都道是吳大人回來索債。崔校尉大駭之下,焚香禱告,合府叩拜致歉,灰溜溜退出吳宅,從此附近百姓香煙不斷,以訛傳訛,吳都監反倒榮升本城城隍老爺。
吳子矜大是欣喜,憂愁卻也沖淡了幾分,掙扎著便要下拜道︰「在下代亡父謝過李兄。」李傀儡忙攙扶道︰「不敢不敢,我兄弟有愧在先,些許小事,不足掛齒。」
五兄弟將吳子矜看顧得無微不至,過了兩日,吳子矜已能下床走動,只是經脈痼疾猶在,稍一運氣,即針刺般疼痛。吳子矜心道大丈夫行走天下,斷不能成為他人負累,遂乘一日五人外出之際,自行收拾行裝離開。
客店位于南門城牆根下,吳子矜想起店小二秦良所說,心中一動,便出南門一路南行。
行不數里,眼前一支「茶」字旗斜挑,原來是個茶肆。吳子矜心頭一動,原來此處卻是當年巧妹父女營生之所。只是看茶招迎風搖擺,想是換了店主。吳子矜稍一遲疑,緩步入內。
此時正是巳時初刻,剛過早膳,午餐卻又未至,是以店內寂靜無聲,只有一個茶客內向而坐。聽得足步聲響,那人霍地立起轉身,二人面面相對,那人竟是久違的赫連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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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4 PM
第二十七章 獵獵長風
數月不見,赫連知秋卻是清瘦了幾分,一襲白衣長衫,手拿折扇,正是當年二人初次相逢時的打扮。二人驟然相逢,皆是一愣,吳子矜竟是說不出話來。赫連知秋欠身道︰「吳大哥,快快坐下說話。」忽地面上一抹潮紅掠過,低首咳嗽了兩聲。吳子矜心中一驚,道︰「你受傷了麼?莫非是你……」赫連知秋苦笑道︰「正是小妹。」
原來欲圖截車救人的,卻是赫連知秋。她當日在靈州城皇宮中與吳子矜失散,其後便一心要尋人。李秋水嘆道︰「他是宋人,你卻是夏人,國仇家恨猶在,且莫自尋煩惱。」赫連知秋冰雪聰明,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情」之一字,又豈能如此輕易勘破?鴛盟之望渺茫,心上的人兒卻總要得知他安康在世方好。李秋水身為西夏皇太妃,地位崇高,勢力也極是龐大。赫連知秋仗她之力,四處遣人搜索,終是由遠赴天山之人帶回吳子矜自靈鷲宮中殺人脫逃的消息。赫連知秋終是按捺不住,求懇李秋水同意前往中原。
上次梁乙逋雖陰謀不成,那毒藥「悲酥清風」的厲害赫連知秋卻是知曉。是以此番便通過李秋水向那「一品堂」要了一瓶帶在身邊以防不測,豈知卻剛好派上了用場。
中原地域廣大,遠勝西夏,要尋個吳子矜,正如大海撈針,是以赫連知秋打定主意在定西城中守株待兔。如此盤亙數月後,卻終是在太白樓上等到了吳子矜的出現。于是接下來施毒截人的好戲上演,只是她卻不知道,星宿派弟子體積百毒,抗毒之力遠超常人,而「悲酥清風」方自研制問世不久,藥力尚未完善,是以摘星子居然不倒,反以「抽髓掌」打了她一掌。好在他忙著內訌,卻也顧不上追她。赫連知秋躲在一處農家將養了兩日的傷,方才緩解毒性,這日外出,無意中便逛到這當日二人初會之所,卻與吳子矜撞了個正著。
二人相對無言,小小的一張方桌,卻好似擎天巨屏,將前後劃為兩個世界。片刻,二人同時出聲道︰「你,你的身子好了麼?」「你傷勢重麼?」沒料到對方同時說話,愣了愣,再度開口道︰「我沒事。」這次卻是異口同聲,瞪視半晌,一絲笑意攀上二人面龐,似乎昔日的迤邐時光復現,彼此間說話也不再生硬。
赫連知秋並未將自己這數月間的行蹤說得詳細,只是從她只字片語之中,吳子矜亦是體會到了一份艱辛和濃濃的情意,不禁怦然心動,伸手握住了赫連知秋的雙手,柔聲道︰「知秋妹子,苦了你了。」赫連知秋面上微微一紅,低首道︰「吳大哥,伯父之墓便在附近,我帶你去。」
這句低聲話語卻猶如一記驚雷,重重擊打在吳子矜心坎上,吳子矜渾身一震,放脫了赫連知秋的縴手。赫連知秋卻沒留意吳子矜面上變了色,而是當先走了出去。
吳猛當日定西之戰中隕身戰陣,屍骨無存,這衣冠塚卻是半年前由一群乞兒所塑,眾百姓雖頗是詫異,也只當是當年曾受過吳猛大恩,如今還報而已。這些都是赫連知秋在定西逗留日久所得,皆一一告知了吳子矜。吳子矜心頭一動,想起自己曾在興慶府加入了丐幫,莫非是幫中兄弟所為?
墳墓在半里外一處荒地,只是砌了個小土包,碑上言道︰「宋定西都監吳猛之墓」。尚未走到近前,吳子矜雙目已是潤濕,兒時目中狀若天神的父親,如今卻已長眠。吳子矜猛地撲地伏倒,跪行上前,不住磕頭哭道︰「父親大人,兒子來遲了!兒子來遲了!」他本就經脈有傷,此刻心神激蕩,只覺喉頭作癢,哇的一口鮮血噴出。
赫連知秋大驚,忙攙扶喚道︰「吳大哥!吳大哥!你……你沒事罷?」吳子矜眼冒金星,全身有若針刺,恍惚中似乎父親全身戎裝在前,戟指大罵︰「豎子!我葬身在西賊手中,你卻沉溺兒女私情,全然不將國仇家恨放在心上,難道你要背祖棄宗不成?」吳子矜倏然心驚,睜開雙目,赫連知秋嬌容便在面前。吳子矜苦笑,心道︰「知秋妹子,莫說你我之間各為其主,便是我這經脈痼疾,我也斷然不能拖累了你。」
霍地甩手將赫連知秋摔開,吳子矜道︰「赫連姑娘高義,吳子矜銘記心間,只嘆你我有緣無份,你的大恩,吳子矜只有來世再報了。唉,你終究是個西夏人。」
「你終究是個西夏人。」這句冷冷的話語便似巨冰覆體,將赫連知秋一顆心凍得嚴實,不能呼吸,甚或開始發出碎裂的聲響。滴滴珠淚滾落,吳子矜垂眉低目,不敢朝赫連知秋面上望上一眼。
驀地寒光一閃,吳子矜心道︰「你要殺我麼?也罷,算是個解脫。」卻覺手上一沉,一把帶鞘長劍橫在掌心,杏黃劍穗迎風搖擺,耳邊傳來赫連知秋的聲音道︰「這是你的劍,莫要再丟了。你,你保重。」
緩緩將劍拔出三寸,劍脊上刻著一個「秋」字,正是赫連知秋贈與他的佩劍,當日與童姥激鬥時落在皇宮之中。吳子矜心頭一陣悸動,想要開口推辭,手上卻不由自主地握緊劍鞘,等到抬起頭來,佳人已是芳蹤渺渺。
輕撫久違的佩劍,吳子矜喃喃道︰「這把劍如今我還用得著麼?」似乎赫連知秋的身影仍在眼前︰「你,你保重。」忽地心口一熱,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吳子矜眼界一片模糊。
恍惚中不知走了多久,忽地酒香撲鼻,抬頭望去,卻是一處酒肆。吳子矜在軍營時也曾與一干士卒校尉喝酒賭錢作耍,只是後來迭遇凶險,卻也沒顧上喝酒。如今胸中郁郁難消,壓抑許久的酒蟲卻發作起來,當下踏入酒店,要了一壇酒自斟自飲。他雖薄有酒量,然身子虛弱,加之許久不飲,是以不過半壇入腹,已是醉眼迷離,不辨東西。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搖晃自己,吳子矜睜開透紅的雙目,卻是店小二催要酒帳。只是吳子矜身上錢囊被苟讀順手摸去卻一直忘了討還,此刻竟是一文不名,算來此番卻是第二次吃霸王餐了。他此刻身上只有那把長劍值些銀兩,只是吳子矜雖然酒醉,卻下意識牢牢抱住佩劍,任憑眾人如何拳腳相加也絕不松手。他雖無法使用內力,卻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叫人硬是奪不走懷中的佩劍。終于,幾句「臭叫化」的叫罵聲中,吳子矜被人重重地扔了出去。
半醉半夢間,忽地口中被人塞入一件物事,一股甘流順喉而下,吳子矜倏然醒轉,贊道︰「誰的酒?好香。」一個聲音哈哈大笑,道︰「叫化遇叫化,酒鬼遇酒鬼,小兄弟,能飽嘗美酒,這頓揍挨得值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那金牌倒是當得可惜了。」
吳子矜抬頭望去,卻見一個頭發蓬松,紅光滿面的老叫化正居高臨下,笑嘻嘻的望著自己。二人一個躺、一個站,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吳子矜終是回過神來,問道︰「閣下何人?」那老叫化笑嘻嘻道︰「我叫吳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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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奇功一件
吳子矜怔了半晌,自忖從未見過這老叫化,當下搖搖晃晃立起身來,左手握住劍鞘,右手搭在左手背上抱拳道︰「在下吳子矜,見過前輩。」
「吳子矜?」吳長風愣了愣,似乎大是訝異。驀地左手五指張開,抓住吳子矜肩頭。這一下突如其來,吳子矜想側身躲避,卻沒了氣力,被捉了個正著。吳長風五指便猶如五把鋼鉤一般,吳子矜肩頭劇痛,面色大變。
忽地肩頭一輕,卻是吳長風收回左手,道︰「哦,你有傷在身,對不住,老叫化出手重了點。」吳子矜兀自齜牙咧嘴,倒吸一口涼氣道︰「老前輩似乎認識在下?」吳長風卻是閉口不言,忽地探掌而出,這一下卻是拿向吳子矜肋下「章門穴」。
他適才出手鎖肩,吳子矜促不及防,此刻卻是有了準備,不假思索下左手輕提,帶鞘長劍已是指向吳長風腋下「極泉穴」。臂短劍長,吳長風掌未擊實,自己便要先被點了穴道,不由吐氣開聲「嘿」的一聲,右臂下沉去隔擋劍鞘,左掌已是一記「穿花蝴蝶」,自右肘底擊出,直取吳子矜左腰。他右臂下沉,左掌卻仍從肘底硬生生擠出,這招使得頗是隱秘,令敵難以抵擋,只是吳子矜這些日子數十場架打下來,臨敵經驗也豐富了不少,他心知自己內息不暢,不能硬拼,靠的便是先發制人,是以壓根不管吳長風攻往何處,左手輕輕抖動,劍鞘脫開吳長風右臂下壓,卻是徑刺其胸腹。這一下他仍是佔了劍長的便宜,吳長風心道︰「要是陳長老在此,只憑他那出神入化的通臂拳,這小子便要吃大虧。」只是自己畢竟不是陳長老,無奈下只得回掌擋架。其時他心底明白,吳子矜此時出手無力,便是讓他將劍鞘戳到自己身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只是吳長風自重身份,豈肯行此無賴之舉?
如此吳子矜一柄帶鞘長劍指東打西,他出招頗是簡捷,卻令名震江湖的吳長風上竄下跳,應接不暇,只是剛開始攻了兩招,之後居然只有招架之力。
「革」的一聲輕響,一縷勁風激射上天,戰團中二人倏地分開,吳子矜打了個踉蹌,險些摔倒,吳長風卻是須發賁張,衣衫獵獵鼓動。
「噗」的一聲,一柄帶鞘長劍疾插入地,兀自輕輕晃動,一抹杏黃迎風拂動,正是吳子矜的佩劍。吳長風卻道︰「小兄弟,你贏了。」原來吳長風被逼無奈,終是出手將吳子矜長劍震飛,卻是使出了內勁,勝之不武,算來倒是自己輸了一招。
吳子矜拭了額頭一把汗水,恭聲道︰「前輩過譽了,我觀前輩守招之中留有不盡後勁,便是晚輩內力猶在,只怕也斷然擋不住接下來雷霆萬鈞的反擊。」
吳長風大笑道︰「你是丐幫弟子罷?」吳子矜這才想起,自己當日已由易大彪指引加入丐幫,見吳長風肩頭露出布袋一角,心中一動,道︰「在下是大信分舵三袋弟子,卻不知前輩是……」吳長風笑道︰「果然是你,不枉我千里迢迢的尋你半年。我麼?九袋。」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幫中的九袋長老,吳子矜心中大是震動。丐幫中幫主與六大長老地位尊崇,尋常外圍弟子甚少能有機會見到,便是身為七袋弟子的易大彪,也見不到幾次。吳子矜忽地想起先前的問題,道︰「吳長老似乎認得我?」吳長風道︰「吳兄弟你不知道麼?你為我大宋立下奇功,幫主早頒下青竹令,將你破格升為六袋弟子,兄弟你僅僅入幫年余,便已青雲直上,升袋之速,只怕再無第二人及得上,老哥哥我也羨慕得緊哪。」
吳子矜瞠目結舌,原來他當日尾隨易大彪等人潛入興慶府,大鬧相府,殺了梁乙逋的堂弟,令得全城搜捕,全力捉拿,無意中卻幫了易大彪等人一個大忙。梁氏身為漢人而執掌大權,早激起國內黨項人不滿,為鞏固權力,拉攏黨項貴族,唯一的法子自然是大舉用兵攻宋以趨獲利。梁乙逋早已定下來年春天出兵之計,西夏李元昊立國時厘定軍制設立十二處監軍司分處各地駐守,統轄全國兵力。此番梁乙逋意欲自嘉寧軍司駐宥州、靜塞軍司韋州、卓羅和南軍司駐蘭州北三路大軍並進,同時襲擊陝西、蘭州等地,一舉打垮宋朝邊塞防線。此次軍事策劃醞釀數月,詳細出兵時日、行軍方略等機密皆是易大彪等人所極力打探目的,只是西夏人守得嚴密,竟沒半分空子可鑽。
當日易大彪深夜入城,便是丐幫在城內的探子得到消息,行軍圖便藏在城內五軍都督府內。吳子矜這一大鬧相府,全城精銳出動,竟將五軍都督府的守卒也抽空大半,從而令易大彪等人輕松得手。梁乙逋大舉搜捕為李秋水所阻,返城方才發覺行軍圖不翼而飛,然盜圖之人早已蹤跡渺渺,哪里還搜尋得到。距出兵時日只在月余,此時再想調動數十萬大軍換防未免倉促了些,只得罷了此次出征。大宋無形中得消兵災,算來吳子矜居然是頭功。
吳子矜在相府內與人照了相,被全城畫影圖形通緝,事後易大彪才打聽到當晚的事情,當下立刻遣人四出尋找吳子矜,並飛鴿傳書總舵。年輕高手難得,何況是立了如此大功,是以這一年來丐幫弟子大量涌入西夏境內,人是沒尋到,卻與一品堂大干了幾仗,雙方各有損失,梁子自然也是愈結愈深。吳子矜的老家定西城自然也在查訪之列,吳都監的衣冠塚便是丐幫所立。
吳子矜大口越張越大,渾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功臣,耳邊猶聽那吳長風道︰「先前老化子還不信,你一個少年怎麼能潛入戒備森嚴的相府,大鬧全城還能全身而退,是以忍不住出手試探。想不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哥哥我可是佩服得緊。」吳子矜大是臉紅,吳長風哪里知道自己能悄悄潛入梁府,靠的是赫連知秋的馬車,而安然逃出興慶府,靠的也是赫連知秋的指點。想到赫連知秋,吳子矜心頭莫名的一痛,面色也變得煞白。
吳長風卻是會錯了意,歉然道︰「我只顧著喋喋不休,倒忘了兄弟你有傷在身。」他本是直性子,立時探過手來為吳子矜搭脈。半晌後,吳子矜自他愈來愈是皺緊的眉頭上看出,自己的傷勢只怕吳長風也是無能為力,當下拍了拍吳長風的肩頭道︰「老哥哥不必擔心,生死有命,只須能喝下酒便成。」
吳子矜出身官宦,生來從沒有低人一等的念頭,是以面對幫中的九袋長老也絲毫沒有拘謹。如此卻是頗投吳長風的脾氣,還手重重拍了吳子矜肩頭一記,大笑道︰「說得好,喝酒去!」吳子矜雖是痛得齜牙咧嘴,卻也大是歡喜,一老一少勾肩搭背,哼著小曲,在路人怪異的眼光下施施然去了。
二人正是脾性相投,重尋了處酒肆飲酒,吳長風為了喝酒,將昔年楊元帥贈與自己的金牌當了沽酒,此刻尚有散碎銀子在身邊,二人倒也不用再喝霸王酒。
二人先前已經各自喝不少酒,此刻銀兩雖少,卻也足夠再添置酒菜。這個時候,函谷八友諸人卻在四處尋找吳子矜蹤跡,與二人擦肩錯過。
酒肆之中,兩個乞丐旁若無人踞桌大嚼,高呼暢飲,店小二雖大是嫌惡,然店面大開,不拒四方懷金客,乞丐既是有銀兩,自然不能將人家就此趕出去。
吳長風手中酒壇揚空一晃,最後一滴美酒也落入大口,笑道︰「小兄弟,老哥哥我可搶在前頭啦,這盤狗肉是我的了。」右手竹筷伸向面前一盤紅燒狗肉。斜刺里一雙竹筷輕點虛攔,吳子矜道︰「老哥慢來,這次可不算。」吳長風雙筷去勢不變,甫一交接,使個「青龍攪水」的手法,將吳子矜筷子蕩開,他筷子上附著真氣,吳子矜哪里擋得住,笑罵「作弊」聲中,吳長風得意洋洋夾起一塊狗肉遞入口中。
吳子矜大是不忿,乘吳長風不備,筷子疾伸,也搶得了一塊,正要納入口中,忽地手上一震,一雙筷子伸將過來,四筷相交,吳子矜雙筷斷做四截。吳子矜只當吳長風玩笑,正要笑罵,卻聽吳長風低喝道︰「狗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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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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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6 PM
第二十九章 冤家對頭
寒光一閃,一柄鬼頭刀平平揮出,將一盤紅燒狗肉上下齊齊切作兩半,手持刀柄之人正是吳長風。這鬼頭刀背厚刃薄,刀身甚大,吳長風這一刀卻極是靈巧,舉重若輕,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桌上盤碟絲毫不動。吳長風手腕輕振,刀上粘著狗肉紛紛跌落,吳子矜驀地睜大眼楮,刀身上赫然是一只黑色蜘蛛,雪亮的刀鋒上居然已經黑了一片。酒肆之中驚呼之聲大起,酒客紛紛逃去,掌櫃的這頓可是賠慘了。
一股寒意自心底透將上來,吳子矜只覺胃部一陣痙攣,險些嘔將出來。轉頭望去,吳長風須發賁張,狀若天神,自面色上卻是看不出什麼中毒跡象。豈不知叫化子捉蛇養蛇,本也是吃飯本事,丐幫數萬弟子,會施毒的不在少數,吳長風貴為九袋長老,施毒雖不擅長,卻也懂得幾分,他狗肉下肚,立時發覺不妙,早吞服了一粒解毒丸,以深厚內力壓制毒素不致侵襲心脈。
嘿嘿冷笑聲起,一人踱步而入,此人身形高大,鼻子極大,望之不似中土人氏。吳長風沉聲道︰「閣下何人?與吳某有過節麼?」那大鼻子斜瞥了他一眼,忽高聲道︰「大夏國征東將軍駕到,你兩個還不上前拜見?」門簾掀動,一個錦袍人昂然而入,鷹鉤鼻,大約三十余歲,吳子矜卻是一怔,原來這人正是赫連知秋的哥哥赫連鐵樹,當日他曾在赫連別宅見過一面。
吳長風冷冷道︰「原來是西夏胡虜,這麼大搖大擺,難道不知這里是大宋的國土麼?」勁風拂動,兩條人影搶出,「錚錚」數聲,各自踉蹌退後,卻是兩個錦衣武士。適才交鋒,卻沒在吳長風鬼頭刀下佔得便宜。那大鼻子道︰「大膽,你難道不知宋夏已經交好,我家將軍已被奉為上賓麼?」吳長風「呸」的一口濃痰噴出,喝道︰「狗屁上賓!在老化子眼中,只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畜生而已。」
「大膽!敢侮辱我家總管大人!」一個道人大踏步走進,左手持鐵牌,右手持雷公擋。吳子矜心下暗嘆真是冤家路窄,又遇上個熟人,此人在興慶府城頭曾與吳子矜交手數招,正是一品堂高手九翼道人,想不到赫連鐵樹已經做了一品堂總管,看來他獻妹不成,卻沒壞了梁乙逋信任。
吳長風哈哈大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雜毛,從興慶府到靈州,再到定西,一路追著老子,屁還沒吃夠麼?」九翼道人冷冷道︰「你吳長風當年在鷹愁澗以一人之力殺了我一品堂十名高手,這等奇恥大辱,自然不能就此罷休。識相的話還是拋下鬼頭刀,束手就擒罷。」吳長風道︰「原來是那樁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好像當年你還在蜀中學藝做人,似乎不必管得這麼寬罷?」
他說話雖看似分辯,卻隱隱諷刺九翼道人背宋投夏做了畜生。一言既出,九翼道人被激得大怒,大喝一聲,左手鐵牌橫推,右手雷公擋刺出。吳長風與九翼道人纏鬥多日,心下實頗是忌憚,是以口上雖是刻薄,手底下卻不敢怠慢,當下鬼頭刀樹立,便要接招。
「慢!先殺那個!」一直作壁上觀的赫連鐵樹卻出口發話了。原來他也認出了吳子矜,吳子矜壞了他與相府結親的大計,他心底早恨之入骨。先前吳子矜衣衫襤褸,形容憔悴,赫連鐵樹與他只是一面之交,未曾認出,只是他身邊的大鼻子謀士努兒海向來記性極佳,他當日曾在別宅外人群中見了吳子矜一面,後來又見到梁乙逋畫影圖形滿城搜捕,此刻竟是認將出來,遂告知赫連鐵樹。冤家見面,分外眼紅,赫連鐵樹遂下令先殺吳子矜。
九翼道人當日在興慶府城頭一招不慎失足跌落,一身神功未能發揮便叫吳子矜輕松逃去,向來被他引為奇恥大辱,此刻首領下令,當下不假思索,已是轉而攻吳子矜。吳長風大叫道︰「慢來慢來,老叫化才是正主,怎地舍本逐末?」正欲提刀攔阻,眼前青光閃動,卻是兩名西夏武士各自舉刀劈來,只得出手還招。
吳子矜知道自己氣力不長,若是任由九翼道人進招,只怕自己一招都捱不過。當下長劍出鞘,搶先刺向九翼道人。他內力不施,劍芒無法發出,只得以劍招克人。這一招「朝三暮四」,乃是在天山密室之中為逃脫童姥魔掌而苦心創出,九翼道人左邊「風池」、「肩井」、「志室」,右邊「巨骨」、「章門」、「肝俞」、「胃倉」,七穴皆在吳子矜劍尖籠罩範圍內,九翼道人護得住一處,護不住七處。
他這招若是對付一般高手,此時已然得手,但九翼道人乃是「雷電門」的高手名宿,輕功高妙,一手「蜀道難牌法」將前胸、後心、上方、左側護得鐵桶也似,唯一破綻右側卻也被他以輕功閃開。吳子矜無法使用內力,出手便不夠迅捷,自然傷不了他。
「當」的一聲,吳子矜虎口發麻,險些拿捏不住劍柄,長劍叫九翼道人鐵牌遠遠蕩開,接著雷公擋迅捷橫掃,吳子矜雙目一閉,心道我命休矣。
吳長風在雙刀夾擊下卻是再難騰出手救援,激鬥之下,陣陣眩暈上額,吳長風心下暗驚︰「這勞什子毒端得利害,解毒丸竟是壓它不住。若是陳孤雁在便好了,他對毒藥比我精深,或可緩解毒性。」只是他此刻功力衰減,自己已是落了下風,自身難保,哪里還能去救吳子矜。
吳子矜已能感覺到死亡的氣息,驀地一陣微風拂至,懷中一暖,一個軟軟的身子撲將上來,九翼道人的雷公擋便轟擊在那人背後。二人身子劇震,吳子矜抱著那人踉蹌退後,面上一熱,被那人張口噴出的鮮血所染,雙目望出去已是鮮紅的世界。饒是如此,吳子矜也已駭然認出,懷中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正是剛剛離去不久的赫連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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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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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8 11:07 PM
第三十章 亢龍有悔
事發突然,九翼道人架劍、擋掃,赫連知秋撲出阻擋,電光火石間配合得天衣無縫,似乎是剛好算準了一般。九翼道人大驚下已是收回了數成力道,竭力將鋒銳的雷公擋尖挪開寸余,卻仍止不住擋身重重擊打在赫連知秋後心。
兩聲驚呼聲起,卻是吳子矜和赫連鐵樹。赫連鐵樹一驚之下,不由自主地踏前兩步猶不自知。吳子矜抱緊赫連知秋軟軟的身子,大聲道︰「知秋,知秋,你,你干什麼用身子來擋?」
赫連知秋星眸半閉,唇邊綻開一絲微笑,低聲道︰「吳……吳大哥,西,西夏人也是人,自然……自然有好也有壞……」吳子矜心中一怔,想起自己說過的絕情話語,心頭忽地大痛。赫連知秋想必是為了這句話而萌生死志,若不然以她的輕功,她大可及時出手將吳子矜拉開,或是以兵刃擋開九翼道人一擊,又何必剛好以身阻敵?
「知秋,知秋!你說得對,西夏人也有好人,我……我真是混帳透頂,你……你快好起來,我們浪跡江湖,我們……」他此刻頭昏腦脹,說話顛三倒四,只覺得心底里藏著許多的話,卻又怎都說不出來。
店堂中眾人早已停下手來,吳長風眉頭微皺,心道︰「我這吳兄弟喝酒性子豪爽,怎地遇上女人卻是這般婆婆媽媽,一個番邦女子有什麼好眷顧的?等回總舵我倒要好好說說他。」
赫連知秋喘了幾口氣,道︰「哥……哥哥,你我從小相依為命,如今,妹子卻……卻是要先去了,對……對不……」赫連鐵樹面色鐵青,他雖惱怒這個妹子不聽話,卻也不想沒了性命,瞪了九翼道人一眼,厲聲道︰「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給她輸氣療傷?」赫連知秋搖頭道︰「不……不必了,沒……沒用的。哥哥,看……看在妹子面上,便……便放,放……」驀地沒了氣息。
吳子矜大驚,大叫道︰「知秋!知秋!」一搭脈搏,似乎已經停止了跳動。赫連鐵樹狂吼了一聲,搶上前來,飛足踢倒吳子矜,伸手已將赫連知秋身子搶了過去。吳子矜顧不得疼痛,轉頭大呼道︰「快!快給她輸真氣啊!」渾然不覺身前的九翼道人適才還想要他的命。九翼道人回過神來,忙不迭探手到赫連知秋後心。
眾人屏住呼吸,似乎過了千萬年,面色由期待漸轉沮喪,赫連鐵樹霍地立起,心中憤悶不已。他此番出行,原是奉太後之令前往汴梁遞交國書,來到定西後得探子回報發現丐幫高手吳長風。他初掌一品堂,要立下威信,最好的法子便是盡早立下大功。吳長風曾多次截殺一品堂高手,正是個絕好的靶子。只可惜那「悲酥清風」研制問世未久,原料頗是難得,初批只制作了兩瓶,一瓶被梁乙錦那死鬼用了,另一瓶卻給李秋水要了去,若不然也不致發生這等曲折。
赫連鐵樹看到吳子矜,一時火起,冷冷道︰「給我殺了那小子。」九翼道人大驚道︰「可小姐她……」赫連鐵樹怒道︰「知秋便是毀在此人手上,便是她在九泉之下怨我,也斷然不能饒此人。」
眼前人影晃動,「錚」的一聲,九翼道人橫牌擋開了斜劈來的鬼頭刀,原來吳長風終是覷空躍將過來攔在吳子矜身前。九翼道人眉頭微皺道︰「老叫化,道爺放了你一馬,莫要不識趣,閃開!」吳長風笑道︰「吳子矜是本幫子弟,自當並肩卻敵。」赫連鐵樹森然道︰「他也是丐幫弟子麼?想必去年行軍圖失竊之事也與他有關了?既是如此,兩位一並留下罷。」
「砰」聲巨響,吳長風鬼頭刀橫掃,一處木柱應手而折,屋瓦聳動,灰塵簌簌而落,眾人忙不迭挫身躲避。吳長風嘿嘿道︰「赫連將軍是罷?老化子粗手粗腳,動起手來不知輕重,閣下的妹子遺體若是髒了還是有什麼損傷,可怨不得我。」
這話倒是令赫連鐵樹微微一滯,忽地有人道︰「那倒未必。」吳子矜循聲望去,一個白衣人昂然而入,神色頗是倨傲。吳子矜不由苦笑,今日倒是撞了大運,來的又是個老相識,此人卻是前日鎩羽而遁的摘星子。吳長風剛要揮刀上前,驀地手足酸軟,竟是拿捏不住刀柄,「當」的一聲,鬼頭刀砸在地上,險些將自己的腳趾切了下來。他心中大駭,微一運氣,真氣居然不聚。摘星子笑道︰「吳長老功力端得深厚,一個黑蜘蛛奈何不了你,只能再加些香料。」眾人這才發覺酒肆內不知何時已經彌漫著一縷清香。
赫連鐵樹贊道︰「先生好本事。」摘星子躬身道︰「屬下愧領將軍妙贊。」看來他竟是加入了一品堂。吳長風心下大驚,一品堂得此強援,自然愈發利害,他眼珠亂轉,暗自思索怎生回去報信。摘星子施施然踱步至吳子矜面前,嘿嘿冷笑,忽地展袖一拂。他在星宿派內地位僅次于死鬼天機子,向來都是高高在上,予取予求,此番前來中原,又設計剪除了天機子,正是春風得意,卻一時輕敵,被吳子矜劍氣所傷,自然對其恨之入骨,此刻照面即下殺手。
吳子矜本已經脈受傷,適才又中了毒,哪里再能經受這一拂,耳中聽得吳長風的驚呼聲,忽地一陣微風自側吹來,接著右胸一震,有若一柄巨槌重擊,「喀喇」一聲斷了數根肋骨,身子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眼角卻瞥見原地多了個灰衫大漢。
摘星子袖中藏掌,這一擊使出了十成功力,想來吳子矜自然是立時了帳。他發掌之時與吳子矜相距不到兩尺,自然勁力十足,來人卻在三丈外以劈空掌力將自己掌力震歪,功力之深,只怕自己師父星宿老仙也未必及得上。驚駭之下打量,見對方三十不到年紀,濃眉大眼,雙目如電,對視之下竟有一絲自慚形穢。摘星子強自按捺心境,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大漢一言不發,雙手負于背後,抬眼望天。摘星子適才暗地里袖中屈指彈出藥粉,卻見對方渾若不覺,心下驚懼愈盛,見他不答話,當下左手成抓,右手發掌,便是一記「抽髓掌」。那大漢卻是矗立不動,待摘星子左右雙手猛擊而至,甫自沾衣,便似踫上了一層油,倏地滑開,交叉自那大漢小腹前錯過,一絲熱力投入雙腕「神門穴」,凝聚在掌心的劇毒驟然反哺。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星宿派的毒掌,出手必定傷人,若是遇上強過自己太多的高手,內力反沖,必會要了自己的老命。大駭下摘星子雙足頓地,用力反躍出去,生怕對手再給自己補上一掌。
那大漢一招未出,已將摘星子逼退,一旁的赫連鐵樹卻沒看出端倪,還以為摘星子未出全力,當下下令手下上前。隨行三名武士加上九翼道人,都是西夏國內一等一的高手,他四人眼光不低,都已瞧出那大漢實身負絕世武功,此刻不敢托大,皆是全力向前,刀劍齊齊招呼。
那大漢適才逼退摘星子,原是起警醒之意,卻不料眾人如此不識相,一絲怒意浮上臉頰,身子微側,左腿微屈,右掌劃了個半圓,一掌拍出。室內勁風大作,砰砰梆梆之聲不絕,四人齊齊向後拋跌。兩刀一劍揚空飛起,奪的釘在屋頂。九翼道人面色殷紅如血,直退至屋角,手中雷公擋駐地,方不致摔倒。
九翼道人乃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名宿,江湖上見聞頗廣,此刻面色大變,嘶聲道︰「亢龍有悔?亢龍有悔?你……你是……」那大漢點頭笑道︰「雷動于九天之上,果然名不虛傳。」
九翼道人面色由紅轉白,雙手兵器互搭施了個禮,一言不發,轉身便走。他武功乃是眾人之首,其余人等哪里還敢再留,齊齊簇擁著赫連鐵樹灰溜溜而去,霎時走得一個不剩。
吳子矜見大敵盡皆退去,加上心傷赫連知秋,終是眼前一黑,沒聽見吳長風恭聲道︰「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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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05 AM
第三十一章 閻王難敵
吳子矜連番受傷,體內傷勢極重,這一暈去竟是不再醒轉。恍惚間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每每微有知覺,隨即復又睡去,朦朧間似乎顛簸了好長的路途,時而有人以內力透體維系心脈,時而有人喂服湯藥,吳子矜心下略略明白,只是無法醒轉。
這一日他神智稍稍清醒,一股藥香入鼻,吳子矜睜開眼來,立時大片青翠躍入眼簾,遠處山巒重疊,耳邊流水潺潺,竟是個不錯的所在。
「啊」的一聲嬌呼,一個女子聲音道︰「公子,你醒啦?」吳子矜心頭一震,險些叫出聲來,當日他在興慶府赫連別府中醒來時也是這般聽到女子聲音,而後便見到了赫連知秋,此刻凝目望去,卻是個綠衫少女。吳子矜心中不由微微一痛,卻聽那少女道︰「太好了,我去叫薛先生去。」吳子矜待要起身相謝,卻覺手足無力,只得靜待那薛先生到來。他身子甫動,背下發出「吱呀」聲,原己卻是躺在一只竹躺椅上。
過不多時,那少女領著一個寬袍老者行來,吳子矜暗忖這大概便是薛先生了,忙不迭道︰「多謝薛先生搭救,晚輩氣力不加,無法行禮,還望見諒。」那薛先生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禮,老夫向來不會平白醫人。你身上經脈受創極巨,若要痊愈便以我之能,也要大費周章,我既然為你醫治,自然已是得了好處,銀貨兩訖,你我互不相欠而已。」
吳子矜心中大是迷惘,實是猜不透自己如何會來到此地,只是那薛先生既是如此說法,倒不便再行道謝,遂問道︰「請問老先生高姓大名?此處又是什麼所在?」
薛先生笑道︰「老夫薛慕華。此處乃是柳宗鎮北的深山之中,這個山谷四面環山,氣候暖和,實為療傷勝地,若不然以你這般重傷,哪里能兩個月便醒過來?」
吳子矜心頭一震,原來面前此人便是烏老大與他提及的「閻王敵」薛神醫,想不到自己居然以如此方式抵達目的地,並且成了其病人,卻不知送自己來的人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當下問道︰「多謝薛神醫,卻不知送我來的丐幫吳長風長老現在何處?」
薛慕華眉頭微皺,似是頗不耐煩,道︰「醫者只顧病人,哪里曉得他人去處?小兄弟,我問你,你身上那‘鎮癢丸’乃是從何而來?老夫自你換下的衣裳中發現此物,一時頗是好奇,故而問個明白。」
吳子矜滿腦子尋思的便是此事,聞言大喜道︰「薛神醫看出古怪了麼?這藥丸乃是專為中了‘生死符’之人抵御奇癢,但只能治標,不可治本。晚輩此行原本目的便是想請薛先生代為剖析,看能否研制出‘生死符’的解藥。」
常人聽得「生死符」之名,必然大惑不解,進而追問究竟。薛慕華卻是面如止水,絲毫不動。吳子矜正欲出言解釋,薛慕華擺手道︰「小兄弟不必多言,恕老夫無能為力。」一句話便即回絕,壓根不留什麼余地,吳子矜想了多時的話語竟是沒了由頭提出。
吳子矜愣了半晌,正欲再言,薛慕華已是背身離去。那少女尷尬道︰「公子莫怪,我家先生乃是世外高人,性子麼,自然有些古怪,我看天色已經不早,不若我扶你回房歇息,如何?」
吳子矜心忖這薛慕華看來是個性子孤僻之人,自己再怎麼苦求,也斷然不會答應。正要起身,驀地身子一動,竟是向前移動,吳子矜一驚,目光往下望去,原來竹椅下竟是安上了四個輪子。這東西吳子矜倒是聞所未聞,大是好奇,那少女乃是薛慕華府中的丫鬟,這數月專責照顧吳子矜,吳子矜閑談中得知她名叫小翠,正與她身上的綠衫相得益彰。小翠推著竹椅緩步前行,她年歲雖小,望去不過二八年紀,一張巧嘴卻是唧唧喳喳不停,只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吳子矜已經自她口中得知,送自己來的正是吳長風,只是他以什麼代價換得薛慕華醫治,卻不得而知。
二人順著流水行不多遠,前方白牆黑瓦數間大屋在望,門前好大一片藥圃。吳子矜暗忖在此洞天福地居住,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心中對那薛慕華的一絲惱怒也是煙消雲散。二人轉了個彎,自側門而入,直入東廂房。小翠道︰「公子,這門前藥圃乃是先生之愛,不可靠近,後院乃是婦孺所居,自然更不可靠近,除此外盡可去得。」吳子矜點頭應允。
自己的居處頗是簡陋,不過一桌一榻。此刻晚膳時間未至,吳子矜便在椅上稍歇。他剛閉上雙目,驀地丹田一動,一絲熱氣升起。吳子矜心中一驚,他經脈受傷,稍運內力,便全身若萬枚針刺,早吃夠了苦頭,正要存想止住內息,卻發覺內力上行「羶中穴」,經脈只是微微發麻,並未有料想中的刺痛。
吳子矜吃這經脈受傷的苦楚不是一次,此刻見有望痊愈,大喜之下不敢意動,任由真氣自行游走。他所習「入夢訣」本就有睡夢中自行調息的能力,昏迷的這數月中更是日日真氣洗筋伐髓,每日行功時辰自亥時提前到了申時。若不然,單憑薛慕華的醫術,吳子矜醒來日期只怕還要壓後一個月。此刻正是入夢訣內力發動的時辰,這般自行流轉雖見效不如人為打坐調息來得快,卻貴在自發,吳子矜不敢稍動,任由真氣自行運轉周天。內力運行四肢百骸,雖免不了微微刺痛,卻比以前好得太多。
等到小翠端上飯菜時,吳子矜睜開雙目,顯得神采奕奕,小翠服侍吳子矜兩月,雖今日彼此方才搭話,卻也頗是高興,大喜之下忙棄下碗碟跑去尋薛神醫。薛慕華聞訊而來,為吳子矜搭脈,也大是驚奇,道︰「小兄弟,我平日里為你金針渡穴時也曾覺你體內有一股古怪內力緩緩運行,想不到竟神效若此,卻不知是什麼內功?」
吳子矜心頭一動,想起烏老大曾言薛神醫好武,道︰「小子本門內功名為‘入夢訣’,薛神醫若是想學,小子自當傾囊相授。」薛慕華一怔,他不曉得吳子矜從師之日不久,不明白門戶之別的道理,覺得此人如此爽快應允,定沒什麼好意。轉念間,薛慕華道︰「老夫既然說了那鎮癢丸不做,便斷無轉念的道理,小兄弟的好意,老夫還是心領了。」吳子矜苦笑不已,這老兒油鹽不進,自己倒是沒了法子。
如此接下去的幾天,吳子矜恢復神速,漸漸已能起床走動,到第七天,已經開始習練劍法。久違的「周公劍法」施展開來,吳子矜立時覺得全身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膚經脈都說不出的舒暢,這一舞劍,竟是足足過了三個時辰。常人舞劍自然是愈舞愈累,吳子矜居然三個時辰不間斷地舞將下來,手臂不但不覺酥麻,反倒愈發有力,丹田中內氣彌漫,真氣洶洶,直欲仰天作嘯。
「吳公子,上次送你來的那位長老來了。」小翠匆匆趕來道。吳長風來了麼?吳子矜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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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07 AM
第三十二章 虛驚一場
吳子矜趕到大廳,遠遠便見到一個灰衣人在廳中走動,卻不是吳長風是誰?吳子矜大喜叫道︰「吳長老!」他快步上前,卻見吳長風面色不愉,道︰「兄弟見外了罷?你我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吳’字。」吳子矜愣得一愣,回過味來,微笑道︰「老哥哥。」吳長風大笑道︰「這才順耳,下次再叫我長老,我可打你老大耳刮子。」
二人把臂而笑,卻聽得一個聲音冷冷道︰「兩位說夠了罷?」二人齊齊轉身,卻是薛慕華到了。薛慕華道︰「老夫不負貴幫幫主之托,如今此人活生生立在你面前,老夫之責已了,舍下簡陋,招待不了大駕,兩位輕便罷。」數語間竟是下了逐客令。吳子矜心底亦大是好奇,這薛神醫如此冷漠,卻好似由聽到「生死符」三字而來,卻不知是何緣故。
吳長風性情耿直,並不多慮薛慕華話中之意,他此行本就是探視吳子矜而來,當下道︰「吳兄弟,你傷勢如何?」吳子矜道︰「差不多好了,薛神醫好本事,我受了如此重傷,好像內力反倒不退反進。」他所習內功霸道絕倫,孕育劍氣無堅不摧,體內經脈暗傷,歸根結底還是由當日內功境界強行提升引起。薛慕華以高明醫術為其固本培源,整治經脈,正有若將毀壞的河床大壩修復,自然河水暢通,內力反倒更上了一個台階。
吳長風聞言大喜,道︰「既是如此,兄弟便隨我去洛陽去見幫主。」薛慕華既然下了逐客令,吳子矜自也沒有逗留的必要,何況適才聽其口氣,似乎自己得他醫治,卻是托喬幫主之福,他自易大彪口中得知喬峰之事後便頗是仰慕,此刻更是恨不得生雙翅飛到洛陽。
二人當下告辭,薛慕華也未出口挽留。正要走出大廳,驀地一個陰沉沉聲音傳來道︰「薛慕華,師叔駕到,還不出來迎接麼?」薛慕華臉色大變,一個身子竟是瑟瑟發抖,失聲道︰「不好!這魔頭怎地突然來到?」二吳見他先前氣定神閑,一付世外高人的模樣,此刻卻惶惶然若喪家之犬,心中都是好笑︰「這神醫怎地膽子忒小?」
薛慕華忽道︰「來敵勢大,兩位遠來是客,還是速速隨我去後院避上一避。」此話一出,吳長風與吳子矜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目中慚愧︰到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薛神醫如此膽怯,想必來敵確是個大人物。
只是吳長風身為丐幫六老之一,一柄鬼頭刀罕逢敵手,哪里肯就此做縮頭烏龜,搖頭道︰「薛先生暫且躲避,待老叫化前去探上一探。」言畢不待薛慕華話語,已是轉身躍出大廳。薛慕華一把沒拉住,大是焦急,跺腳道︰「唉,這廝怎地這般毛躁。」外邊已經傳來勁風交擊之聲。吳子矜此刻剛剛傷愈,正覺氣力充沛,當下握著劍柄的手一緊,也跟著躍將出去。薛慕華這次仍是沒能拉住,嘆道︰「也罷,拼了這條老命罷。」
吳子矜方才躍出,一個聲音道︰「乖乖不得了,又來一個幫手。」眼前一花,一只手指迎面戳至。指尖未至,一股微風已是籠罩住吳子矜額頭,印堂微微刺痛,此人功力端得深厚。吳子矜心中一驚,不假思索下右手大拇指輕按,長劍出鞘半尺,劍柄正護住面門。
那人「咦」了一聲,手指忽地下沉,正與吳子矜翻將上來的左掌對了一掌。「啪」的一聲,二人真氣相沖,吳子矜但覺對方內力若長江大河綿綿不絕,心下大是佩服。右手長劍正要遞將出去,忽地身前壓力一卸,那人竟是收手退開,道︰「慢著!吳兄弟,是你麼?」吳子矜這才發覺,此人竟是函谷八友的老大康廣陵!
吳子矜一愣,那廂有人一聲怪叫,一條軟鞭斜斜飛起,刀光閃動,吳長風便要一刀劈將過去。吳子矜忙大聲道︰「老哥哥住手!」吳長風凝刀不發,那面色蒼白,險些丟了性命的卻是老八戲子李傀儡。吳子矜環顧四周,當日的五人,卻只有此二人在。
當日吳子矜曾與五人大打出手,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卻不料今日居然又打了一架。三人對視一眼,都大是好笑。吳子矜道︰「二位莫非與此宅主人有仇麼?此間主人于我有恩,在下不才,倒要從中斡旋一二。」
話猶未了,「大哥!八弟!你們叫我好找!」一人高呼奔出,居然是那閻王敵薛慕華。吳子矜二人目瞪口呆,看著三人把臂言歡,心道︰「這三人不是有仇麼?」
薛慕華敲了李傀儡一個鑿栗,笑罵道︰「八弟你就知道頑皮,沒事學那老怪嚷嚷甚麼?險些將愚兄給嚇死。若是吳長老的刀一個收手不住,此刻你的腦袋已經搬家了。」李傀儡嘿嘿一笑,道︰「吾乃天上星宿,若是中刀,正好兵解歸位也!」
吳子矜這才明白,原來是這李傀儡不知學了薛慕華哪個厲害仇家的聲音,卻將薛慕華給嚇了個半死。看情形,原來薛慕華也是函谷八友之一。
這函谷八友個個淡薄名利,除了薛慕華因一手醫術而為人所知,其余人等皆令名不顯,是以函谷八友之名也少有人知。那薛慕華與康廣陵談了幾句,徑直向二人走來,行至吳子矜面前躬身一揖,道︰「在下不知原來吳公子便是我結義兄長的救命恩人,多加怠慢,實不勝惶恐。」吳子矜忙不迭還禮道︰「先生不必多禮,今日你兄弟相逢,我等不便再行打擾,就此告辭。」
二人轉身要走,薛神醫忙阻攔道︰「吳公子莫非還在怪罪薛某麼?若是不嫌棄,還請在舍下再待一段時日,等我仔細看研了那鎮癢丸再走。」吳子矜心中一動,這薛神醫先前一口回絕,此刻又突然改口,莫非是那二人之故?只是這解去「生死符」的誘惑實在太大,吳子矜終是點頭道︰「既是如此,便叨擾了。」
五人回轉大廳,薛慕華吩咐下人備下一桌酒席,眾人席間攀談。原來薛慕華便是函谷八友中的老五,當日八人定下了函谷之約,薛慕華與六弟馮阿三、七妹石清露到了函谷關,等了十多天卻不見其余五人前來,後接到飛鴿傳書方知個中隱情。吳子矜打跑了摘星子,自然等若救了五人的性命,眾人對他自然感恩戴德。八人定計分頭查找吳子矜,薛慕華在坐家中等候消息,卻不知丐幫此時已將吳子矜送去了柳宗鎮求醫。
丐幫幫主喬峰親自登門,以一門少林絕學「龍爪手」作代價,自然令薛慕華大喜過望,拍胸脯保證醫好吳子矜,高興之余,也沒細問吳子矜姓名,渾然不覺自己兄弟費力尋找之人就在身邊。此刻康廣陵與李傀儡一路與薛慕華回合,薛慕華方才明白其中情形。
吳子矜聽明白前因後果,大是感激,起身抱拳道︰「小弟不才,累得諸位勞累奔波,實在惶恐。」薛慕華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禮,畢竟我兄弟對不住你在先,復又得救在後,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這一頓賓主齊歡,直至夜深方散。
是夜吳子矜與吳長風同榻而眠,吳長風身處客莊,自然不可如平日那般邋遢,居然也破天荒地洗了一次澡,叫吳子矜好不嘲笑。天光微亮,吳子矜醒來,卻發覺吳長風已不知去向,牆上粘著一張紙,上道︰「身上無虱,難受之極,老叫化邋遢去也,兄弟事畢請自行前去洛陽。」
早飯過後,薛慕華遣人來請,吳子矜想到困擾自己數月的「生死符」終是解除有望,大是高興。
薛慕華的書房與尋常書香人家不同,琳瑯滿目,書架上盡是古今醫書。薛慕華正手捧一卷書籍研讀,見吳子矜來到,遂展顏道︰「請坐。」
二人分賓主坐下,下人奉茶退出,薛慕華方才道︰「種你‘生死符’那人是我的師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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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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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09 AM
第三十三章 洛水河畔
「什麼?」吳子矜心中一驚,道︰「薛神醫也是逍遙派弟子麼?」終是明白先前薛神醫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薛神醫微微一怔,道︰「想不到吳公子也知曉本門名稱,倒是難得。如此我倒沒了顧忌,只是我早已不是逍遙派弟子了。」這話說來吳子矜卻是一愣,道︰「那天山童姥不是你師伯祖麼?怎地你不是逍遙派?」
薛神醫「哦」了一聲道︰「我的師伯祖名喚天山童姥麼?多謝吳兄弟賜教。」他居然連自己的本門長輩名字也不知,倒是大出吳子矜意料。吳子矜迭遇坎坷,性子早已鍛煉得頗是沉穩,心下雖頗是奇怪,卻並未再出言相詢。
薛神醫頓了頓,復道︰「不怕吳兄弟見笑,在下二十幾年前便已給師父逐出師門,我只是自師父口中得知師祖尚有同門別支,‘生死符’正是師伯祖的獨門功夫。」薛慕華輕輕呷了口茶水,方將逍遙派內丁春秋殺師欺兄,蘇星河忍痛逐八人出門的情形一一詳細說了。
整個事情曲折驚奇,薛神醫娓娓到來,說完已過去了一個時辰。吳子矜瞠目結舌,身為局外人,也大感驚心動魄。如今他才明白,這丁春秋在函谷八友心目中如何的可怖,怪不得眾人一旦誤以為他是星宿門下便立時痛下殺手。那丁春秋一心貪圖師門重寶,想必與蘇星河對峙這麼多年,失卻了耐心,此番立意擒得幾人以圖威脅蘇星河,卻叫吳子矜給攪了局。
薛慕華道︰「吳兄弟你身上的‘生死符’乃是師伯祖所種,本來我是絕不敢去解的。只是醫道中人見到一項疑難雜癥,便如痴如醉卻是常事。這半月來,我雖忍住沒為你療毒,卻終是忍耐不住自行取了你一粒鎮癢丸研磨。」
吳子矜見化解在望,心底頗是期待,卻聽薛慕華道︰「老夫這十日的苦苦思索,方才發覺,這生死符並沒有解藥。」吳子矜一顆心立時沉到了谷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生死有命,有勞薛先生費心了。」薛慕華微笑擺手道︰「小友少安毋躁。我為你把脈時從未在你體內各處重穴發覺有什麼東西作怪,醫家治人講究對癥下藥,既然無癥,如何用藥?是以根治之法急不得。那鎮癢丸只是舒經活絡、寧神安心之功用,不過效能卻是遠勝老夫所制丸藥,這制藥師當是個高人。據老夫推測,小友每次生死符發作時,這鎮癢丸只是消去了痛癢之感而已,于你身子並無益處。是以這藥丸只是治標而已。只怕你身子受那生死符侵襲日久,會生出生麼別的毛病也未可知。」
吳子矜道︰「且看今日,哪管明朝,既是治本不及,治標也可,一切皆托付給先生。」薛慕華笑道︰「難得小兄弟年紀輕輕,卻能看破生死,老夫盡力而為,這藥丸所需藥材雖然珍稀,老夫這里卻也應有盡有,十日內當可復制十粒給你。日後但有所需,小兄弟隨時可前來取藥。」一粒藥丸可支撐數月,有十粒在手,這兩年的藥卻是不用發愁了,吳子矜大喜道謝。
十日後吳子矜不待函谷八友聚集,便堅辭離了薛府,前往洛陽。柳宗鎮離洛陽本不太遠,吳子矜只花了一日的功夫,便抵達洛陽城郊。
洛陽,自古以來便是帝都所在,因地處古洛水之陽而得名。微風吹拂起鬢邊的一縷發絲,頑皮地鑽入了鼻孔,「啊欠!」吳子矜不由打了個噴嚏。抬袖拭去額頭的汗珠,打量遠方,高大的古城牆蜿蜒曲伸,腳下洛水輕輕拍岸,此刻寒冬將至,花木凋零,天地肅殺,吳子矜抬頭望了望天色,見日頭偏西,腳下一緊,便要進城去。
「可惜了,尹兄,你我福薄,時令不對,這花都‘萬綠叢中一點紅’的美景,是見不到了。」吳子矜循聲望去,卻是兩個手拿折扇,搖頭晃腦的書生。他雖出身官宦,卻只好舞槍弄棒,不喜酸腐文人,正要快步離開,卻聽另一人道︰「裘兄,眼下百花未開,確是人生至撼,若是晚上數月,那百花會上迤邐風光才是令人目眩神迷呢。」「可惜小弟卻是福薄,要看瓊花美人,只能來年了。」身後二人意會大笑,接下來話題轉向女子,漸漸出言不堪。吳子矜微微皺起眉頭,大是不屑,忽聽原先那人道︰「尹兄,這瓊花無緣,美人嘛,倒卻未必瞧不著。」
身周眾人漬漬聲大起,更有些潑皮無賴,好似早已等在此地,預先知曉一般。吳子矜大是好奇,遠遠望去,一個綠衣女子緩步沿堤而來,裙袂飄飄,眉目如畫,宛若御風而行,真似神仙中人。
等那女子步近,眾人目光復變,那女子並不如想象中的二八年紀,望去大約三十余歲,只是肌膚白皙,美色不衰,微微翹起的紅唇帶著一絲誘惑的微笑,比之少女更多了說不出的韻味。那女子美目流盼,水汪汪的大眼楮這麼一掠,眾人心頭都是一蕩。吳子矜內功精進,已邁過「煉精化氣」,年歲雖輕,卻是心念頗堅,縱是如此,也不由面上一紅,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那女子見眾人目光盡皆落在自己身上,絲毫不覺忸怩,反倒頗為受用,嬌笑一聲,故意放慢腳步,施施然去了。吳子矜聽身側議論之聲大起,一人贊道︰「這娘們好生勾人,奶奶的,那肌膚,水嫩得很,真恨不得摸上一把。」另一人笑道︰「今日散去,明日請早,申時一準出現,梁老大,你若夠膽,便真個上去摸上一把,小弟做東,去東來酒樓喝上一盅,如何?」那人懦懦不語,周遭眾人大聲取笑,好似這婦人並非等閑之輩。
吳子矜腳下一緊,進了城門洞,這洛陽作為大宋的西京,繁華更在長安城之上,吳子矜大感目不暇接。他當日忘了問吳長風總舵方位,心道只要到了洛陽,隨便尋個丐幫弟子打聽,應該能尋到。此際入城,卻半晌未曾尋到一個乞丐。吳子矜大是奇怪,難道今日丐幫有什麼大的聚會麼?
他在城中尋路人打聽,尋常百姓如何知曉,反倒有人斜眼瞥道︰「乞丐也有什麼總舵麼?去去,大爺沒功夫陪你發瘋。」吳子矜連吃了幾個閉門羹,不知如何是好。
驀地身後一個聲音道︰「這位小兄弟要尋丐幫總舵麼?小女子倒是可以帶路。」吳子矜霍然轉身,卻是愣了一愣,居然是城外所見那綠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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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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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10 AM
第三十四章 馬副幫主
先前吳子矜在城外見那女子時,但覺她艷光四射,不可逼視,此刻卻見她面容端正,神色凜然,與適才判若兩人。吳子矜抱拳道︰「這位夫人知曉丐幫總舵所在麼?如此便叨擾了。」那婦人卻不答話,只是欠了欠身,轉身行去。吳子矜按下心頭疑問,在一丈外尾隨而去。
二人自西門而入,轉而向南。那婦人行走之時足步虛浮,看來卻是不會武功。吳子矜胸中疑雲大起,正要停步相詢,那婦人忽地在一棟大屋前停下。吳子矜放目打量,卻見飛檐朱門,門外數個家僕侍立,主人非富即貴,這哪里是什麼叫化聚集之地。他心中正自疑惑,一個僕人已是彎腰道︰「馬夫人回來了,請進。」
馬夫人道︰「那小兄弟遠道而來,帶他去客廳奉茶。」那家僕應了聲,道︰「公子請。」馬夫人道︰「小兄弟請便,小婦人先行告退。」吳子矜心下帶了幾分戒備,握劍柄的手一緊,大踏步而入。
那家人將吳子矜帶至大廳,奉上茶水,道︰「敝主人此刻有要事在身,請公子先在此稍候片刻。」言畢施禮而退。吳子矜在西北數年,哪里認得這是頂頂有名的太湖碧螺春,他遠行正渴,正要一口呷干,驀地耳邊似乎聽到喝斥之聲,吳子矜心頭一動,握劍立起,閃身出了大廳。
這聲音離此實在遠得很,吳子矜近來內功精進,耳力敏銳,方才隱約聽得,當下循聲尋去。一路上僕人丫鬟盡皆被他以輕功躲過,不多時已來到了後院。這人家後院卻不是什麼花園亭榭,而是好大一片空地,此刻竟是聚集了一片人群,粗粗看來,居然有數十個。這些人個個衣著襤褸,便是穿的稍好者,也少不了打幾個補丁在袍子上,一望便知,正是丐幫中人。吳子矜暗道︰「原來此處真個是丐幫總舵,啊喲,我倒是錯怪了好人。」
卻聽場中一人道︰「膠東三英,長白雙雄,五年前的泰山大會上你們吃我家幫主的苦頭還不夠麼?」說話之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乞丐。吳子矜這才留意到眾丐身前還有三名黑衣人、兩名白衣人對峙。卻聽一個白衣人道︰「馬大元,少拿喬峰那廝嚇唬我兄弟。我兄弟閉關苦練五年,自度只怕還及不上他。不過今日他遠在河北大名府,只怕便是肋生雙翅也趕不回了罷?」
馬大元變色道︰「什麼?那河北大名府蔣老拳師一家三十口滅門慘案原來是閣下兄弟所為?」一個黑衣人嘿嘿笑道︰「不敢,是在下兄弟所為。那蔣老頭與喬峰素有交情,這廝向詡大仁大義,自然要親身趕去,老子卻來到他老巢之中,叫他撲個空,嘿嘿。」
人群中一聲怒吼,一個身影已是躍出,舉刀直劈那黑衣人。馬大元瞧得明白,這人叫秦展,曾在蔣老拳師門下學過藝。馬大元當年在泰山大會上見識過膠東三英的武功,心下大驚,大喝道︰「秦兄弟暫退!你不是他的敵手。」話語未了,那黑衣人忽地身子微側,寒光閃動,那秦展一聲慘呼,撲地跌倒,額頭上釘著一只飛錐,眼見得不活了。
馬大元面沉似水,此次敵人算無遺測,設計將幫主引開,而這些日子京西、河北、江南數路發生丐幫分舵受襲事件,六大長老分率部分總舵弟子遠赴各地,想然也是這些人搗鬼。如今總舵之中只剩下數十名弟子,可稱得上高手的,便只有自己和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二人。若是讓對手今日毀了總舵,只怕丐幫聲譽大跌,淪為江湖上的笑柄。
全冠清是個相貌清雅的中年丐者,外號「十方秀才」,可算丐幫第一智者,武功之強,不輸于六大長老,他足智多謀,早馬大元已經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二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忽地齊齊躍出,攻向長白雙雄。二人都是一樣的心思,想要先下手為強,出其不意,先制服了長白雙雄,剩下的膠東三英便可騰出手來對付。
二人都是存了數招內斃敵的心思,出手都是生平絕學。全冠清身子堪堪撲到,右手揮出,一桿黑黝黝的鐵笛帶著一縷勁風,罩住了長白雙雄的老大仇英「壇中」、「掌門」、「步廓」三處穴道,左掌游動,伺機自笛攻間隙進招。馬大元卻是大步迎上,左掌虛晃,右手揚空抓向老二仇雄喉頭。這招「鎖喉擒拿手」乃是他馬家獨門絕學,出招之時恍恍惚惚,似實還虛,令人防不勝防。長白雙雄果然措手不及,他們沒料到丐幫諸人向詡光明正大,居然一聲不吭便即出手。驀地「嗤嗤」兩聲,兩枚飛錐激射而至。
「錚」的一聲,全冠清鐵笛倒敲,笛尾將飛錐擊飛,仇英逃過鐵笛貫穴之禍,卻沒閃開接踵而至的一掌,「砰」的一聲,肩頭中了一掌,跌了開去。另一名飛錐雖沒射中馬大元,卻也令他出手稍偏,將仇雄頸側擦去一塊油皮。二人出手未竟全功,心下都是暗暗可惜,長白雙雄受了傷,卻是大怒,各自撲將上來。兄弟二人在長白山中狩獵,使的都是一把鋼叉,只不過比尋常獵人所用小了許多,二人在冰天雪地里屠熊搏虎,練得一身輕功和神力,此刻纏上,直若附骨之蛆,馬大元二人束手束腳,想要數招之內擊敗對手,如何能夠?
膠東三英嘿嘿一聲冷笑,驀地加入戰圈。他三人並未聯手攻馬大元二人,反而沖入丐群,剩下數十名丐幫弟子最高不過五袋,直若狼入羊群,甫一相接,慘呼連連,已有三人喪命。
一切發生若電光火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數條人命已經在吳子矜面前化作虛無。吳子矜胸中怒火填膺,縱身而上,長劍指向一個黑衣人咽喉。這人正是膠東三英的老大孟無福,他連殺兩個四袋弟子,只用了三招,心中大是得意︰「嘿嘿,這五年的功夫可沒白練,換作當年的我,只怕要用五招。」見吳子矜挺劍刺來,不以為意,四袋弟子不過爾爾,何況這無袋之人?當下雙掌舉起,照準刺來長劍左右輕拍,「啪」的一聲,將長劍合在掌心,內力透入劍脊,喝道︰「撒手!」
豈知吳子矜手腕輕抖,喝道︰「躺下罷!」劍尖上突地躍出半尺青芒,堪堪貫穿孟無福喉頭。以孟無福的武功,便是敵不過吳子矜,也斷然不會一招斃命,他卻是死在了這份托大上。
「砰」的一聲,孟無福屍首栽倒,老二孟無壽與老三孟無常悲叫一聲,各舉兵刃圍將過來。孟無壽使的是一柄鋸齒刀,舞將起來縱橫捭闊,呼呼風聲。孟無常則雙手持飛錐死死盯住吳子矜,尋隙偷襲。吳子矜傷好後首次遇上強敵,精神鬥長,體內劍氣不住涌至劍上,一柄長劍發出虎嘯龍吟之聲,居然將孟無壽舞刀勁風給壓了下去。他以一敵二,反倒招招進攻,孟氏兄弟應接不暇,哪里還能有暇發射暗器。
馬全二人脫不開仇氏兄弟糾纏,眼見幫中兄弟慘死,正自著急,卻見有人挺身而出擋下了膠東三英,甚至還擊殺了一個,心中大定,漸漸扳回劣勢,佔了上風。仇英眼見事已不成,驀地打個呼哨,撤身而去。孟無壽虛劈一刀,道︰「三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走罷!」四人縱身躍出,吳子矜長劍一震,跟著躍出。驀地眼前寒光閃動,吳子矜內息感應,立時一個筋鬥避開,三枚飛錐劃空飛過。遠遠孟無壽聲音傳來︰「閣下殺我兄長,卻不知是哪路英雄?」吳子矜揚聲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六袋弟子吳子矜。」
吳子矜方要再度躍出追趕,馬大元道︰「吳兄弟留步,窮寇莫追,由他去罷。」全冠清笑道︰「早就聽吳長老道大信分舵出了個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吳子矜施禮道︰「不敢,不知兄長高姓?」全冠清道︰「兄弟全冠清,恬為大智分舵舵主,這位是本幫副幫主馬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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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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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13 AM
第三十五章 十方秀才
吳子矜一怔,忙道︰「屬下見過馬副幫主和全舵主。」馬大元生性沉穩,不喜多言,只是微笑點頭,全冠清笑道︰「吳兄弟不必多禮。我丐幫數萬兄弟親如一家,不必拘泥。」他入幫之前本就是秀才出身,比之別人更多了一股書卷氣,令吳子矜大生好感。
此間事畢,自有人處理善後事宜。眾人回到大廳,五袋以下弟子盡皆散去,只留下十數個六袋弟子尾隨入內。全冠清道︰「吳兄弟入幫近兩年,積功升至六袋,可說是神速之極。當年哥哥我兩年升至五袋已是罕有,想不到吳兄弟更勝一籌,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眾人大笑,吳子矜大是汗顏,正要謙遜數句,馬大元道︰「吳兄弟雖升至六袋,但禮不可廢,這升袋儀式還是要做的,等幫主與六老趕回,便即補辦。」全冠清微笑道︰「幫主急切間難以趕回,六大長老麼,只怕快到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怔,馬大元道︰「全兄弟,六大長老動身已有兩日,此刻如何趕得回來?」話猶未落,一個聲音已是在廳口響起道︰「賊人在哪里?快領我去,老子的鬼頭刀正閑得很哪!」
眾人大喜,紛紛離座而起,果然一個身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紅光滿面,正是吳長風。吳長風性子直爽好酒,頗得人緣,廳中弟子已是紛紛趕過來行禮。吳長風卻是搶先行禮道︰「見過馬副幫主。」馬大元還禮道︰「吳長老怎地這般快趕回?」
吳長風長途趕路,熱汗交熾,不及答話,見桌上放著一杯清茶,立時搶了過來,便要一口呷下。
「慢!」一個女子聲音響起,吳長風愕然回首,一個綠衣女子行將進來,正是馬夫人。馬大元皺眉道︰「你來作甚?」吳長風道︰「卻不知馬夫人有何見教?」馬夫人道︰「這杯茶喝不得。」吳長風道︰「莫非這茶中有毒不成?」此話一出,吳子矜方才發覺,這杯茶正是自己先前未喝之物。
馬夫人面色微紅,雙目似乎做賊心虛的一瞥。這個尋常的舉動卻令在場諸人心中一蕩︰「適才強敵來襲,吳兄弟又湊巧打聽總舵所在,小婦人擔心相公應付不來,是以便自作主張,將他引至大廳,在茶中下了一包‘迷魂散’,殊不料吳兄弟卻沒中彀。婦道人家沒見識,若是吳兄弟真是敵人,此刻只怕反倒釀成大禍了。」
全冠清笑道︰「馬夫人機智過人,想到的法子倒也沒什麼過錯,換了在下亦當如此。馬大哥不必責怪。吳長老既然到了,想必其他幾位長老也快了。」
他此話一出,眾人注意又回到吳長老身上。吳長風道︰「我帶領五十名弟子前往揚州,方自出發一日,便接到全兄弟飛鴿傳書,是以星夜趕回,卻不料還是晚了一步,居然沒撈上動手的機會。」全冠清道︰「兄弟也是一時突發其想,這四方分舵齊齊遇警,反倒總舵平安無事,這實在令人費解,是以行險召回各位長老,屬下自作主張,請馬副幫主恕罪。」馬大元又驚又喜,忙道︰「全兄弟何罪之有,你果真不愧為我丐幫第一智者,哥哥佩服得緊哪,哈哈。」敵人適才雖然敗退,然眾人可不會以為人家只這點人手,而後卷土重來勢必免不了一場廝殺。此刻後援即到,眾人心頭大石移去,大是歡暢。
果然不到半日,數大長老一並回歸,總舵實力大增,敵人要再度進犯,勢必要掂量掂量成算得失。
吳長風與吳子矜相見,大是高興,將之介紹給眾丐,自然是一片「少年英雄」的贊譽。吳子矜暗地打量,丐幫六老在他眼底一一流過。傳功長老沉默寡言,武功高深莫測;執法長老白世鏡面容整肅,凜然生威;宋奚陳吳四大長老,有的白須白發,有的紅光滿面,各有一份令人心折的氣度。
此後兩日眾丐聚集,果然沒有發生警兆,敵人竟是知難而退。吳長風在低袋弟子中人緣甚好,連帶著吳子矜也熟絡起來。吳長風將丐幫中一些禮節、人物一一講給吳子矜聽,吳子矜方才知道,丐幫分「仁、義、禮、智、信、勇」六大分舵掌控四方,大智分舵坐鎮中央,與總舵相去不遠。洛陽雖是總舵,但丐幫弟子散處各地,此處平日里倒也沒太多人留駐。像馬副幫主便是住在信陽,此番喬峰北上,方才前來主持幫務。
這處大宅乃是大智分舵麾下一名七袋弟子的產業,吳長風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笑道︰「吳兄弟莫要奇怪,丐幫雖是叫化之幫,卻未必沒有富豪。」
原來丐幫中雖大半弟子皆是行乞為生的真乞丐,卻也有不少部屬並非乞丐出身。這些人乃是江湖上的豪杰,或佩服丐幫的俠義行徑,或與幫中弟子交好而投入了丐幫,雖衣服上也打上幾個補丁以示不忘身份,平日里卻並不行乞。這兩種人行事迥異,隱隱分為污衣、淨衣兩派,這宅院主人正屬淨衣派。常人也難以想到丐幫總舵居然設在華貴之所,自然也多了一層保障。
其時丐幫一連三任幫主皆是大智大勇之人,第十一代幫主在北固山獨戰群雄,以一棒雙掌擊斃洛陽五霸,令丐幫聲名鵲起;第十二代幫主汪劍通繼續將丐幫發揚廣大,為國為民立下赫赫功勞;第十三代幫主喬峰更是名震天下,是以污衣淨衣雖略略有別,卻仍可說是相處無間。只是後來經歷數位平庸幫主,矛盾愈來愈大,終于傳到了第十八代幫主洪七公手上釀出了大亂。
此間眾位長老已經到齊,只余幫主喬峰尚有事在外,眾人遂以副幫主馬大元與執法長老白世鏡主持,焚香開堂,為吳子矜升袋。
副幫主與執法長老為一名弟子主持升袋,在丐幫歷史上可說少見。消息傳出,洛陽附近武林群豪紛紛前來拜訪,吳子矜當日力斃膠東三英老大事跡早已傳出,甚或變了味︰言道吳子矜以一敵五,膠東三英、長白雙雄大敗虧輸,落荒而逃。更有甚者,將吳子矜在西夏事跡也挖將出來,說吳子矜在西夏皇宮單人獨劍殺了個七進七出,斃敵無數,自身卻毫發無損,端得英雄了得。
這般一傳,吳子矜立時聲名大震,原先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升袋儀式,卻到客爆滿,不得不增開了十數桌流水席。群豪及丐幫弟子中不乏海量之人,數壇酒灌將下來,吳子矜早暈暈乎乎,只記得由馬大元親自為自己背上系上六個布袋,接下來的事情便再也記不起來。
這場大醉直到第二日午時方才醒轉,這還虧了吳子矜體內「入夢訣」劍氣入睡時自行流轉消去酒意,吳子矜起身時眾人大半尚還沉醉未醒。
他只覺頭腦尚自眩暈,當下踉蹌步出大廳,便在院中松樹下展臂打了一套「太祖長拳」。這套拳法乃是本朝太祖行伍所創,武林中幾乎人人皆會。吳子矜也是在軍營之中學來,此刻他內力大進,自非以前那般花架子。自第一式「雙抄封天」起,至最後一式「回壓收勢」,使來勁風激蕩,身側兩尺內劍氣縱橫。他這劍氣純出體內,雖不似大理段家六脈神劍能及遠于丈外傷敵,但近身威力卻是倍增,若是有人欺近周身一尺,必若為刀劍所傷。
吳子矜退右腳,拉左腳,轉身雙手上圈,翻手下壓,全身放松收勢立定。方自長出一口氣,一個聲音響起道︰「早聞吳兄弟劍法卓絕,想不到拳腳功夫也如此了得,全某實在是佩服之至。」
吳子矜近來內功精進,適才雖是全神貫注打拳,但此人能潛入身側丈許不被發覺,自然武功十分了得,轉過身來看時,原來是大智分舵舵主「十方秀才」全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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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14 AM
第三十六章 少林示警
數日相處,這全冠清談吐高雅,彬彬有禮,令吳子矜大生好感,吳子矜道︰「全大哥過譽了,兄弟我于拳腳一道乃是個門外漢,除了這套‘太祖長拳’外,別的可是稀松平常,以後還得多向全大哥請教。」
全冠清微微一笑,正要答話,驀地頭上「喀喇」一聲,二人感覺有異,立時躍開。但聽「簌簌」聲響,松針如雨而落,霎時而盡。吳子矜劍氣鋒銳異常,雖掌風不顯,無形之中卻早已將身側數株松樹松葉震松,此刻稍有微風,便即飄落。全冠清心中一驚,他先前稱贊吳子矜之言尚且帶了五分恭維客套,此刻卻是真心贊道︰「好功夫!」
吳子矜也沒想到自己內力精進若斯,正自高興,聽全冠清道︰「兄弟,咱們打個商量。」吳子矜道︰「全大哥請吩咐。」全冠清道︰「吳兄弟如今是列屬大信分舵罷?」吳子矜點頭,全冠清道︰「吳兄弟如今做到了六袋弟子,在我丐幫弟子中已算是上等。只是你卻不知道,從一袋升至六袋容易,從六袋升至七袋、乃至八袋卻是難如登天。」
吳子矜不解道︰「這是為何?」全冠清道︰「上位者寡。我丐幫六袋以下弟子成千上萬,但七袋弟子卻只有六十名,八袋弟子只有二十名,九袋弟子更只有六人。你哥哥我在丐幫二十年,也不過是個八袋弟子,可見升袋之難。大信分舵王舵主那邊七袋弟子名額已滿,可我大智分舵卻尚缺一個。以兄弟之能,只需在我手下一兩年,定可補缺,再過幾年,只怕哥哥我這大智分舵舵主的位子也要讓給你才是。況且我大智分舵坐鎮中原,位近中樞,自非塞外苦寒之地所能比擬,兄弟你若是願意來,待幫主回來,我便去向他提。」
吳子矜大是心動,沉吟半晌,終是搖頭道︰「升袋之事小弟並不強求。我大仇未報,與那西夏自是有扯不盡的恩怨,大信分舵掌控西方,正是個好去處。何況引薦小弟入門的易大彪易大哥還在興慶府,小弟曾與他立誓並肩作戰,全大哥的好意,小弟只能心領了。」
全冠清雙目中神光一閃,旋即隱去,笑道︰「既然兄弟念舊,哥哥便不再羅嗦。」
「兄弟你在這里啊,叫老哥哥我好找。」吳子矜轉身看時,卻是吳長風。全冠清道︰「既是吳長老有事尋你,我先告退。」
吳子矜道︰「不知吳大哥尋我有事麼?」吳長風道︰「老哥哥我有要事前往長安大信分舵,特來向你辭行。」吳子矜啊了一聲道︰「此間事已了了麼?」吳長風道︰「適才派出打探的兄弟回來報告,此次攻我總舵的,乃是當年泰山大會上與我丐幫作對的一群烏合之眾。這些人本不足慮,此次卻是受了契丹賊子的蠱惑,如今事不可為,已經各自散去。」
吳子矜大喜道︰「原來大信分舵在長安麼?不知小弟可不可以一同前往?」吳長風卻道︰「眼下你卻還去不得。」吳子矜一怔,吳長風道︰「你新晉六袋弟子,職司未明,要待幫主回來定奪。不過在此之前,要先辦一件事。」
吳子矜問道︰「什麼事?」吳長風道︰「適才幫主飛鴿傳書,要你去少林寺走一趟。」
原來喬峰在大名府雖未尋到凶手,卻無意中逮到兩個契丹奸細,得知契丹國準備大舉侵宋。兩年前契丹國已決意入侵,但軍中數名大將連連暴斃,無功而返。後細作查出原來是丐幫搗的鬼。中原武林以少林與丐幫為尊,要想南下攻掠大好江山,勢必先除了這兩個門派。丐幫勢大,弟子遍布江湖,達十萬之眾,急切間自難除去,是以遼人定下的乃是騷擾之計,四處出擊,叫其無暇北顧。而少林乃是中原武術之源,更是中原武人目中的聖地,遼人定下的便是一戰成功,毀門絕派。
為防丐幫馳援,是以騷擾丐幫之計先期進行,待丐幫諸人筋疲力盡之時再圖謀少林,卻不料首戰便失勢。大名府乃是北京重鎮,若要南下攻取汴梁,此處乃是必經之地。是以遼人遣出細作查探城防,意圖接應隨即而來的大軍。
喬峰接到消息,心急如焚,待安排好當地弟子協助城防,便要潛蹤星夜趕去。他唯恐敵人提前發動攻勢,吳子矜甚少亮相,于敵面生,不容易打草驚蛇,便命之先行前往少林示警。
吳子矜聞訊亦是心驚,心知事不宜遲,當下由執法長老頒下青竹令,吳子矜脫下丐服,換了一身長衫,火速趕往少林,丐幫其余諸人隨後潛蹤趕去。
從洛陽至登封少林近兩百里,光天化日下不可施展輕功驚世駭俗,吳子矜在集市上購了一匹馬,全力催馬疾行。事即倉促,馬匹劣質,加之道路難行,直至午後未時,方始瞧見了遠處少室山。
此時山道上行人寥寥,吳子矜再顧不得驚世駭俗,飄身躍下胯下口吐白沫的劣馬,施展輕功向上急奔。真氣在丹田中急轉,下行雙腿「環跳穴」,吳子矜這一全速上行,遠勝奔馬,疏忽間奔上山頭。身後一個小孩指向前道︰「爹爹!爹爹!那個人是神仙麼?」身邊慈父道︰「孩子,那便是武功,山上的師父都是有大神通的,等你拜入寺中,不消幾年,你也會啦。」
少室山山道乃是一長列寬大的石級,規模宏偉,工程著實不小,那是唐朝高宗為臨幸少林寺而開鑿,共長八里。吳子矜一路奔上,轉過一個彎來,已是瞧見黃牆碧瓦,好大一片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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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寺中小僧
少室山上,寺門長閉。吳子矜心下暗是疑惑︰「此刻申時未過,還未到香客散去時辰,怎地寺門卻是閉上了?莫非大敵已經來犯了麼?」想到此處,他心下略急,足步加緊,已是趕將過去。
堪堪及至寺門,但見樹木森森,蔭著一片碑林。吳子矜心知這里是歷代高僧藏地,眼見大半石碑已經破敗,顯是年代久遠。
驀地人影晃動,兩名僧人自碑後轉出,當先一個瘦長僧人雙掌合十道︰「少林今日閉門作法事,請施主改日再來。」吳子矜隨口問道︰「不知是做何法事?」那僧人略略遲疑,道︰「無非是一些經懺法事罷了。」身後一個矮胖和尚已是大喝道︰「兀那漢子!羅嗦什麼!我等已道今日不接待香客,還不快快下山去?」
吳子矜眉頭一攢,若是換了當年的他,此刻早已發作。略略平息心氣,吳子矜抱拳道︰「兩位大師見諒,小子並非尋常香客。在下乃是奉敝幫主之命前來少林示警。」言畢取出懷中青竹令遞了過去。
那瘦長僧人接過青竹令,與矮胖僧人對視一眼,忽道︰「對不住,方丈有令,江湖人士不得入寺,閣下若是有甚麼緊要之事,便與我等說也無妨。」手指縮回,竟是將青竹令也籠回袖中。
吳子矜心頭一驚,喝道︰「作什麼?還我的青竹令!」探手去拿那僧人衣袖。那僧人閃身後退,道︰「好啊,居然敢動武。慧明師弟,來人既然不聽我等勸告,意圖恃強闖寺,我等也無需客氣。」
矮胖僧人慧明冷哼一聲道︰「正是如此。」忽地欺身而進,右手五指如鉤,抓向吳子矜肩頭。手爪未至,吳子矜已是覺得指風凜然,肩頭刺痛,他不知道這和尚已是使出了少林七十二絕藝中的「寂滅爪」。這門爪法出手極是狠毒,中者筋斷骨折,不免終身殘廢。吳子矜不知這僧人招式,但已覺察出此人出手極是狠辣,照面間便下此毒手,令吳子矜大是圭怒。
寒芒一閃,吳子矜長劍出鞘,慧明「嘿」的一聲悶哼,捧手而退。右手中指、無名指骨痛欲裂,原來這一瞬間吳子矜已是橫過劍身,重重擊打了一記。若不是他心存慈念,只需劍鋒稍稍偏得一偏,慧明這右手便會不保。
慧明在慧字輩中隱為翹楚,平日里眼高過頂,自覺除了那些「玄」字輩,天下再無抗手,今日受此挫折,面色灰敗,不住後退,竟是無法鼓足勇氣再戰。
其實吳子矜一擊得中,很大程度上乃是拜慧明輕敵兼出其不意所致。吳子矜這一年來大小架鬥了無數,技擊經驗也頗是豐富,一邊暗道僥幸,一邊偏頭望去,卻只瞧到了那瘦長僧人遠去的背影。吳子矜大急,要知道,少了青竹令,便無法再證實自己的身份,少林寺藏龍臥虎,斷難來去自如。當下顧不得縮在一旁的慧明,拔足飛奔追去。
豈知那瘦長僧人卻是步履輕快,這一瞬的功夫已自角門而入。吳子矜方到,角門甫始閉合。吳子矜長吸一口氣,身子已是凌空升起,輕飄飄地過了牆頭。
「好功夫!」「好賊子!」兩聲輕喝自牆角升起,勁風襲體,一柄粗大禪杖橫掃而來。吳子矜心中一驚,長劍前掠,「叮」的一聲,正點中杖頭。這一劍「一線天」講究的便是出劍筆直,劍身、手腕、臂膀成一條直線,原本是周公劍法中用以練習出劍姿式、腕力的基本功夫,此刻吳子矜使將出來,全身力氣凝聚于臂,由臂而致腕,由腕致劍尖,兩下相交,禪杖力沉,竟將吳子矜連人帶劍擊得凌空飛起。吳子矜這下借力打力,躍出杖圈,妙到巔毫,那人也不由贊道︰「好!」
這當口吳子矜但覺後心一緊,一人掌拍而至。這下無聲無息,若是平日里吳子矜已然中招,只是他此刻剛飛身而降,周身勁氣獵獵,後心氣流稍有變化,便即察覺,百忙中左掌反拍,正與那人相交。
「砰」的一聲,那人一聲悶哼,已被吳子矜劍氣所傷,吳子矜亦是氣血翻騰,踉蹌前沖。他深知交手二人武功均大是不弱,是以不欲多加糾纏,足下不停,手中長劍舞作一團光華護住後心前沖而出。
如此這般,吳子矜前進得數十丈,已先後遭到不下四批僧人阻攔,並且一個比一個利害。吳子矜迭遇險招,好幾次險些受傷。他愈鬥愈是心驚,暗忖必有大事發生。此刻能證明自己身份的青竹令已經丟失,若再闖下去,難免喪身寺中。只是吳子矜暗忖幫主慧眼有加,將此重任托付于己,若是不能見到方丈,首出無功,自己哪能心安?
如此再奔行數步,忽地一個聲音道︰「咦?」吳子矜百忙中斜瞥一眼,卻見一個和尚正自左邊僧舍中探頭觀望。吳子矜心下大喜,忙一個箭步竄上,右手長劍抖動,一式「玉帶圍腰」分削其前、右、後三個方位。他此刻神疲力乏,本意是想擒個人質作護身符,再徐圖大計。豈不料這和尚居然面色驚惶失措,只身子略略避讓,吳子矜長劍已然及身。
吳子矜不料這和尚如此好對付,忙收手沉劍。寒芒閃動,長劍已經壓在那和尚脖子上,吳子矜惡狠狠道︰「小和尚,你且莫亂動,須知我這劍可不長眼。」
一縷陽光自門前透入,映在小和尚臉上,望去濃眉大眼,一個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頗為丑陋,面色卻是坦然,似乎並不害怕。吳子矜道︰「小和尚,你不怕死麼?」那小和尚道︰「小僧怕死,但佛祖來招,往生極樂,卻也不是什麼壞事。」吳子矜笑道︰「敢問小師父法號?」小和尚道︰「我觀施主似乎與小僧年紀相仿,‘小和尚’三字可當不得,小僧名‘虛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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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十三絕僧
吳子矜見這虛竹和尚看上去二十不到年紀,正是與己相仿。環顧四周,僧舍內空空蕩蕩,道︰「虛竹和尚是罷?怎地只有你一人在?」虛竹也是一臉迷惘之色,伸手撓了撓頭,道︰「是啊,師兄弟們不知去了哪里。我遵師命在羅漢堂研讀‘法華經’,此刻方才起身。」吳子矜笑道︰「只怕是犯戒被師父責罰了罷?」虛竹面上一紅,懦懦道︰「出家人六根不淨,叫施主見效了。」
吳子矜心道眼下少林只怕要發生大變,自己還是盡快尋到方丈才是。當下道︰「虛竹師傅,不知貴寺方丈禪室在何處?在下有要事求見。」虛竹愣了一愣,道︰「施主面帶煞氣,利器在手,只怕並非善人,恕小僧不能帶路。」這和尚也忒直,心中所想,口中便說,見吳子矜苦笑不得。
吳子矜收起長劍,肅容道︰「在下乃是丐幫弟子吳子矜,奉幫主之命前來示警,如今情況緊急,還請小師父行個方便。」當下便將情形略略敘說一遍,包括在碑林被騙去青竹令之事。
虛竹在少林寺中十幾年,從來都是掃地、雜役,被人呼來喝去,此刻陡遇大事,哪里拿得出主意?「此人若是敵人,我引他去見方丈,便是害了方丈;但若他所說屬實,我若猶豫不決,大難來臨,我便成了少林寺的罪人,這該怎生是好?」
吳子矜等了半晌,但見虛竹面色變幻,遲遲不發一言,急道︰「小和尚,你再猶豫下去,便大難臨頭了。要不這麼辦,我這柄長劍交給你保管,沒了利器,我也不是貴方丈敵手,你且臨我前去,如何?」虛竹霍然道︰「我怎麼沒想到?如此甚好。」渾沒察覺,吳子矜若是想動手,難道不可從他手中奪劍麼?
吳子矜青竹令丟失,再遇上寺中高手,只怕免不了再起干戈,當下便尋了一套虛竹的衣物套上。他身材與虛竹相若,年紀又相仿,此刻穿上僧衣,將頭發捋入僧帽,儼然便是個小和尚。虛竹尋塊布帛將長劍包裹起來捧在胸前,便當先行去,吳子矜隨後低首跟隨。
二人自僧舍轉出,走過一段石板路,邁上去大雄寶殿的石階。沿途不斷聽人道︰「虛竹師佷,你怎地還在此處?眼下大敵來犯,快去後殿與大伙兒會合。」看來這虛竹小和尚的人緣倒還不錯。吳子矜跟在虛竹身後亦步亦隨,眾武僧瞧不清楚面目,只以為他是個與虛竹平輩的小和尚,少林寺中千余僧眾,不認識之人也不在少數,便不以為意。吳子矜先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難以闖入的禁地,此刻跟著虛竹,施施然便進去了。
大雄寶殿便在眼前,虛竹卻腳步不停,繞向一側。轉過一道回廊,一處靜室便在眼前。吳子矜大喜道︰「方丈禪房到了麼?」不待虛竹出聲,身子已是搶了進去。此刻情勢緊急,他只顧著見到方丈,卻忘了先出聲求見。
驀地有人低聲喝道︰「什麼人擅闖?」足下一絆,吳子矜身不由己向前摔出。這一下令吳子矜促不及防。大驚下伸掌輕輕一按,身子騰起,翻了個筋斗,見兩條手臂一左一右揮來,分擊左右「章門穴」。吳子矜瞧得分明,是兩個寬袍中年和尚。
他先前在寺中屢遇阻襲,警戒之心甚重,後跟隨虛竹一路行來,早松懈了許多,適才目的地在望,大喜之下,居然叫這二人一擊而中,齊齊出腳絆了個狗吃屎。吳子矜伸掌輕按,卻摸了個空,方才醒起長劍還在虛竹手中,不由暗罵了這迂腐的小和尚一句,右手食中二指並起,斜斜劃出。這招叫做「浩浩東流」,乃是他在天山密室中從周公劍法中化出的一招,結合他天下無雙的劍氣,便與手持寶劍一般無二,若是二人手掌繼續向前,勢必被他一劍切切作兩截。二人面色一變,齊齊收掌避了開去。
黑暗中一人「咦」了一聲道︰「鐘鼓齊鳴!」兩和尚身子微躬,一雙手前後而推作撞鐘,一雙手握拳齊擂作擊鼓,吳子矜但覺自己左右勁風壓體,力道沛然不可抵御,無奈下只得退了一步。
他吐出胸中一口濁氣,肩頭微動,正欲反擊,那聲音又道︰「天羅地網!」右首僧人雙手十指散開成網狀,指力絲絲發出,罩住了吳子矜右半身「肩井」、「曲池」、「期門」諸路穴道,吳子矜若是按原式出招,只怕右臂便要廢了,只得再退了一步。
「峽谷天風!」左首僧人踏上兩步,雙掌合攏,掌力發出,正截住吳子矜退步方向。吳子矜大驚下真氣急轉,身子轉向退後,背後一涼,卻是貼上了門扉。身後聽得虛竹聲音道︰「師伯祖、各位師叔,請手下留情。」
適才那人聲音低沉,顯得中氣不足,但出語指點精準,二僧人出手配合無間,吳子矜處處受制,險些吃了大虧。他本出身官宦子弟,性子高傲,雖數年來屢遇坎坷,消磨不少,但今日上得少室山來,所遇眾僧皆是一言不出便即大打出手,縱是泥人也帶三分土性,此刻早已是勃然大怒,正要聚力而攻,虛竹卻趕到制止。吳子矜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強自壓下心火,凝目望去,卻見那兩僧人身後,一只竹躺椅上斜靠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僧,此刻一對眸子望將過來,雖無赫赫精光,卻令吳子矜心底一清,滿腔怒火煙消雲散。
那老僧淡淡道︰「虛竹,這少年人是誰?」虛竹合十道︰「啟稟師伯祖,他奉丐幫幫主之命而來,弟子正要帶他前去面見方丈。打擾師伯祖清修,弟子惶恐。」吳子矜一怔,道︰「怎麼?這里不是方丈禪房麼?」虛竹道︰「施主你走得太快,小僧還沒說,你便進房了。方丈禪房離此不遠,這里乃是玄澄師伯祖所居。」
吳子矜「啊」了一聲道︰「你不早說。」亦是雙掌合十道︰「在下冒犯,請三位師父見諒。」那老僧似乎身有暗疾,有氣無力道︰「好說。小施主所學似乎是道家一派的功夫,與我佛門神功可說是一時瑜亮。老僧昔年自負少林武功舉世無雙,原來只是井底蛙之見而已。」
吳子矜拱手道︰「大師過譽了。適才大師曲曲數言,晚輩束手束腳,處處受制,實是佩服得緊。」身側一個僧人道︰「那是自然。本師學究天人,當年曾被公認為本寺兩百年來武學第一,比之當年十三絕神僧也不遑多讓。」故老相傳,上代高僧之中曾有人兼通一十三門絕技,號稱「十三絕神僧」,少林寺建寺數百年,只此一人而已。
「慧真!跟你說過多次,出家人清淨為本,不必枉生爭強好勝之心。」玄澄斥責了一句,見慧真雖是住口,卻仍有不服之色,嘆道︰「十三絕!嘿嘿,當年我又何嘗不是這樣爭強,一心要做十四絕,如今卻是悔之晚矣。」
虛竹合掌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修行為本,學武為末,弟子生性愚鈍,可不想去做什麼神僧。」玄澄點頭微笑道︰「老衲沒有看錯,果然大有慧根。虛竹,年前我教你的那幾幅圖姿式練了麼?」虛竹喜道︰「多謝師伯祖教我,那姿式雖然怪異,做完卻頗是神清目捷,弟子能憑此多看些佛經,實是歡喜得緊。」
玄澄微笑道︰「你堅持做下去罷,好處還是不少的。這幾日你在藏經閣沒見到他麼?可惜了,若是他見到你,想必應該很喜歡你的……」愣了半晌,方自回過神來,道︰「老衲糊涂,你二人要去見方丈,快去罷。」
吳子矜滿腹疑團出了房門,低聲問道︰「這位師父身子有恙麼?」虛竹道︰「聽說當年乃是練功練壞了身體,全身筋脈俱斷,衣食行動皆需人護理。小僧曾有幸服侍過他老人家一段時日,頗受教益。」
二人走過半個回廊,方到了方丈靜室,只是此刻室內空空,居然無人。虛竹道︰「方丈既不在此處,想必在證道院。」吳子矜轉了這許久,仍是未能找到人,心下也煩悶得很,聞言便道︰「那好,快去快去,莫要再錯過了。」
二人穿廊過道,過不多時,已接近西首的一間大屋。尚在十丈外,虛竹正要高聲通稟,吳子矜忽道︰「噤聲!」他內力深厚,此刻正聽到屋內一個聲音道︰「師兄,退位的事情,考慮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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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奪位之謀
「師兄,退位的事情,思慮好了麼?」此話一出,屋外二人心神大震,虛竹更是張口欲言,吳子矜情急下右掌斜削,一股勁風貫入虛竹口中,令他生生停住話語。吳子矜作個眼色,按下心來聽去。
但聽得一人怒道︰「玄觀!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逼方丈退位,難道不顧少林戒律了麼?」先前那人笑道︰「玄寂師兄,你雖執掌戒律院,位高權重,但總高不過方丈吧?玄慈師兄尚未說話,你又焉知他不願自行讓位于我?」
屋內立時話語紛紛,爭辯不已。吳子矜側耳聽去,大約屋內有十數人說話,個個中氣頗足,顯都是高手。吳子矜大局未明,不敢稍動,示意虛竹噤聲,方再度聽去。虛竹雖老實淳厚,此刻也覺出了不妙,也是大氣不敢喘一聲。好在年前玄澄大師傳給他的無名圖譜練來好似頗有神效,此刻他呼吸似斷還續,屋內眾人居然覺察不出來。吳子矜一心聽屋內聲音,也沒多留意。
眾人紛擾之際,一個聲音緩緩道︰「眾位師弟少安毋躁。」話音並不高亢,然聲聲入耳,似一縷清泉流過心田。眾人皆道︰「願聽方丈師兄教誨。」
玄慈道︰「小兄執掌少林,算來已有二十多年。每日戰戰兢兢,唯恐千年威名一朝喪。這些年來,武功無甚進境,佛學卻也擱下了。玄觀師弟若是願意接我手上這份擔子,小兄正是求之不得。」此話一出,眾人大驚,紛紛叫道︰「師兄!萬萬不可。」中或夾雜著玄觀得意的笑聲。
「只是……」玄慈又道︰「老衲一生,雖著力匡扶少林,造福江湖,卻因見識短淺,兼且一絲邪念未除,犯下了兩件錯事。」他此刻娓娓道來,語音絲毫不亂,似乎在敘說別人之事。眾僧心知他尚有話要說,便不再紛擾。
玄慈道︰「第一件事麼,已經快三十年了。這件事關系到武林中幾個大人物的聲譽,老衲萬萬不敢泄漏。至于這第二件事,卻是我私德有虧。」眾人面面相覷,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只有玄觀面露譏笑,似乎胸有成竹。
「玄觀師弟,你三年前帶藝投師,持的是大宋皇帝的聖旨,旨上言明乃是作官家的替身,是也不是?」歷代禮僧的皇帝大都有此舉,派遣心腹之人前去寺廟代己出家,以示禮佛虔誠之意。玄觀得意道︰「自然,若非借了大宋官家的名義,你怎會將我列入‘玄’字輩,成為最年輕的三十五代弟子。」
玄慈緩緩點頭道︰「你既是皇帝替身,老衲自然不敢列你為晚輩。當日老衲出手試探,發覺你身懷武功,本是頗費思量,大宋皇家寺廟乃是汴梁的大相國寺。便是要代皇上出家,在那里剃度便是,怎地遠赴少林寺?」眾僧包括屋外二人心中都是道了個「是」字。
玄慈道︰「後來老衲卻是明白了,大相國寺雖然地位尊崇,遠在我少林之上,但武林中卻以我少林為尊。皇上派遣高手前來少林,想必是為了本門七十二項絕技。雖說出家人不問世事,但我少林在大宋轄境內,我等自然也是大宋子民。皇上要振興武學,訓練士卒,整治邊防,慢說是遣人來學,便是下旨要我等獻出藏經閣中典籍,老衲也定會雙手奉上。」這話說得大義凜然,眾僧皆是合掌道︰「阿彌陀佛!」
玄慈道︰「是以老衲並不禁止師弟行為,你願入藏經閣讀書便了,願結交晚輩子弟也罷。想不到三年來你在寺內倒是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勢力。」玄觀笑道︰「那是自然。要做少林方丈,手下沒有心腹哪成?」
玄慈長嘆一聲,道︰「我少林自唐太宗時起,便有僧兵出山為國效力,你諸般結納,我只當是挑選僧兵,原不願干涉,只是如今我才發覺,你雖是皇帝遣來,只怕這個皇帝卻不是大宋的皇帝!」
此話一出,眾皆大驚,玄痛、玄難、玄寂等人紛立而起,截指喝問。玄觀卻是冷笑道︰「方丈大師此話怎講?」玄慈道︰「月前老衲的一個俗家弟子在汴梁見玄觀師弟與西夏國征東將軍赫連鐵樹一行相處甚歡,似乎乃是舊識。老衲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卻也有些猜忌。直到前日師弟居然知曉了老衲那件虧德錯事,並以此逼迫老衲退位,老衲方才警覺。師弟只怕是西夏人罷?」
玄觀嘿嘿笑道︰「我若是西夏人,怎會有大宋皇帝出家替身的榮譽?」玄難不屑道︰「當今皇帝年幼,朝政盡在高太後之手。高太後雖朝政清明,人以為女中堯舜,但對外卻是軟弱得緊,遼夏但有所逼,無不應允,閣下要取得一紙詔書,卻也不見得難。」
「哈哈!」玄觀忽地仰頭大笑︰「玄慈老兒,我原知你不會輕易就範。你道我只有威脅你一途麼?」玄寂冷冷道︰「我知你以強敵入侵為名,將寺內武僧盡數派遣至前殿外圍,只是此處你卻是孤家寡人,我等以十敵一,難道便奈何不了你麼?」
「以十敵一?嘿嘿!」「呃!阿嚏,你使毒……」屋里傳來數聲撲通之聲,顯是發生了變故。
「嘿嘿,事已至此,老子便不隱瞞了,西夏人算什麼,我乃大遼國皇帝座下衛軍統領耶律明,如今明白了麼?」玄慈長嘆一聲道︰「老衲又猜錯了,原來你卻是遼人。」
耶律明獰笑道︰「這悲酥清風的滋味不錯罷?老子以七十二項絕藝副本的代價,方才引得那赫連鐵樹遣人飛騎回國取來這唯一的一瓶,果然效力非凡。」吳子矜心頭一震,不僅是重新聽到那「悲酥清風」之名,更是心底那深藏的倩影又冉冉升起……
恍惚間聽得玄難厲聲道︰「你便是殺了我等又如何?外面眾武僧至少還有三分之二乃是忠心護寺之人,斷然不能讓你得逞!」耶律明冷冷道︰「我先前並不願毀去寶剎,只是想掌控其為我大遼效力而已。如今你等相逼,便怪不得我了。眼下我大遼一千弓箭手已潛在寺外,只需我一聲令下,到時萬箭齊發,再附上硫磺柴火,管你什麼武僧,什麼高人,都給我葬身火海。」
玄慈驚道︰「什麼?這里乃是大宋腹地,你等,你等怎地有法子,有法子……」耶律明道︰「有法子偷入,是麼?我這一千人都是駐扎在南京的漢人,習俗打扮與你宋人並無什麼不同之處,你們這些宋人如何認得出來?」他所說的大遼南京便是幽州,即今日的北京,其時幽燕十六州在契丹手中百年,其地漢人早已心歸遼國,並不視己為南人,而其騎射功夫亦不在契丹人之下。
眾僧面面相覷,心喪若死。玄寂身為戒律院首座,向來疾惡如仇,更是破口大罵,早將出家人的那份淡定拋去了九霄雲外。耶律明雖也在寺內做了三年和尚,畢竟沒那份禪心,聞言大怒道︰「今日便拿你這個死禿驢開刀!」伸手自僧袍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插向玄寂頂門。
驀地「 」的一聲,緊閉的大門霍然而開,一個身影撲將過來,眼前寒光閃動,耶律明但覺手腕一痛,已被來人一劍刺中,匕首當啷墜地。來人身著僧袍,面蒙濕巾,手中長劍光芒閃動,再度揮來,正是吳子矜。
耶律明一時不備,但他畢竟有一身武功,大驚下忙不迭挫身後退。吳子矜深恨此人歹毒,手中長劍一緊,疾追而去。四下聒噪聲漸起,耶律明大喜道︰「我的人攻將過來了!」他心中膽氣一壯,立時立定,出掌反擊,雖中了吳子矜兩劍,卻凝立不退。
吳子矜心下焦急,大喝道︰「虛竹,快將方丈大師背了去!」虛竹望望滿屋子橫七豎八躺著的人,愣道︰「這個,這個……」吳子矜急道︰「救得一個是一個!」虛竹跺了跺腳,伸手拉起了玄慈方丈。看他年紀輕輕,力氣卻是忒大,一把便將玄慈拽起,背在背上,正要放步飛奔,玄慈卻喘氣道︰「虛竹,不得妄動,老衲要與闔寺共存亡。」虛竹向來視方丈若神明,哪里敢抗命,一時沒了主意。
東南方向透出一縷紅光,人聲鼎沸,耶律明心下大喜,拍出兩掌,道︰「瞧見沒?火起了,小兄弟,你還是棄劍投降罷。」
再鬥片刻,已可見到敗退來的一群武僧。玄慈忽道︰「慧鏡,怎麼回事?」一個衣衫零落,滿面黑灰的僧人道︰「啟稟方丈,適才忽有來敵以火箭攻寺,我等正在救火之時,卻有人突起叛亂,師兄們大半負了重傷,賊人們要攻過來了!」耶律明喜色更甚。
驀地一聲長嘯在東南方響起,直若穿雲裂石。過不多時,又是一聲長嘯,聲震夜空,居然近了一里。眾人面面相覷︰莫非又來了什麼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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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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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1 AM
第四十章 黑衣魅影
耶律明原是契丹皇帝身前愛將,武功本已不弱,在少林出家三年,又習得不少少林武功,武功之強已可算江湖上一流高手。吳子矜一連串急攻都被他以一雙肉掌硬生生化解,雖身上也中了數劍,卻是沒傷到要害,吳子矜一時也戰他不下。
此刻但見東南方火光愈亮,廝殺聲漸漸盈耳,顯是少林護寺僧眾不敵,正往此處敗退。耶律明大喜,精神更是振奮,雙掌翻飛,「大力金剛掌」使得有模有樣,居然將頹勢又拉回幾分︰「小兄弟,南朝重文輕武,可惜了你這身好武功,消磨在武林中又什麼用處,倒不如隨我返回大遼,輔佐我主一統中原,永享榮華,你看可好?」
吳子矜久戰不下,大怒道︰「番胡死到臨頭,還敢妄言?」丹田中劍氣滾滾沖出,手中長劍托地躍出半尺長青芒,吞吐不定。耶律明一聲悶哼,左臂已被洞穿,踉蹌退了幾步。玄慈目光大盛,道︰「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了得,居然習得這失傳已久的劍芒之技。此人斷非池中之物。」
耶律明只剩下一臂可以招架,驚恐之色更盛︰「小賊!看見火光了麼?等你殺了我,只怕少林寺也化作灰燼了罷?大伙兒一拍兩散,黃泉路上同行罷。」
驀地一個霹靂,天色本已漸暗,卻是一道閃電劃過長空,正扶著玄慈的虛竹大喜道︰「天要下雨了麼?」耶律明神色一驚,大叫道︰「不……不會的!昨日天象明明……」
「轟隆」又是一個霹靂在耳邊打響,耶律明身子一震,肩頭一痛,又被吳子矜一劍刺中。臉上一涼,卻是一滴豆大的水珠。虛竹大喜道︰「下雨了!下雨了!」玄慈低聲道︰「阿彌陀佛,天佑少林。」
傾盆大雨疾灌而下,耶律明足步更見虛浮,吳子矜右手長劍扯動,一式「攔江橫鎖」揮去,耶律明身子側避,吳子矜跟上左掌徑拍,正中胸口。內力到處,耶律明一個身子凌空飛起,啪的一聲摔將出去。吳子矜踏上數步,長劍已是指住耶律明道︰「還不快下令命你的人停手受降?」
耶律明喘息道︰「大丈夫死則死耳,這個令我是萬萬不會下的。火滅了又怎樣?你少林只怕也無多少可用之兵了罷?我大遼勇士舉世無雙,待會他們殺將過來,自會為我報仇。」
吳子矜冷冷道︰「既是如此,閣下便請先上路,稍後自會與你的同僚相會。」言畢手上一緊,長劍便要往下刺落。
「施主小心!」虛竹聲音尚未傳到,吳子矜已覺一股大力襲向後心。他如今經驗豐富,已遠非當年初出定西城的那個少年。後心受襲,護體真氣激蕩,立時察覺。顧不得再刺下去,左足為軸,身子霍然轉側向避開掌力正鋒,右手長劍反手一記「蘇琴背劍」護住背心「靈台穴」。
「波」的一聲輕微真氣交接,吳子矜手上一熱,五指酸麻,險些握不住手中長劍,背心便似被巨槌所擊,眼前一黑,呼吸為之斷絕,這股巨力令吳子矜身不由己前沖六七步方才拿樁站穩。
吳子矜心下大駭,此人功力之深,實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適才那一掌直若泰山壓頂,令人心生無力之感。他身子前竄,右足剛剛沾地,顧不得胸中氣血翻騰,已是倏然右轉,右手長劍舞了個劍花,一招「披星戴月」劃了個半圓,劍尖斜指天空。
這招劍法出自「周公劍法」,本是用來練習扭腰背身出劍的入門劍術,武林中幾乎每個門派入門劍法中都有類似的招數。但此刻吳子矜使將出來,內力到處,劍身泛起一層青芒,那急速的旋轉,竟將那人隨後而至的一記掌力撥得偏了方向,斜斜沖上天空。這記「四兩撥千斤」之法使得頗是精妙,那人大聲贊道︰「好!」聽聲音似乎頗是蒼老。
吳子矜但覺眼前一花,一個黑衣蒙面人陡然出現,五指劈面抓至。他拇指與無名指相對,食中二指前探,正對準了吳子矜面上「迎香」、「人中」諸穴。若是身後的玄慈大師瞧見的話,必定會大為驚訝,此人使的正是正宗少林功夫「龍爪手」!吳子矜化解了那蒙面人兩掌已是竭盡平生所能,此刻體內真氣凌亂,眼冒金星,如何還能再避得開?只得閉目等死。
「砰」的一聲,吳子矜但覺一股力道沖將過來,額頭一暈,一個身子向後拋跌,摔了個結結實實,而先前所立之處卻多了一人。
吳子矜一躍而起,見那人身著灰色舊布袍,身材高大,與那蒙面人相若,因背對自己,覷不清臉面,這人適才定是于間不容發之際為吳子矜擋下了致命一擊。
那蒙面人卻是不發一言,驀地再度出手,身子欺近,左肘輕推,右手探抓,又是一招「龍爪手」。那大漢「咦」了一聲,識得這是「龍爪手」中的一招「沛然有雨」,當下不退反進,還以一招「懷中日月」,雙臂回環,十指散開去拿那人的肘底關節。這招也是出自「龍爪手」,正好克制那招「沛然有雨」。那蒙面人目中光芒一閃,霍地化爪為掌,「啪」的一聲,二人再度對了一掌。
二人身子劇震,各自跌出三步。那蒙面人仰天大笑道︰「好功夫,不愧為‘北喬峰’!」霍地欺近連踢三腳。那大漢正是匆匆趕至的丐幫幫主喬峰,他近年來威名愈盛,江湖上已有人將他與南方赫赫有名的姑蘇燕子塢慕容世家並稱,號為「南慕容,北喬峰」,想不到這蒙面人居然知曉。他見那蒙面人退開說話,以為雙方罷手,正要答話,卻不料那蒙面人居然突然出腳,一時措手不及,只得倒躍三丈暫避其鋒。
只是那蒙面人看來使的卻是「調虎離山」之計,見喬峰避開,立時躍出,抄起地上躺著的耶律明,足不點地的遠去了。此人武功端得厲害,手上提著一人,仍是速如奔馬,轉瞬不見。喬峰心思護寺要緊,便不再追趕。
吳子矜今日方才見到幫主,見他方面闊口,頗是威武,大喜道︰「吳子矜見過幫主!」喬峰微笑道︰「吳兄弟,辛苦你了。待解了少林之圍,你我再敘。」當下抱拳道︰「弟子喬峰見過方丈師伯!」吳子矜心中一愣︰原來幫主也出身于少林。
玄慈緩緩道︰「喬幫主不必多禮,老衲無能,本寺遭此大劫,貴幫來援,實是不勝感激。」喬峰欠身道︰「方丈過譽了,弟子在大名府探知消息,故命吳兄弟先行告知,弟子亦星夜兼程趕來,卻不料還是晚了一步,險些鑄成恨事。」
此刻殺聲已漸漸小將下去,原來喬峰適才方自趕到,便以一身絕頂神功,擊殺了對方數十名高手,少林武僧聲勢復壯,此刻已佔了上風。
喬峰拱手道︰「方丈大師此刻身體有恙,我等還是回屋內再說。」當下虛竹扶著玄慈踱回屋內,眾人尾隨而入。一干弟子搶過去將中毒諸僧扶起,雖性命無礙,但「悲酥清風」藥性未過,暫時卻是動彈不得。喬峰道︰「弟子敢問,師父玄苦大師在麼?」玄慈道︰「玄苦師弟前日下山去了,至今尚未回轉。」喬峰心底一直擔憂師父安危,聞言大是心安,卻又有些失望,畢竟十年未曾見過師父了。
當下諸人敘說了一會話,無非便是些客套話。喬峰性子直爽,大是不耐,見眼前事情已了,便不再逗留,出口請辭。
二人拜別諸僧出來,喬峰道︰「兄弟,與這群老僧說話實在費力費神,你我不若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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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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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3 AM
第四十一章 聚飲千杯
吳子矜與喬峰二人下了少室山,踏入登封縣城時已近亥時,長夜寂寂,天空微星閃爍。登封乃是個小城,此刻早已是家家閉戶,街上除了巡夜的更夫,再無他人游蕩。
喬峰自大名府星夜兼程而來,一口氣跑了五百里,腹中饑餓尚在其次,酒癮卻是犯了。雖是深更半夜,二人仍是敲開了一家酒店。那店小二揉著通紅的雙目開門,正要破口大罵,卻看到了眼前一錠銀子。大喜之下,態度立改,殷勤地將二位客官迎進店來。喬峰開口道︰「店家,先打二十斤酒來。」店家一愣,道︰「二十斤麼?」心道︰「要這麼多酒洗澡麼?」
稍時兩壇十斤重酒放在二人面前,喬峰笑道︰「兄弟請。」探手抄起酒壇倒了滿滿兩大碗酒。吳子矜暗暗咋舌,他酒量本也只算中等,當日與吳長風在定西鬥酒,很大程度還是拜心傷所賜。喬峰的酒量他早已自吳長風處知曉,心道今日可要舍命陪君子了。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舉碗飲盡,復斟兩碗。喬峰雖喜歡與低袋弟子一起喝酒作耍,但畢竟地位尊崇,對方頗是拘束。今日與吳子矜相處,對飲三碗,碗倒酒干,大感痛快。
吳子矜三碗下肚,卻是平添心緒。赫連知秋身故已有數月,吳子矜每每拂拭手中長劍,總是竭力不去瞧劍身上的「秋」字。殊不知「情」之一字,乃是世間最奇特的所在。吳子矜愈是竭力忘卻,刻在心底的倩影卻愈深。今日在少林寺,那「悲酥清風」與「赫連鐵樹」之名宛若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底那扇強自鎖上的大門。酒入愁腸愁更愁,烈酒灌喉,吳子矜止不住心頭刺痛,更是狂呼爛飲。
喬峰為人豪爽,卻並非心細之人,大喜道︰「喬某今日方才遇到了個知己!」更是頻頻對飲。二人一喜一憂,心情雖是迥異,手上卻是不停,瞬息之間已是干了十碗,一壇酒告罄。
吳子矜五斤烈酒下肚,腹中立時熱將起來,頭腦微微眩暈。喬峰笑道︰「兄弟醉了麼?」吳子矜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長身而起,便去抓另一壇酒。喬峰笑道︰「要吊書包麼,這個哥哥是不會的,哥哥只記得‘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右手探出,吳子矜腕脈一麻,已叫他小指挑開。
吳子矜只覺腦中一股熱氣直沖頂門,右手一翻,並指斜劃向喬峰掌心。喬峰五指本已搭上了酒壇,不得不縮手躲避,卻又反手出掌,叫吳子矜也沾不上酒壇。
二人坐著不動,純以一只右手交鋒,勾、點、截、擊,盡在數寸方圓內。吳子矜酒氣上涌,出招早分不清是劍招,或是拳掌,只是憑著本能去竭力靠近酒壇,卻又不能叫喬峰搶了先。他本來只學過入門劍法,並未學過什麼高深劍法,出手間靈動天然,反而沒了斧鑿之痕,令喬峰心中大是贊嘆。
只是喬峰自出道以來大小近百戰,胸中所學更勝吳子矜百倍,二人鬥了片刻,他已能觸踫到酒壇,只是他存下了考較吳子矜的心思,是以只守不攻。吳子矜不管如何自出機樞,終究無法越雷池一步。
吳子矜只覺丹田中宛若一碗水煮沸了一般,真氣游走全身,劍氣在奇經八脈中循環往復,運轉數個周天後,盡數自右臂透入掌心。但在喬峰阻截下卻是宣泄不出,前浪不進,後浪卻又滾滾而來,好似那山洪之水遇上接天大壩,雖百般沖刷,仍是無法脫困而出。
吳子矜只覺全身愈來愈熱,好似置身火爐,胸中翻滾不已的酒氣似乎也與真氣融為一體,在各處穴道中不住的沖擊。感覺自己右掌漸漸發脹,似乎腫成了尋常的十倍。吳子矜心知這只是修習內功的幻想,實際上手掌一如尋常。只是內力流動,這等直覺清晰無比,令人痛楚難當。吳子矜喉頭咕咕兩聲,大喝一聲,右掌當胸推出,使的乃是「周公劍法」最後一式「氣吞山河」。這招無甚變化,威力全在內勁。喬峰原本笑意盈盈,隨手擋架,此刻也是神色一凝,掌上加了兩成力,迎將上去。
「噗」的一記裂帛聲傳出,喬峰掌力與吳子矜相交,只覺手臂一陣酸麻,心下一驚,吳子矜已是探臂過去扣住了酒壇。原來吳子矜全力一掌,掌心滿孕劍氣終是沖破了喬峰掌力封鎖。
喬峰一怔之下,哈哈大笑︰「好功夫!好功夫!吳兄弟,你我再痛飲三百杯!」吳子矜一擊得手,神智立時清醒了許多,此刻只覺體內真氣環流四肢百骸,頗是舒服,當下拖過酒壇斟上兩碗。
二人再度對飲,腹中再添十斤酒後,吳子矜終是支持不住一跤坐倒,耳中猶聽得喬峰聲音道︰「伙計!店家!再上二十斤……」
夢中那白發老者又回到了面前,仍是一襲不變的白衣,和一柄長劍。劍尖顫動,上下四方各劈一劍,正是周公劍法起手式「牧野四方」。吳子矜自邁過了「煉精化氣」後,內力能在夜里自行運轉,便不再在夢中與這老者相會,今日老友重逢,大喜之下忙操劍隨之起舞。內力隨著劍式運轉不休,大感愜意。
一套周公劍法堪堪使完,吳子矜倏然醒轉。起身跌坐,閉目內視,經脈中那一段一段的「小劍」似乎拉長了許多,丹田中隱隱透出一股晶瑩,自己一晚間竟是內力大漲。
吳子矜大喜下躍起,卻不料身子甫一動,竟是輕飄飄而起,「咚」的一聲頭上撞了一記。睜開眼來,四周木壁,身處木床。
「呀」的一聲,一人托盤推門而入,正是喬峰。喬峰笑道︰「吳兄弟,先喝碗醒酒湯罷。」吳子矜搖頭道︰「無妨,我已經全好了。」喬峰笑道︰「如此甚好。我適才還在責怪自己昨日不該灌你這般多酒,想不到兄弟卻是酒林奇葩。」吳子矜笑道︰「奇葩算不上,只是我突然發覺這酒居然對我的內功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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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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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4 AM
第四十二章 山居人家
吳子矜早已見識過自己的「入夢訣」內功神奇,是以發覺飲酒有助于行功,倒也不甚意外。喬峰笑道︰「吳兄弟你功力大增,手腳可要輕些,別撞壞了我家屋頂。」
喬峰藝出少林,家卻在寺外少室山之陽的一座山坡之旁。他自出任丐幫幫主以來,已有數年未曾回家,此次得空,自然要回家看望二老。當晚在登封城過足了酒癮,便帶著酩酊大醉的吳子矜連夜返回少室山。他手中雖提著一個百多斤重的大活人,足下仍是健步如飛,數十里的山路轉瞬即至。喬三槐夫婦見久違的游子歸家,自是欣喜異常,恨不得當晚便要殺雞作飯款待兒子。
推開屋門,一股飯香撲鼻而來,喬峰喜道︰「娘做的午飯快好了,吳兄弟,你我吃慣了野食,今日可要好好享用一頓家常便飯。」
空山鳥語,茶園邊,大棗樹下,柔和的陽光輕輕裹住了一張竹椅,印出了一道金邊。一個老農頭戴草笠,手拿茶壺,鼻中兀自哼著小曲。身旁「咕咕」有聲,一只母雞帶了一群小雞,正在草間啄食,好一派田園景象。吳子矜胸口一窒,心道︰「多久沒見過這等情形了?大概還是小時候在鄉下,娘還沒過世的時候罷?」
喬峰卻是沒留意吳子矜的異常,快步上前,道︰「爹!」那老農正是喬三槐。山里人不善說話,喬三槐點了點頭,望向吳子矜,咧嘴笑道︰「山里簡陋,款待不周,客人不要放在心上。」吳子矜忙道︰「伯父過謙了,山清水秀,這等好地方,便是住上一輩子,子矜也斷然不會厭倦。」
左首木屋門簾掀起,一個老婦走將出來道︰「峰兒吃飯了。」喬峰叫了一聲「娘」,起身去接她手中的盤碟。飯桌就在屋前空地上擺下,燒雞、菜干、炒雞蛋,區區三樣菜肴,卻令喬峰垂涎三尺,一個威震江湖、統領群豪的大幫主,變作了個頑皮少年,早搶先坐了上去,以「龍爪手」搶了一塊雞肉納入口中,閉目贊道︰「好香!好香!」
「這孩子!」喬母啐了他一句,卻滿面皆是慈愛之色,轉頭對吳子矜道︰「客人請坐,不用拘束。」吳子矜道了謝,正襟坐下。喬三槐卻起身去了屋里,稍時出來,手上卻多了個小酒壇。喬峰大喜,忙起身接過,喬三槐道︰「這小壇酒自你走後第二年便備下了,今日總算派上了用場。只是僅此一壇,家里不許貪杯。」喬峰大是激動,虎目微潤,不再言語,拍開泥封,仰首喝了一口,道︰「兄弟,也給你倒一碗?」吳子矜道︰「這個還是免了,小弟昨日過量,尚未緩過勁來呢。」
席上喬母不住為喬峰夾菜,言詞間更是絮絮叨叨,噓寒問暖,喬父卻是甚少說話,只是滿含笑意地看著二人,間或招呼一下吳子矜。看著眼前其樂融融,吳子矜又是溫馨,又是暗自心傷。
飯後喬母收拾碗筷,喬三槐將二人喚至大棗樹下,小幾上早沏上了兩杯茶,喬三槐道︰「山里人別無所有,這茶麼,卻多的是。只是如今尚未到采茶季節,只能以陳茶招待客人了。」喬峰道︰「吳兄弟,你且品品,家父所種茶葉,質地比之少林寺中僧人所種還要優勝,少林寺每年購入頗豐。」
少林禪茶之名天下皆聞,這喬家茶葉尚在其上,吳子矜出身官宦,雖不精茶道,卻也並非牛嚼牡丹之徒,當下輕抿一口,閉目細細品嘗道︰「入口清淡,久而芳香,老人家種的卻是正宗的禪茶。」喬峰大笑道︰「吳兄弟倒是個雅人,不似我,這勞什子總是喝不管,淡得緊,哪里有酒好喝。」
喝過茶後,吳子矜道︰「幫主,屬下如今職司未定,正待幫主定奪。」喬峰笑道︰「吳兄弟入幫來屢立大功,若是算上總舵解圍、少林援手,只怕又可升上一袋。只是你升袋未久,在越級擢升,未免破了本幫規矩,這樣可好,我幫六大分舵,你可任選一處,你看可好?」
吳子矜道︰「多謝幫主抬愛。宋遼澶淵之盟百年,大戰不興。而西賊卻正盛,屢屢寇邊。我幫受‘一品堂’壓制,西夏頗缺人手,我想去興慶府助易大彪大哥一臂之力,請幫主允準。」
喬峰沉吟半晌,道︰「西賊雖是猖狂,但自神宗朝大將王韶攻略熙河以來,陝西各路守備牢固,西賊攻我勝少敗多,強弱之勢已經逆轉。我知吳兄弟惦念殺父大仇,只是那西夏國相梁乙逋向來深居簡出,或身處數十萬大軍之中,我幫中弟子屢次刺殺盡皆失手,而兄弟你在興慶府與賊人照了面,極難避過‘一品堂’的搜索,以我看,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不必急于一時。」一席話說得吳子矜面上泛紅,他心底確是存下了刺殺梁乙逋的心思。
喬峰又道︰「西夏一品堂高手如雲,萬萬不可小覷。吳兄弟你年歲尚輕,前途不可限量。昨晚我與你動手過招,見你招式中頗有生澀之處,武功還需多加磨練。留此有用之身,他日方可成凌雲之志。我看你不若暫且在總舵行走,閑暇時可向諸位長老請教。」
這一日二人言談甚歡,午後二人便在空地上切磋武功。喬峰縱橫江湖,一身神功大半從實戰中獲得,早遠遠超過了授業恩師玄苦大師和前幫主汪劍通。任何普通平凡的招式,到了他手中,均可化腐朽為神奇。一則習武資質乃是天授,二則究其原因,還是在于「審時度勢」四字。同樣的一招武功,在不同的對敵態勢下使出,效果大相徑庭。喬峰與人動手,甚少施展「降龍十八掌」一類絕學,卻仍可迅疾克敵制勝,便是這個道理。喬峰道︰「吳兄弟,武學之道漫漫,若是東采一鱗,西取半爪,那只能是東施效顰,事倍功半。習武仍是講究個專字。一精勝過萬博,江湖人傳慕容世家精通天下絕藝,只怕其中另有玄妙,若不然窮一人之力,如何能夠做到?兄弟你平日里仍應以練劍為主,我與諸位長老所學與你並非一路,你所請教的,只是運用之妙與對敵經驗而已。」聽其一席話,吳子矜自感頗是受益。
當晚二人便抵足而眠,第二日辭別,並肩回轉洛陽。途中遇上後援趕至的丐幫群豪,敘述詳情,眾人大喜,齊齊回轉。
回到洛陽,馬大元夫婦已回了信陽,全冠清也返回汴京大智分舵。喬峰與諸長老行蹤不定,時而行走江湖,或聚或離。吳子矜奉喬峰之命,便在洛陽城中住下,閑暇時向諸位長老討教武功。宋吳奚諸位長老擅長外家剛猛功夫,而陳長老卻是擅長靈動變幻莫測的功夫。吳子矜大開眼界之余,卻也大有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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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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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5 AM
第四十三章 百花大會
洛陽的春日,分外艷麗。城里城外、洛水河畔,奼紫嫣紅、芳華處處,早已成了花的海洋。沁人的芳香中,不論達官顯貴、文人墨客、平民百姓,甚或身有污漬的丐者,都面帶喜色,沒了平日里的那份隔閡、拘謹,都帶著陶醉化入了花的世界。正是洛陽「百花會」舉行的季節。
洛陽百花會年年舉行,今年卻顯得尤其盛大。北宋經歷近百年的發展,已步入了繁華,各地家財萬貫的商者比比皆是。今年正是洛陽城中的一干商人聯合出資,報請太守允準,百花會盛開三日,家家搭起牡丹花架,滿城皆花。此外與洛陽本地五大青樓聯手,比花,更比人,數百名嬌俏佳人,要賽出一個花魁來。此等消息轟傳,天下震動。更有汴京青樓不甘示弱,亦有幾家遣人而來,此次花魁之決,有變作東西兩京比拼之態。
洛水河長流,點點妖嬈的花朵叢中映出的,是更為嫵媚的絕代佳人。此番各家青樓都出動了頭牌花旦,自然人比花嬌,令遠道而來的游人大嘆不虛此行。
沿著洛河上行半里,人群也變得密集,諸多身著破衫,雜發持棒的乞丐赫然在目。原來此次出資的大商人中有一人正是丐幫淨衣派弟子,是以向來低賤的叫化子,居然也成了百花會的座上賓。
叫化子們東一堆西一堆就地坐下,或飲酒賭錢,或談笑觀景,遠處花叢中的一群女子卻是一些年長者的家眷。
喬峰與馬大元、陳孤雁等向來性情不投,是以並不坐入長老圈中,反倒混入低袋弟子之中,喝酒作耍,好不快活。堂堂一個大幫主,如一般人般蹲在地下,左手持酒葫蘆,滿面通紅,不住喝道︰「開大!」渾沒半點威嚴。遠處馬大元與陳孤雁都是眉頭微皺,心道︰「這成甚麼話?」
喬峰身後卻站立著一個青衫少年。此人看來最多不過二十歲,眉宇間透著一股勃勃英氣,腰間懸著一柄長劍。若不是衣衫上尚有數處補丁,右手同樣拿著一個酒葫蘆,幾乎與周遭眾人格格不入。
喬峰又輸了一把,回過頭來道︰「吳兄弟,今日我手氣不順,不若你來兩把。」那青衫人淡淡道︰「謝了,還是幫主玩罷,小弟早上練的一招劍式似乎有些不對,還得好好斟酌。」喬峰嘆道︰「看來我當日留你在總舵卻是個錯,這般下去,只怕腦袋都要練傻啦。」身前幫眾斯鬧道︰「開盅啦,開盅啦。」喬峰顧不得多說,已是轉過頭去。
這青年人自然便是在總舵中留了數月的吳子矜。如今的他,雙目英氣內斂,岳峙淵,與當日已是判若兩人。百花會開,人人興高采烈,但身邊愈是熱鬧,吳子矜內心卻是愈加冷清。閉上雙目,似乎滿耳的喧囂離己而去,唯有身邊喬峰的聲音一絲絲傳來,聲聲透耳︰「買小!怪了,又輸了,我說王進,你小子是不是出千了?」吳子矜面露苦笑,每每他將己排斥在世間之外,喬峰總是固執地插上一腳進來,將他又硬生生拉回這個俗世。
喧鬧再度入耳,吳子矜睜開雙目,正瞧見喬峰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回過頭去。
驀地人群攢動,有人道︰「看哪,花魁來啦!」另一人不以為然道︰「老兄也忒沒見識,百花會尚未比試完,何來花魁?」那人道︰「東京金環巷抱月樓乃是歡場中頭牌,這施月姑娘卻是抱月樓中的頭牌,如此看來,花魁自然非她莫屬,旁人只是陪襯而已。」二人爭論不休,吳子矜皺起眉頭,稍感厭煩,踏步行了開去。
剛行得兩步,忽地背後一沉,竟是有人擠將過來,有人道︰「來了來了!」吳子矜身不由己,隨著人群過去,但見一大叢花緩緩移來,原來是布滿鮮花的花車。一個翠衫女子身立車中,面帶薄紗,望去[揀謹 黜鎪 涿媾尤粢糲鄭 詞槍炊 酥諶誦牡椎哪歉搖N庾玉嫘南擄翟蓿 餘 用墓翹焐 硤逅鬧 Υ 慈誦鈉牽 凳歉齷凍【 貳br />
他早過了「煉精化氣」,卻是心志不動,只瞥得兩眼,便邁步離去。剛走得數步,忽地身邊真氣波動,吳子矜這數日勤練武功,反應極快,一覺不對,立時身子微屈,右手大袖鼓蕩真氣,托地往外一振。身邊一片「啊喲」之聲,顯是不少人中了暗算。吳子矜提起衣袖,但見袖上沾了幾根牛毛細針,黑了一片,有一根已離肉不遠。吳子矜暗自心驚,忙揮袖甩脫,雙目如電,在人群中四處逡巡。眾人與他雙目相接,但覺心頭一震,紛紛垂下目光,連被毒針所傷之人呻吟聲也小了很多。
驀地銀光閃動,一蓬小針再度射至,此次目標卻是對準了吳子矜。吳子矜嘿的一聲,右手一振,長劍出鞘,使了招「牧野四方」,連劈四劍,首尾相連,「叮叮」之聲不絕,將襲至面前的百千細針盡數打落。
這手功夫使得頗是漂亮,人群中也不乏遠道而來的武林高手,都是喝了一聲「好!」遠處那施月姑娘一直低眉順目,此刻似乎也被驚動,抬頭望了一眼,目中滿是好奇。
只是今日似乎那賊人與吳子矜卯上了,采聲未歇,又是一蓬針雨灑出,比適才更多了數倍。眾人驚呼著四散逃逸,又有人遭了池魚之殃。吳子矜瞧得真切,大喝一聲道︰「賊子留下!」足下輕點,忽地掠起,長劍掠空展出,以身化劍,一式「白魚入舟」,凌空而起,將針雨破開一個口子,疾鑽而出。
「啊喲!」人群中一個黑衣漢子轉身欲逃,腰間忽地一松,足下絆蒜,撲通一聲跌了出去。原來吳子矜凌空一劍,堪堪將他腰帶斬斷,褲子卻是滑了下來將他絆倒。眾人哄堂大笑,吳子矜亦是強忍笑意,喝道︰「快拿出解藥!」
驀地人影閃動,一只大鳥倏地躍過人群,眾人紛紛大叫,原來卻是個大活人。那人身子堪堪落下,便要踩在一眾人頭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忽地身子一折,左掌回擊,右手下探,已自人群中抓住一個黑衣人的衣領。呼的一聲,足不點地,倒躍而回。
這下更是精彩,吳子矜也禁不住贊嘆。那人卻是幫主喬峰,手上那黑衣人面色猙獰,手中兀自扣著一管針筒,只是穴道受制,已無法手指用力發射。
吳子矜方知這黑衣人居然有兩個,若不是喬峰瞧出端倪,只怕自己背後已賣給了這廝。吳長風贊道︰「幫主好功夫,這招是‘飛龍在天’罷?降龍十八掌果然名不虛傳。」喬峰笑道︰「吳長老過譽了,我等還是盡快搜出解藥為好。」
馬大元等對適才喬峰出手也大是嘆服,此刻皆紛紛稱是,渾然不覺遠處黃芍藥旁一個女子那由得意轉孤寂、尷尬、嫉妒,甚或憤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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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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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6 AM
第四十四章 吐蕃王子
四大長老之中宋長老見聞頗廣,撕下一片衣袖裹起一根毒針細細查看,道︰「這毒針看來頗似川西碧磷洞的牛毛針,只是那桑土公向來少履中原,怎會下此毒手?」吳子矜心頭一動,這桑土公住處離烏老大所在不遠,只怕也是三十六洞主中人物。他先前曾托人送五粒鎮癢丸到川西,此刻已走了兩日,要再趕上捎帶口信詢問卻已不及。
吳長風性子頗急,鬼頭刀呼地在空中虛劈一記,喝道︰「不必多想,著這二人交出解藥便是。」喬峰卻道︰「只怕解藥是要不成了。」眾人赫然發覺那兩個黑衣人早已面色烏黑死去,顯是服毒自盡。眾人心下一凜,任務不成便即自盡,這組織端得嚴密到了極處。難不成是西夏或是契丹遣人搗亂?只是這百花會乃是民間集會,似乎不必如此大動干戈。眾人面面相覷,都頗是訝異。
適才那一蓬毒針已傷了數十人,其余人驚嚇之下四處奔逃,足步踐踏之下,不知又有多少人被踩傷。吳子矜放目望去,赫然發覺適才花車上睥睨群芳的施月姑娘居然消失不見,那馬車上正有一人甩開皮鞭驅車斜刺里離開。吳子矜心頭一動,跟喬峰道了一聲,立時遠遠跟去。
那馬車漸漸離洛陽城愈來愈遠,吳子矜遠遠綴在後頭,借著一路上百花掩護,那人數次回頭都未曾發覺身後吊上了個尾巴。
馬車忽在一座廟宇前停下,那車夫躍下車來,身形矯健,居然身懷武功。但見他長臂掀起一塊車板,自花叢之中抱起一人,吳子矜遠遠看得真切,那人身形窈窕,正是那施月姑娘。
那施月姑娘手足不動,任由車夫夾在肋下,顯是被點了穴道。那車夫行至廟門,忽聽有人道︰「什麼人?」那車夫低聲說了一句,足下卻是不停,徑直行入,那聲音卻再未攔阻。吳子矜卻是心頭一震,那人聲音雖低,他內功精湛,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那人說的乃是吐蕃話。
吳子矜久居西北,吐蕃人並不少見,是以立時聽出那人口音。只是吐蕃話與漢話相去甚遠,吳子矜雖聽出口音,卻聽不懂他說話內容。看來廟門處有暗樁,此處不得進入。當下吳子矜快步繞到一側,足下微頓,已是聳身躍過了牆。正所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早算好方位,右手長劍微抖,兩個牆角的暗樁早給他以劍尖點了穴道,作聲不得。
吳子矜繞至大殿旁,眼角瞥處,正瞧見那車夫夾著施月大步走入殿中,接著說了一句話。一個聲音道︰「不用施禮,起來罷。丹巴,你擒得如此美人,功勞大大,回去後本王子重重有賞。」說的居然是漢話。吳子矜好奇之下直起身來,透過一扇窗戶縫隙望去,但見大殿之上一個紅袍漢子面向而立,滿臉虯髯,那車夫卻是行禮退開,將那女子施月留在了地上。吳子矜心下大是好奇︰「這人莫不成是吐蕃王子麼?只是怎地他說的卻是漢話?」
他卻是猜中了,此人正是吐蕃的宗贊王子。宗贊在國內受國師鳩摩智影響,頗是喜愛中土文化,他雖性子粗鄙,肚中並無多少墨水,但一口漢話卻是說的頗是利落。宗贊漬漬道︰「這美人似乎比先前送來的那個什麼錦華樓的頭牌要好了許多,多吉,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麼?」身側一個侍衛應聲道︰「此次共有八家青樓參與花會,屬下分遣八人,此刻已回來了六個。」宗贊怒道︰「些許小事都辦不好,若不是國師如今閉關未出,此刻早給本王子辦得妥妥當當。」多吉折下身子道︰「屬下辦事不力,王子恕罪。」宗贊道︰「將這女子啞穴解了,先退下罷。」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宗贊與那女子施月。宗贊笑嘻嘻道︰「小美人,你叫什麼名字?」施月驚道︰「我……我是東京抱月樓的施月,你……你可莫要踫我,我可是個清倌。」宗贊顯是不懂得什麼叫做「清倌」,道︰「東京抱月樓麼?嘿嘿,原來是你,本王子尋的便是你。好大的架子,居然將我堂堂吐蕃王子拒之門外。本王子本只是想擄幾個女子回去,想不到今日你我相遇,卻不是有緣麼?如此良辰美景,不若你我便圓了房,隨我回吐蕃去共享榮華。」敢情這宗贊王子居然在京師逛勾欄院吃了閉門羹,如今卻是冤家路窄。這宗贊不學無術,大白天的說什麼「良辰美景」、「圓房」,不倫不類,倒險些叫吳子矜笑出聲來。宗贊色迷迷道︰「好心肝,你那面紗遮著作甚,讓我摘下來瞧瞧有多水嫩。」施月驚叫聲中,祿山之爪已是探將過去。
施月大聲驚呼,驀地寒光一閃,宗贊大叫一聲,踉蹌後退,左手捧住右手,一縷鮮血自指尖汩汩而下。一個青年手持長劍攔在施月身前,正是吳子矜。
吳子矜心下了然,這宗贊王子真可說是胡作非為,為了一己淫欲,指使手下殺人奪女,攪亂百花會。他心知這宗贊王子若是死在宋境,必然挑起兩國紛爭,大宋在西夏與契丹之外實不可再樹強敵,是以只是略施薄懲,將他右手五指齊齊削去了一片皮肉。
宗贊又驚又怒,大喝道︰「你是什麼人?國師!國師!」霍然警覺此次出行國師並未隨侍,他在外橫行慣了,每每惹出什麼天大禍事,都有國師代為出手,無不削平,此刻身側無人,方才心下起了畏懼,大叫道︰「來人!來人!」急怒下一連串吐蕃話也吐將出來。
殿門大開,數名吐蕃武士搶進,呼喝聲中,數把刀劍齊齊向吳子矜身上招呼。那施月臉色煞白,早已暈厥過去。吳子矜冷冷一笑,長劍斜挑而出。「錚」的一聲,迎面一個武士虎口流血,手中單刀脫手飛出,「奪」的一聲釘入屋梁。劍芒暴漲,慘哼連聲,左右兩名武士喉頭鮮血泉涌,跌倒在地,手腳抽搐,眼見是不活了。
宗贊面色發白,手腳哆嗦,道︰「大……大膽!你敢殺我吐蕃侍衛,難道不怕我傳告本地官府滅你九族麼?」吳子矜冷笑道︰「好個蠢貨!這里是大宋的土地,你一個番蠻,哪有揚威之地?趁早滾回吐蕃去做你的王子,再敢淫辱女子,小心項上人頭!」微風吹過,忽地片片黑須飄起,宗贊只覺下巴發涼,伸手一摸,虯髯齊齊削去一截,心驚膽戰下,忙不迭下令道︰「快走!快走!」眾手下七手八腳扶著他越門而出,宗贊兀自回頭道︰「敢問閣下貴姓大名,留待日後相見。」吳子矜卻沒這般傻,長劍上青芒再現,冷冷道︰「留下毒針解藥,滾!」宗贊心下一驚,打個收勢,身旁一人拋下一包藥粉,眾人簇擁著宗贊屁滾尿流地去了。
吳子矜四處兜了一圈,將關在後殿的幾位姑娘放了,方才記起大殿上還有一位施月姑娘。回到大殿,卻見那本該暈過去的施月姑娘睜著一對妙目,正直視著自己,吳子矜面上一紅,道︰「姑娘被點了哪幾處穴道?在下為你解穴。」施月道︰「小女子不通武功,哪里曉得?」吳子矜一怔,道︰「那倒也是,這可就難辦了。」那女子道︰「不若你為小女子推宮過穴,穴道自然解開。」吳子矜正自計算,聞言應道︰「這倒是個法子。」霍然驚覺道︰「不成不成。」原來推宮過穴要施術者以雙手推拿對方全身,對方是個年輕姑娘,這可如何使得。他卻渾然忘了這施月既是不懂武功,又如何知曉「推宮過穴」的法子。
吳子矜這數月來一直與年輕女子敬而遠之,此刻身子側開,沒瞧見施月那含著笑意的目光,躊躇道︰「此處僧人想必已盡被那群番人所殺,官府轉瞬即至,姑娘,事急從權,在下只能背著姑娘離開了。」當下轉過身子,伸手托起施月雙股,將她背起。二人肌膚相接,吳子矜覺觸手滑膩,強自收斂心神,快步行出。
二人出了廟門,遠處一輛馬車正好停下,車上躍下二人,一人手中提著一個女子。另一人見到吳子矜二人,忽地說了一句話,伸手拔刀。吳子矜聽得真切,說的正是吐蕃話,看來這二人正是先前宗贊遣出遲遲未返之人。吳子矜心中實對宗贊等人厭惡之極,此刻不願多語,左手托住背後施月,右手長劍再度出鞘,寒光閃動,鮮血飛濺,兩人已是了帳。背上施月妙目閃動,居然一改先前驚懼之色。
吳子矜長劍回鞘,低首望去,不由「啊」了一聲,原來地上那二人擄來女子一襲淡黃羅裙,正是副幫主馬大元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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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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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7 AM
第四十五章 奉命護送
馬夫人發髻散亂,一摞長發披將下來,垂在肩上。一縷日光灑下,露出白皙的肌膚。原來她衣衫扣子松脫,竟是將肩頭露了出來。這婦人年歲雖稍大,但卻依然風情萬種,從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嫵媚,甚至在吳子矜背後的施月之上,無怪乎那兩個吐蕃人居然將她視作花魁搶了回來。
吳子矜瞧見了馬夫人,那馬夫人卻也瞥見了他。她居然沒被封住啞穴,忙道︰「吳兄弟,快快救我。」吳子矜應了聲是,趨步上前,正要俯身將施月放上馬車,忽地背後「嚶嚀」一聲,一條玉臂纏將過來,竟是將自己脖項一把摟住,施月的聲音傳來道︰「吳……吳大哥是麼?小妹害怕,你,你可莫要丟下我。」
吳子矜心頭一震,一個倩影在腦海中浮現,昔日在興慶府也是這般自己背著她,她摟住了自己的脖子。吳子矜胸口劇痛,立時頭腦為之一清。他向來少與年輕女子相處,赫連知秋亡後更是獨居練劍,先前救下施月時不敢多瞧她一眼,恍惚間也沒自她話語中聽出破綻。
只是這施月姑娘卻是弄巧成拙,這麼一下,吳子矜非但沒能陷入溫柔陷阱,反倒恢復了冷靜。她先前既是被點了穴道,怎地此刻卻突然能動彈?
吳子矜身子微躬,右手輕輕在頸間一拂,施月但覺自己圈著的手臂微微一麻,接著身子如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落在馬車上。吳子矜使了個巧力,並未令她摔著。
吳子矜不再理會施月,轉頭道︰「馬夫人,不知你被點了何處穴道?」馬夫人皺眉道︰「我不懂武功,卻是不知。」吳子矜暗暗叫苦,心道︰「今日卻是沖撞了太歲,怎地二人都是這般說法?」他可不願再唐突,當下解下腰間帶鞘長劍,右手握住,探出劍鞘在馬夫人腰間輕輕一戳,輕喝一聲道︰「起!」內力自丹田鼓蕩而出,透入劍鞘,一轉一托,宛若在馬夫人腰間拍了一掌,一個身子立時騰空而起,落入了馬車。吳子矜這招乃是偷師喬峰的「擒龍功」,只是他沒喬峰那般深厚的內力,做不到隔空攝物,但要通過一把劍鞘傳功卻是輕而易舉。
馬夫人落入馬車,正好與先前進入的施月面面相對。施月眉目含笑,似乎在道︰「你畢竟人老啦,他適才還肯背我,卻是一根手指都不願沾上你的身子。」馬夫人見施月雖面紗遮臉,但瓊鼻紅唇若隱若現,分明是個美人坯子,心中也好生嫉妒︰「莫非我真的老了麼?」二女各自想著自己的心思,但覺身子一震,馬車搖晃了兩下,徐徐啟動,卻是吳子矜駕車回轉洛陽城。
不肖半日,馬車已回到洛陽。但見殘花滿地,枝葉紛亂。此次參賽的八家青樓,居然有六個姑娘被擄了去,加之賊人四處發射毒針,死傷數百人,洛陽太守大怒,偵騎四出,全城搜捕,鬧了個雞犬不寧,今年的百花會竟是如此草草收場。
吳子矜回頭道︰「不知施月姑娘在洛陽落腳何處?吳子矜當恭送前往。」施月俯首低聲道︰「小女子原本帶著兩名丫鬟與三名長隨下榻在城西會元樓,只是先前在街上已被一干賊人斬殺,小女子在此地舉目無親,又失了盤纏,實在是……實在是無可去之處了。」話語中已是帶著三分悲愴。
吳子矜腦中不住思索,他雖對施月頗多懷疑,此時卻也不便將一個孤身女子就此拋下,躊躇之下聽馬夫人道︰「既是如此,施月妹妹還是隨我們回丐幫總舵罷。吳兄弟,待稟明幫主,遣人送她回汴京便是。」吳子矜一想只能如此,當下揚鞭驅車前行。
回到總舵,喬峰等人正手忙腳亂診治傷者。此次百花會中傷了數百人,中毒針者不過十分之一,大多乃是慌亂中相互踐踏所致。外傷可愈,毒傷卻是可慮,以內力拔除一人毒素可以,若要救下數十人,未免力有不逮。正自無計,吳子矜的解藥終是到了。喬峰大喜之下險些破了丐幫的規矩,要當場為吳子矜升袋。
馬大元也隨著喬峰忙了半日,渾然不覺自己的渾家何時落入了賊手,此時見為吳子矜所救,也大是感激,接連著說了不少好話。馬夫人卻是對丈夫冷落了自己頗是有氣,待馬大元為她摸索著解了穴道後,冷哼一聲,獨自一人進了後宅,只怕今晚我們的馬副幫主有得苦頭吃了。
喬峰卻是沒留意,此刻聽吳子矜將施月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喬峰沉吟道︰「這個麼,我丐幫總舵在洛陽,自然有配合官府守護本土之責。施月姑娘遭此大禍,理當由我等護送回汴京。這麼罷,全冠清的大智分舵便設在汴梁,不若由他護送姑娘返程,如何?」
施月卻是怯生生道︰「小女子鬥膽,不知可否由這位公子護送我回東京?」吳子矜心中一怔,見喬峰望向自己的目光頗是古怪,不由面上一紅,道︰「這個麼……」他雖心有懷疑,但此刻施月在場,卻是不便對喬峰提起,心下只是盼喬峰將這個差事退了去。
卻不料喬峰忽地微笑道︰「既是如此,也好。全舵主曾多次提及,要調吳兄弟去大智分舵歷練。吳兄弟亦不必終日練劍,也該出去走走。東京城乃是我大宋國都,繁華富足冠絕天下,吳兄弟去開開眼界,玩上幾日罷。」施月大喜道︰「謝幫主開恩,小女子思家心切,不知可否立時啟程?」
其時不過剛過未時,時辰尚早,趕路亦未不可,喬峰不待吳子矜發話,便已將他推了出去。不知何故,喬峰居然未曾為施月解穴。吳子矜心道管她是誰,到了汴京與她盡快分手便是。當下不再耽擱,揚鞭駕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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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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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8 AM
第四十六章 東京汴梁
汴梁開封,作為大宋帝都,規模遠遠超過了長安洛陽,也是當世第一大城。正是山河形勝,水陸要沖,靄靄祥雲籠紫閣,融融瑞氣照樓台。但見往來錦衣花帽之人,紛紛濟濟,各有服色,好不熱鬧。
吳子矜驅車入西門時亦是目眩神迷,險些被守門士卒看作鄉下來的土包子敲詐。但施月只是自車中探出皓臂亮了個牌子,守卒立時噤若寒蟬,乖乖退後立定,不再滋擾。
吳子矜心中一凜,心中疑雲更盛。一個青樓女子,名聲再大,也斷不會有這等權勢。他一路上小心戒備,卻並未有什麼異常發生。由洛陽至開封,快馬一日一夜便即到達,吳子矜途中走了三日,第一日下榻時施月穴道已自行解開。不知是否青樓女子習性使然,施月每每借故挑逗吳子矜,令吳子矜面紅耳赤,落荒而逃。如此三日,常人看來乃是艷福,于吳子矜卻是不亞于酷刑。
望著高大綿延的城牆,吳子矜長吁一口氣,心道︰「管你什麼身份,如今到了東京,可就與我再無干系。」當下問道︰「請問姑娘,去金環巷該怎麼走?」施月道︰「你沿著御街一路前行,轉過東華門往南便是。」
《東京夢華錄》有言,「東華門外,市井最盛,……凡飲食、時新花果、魚蝦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衣著,無非天下之奇。其品味若數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隨索目下便有之。」好一派繁華景象。吳子矜驅車至此,想起定西城百姓饑寒,戰火頻頻,與這里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由嘆息。
過了數處茶坊,眼前便是金環巷。吳子矜停下馬車,道︰「施月姑娘,到了。」車簾掀起,施月探出螓首,笑道︰「公子一路相送,風塵僕僕,不若隨小女子去抱月樓沐浴更衣,用些餐飯,歇息一二,如何?」吳子矜忙道︰「不勞姑娘費心,在下尚有要事,便不打擾了。」施月卻不再開口,娉娉婷婷自車上邁下,一股香風與吳子矜擦肩而過。二人齊肩之時,一縷微風輕拂,施月面紗掀起一角,吳子矜剛好見到她紅唇邊殘留的一絲笑意︰「沒膽鬼!」
施月的背影消失在巷中,吳子矜愣了半晌,霍地醒轉︰「我今日是怎麼了?如今護送之責已成,正好還我自在。」
此時天色尚早,吳子矜倒不急著找住處,便在街上閑逛一番。剛走了數步,忽見前面人群大亂,呼喝之聲不絕。吳子矜心中一怔,驀地身前人群紛紛散開兩旁,一群人手拿鐵尺鎖鏈呼嘯而過,卻是穿著皂服的公差。但聽有人道︰「不知今番又有誰家女子遭了殃。」另一人道︰「這是為何?」那人道︰「老兄你剛到京師,不曉得這幾日出了大事。」
原來月前東京城中來了個采花大盜,一夕之間,奸殺三名少女。第二日三戶受害者哭哭啼啼上衙門報案,差班衙役四處搜索,卻是難覓線索。要知東京諾大個地方,整日里人來人往,不知要過境多少異鄉人,自然作奸犯科之類難免。豈知過了幾日,再度傳出噩耗,此番卻是四名少女被奸殺。如此一來衙門才引起重視。只是那賊子來無影,去無蹤,使得好高明的手段,半月前居然險些壞了御史中丞劉摯的女兒名節。當日劉小姐在去大相國寺的路上受襲,好在在大相國寺掛單的觀心大師正好路過,方才出手救下了險些受辱的劉小姐。他二人也成為唯一見過那采花賊的證人。據傳那采花賊個子高瘦,輕功極高,觀心大師數十年的武功修為居然追之不上。
如今這采花賊居然惹到了朝廷重臣頭上,劉摯大怒下進本奏疏,高太後下旨開封府限日破案,可是急壞了開封府尹。這幾日一班公差如沒頭蒼蠅般四下搜拿,賊人沒捉到,倒有不少百姓無辜受到牽連。如此一來,開封府人心惶惶,夜市街上人也少了許多。
今日這般陣仗,想必又有哪家的女子遭了殃。一人忿忿道︰「官府的人,整日只曉得滋擾百姓,哪里會捉賊?我看這采花賊此刻還不知在哪里瞧笑話呢。」另一人卻道︰「那倒不然。你忘了如今有石總捕頭出馬了麼?那賊人逍遙不了多久。」
吳子矜心下微動,丐幫弟子向來急公好義,東京乃是大智分舵所在,出了這檔子事,幫中兄弟必不會袖手旁觀。他一時沒了逛街的心思,便直趨大智分舵。
大智分舵卻是設在離此不遠的一處城隍廟中,後院便是東京城中叫化聚居之地。吳子矜趕到之時,卻見人跡寥寥,並沒幾個化子。吳子矜顯出身份,道明來意,一個乞丐請他到後堂敘話。此人名喚李春來,乃是全冠清手下一名五袋弟子。此刻全冠清率一眾兄弟尚在洛陽未返,此處便由李春來留守。
李春來寥寥數語,吳子矜已是明白。他先前自馬大元處已得知丐幫中弟子並非都是乞丐出身的污衣派,汴京繁華,富甲天下,淨衣派弟子也最多。這城隍廟只是大智分舵集會之所,平日里眾兄弟連全冠清在內卻都各有住處。
李春來道︰「這幾日眾位兄弟已盡數派遣出去搜尋那采花賊線索。這賊子頗是狡猾,他從不連續兩日作案,兼且輕功極高,眾兄弟選了幾戶人家設伏,卻屢屢被他躲了過去。這賊子頗是猖狂,這數日已壞了兩名大富人家女子的名節,我等正束手無策。吳兄弟,我早自全舵主處得知你的大名,如今卻是來得正好,可助我等一臂之力。」
城隍廟的廟祝居然也是丐幫弟子,當晚便安排吳子矜宿在西廂房。吳子矜睡到二更醒轉,但覺內息綿綿,精力旺盛,這段時日進境極速,吳子矜心下甚慰。一縷月光自窗戶中透將進來,將床頭蒙上了一層銀光。
驀地銀光微微一顫,似乎一只小蟲飛過。這細微變化只是一瞬,常人根本無法察覺,吳子矜卻是心頭一動,輕身下了床鋪,伸手抓起一旁的劍鞘,開門而出。
他甫出門外,足下輕點,人已如一只大鳥般掠起,上了屋脊。夜風獵獵,吳子矜眺目遠望,但見前方一個影子一閃即逝。若他慢一步上來,只怕便要錯過。吳子矜心道︰「好快的輕功!」當下不假思索,急躍追去。
他此刻小睡方醒,「入夢訣」內力正盛,輕功全力施展開來,耳際風聲呼呼,足下越屋過脊,不多時復又見到遠處的身影。吳子矜不住自丹田中催發內力,心道︰「再有一柱香的時間便能追上他,看看這人是否采花賊。」
驀地勁風拂動,耳邊有人喝道︰「大膽賊人!快快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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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29 AM
第四十七章 石總捕頭
吳子矜驟然受襲,卻是絲毫不亂。內力陡發陡收,硬生生將疾沖的身子剎住。冷風刮面,一柄單刀自眼前削過,若是吳子矜多沖半步,勢必被一刀劈作兩半。
吳子矜轉過身來,見眼前持刀之人皂服公帽,正是捕快打扮。吳子矜抱拳道︰「敢問這位公爺,為何對小人陡下殺手?」那捕快喝道︰「兀那采花大盜,今日叫爺撞上,你還逃得了麼?還不快束手就擒。」吳子矜一愣,道︰「公爺認錯了,在下可不是什麼采花盜,前面那人才是。」
身後冷風刺骨,吳子矜側身避開一柄鐵尺。一人喝道︰「什麼前面那人,此人輕功極高,定是那采花賊。孫老三,莫要被這廝給騙了,先拿下再說。」孫老三愣得一愣,復舉刀夾擊。吳子矜抬眼看去,自己所追那人早已蹤跡不見,今番捉賊大計卻是叫這倆公差給攪了。吳子矜心知民不與官鬥,是以手中劍鞘只是招架,並不還手。只是他再三解釋,兩個捕快卻充耳不聞,只是手上加緊進擊。
吳子矜怒火漸萌,忽地長嘯一聲,右手長劍出鞘。黑夜里便似一道閃電劃過,「錚錚」兩聲,鐵尺與單刀已被他以劍尖挑開。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劍下留人!」呼喝聲中,吳子矜手腕抖動,已在二人心叉劃了個十字。「嘩啦」聲響,卻是二人心膽俱裂,踩碎了腳下瓦片,掉落長街。
微風颯然,一人長空躍至。吳子矜神目如電,一眼瞧出,此人亦是身著公服,裹著一襲黑色披風,面上卻是戴著一個鐵皮面具。吳子矜心道趕不盡的麻煩又來了,當下先發制人,長劍疾刺身前空處,正是那人將將下落之處。他這一劍時機拿捏得極準,正是那人舊力已逝,新力未生之際。那人目光一凝,左掌斜拍,右掌上提,竟是照準吳子矜劍脊猛擊下去,要將吳子矜長劍合在掌中。
吳子矜嘿嘿一笑,心道︰「若要叫你鎖住,我倒也妄稱劍神弟子。」手腕一翻,長劍已是橫將過來,那人若是就此拍將下去,自是將自己的一雙手掌送上去切斷。那捕頭卻是原式不變,待雙掌堪堪觸到劍鋒,驀地化掌為抓,左手五指扣住了劍脊,右手拇、食、中三指捏住了劍尖。吳子矜瞧得分明,他雖變招極快,吳子矜長劍仍是在他掌心劃了一記。只是此人不知手上練了什麼功夫,居然肌膚絲毫無損。吳子矜暗暗稱奇,他雖手下留情,並未發出劍芒傷人,但劍上所蘊真力,已不是區區金鐘罩鐵砂掌之流所能阻擋。他正要運劍發出劍芒,那人已是松脫劍鋒,倒躍兩丈,道︰「慢!暫且停手。」他聲音雖略略低沉,卻自有一種圓潤的味道。吳子矜長劍舞了個劍花,隨手插入劍鞘,道︰「公爺與我這采花大盜有何見教?」
那捕頭尷尬道︰「兄台說笑了,我屬下識人不明,實是對不住。」身影晃動間,二人躍上屋脊,齊齊恭聲道︰「見過石總捕。」夜風吹來,二人胸前破帛紛飛,露出胸膛。原來適才吳子矜一劍只是劃破了二人衣衫,並未傷人。那人冷哼了一聲,道︰「不開眼的東西!今日沒什麼收獲,先回去歇息罷!」二人各有羞赧之色,齊齊抱拳,轉身躍下。
那捕頭這才施禮道︰「多謝公子手下留情,在下石寧,現任六扇門總捕。公子當已聽說近日采花大盜猖獗,如今開封府尹已下了嚴令,要在十日之內破案,在下心急如焚,連日來率領屬下四處設伏,原本得了個線索,卻不料那兩個草包卻將馮京當作馬涼,放跑了真凶。」吳子矜微微一愣,道︰「兄台焉知在下便不是凶手?」石寧哈哈大笑道︰「堂堂丐幫六袋弟子,若是做這等勾當,豈不丟了你們喬幫主的臉麼?吳公子,莫再說笑了。」吳子矜一怔,道︰「閣下認識我?你是誰?」石寧微笑道︰「在下公務在身,先行告辭,我是誰兄台日後自知。」足下不動,身子忽地倒掠,幾個起落間已消失無蹤。
吳子矜愣了半晌,方才按捺住追上去摘掉對方面具的沖動。原本他只是出來瞧瞧夜景,後發覺賊蹤,方才一路追趕而來,此刻被這麼一擾,已是失了興致。瞧瞧四周,冷冷清清,人跡少至,想必是遠離了鬧市。須知汴京沒有宵禁,晚上夜市洶洶,更勝白天。
吳子矜從未來過開封,適才只是追著那人而來,此刻卻不知怎麼回去。他心中暗笑︰「自己好奇心忒大了一些,先前那人也只不過是輕功高妙了一些,不見得便是什麼采花賊,自己與那些官差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區別而已。」
無奈之下,只得隨手敲開一戶人家詢問道路。好夢被驚擾,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吳子矜劈頭挨了一頓罵,方才探明回去的路。原己此刻已到了望春門附近。望春門乃是汴京城的東門,吳子矜這一通趕,竟是跑過半座京城。當下沿著大道徐徐而歸,直到眼前繁華夜市復現,方才尋到來路返回。
此後半宿無話,吳子矜第二日清晨起身練了一趟劍,便到附近街市上散步。李春來本要陪他瀏覽汴京城名勝,被吳子矜婉拒了。左右無事,吳子矜問明道路,便去相國寺瀏覽一二。
大相國寺位于皇城之南,隔了兩條街。相國寺原名建國寺,始建于南北朝,唐長安元年僧人慧雲復建。唐延和元年,唐睿宗李旦為了紀念他由相王即位當皇帝,遂欽錫建國寺更名為「相國寺」,並親筆書寫了「大相國寺」匾額。入宋以來,相國寺屢有增修,成為全國最大的寺院,建築華麗,有「金碧輝映,雲霞失容」之稱,皇帝每每巡幸,是以又有「皇家寺」之稱。
吳子矜此行雖身著舊布袍,卻並未背上布袋,是以守寺僧人雖是勢利,卻也沒將他拒之門外。吳子矜舉步自牌樓而入,大雄寶殿、鐘樓、天王殿轉了一圈,所到之處,但見游人如織,到處都是焚香禱告的善男信女,不由好笑︰「佛祖若真有靈,這世上只怕便沒有不平之事了。」
大相國寺貴為「皇家寺」,香油錢高出別地寺院數倍。縱然如此,也擋不住富豪權貴子弟家眷虔誠之心。吳子矜衣衫破舊,出手吝嗇,逛了一圈,居然沒投下一文錢,此刻面有譏笑之色,早有和尚瞧不過眼,一個聲音喝道︰「澶越其心不誠,平白攪了眾施主的佛運,還是快快出去罷。」吳子矜抬眼望去,卻是個胖大和尚,雙手叉腰,正惡狠狠瞪著自己。陽光自頂上傾泄下來,照在他那油光可鑒的禿頭上,幾顆汗珠亮光閃閃。
吳子矜笑道︰「大師父肚子里吃了那麼多香油錢,當然誠心得很,小子自愧不如。」此話一出,身邊眾人捧腹大笑。那胖和尚一張臉脹得通紅,大怒道︰「小子你是來搗亂的麼?我大宋皇家寺廟,豈容你放肆?」
那和尚捋起袖子,握起缽大個拳頭方要揮出,忽地眼前銀光一閃,一只蔥蔥玉手伸將過來,指尖上一只銀元寶霍霍發亮。一個女子聲音道︰「這位公子的香油錢我替他付了,出家人戒嗔,大和尚就不必動怒了罷?」
吳子矜聽得那女子聲音,心下暗道不妙,斜目望去,果然是那施月姑娘。今日她換了一身淡黃衫裙,面紗依舊。吳子矜忙道︰「姑娘,這怎麼好……」話猶未了,那和尚已是將銀子接將過去,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確不該動了嗔怒,姑娘真是菩薩轉世,小僧佩服,兩位輕便。」錢財在手,那胖和尚笑口大開,堪似彌勒,哪里有先前的一絲惡相?
吳子矜方要腳底下抹油,施月已道︰「吳公子,你欠了我十兩香油錢,要怎麼還我呢?」吳子矜道︰「這個麼……」心道︰「這是你自己要給的,我可沒說。」施月笑道︰「吳公子身無余財,還錢不必了,今晚到金環巷坐坐罷,小女子當倒履相迎。」不待還口,施月道︰「就這麼定了。」轉身去了,留下瞠目結舌的吳子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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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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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30 AM
第四十八章 金環巷中
華燈初上,夜色正濃。一縷香風飄送,絲竹之聲隱約可聞。望著深深幾許、煙花青樓聚集之地金環巷,吳子矜躊躇再三,始終邁不出腳步。他自幼家教甚嚴,從未踏足此等場所,心下對這些藝妓舞娘頗是鄙夷,是以那施月雖風情萬種,屢屢示好,吳子矜卻總是下意識婉拒。
沉吟半晌,吳子矜猛地跺了一下足,伸手入懷摸了摸從眾兄弟處湊借來的銀兩,心道早些進去還錢,從此兩不相欠,方始踏入巷內。
只是真正踏入金環巷,吳子矜方才察覺到這汴京的銷金窟是何等之廣,但見路旁一座座彩樓人聲鼎沸,處處掛起燈籠,燈紅酒綠中帶著一股靡靡之氣。吳子矜行不了數步,已有數個女子上前拉扯,嚶聲燕語不絕于耳︰「公子,到我們迎春樓來罷。」「公子,我廣元樓新近來了幾個清倌,可是水嫩得很哪!」
吳子矜頭腦發暈,但覺自己前襟、後擺、左右衣袖都被人扯住,手上一緊,竟然有人攀上了手中的長劍。吳子矜立時清醒,右手緊握劍鞘,雙臂輕輕一振,將眾女子震退︰「敢問各位大姐,不知抱月樓在何處?」
此話一出,眾人立時沒了笑意︰「又是抱月樓,那小蹄子有那麼大魅力麼?」「得,人家勢大,我們可不是敵手。」吳子矜不知道抱月樓乃是金環巷中頭牌,便是達官貴人,若是身份不夠,只怕也難得其門而入。這些女子心知此人去尋抱月樓,想必來頭不小,都熄了心中念頭,紛紛作鳥獸散。只有一個女子道︰「抱月樓在巷深處,客人若是尋常百姓,便不用去了。」
吳子矜卻沒理會她話中之意,當下唱了個喏道謝,便舉步行去,過不多時已來到抱月樓外。這抱月樓卻與尋常青樓不同,並未以彩燈示人,望去只是一個大宅院,院門處一盞燈籠昏暗無光,站立著一個門房。雖是望去冷冷清清,但外面諸多轎子僕人陣仗顯著此處與種不同。眾下人望著吳子矜,心下都道︰「這窮鬼來此作甚?」
吳子矜卻是無視投在自己身上眾多訝異的目光,直接踏上門檻。那門房攔道︰「這位小兄弟走錯了罷?」吳子矜道︰「不敢,在下乃是應施月姑娘所請而來。」那門房一愣,目光滿是孤疑,正要開口詢問,身旁一個女子聲音道︰「老王頭,此人真是姑娘請來,你放他入內罷。」原來從里邊來了個綠衣丫鬟,老王頭識得正是施月身邊之人,立時滿臉堆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小芬姑娘提醒,我有眼不識泰山,客人快快請進。」
吳子矜也認出來,這丫鬟好像乃是白天跟隨施月去相國寺之人,當下也不答話,隨她步入園中。這宅院自門外望去不甚大,此際吳子矜放目望去,但見遠處錯落著幾棟小樓,微風輕送,花香盈鼻,竟聽不到歡場之聲,好大的園子。那丫鬟小芬早見慣了第一次來此客人的驚訝,淡笑道︰「姑娘的閨樓在後進,公子請隨我來。」
二人行得盞茶時分,驀地一縷琴音遙遙傳來,有若石上清泉,滴滴溶入心田。小芬道︰「品琴茗開始了,公子快快跟我來。」二人走得幾步,轉過一個彎,一棟小樓現在眼前。不等吳子矜打量,小芬已是連聲催促道︰「公子快走。」二人疾步而入。
甫入大廳,吳子矜卻是一怔。眼前大廳頗廣,竟是黑壓壓坐了數十人。這許多人居然不發一絲噪音,反倒令吳子矜嚇了一跳。大廳盡頭一襲羅帳虛掩,隱隱約約映出個女子窈窕身姿。那女子雙手輕輕起落,姿式曼妙,優雅的琴聲不絕于耳。那小芬輕輕道︰「公子請坐。」吳子矜便尋了處座位坐下。香氣撲鼻,早有僕人遞上一杯茶來。
吳子矜環顧四周,但見眾人無不手捧茶盞,閉目晃腦,一付沉醉之色,原來是在品茗聽琴。滿座賓客之中,紫服華貴大有人在,若是吳子矜是汴京本地人的話,便可駭然發覺連開封府尹與幾名御史大人居然也在座中。
琴聲悠揚,一曲高山流水,令終日混跡官場的眾人那世故的心都似乎被滌淨了許多。一曲既終,余音繞梁,眾人滿是驚嘆之色,但旋即化作狂熱。這里的常客都知曉,到了施月姑娘挑選恩客的時候。
在這小樓中,無論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商家大賈,都沒什麼分別。施月姑娘挑選只是通過眾人適才品琴時所顯現的表情而定。一個懂琴之人,在聆聽天籟時所情不自禁表現出來的神情是獨特的,那些為搏佳人青睞而虛假的做作決難逃過施月的眼光。
這一年來,施月艷名播動汴京,每每與她共度兩個時辰之人事後都是一臉愜意,頗有意猶未盡之感,但卻絕不承認作了施月的入幕之賓,施月也一直稱己為清倌人。如此一來,卻愈發的神秘,更是引得不少達官貴人蒞臨。
但聽得足音漸漸遠去,施月姑娘已是提起裙擺,趨步上了樓梯。眾人在樓下翹首以盼,唯願稍後的仙音中報上自己的名字。
終是人群一陣騷亂︰「來了!來了!」一個丫鬟在樓上探出身子,微笑道︰「哪位是吳子矜吳相公?小姐有請。」
眾人面面相覷,這里邊所聚之人都是此處常客,彼此間在官場商場上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卻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到得後來大伙的目光都投向了身後正懶洋洋飲茶的一個身著舊衫的年輕人。
「公子!公子!小姐在叫你呢。」吳子矜適才于琴音彈奏之際居然不知不覺間又沉入了「入夢訣」心境,于半夢半醒之間自覺內力大有進境,此刻忽然醒將過來,卻是領自己進來的丫鬟小芬在低聲呼喚。
「啊?彈完了?上樓了麼?好好,就來。」不理一眾目瞪口呆的賓客,吳子矜抬步上樓。眾人大是不忿,憑什麼一個看來迷迷糊糊,似乎壓根就沒聽琴音的家伙反倒得了美人眷顧?施月與眾多權貴交好,是以雖是嘈雜聲漸起,但卻無人敢鬧事。
吳子矜邁上樓來,進了房間,門戶在身後關上,也擋住了噪音。但見眼前地毯鋪地,一桌一凳,桌上酒菜齊備,一個翠衫女子正笑吟吟地望來,正是施月。
吳子矜打定主意,走上前去,道︰「那銀子……」他正要說幾句話交待,然後掏出懷中銀子還了,便即抽身,卻聽施月道︰「公子遠來是客,施月尚未謝救命之恩,便獻上一舞,以搏君之一笑。」
一縷清音泛起,原來是屋後有人鼓琴。施月袖子輕輕抖動,人已是翩翩起舞。「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施月的歌喉比之當日吳子矜在長安所聽李傀儡卻又別有一番風味,歌舞並舉,恍惚之間似乎那驚世絕艷的楊貴妃復又重臨人間。
「啪啪」,一陣掌聲傳來。吳子矜心頭一動,卻見門口何時多了個黑衣人。那黑衣人身子高瘦,面色煞白,嘿嘿笑道︰「好一個妙人,老子怎地如今方知,平白地虛度了許多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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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31 AM
第四十九章 窮凶極惡
一縷殘燈如豆,將那黑衣人竹竿似的影子投在地上。吳子矜目光一亮,這人身子高瘦,正是昨晚他夜追之人,看來真叫他撞上了采花賊。
若是換了尋常女子,早已是驚呼出聲。那施月姑娘卻道︰「這位大爺便是近日來攪得汴梁雞犬不寧的采花大盜麼?」妙目透過面紗,透著好奇,竟是毫無懼色。
那黑衣人大是訝異,笑道︰「小姑娘膽子倒是大得很,老子歡喜得緊,這勞什子賣笑別干了,嫁了老子做老婆罷。」舉步邁入房來。吳子矜右手探上劍柄,丹田中劍氣滾滾,蓄勢待發。施月道︰「小女子只是一樁事不太明了,倒要請教采花大盜先生。」那黑衣人道︰「有趣,什麼問題,說罷。」施月道︰「小女子在汴京這一年來,自詡為女子翹楚,閣下作案月余,殘害女子無數,怎地始終吝于光顧小樓?」此話一出,不但是吳子矜,連那黑衣人都是目瞪口呆,居然有人埋怨采花大盜不光顧自己,傳了出去可謂天下奇聞。
那黑衣人傲然道︰「我雖好色,卻並非隨意摘花。我只取良家女子,這等煙花柳巷之地賤賣皮肉女子我卻是瞧不上的。」施月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洛陽百花大會上眾青樓爭艷,卻也沒瞧見你的大駕。」那黑衣人笑道︰「那是自然,我豈是那等尋常濫交之輩。若非你艷名極盛,兼且又是個清倌,我斷然不會前來。嘿嘿,小寶貝,隨老子快活去罷。」言畢邁步上前。
吳子矜倏地立起,正要搶前攔阻,驀地勁風撲面,那黑衣人竟是搶先出手一掌襲向面門。他作案無數,自然經驗豐富,早瞧出了屋內有高手,是以言語之間與施月交談,卻出其不意出手偷襲。黑衣人一掌襲出,食指、中指曲起,扣擊吳子矜面上兩處穴道,中指、尾指卻是直插吳子矜雙目,出手極是狠辣。
只是以吳子矜如今的修為,又豈能為他所乘?那黑衣人掌心微涼,一柄長劍正豎立吳子矜眉心,忙不迭收掌,再看時但見掌心已是一道細細血痕,險些叫吳子矜廢了。那黑衣人不怒反笑道︰「老子倒是低估你了!」伸手一探,寒光大盛,一件武器橫掃而來。吳子矜看不清來物,不願硬拼,足下微頓,退開三步。他方欲控劍反擊,那黑衣人卻是舍棄了他,一轉身,左手兵刃探向了一旁的施月。吳子矜暗叫糟糕,正要發出劍芒阻攔,卻見施月身子不動,只出右手抓向那件兵刃。這一抓氣度嚴謹,含著十數年的苦功。吳子矜心下一凜︰「這女子武藝不低!」
此刻他已看出,那黑衣人雙手拿的乃是一對鋼抓。黑衣人口中笑道︰「啊喲,我的兵器鋒利,可別將小娘子的縴縴玉手可劃破了。」左手的鋼抓卻已是自施月掌心劃過。
卻不料施月忽地一翻腕,五指拿住了鋼抓,掌心居然絲毫無損。吳子矜心頭一震,忽地想起昨夜所遇的石寧總捕,難不成二人還有什麼淵源麼?他心下盤算,那廂施月已是嬌聲道︰「你個死人,還不過來幫忙,難不成要看著本姑娘香消玉殞不成?」
那黑衣人心下惱怒,今番采花出手無功,實在是頭一遭,正要運力奪回左手鋼抓,背心一涼,吳子矜已是挺劍刺到。那黑衣人心頭一驚,忙不迭棄了左手鋼抓,縱身前躍,右手鋼抓回臂阻擋。
只是吳子矜一招佔了上風,如何會放手,長劍微顫,已是避開鋼抓,指向了黑衣人腦後「玉枕穴」。黑衣人大駭,足下加力逃竄。方自竄出兩尺,背後冷風倏然,吳子矜長劍又到了。這招「附骨之蛆」,吳子矜當初曾在興慶府以之將一品堂高手九翼道人逼下城牆,其時他武功未成,已是如此厲害,此時使出,那黑衣人只覺對手劍尖不離自己後心、玉枕,不論自己如何縱高伏低,騰挪閃躍,那一絲寒意始終不去,一時驚怒,呼叫連連。
那施月姑娘卻在一旁仔細打量手中奪來的兵器,道︰「原來是‘窮凶極惡’雲中鶴在我汴梁作案,四大惡人其他三惡到了麼?」雲中鶴額頭冷汗一滴滴滑落,他自負輕功舉世無雙,卻不料在這里陷入險境,聞言立時道︰「他們就在附近,你若是敢傷我一根毫毛,定然拆了你抱月樓。」施月微笑道︰「色厲內荏,看來你是一人前來,那便對不住了,兄弟們上罷。」
四周轟然應諾,帳幔揭開,一群身著公服的捕快沖將進來。這屋內本就不大,雲中鶴數度欲闖門越窗而出,都叫吳子矜長劍給逼了回去,此刻這群人將剩下空間都給擠滿了,雲中鶴哪里還能再邁開腳步?但覺背心「至陽穴」一麻,已是叫吳子矜給點了穴道,撲地栽倒。
眾捕快一擁而上,將雲中鶴四蹄倒拽,背身綁起。公門中人拿手的本事便是捆人,雲中鶴身上被綁繩箍了三圈,又綁上了數道鐵鏈,任他有天大的武功,也休想逃出去了。人犯捉到,眾人齊齊向施月行了個禮,躬身退出。
吳子矜望著施月,目瞪口呆,此時的她,雖羅裙在身,雲鬢纏繞,卻發號施令,頗有一股英氣,與先前那柔弱女子判若兩人。二人目光相交,吳子矜心頭一動,不由叫出聲來︰「六扇門總捕頭石寧?」
施月笑道︰「對不住吳公子,瞞了你這麼久,我的真名叫石凝霜,也是丐幫淨衣派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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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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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32 AM
第五十章 石氏凝霜
「石凝霜?丐幫弟子?」吳子矜愣了愣,方才醒悟,怪不得喬峰只聽她一言,便將自己遣來護送入京。想到此處,吳子矜恨恨道︰「幫主瞞得我好苦,待我回洛陽非得和他算清楚這筆帳不可。」
石凝霜笑道︰「小妹今年不過十九歲,便喚你一聲吳大哥罷。吳大哥,這你可失算了,自你動身後,幫主便啟程去了大信分舵,相信數月之內你是見不到他了。」吳子矜啊了一聲,喜道︰「幫主去長安了麼?那可好得很,我正可去助他一臂之力。」石凝霜道︰「那可不成,幫主臨走時交待,要你在汴京大智分舵駐留半年,助我和全舵主一臂之力。這本幫的青竹令你可違抗不得。」
吳子矜登時如泄了氣的皮球,甚是沮喪。丐幫中幫主與執法長老頒下的青竹令至高無上,凡我幫眾均違逆不得。去年他在馳援少林時受一個和尚所騙,丟了手中所持青竹令,雖立下大功,回到洛陽後卻也被記上一過,險些受執法杖擊。如今幫主有令,自己卻是違逆不得。吳子矜心下氣悶,抬起頭來,見到石凝霜那滿是得意的目光,氣惱道︰「既是如此,幫主那頭便算了。只是你騙了我這許久,若沒什麼交待,似乎不妥罷?」
石凝霜笑吟吟道︰「吳大哥你要怎樣呢?」吳子矜不假思索道︰「將你著終日戴著的面紗取下來給我瞧瞧,看你這蛇蠍美人長了個什麼樣的尊容。」石凝霜目光閃爍,伸手到了耳邊,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麼?我當年曾立下重誓,第一個瞧見我面容的男子便是我的夫君。你要瞧,我便給你看。」
吳子矜一呆,見石凝霜眼波盈盈,滿目都是笑意,忽地胸口一痛,一個倩影浮上心頭,面色變得煞白。石凝霜卻未曾留意,兀自笑道︰「你既是不反對,那我可要揭面紗了!」這石凝霜遠比吳子矜所見過的女子來得大膽,吳子矜終是吃不消,口中丟下一句︰「采花賊既已落網,我還是回去歇息好了。」轉身落荒而逃。
適才吳子矜上樓後,品茶眾人都知今日親近佳人無望,早已散去。此刻吳子矜狂奔出樓,夜風鼓蕩,透體生涼,抬起頭來,月在中天,撒下淡淡銀光。吳子矜心道︰「天上的月亮好圓,那里面真的住著嫦娥麼?知秋她如今是不是也到了月亮上了呢?應該會的,像她這麼皎潔無瑕的人,方才配得上這輪明月。」
吳子矜心事泛起,胸中郁郁,渾渾噩噩間不知何時已走出了金環巷,來到大街上。東華門外乃是汴京最繁華之處,雖是晚上,四處燈籠高高掛起,照得亮如白晝,到處人群熙攘,熱鬧更勝白天。瞥眼處,見街道拐角處一家「阮記」酒招迎風招展,吳子矜腹中酒蟲上涌,伸手入懷摸摸,那帶來的十兩紋銀仍好生生躺在懷里,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還錢給石凝霜。
吳子矜自當日在登封發覺自己喝了烈酒後反有助于行功,便酒癮大漲,這數月來早超過了吳長風,成為丐幫中除了喬峰以外的第二大酒鬼。此刻手中有錢,兼且憂思在懷,如何按捺得住,立時大步邁入酒肆。
陽光撐開最後一片烏雲,自窗口透入。吳子矜睜開雙目,赫然發覺自己還伏在酒肆的桌上,數個空酒壇都昭示了自己昨夜的「戰績」。頭腦陣陣暈眩與丹田中勃勃真氣盈體,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傳來,吳子矜苦笑著搖了搖頭,揚聲道︰「店家,結帳!」
一個伙計跑將過來,哈腰笑道︰「昨夜抱月樓的施月姑娘已經結過帳了,客官慢走!」吳子矜瞠目無語,舊帳未清,又欠新帳。用力搖去一絲昏暈,吳子矜邁步出了酒肆。
回到城隍廟,剛踏入後院,一個中年人已是大笑迎將上來道︰「吳兄弟,你一夜未歸,美人恩重,可是羨煞我等啊。這石姑娘從不留客過夜,兄弟你當是第一人。」原來是全冠清到了。此話一出,身後眾丐哈哈大笑。吳子矜面色通紅,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全舵主可莫要將誣陷我,惹惱了石總捕頭,小心你我都進班房。」
眾人調笑一陣,方才入房敘話。此次洛陽百花會因吐蕃王子宗贊手下這麼一鬧,半途夭折,兼且死傷數百人,無論對于官府還是草莽來說都是大事。全冠清隨喬峰在洛陽主持幫務,協同官府維持城中秩序,化解紛爭,今日方才回轉。提到石凝霜,全冠清道︰「這石姑娘向來行事低調,在江湖上聲名不顯,她以捕頭身份為暗,抱月樓為明,年余來破獲數起大案,倒也是個奇女子。」
吳子矜問道︰「石姑娘也是大智分舵弟子麼?」全冠清搖頭道︰「石姑娘兩年前方才加入本幫,只是她身份超然,不是普通弟子,算是客卿地位,不受我大智分舵管轄。有她這個總捕相助,又在這繁華之都,我大智分舵反倒沒了什麼事情,老哥哥我在這里終日無所事事,可是無聊得緊。」吳子矜大是失望道︰「既是沒什麼事情,幫主何以要我在此駐守半年之久?真是好生奇怪。」全冠清笑道︰「幫主雄才偉略,豈是我等所能望其項背。他既是如此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兄弟你切莫心急,安心住下便是。」
如此吳子矜便在城隍廟住下,全冠清的居處在城西十里處,吳子矜婉拒了全冠清搬入其家中的邀請,仍舊住在西廂房。每日早早入睡,晨起練劍,午後便在東華門一帶游覽,日子倒是過得愜意。
那雲中鶴到了開封府過堂,當堂判下秋後問斬,押在大牢。石凝霜唯恐其黨羽營救,每夜加派人手看置。吳子矜曾笑她自尋煩惱,當日索性一劍刺死他便了。石凝霜卻道︰「我既身入公門,便當遵守律法,犯人生殺予奪,盡在朝廷法度,豈是我等所能決策。」這等話說來凜然生威,倒是顯出了總捕頭的氣度,吳子矜肅然起敬。事後思之再三,吳子矜反駁道︰「那若是朝廷不公,致使賊人逍遙法外,那又如何?」石凝霜妙目一轉,笑道︰「那便要勞煩你等江湖俠士出手除暴安良了,若不然我何必加入丐幫?」吳子矜啞口無言。
只是如此下去月余,石凝霜不是要吳子矜協助捉拿逃犯,便是要他助獄卒巡夜守牢,活脫脫被當作了個免費的手下,她自己卻是終日在抱月樓中撫琴弄曲,美名其曰「勞心破案」。喬峰曾有言在先,要他協助石凝霜,是以吳子矜也只能認了這個啞巴虧。
這日吳子矜方在院中練了會劍,卻聽得外面有人叫道︰「吳公子在麼?」吳子矜這幾日早聽得熟了,正是石凝霜身邊丫鬟小芬的聲音,不由苦笑,心道看來又有什麼煩事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但見那小芬行來時,身後卻跟著面色凝重的全冠清,吳子矜心中一凜,看來有大事發生了。小芬自懷中掏出一張信箋,道︰「我家姑娘請公子看一看這份信箋,便知究竟。」
「四弟盤棧日久,主人盛情難卻,吾當踏月相謝。段。」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10:33 AM
第五十一章 南衙夜鬥
南衙開封府,在皇宮之南,隔著兩條大街。開封府號稱「天下各府之首」,掌管京畿,府衙大牢守備森嚴不下于刑部大牢,不知多少江洋大盜、驚世巨賊在此度過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旅程。然此刻朱門緊閉,長街上卻是刀光霍霍,數十名皂衣校尉矗立。一輪明月在雲中時隱時現,明暗交替中,眾人的心頭亦是「砰砰」跳動。
遠處傳來呼喝口令之聲,大牢四周尚有巡卒走動,手中的燈籠將每個院牆角落照得透亮,如此戒備森嚴,整個開封府如臨大敵。
雲中鶴所關之處「府司西獄」在府衙西南角。入了牢門,轉過照壁,眼前現出一條長長露天甬道,過道兩旁皆是一間一間的牢房。那雲中鶴所居在「天字九號」,便在正中間,離兩邊院牆都有數十丈的距離。吳子矜懷抱帶鞘長劍斜倚在牆邊,斜瞥了一眼道︰「石姑娘……」一側石凝霜早已換上了捕頭行頭,面上戴著一只鐵皮面具,聞言冷冷道︰「叫我石總捕!」
吳子矜搖了搖頭,道︰「戴著面具做人不累麼?我說石總捕頭如此謹慎,這廝便當真這麼厲害麼?」石凝霜道︰「開封府戒備森嚴,此人居然能只身潛入,將信箋嵌入了公堂上‘清正廉明’匾上,就這份功力,你我便有所不及。這四大惡人中雲中鶴居末,排名第二的葉二娘與岳老三南海鱷神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唯獨老大‘惡貫滿盈’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端得不可小覷。這封信箋署名人姓段,既然不是葉二娘與岳老三,那便定是那位老大。」
吳子矜望了望柵欄內手足戴上重鐐,盤膝而坐的雲中鶴,月余的牢居生活,令雲中鶴蓬頭垢面,長發墜地,委頓不堪。身側一人身著囚服跌坐,若是你湊近去看,便會赫然發覺,此人卻是全冠清。吳子矜道︰「全舵主好計謀,他在內,我們在外,兼之牢外巡游士卒,如此牢不可破,那惡人之首要想帶走雲中鶴,只怕脫身不易。只是,這天上的星星我都數了兩遍,那‘惡貫滿盈’卻遲遲未到,不會是被我們人多嚇跑了罷。」
石凝霜道︰「我便是怕嚇跑了此人,是以今晚並未請五城兵馬司出動禁軍布防。」吳子矜恍然道︰「石姑……」在石凝霜吃人的目光中改口道︰「石總捕頭,原來你打得引君入甕的算盤,只是單憑我們這些人便能捉住他麼?」石凝霜仔細查看手上的天蠶絲手套,低聲道︰「進了我開封府大牢,可沒這般容易逃脫。你少聒噪,免得叫賊人聽去,壞了大計。」
時光一分一分過去,眼看東方魚腹發白,漸漸旭日破雲,天光漸亮,這一夜居然安安穩穩過去。吳子矜道︰「石捕頭,這番你可失算了罷?人家外號‘四大惡人’,當然不必顧忌什麼江湖規矩,怎會明知是陷阱,卻自投羅網?」
石凝霜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沒事最好,過了今晚,那雲中鶴便會轉押天牢由重兵把守,那姓段的便有三頭六臂也難救他脫險。」說話間自袖中取出鑰匙打開牢門,道︰「全舵主,請出來罷。」
她連呼了兩聲,全冠清卻依舊低頭不答。二人霍然色變,全冠清一身武功不下于幫中六大長老,便是睡著了,也斷然不會聽不到石凝霜的呼聲。二人倏地搶進,將全冠清扶起,吳子矜沉聲道︰「體有余溫,還未斷氣。」石凝霜探掌至全冠清背後度入真氣。
驀地吳子矜真氣波動,霍地右手帶鞘長劍翻起,自後頸上探至背後。「錚」的一聲,吳子矜這記「蘇秦背劍」擋住了來敵,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吳子矜站立不穩,向前摔出,一口鮮血也是沖喉而出。
他心中驚駭莫明,左掌發掌,「砰」的一聲擊在地下,人已是翻過身子,頭下腳上倒躍而起,此刻天色還未大亮,牢房中昏暗無光,只見那身著重鐐的「雲中鶴」不知何時已是湊近前去,右手一桿細鐵杖正要戳向石凝霜頂門。吳子矜大喝一聲道︰「賊人休得放肆!」右足用力一點屋頂,長劍倉啷出鞘,半空抖了個劍花,疾刺那人面門。這一招劍花罩住了那人雙目、眉心,叫他避無可避,唯有回杖擋架。
但見烏光閃動,那人右手鐵杖原式不變,左手卻又自袖中探出一柄細鐵杖,「錚」的一聲,正點中劍尖。能在剎那間自劍花之中尋到吳子矜的劍尖,此人武功端得驚人。二人內力再度交鋒,吳子矜胸中氣血未平,全身大震,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那人卻也是右手微顫,鐵杖略偏方向,石凝霜右掌貼在全冠清身後不動,左手搶出擋開鐵杖,一聲悶哼,掌心劇痛不已,戴著天蠶絲手套的手掌居然擋不住那桿細細鐵杖,已經給戳傷了。
吳子矜與石凝霜心中震駭,那人卻也是心下贊嘆︰「想不到數年未履中原,居然出了這許多年輕高手。」他先前突然下手偷襲,卻叫吳子矜給擋了過去,若不是吳子矜內力反震,已經一杖洞穿了石凝霜的頭顱。
他卻不知道,吳子矜所練的「入夢訣」每日早晨正是內力最盛的時候。昨夜他雖一宿未曾入眠,但體內劍氣早已習慣了自行運轉周天,此刻正真氣盈體,沖關而出,護體真氣大大加強,那人杖上殺機剛至,吳子矜已立時察覺。若是換了平時,只怕吳子矜此刻早已被一杖穿心了。
吳子矜交手兩招,已經心知此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當下腳一落地,立時運劍搶攻。他這半年在洛陽苦修,劍術內功都有了極大進步,前番出劍趕走吐蕃武士、教訓兩個魯莽公差都是牛刀小試,並未全力以赴。抓捕雲中鶴時因雲中鶴一時托大,失了先機,叫吳子矜攆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叫苦不迭,輕松落網,實則二人若是正面對敵,吳子矜卻也不會勝得這般輕松。
只是吳子矜以為四大惡人不過如此,心中起了輕視之意,適才險些吃了大虧。此刻收拾起心情,全力出手,半年的苦修威力漸漸自長劍之中透將出來,那人心中暗暗贊嘆之余,卻也大起雄心,若是這少年都無法收拾,自己又有何顏面回故國重拾山河?當下手中鐵杖招式忽地一變,出招不復快捷,而是漸漸滯澀,似乎兩桿細細鐵杖之中夾裹著萬斤泥沙一般。二人鬥得幾招,吳子矜已是瞧出,此人雙足凌空,時以左杖支地,時以右杖,似乎雙足殘廢。只是他雙杖交替攻敵,使來比之雙手更為快捷,每一杖之中力道雄渾,每每陽剛之氣大盛,將吳子矜劍氣壓得難以抬頭,一柄長劍也漸漸施展不開。
過不多時,吳子矜已給迫得回劍自守,石凝霜也度完真氣,揉身加入戰團。只是那人端得厲害,雖是多了一人,吳石二人卻壓力依舊。黑暗中「噗噗」聲不斷,發絲零落,衣衫下擺滿是被那人真氣遙空戳出的小孔。那人面上露出一絲冷笑,手上加緊,逼得二人無法張口呼喚外援,二人心中暗暗叫苦。
吳子矜但覺手上長劍愈使愈慢,額上一滴滴汗珠流下。遠處人聲鼎沸,想必是外面的守卒終被里面打鬥聲驚動,正趕回支援。二人咬緊牙關苦苦支撐,激鬥中吳子矜手腕一麻,終是叫那人鐵杖點中,長劍脫手而飛。眼前一花,一柄鐵杖伴著那人冷笑聲迎面撅至,吳子矜避無可避,只得閉目等死。
忽地眼前一黑,一個身子撲將上來,細鐵杖正戳在肩頭,沁人的芳香中,吳子矜但覺一個軟軟的身子靠在懷中,二人齊齊化作滾地葫蘆,原來是石凝霜救了他一命。耳邊呼喝聲震耳,外面援兵終是趕到。一個聲音冷冷道︰「今番算你等好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再見。」
但聞慘呼聲不絕,漸漸遠去,顯是那人殺開一條血路闖了出去。
二人再度查看全冠清傷情,卻是吃了那人一掌,震傷了內腑,傷勢極重。石凝霜頗是懊惱,想不到這四大惡人之首頗是狡猾,早預先救了雲中鶴,並與之對調衣服,自己又忒過托大,將一干衙役並其余丐幫弟子放在外圍,險些三人全軍覆滅。
吳子矜與石凝霜二人自地上坐起,都是暗暗心悸,適才一番惡鬥,看似許久,實則不過是一刻的工夫。其間數次徘徊于生死邊緣,這中間的驚心動魄之處實是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ya014025 於 2014-11-29 10:35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落花有意
這一戰,官府與丐幫大敗虧輸,吳子矜、石凝霜輕傷,全冠清重傷,外圍衙役及丐幫弟子死傷三十余人,那「惡貫滿盈」如入無人之境,將雲中鶴亦救了出去。開封府發下海捕文書,通令全國州府畫影圖形鎖拿逃犯,眾人卻知那二人入了江湖,便似蛟龍歸海,哪里還能捉得到。
石凝霜身為總捕頭,自然首當其責,被革職留任,罰俸半年,著令戴罪立功。此刻她換了一身女兒衣服,正坐在大智分舵中大發脾氣,雖是隔著面紗,眾人仍可隱約瞧見她面上的寒霜。便是與她相熟的吳子矜也不敢在此時開口,以免觸了這位姑奶奶的霉頭,而遭池魚之殃。
過不多時,門簾掀起,卻是五袋弟子李春來進來,愣得一愣,面對石凝霜抱拳施禮道︰「全舵主傷勢頗重,背心‘靈台穴’附近被打了一掌,幸好他在危急時刻將身子偏了一偏,方才沒當場喪命,饒是如此,全身經脈受那賊子內力震蕩,也毀了小半,若是再這般下去,只怕挨不過三日。」此刻舵主不在,在場丐幫眾人便以客卿石凝霜為尊。
石凝霜沉吟道︰「如此說來,全舵主的傷勢確是拖不得,李兄弟,你去套車,我等立即出發去洛陽。」李春來,愣了一愣,道︰「什麼?」石凝霜道︰「如今之計,唯有去柳宗鎮由薛神醫醫治,方有一線生機。」李春來聞言大喜道︰「石姑娘你認識那薛神醫麼?那可太好了,全舵主有救了。」
吳子矜心頭一動,道︰「你與函谷八友相熟麼?」石凝霜傲然道︰「花仙子石清露乃是我的本家姑姑,我自然與他們相熟,今日要不是我最後時刻拋出姑姑煉制的‘散花露’,你我二人只怕已中了那大惡人的毒手。」吳子矜點頭道︰「怪不得你的琴聲居然頗是熟悉,想必康廣陵也傳了你一手絕活。」石凝霜笑道︰「我與薛伯伯的關系,便是幫主都不知道,今日若不是事情緊急,我可是萬萬不會道出來。嘻嘻,我就是不忿康伯伯們對你贊不絕口,說你什麼俠肝義膽,乃是後輩中第一等人物,才處處戲弄于你……你這麼呆,比範伯伯說的可差遠了……」她一時得意,將自己心中的話一股腦說將出來,此時方才發覺失言,連忙噤口,伸右手捂住了小嘴,鳳目亂轉,這份嬌憨令在場眾人都是心頭一蕩。
吳子矜苦笑道︰「好你個石凝霜,既是如此,待會我也去,順便向薛神醫告上你一狀,叫你姑姑修理修理你。」石凝霜得意道︰「那可不成,路上全舵主的傷勢有我一人足以壓制。此處大智分舵可離不了人,如今我和全舵主不在,你得在此坐鎮。」門簾掀起,李春來進來道︰「石姑娘,馬車已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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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冠清不在,幫務便由一名七袋弟子處理,吳子矜仍是繼續他的練劍生活。他近年來武功大進,本是躊躇滿志,以為天下間除了喬峰、童姥等有數的高手,自己已可算翹楚,昨日一戰,方才令他驚覺江湖上藏龍臥虎,自己也忒小看了天下英雄。是以一改原本的懈怠,練功復又認真起來。只是他此時武功本已頗高,再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實甚艱難,月余來進境甚微。吳子矜早將少年時的急性子抹去,心知習武一道可是激進不得,稍有差池便是走火入魔的大禍,是以倒也並不煩躁。
全冠清傷勢頗重,要在薛家莊靜養一段時日,石凝霜公務在身,半月後即回轉汴京,吳子矜自然免不了被她抓差做苦力。二人常常踫面,大智分舵的幫中兄弟早將二人當作了一對,那石凝霜卻是落落大方,毫不避嫌。吳子矜並非草木,當然覺察出她對自己似乎頗有情意,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當日在牢獄之中石凝霜撲將上來擋住了那大惡人的致命殺招,那一瞬間吳子矜似乎又見到了赫連知秋在自己懷中咽氣的情形。若是石凝霜為他而死,那石凝霜自然便會取代赫連知秋在他心中的位置。
只是人心一道,往往失去之後才感到珍惜,這也便是所謂「活人爭不過死人」的道理,吳子矜終究仍是無法將那心中那鐫刻的倩影抹去,雖佳人在側,也只能裝糊涂。石凝霜冰雪聰明,自然從蛛絲馬跡中瞧出了他的心意。
春去夏來,夏盡秋至,吳子矜已在汴京呆了四個月。這四個月中西夏再度入寇,喬峰與諸大長老都在大信分舵設法協助大宋抗敵,全冠清也傷愈回到大智分舵,吳子矜愈發顯得清閑。他屢屢去信請求前往平夏前線,喬峰卻是不許,只是將他升為七袋弟子。
吳子矜望穿秋水,終是等到喬峰的調令,卻是前往北疆大名府。西夏戰事平息,契丹卻磨刀霍霍,意圖舉軍侵犯河北州府。喬峰遣出長老陳孤雁與吳子矜前往河北剪除契丹派出的先行細作。吳子矜于這一戰大發神威,單人獨劍斬殺契丹高手十三名,聲名聞于河北武林。
歲月匆匆流逝,丐幫身為江湖上第一大幫,自然各地紛爭不斷,喬峰有意鍛煉吳子矜,常遣他應對,自此吳子矜足跡所至,踏遍了中原各地,見識也漸漸寬廣,再非當初那個懵懂少年。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10:36 AM
第五十三章 太湖煙波
「玉漵花爭發,金塘水亂流。相逢畏相失,並著采蓮舟。」一首《采蓮曲》,歌聲悠揚嬌柔,帶著江南女子那特有的甜甜嗓音,令人聽來歡悅動心。
微風輕送,湖面蕩漾,遠處碧水連天,波光瀲灩,一截柳枝倏地彈將上來,「啪」的一聲打在一人肩上,留下一記水印。那人卻是雙足釘立湖邊紋絲不動,眺目遠望,嘆道︰「江南水鄉,果然名不虛傳,若是在此長住,便是給我個神仙也不做。」
「嘩」的一聲,又是一截柳枝揮來,這次卻是將那人頭上的一頂斗笠刮飛了,露出一張面孔,雖年歲尚輕,卻已有了一絲滄桑之色。青衫隨風獵獵,一柄長劍掛在腰間,劍柄上的杏黃劍穗飛舞。
「嘿,不過聽了一首采蓮曲,怎地這柳枝也對我張牙舞爪,莫非它也是慕容家的麼?」那人眉頭微皺,旋即一絲笑容自面上綻開。自眼前綠波深處飄來一葉小舟,一個翠衫少女手持雙槳劃水,口中唱的正是剛才的采蓮曲。那人揚聲道︰「敢問這位姑娘,可知慕容氏參合莊所在?」那少女小舟本已離岸甚近,聞言扳過船頭,道︰「這位公子知曉我們參合莊的名字麼?卻不知公子從何處聽來?」她說話帶有濃濃的吳儂軟語的口音,並非作者所寫那般直白,那人愣得一愣,方才聽懂,接道︰「在下丐幫吳子矜,奉喬幫主之令前來面見慕容公子,勞煩姑娘引見。」
那少女眼珠一轉,道︰「丐幫?我家公子在倒是在,只是此處離燕子塢甚遠,眼下已是未時,公子不如暫且到小婢住處暫歇一晚,明日小婢送你前去,如何?」吳子矜見她眼光閃爍,心道︰「都說南人狡詐,這小姑娘說話頗有不實之處,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下淡淡道︰「也罷,便叨擾姑娘一宿。」足下不動,忽地身子拔起,平平掠將過去。那小舟離著岸邊尚有近四丈,吳子矜躍出三丈,已是真氣一濁,雙足便要沾上湖水。寒光閃動,不知何時長劍已經出鞘,平著輕輕拍在湖面上,波紋蕩漾間,人影閃動,吳子矜雙足已是踏上了船頭,微笑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那少女本是一臉笑嘻嘻地瞧熱鬧,見識了吳子矜的輕功,面上微微變色,旋即笑道︰「我是服侍公子撫琴吹笛的小丫頭,叫做阿碧,莫要姑娘長姑娘短的,叫我阿碧便是。」吳子矜點了點頭,輕輕提起衣衫下擺,就勢盤膝坐在船頭,微笑不語。阿碧見他如此隨便,卻也是愣了一愣,旋即咯咯笑道︰「客人坐好了,開船嘍!」手中木漿扳動,小舟緩緩滑行。
如此行進不久,眼前更見開闊,吳子矜遙望碧水藍天,胸中豪氣大發,彈劍作嘯道︰「東上高山望五湖,雪濤煙浪起天隅。不知範蠡乘舟後,更有功臣繼踵無。」阿碧在一旁以木漿敲擊船舷,空空有聲,其音雖鈍,卻自成曲調,與吳子矜歌聲相合,一股豪邁之氣躍然而出。吳子矜贊道︰「阿碧姑娘好手法。」阿碧笑道︰「公子好文采!」吳子矜面上微紅,他以前只愛刀槍棍棒,于文墨一道只是粗通,這兩年來在丐幫之中交了許多兄弟,丐幫藏龍臥虎,雖粗鄙者居多,卻也不乏文采斐然者。在馬大元、全冠清等人燻陶下,吳子矜文武並進,已非吳下阿蒙。只是饒是如此,要吟詩作對卻還是萬萬不能的,這首詩乃是唐代詩人胡曾所作,吳子矜來時聽全冠清介紹太湖時道來,卻給他牢牢記住,此刻正是現學現賣。
二人這般對答,那阿碧乘機放慢了劃槳,吳子矜卻是故作不知,小船在荷葉之間兜轉,耗了近三個時辰,直到紅日漸漸西沉,酉時末將至,方才遙遙望見遠處綠柳叢中,露出一角飛檐。阿碧笑道︰「到了!吳公子。」
小船進了柳蔭,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阿碧將船系在樹枝上,傾身道︰「吳公子莫嫌蝸居簡陋,請罷。」吳子矜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瓏,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著「琴韻」兩字,筆致頗為瀟灑。吳子矜暗暗贊了一聲︰「好一個琴韻小築,婢女如此,可見主人清雅。如此人物,怎會是殺害馬大哥的凶手?難怪幫主不欲大舉尋仇,反遣我來先行探個究竟。」
到得廳上,早有人端上茶點。吳子矜雖胸中疑點大消,然身處水域,脫身不易,卻也不敢大意,搖頭推說不餓。阿碧不以為意,笑吟吟地吩咐男僕撤了茶點,道︰「今日客人來得不巧,我阿朱姐姐出門未返,阿碧口舌笨拙,不能陪公子聊侃散心,請客人早些安歇,明日一早我便送去參合莊。」
吳子矜居處被安置在水邊的一座小屋,屋內布置頗是簡潔,一榻一幾而已。吳子矜伸手自懷中掏出備好的干糧,匆匆解決了晚餐,脫去鞋襪,上塌盤膝坐定,眼觀鼻,鼻觀心,吐納入定。遠處一個身影一晃,旋即不見。
月夜下,湖水輕輕波動,一只小舟飛出,離岸數丈,舟上卻是一男一女。那女子正是阿碧,男子看去三十多歲,一身僕人裝束。阿碧低聲道︰「阿朱姐姐,適才你上茶時看那人是敵是友?」那男子微一沉吟,道︰「若是友,那便不會戒備茶點。倘若是敵,卻遲遲不翻臉,難道是要等到了地頭方才發作麼?」他一個大男子,說話居然是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若是叫人看見了,簡直不能相信天下間居然有如斯精妙的易容之術。
阿碧道︰「只是這公子面相不惡,舉止頗是有禮,似乎不像壞人。」阿朱笑道︰「啊喲,難不成我們的阿碧妹子喜歡上了人家?也好,終是可以嫁出一個老姑娘。」阿碧面色通紅,啐道︰「你才喜歡人家呢!」二人嬌笑打鬧,許久方歇。阿朱道︰「公子如今正在曼陀山莊,我等卻也不需擔心,敵人再厲害,還厲害得過公子麼?明日早上我來問他此行目的,若真是尋仇而來,便帶他去曼陀山莊。莫說公子,便是舅太太那憎惡男子的脾氣,只怕他也難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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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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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38 AM
第五十四章 煙霞輕籠
吳子矜本來晚間體內真氣自行運轉,無需打坐,臥榻即可,只是身側敵友未分,實不可大意,是以盤膝吐納直至天明。耳聞房門咚咚敲了兩記,有人道︰「客人起了麼?阿碧姑娘在客廳等候。」吳子矜導氣歸元,躍下榻來,略略整了整衣衫,開門步出。
門外自有男僕帶路,繞過一段鵝卵石小徑,來到廳中,卻遠遠見阿碧身側另有一名絳衫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歲年紀,鵝蛋臉,雙目靈動,頗有一股動人氣韻。吳子矜踏上門檻,那女子已是盈盈一禮道︰「不知貴客蒞臨,阿朱有失遠迎。」吳子矜還禮道︰「原來是阿朱姑娘,不知今日是阿朱姑娘送我去參合莊麼?」
阿朱微笑道︰「請恕小女子無禮,敝莊老幼婦孺甚多,是以甚少接待外客,但公子既是奉喬幫主之令而來,阿朱鬥膽問一句,不知公子此行何為?」吳子矜微微一怔,他想不到這阿朱問得這般直接,索性道︰「敝幫上月發生了一樁大事,副幫主馬大元被發覺死在自己家中,所中的正是馬家獨門絕技‘鎖喉擒拿手’。」阿朱道︰「所謂馬家獨門絕技,便是除了馬家子弟,再無別人會使,是罷?我家公子號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于是你家幫主遍懷疑上了我家公子,是也不是?」
吳子矜道︰「慕容氏大名威震寰宇,自然免不了些許誤會。喬幫主的意思也是不可冤枉好人,是以派遣在下前來向慕容公子探個究竟,能不大動干戈最好,還望姑娘見諒。」
阿碧心中暗驚,道︰「我家公子怎會無緣無故去殺什麼馬大元?你,你定是弄錯了。」阿朱緩緩道︰「我家公子自然沒做下這等事,只是宵小之輩栽贓陷害,卻也是有的。吳公子,既是如此,我們便帶你去見我家公子。」
此刻眾人都沒了用早膳的心情,吳子矜仍是踏上了昨日所乘小船,由阿碧與阿朱二人操槳,向東南方向急劃而去。
舟行水中,輕分波浪,阿碧緊閉雙唇,面有不愉,似乎在惱怒吳子矜上門尋仇;而阿朱卻是有說有笑,不住撩撥吳子矜說話。她口齒伶俐,冰雪聰明,不多時已將吳子矜的底細套了不少,吳子矜卻沒自她口中探聽到半點慕容家的虛實。
這趟水程,直劃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前面水邊一叢花樹映水而紅,燦若雲霞,阿朱笑道︰「快到了,我家公子就在前面。」吳子矜啊了一聲道︰「前面便是參合莊了麼?」阿碧道︰「前面乃是曼陀山莊,我家公子這幾日在舅太太家作客。」吳子矜不知道曼陀羅乃是山茶花的別名,心中孤疑道︰「怎地起了這等怪名字?切莫要中了人家的計才好。」
小舟又劃行了許久,方才靠岸,放眼望去,滿是紅白繽紛的茶花。阿朱道︰「順著這條花徑往里,便是曼陀山莊,你到彼處通報,自有人帶你去見我家公子。我二人乃是下人,無主人許可,卻是萬萬不敢擅入。」
吳子矜心道︰「管他什麼埋伏陷阱,但憑手中這柄長劍進去便是。」當下身子微躬施了一禮道︰「多謝兩位姑娘指點。」足下微微用力,人已是飛身上了岸。行不得幾步,忽身後有人高聲道︰「這里的主人王夫人憎惡男子,公子可要小心啊!」吳子矜回過頭來笑道︰「多謝阿碧姑娘提醒。」
穿花林,過石橋,走小徑,來到一座小樓之旁。小樓檐下一塊匾額,寫著「雲錦樓」三個墨綠篆字。吳子矜一路花香撲鼻,自感全身大是舒暢,此刻見樓下前後左右又是繁花錦簇,大聲贊嘆道︰「好一個花居。」
「什麼人擅闖曼陀山莊?」眼前寒光耀眼,兩柄長劍一左一右疾刺而至。這兩劍劍尖所指,乃是吳子矜的左右章門穴。吳子矜意隨心生,意動手動,長劍脫鞘而出,「錚錚」兩聲,正擊在劍尖後頭一寸處。兩名青衣少女面色大變,手中長劍蕩了開去,險些脫手而飛。吳子矜揚聲道︰「丐幫吳子矜,求見慕容公子。」
二人互視一眼,強忍住虎口疼痛,長劍上下再度刺出,一人指向吳子矜雙目,一人指向吳子矜小腹。吳子矜勃然大怒,這兩名少女看上去嬌俏可愛,下手卻均是這般狠辣無情,先前出劍刺向死穴,此刻卻又剜目洞腹,招招致人于死地。
寒光閃動,兩聲驚呼,兩名少女但覺手腕一涼,五指無力,長劍當啷落地,緊跟著腰間穴道一麻,動彈不得。二人憂心自己手腕被截,一時間全身冰冷徹骨,只是眼光略略一瞥,吳子矜手上長劍秋水汪汪,並無血色,方才放下心來,大叫道︰「哪里來的野人,快放了本姑娘,若是夫人回來了,有你好看。」
吳子矜心下好笑,這二人好沒經驗,三言兩語中已是將王夫人不在家的訊息透露了出來,這不是告訴人家主人不在,你大膽進去搶麼。手中長劍微微顫動,二人但覺臉頰旁寒意森森,各給劍脊蹭了一記,心中一寒,耳邊聽得吳子矜道︰「告訴我慕容公子此刻在何處,如若不然,劍脊可要改作劍鋒了。」二女花容失色,心道︰「你要去尋表少爺的晦氣,那是再好不過。」忙不迭道︰「他,他在後花園練功,從此一路直走便是。」
出劍點了二人昏睡穴,吳子矜繞過雲錦樓,順著小徑一路入內。曼陀山莊到處種有茶花,數十間房屋東一座、西一座錯落在花叢之中,道路極是難認。吳子矜覷準方向,一路筆直往里,遇屋越屋,遇水過水,行不多時,已是聽得前方一片樹林中有人說話。
吳子矜心知慕容氏盛名非虛,此刻人家在說話,自己卻是不方便闖了過去,當即止步稍待。只是他此時內力已頗有根底,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道︰「表哥,這丐幫的降龍十八掌與打狗棒法兩大神技乃是不傳之秘,你家的‘還施水閣’與我家的‘瑯玉洞’藏譜都殘缺不全,內功心法更是全無,你卻要怎生練法?」這女子聲音低緩,卻似一縷清泉,大是動聽。
偷聽他人說話,為武林大忌,吳子矜本欲遠遠退開,卻赫然聽到了「丐幫神技」,心頭一驚,再顧不得禁忌,立時側耳傾聽。但聞一個男子朗聲道︰「沒有心法那又怎樣?有了棒法,我倒不信以我慕容家百年的武學積澱便創不出合適的心法。」言辭間頗有傲氣。
那女子嘆了口氣,道︰「表哥有如此雄心,我自然代你開心,這打狗棒法頗是深奧,我再幫你細研一二。」吳子矜怦然心驚︰「這女子居然也是個高手,聽她口氣,不在慕容公子之下,慕容世家如此勢力,若是真是我丐幫大敵,只怕麻煩得緊。」
卻聽那男子道︰「打狗棒法我已研習了許久,不需你多加費心,你且助我看看那‘大韋陀杵’法有無速成的法門。」吳子矜愈聽愈是心驚,二人寥寥數語,已是涉及了七八種武功,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各派私家珍藏的秘笈,非本門高級弟子不得傳授,卻不知這慕容世家從何得來。他心中訝異,氣息有些不勻,但聞一聲喝道︰「什麼人偷聽?」驀地勁風拂面,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劈面擊到。
吳子矜長劍出鞘,虛劈三劍,一劍斜劈掌心,兩劍還刺,一招之內,反守為攻。那男子贊了聲︰「好功夫!」身子輕輕晃動,吳子矜三劍盡數落空。吳子矜忽覺有些不對,足下點地後退,手中長劍舒展,一式「金雁掠空」自胸前反削出去,正對上了對手不知何時襲到的一指。指尖點在劍脊之上,吳子矜但覺虎口發熱,一股大力涌來,不由騰騰倒退數步。
他剛拿樁立定,卻聽得那男子也是「咦」了一聲,身子一挫,未再進襲。吳子矜望去,但見一個藕色紗衫的女子與一位身著淡黃輕衫的男子並立,柔和的春光罩在二人身上,似有煙霞輕籠,宛若神仙眷侶,當真非塵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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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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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39 AM
第五十五章 王氏夫人
「劍意凌厲,于簡潔之中孕藏殺機,公子是丐幫‘杜康劍’吳子矜?」那女子淡淡的聲音傳來,吳子矜訝道︰「姑娘怎知吳某名字?」
這兩年來,吳子矜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在江湖中聲名鵲起。他名字中的「子矜」二字,出自「詩經鄭風」,中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語句,但更為有名的則是三國時的不世奸雄曹操的名作「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吳子矜于劍術之外,酗酒的性子更是為眾人所知,是以有好事者便自他的名字由來取了個外號叫「杜康劍」。喬峰聞聽後曾大笑道︰「兄弟好命,哥哥我嗜酒如命,卻沒得上這個名號,真是羨煞我也。」
這名號傳出只不過半年的時日,眼前這個小姑娘怎地一眼便瞧出自己的身份?那少女見吳子矜驚訝的目光直射而來,一張比茶花還要嬌艷的臉上一紅,低頭道︰「公子劍法別具一格,並不難認,何況公子青衫之上那一襲補丁,已證實了丐幫弟子身份。」
吳子矜恍然大悟,他常年行走江湖,雖未曾背袋,但衣衫上仍要打上一記補丁,以示不忘自己丐幫弟子身份,丐幫中擅長使劍之人寥寥無幾,難怪這女子能一眼瞧出自己身份。只是自己成名未久,這女子卻好似對自己了若指掌,姑蘇慕容門下,實無虛士。
那男子一聲長笑,道︰「原來是丐幫中人,卻不知到此有何貴干?」吳子矜這才恍覺自己似乎冷落了正主,忙施禮道︰「這位是慕容公子罷?在下吳子矜奉幫主之命前來江南與公子會晤,為的是敝幫馬副幫主遇害一事。適才誤聽,實非有意,還望公子見諒。」
這位慕容公子望去大約二十五六歲,面貌俊雅,聞言微笑道︰「原來如此,貴客駕到,慕容復有失遠迎。這位是在下表妹王姑娘,此處乃是王家居所,我舅媽性子孤僻,說話多有不便,你我不若另換個去處,如何?」
吳子矜心道我適才點倒了幾個婢女,若是那什麼王夫人回來,只怕也麻煩得緊,接口道︰「慕容公子說的是。」一側王姑娘卻是輕輕扯了扯慕容復的衣袖道︰「表哥,你剛來了沒多久,又要走麼?」慕容復道︰「是啊,瑯玉洞中要查的書籍我已看過,下次再來看望表妹。」渾沒留意王姑娘一對妙目已是含淚欲滴。
「哪里來的野人?竟敢擅闖我曼陀山莊。」一個聲音遙遙傳至,王姑娘面色一變,急道︰「我娘回來了,你們快走!」三人甫出了林子,眼前一花,兩柄長劍破空而至,正指向吳子矜面門。
吳子矜看得清楚,撲向自己的乃是兩名青衣女子。他先前已經擊倒了二人,心知自己無論如何分辨,對方都要置自己于死地,當下不再多言,不退反進,踏上一步,長劍脫鞘而出,只一劍橫削,「啪啪」兩聲,平面擊中二人握劍五指。二女一聲驚呼,長劍雙雙落地,眼前一黑,已叫吳子矜點了穴道。身後王姑娘啊了一聲道︰「好一招‘白魚入舟’,想不到居然有人將‘周公劍法’使得這般出神入化。」
吳子矜心頭一動,「一字慧劍門」除了生死不知的師父卓不凡外,在世間便只剩下了自己一個傳人,想不到這女子居然知道自己的門派。眼角瞥出,但見青影掠空,又是兩名女子躍來,雙劍交叉剪往胸腹。吳子矜腦中盤思,手上卻是不慢,長劍中宮直進,當頭硬劈,他這一劍出手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兩女長劍尚未沾衣,吳子矜的劍鋒已到了頭上發髻。
這些曼陀山莊的丫鬟,仗著學了些武功,在常熟、丹陽、無錫等地予取予奪,無往而不利,哪里面臨過如此生死關頭?失聲驚呼中,兩女手腕發軟,出劍失了準頭,自吳子矜腰側劃過,吳子矜哪里會真個辣手摧花,仍是以劍尖點了二女穴道。
他驚詫于那王姑娘對武學博學,這招得手,忍不住側耳傾聽,果然又聽得王姑娘道︰「工整端莊,形健骨遒,表哥,這位吳公子頗得劍中三昧,實是當世罕有啊。」慕容復目光閃爍,道︰「是麼?他與我比怎樣?」王姑娘不假思索道︰「若論劍術根基,只怕他還在你之上。」
吳子矜聽得她居然對自己評價如此之高,心中大是欣喜,長劍探出,復又點倒兩人。「停手!」先前那聲音復起,吳子矜長劍回掠,舞了個劍花,反手回鞘。但見花叢中步出一對對手持長劍的青衣女子,分列兩旁,一個女子自後緩步而來。這陣勢本頗是莊肅,但吳子矜身前三對婢女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卻頗是令那女子大失顏面。
那女子望去大約四十歲不到年紀,長相與那王姑娘有五六分相似,吳子矜瞥了一眼,已猜到她的身份應是這曼陀山莊的主人王夫人。
王夫人一雙冷電也似的眼楮在吳子矜面上一掃,冷冷道︰「好啊,慕容復,你如今不但屢屢到我家里滋擾語嫣,居然還帶了陌生男人前來,莫非舅媽我便奈何不了你麼?」慕容復微笑道︰「舅媽卻是錯怪我了,吳公子乃是奉丐幫喬幫主之命前來姑蘇燕子塢尋我,路經此地,並非有意冒犯,我等馬上便走,還請舅媽看在喬幫主份上,見諒則個。」王夫人面色一動,道︰「嘿嘿,北喬峰便了不起麼?」話雖如此,足下卻是微微挪動,讓開了道路。
慕容復淡然一笑,道︰「吳兄請。」當先行去,這班小婢動輒殺人,吳子矜對王夫人自然也沒什麼好印象,當下道了聲︰「告辭!」便即隨慕容復離開。那王姑娘卻是呆在原地,目光茫然道︰「表哥生氣了麼?我怎麼隨便說出那樣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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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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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40 AM
第五十六章 參合莊上
二人前後走出,王夫人許是忌憚喬峰之名,未再攔阻。吳子矜先前進來時乃是走的直線,此刻雖慕容復沿著花叢中蜿蜒小徑,幾個轉折間,眼前一亮,碧水復現,兩個聲音喜道︰「公子爺,你可出來了。」原來阿朱與那阿碧兩個還持槳在岸邊等候。
吳子矜心知她們喚的公子爺可不是自己,亦不答話,慕容復已道︰「你們兩個也忒頑皮,將客人送到這里,難道不知舅媽的脾氣麼?」阿朱吐了一下舌頭,道︰「便是知曉舅太太的脾氣,所以婢子二人才不敢上岸,聽阿碧言這位吳公子武功很高的,再有公子爺維護,想必應沒什麼大礙。」慕容復笑道︰「你這小妮子,快開船罷。」
二人踏步上船,阿朱與阿碧一前一後齊齊扳動雙槳,小舟劈波而出。公子爺在船上,二人似乎平添了用不完的力氣,一個時辰不到,前方綠意蔭蔭,偶有飛檐斜躍而出,兩女齊聲歡呼,參合莊到了。
眾人上得岸來,吳子矜放眼望去,大名鼎鼎的參合莊只是數棟房屋,錯落點綴在草木之中,慕容家人丁單薄,可見一斑。慕容復肅然道︰「吳公子請隨阿朱去龍鳳廳用茶,在下先去更衣,隨後便至。」
吳子矜隨阿朱沿一條岸邊小道步行不久,但聞「噗噗」數聲,眼前一黑,一群燕子呼嘯而過,雙翅撲風之聲不絕于耳。吳子矜贊道︰「好一個燕子塢,這些燕子絲毫不懼生人,想是向來與你們嬉戲慣了。」阿朱笑道︰「這些小東西可愛得緊,我和阿碧常常喂小蟲子給它們吃。」吳子矜想到兩個少女一起埋頭在土中挖蟲的情形,不由打了個冷戰。
穿過一道回廊,來到大廳。廳中布置頗是簡單,桌凳數張而已。吳子矜方自坐下,已有僕人遞上茶來,這茶與在琴韻小築時阿碧所進一般,都是芳香撲鼻,後世稱為「碧螺春」,此時還尚未有這等雅名。吳子矜早已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大贊道︰「好茶,好茶!」阿朱笑道︰「吳公子怎地今日卻是不怕下毒了?」
吳子矜知道這丫頭在譏諷自己昨日在琴韻小築不敢進餐,接言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今日見慕容公子氣宇非凡,絕非卑鄙小人,自然放心。」言下之意,便是你阿朱是不是惡人我可不敢保證。
一聲朗笑傳來,慕容復自內堂走出,與先前相比,他換了一身月白色衣衫,更是容光煥發,俊逸非凡。吳子矜立起身來,二人行過禮後,分賓主坐下。
品茶過後,慕容復道︰「馬副幫主死在自家絕學之下的傳聞,我前幾日也聽說了,實感震驚莫明。近日江湖上屢起風波,什麼四川青城派、南海蓬萊派、雲州秦家寨,都各有高手死于非命,而且也都死在自己的絕學之下。只是我這數月間都在家中閉門苦練武功,實未出門半步,這殘害之名卻是擔當不起。唉,想我姑蘇慕容氏,名垂武林百年,今日卻是危機四伏,若是敗在我的手上,實無顏見列祖列宗于地下。」
吳子矜沉默不言,他也知此事疑竇重重,馬大元為人穩重,向來少結仇敵,怎會與慕容復起沖突?而這慕容公子年紀輕輕,若說他當真通曉天下百藝,只怕連自己都不信。只是他在曼陀山莊後院之中聽得慕容復與王語嫣的談話,知他正苦習丐幫絕技打狗棒法,心道慕容氏若對丐幫無謀,又怎會窺伺丐幫武功?他既然習練了打狗棒法,只怕那鎖喉擒拿手也不難學會罷?慕容復看上去瀟灑出塵,只是人不可貿相,萬不可由他一言而決,吳子矜思之再三,此刻心中也是舉棋不定。
慕容復何等聰明,只略略瞥得吳子矜面色,已知端倪,當下道︰「此事非一時可辦妥,吳兄遠道而來,不如便在敝莊住下,你我多加切磋,他日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吳子矜略一躊躇,便即答應。他此行本便是探詢而來,先前還擔心大起干戈,自己要費心潛入莊內,如今主人留客,自然再好不過。
二人隨口攀談一陣,到了午膳時辰,阿朱阿碧二人早端上巧手烹制的菜肴來。太湖多水產,銀魚和白蝦正是太湖三寶之一,吳子矜美食當前,正是食指大動。慕容氏婦孺不多,都在後院用餐,本來慕容家還有四大家臣,今日都有事不在,午飯只是慕容復與吳子矜及阿朱阿碧四人。
用過午飯,阿碧將吳子矜帶到客房,便即告辭退去。吳子矜坐在房中打坐吐納了一會,邁下榻來。他所學的「入夢訣」夜里睡眠悠長,卻是沒有午睡的習慣。吳子矜只覺得無聊,打量間,見一側書架上有書冊,當下便緩步走將過去,隨便抽了一本翻看。
一看之下卻是嚇了一條,那書冊上赫然寫的是「離火劍法」。這路劍法乃是海南劍派的鎮門絕技,在江南武林頗是有名。吳子矜想不到這武林中人人窺伺的秘笈,在這里居然與一本雜書沒什麼區別,不由大是感慨。
他所習的便是劍法,而且一直苦于沒有高級劍法可以借鑒,這離火劍法正合所需,只是不告而看,卻非君子所許,是以吳子矜強自忍住誘惑,將書本合上,放回書架。
他雖將書本放回,但空有寶山在前而不能入卻令他大不舒服,勉強打坐了一刻,終是按捺不住一躍而起,決意到院中練練劍法。
客房邊便是一個小樹林,樹林中正有一片空地。吳子矜寧神靜氣,左手捏訣,右手長劍一引,緩緩刺出一劍。這套周公劍法自他習劍開始至今,已被他練了不下上萬次,每一招每一式都已與自己融為一體,加上自己行走江湖的感悟、首創,其威力早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普通人在旁看他劍沉式緩,好似沒什麼威力,實則正如一張巨弓,弓弦愈拉愈緊,若是受到外力相襲,必然招致凌厲反擊。
驀地一人大聲叫道︰「莊里來了高手麼?好極好極,風某手癢得緊,先陪我打上一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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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41 AM
第五十七章 慕容秘聞
吳子矜正凝神于玄妙的劍意中,六識皆閉,並未聽到有人說話。驀地左側風聲疾勁,正撞上劍圈。他此時周公劍法已是使到第三遍,全身真氣內斂,劍圈之中劍氣遍布,猶如一張巨弓,已是壓制到了極處。此刻突遇外力相襲,立時發出凌厲反擊。
「錚」的一聲金鐵交鳴,吳子矜霍然醒轉,方始聽到有人大叫一聲,接著傳來枝折葉落之聲。定楮望去,卻見一個黑衣人發髻散亂,左手上舉,捏住半空中一枝斜斜伸出的樹枝,身子在空中隨著上下起伏,一張黑臉唬得發白,一柄單刀斜插在樹上,刀柄兀自晃動不已。該樹自那人頭頂一折為二,上半截倒處泥土四濺。
吳子矜剛是一愣,已有人大笑道︰「今日才知,一陣風名副其實,居然刮得樹斷枝折,好厲害啊好厲害。」那黑衣人臉色轉紅,松手躍將下來,悻悻道︰「二哥說笑了,差距太大,這架不打也罷。」
笑聲中,一人自拐角處走來,望去五十年紀,身著鐵青色儒生衣衫,雙目微眯,笑容可掬。見到吳子矜詫異的目光,那人笑道︰「尊客莫怪,在下公冶乾,這是我四弟風波惡。我們乃是慕容公子的屬下,今日在湖上漁獵晚歸。風四弟向來喜好打架,聽聞莊上來了高手,便按捺不住,想不到公子劍法超絕,風四弟這虧可吃得不小。」
吳子矜這才恍然,原來那斷樹居然是自己的杰作。風波惡贊道︰「兄台好功夫,比之我們家公子也不遑多讓,若不是手下留情,只怕我這大好頭顱可要搬家啦。」吳子矜卻是心底暗叫慚愧,適才那一劍如羚羊掛角,鬼斧神工,乃是他不經意間所發,此刻要再刻意為之,卻是怎也找不回那玄之又玄的感覺。那一劍不是手下留情,根本便是不受他控制,偏了方向。若風波惡湊巧在劍路上,只怕他與慕容家已結下大仇了。
三人在院中一席攀談,吳子矜覺二人言談大方,氣度不凡,大是心折,對慕容家的疑心自然又減弱了幾分。
慕容復這幾日忙著練功,特遣二人與吳子矜做伴。參合莊在湖心小島上,地方不大,二人陪著吳子矜半日便已游遍,只有後院女眷住處與莊後老主人墓地未去。公冶乾排行第二,風波惡第四,尚有老大鄧百川與老三包不同有事在外,四人住所分別在參合莊附近島嶼之上,自成一莊,隱隱成眾星拱月之勢。
春光明媚,泛舟五湖,人生快事。吳子矜逗留一日,並未察覺到什麼不妥之處,暗忖莫非我等確是錯怪了人家,馬副幫主之死與其並無干系?心道明日再無端倪,便告辭返程復命。
雲霞絢爛,漁舟唱晚,三人自公冶乾的赤霞莊坐船返回參合莊,談到掌法,風波惡笑道︰「二哥可是江南掌法第二,有時間吳公子可與他切磋一二。」公冶乾失笑道︰「風四弟吃了癟,便想讓我去找回場子麼?那可不成,我可不是吳公子的對手。」吳子矜道︰「慚愧,在下除了對劍法一道略有心得外,別無所長。」三人說到興頭,風波惡不住地慫恿公冶乾展示一二,公冶乾被擠兌得沒法,只得答應一展身手。
但見他挽起衣袖,右掌四指並直,拇指扣于掌心,霍地一掌下壓,掌心離湖面尚有一尺,已是提起。吳子矜但覺微風不起,波面平靜,正自訝異間,霍地水波蕩漾,十數只魚肚皮翻白浮起,竟是給他一掌震死。
風波惡大聲喝采,吳子矜也大是佩服。公冶乾這一記陰柔掌力居然能透過水面阻力,擊中魚兒,實在是了不起的掌法,丐幫中能與他匹敵的,也只有寥寥數人。
驀地水浪涌至,三人所乘小船隨波蕩漾。風波惡笑道︰「不得了,二哥你打死了湖里龍王的水族子孫,他找你尋仇來了。」公冶乾忽肅容道︰「看那邊!」三人轉頭望去,但見一艘快船破浪疾駛而來,轉眼已經靠近。船上一桿大旗引風招展,旗上一個繡金字「凌」字分外耀眼。
三人只瞥得一眼,公冶乾面色大變,風波惡亦是皺眉道︰「他來作甚麼?」吳子矜不明情由,也不插話,作壁上觀。
那快船轉瞬即至,二舟相接,快船上一人大鳥般躍起,三人足下微微一晃,那人已是立在船頭。吳子矜打量過去,黝黑面龐,粗手粗腳,望去與一般漁農並無二致,卻不料是個武學高手。
公冶乾沉聲道︰「凌兄弟,今日尚未到月底會聚之期,怎地不告而來?」那大漢神態極是恭謹,低頭道︰「啟稟二爺,屬下原也不應前來打擾,只是實是出了點蹊蹺,不得不緊急求見公子。」
吳子矜坐在一旁,見快船上四名隨從都是背劍挎刀,形貌頗是彪悍。目光瞥過大旗,忽地一頓,見旗上還刻著一把厚背刀,心中一動。耳邊聽得公冶乾道︰「既是有要事前來,還樹著那大旗作什麼?嫌別人不知你身份麼?」大漢一驚,道︰「屬下知罪。」
這兩年來吳子矜行走江湖,天下豪杰之名大多耳聞,他忽地想起太湖之中數年來崛起不少水盜,其中聲名最盛的乃是盤踞馬山島的金刀凌煥。凌煥縱橫太湖八百里,四出搶掠,沿岸蘇州、無錫、宜興百姓皆深受其擾,官兵屢剿不絕。這快船上的大旗式樣正與傳言一致,想不到這赫赫有名的綠林大盜,居然與姑蘇慕容有關聯,倒令吳子矜大是意外。
風波惡張口欲言,目光瞥了吳子矜一下,道︰「既是如此,先上岸再說。」吳子矜故作不知,問道︰「這位是兩位的好朋友麼?」公冶乾打了個哈哈,道︰「正是正是。」那廂快舟將下大旗,尾隨小船駛向參合莊岸邊。
二船靠岸,公冶乾道︰「吳公子,今日我等與我家公子有要事在身,晚膳便不陪閣下了,待會由阿碧送餐到客房,怠慢之處,還望公子見諒。」吳子矜心下盤算,聞言微笑道︰「無妨無妨。」
緩步返回廂房,吳子矜暗忖慕容氏行事素來神秘莫測,今番又與水盜牽連上,卻不知有甚麼大事發生。太湖周遭屬丐幫「大義分舵」地盤,凌煥實乃大敵,蔣舵主一直苦無對策,如今叫自己撞上了,卻不可不探個明白。
想到此處,眼瞧著四下無人,吳子矜揉身出了門,直趨後庭。莊上下人不多,吳子矜潛蹤藏跡,不多時已到了龍鳳廳。往前過了儀門,便到參合居。此處已接近婦孺後院,日間風波惡二人帶他到得此間,便止步不前。吳子矜微一躊躇,正思量是否要進去,忽然聽到屋內有人說話。他心下大喜,忙摒息貼上牆壁,聽一人喝道︰「什麼?我們大事要泄漏了麼?凌煥,你是怎麼辦事的?」正是慕容復的聲音。
吳子矜心下一震,暗道︰「果然是那凌煥。」只聽那凌煥道︰「公子爺息怒,闖入我水寨的二人,已有一人為我當場擊斃,另一人雖見了書信與府庫,卻叫我折了他一臂,將書信奪了回來,空口無憑,想必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屋里傳來踱步聲,公冶乾道︰「凌煥,你是老爺所親手提拔的干將,資歷甚至在風四弟之上,怎地辦事這般不小心?那書信早該毀了的,想必是太平日子久了,沒了警惕罷?」風波惡道︰「逃走那人務必捉他回來。奇怪,那二人是官府鷹犬,還是那丐幫的探子?」慕容復道︰「事關我復燕大業,馬虎不得。二哥你速去客房查看那吳子矜行蹤,凌煥連夜回去拿人。」
吳子矜聽得大是驚訝,這慕容復似乎所圖之事極大,仿佛與朝廷相關,這等大事得早日回程稟報給幫主知曉。忽地身後傳來足步聲,吳子矜心中一驚,雙足輕頓,縱身躍上了回廊頂。但聽屋內慕容復喝道︰「什麼人?」卻是阿朱的聲音道︰「啟稟公子,王姑娘來了。」慕容復皺眉道︰「語嫣?她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我就來。」吳子矜聽到此處,已知沒什麼事可聽了,施展輕功急急趕回客房。
房門打開,吳子矜邁步而入,險些與一人撞了個滿懷,對方「啊」的一聲驚呼出來。吳子矜功聚雙足,止住去勢,原來是阿碧姑娘。四個小菜一碗米飯一壇酒已整整齊齊放在桌上,阿碧放下手中托盤,伸手拍了拍胸口,道︰「嚇死人了,吳公子,你到哪里去了,跑這麼快!要是我還沒放下菜肴,豈不全叫你撞散了麼?」
吳子矜尷尬笑道︰「姑娘見諒,我適才徒步岸邊,看晚霞美景,忘了時辰,真是對不住得很。」阿碧笑道︰「客人言重了,我們丫鬟可當不得這詞。公子爺說你好酒,讓我給你送酒,我參合莊上少有人好酒,只剩下這一壇,不夠公子暢飲,只能作品嘗之用了。」吳子矜笑道︰「多謝姑娘美意。」
阿碧出了房門,吳子矜長吁一口氣,自思適才也沒留下什麼痕跡,慕容復等人便是心下生疑,也斷沒有什麼證據。此刻美酒在前,酒蟲作祟,管他呢,喝了再說。伸掌拍開泥封,仰脖子喝了一口。蘇州人性子溫和,所釀米酒酒性不烈,若是換了喬峰前來,早搖頭大嘆淡出鳥來。吳子矜一氣喝了半壇,自感甘甜沁人,別有一番風味。
不到一刻,桌上已是風卷殘雲,菜肴去了大半。吳子矜正據桌大嚼,忽地外面足步聲響,房門推開,阿碧沖將進來道︰「吳……吳公子,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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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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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42 AM
第五十八章 燕國遺族
吳子矜放下酒壇,訝道︰「怎麼了?阿碧姑娘,出甚麼事了麼?」阿碧往他手中望了一眼,懦懦道︰「你……你喝了?」吳子矜伸手晃晃還剩半壇酒,笑道︰「這酒雖是不烈,味道卻還不錯,多謝姑娘款待。」
阿碧雙唇緊閉,面上顯得頗是古怪。吳子矜覺得有些不安,道︰「姑娘怎麼了?」阿碧道︰「這酒……」吳子矜心中一驚,道︰「怎麼?難不成下了毒不成?」心下大是懊悔,自己怎地這般大意,這慕容氏鬼鬼祟祟,行事頗是神秘,怎也不防備一二。阿碧忙道︰「客人想哪里去了,自然不會下毒。只是……只是……」她頓得一頓,決然道︰「也罷,便明說了罷。這壇酒放在莊上已有半月,我適才方知今早包三哥的女兒包不靚使壞,居然在壇中撒了一泡尿,這個,這個……」
吳子矜一怔,忙左手用力提起酒壇,低頭嗅去,酒香之中當真隱隱有些尿味。他適才酒蟲上涌,並未多加留意,此刻只覺胸中作嘔,彎下腰來淅瀝嘩啦吐了一地,卻不知有沒有將那童子尿吐干淨。阿碧道︰「啊喲,真是對不住。公子千萬莫要告訴我家公子爺,若不然,婢子可要挨家法了。」吳子矜道︰「這位包不靚包君年方幾何?」阿碧道︰「包三哥的女兒今年才四歲。」吳子矜展袖抹了抹唇邊,苦笑道︰「好一個調皮小鬼,吳某領教了。」
阿碧忍著笑吩咐下人打掃地上穢物,吳子矜此刻哪里吃得下,吩咐將剩下菜肴也撤了下去。吳子矜此番無緣無故吃了個童子的虧,心底頗是郁悶,遂推門而出。穿過門前的小樹林,行了數十步,便已到了湖邊。
夜幕悄悄降臨,盈盈的波光映在臉上,冷風拂面,吳子矜頭腦為之一清。丹田一熱,一股真氣升起,入夢訣內功準時發動了。如此劍氣自行周天,吳子矜早習慣了,自是不加干涉,只是寧神靜氣,將全身四肢百骸盡數放松,任由劍氣在各處經絡中循環往復。過不多時,他已心如止水,先前那頑童的惡作劇也渾然忘卻。
想起適才在參合居所聞,吳子矜心道︰「這慕容世家表面上隱居太湖,不問江湖之事,實際上卻與太湖中的水寇有染。聽那凌煥口氣,慕容氏手下非他一個,只怕這太湖中的大小勢力盡在慕容麾下。這慕容家暗藏不軌,似乎要對朝廷不利,此事得盡快通知幫主為好。況且不知自己的行徑是否被察覺,還是早走為妙。」只是此刻天色已晚,四周茫茫水澤,自己又不識水路,如何能脫身離開?
黑漆漆的水天交接處,忽地有紅燈微微閃爍。吳子矜心下訝異,這麼晚了,卻又有誰來?過不多時,來船駛近,船頭高掛兩盞燈籠。快船尚未靠岸,已有一個聲音自船中傳出︰「慕容復,還不快將語嫣交出來?有其母必有其子,年紀輕輕不學好,專做歹事。」
江湖中只怕還沒有第二人如此當著人家的面痛罵姑蘇慕容,此人當然便是慕容復的舅媽王夫人。吳子矜心中有些好笑,這王夫人不知與慕容復過世的母親有多少過節,將一腔怒火都發泄在自己的表佷身上,這是他們兩家的家事,自己可不必去淌這撥混水。
只是自己正愁找不到船只離開,眼前不就是機會麼?想到此處,吳子矜立時回到房中,提筆留下字柬曰︰「要事在身,就此告辭,多承盛情,他日相謝。」伸手抓起長劍和包裹而出。
不多時來到靠船碼頭,快船上只留下了一對青衣女子守衛,剩下的都隨王夫人上岸尋慕容復晦氣去了。吳子矜施展輕功,悄悄上了船篷,那兩個女子渾若不覺。只聽得一人道︰「表少爺武功高強,夫人不會吃虧罷?」另一人笑道︰「姐姐過慮了,兩家乃是中表至親,表少爺怎會真動手忤逆長輩?夫人哪次來不是威風得很?等著罷,待會表少爺便會恭恭敬敬將夫人送將出來。」
過不多時,岸上傳來足步聲響,夾雜著有人啜泣的聲音。聽得王夫人厲聲道︰「哭什麼?他慕容家便是天上,我王家便是地獄不成?人還沒嫁過去,自己已經姓慕容了麼?你都十七歲了,還這般不知羞!」聽語氣顯是在責罵王語嫣。
慕容復的聲音響起道︰「舅媽見外了,王家與我慕容家乃是一體,怎可分出彼此?表妹日常喜好讀書,常常到我‘還施水閣’看書,這也是舅媽默許的,今日她只是為了個武學難題,到我書閣查書而已。如今天色已晚,舅媽不若便在此留宿一宿,明日再返回,如何?」
王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冷冷道︰「不敢當,我王家在武林中仇家頗多,可別連累了你慕容家的復國大計。嫣兒,走罷。」她雖瞧慕容復不順眼,畢竟是在人家地頭,卻也不再說什麼刻薄話語。慕容復顯也頗是習慣,並未再出言挽留。
吳子矜但覺船身一晃,王夫人已攜著王語嫣踏上船來,身後數對持劍女子一一跟上。夜色昏暗,眾人並未留意到伏身在篷頂的吳子矜,王夫人傳下命令,眾婢子一起劃槳,快船掉頭而西向疾行。吳子矜自忖王夫人與慕容家有隙,曼陀山莊卻是好去處,待天明後再想法子出湖。
船只前行了半盞茶時分,忽然身後喊聲大起,吳子矜回頭望去,卻見一艘快船追將上來,船頭一人正是公冶乾。吳子矜心頭一怔,忙深吸一口氣,將身子極力壓低,靠在篷頂。但聞公冶乾高聲道︰「夫人請了,我家公子遣我問一聲,是否見過敝莊貴客吳子矜吳公子?」王夫人冷冷道︰「什麼周吳鄭王,我不認識,也沒見過,你們往別處尋罷。」公冶乾心知她的臭脾氣,卻也不敢上來搜船,告了個罪,調轉船頭走了。
剩下的便是冷寂,長時間的寂靜。船艙內鴉雀無聲,若不是長短不一的呼吸聲,吳子矜幾乎便要以為船上的十幾個人都沒了蹤影。王家母女心中有氣,自然不發話,一干丫鬟又怎敢捋王夫人的虎須?要知這王夫人可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
舟行終是到了曼陀山莊,眾人下了船,王夫人道︰「嫣兒,你且回房去,以後沒我的允許,不許私自去參合莊!」王語嫣素知母親脾氣喜怒無常,只嚇得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吳公子,夜風的滋味不錯罷?還是下來罷。」一個驚雷在吳子矜耳邊炸響,吳子矜縱身躍下,苦笑道︰「原來夫人早知吳某藏在蓬頂。」
王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那公冶乾趕上來問人,我還不明白麼?他慕容家整天做著帝皇的美夢,暗地里延攬群豪,招兵買馬,想必是叫你瞧出來了。嘿嘿,凡是他慕容復想做成的事情,我都不介意橫插一杠,攪黃了更好。今夜你且在書房安歇,明日我送你出湖。」
忽地一名青女女子急匆匆趕到,「夫人!不好了,有強敵襲莊!」王夫人眉頭皺道︰「怎地這幾日事情這般多?偏偏平婆婆她們又追那賤人去了大理。也罷,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擅闖我曼陀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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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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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43 AM
第五十九章 靈鷲復現
吳子矜聽了王夫人所言,再與先前慕容復言行相對,方才明白,原來慕容氏居然是五胡亂華時鮮卑族後人。無怪乎他要暗中累計勢力,將太湖中水寇納入麾下,原是起的造反的念頭。慕容家要復國,自然首要敵人便是佔據中原的大宋,丐幫素以忠義著稱,慕容復若是泄漏了身份,只怕擁有十萬弟子的丐幫便是眼前大敵。公冶乾如此急于尋己,想必是由阿碧處瞧出了端倪。
他隨著王夫人來到莊中,遠遠見一眾青衣女子聚集在「雲錦樓」前,對方卻是五名身著淡黃鬥篷女子,鬥篷上繡著黑鷲,好似人數眾多的青衣女子還落了下風。吳子矜心頭一震,立時認出,這五名女子正是靈鷲宮中人打扮。
他逃出天山算來已是兩年,但想起天山童姥那深不可測的武功,仍是為之膽寒。雖有薛神醫仿制的鎮癢丸,但「生死符」發作間隔卻是愈來愈短,以前每半年發作一次,如今卻是每兩月發作一次。「陰陵泉」、「曲池」、「大椎」幾處穴道上酸澀難當,鎮氧丸鎮得住奇癢,卻禁不住那般骨子里透出的那股乏力之感。薛神醫曾警告過吳子矜,這「生死符」種在人身上日子久了,必然對經脈大有損害,只是吳子矜自忖武功雖進境頗速,比之童姥卻仍是遠遠不如,他可沒這勇氣再上天山去。
靈鷲宮中人從不入中原,是以王夫人卻是不識,見自己屬下已倒下數人,不由怒道︰「大膽賤婢,居然敢傷我曼陀山莊之人,作死麼?」
靈鷲諸女素來橫行慣了,如何聽得這等惡語?寒光一閃,兩柄長劍交叉橫切而來。王夫人不料對手一言不發便即動手,那二人出手又頗是快捷,眼看一顆大好頭顱便要離頸而飛。
「錚」的一聲,二女踉蹌而退,一女手中長劍只剩下半截。吳子矜橫劍當胸,攔在王夫人之前,心下暗道︰「自己的功力還不夠精純,只震斷了一柄長劍。」他露了這一手,諸女大是震動,中間一人忽道︰「原來是你這個小賊,你還沒死麼?」吳子矜打了個哈哈,笑道︰「姑娘還記得我麼?別來無恙。」
這女子正是靈鷲宮鈞天部的副首領程青霜,當日吳子矜被童姥捉回天山時曾見過一面。後吳子矜與烏老大殺人奪藥,逃出縹緲峰,這事被靈鷲宮視為奇恥大辱,眾女不知烏老大才是首惡,將這筆帳盡數算到了吳子矜身上。童姥遣人前往西夏搜索月余不得,確認吳子矜已熬不住生死符發作而死,方才作罷。只是吳子矜樣貌卻被眾人牢牢記住,今日程青霜一眼便認了出來。
程青霜冷冷道︰「王夫人,你的閨名有個‘蘿’字,是也不是?」王夫人心下一驚,她嫁入王家已有十七年,人人稱她為王夫人,過往名字早已不用,此刻從一個陌生人口中道出,不由大駭道︰「你……你怎麼知道?你是誰?」程青霜道︰「那便是了,姐妹們,將這婦人與那小賊一並拿下。」身後四人齊聲應諾,各舉長劍向前。那斷劍女子飛足踢倒一名青衣女子,奪了她手中長劍,攻向王夫人,其余三人揮劍抵御王夫人屬下,程青霜卻舉劍刺向吳子矜。
吳子矜當年武功已不在程青霜之下,這兩年來更是遠勝于她,只是此番靈鷲宮諸人上門卻是為了王夫人,他心下訝異,故出手收回六成內力,只守不攻。
但聞嬌喝連連,那三名黃衣女子手中長劍霍霍,在人群中縱橫馳騁,不多時,一眾青衣女子一一被點倒。三人旋即分出二人夾擊王夫人,王夫人使的是一把匕首,身手也頗是矯捷,只是寡不敵眾,鬥了數十合後終是中了一指被制住穴道。好在靈鷲宮諸女對女子手段不似對男子那般狠辣,大多都是點了穴道,並未傷幾條人命。
此刻吳子矜仍在與程青霜游鬥,他武功遠高于對手,動起手然是若信步閑庭,瀟灑自如。時辰一久,誘出程青霜諸般妙招,吳子矜心下暗贊︰「靈鷲宮的劍法好生精妙,這班女子若是爭霸江湖,只怕我丐幫也難敵其鋒。」
忽聽得一聲女子驚呼,吳子矜側目望去,原來場中除了王語嫣已盡數就擒。此刻正是那黃衫女子擊倒最後一人,長劍向那王語嫣胸口疾刺。適才王語嫣躲在眾女身後出言指點,那黃衫女子擊倒眾人,很是費了一番手腳,誤當王語嫣武功極高,這一劍竟是全力出手,滿以為對方必會出手化解,再以接下去的幾個變招制地。卻不料王語嫣雖胸中所學淵博,卻偏偏手無縛雞之力,眼瞧著明晃晃的劍尖刺來,只嚇得失聲驚呼.
當的一聲大響,吳子矜忽地一躍而起,長劍斜斜挑開這記奪命劍,將王語嫣的小命又自鬼門關拉了回來。程青霜心下一寒︰「如此輕松脫出我的劍圈,他果然適才未盡全力。」只聽得吳子矜笑道︰「諸位姑娘天仙化人,若是沾上了血腥,反倒不美。」程青霜冷哼一聲,她心知自己奈何不了吳子矜,索性不理他,目光狠狠瞪上了王夫人。
王夫人昂首道︰「你們襲我曼陀山莊,為的便是瑯玉洞罷?要我說出藏書所在,卻是休想,直接一劍刺死我便是。」程青霜冷笑道︰「瑯玉洞?便是那個號稱藏盡天下武學的所在?嘿嘿,別人稀罕,我卻視若糞土。那里面的武功再玄妙,有我靈鷲宮的武功精深麼?若是你練好了武功,也不會成為階下囚。」王夫人面色大變,道︰「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到底是誰?」程青霜道︰「你在此養尊處優十載,好日子也過夠了罷?托你娘的鴻福,靈鷲宮尊主童姥請你赴縹緲峰作客。」王夫人面色慘白,喃喃道︰「我娘?……」程青霜道︰「姐妹們,請王夫人動身罷。」眾女應諾聲中,一個聲音道︰「程姑娘,你似乎忘了問在下的意見。」卻是吳子矜在一旁發話。
程青霜冷笑道︰「小賊,你以為自己穩操勝券了麼?」忽地撮指作嘯,尖銳哨聲遠遠傳出,立時後莊亦傳來一聲尖哨。程青霜道︰「此番我靈鷲宮四部人馬下山,陽天部去了大理,我鈞天部、昊天部余婆婆、朱天部石嫂三路到此,你一人鬥得過這許多人麼?」吳子矜面色微變。
原來童姥自靈州一戰後身負重傷,兼之又在密室中與吳子矜鬥了幾日,延誤了傷勢,直將養了近半年方才痊愈,她自感氣息不暢,似乎返老還童之期愈來愈近,所憂心者,仍是生平大敵李秋水。她一直居于天山,從未履步中原,並不知無崖子與李秋水已結成了夫婦,當日在靈州皇宮之中鬥聞此事,心情激蕩,方才中了李秋水暗算。待傷好後,立時命屬下四出查詢無崖子行蹤。這一查詢,方才得到消息無崖子早在三十年前便已不知所蹤,似乎已不在人世。童姥屬下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散居漠北海外,其中不乏奇人異士,自有消息靈通之人查出了無崖子當年與李秋水隱居在大理無量山,還生有一女嫁在蘇州王家。故而此番遣人來尋,其意自然是要擒住人質,令李秋水投鼠忌器,不敢來犯。眾女出動三部上王家而來,鈞天部自莊前,其余人自後莊攻入,本是忌憚王夫人博覽群書,想必武功極高,卻不料高估了她,反倒遇上了吳子矜這個變數。
吳子矜當年曾見識過余婆婆的武功,他雖是不懼,但再加上程青霜、石嫂,以及數十名女子,自己卻是寡不敵眾,心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想到此處,忽地沖前。程青霜但見青光耀眼,大駭下右手長劍使了招「孔雀開屏」護住面門,足下連退了兩步,但聞風聲呼呼,卻是沒聽到金鐵交鳴之聲。吳子矜一聲長笑,卻是虛晃一劍,早倒躍回去,左手在王語嫣縴腰上輕輕一托,喝道︰「走!」二人拔地掠起,自莊前沖了出去。
身後程青霜連聲呼喝,率領屬下追來。吳子矜托著王語嫣,幾個起落已是到了湖邊,隨便尋了條小船躍入,長劍探出割斷了纜繩,在岸邊岩石上輕輕一點,內力到處,小船蕩了開去。
身後隱隱傳來啜泣聲,吳子矜嘆道︰「王姑娘,此時大敵當前,還是快快助我劃船離開才好。」王語嫣低下頭去,以微不可聞聲音道︰「我……我不會劃船。」吳子矜一愣,想起她是個千金大小姐,怎會親自做這等下人之事。沒奈何放下長劍,操起船槳在水中劃動。只是他自小在西北長大,對這等劃船營生也不懂,小船在水面團團打轉,卻怎也無法前行。
等到忙出一頭汗來,好容易弄直了小船前行時,卻發覺那廂靈鷲宮眾女已上了快船追來。吳子矜內力運到船槳上,每一劃,小船便竄出去數尺。轉頭見王語嫣仍在發楞,吳子矜道︰「王姑娘,如今之計,只有將你送到你表哥處,才能護你周全。卻不知往燕子塢是哪個方向?」他雖去過一趟,卻是隨著阿朱阿碧坐船,並未留意水路,此刻湖水茫茫,夜幕深沉,更是不辨方向。卻聽王語嫣道︰「我……我也不認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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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0:44 AM
第六十章 劍氣如虹
面對這這位嬌小姐,吳子矜實是沒了法子。他生平所遇到的年輕女子,只有赫連知秋出身大家閨秀。然即便是赫連知秋,也絕不象面前這位姑娘般嬌嫩。想起伊人,雖是時過兩年,吳子矜亦是禁不住心頭一痛︰「等馬大哥的仇人有了下落,我便要向幫主告假,去西夏看看她,唉,也不知她的墳頭葬在了何處?」
身後喝叱聲愈來愈近,吳子矜只得命王語嫣坐在舟中不動,手上雙槳運足真力疾劃,小舟如離弦之箭破浪飛出,耳邊一時盡是呼嘯之聲,不是有水浪卷起,打濕了衣衫。王語嫣面色慘白,縮在船中瑟瑟發抖,雙目含淚欲滴,口中只是不住低聲道︰「表哥,表哥,你在哪里?」
吳子矜一通發力,將身後追兵拋下十數丈,然畢竟靈鷲宮人多力大,時辰一久,吳子矜長力不繼,已是漸漸叫人家追上。
眼前望去盡是黑漆漆的湖水,抬頭向天,烏雲遮頂,月暗星稀,吳子矜早已不辨方向,更不知小船到了哪里。忽地眼前黑黝黝的一片,王語嫣叫道︰「快!前面是蘆葦塘,我瞧出來了,前日曾到過這里,我們只需進去,轉得幾個圈子,那些賊人必定找不到我們。」吳子矜精神一震,臂上真氣復盛,小船速度加快。
只是身後語聲喧嘩,小船離蘆葦蕩還差了兩丈,忽地劇烈搖晃,王語嫣一聲驚呼,險些滾落湖中,匆忙之中躬身抱住了船舷。原來身後的快船已堪堪追及,船頭水浪已經波及小舟。吳子矜但覺後背刺痛,心知不妙,身子前躬,左手木槳回掠,將兩柄刺向自己後心的長劍蕩開。
他被迫出手,已知不妥,對手人數眾多,一旦交手一招,後繼便源源不斷,再也無法擺脫,正自無計,忽地「喀喇」又是一聲巨響,身後諸女大聲驚呼,兼且傳來「撲通」落水之聲,水波蕩漾,吳子矜小船也是晃了晃。吳子矜轉身望去,原來斜刺里忽地竄出一只船來,正撞在身後快船側邊,靈鷲宮諸女一時手足無措,亂作一團。
吳子矜心下大喜,暗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雙手運力齊劃,小舟颼地前竄,鑽入了蘆葦群中。「簌簌」連聲,粗粗的蘆葦桿在面上劃過,皮膚一陣刺痛。吳子矜低聲喝道︰「低頭!」手上不住加力,小舟穿行其中,一劃而過,倒下的蘆葦桿復又豎立起來,湮沒了船行痕跡。
此刻四方都是蘆葦、荷葉、茭白、菱葉,更是黑暗不見五指,吳子矜不辨東西,只是手上一通亂劃,心中暗暗禱告,小船可別被卡住了才好。
耳邊忽地聽得「啪啪」兩聲掌擊,吳子矜心頭一動,側頭聽去,又是「啪啪」兩聲,聲音傳自右前方。吳子矜手上用力,將小船撥向右側方,行得數丈,又聽得掌擊之聲。吳子矜運足目力望去,透過蘆葦的間隙,數丈之外一艘小船,船上一個黑衣人,覷不清面目。吳子矜心下雪亮,對方是在指引出湖的水路。
掌擊之聲不斷,吳子矜揮槳操船或左或右,曲折蜿蜒,每每于蘆葦叢中尋到狹窄水道,船行反倒比先前快了很多,船底傳來的阻滯感也減了不少。那黑衣人頻繁擊掌之余,居然手上劃槳速度不減,顯是操舟之技甚妙,遠遠勝過了手忙腳亂的吳子矜。吳子矜拼盡全力,猶自追趕不上,心下不由大是欽佩。
如此曲曲折折劃了兩個多時辰,身後追兵早蹤影不見,前方漸漸開闊,吳子矜心下感激,運氣揚聲道︰「多謝前面兄台指引,吳子矜沒齒難忘,卻不知兄台尊姓大名?」那人聞言亦不回頭,只是伸臂揚起,在空中輕輕一擺,作了個跟我來的手勢,腳下小船不停,向左手前方駛去。
行不到半個時辰,前方黑壓壓一片。吳子矜大喜道︰「終于靠岸了麼?」陸地在望,吳子矜臂上氣力大增,連那王語嫣也自船艙中取了一柄木槳在水中劃動。
那黑衣人小船先行靠岸,他輕輕躍下,彎腰將纜繩系在岸邊一顆小樹上,步行上了山坡,盤膝坐下閉目不語。吳子矜小船不多時亦靠上岸來,他心下甚喜,右手拿起長劍,左手輕輕在王語嫣臂上一托,二人輕飄飄躍起,掠上岸來。這一下身法頗是美妙,那黑衣人目光一閃,道︰「好輕功。」吳子矜這半夜來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只覺得其冷如冰,寒入骨髓,不由心中一凜,抱拳道︰「多謝兄台將我二人帶出太湖,大恩不言謝,日後自當厚報。」那黑衣人冷冷道︰「誰說出了太湖?此處乃是湖心的小島。」
吳子矜這一驚非同小可,忙疾步沖上山坡高處,放目望去,黑暗中但見四處水波茫茫,果真是一處小島。吳子矜心下頗是驚訝,道︰「你……你引我們來此作甚?」忽地想起一事,啊的一聲喚出聲來,疾步沖到岸邊,卻發覺小船已經隨波飄遠。原來他適才以為已經到了陸地,便未曾再系纜繩。瞥眼處,見到那黑衣人小船,似乎坐上四五人亦可,心下稍寬。旋即疑竇叢生︰此人將自己引入太湖深處,卻是為何?
他正疑惑不解,那廂王語嫣已是發出一聲驚呼,奔至水邊,雙手鞠水拂拭面頰。吳子矜伸手一拭,面上黏黏糊糊粘了些草葉、泥土,身上衣衫早已污穢不堪。只是他本屬丐幫中人,身上骯髒卻不甚在意,只是伸手取水洗了把臉。轉過身來,吳子矜揚聲道︰「尊駕誘我二人前來,卻不知何故?可否賜教?」那黑衣人閉目冷冷道︰「此刻尚早,天明再議。」
吳子矜愣了半晌,只覺得詭異,耳邊聽得王語嫣「阿嚏」打了個噴嚏,遂伸手過去拉住了她的玉手。王語嫣面上一紅,方欲縮手,掌心一熱,一股熱氣傳將過來,不多時全身暖意融融。吳子矜拉著王語嫣步上山坡,尋了個背風處,道︰「便在此打坐一宿罷。」王語嫣武功雖是不高,卻也練過正宗內家煉氣之術,當下依言盤膝坐下。
這一夜便這麼過去,吳子矜雖佳人素手在握,卻是心不起半點漣漪,這兩年來他清心寡欲,對年輕女子敬而遠之,連對他頗有情意的開封府總捕石凝霜也是如此,身側這只不過數面之交的女子更是不能動搖心志。
旭日東升,天邊薄霧散去,吳子矜睜開雙目,正瞧見一對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吳子矜嚇了一跳,立起身來,放脫雙手,原來是身側的王語嫣。吳子矜道︰「王姑娘你做什麼?」王語嫣道︰「小女子多謝吳公子救命之恩。」初生的日光側面照耀著佳人秀發,愈發美不勝收。吳子矜忽地惡作劇浮上心頭,惡聲道︰「你這般看著我,不怕我欺負你麼?」王語嫣訝然道︰「怎麼欺負?拿劍砍我麼?你是個好人,自然不會。」吳子矜為之啞然,王語嫣自少不離曼陀山莊一步,最多也只不過去過參合莊,除了慕容復與四大家臣,生平再未見過第六個男人,天真爛漫,哪里懂得什麼叫做「欺負」。
耳際風聲呼呼,一樁物件丟將過來。吳子矜探手一撈,卻是個干糧袋︰「兩位先莫打情罵俏,用了早飯罷。」卻是那黑衣人的聲音。吳子矜心下起疑,探頭望去,此刻日光下將那黑衣人樣貌看了個清楚,中等身材,臉色蠟黃,木無表情,就如死人一般。吳子矜心中一動︰「他若是要奈何我,夜里便不該引我出困。」當下取了一半干糧,遞給王語嫣道︰「你也吃些罷。」
用過早飯,那黑衣人施施然踢腿展臂,伸手自身後擎出一柄青光閃閃的長劍,道︰「請罷。」吳子矜一愣,道︰「什麼?」那黑衣人冷冷道︰「比劍。」
吳子矜道︰「尊駕引我來此,便是為了比劍麼?」那黑衣人道︰「閣下不是號稱‘杜康劍’,丐幫第一使劍高手麼?這里地處太湖中央,漁民甚少來此,無人打擾,正好比劍。」吳子矜瞠目結舌,心下不住道︰「此人瘋了,哪里有引人大半夜,只是為了比劍的道理。」只聽得那人道︰「這位是王姑娘罷?你學識淵博,卻不知你認為這位吳公子的劍法如何?」王語嫣一愣,道︰「閣下認識我麼?這位吳公子劍術之精,實已是舉世罕有。」
那人嘿嘿冷笑兩聲,忽地欺近,吳子矜但覺青光大作,一時間身前身後滿是劍影。吳子矜身經百戰,雖逢突變,絲毫不亂,右手長劍豎立當胸,左足為軸,身子旋螺般疾轉,但聞「錚錚」之聲不絕,那人一連串猛攻盡數叫他擋了出去。
只是他硬架十數劍,只覺虎口發熱,臂膀微微發麻,正自驚駭,眼前鬥大劍花一閃,他忙不及橫劍相架,那人卻探劍貼至吳子矜劍底,運力一挑,加上吳子矜運劍去勢,吳子矜終是五指拿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那人左掌跟著探至,在吳子矜胸口「壇中」穴上輕輕一按,吳子矜只覺眼前一黑,旋即復明,那人已飄身躍開,雙手背後,傲然道︰「姑娘看我這手劍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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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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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1 PM
第六十一章 一月之約
吳子矜虎口發熱,右手止不住微微顫抖,心下懊喪。他苦練兩年,自忖劍術大進,江湖中只怕除了喬峰等寥寥數人,已是難逢敵手,想不到在此人手上居然走不了一個照面,這番打擊可想而知。
那人冷冷道︰「嘿嘿,什麼杜康劍,天下罕有,都是胡吹大氣,好不要臉。」話語傳到吳子矜耳中,更是羞慚無地,心喪若死。陡然一個聲音道︰「那倒也不見得。」話語婉轉柔和,正是出自王語嫣。那人微微一愣,道︰「王姑娘有什麼高見?」
王語嫣雖是不諳世事,但隨著吳子矜顛簸一夜,卻頗是感激他救命之恩,此刻見恩人受辱,自然為他說話︰「閣下適才出手一共是一十三劍,第一劍直取吳公子左側‘章門’,使的是海南劍派‘離火劍法’中的‘鑽燧取火’;第二劍斜劈吳公子右頸,使的是藏邊磨鏡老人大開大闔的‘劈石劍法’;轉到吳公子身後一招兩式使的是少林派‘達摩劍法’中的‘只身東來’……」她侃侃而談,一招一式如數家珍,日光照在身上,映出一道金邊,吳子矜心中的嬌嬌小姐形象似乎高大了不少。耳邊兀自聽得王語嫣道︰「你最後當面一點,使的是滇北五仙劍中‘金燈萬盞’;挑飛吳公子長劍的手法是江西龍虎山張天師的‘騰雲劍’,這一十三招我說得對也不對?」
那黑衣人面色不動,目光變幻,道︰「你認出我的劍法又怎樣?比這小子強多了罷?」王語嫣道︰「你劍招再繁復,也是仗著內力比吳公子深厚方始佔了上風。若不然你能破開他劍圈麼?」那人心知王語嫣說得不錯,他先前搶攻一十一劍,吳子矜守得天衣無縫,還是憑借深厚內力將他手腕震酥,再鬥然變招,方才得手。他只當自己劍招變幻無方,定可瞞過,卻不料這小姑娘眼力端得厲害。
他暗自面紅,二人卻是看不見。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咱們再行來過。」左足輕踢,地上長劍突地躍起,他看都不看,那長劍卻似長了眼楮一般,劍柄自行送到吳子矜手上。吳子矜暗暗贊嘆,他先前促不及防,此刻靜下心來,右手一震,長劍舞了個劍花,左手捏訣,道︰「請兄台賜教。」
那黑衣人冷冷道︰「這次小心了。」長劍分心刺來,離吳子矜心窩還差半尺,突地斜掠,這一劍籠罩了「壇中」、「步廓」、「期門」數處穴道,王語嫣心頭一驚︰「他怎麼連大內秘傳‘天王劍’也會?這人武功不在表哥之下,吳公子只怕要有大麻煩。」吳子矜卻是眼觀鼻,鼻觀心,長劍斜抱懷中,這招「刀槍入庫」招式簡單,卻是剛好封死了黑衣人出手角度,「錚錚」數聲,二人長劍交擊,吳子矜力不能敵,挫步後退。那黑衣人頗是得意地抬眼望了王語嫣一眼,卻發覺王語嫣眼底的那一抹嘲笑之色,不由心中一凜︰「我忘了不能以內力壓人。」
他一時分心,立時青光耀眼,大駭下長劍呼呼劈出兩劍,使了招山西李家的「分光劍」將吳子矜襲來長劍震開。要知吳子矜劍術在武林中實可算是一流高手,哪里容得他如此走神?他直到第二十招上方才行險扳回劣勢,漸漸復佔上風。
那黑衣人果真是博學,手上各門各派劍法層出不窮,吳子矜只覺眼花繚亂,哪里瞧得清劍路?他心知自己並非其敵,便一門心思自保,將長劍回轉,周身兩尺之內圈入劍圈,不管他攻擊何方,我自舞劍不動。那黑衣人減輕了劍上真力,「叮叮當當」之聲大作,竟是無法越雷池一步。
轉眼百招過去,那黑衣人久鬥不下,心下急躁,瞥眼望處,那王語嫣眼底的嘲笑之色已化作鄙夷,大怒之下,心道︰「我便不信破不了你小子的劍圈。」忽地手上加快,連進三劍。王語嫣遠遠瞧在眼里,心下也是一震︰「太乙派、洞宮門、靈飛派,此人居然懂得這等世外奇門劍法?」那人先前兩劍重劍搶攻,吳子矜全力抵御,一步一步給他將長劍引出外門,等到第三劍突然化重為輕,一劍輕挑,吳子矜已是空門大露,這一記「清風拂柳」招如其名,劍氣沁人肌膚,吳子矜再無所遁形,只得閉目等死,身後王語嫣瞧得真切,不由失聲驚呼。
吳子矜鬥覺胸前涼意頓消,張開眼來,那人已是撤劍退出三丈,冷冷道︰「王姑娘果然是心疼得緊哪!」王語嫣面上一紅,道︰「你這人胡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能讓他死。」那人截口道︰「如今可認輸了麼?」王語嫣道︰「你武功之強,不在我表哥之下,這點我很佩服。只是說道劍法之精,在吳公子之上,我卻是頗不認同。」
此話一出,躊躇滿志的黑衣人與滿心懊喪的吳子矜都是心頭一怔。王語嫣道︰「吳公子先前敗了一場,心下已有些膽怯,是以適才過早棄攻就守,此其一;其二,閣下雖招招出自不同門派,好似胸中所學淵博,實則離精深一道去之遠矣,單就出劍時機、臨場發揮上你便要遜色吳公子不少。吳公子只是吃虧在劍法中變化甚少,于高深劍術所涉不多,吃你諸般花巧所擾,若是由我指點,只需一月,你便再也奈何不了他。不出三年,他若內力趕上你,勝你便易如反掌。」
那黑衣人冷笑不語,忽地長笑道︰「姑娘好算計,要拖延時日麼?也罷,一月就一月,你便在此教授他,一月期滿,我再前來討教。」話音未落,不見作勢,忽地背身反躍,一個起落間,已是掠上了小船。
吳子矜啊喲一聲,追趕到灘上,卻只瞧見遠去的小船,及傳來的悠揚話語︰「你們且在此住下,我自會遣人送水糧過來,好好練劍罷!」
吳子矜與王語嫣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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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再生者段
藍天碧水,清風徐來,旋即轉勁,若九天罡風,又似地煞寒風。須臾風消雲散,一人岳峙淵,緩緩收勢。一個女子聲音道︰「吳公子,你這路‘大風劍’使來已頗得精髓,只是適才使到第十三式‘風動花香’時怎地左肩微聳?若是與高明的對手交手,只怕敵方已可借此破綻中宮直入,要了你的性命。」那男子道︰「王姑娘果然眼力高明,在下適才舊疾發作,是以出招略偏,果是一處破綻。」
這二人正是困守島嶼的吳子矜與王語嫣。那黑衣人選得好地方,這小島方圓不過里許,卻滿是嶙峋怪石,寸草不生,更別提什麼樹木,令吳子矜早早熄了伐木作筏的念頭。每隔兩日都有人駕駛小船送來干糧,吳子矜本存下擄人奪船的心思,卻不料那人狡猾得很,每每于百步外便即停船,以強弓硬箭將物品射至岸上。吳子矜輕功再高,也斷然不能「登萍渡水」踏過數十丈的水面。
既然絕了脫困之望,吳子矜也只能靜下心來練劍。若是一個月後再敵不過那黑衣人,只怕此生便要長住孤島了。王語嫣道︰「天下武學浩如煙海,要想兼通百家,談何容易。在我看來,只需專精一門,便已足克敵制勝。」吳子矜大是訝異,心道︰「那你又何必通讀天下武學秘笈?」
王語嫣自他目光中已知其意,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我看那些書,本不是為了自己,我從未練過書中的半點武學,而是……而是為了他。唉,今日方才後悔,我若是花些心思在武學上,我媽媽哪里……哪里會被賊人擄去?」
說到王夫人,王語嫣一雙秀目已是紅了,呆了半晌,方道︰「我……我說偏了,說回正題罷。我道你劍術天下罕見,說的是你的劍術基礎,劍術之道,講究由簡入繁,又化繁為簡,你出劍簡潔,火候拿捏已到極至。前朝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曾有雲︰‘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你如今的劍術只是到了第一重境界,不經歷多番劍術錘煉,自簡入繁走這麼一遭,便不能跨過第二重紛擾,達致真正的極簡化境。是以世間劍術名家多行走天下,采百藝而融入己身,方能開創一派。只是我等只有一月之期,若要遍習天下劍術,卻是不夠。若論天下間武學,以刀法派別家數最多,各有獨特之處。而劍法便要少得多了,往往高深的劍術都是殊途同歸。象青海派的‘大漠孤煙直’與東海蓬萊派的‘碧水箭’招式便是大同小異,實無那個必要都去習練。那黑衣人自詡博學多知,硬是將諸家劍術拼湊到一起,實則一招一式間破綻極大,只是你眼界未開,又存下了保守的心思,看不穿其中的蹊蹺而已。你所使的周公劍法本已自成一派,眼下要做的便是采眾家之長,融入己身修為。」
吳子矜欣然受教,王語嫣遂采諸派劍術,去除相似劍招,一一為吳子矜分析劍意。吳子矜自習劍以來,一直是自行摸索,此刻正如一個貧家子弟面前突然打開了一個滿是鑽石珍珠的寶庫,其受益自然是不可限量。王語嫣所作的,便是去蕪存菁,將庫中最大、最明亮的寶石給瓖嵌在這個幸運家伙的身上,而不是由著他胡抓海塞,最後衣兜撐破了兩手空空。
王語嫣道︰「劍招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你只需體會各派劍術中那招式轉換發力的技巧,劍招卻不需多記,學過之後要盡量忘卻,如此方能真正做到返璞歸真,進窺無上劍道。」吳子矜依言而行,數日下來,便覺大有進境。
二人在這孤島上生活,吳子矜尋得一處洞穴,便與王語嫣分居在洞內外,有事呼喝相聞。日間一個練劍,一個督促,倒也不覺得枯燥。閑暇時他亦在湖邊刺魚作羹,改善伙食。此時的他,歷經數年江湖漂泊,早已非當年的那個公子哥,露宿、野炊,樣樣拿手。王語嫣從未有過如此經歷,反倒覺得有趣。在她眼中,那個揮舞著長劍的公子,似乎已漸漸幻化作表哥的模樣︰「以前他就是這麼舞劍,我在旁邊誦讀秘笈。」偶爾驚覺那人並非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不由淺淺嘆了一口氣,心道︰「要是表哥陪我在這孤島上,便是一輩子困在此我也願意。」
這日午後王語嫣傳了一套「大風劍法」,這其中吳子矜已練過大半類似的劍招,是以只使得兩遍便已得其神髓,只是在使到第十三式「風動花香」時,突地左肩「肩井」穴上微微一麻,一股難言的酥意自骨子里透將出來,吳子矜哼了一聲,手上劍法微亂。王語嫣瞧出蹊蹺,吳子矜卻知是那「生死符」在作祟。這「生死符」種在他身上已逾兩年,雖有鎮癢丸壓制麻癢,然穴道中那一絲酸澀之意卻是愈來愈重,近半年來已不僅僅局限于當日中符的數處穴道,似乎還會上下游走。此刻練劍之時陡然發作,自是酥麻難當。
王語嫣雖胸中所學淵博,卻也未曾聽聞過這等逍遙派的絕技,還以為吳子矜是以前的舊傷發作,道︰「公子想必是練劍過于勞累,便先歇一歇罷。」二人在島上相處近月,彼此間早沒了那層隔閡,說話間便當對方是自己至親一般。吳子矜點了點頭,坐將下來,二人並肩坐在岸灘上,遠處輕濤拍岸,吳子矜足下鞋襪早爛,已赤腳了好些天,當下探腳入碧波之中,一股沁人的涼意透將上來,不由大感舒爽,王語嫣卻是抱膝坐在一旁大石上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那黑衣人也忒是奇怪,每每遣人送來干糧的同時也給王語嫣送來備用干淨衣裙,卻對吳子矜一身髒兮兮的衣服視若不見。如此一來,吳子矜原本便破舊的衣衫愈發襤褸,而王語嫣卻嬌艷如昨,一如往昔。
算來一月之期將至,二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吳子矜想的是︰「那黑衣人果真如約而至麼?若我再不是他的敵手,便當真要終老于此麼?」王語嫣卻在想︰「表哥怎麼還沒來尋我?難道,難道那復燕大業便真的這般重要麼?」
遠方水天之交一記黑點若隱若現,二人「啊」的一聲,面面相覷,想的都是︰「終于來了麼?」送餐乃是三日一次,昨日剛剛有人來過。
漸漸地,黑點愈來愈大,舟中似乎不止一人。吳子矜不自覺握緊劍柄,五指用力,手背上青筋崩起,心道︰「他……他還帶了同黨?」
一盞茶後,二人對視一眼,忽地齊聲歡呼,王語嫣首次丟了自己淑女的風範,跳進齊膝深的湖水中,任憑自己的長裙被水波打濕,大聲呼喚道︰「阿朱!阿碧!」
吳子矜也看得清楚,那小船上坐著三人,船頭船尾一紅一綠兩位持槳妙齡少女,正是在琴韻小築見過的阿朱阿碧兩位姑娘。中間那人卻是青衫方巾,儒生打扮。
這小島地處湖心,沿湖漁民甚少來此,吳子矜二人終日望穿秋水,此刻見到來人,還是舊識,這番欣喜自是非言語所能形容。那船頭劃槳的正是阿朱,遠遠望見舉起手臂搖擺的王語嫣,愣得一愣,轉身說了幾句,立時手上加力劃來,不多時已是靠近。
「姑娘,真的是你麼?太好了,這下公子便不必擔心了。」阿朱與阿碧跳下船來,拉著王語嫣的雙手,喜不自生。
驀地一個聲音道︰「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縴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古人陳不欺我,小姐足濯碧波,莫非便是那洛神宓妃重臨人間麼?」
王語嫣嚇了一跳,方才發覺一個年輕公子正目光灼灼地瞧著自己,面上紅暈浮起,忙不迭轉身上岸。那年輕公子在船頭一記長揖道︰「在下段譽,拜見神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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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非也非也
「神仙姐姐?」阿朱阿碧愣得一愣,齊齊捧腹大笑。阿朱笑道︰「姑娘莫要擔心,這個書呆子瘋瘋癲癲的,盡是說的胡話。只是吳公子怎麼會和你在一起?」王語嫣面上微紅,瞥了吳子矜一眼,道︰「我們,我們已在島上盤棧近月。」
段譽驚道︰「兄台與神仙姐姐居然能有一月之緣,真是幾世修來的福份。阿朱姐姐,阿碧姐姐,你們與神仙姐姐相識,莫不成也是仙女下凡?」阿碧笑道︰「段公子說笑了,這位是王姑娘,是我們公子的表妹,我們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凡人,哪里是什麼神仙。」阿朱朝王語嫣眨了眨眼楮,道︰「一個月這麼久啊,我們家公子可就……」王語嫣慌道︰「表哥他怎麼了?」阿朱道︰「可就要醋壇子打翻啦!」王語嫣又羞又急,啐道︰「好你個阿朱,敢取笑我!」
王語嫣自小受到的教誨便是笑不露齒,走路不準邁大步,說話不可大聲的大家閨秀那一套。只是這近月在島上的生活,除了吳子矜外再無一個人,什麼世間的禮法、規矩,統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性子也活潑了許多。二女追打鬧笑成一團,吳子矜還罷了,段譽早瞧得魂為之奪,心里一個勁道︰「我段譽此生總算不曾虛度,傳說中那傾城傾國褒姒的嫣然一笑也不過如此罷?」
那廂吳子矜早與段譽見禮互通過姓名,他少年時只愛舞槍弄棒,對那些只會「之乎者也」的酸儒不屑一顧,後入了丐幫,四方交友,漸漸轉變了對讀書人的看法,連帶著自己也有了幾分文采。此刻見段譽失魂落魄,只是痴痴望著王語嫣,心下不由一陣鄙夷︰「此人原來是個妄人,不值得深交。」遂拋開段譽不理,與阿碧搭話,將前因後果一一道出,只是將自己聽得慕容秘聞而離開改為自己因幫中有要事而提前離開路經曼陀山莊雲雲。
阿碧恍然道︰「原來舅太太是給那什麼天山童姥給擒去了麼?怪不得我和阿朱姐姐到了曼陀山莊,居然見空無一人,還以為舅太太為了躲避公子,舉家遷徙走了呢!」阿朱接口道︰「是啊,公子這一月來四處遣人察訪,始終渺無音訊,險些急壞了。」
王語嫣「啊」了一聲,問道︰「表哥他……他還好麼?」阿朱笑道︰「公子他除了掛念姑娘你的下落外,其他時辰倒是蠻好的,這一月中他常常在苦練丐幫的‘打狗棒法’,想是要去和丐幫中人較量較量。」王語嫣聽到「掛念」二字,心下暗喜,旋即道︰「他……他尋到打狗棒的心法了麼?」阿朱道︰「這個倒沒有,只是公子說了,這心法都是人所創出來的,這棒法沒有心法,自己創一套安上去便是了。我看他運棒如風,使得蠻不錯的啊!」
王語嫣大急,道︰「他真是使得這般快麼?糟了,當初我便勸過他,想不到他仍是這般一意孤行。阿朱,你快帶我去見表哥,我要好好勸勸他。」阿碧道︰「可是如今公子已啟程去了洛陽,我們可追不上啦!」阿朱道︰「丐幫的人冤枉公子,說他殺了副幫主馬大元,公子此番與鄧大哥聯袂前往,為的便是分說明白。」王語嫣連連跺足,道︰「那可更糟了,若是動起手來……若是動起手來……可怎麼得了?」
段譽插口道︰「慕容公子武藝高強,聰慧過人,此行當無虞,姑娘不必掛念。」這句話總算說得王語嫣臉色一霽,頗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立時這書呆子又若騰空九霄,暈暈乎乎了。
吳子矜看著心下好笑,道︰「三位怎會來此?」阿朱道︰「琴韻小築今日來了一位大和尚,聽他自報家門,乃是什麼吐蕃國師大輪明王……」段譽插口道︰「他叫鳩摩智。」阿朱道︰「這位鳩摩智大師自稱乃是故世老爺的至交,說要到老爺墓前將段公子這本六脈神劍活劍譜火化,以慰老爺在天之靈,還要到我家‘還施水閣’中看書。婢子等心下起疑,再三推脫,那大和尚便即動粗。我們劃小船逃離,好容易才擺脫了那大和尚的追趕,卻不想便到了此處了。真是天可憐見,叫我們今日見到了姑娘,這些日子我們光顧著遣人四處湖岸查詢,偏偏漏了湖心諸處小島。」
王語嫣倏然起敬︰「原來公子居然身懷‘六脈神劍’神功,真想不到世上真的存在這般神奇的武功。」她自段譽來後甚少正眼瞧過他,此刻對他說了這許多話,段譽心下大喜,卻反倒唯唯諾諾,說不出話來。等他想好話語,要接過話頭搭訕時,王語嫣卻又轉過頭去問阿朱如今曼陀山莊的情形。
阿朱道︰「姑娘放心,等公子回來,定會去天山走一遭,將舅太太救回來。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們還是速速離開罷。」吳子矜實無勝得那黑衣人的把握,聞言亦是同意。五人重上小船,仍是阿朱阿碧分在船頭船尾操槳,其余三人擠在中間。
那小船空間有限,三人頗是擁擠,王語嫣的肩頭便踫到了段譽的胸口。段譽只覺一個軟軟的身子靠在了心口,一時神魂飄蕩,忘乎所以。忽覺胸口一輕,睜眼看時,王語嫣已是縮到了吳子矜身後,不由心下大是沮喪︰「她嫌我是個臭男子麼?」卻不知王語嫣不喜與陌生男子相近,在她心里,相處近月的吳子矜已與阿朱阿碧等人相若,是以不假思索便躲在吳子矜身旁,與段譽隔開。
吳子矜可沒想這麼多,他當年曾在黃河激浪中險些喪命,是以對水有著莫名的恐懼,當日載著王語嫣一夜疾劃,乃是受追兵所逼,一時忘卻,事後回想,卻也是驚戰不已。此刻沒了諸般凶險,往日畏懼又上心頭,只是寧心運氣牢牢釘住腳下船面,以免摔下船去。
阿朱阿碧二人齊力劃槳,間或吳子矜與段譽二人接手,直至天色轉黑,夜幕降臨,煙霧朦朧中,隱隱有燈光透出。阿朱道︰「今日天色已晚,阿碧妹妹的琴韻小築不知那惡和尚走了沒有,大伙便到我的‘聽香水榭’暫居一晚罷。」
水聲輕響,小船自煙霧中撐將過去,遠遠望見一個小洲,八九間房屋。阿朱忽地叫道︰「糟啦!我的茉莉花露、玫瑰花露,還有寒梅花露,哪里來的小賊,我非抽他的筋,扒他的皮不可。」段譽奇道︰「姑娘你瞧見了麼?」阿朱道︰「我是聞出來的。」眾人跟著嗅了嗅,卻毫無所得。
船行靠岸,原以阿朱的主意,要從莊後繞過去。王語嫣卻知吳子矜的能耐,當下道︰「賊人這般粗魯,斷不會高明到哪里去,我們走正門便是。」五人上得岸來,個個凝神靜氣,如臨大敵,唯有段譽嘆了口氣,心道︰「過了今日,只怕此生再無與王姑娘泛舟之情。」
忽地也有人嘆了口氣,聲音赫然便在頭頂。眾人嚇了一跳,吳子矜等人滿心戒備的賊人都在那幾間燈火通明的閣樓之中,反倒不曾用心查探身邊,沒料到敵人居然藏在頭頂。
吳子矜忽有所感,伸掌推開身邊的王語嫣,足下微頓,身子斜斜掠起,一蓬水堪堪自面頰旁劃過,毫厘之差便要粘上。右手帶鞘長劍遞出,一聲驚叫,一個身影自樹枝上滾落。耳邊傳來阿碧的叫聲︰「吳公子手下留情!」吳子矜左手探出,正拿住那人後頸。
雙足落下地來,吳子矜一怔,那人身材短小,頭頂梳了個朝天辮,一張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頑劣的笑容,竟然是個三四歲的小小孩童。阿朱笑道︰「好啊,果然是你這個小淘氣,躲在樹上用尿淋我們,叫你爹爹知道了,非打你屁股不可。」吳子矜想起剛才情形,方知自己險些叫童子尿給粘上,當下沉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童子適才在他手上吃了苦頭,倒是不敢作怪,眼珠轉了轉,道︰「你問我的名字麼?我叫包不靚。」
吳子矜忽地想起,自己正是在參合莊喝了摻有她童子尿的酒,想不到剛才又險些中招,這小孩也忒頑皮。王語嫣笑盈盈道︰「阿靚,阿朱姐姐的花露都叫你給糟蹋了罷?」
驀地一個聲音遙遙傳到︰「非也非也,其一,我的女兒叫不靚,不是阿靚;其二,應該是阿朱姑姑,不是阿朱姐姐;其三,糟蹋花露的另有其人,可不是我的乖女兒不靚。」段譽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你的女兒可不乖,頑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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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3 PM
第六十四章 聽香水榭
但聞有人「嘿嘿」兩聲,風聲響動,段譽只覺眼前一花,後頸一痛,被一只大手拿住了「天柱穴」,耳邊有人陰惻惻道︰「老子包三說話,居然有人敢反駁麼?」
吳子矜瞧得分明,此人是個中年漢子,身材高大,容貌瘦削,段譽一個百十斤的身子給他大手拿在空中,居然輕若無物,心中亦是贊道︰「此人身法快捷,好功夫。」王語嫣大喜道︰「包叔叔,果真是你。」包三搖頭道︰「非也非也,你應該隨公子叫我包三哥才對。」
吳子矜手按劍柄,沉聲道︰「閣下叫做包三麼?還請將段公子放下。」包三眼楮一翻,道︰「哪里來個乞丐,在我慕容氏地盤上大放狗屁?還不快快滾了出去。」眼前光華閃動,冷森森的長劍已是指到了鼻尖。
包三大驚,他雖傲慢倨禮,實則身負絕技,暗地里也未曾放松警惕,卻不料對手劍快至斯,忙不迭頭顱後仰,右手二指曲起,彈向吳子矜劍尖。「錚」的一聲清鳴,包三但覺右手食指劇痛,自指尖至指根,乃至右臂盡皆麻木,眼前青光閃動,對手劍尖仍是跟將過來,堪堪觸到鼻尖。大駭之下避無可避,只得松手扔脫段譽,仰面便倒,一記「懶驢打滾」躲了開去。他生平對敵,從未如此狼狽,甫自著地,立時若彈簧般躍起,倒掠三丈,左足崩,右足弓,雙掌外翻,擺了個迎敵架式,一張長臉上青白有加,心中暗道︰「沒想到那白面書生不堪一擊,這乞丐卻是如此厲害,今日包三先生一世英名掃地,點滴無存了。」他渾沒料到,那段譽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在無量山玉洞中得了當世奇功「北冥神功」卷軸,手太陰肺經習練有成,包三適才拿的是他頸後穴道,不在任脈,段譽未曾練過,若是拿在他喉頭「廉泉穴」上,北冥神功發動,只怕便要內力盡失,慘不堪言了。
吳子矜倒也無心取包三性命,他適才突然出手,佔盡上風,為的是救下段譽,此刻目的達成,立時歸劍入鞘,漠然不語,對包三絲毫不加理會。
那包不靚卻是笑嘻嘻道︰「好得很,爹爹這張臭嘴最是討厭,吃這位叔叔教訓,也是罪有應得。」眾人不禁莞爾,阿朱笑道︰「吳公子,這位是我家公子屬下金鳳莊莊主包不同包三哥,大家切莫動手。包三哥,這便是月前來參合莊的丐幫吳子矜吳公子。」
包不同面色微變,道︰「原來是你。」當下一言不發,轉身步入大廳。阿朱笑道︰「吳公子莫怪,包三哥便是這個臭脾氣,請進罷。」吳子矜微微一笑,灑然跟進。
眾人步入大廳,但見燈燭輝煌,桌上杯盤狼藉,地下椅子東倒西歪,間或酒菜撒地,更有紅紅的鮮血。阿朱一張臉蛋苦得皺作一團,阿碧喃喃道︰「有強盜上門了麼?」包不同道︰「強盜麼是有的,只不過被我打跑啦。」
原來適才雲州秦家寨、四川青城派先後前來尋仇,為的是懷疑姑蘇慕容害了門中的師長,將好好一座聽香水榭攪得亂七八糟。兩派更發生口角,繼而動武,地上鮮血便是受傷之人飛濺所致。隨後包不同帶著女兒經過,遂出手驅逐,將一干人等盡數扔下湖去。眾人盡皆狼狽不堪,帶著一身水漬乘來船逃走,與王語嫣等人也不過是前後腳之差。
阿朱笑道︰「說到這里,大伙兒都餓了罷?老顧!老顧!」一個腦袋自偏門中探將出來,滿頭大汗,見到阿朱,大喜道︰「姑娘回來啦!謝天謝地,那般惡人終于走了。」待他走將出來,吳子矜等見他身著圍裙,手拿鍋鏟,原來是個廚子。阿朱道︰「廚下還有吃的麼?快拿幾樣上來,我們都餓了。」
老顧面顯為難之色,道︰「這個麼……」阿朱道︰「怎麼?莫不成都給你偷吃了?」老顧忙不迭擺手道︰「姑娘說笑了,實在是……實在是……這麼說罷,那干惡人逼我做飯,我熬不過,就在菜肴之中吐了不少唾沫,搓了不少泥垢,所以,嘿嘿……」他話說到一半,阿碧已是掩口道︰「不吃不吃,髒死了,老顧,我不要你做菜了,帶我去廚房,我來做。」
阿朱指使婢從在一間花廳中設下筵度,段譽是大理王子,地位最尊,便被推了首座,吳子矜是丐幫貴客,坐了次席,包不同第三,王語嫣第四,阿朱阿碧在下首相陪,包不靚早有婢女帶著玩去了。包不同先前在吳子矜手上吃了虧,自然大是不爽,不住口頭找麻煩,什麼「那油頭粉面的小子便是王子又怎地,這里是大宋,可不是他大理;我姑蘇慕容氏也不必仰人丐幫鼻息」等等,對排位諸多指摘。吳子矜等人此刻已知這位老兄似乎對于「抬杠」有著天生的愛好,都不以為意,自動將他的聒噪忽略,包不同說話沒人搭理,動手又不見得是吳子矜的對手,這份郁悶可想而知。
這番酒剛上來,吳子矜已是左看右看,道︰「這可沒童子尿罷?」眾人大笑,連包不同也面有得色,想是自己的女兒扳回一局,令自己找回些許顏面。
阿朱這里的藏酒卻不是參合莊中那溫吞甜酒,烈酒味道傳來,吳子矜食指大動,先干了三碗,他的酒量這些年在喬峰的燻陶下,進境神速,比起武功來也是不遑多讓。
王語嫣來不及夾菜,已是問道︰「包三哥,他……」包不同明白端倪,瞥了一眼吳子矜,道︰「公子這月除了勤練打狗棒法,還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蘇州府百姓如今都將公子看作是萬家生佛呢。」王語嫣訝道︰「甚麼事?」包不同道︰「公子帶著二哥和四弟,直闖馬山水寨,生擒那匪首金刀凌煥,將他遞交給官府,太湖中最大的一支水盜連根拔出,此事已轟動江南,豈不令人快哉!」王語嫣拍手稱快,一時間滿眼皆是傾慕之色,一旁的段譽看了卻是心下微酸︰「慕容公子好生厲害,我段譽可是萬萬不及。」
吳子矜卻是心中一驚,他當日在參合莊上可是探得這凌煥與慕容家是一路人,怎地此刻卻變作了仇人?莫不成這是慕容家使得什麼手段麼?經此一事,吳子矜便是回去稟報慕容氏勾結湖匪,意圖造反,只怕也斷難取信江湖。
包不同道︰「不巧的是,公子剛剛啟程去了河南,便傳來丐幫好手大批前來江南的訊息。」他看了一眼吳子矜,原本話語中對丐幫輕謔之意輕了幾分︰「想必是來我燕子塢為難,鄧大嫂已遣人出去打探,只怕是有一場架要打了。」吳子矜訝道︰「什麼?幫主要帶人來了麼?」包不同心生不忿,自然是要尋機會駁斥的︰「非也非也,我說的是丐幫好手,可沒說喬峰也會親自前來。」段譽在一旁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打架麼?那可不好。」
吳子矜顧不得答對,低下頭來盤算︰「馬大哥之死迄今已有兩月,想必幫中兄弟按捺不住,我可得盡快去見幫主,將此間事宜報與他知曉。」
眾人各懷心思,卻聞得空中傳來叮鈴、叮鈴兩響清脆的銀鈴之聲,阿朱道︰「二哥有訊息傳來了。」包不同快步出屋,不多時手拿著一截紙卷復轉。王語嫣道︰「出甚麼事了麼?」包不同道︰「二哥說西夏‘一品堂’有大批好手南來,不知有何用意,要我和阿朱阿碧前去查查。一品堂、丐幫,這下可是愈來愈熱鬧了。」
吳子矜聽得「一品堂」三字,心中轟的一震,藏在心底的那個名字又跳了出來︰「這兩年幫主總是不讓我去大信分舵效力,算來倒是許久未曾見到赫連鐵樹那廝,今番卻不知他來了沒有?是不是要與幫主為難?」想到這里,再也坐不住,當下站起身來,抱拳道︰「多承幾位姑娘盛情款待,王姑娘一月指點之恩,沒齒不忘,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便請告辭。」
王語嫣道︰「半夜三更的,你水道不熟,不若明晨再走罷。」吳子矜道︰「事急刻不容緩,在下還是得連夜出湖。」阿朱道︰「既是如此,我派人送你出湖便是。」
吳子矜大步邁出花廳,斜睨過去,卻見那段譽正痴痴地望著王語嫣,似乎秀色可餐,無需下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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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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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4 PM
第六十五章 無錫城中
微風輕撫,湖面波浪粼粼。吳子矜佇立船頭,四下黑茫茫一片,身後艄公道︰「吳公子要去哪里?」吳子矜心忖幫主若是率眾南來,定然留宿在江南大義分舵。大義分舵設在無錫城,蔣舵主與他也有過數面之緣,當下道︰「去無錫罷。」
艄公應了聲諾,他常年在水面上討生活,經驗極是豐富,不需抬眼看天,隨手轉舵取了個方向便即前行。但見艄公挽起衣袖,露出粗紫胳膊,木槳只在水中一劃,小船便若離弦之箭竄出。吳子矜早已看出他身懷武功,只是看他操船手法頗是熟練,顯得漁民身份不假,不由心中暗道︰「慕容世家的這些部屬,亦農亦卒,倒是一股不可輕視的勢力。」
舟行甚速,天剛朦朦亮時,小船已劃到了一座小山,艄公道︰「吳公子,這里叫做馬跡山,此處離無錫已是不遠。」吳子矜點頭「嗯」了一聲,正要吩咐繼續開船,忽地遠處山上兩個人影一晃,吳子矜心中一凜,其中一人身材高瘦,正是采花大盜雲中鶴。這雲中鶴當年在汴梁與他一通惡鬥,吳子矜險些喪身在趕來救人的第一惡人手中,是以印象頗深,另一人卻是個手抱嬰兒的中年女子。二人並肩同行,顯是一路。
吳子矜心下微動,四大惡人中的老二「無惡不作」葉二娘每日清晨都要搶來一個小孩玩弄,等到晚間弄死,這等惡名天下皆知。這女子與雲中鶴在一處,莫非便是那個葉二娘不成?當下轉首道︰「艄公大哥且暫停一會。」縱身躍上岸來。
行得數步,離二人已是不遠。吳子矜衣著襤褸,躲在人群中卻也不甚顯眼,二人並未留意。聽雲中鶴道︰「二姐,那赫練鐵樹不過是個貴族紈褲子弟,憑什麼指揮咱們?老大投入這種人麾下也忒不明智。」那二姐道︰「這你就不懂了,咱們剛剛自大理國鎩羽而歸,大宋又四處畫影圖形捉拿,眼下也唯有西夏才是立足之地。老大身為‘一品堂’客卿,地位可是高得很,那赫練鐵樹也不敢真的為難咱們。」雲中鶴道︰「那你又怎麼答應為他打探敵情?這可不符你葉二娘的性子。」
葉二娘笑道︰「答應了才可離開啊,呆在那群蠻夷中當真好生沒趣,此刻我倆多自在,我便真需出力打探麼?老四,不出來你怎麼獵艷?」提到女人,雲中鶴顯是心情大好,嘿嘿淫笑道︰「那倒是,此處遠離無錫,不必防備那般叫化子。適才那小娘子皮膚好嫩,真不像是個打魚的。」
吳子矜聽他所言,想必適才剛剛犯下惡行,心中殺機頓起,伸手握住腰間劍柄。卻聽雲中鶴道︰「我倒是聽說赫練鐵樹那小子有個如花似玉的妹子,在西夏國中可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美女,嘿嘿,這次隨他們去西夏,倒要親近親近。」葉二娘啐道︰「好啊,你倒好,打起頂頭上司妹妹的主意了,也好,親上加親,這靠山也更牢靠些。」
吳子矜心中大震︰「妹子?莫不成是赫連知秋麼?只是……只是她不是已經在兩年前亡故了麼?難道……難道她沒死?那,那她為什麼沒來找我?丐幫大信分舵這兩年在西夏勢力大有發展,易大哥應該查得出啊,他……他怎麼沒告訴我?」想到這里,吳子矜胸中殺機煙消雲散,心中一個聲音道︰「不可能的,她早就死了,你可莫要再痴心妄想了。」另一個聲音卻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還是眼見為實。」
吳子矜驀地轉身發足狂奔,心底只是道︰「眼見為實,眼見為實。我……我要去見幫主,求他放我到西夏去。」遠遠看見那艄公正在手搭涼棚遠望,吳子矜顧不得驚世駭俗,足下一頓,身子若大鳥般掠起,在空中一個轉折,落在船上。氣息一時不勻,打了個趔跌,險些一頭栽到湖中,口中一個勁道︰「開船!開船!快!去無錫。」
艄公應諾一聲,撐船離岸,心中尚自訝異道︰「吳公子怎地這般慌張,莫非是遇上了大敵?只是吳公子武功這般高強,天下間除了慕容公子,又有誰能令他這般驚惶?」
艄公手上加力,吳子矜又不時足底運氣助行,終是近午時分到了無錫城畔。吳子矜上得岸來,好生相謝,摸摸懷中還有幾兩散碎銀子,便都賞給了艄公。
入得城去,行人熙熙攘攘,好生熱鬧。吳子矜先前去蘇州前亦曾經過此地,是以道路頗是熟悉,記得大義分舵便在城郊鄉下,當下見十字路口左轉,自城西拐上了鄉下的田徑,正所謂魚米之鄉,這一帶都是極肥沃的良田,河港交叉遍布。
行得不久,忽地有人叫道︰「吳兄弟,你怎麼來了?」吳子矜聞聲大喜道︰「吳大哥!」眼前樹林中走出一人,紅臉白須,正是長老吳長風。吳長風奔將過來,握住吳子矜雙手輕輕晃動,喜不自勝道︰「兄弟你沒事就好,我還擔心你已喪身在姑蘇慕容手中。」
一個聲音道︰「吳兄弟吉人天相,亦是我丐幫之福。」吳子矜轉首望去,卻見林中又走出三人,卻是宋奚陳三位長老。吳子矜道︰「原來諸位長老都到了,此行幫主也來了麼?」吳長風道︰「幫主,幫主自然也來了,此刻獨自入了無錫城。」吳子矜跌足道︰「什麼?唉,我居然錯過了。眼下我有要事尋他,小弟去去就回。」
豈知吳長風卻不放脫手,道︰「兄弟,這個……」吳子矜一愣,忽地左右一黯,宋奚兩位長老踏上一步,將他夾在中間。吳子矜心下一驚,道︰「作什麼?」驀地雙腕一緊,吳長風竟是牢牢拿住了他「神門穴」!
吳子矜陡遭變故,不假思索,雙腕一振,身子前沖,搶入了吳長風懷中。宋奚二人出手拿了個空,但聞吳長風一聲悶哼,肋下已吃了吳子矜一記肘錘,踉踉蹌蹌退後,吳子矜一只左手已經掙脫,吳長風卻仍是牢牢拿住右腕不放。吳子矜喝道︰「鬆手!」左掌並起如刀,斬向吳長風右肩。
驀地一只手掌探將過來擋住,雙掌相交,那人立時五指翻起,搭上了吳子矜左掌無名指、尾指二指。吳子矜見是陳長老出手,知曉他拳掌手上功夫極深,若是讓他扣實了,只怕自己左手便要殘廢。霍地二指曲起,食中二指自陳孤雁掌心斜斜劃過。陳孤雁一聲痛哼,捧掌退開,掌心血如泉涌,已是被鋒銳的劍氣劃傷。
吳子矜待要回掌自救,左右肩一沉,已是吃宋奚兩位長老齊齊出掌按住。吳子矜怒吼一聲,左臂疾揮出去,「砰」的一聲,正擊中宋長老肩頭。宋長老強忍疼痛,卻是不退半步,與奚長老一起吐氣開聲,內力生生壓入吳子矜「肩井」,吳子矜雙臂立時軟垂,後心一痛,卻是「至陽穴」上中了陳長老一指,終是站立不穩,一跤跌倒,再也動彈不得。
四人長吁一口氣,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各人目中之意︰合四大長老之力突襲,付出三人受傷的代價,方才制服吳子矜,此人武功之強,丐幫中除了喬峰,只怕無人可擋。
吳子矜牙關咬得格格響,狠狠瞪視吳長風。吳長風卻是嘆了一口氣道︰「吳兄弟,哥哥這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我們絕不是要對付你。只需四個時辰,你便可重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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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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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6 PM
第六十六章 竹林驚變
吳子矜驚怒交迸,瞪視著吳長風,良久方道︰「吳大哥,兄弟我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麼?要勞得四大長老一起出手?你若是分說明白,我自當受那法刀之刑。」吳長風不敢看吳子矜,目光偏了開去,道︰「哥哥知道對你不住,只是事急從權,偏巧早不來晚不來,正在這個當口,我知你與幫主相交莫逆,怕你壞了大事,故而出此下策。待此間事了,我自會放了你。」
吳子矜這一驚非同小可,大聲道︰「你們要對付幫主?吳長風!你……你居然敢以下犯上?」陳孤雁一指戳出,封了吳子矜啞穴,冷冷道︰「和他羅嗦什麼?喬峰那廝便要到了,我們還是準備一二。」吳子矜怒目圓睜,恨不得撲上前去咬陳孤雁一口,宋長老舉起雙手,輕拍兩記,兩名五袋弟子閃身出來,提起吳子矜退入樹林深處。
吳子矜心下焦急,實是深為喬峰擔憂。喬峰這兩年來對吳子矜助力甚大,不但指點他的武功,而且著意四處鍛煉他,增長他的閱歷,可謂恩莫大焉,此刻他卻無力行動,只能看著這場針對喬峰的陰謀一步步展開。
他心急如焚,不住自丹田鼓蕩真氣沖穴。「入夢訣」劍氣鋒銳無匹,用來沖關過穴本要神速得多,只是吳子矜關心則亂,欲速不達,情急之下內息失了導引,屢屢沖關功虧一簣。耳畔聽見有人嘶鬧聲,包不同與王語嫣、阿朱、阿碧上門尋釁,包不同那不陰不陽的語調吳子矜印象頗深,是以一聽皆知。
包不同等與竹林中蔣舵主一干人等起了沖突,言不數語,便即動手,那包不同武功不弱,大義分舵諸人抵御不住,這當口喬峰終于趕到,聽聲音似乎那段譽卻是一並趕到,似乎這書呆子居然做了喬幫主的結義兄弟。
吳子矜暗暗叫苦,心底不住道︰「幫主快走!幫主快走!」可惜喬峰武功雖高,卻無心靈感應之術,聽不到他心底發出的誠摯企盼。四大長老自樹叢後魚貫而出,分別與風波惡、包不同交手,接著大批幫眾出現,喬峰親自出手拿下包風二人,旋即放脫二人,跟著全冠清挺身而出指責,聲聲透入吳子矜耳中,吳子矜心中暗驚,這主事叛亂之人居然是全冠清,也不知道四大長老如何便聽信了他的言詞。
這全冠清足智多謀,八面玲瓏,實在是個人物,他與吳子矜也多有交往,曾多次想將之招攬麾下,吳子矜當然知曉他的能耐,此人行事向來謀定而後動,喬峰只怕要落在他彀中。只是卻不料喬峰果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幫的首領,粗豪之中不失精細,先是迅捷出手,一招制服全冠清,壓下全場叛亂之勢,跟著命人放了被拘押在湖心小船上的傳功、執法長老並各大分舵舵主,一場叛亂竟是給他消于無形。
只是風雲變幻,喬峰剛以自流鮮血之法收服了四大長老,並將叛首全冠清開革出幫,卻不料退隱元老徐長老突然出現,阻止了他查看丐幫探子自西夏火速傳遞來的情報,跟著太行山沖霄洞譚公譚婆伉儷、泰山「鐵面判官」單正父子、天台山智光大師、馬大元遺孀溫氏相繼趕到,一個又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實吐露出來,樹後的吳子矜愈聽愈是心底直冒寒氣,喬峰亦是面色大變。所有證據都隱約證實這名震天下的丐幫幫主,抗遼敵夏的大英雄,居然是契丹人後裔,那馬夫人甚至指摘喬峰有殺死馬大元的嫌疑。
那天台山智光大師道︰「三十年前我等中原豪杰聽信讒言,于雁門關外伏擊前往少林寺奪經的契丹武士,卻錯令路過的一家契丹人家破人亡。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子慘死,丈夫雖身懷絕世武功,眾人無一合之將,只是心痛妻子之亡,將眾人擊殺大半後縱身躍下山谷,只留下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
喬峰面色慘白,雙拳緊握,根根青筋崩起,耳際兀自聽得智光的話語︰「帶頭大哥、汪幫主,和我三人因對雁門關外之事心中有愧,除了向少林寺方丈說明經過、又向死難諸兄弟的家人報知噩耗之外,並沒向旁人提起,那契丹嬰孩也就寄養在少室山下的農家。那農人夫婦膝下空虛,不知他是契丹骨血,便以他為子,從此那孩子便成了漢人正朔。」喬峰顫聲問道︰「那,那農人叫什麼名字?」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隱瞞。那農人姓喬,名字叫作三槐。」
喬峰大叫一聲,突地身子搶前,左手探出,一把抓住智光胸口,將他高高舉起,喝道︰「你……你胡說八道,我……我怎麼會是那窮凶極惡的契丹胡虜?」
眾人大驚,單正、徐長老齊齊搶上救人。喬峰左手舉著智光不動,右掌橫推,一股勁力呼嘯而出,二人面色大變,眼前一黑,齊齊退開數步。身後呼喝連聲,單正的兒子單仲山、單叔山、單季山一起撲來,喬峰頭也不回,右足反踢,將率先撲上的單季山踢了個筋鬥,去勢不絕,足跟撞中單叔山左腿穴道,足尖斜鉤,單仲山撲地跌倒。
「單氏五虎」在山東威名極著,喬峰卻一招之間以一只右足踢倒三人,全不容對方半分抵抗,旁觀眾人瞧得呆了。三人但覺罡風刮面如刀,喬峰右足自三人面上一掠而過,「喀喇」一聲,旁邊一株小樹一聲而折︰「我與你們單家無冤無仇,可不想多造殺孽,智光大師,你的為人,我素來敬仰,你……你何苦要如此污蔑于我,大不了我這個幫主不做便是。」說到後來喬峰已是聲音嘶啞,雙目通紅,一只左手不住顫抖,智光一個偌大的身軀便隨著在空中一上一下顛簸,情形頗是古怪。眾人卻是大氣不敢喘上一口,生怕喬峰一時惱怒,失手將智光大師打死。
樹後的吳子矜亦是全身冰涼,自己仰慕的豪杰居然是契丹後裔,這也忒令人震驚。
驀地一個聲音嘿嘿冷笑道︰「可笑啊可笑,漢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豬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卻硬要冒充漢人,那有什麼滋味?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肯認,枉自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眾人望去,卻是一個騎驢怪客,此人尾隨譚氏夫婦而來,自稱名叫「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吳子矜心下劇震,趙錢孫的話語一句一句透入心里,當日赫連知秋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吳……吳大哥,西,西夏人也是人,自然……自然有好也有壞……」一時間心頭大痛︰「我怎地這般糊涂,漢人中有四大惡人這等人,異族之中未必便沒有好人。」
耳邊聽得喬峰的聲音道︰「喬某身世不明,再無顏竊據大位,此棒承汪幫主相授,喬某執掌丐幫,雖無建樹,差幸亦無大過。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賢願意肩負此職,請來領受此棒。」
吳子矜大驚,一口真氣忽地沖喉而出,「嘿」的一聲,居然能夠吐氣發聲。原來此刻劍氣沖穴終是見效,吳子矜被點中穴道一一沖開,他手足一獲自由,立時沖出,大叫道︰「幫主萬萬不可退位,丐幫可缺你不得。」
夕陽映照,將地上的影子拖得極長。喬峰愕然回首,右手高舉的是一柄晶瑩碧綠的竹杖,正是幫主信物打狗棒。歷代幫主都在生前立下繼承人並傳授打狗棒法口訣,就算突然逝世,也保證薪火得傳,幫祚不斷。喬峰方當英年,預計總要二十年後方才擇才而教,此刻他挺杖佇立,有誰敢出來領受此棒?
喬峰苦笑一聲道︰「吳兄弟,原來是你。你無恙歸來,做哥哥的總算了卻一樁心事。這幫主麼,卻是再也當不下去了。徐長老、執法、傳功三位,這鎮幫寶物便由你三人連同保管。日後再議幫主。」
徐長老點頭道︰「也只得如此。」正要上前接棒,忽地一個身子攔在前頭道︰「且慢!」徐長老看時,卻是吳子矜。他素知吳子矜與喬峰相交莫逆,當下道︰「吳兄弟,大義當前,不可顧念私情。」吳子矜沉聲道︰「你說契丹人窮凶極惡,殘暴狠毒,喬幫主這些年在本幫中所作所為徐長老都看在眼中,可有一絲相合?」徐長老道︰「他自幼受少林高僧與汪幫主養育教誨,已改了契丹人的凶殘習性。」
一旁宋長老應聲道︰「既然性子改了,再做我們幫主,有何不妥?喬幫主適才為我們流血受刑,免了我等大罪,本幫之中再無一個及得上他英雄仁義,若是換了別人當幫主,我姓宋的第一個不服。」這話說出來,立時有人應和。喬峰素來恩德,忠于他的大有人在。
一時間紛擾立起,支持喬峰的有宋奚吳三長老、吳子矜、大仁、大義、大信分舵舵主及屬下,其余人等卻是或反對,或默不作聲。全冠清高聲道︰「眾位兄弟切莫猶疑,要知本領愈大,危害也就愈大,喬幫主一旦作惡,我丐幫免不了滅幫潰散之禍。」
奚長老怒道︰「放屁!你這陰險小人,我看你倒是有九分像那契丹人。」全冠清神態自若道︰「我全某之心,可昭日月。喬幫主我素來是佩服的,只是我大宋男兒,怎可受契丹人號令?」此話一出,果然有莫大效力,反對者又多了數十人,雙方對峙喝罵,甚或摩拳擦掌,大戰一觸即發。
吳子矜冷眼望去,全冠清悠然自得,那唇邊的一抹笑容此刻望來只覺得無比的邪惡。他心下惱怒,道︰「全舵主,吳子矜有一事相詢,不知可否告知?」全冠清笑道︰「吳兄弟有話請講。」吳子矜道︰「本幫上代幫主汪幫主,可算得人杰?」徐長老變色道︰「吳子矜你說得什麼話?汪幫主自然是大大的英雄豪杰。」
全冠清面色微變,已是猜到吳子矜接下去的話語︰「以汪幫主他老人家的睿智,難不成不知道用契丹人做幫主的害處麼?」此話一出,紛擾之聲頓時弱了不少。「全舵主你這般說法,便是在指摘汪幫主識人不明,引狼入室。」全冠清神色大是尷尬,咳嗽了一聲道︰「汪幫主他老人家自然英明,他留下了遺書手札,我等方才可撥亂反正,挽救丐幫。」
吳子矜嘿嘿冷笑道︰「徐長老,勞煩你老人家將那信箋念上一遍。」徐長老見他對自己如此無禮,胸中大是不快,但見四下眾人目光盡皆凝聚在自己身上,當下定了定心神,自懷中取出信箋,念道︰「字諭丐幫馬副幫主、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暨諸長老︰喬峰若有親遼叛漢、助契丹而厭大宋之舉者,全幫即行合力擊殺,不得有誤。下毒行刺,均無不可,下手者有功無罪。汪劍通親筆。」
話語朗朗傳出,杏林中一片寂靜,喬峰聽在耳中,更添傷痛,宛若一柄巨斧在自己的心上剜動。徐長老道︰「吳兄弟,汪幫主遺命在此,你有什麼話說?」吳子矜道︰「徐長老可看清了,信箋上說的是‘親遼叛漢,助契丹而厭大宋’,諸位兄弟,這些年喬幫主可曾做過半點對不住本幫和大宋的事?」徐長老道︰「這個……這個麼……」
眾丐大聲喧嘩︰「吳兄弟說的是,徐長老你作何解釋?」全冠清大聲道︰「吳子矜與喬峰相交甚深,自然為他說話。喬峰當真沒做虧心事麼?那馬副幫主之死又如何解釋?」
一個聲音怯生生道︰「先夫向來不與人結怨,只怕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言下之意,自然是喬峰知馬大元手上有信箋,殺人滅口,說話的是身著重孝的馬夫人。吳長風大怒道︰「你放……」旋即想起對方乃是婦人,不可擅曝粗口,忙不迭閉嘴,但他要說什麼眾人已知。馬夫人撲地跪倒,對著喬峰磕頭道︰「請幫主作主。」喬峰心下恚怒,卻又不便發作,只是道︰「嫂子請起。」
徐長老道︰「喬峰你落在馬家的折扇作何解釋?」喬峰舉目望去,眾人都瞧著自己,目光中憎恨、憐憫之情不一而足,當下慨然道︰「徐長老,你也忒小看了喬某,以喬某的身手,便是皇宮大內也去得,造訪三兩個女流之輩住處,也用得著燻香麼?更不會慌慌張張將隨身物品落下。」眾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理。喬峰道︰「眾位兄弟莫再為我爭執,這幫主我是決計不當了,陷害我之人,日後我必查出,還馬大哥一個公道。喬峰有生之年,決不傷一條漢人性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眾位兄弟,喬峰就此告辭。」
吳子矜大驚道︰「幫主別走,我……我隨你去……」喬峰回過頭來,道︰「吳兄弟,如今丐幫前途多艱,你可不能離去,這份心意,哥哥領了。唉,我以前只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心阻止你去西夏……,如今方知自己是錯了。你,你好自為之罷。」掉頭去了。
段譽大聲道︰「大哥!大哥!你往哪里去?」眾丐也有人大聲挽留幫主。
忽聽得呼的一聲響,半空中一根竹棒擲了下來,正是喬峰反手將打狗棒飛送而至。徐長老伸手去接,右手剛拿到竹棒,突覺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電轟擊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擲而至的余勁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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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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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7 PM
第六十七章 西夏一品
丐幫自唐末以來隱為天下第一大幫,至如今可謂聲勢無二,只是片刻間突起大變,瞧見插在地上那綠油油的「打狗棒」,眾丐都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徐長老面色變幻,瞧著四下群丐紛擾,東一堆、西一堆,竟似分成了數個陣營,好好的一個丐幫,竟有分裂的隱兆,此刻心里也不禁有些後悔,驅逐喬峰這件事,做對了麼?「眾位兄弟,馬副幫主之死,日後真相自會查明。眼下之計,本幫不可一日無主,喬峰去後,這幫主由誰繼任,還得即行議定。」
宋長老道︰「依我之見,大伙不如將喬幫主尋回來,請他回心轉意……」全冠清冷冷道︰「我們堂堂大宋男兒,怎可由一個契丹胡虜率領?」吳長風大怒道︰「放屁!你已被開革出幫,何來資格在此犬吠?」全冠清身後立時有部屬叫道︰「那是喬峰那廝公報私仇,如何能作數?吳長老你莫非鐵了心作契丹走狗麼?」
此話一出,兩個陣營立時大嘩,彼此戟指對叱,粗口連天。幫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說話自然甚是粗魯,直教一旁的王語嫣三女紅雲上頰,王語嫣皺眉道︰「這些人說話好生難聽,阿朱,我們還是走罷。」段譽胸中天人交戰,他極想追隨大哥而去,卻又放不下王姑娘,猶豫半晌,終是挪步跟出。
喬峰在幫中素來恩義有加,眾兄弟無不欽服,故雖有胡漢之別,卻不見得平添多少恨意,加之吳子矜適才幾番辯論,已有有識之士暗自思忖︰「契丹人便都是壞人麼?我們將幫主驅逐出幫難道錯了麼?」是以擁戴喬峰之人佔了七成,只有兩成不到持反對意見,更有一成人猶疑不定。全冠清雖是巧口如簧,卻也架不住四下夾攻,豆大汗珠自額頭沁出。
驀地西北角上一個聲音響起︰「丐幫丐人約在惠山見面,毀約不至,原來都鬼鬼祟祟的躲在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話語遠遠送至,大義分舵蔣舵主啊喲一聲,道︰「徐長老,咱們誤了約會,對頭尋上門來啦!」
呼的一聲,杏樹後飛出一人,直挺挺地摔在地上,面上血肉模糊,顯是早已死去。蔣舵主又驚又怒,此人正是謝副舵主,被他派去商議約會改期之事。那聲音陰惻惻道︰「定下了約會,便是不死不散,押後半個時辰也不行。」群丐怒氣上涌,紛紛跳腳大罵。
遠處號角聲嗚嗚吹起,數里外馬蹄聲震大地,顯是敵方大舉來襲。徐長老面上變色,問道︰「哪里來的約會?」執法長老白世鏡道︰「是西夏一品堂的人馬,領頭的官封征東大將軍,叫什麼赫連鐵樹。此番本是出使汴梁朝見我朝太皇太後和皇上,不知怎地盯著我幫不放,追到江南來,與喬幫主定下了約會。」徐長老冷哼一聲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眾兄弟小心戒備便是。」
吳子矜突地想起一事,大聲道︰「眾兄弟聽我一言,這西夏賊人身懷一種毒藥,叫做‘悲酥清風’,釋放出來叫人全身酸軟,動彈不得,我等可得千萬小心。」
全冠清冷冷道︰「世上哪有這等藥物,吳兄弟你言過其實了罷?」吳子矜瞪視著這付嘴臉︰「這便是‘十方秀才’的真面目麼?平日里稱兄道弟,翻起臉來卻是比翻書還快。」
「我曾在西夏逗留一載,對這毒藥知之甚詳,大伙兒最好塞住鼻孔,待會搶先打倒對方首腦搶奪解藥,若不然可便糟了。話已盡此,愛信不信,你全舵主大可不必理會。」吳子矜伸手撕下一片衣襟,以唾沫沾濕,將鼻孔塞上。身後宋奚吳三位長老並諸位弟子皆依樣而作,全冠清諸人卻頗是猶疑。
此時馬蹄聲近,號角急響,數匹馬沖進林中,接著又是十數名西夏武士步入,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行來,乘者身著大紅錦袍,三十四五歲年紀,正是多年不見的赫連鐵樹。
吳子矜足下加力,身子便要搶前,卻被徐長老一把攔住道︰「兩陣交鋒,堂堂正正對敵,不可缺了我幫禮數!」吳子矜暗自腹誹,徐長老卻已是上前道︰「丐幫在此聚會,不知閣下何以前來滋擾?」
赫連鐵樹傲然不答,目光掃過,赫然發覺大多數幫眾都將鼻孔塞起,神色大變,咆哮一句,身邊謀士努兒海已是大喝道︰「丐幫過期不至,輕慢將軍,給我全數拿下!」身後轟然應諾,林外腳步聲響,又涌入數十人持刀帶劍,竟是直接上前動手。
徐長老想不到自己恪守禮數,對方卻是蠻不講理,又驚又怒,身子略偏,雙掌推出,已是擊中兩名持刀武士小腹。「喀喇」兩聲,二人肋骨斷折,身子向後摔出。徐長老正要踏步上前,忽地大聲咳嗽,跟著雙眼刺痛,睜不開眼來,淚水不絕涌出。他大駭下,自是知道中了敵人的暗算,雙臂回圈,便要運功護體,忽地手足酸軟,一跤跌倒。
但聽得「啊喲」、「咕咚」之聲不絕,群丐紛紛倒地,有些塞鼻晚了的幫眾也是不免,但事先得吳子矜提醒的幫眾卻是安然無恙。也虧得他這番提醒,場中尚有近五成弟子未曾倒下,西夏人的計謀未獲全功。
赫連鐵樹怒目望去,立時認出吳子矜,大喝道︰「原來是你這個小賊,來人!將他拿下,賞金千兩!」眾武士中一人忽長身縱出,雙手各持一柄鋼抓,喝道︰「小子還不乖乖投降?要你爺爺動手麼?」吳子矜認得分明,正是四大惡人中的雲中鶴。凝目望去,見葉二娘抱著一個小兒笑吟吟觀戰,身旁另一人相貌丑陋,神色凶惡,卻不認識。
吳子矜笑道︰「淫賊,開封府的大牢滋味還沒嘗夠麼?」提起雲中鶴這樁平生丑事,立時激得對方大怒,雙手鋼抓齊齊向著吳子矜胸腹招呼。這兩柄鋼抓十指開合自如,若是抓上了,必定是開膛破腹之禍。
青光閃動,雲中鶴目不能視,大駭下足下點地倒掠躲避。但覺胸前涼意沁人,衣襟敞開,已給吳子矜一劍劃破。他這一退飄開三丈,正欲停步,卻見吳子矜已跟著踏上,長劍指向自己胸口「璇璣穴」。這一劍如影隨形,根本由不得他招架,無奈之下只得再度退後。但見人影晃動,二人一個進,一個退,瞬息之間已是繞場三周,直將四下眾人瞧得目瞪口呆,心中大是佩服。
雲中鶴又驚又怒,不管他怎麼使盡渾身解數躲避,吳子矜手中長劍總是不離胸口「璇璣穴」,他手中空有兩件奇門兵刃,卻怎都來不及收回抵擋,只要自己腳下稍慢,只怕便會被一劍貫胸。這招「附骨之蛆」兩年前在汴梁已深受其害,其時自己只是一時不防,受了人家突襲所致,此刻正面對敵,仍是難脫其手,方才令雲中鶴明白,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遠,不由心下暗自後悔自己爭功心切搶先出頭。
二人兜得數圈,雲中鶴使出吃奶的力氣,也萬難脫開一寸,真氣損耗極速,足下已是微慢,吳子矜目中神光一閃,正要抖手刺出,忽地耳邊一聲大吼,「嗡」的一聲,一件兵刃橫掃而來,其勢頗勁。
當此危境,吳子矜顧不得再傷敵,長劍斜揮而出。雲中鶴一聲大叫,翻身倒地,胸口鮮血汩汩冒出。吳子矜長劍已是搭上那人揮來兵刃,內力到處,那人兵刃頓時一沉,原來是一條鱷尾鞭。那人哇哇大叫道︰「你小子這般厲害,我岳老二卻要鬥上一鬥。」吳子矜心頭一動,這廝原來是四大惡人中的老三南海鱷神。四大惡人已經到了三個,若是那老大「惡貫滿盈」再來,卻是不易對付。想到此處,他手上內力貫足長劍,將鱷尾鞭壓將下去,抖手刺向南海鱷神左肋。
南海鱷神雖是粗鄙,手上功夫卻是不賴,當下右手探出,手中寒光閃動,一柄短柄長口大剪刀伸將上來,「喀嚓」一聲,正好咬住吳子矜劍鋒。南海鱷神暗自得意,他手中的鱷嘴剪口乃是以南海寒鐵所造,雖說算不上切金斷玉,卻也遠勝一般兵刃,這一下他用上了全力,得意樣樣道︰「給我斷!」滿擬吳子矜長劍會當場斷絕。
卻聽得吳子矜輕描淡寫道︰「那倒未必!」抖手抽出長劍,那鱷嘴剪竟是鎖他不住,劍光閃耀間,南海鱷神大叫一聲,已是斜身竄出。一縷鮮血撒在地上,自然是吃了吳子矜一劍。葉二娘屢屢被南海鱷神爭位,不勝其煩,巴不得他死在吳子矜劍下,見之笑道︰「岳老三平日里威風凜凜,這當口也吃鱉了罷?」
話語未落,眼前劍光閃動,卻是吳子矜縱步躍來。這葉二娘手上不知殺了多少人家的嬰兒,手段殘忍令人發指,雖是望去怯生生好似較弱女子,卻最是令吳子矜憎恨。葉二娘見吳子矜殺到,心知他的厲害,不敢托大,立時將手中孩童作為兵刃迎上,想要逼吳子矜撤劍。
吳子矜心下了然,自然知曉她的心思。若是換了月前的吳子矜,自然沒法子,但此刻吳子矜劍術大進,長劍疾刺而出,于間不容發之際刺向葉二娘腋下。這孩童護住了葉二娘正面,唯有右臂下一絲空隙叫吳子矜抓住,大驚下忙轉身躲避,順勢將孩童側推抵擋。卻不料吳子矜手中青光閃耀,劍尖指向了她左邊腋下。
如此再三,吳子矜出劍如風,葉二娘手中嬰兒不但無法抵擋,反倒成了累贅,一身武藝施展不開,迭遇險招。她能排列在南海鱷神之前,自然心智頗深,知曉自己不是對手,當下雙臂用力將嬰兒擲出,縱身倒掠,口中兀自笑道︰「小子果然厲害,難怪老大當年也殺不死你,嘿嘿,老娘不和你爭,待日後老大與你交手便是。」
雲中鶴本已萬難逃脫,只是適才吳子矜忙于抵擋南海鱷神的鱷尾鞭,出劍力道弱了些,胸口劍傷不重,並未傷到心脈,此刻早已肝膽俱裂,見葉二娘遠遁,立時跟著逃走。南海鱷神孤掌難鳴,圓睜著一雙眼楮道︰「奶奶的,都走了,岳老二一個人也是無趣,走了,尋老大去。」轉身大踏步走出樹林。
剎那間,吳子矜一人之力擊敗三大惡人,身後丐幫諸人都是心頭一震,他們自然瞧得出來,適才三人武功之強,只怕丐幫中也只有寥寥數人可與之抗,不由對吳子矜大是欽服,心道︰「喬幫主走了之後,我丐幫要想如昔日般縱橫江湖,只怕少不了他。」
吳子矜只覺額頭微微刺痛,心知那「悲酥清風」毒性雖未能自鼻尖透入,卻也令自己受了些影響,當務之急便是擒下敵首奪取解藥,當下踏步向赫連鐵樹逼去。
赫連鐵樹適才連番喝叱,都無法阻止三人逃走,已是心下大駭,大叫道︰「努兒海,快擋住他!」身邊一個大鼻子漢子踏步上前擋住吳子矜道︰「快快閃開,莫要沖撞我家將軍!」吳子矜嘿的一聲,舉劍刺去,那努兒海呼喝連聲,左右西夏武士一擁而上,數把刀劍一齊劈至,倒也將吳子矜阻了一阻,赫連鐵樹早撥轉馬頭逃出。
此刻場中丐幫弟子圍成一個大圈,將中毒之人護在里頭,丐幫弟子人數雖眾,然雖鼻孔用布條塞住,卻總免不了呼吸,難免毒氣入侵,不時有人中毒倒下,又兼要分心抵擋敵人刀劍向地上兄弟招呼,束手束腳,落了下風。只是吳子矜這一柄長劍連續擊殺十名西夏武士,大敗三大惡人,立時扳轉形勢,加上三大長老一起出手,西夏武士終是抵御不住,大敗虧輸,紛紛逃竄。
眾兄弟中了暗算者不少,顧不得再去追擊赫連鐵樹,自地上死去的西夏軍官身側搜尋解藥救治。回想剛才,要不是吳子矜機警,吩咐大伙掩上鼻孔,只怕丐幫便要全軍覆沒,中了西夏人的埋伏。徐長老大是汗顏,道︰「吳兄弟,是我的不是,不該不聽你的話,講什麼江湖規矩。」
吳長風大聲道︰「吳兄弟為本幫立下大功,若是喬幫主從此不再回歸,我看,不若便立他為幫主算了。」此話一出,身後數十人齊聲應諾,全冠清目中寒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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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8 PM
第六十八章 天寧寺中
吳子矜這兩年來為丐幫四處奔走,頗是立了不少功勞,丐幫之中人人皆知喬峰待他甚厚,有幾次甚至不惜親自出手為他化解,護他周全。吳子矜與喬峰一般愛酒,喜歡與低袋弟子一道廝混,是以幫中弟子早已將他看作未來的幫主接班人,此刻吳長風發話,立時有不少人附和。
全冠清冷冷道︰「吳兄弟武功高絕,在我丐幫自然是無人能比,只是喬峰那廝與你過往甚密,他日若是那廝意圖對丐幫不利,吳兄弟麼,嘿嘿!」此中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吳子矜身後幫眾立時大嘩,與全冠清部屬喝斥對罵。
吳子矜冷眼看著眾人百態,吳長風與陳孤雁互揪衣襟,直若市井對罵;白世鏡面沉似水,一語不發;徐長老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一股無力感忽地自心底泛將上來,吳子矜揚聲道︰「各位兄長請聽我一言。」徐長老點頭道︰「吳兄弟有什麼話說?」
吳子矜道︰「多蒙各位兄長抬愛,只是兄弟閑散管了,這幫主之位實在不願,也沒這個能力擔當。在我心中喬幫主才是丐幫的幫主,眼下他老人家不在,不若便由徐長老暫攝幫務好了,我們大伙還是設法查詢馬副幫主死因才是。」馬夫人幽幽道︰「大元他死在喬峰那廝手中,證據確鑿,吳兄弟還有疑義麼?還是存心偏袒喬峰,欺負我這個未亡人?」
吳子矜嘿的一聲,怒目瞪視過去,那縞素婦人卻是毫不畏懼,與他對視,一張秀麗的臉上滿是倔強之色。僵持半晌,吳子矜緩緩道︰「馬大哥之死,疑點甚多,幫主臨行前辯駁的話語,諸位也當知曉,單前輩,你說是也不是?」
適才西夏「一品堂」高手來襲之際,徐長老與馬夫人所邀群豪也一並被「悲酥清風」所迷倒,此刻皆已聞了解藥,手足恢復氣力。泰山「鐵面判官」單正向來公正廉明,疾惡如仇,此刻聽了吳子矜的話語,點頭道︰「吳小兄說的也有道理,此中的確有許多蹊蹺之處。」
吳子矜道︰「單前輩說話公允,晚輩謝過。只是嫂子也不必憂傷,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兄弟在此起誓,三個月內定將那真凶尋到,還馬大哥一個公道。」他既是如此說法,馬夫人卻也不便再說什麼,低下頭去。全冠清卻是冷笑道︰「既是如此,便要看吳兄弟的手段,莫要讓我等失望。」
吳子矜冷哼一聲,躬身向徐長老行了一禮,道︰「此間大事已了,兄弟查案心切,先行告退。」言畢手按劍柄,大踏步邁出樹林。他在幫眾之中本已有些威望,適才又大展神威,眾丐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時作聲不得,連徐長老也說不出話來。
殘陽如血,冷風拂面,吳子矜走出樹林,頭腦一清,胸中抑郁之氣消散大半,尋思自己眼下該如何行事。
想到自己適才在眾人面前誇下海口,要在三個月內破案,當務之急自然便是找尋線索。那馬夫人不知與喬峰有什麼嫌隙,不住地將殺夫之仇往喬峰身上栽贓,自己若是詢問她細節,只怕不能如願,倒不如自己去信陽一趟,親自查找。
想到此處,吳子矜拿定主意,舉步北行。行出里許,天色愈加昏暗,竟是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雨滴打在身上,涼意沁人。吳子矜已是許久未曾洗澡,身上衣衫破爛不堪,他這兩年顛簸,習性已與尋常丐幫弟子無異,早沒了當年那愛干淨的公子脾氣。此刻雨越下越大,不一會已是全身透濕。吳子矜舒展了下身子,喃喃道︰「也好,省得我洗澡了,便將身子好好沖一沖罷。」
再走得數步,遠遠見東北方有一座大碾坊,吳子矜本無避雨之意,卻聞得一股血腥味。他心中一動,轉了個方向,踏入碾坊。
碾坊的大門卻是敞開著,入得院中,吳子矜愣了一愣,眼前一片狼藉,地上伏著數具屍首,都是西夏武士裝扮,一個農家子弟裝扮的年輕人斜靠在閣樓樓梯旁,腦袋給人劈去了半個,慘不忍睹。身旁一個女子卻是衣襟敞開,口中鮮血狂噴,自然是給人一拳打死。
吳子矜心下惱怒,這等罪行定然是這班西夏武士所為,這般禽獸在江南作惡多端,非給他們點教訓不可。他俯下身子仔細查看那幾具屍首,愈看愈是奇怪,這些人大多都是給人一擊致命,「志室穴」上留下一個小孔,似乎是無形劍氣所傷。吳子矜暗自心驚︰「此人能發出無形劍氣,武功端得厲害。看來不需我出手,這班賊人有得苦頭吃了。」
他尋了個鐵鍬,挖坑將那對慘死的青年男女埋了,那些西夏賊人便由著曝屍荒野,自己可沒那份心思收拾。一切停當,正要轉身出去,目光所及,忽地一凝,一截絳色布條正掛在樓梯上,迎風飄動。吳子矜心中一驚,將那布條取下望去,好像是從衣袖上撕下一般。布條上傳來一股幽香,定是個女子的衣服。吳子矜心下一震,暗忖今日林中並無其他女子,只有王語嫣、阿朱、阿碧三人,莫不成,莫不成有人被擒走了麼?
他雖與慕容氏有些芥蒂,但與王語嫣有授藝之恩,卻是不能抹煞,心道︰「既是如此,倒不能坐視不管。」
吳子矜尋思無錫城中乃是丐幫的勢力範圍,那幫西夏人剛吃了個敗仗,定然不敢入城,估計會北返,當下沿路北追。
行了數里,途經一大片桑林,見林後炊煙升起,一股牛肉的香氣傳來,令人垂涎欲滴。吳子矜腹中咕的一聲叫喚,他才想起,自己已是一天未曾進食。吳子矜苦笑道︰「看來今日還真要去乞討一二。」
穿過桑林,吳子矜瞠目結舌,這里赫然便是一座大寺,牌匾上寫的是「天寧寺」。門口兩名守衛持刀拿劍,赫然便是西夏武士。吳子矜心道︰「難怪這出家人的廟宇,怎會傳出牛肉的香味,想必是這班一品堂的人殺了寺里的和尚,佔了寺廟。」
找到了正主,吳子矜心下大喜,自牆角邊悄悄掩過去,聽得一個守衛道︰「剛才擒來的那個小妞,水嫩得緊,嘿嘿,直讓老子流口水,不知道這會又便宜那個大官了。」另一人嘿嘿淫笑道︰「當然是赫連將軍了,難不成給那個色中惡鬼雲中鶴麼?他只怕能喝點剩下的湯便不錯了罷?」吳子矜心下一緊,莫不成是那王語嫣被擒了麼?可萬萬不能教她毀了清白。
想到此處,吳子矜不敢怠慢,搶步上前,二人一句「什麼人」尚未喝出,已是吃吳子矜一把抓住脖子,腦袋對撞,「砰」的一聲,雙雙翻白眼暈死過去。
吳子矜快步搶入廟門,遙見大殿處居然沒有守衛把守,他心中暗自訝異,身子閃動,躍至殿前,探首往里望去。這一望卻大是驚愕,大殿之中什麼軍官、士卒、甚至三大惡人都是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赫連鐵樹亦是癱在椅上動彈不得。這情形竟像是中了「悲酥清風」之毒,只是他們怎會自己毒害自己?倒是令人費解。
南海鱷神望見吳子矜,大聲嚷嚷道︰「糟了!這家伙厲害得緊,岳老二不是對手,今日只怕南海派要滅絕了。」雲中鶴在一旁冷冷道︰「岳老三,你們南海派只剩下你一個,滅派是遲早的事,還羅嗦什麼。」
吳子矜可不理會這二人拌嘴,直接行至赫連鐵樹面前,冷冷道︰「那王姑娘是否被你們抓來了?她現在人在何處?」赫連鐵樹面色發白,身邊努兒海已是道︰「那小姑娘和小白臉剛才逃出去了,奶奶的,也不知是哪個混蛋放的毒,要叫我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赫連鐵樹怒道︰「你再羅嗦,我便先扒了你的皮!」努兒海噤若寒蟬,哪里敢再說話。
吳子矜得知王語嫣逃脫,心中放下一塊大石,盯著赫連鐵樹道︰「你作惡多端,今日落在我手上,還有什麼話說?」赫連鐵樹冷冷道︰「落在你手中,算我時運不濟,要動手便動手,不必多說廢話。」
吳子矜握著劍柄的手一緊,此人在西夏位高權重,殺了他當是為大宋除去一個敵人,只是他又是赫連知秋的兄長,知秋的下落還要從他口中得知,吳子矜目光變幻,胸中天人交戰,久久不能決定。驀地吳子矜見赫連鐵樹雙目瞳孔收縮,心知不妙,身子霍地向前撲倒,背心一痛,已是中了一記,通徹心肺。
這一下突襲無聲無息,要不是吳子矜經驗豐富,自赫連鐵樹反應中瞧出,此刻已是橫屍就地。他匍匐就地,立時翻身仰面朝天,跟著長劍揮出,擋開敵人跟著追襲的一杖,腰部運力,直挺挺躍起。那偷襲之人身著青袍,長須垂胸,面無表情,正是那天下第一大惡人「惡貫滿盈」。
那「惡貫滿盈」口齒不動,另有一個古怪聲音道︰「好本事,能兩次自我段延慶鐵杖突襲下逃生,你是當世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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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09 PM
第六十九章 惡鬥逃生
兩年不見,那段延慶形貌如昨,吳子矜一眼便即認出。當日在開封府大牢之中那場惡鬥驚心動魄,吳子矜印象頗深,心知此人武功之高,實已是匪夷所思,卻又偏偏不守江湖規矩,自己兩次險些喪身在他偷襲之下。
吳子矜不敢托大,將長劍自鞘中緩緩拔出,橫在胸前。那段延慶喉頭有傷,作不得聲,說話乃是以腹語發音,道︰「閣下年紀輕輕,武功已是練到如此地步,來日當可大放異彩。老夫愛才,不若你投入老夫門下,不出數年,天下第一當可預期。」
吳子矜嘿嘿冷笑兩聲,道︰「段先生說笑了,吳子矜雖是一個邋遢乞丐,卻也知自己是堂堂大宋男兒,斷不會如閣下般投效異族,作人家的鷹犬走狗,沒的辱沒了祖宗。」
這句話說得頗重,躺在地上的南海鱷神立時破口大罵,段延慶卻是面色不變道︰「無妨,我本來便不是宋人。」吳子矜沒料到他說這等話語,聞言不由一怔,段延慶已是道︰「既是如此,還是手上見真章罷。」右手細鐵杖平伸而出,點向吳子矜腋下「大包穴」。這一招使得中正平和,陽剛十足。吳子矜側身舉劍斜推,「錚」的一聲響,劍杖相交,吳子矜心口突地一跳,足下拿樁不住,退開了一步,心下暗忖︰「看來我的內力還是比他遜了一籌。」
段延慶所使的這路「段家劍」法,講究的便是泰山壓頂,恢弘大度,宛若帝皇親臨。一招既出,後招源源不斷跟將上來,敵人不死不休,斷難再扳回劣勢。吳子矜不敢再硬拼,足下踏步虛晃,手中劍走輕靈,自偏鋒而上,攻敵之必所救。
他自得王語嫣指點一月,劍術大進,于古樸中平添許多變化,往往奇峰突出,打亂段延慶的節奏,化險為夷。段延慶手上不住加力,鐵杖到處,一股尖銳嘯聲在空中劃過。
二人鬥到酣處,兩條人影在大殿上飛舞,凌厲罡風刮面,眾人只嚇得不敢動彈,大氣不敢喘上一聲。段延慶面上漠無表情,心中卻是暗自訝異,他杖上附上了苦練三十年的一陽指內勁,以此橫行江湖,未嘗一敗,此刻纏鬥良久,竟是奈何不了這小子。惜才之心一泯,殺機大盛。
段延慶長嘯一聲,出手忽地加快。剎那間杖影如山,吳子矜鬥覺壓力加重。這天下第一大惡人武功頗是駁雜,除了一身段氏正宗武學外,還練了不少邪派功夫,這一全力施為,吳子矜頓時落了下風,劍圈大為縮小。但他韌勁極強,段延慶再三加力,也搶不進劍圈,二人始終糾纏在一處,心下不由也大是佩服。
二人這一通惡鬥,直至月上中天。大殿上一品堂諸人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個個瞪眼瞧著二人惡鬥,那情形頗是詭異莫言。吳子矜心下也是暗暗焦急,若是再闖不出去,一旦眾人所中「悲酥清風」藥性過去,自己寡不敵眾,定然無幸。
只是他所面對的敵人武功極高,吳子矜自保已是不易,更莫談如何脫困而出。眼瞧著身周壓力愈來愈重,吳子矜已無力反攻,只能勉強回劍自守,劍圈自先前的兩丈一縮再縮,已剩下不足兩尺。
吳子矜暗暗叫苦,那段延慶鐵杖愈來愈是沉重,兩根細細的鐵杖上似乎附帶了千斤重物,吳子矜長劍每每與之相交,震回的幅度也愈來愈大,好幾次虎口酸麻,都險些將長劍扔了。吳子矜心下明白自己一身武功都在這柄劍上,若是棄劍,便再無幸致,是以始終咬牙苦苦支撐。
他此刻早已是汗流浹背,頭暈眼花,雙目瞧將出去一片模糊,哪里還看得清楚段延慶杖勢來路。「噗」的一聲,肩頭又著了一杖,劇痛攻心,吳子矜反倒神智一清。生死關頭,吳子矜心頭一片空明,周公劍法一招一式使出,劍圈重又展開,護住身軀,將段延慶猛攻而至的數記殺手擋在外門。
「入夢訣」內功發動,似乎吳子矜又回到了睡夢中那玄之又玄的境界,長劍揮舞間,劍氣噴薄而出。
「啊!」的兩聲慘呼,一蓬鮮血當空撒落,濺得吳子矜衣襟上一片鮮紅。吳子矜回過神來,方才發覺自己竟是倏然沖破了段延慶杖圈圍困,四周壓力一空。
原來他在機緣巧合之下,又使出了當日在參合莊上演練劍法所無意中發出的驚天一擊,劍芒暴漲之下,威力無匹,段延慶難抵其鋒,唯有暫避。正巧那看守在廟門之外的兩名被吳子矜擊暈的守衛幽幽醒轉,齊齊邁入大殿查看,卻是倒霉地直攖其鋒,被劍芒攔腰截作兩截,慘死在吳子矜劍下。
這一劍之威,令段延慶面色大變,稍有停滯,吳子矜已是脫困而出。吳子矜死里逃生,心下欣喜,飛身而出,口中大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少陪了,段先生,後會有期。」
吳子矜一口氣直奔出數里,方才停下腳步,夜風吹拂,透體生涼,方才發覺自己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回想剛才的惡鬥,仍是不寒而栗,能在這惡人手下逃出生天,實在是萬幸。這救命的劍招乃是自懵懂之間發出,實是難覓端倪,若不是無意中發動,只怕此刻自己已然屍橫就地。
吳子矜靜下心來,想起那段延慶武功極高,丐幫無一人是敵手,若是一品堂諸人再度進襲丐幫,幫中失了防備,勢必要吃大虧。想到此處,他忙轉向南行回大義分舵示警。
回到杏林,見眾丐已經散去,諸位長老及其他分舵都已離開,當下吩咐留守弟子小心戒備後,方重新北向踏上去信陽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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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0 PM
第七十章 奇人相貌
吳子矜一路北向,自無錫至江陰,渡過大江,見江水滔滔,奔流不息,心中大生感慨。世事變幻一至于斯,這些天來,喬峰身世已是轟傳天下,好好一個北喬峰,變做了異族胡虜,江湖上人人喊打,竟是沒了立足之地。
此次信陽探詢馬大元死因之行,吳子矜先前只是一時義憤,口不擇言,誇下海口。此刻想來已頗是有些後悔,只是丐幫弟子向來守信為先,吳子矜千金一諾可不能反悔,何況馬大元生前與吳子矜也頗有交情,于公于私都承擔這樁差使。
說到查案,自然想起了汴京城中那位女捕頭。吳子矜暗暗尋思自己是否該請石清露幫忙,只是自己平日里刻意與之疏遠,此刻再巴巴趕上門去,只怕要受人家白眼。
渡船便在思慮變遷中撐到了對岸,吳子矜為方便行走,他往往是白天住宿,夜晚則施展輕功趕路。離開渡頭,吳子矜大步趕路,半個時辰後到了一處小鎮。瞧瞧天色尚早,吳子矜決意尋個客棧歇息半日。
小鎮只有一處客棧,便是位于鎮北的平安老店。進了大堂,見大半桌子都坐滿了人,其中不乏佩刀帶劍的江湖人。吳子矜心知此地靠近大江南北通埠要道,自然生意不錯。當下便尋了處角落坐下。早有小二跑將過來問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吳子矜淡淡道︰「住店,先來一壺酒,一碗鹵面。」他如此節儉,倒不是沒錢。在江陰城中昨夜他剛剛自那肥得流油的縣官家中摸了兩百兩銀子,此刻錢袋正好好躺在懷里,只是這兩年他過慣了清苦日子,過去那大肆揮霍的習慣早改了。
稍時酒面一並奉上。吳子矜也不用酒盅,掀開壺蓋,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一股火辣沖喉而下,丹田一動,一股熱氣升起,剎那間遍行全身,連夜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
後頸「大椎穴」上微微一麻,好似一只小蟲叮了一口,接著一股酸澀透入骨髓。吳子矜心知又是那「生死符」發作,嘆了一口氣,舉起酒壺又是一口。這「生死符」雖有鎮癢丸化解麻癢,但種體日久,穴道中的異樣感覺卻是日甚一日。吳子矜好喝酒,一是有意內力修為,二卻是為了這「生死符」。果然數口烈酒下去,穴道中的酸澀之意大為減弱。
一壺酒喝得涓滴不剩,吳子矜舉箸吃面。面碗堪堪見底,意猶未盡,正要吩咐伙計再上一碗,驀地鄰桌一個聲音道︰「什麼?你說的是喬峰那廝麼?」
吳子矜心頭一動,側耳聽去,另一人道︰「此事千真萬確。今晨便在此處有人見喬峰打尖,一人便喝了二十斤酒,端得英雄了得。」那人啐道︰「英雄個屁!契丹胡虜當得起麼?你怎地沒上去殺了這廝?」吳子矜心下冷笑︰「就憑你,上去十個也是白搭。」
另一人道︰「你當我沒想動手麼?只是說來也怪,那賊子只是這麼瞪了我一眼,我便手足無措,怎都無法拔出腰刀,他,他是不是有妖法?」
吳子矜聽到這里,已是喜出望外,沒成想到自己居然在此處聽到幫主的消息。大喜之下已是旋風般轉過身來,見鄰桌上卻是兩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吳子矜抱拳道︰「敢問兩位兄台,可知喬峰往哪里去了?」
那二人嚇了一跳,忙不迭還禮道︰「小兄弟也是去追殺喬峰那個賊子的麼?他往北去了。只是那廝武功極強,你可千萬留神著點。」吳子矜微笑不語,顧不得再答話。他與喬峰曾有過少林寺一行,早知他的啟蒙師父是少林寺的玄苦大師。心道︰「莫非他是去少林寺麼?」
想想也對,父母喬三槐夫婦住在少室山上,師父玄苦便在寺中,此刻喬峰受天下人孤立,只怕也唯有這兩處才是最後的安身立命之所。盤指算來,喬峰今晨在此出現,此刻已是近午時分,只相差了兩個時辰不到的腳程。吳子矜再也坐不住,隨手拋下一錠銀子,閃身搶出了客店。
「客官,您的房間已經置當好了,是……咦?人呢?」店小二站在空空的桌旁滿頭霧水。
耳畔風聲呼呼,吳子矜已顧不得路人注意,驚世駭俗,全力施展輕功趕路。在他心里,唯有喬峰才是丐幫之主,尋回幫主乃是頭等大事,甚至蓋過了為馬副幫主報仇。
這一通趕路自午至未,又自未至申,吳子矜逢集市打聽,都道有一個魁梧大漢在前打尖,距離愈來愈近。吳子矜心下欣喜,足下加力,速度更是快了些許,半個時辰後,見遠處一個背影一晃,走上了小道。
吳子矜瞧得真切,這背影與喬峰頗是相似,大喜之下急急追去。只是那人在吳子矜追近數丈後似乎發覺了他,足下一緊,也是加快。吳子矜不管如何加力,二人間距始終維持在十丈左右。吳子矜呼喝數句,那人充耳不聞,只是趨步疾行。
二人一前一後奔行了半個時辰,腳下漸漸崎嶇不平,入了山道。吳子矜心頭一動,暗忖︰「莫非幫主要考較我的輕功麼?」喬峰每每考較他的武功後,都會針對他自身薄弱之處指點一二,吳子矜獲益良多。上次談論武功已是半年之前,吳子矜想到此處,深吸一口真氣,足下又加了一把力。
此刻二人相距已不到八丈,眼前一花,那人忽地消蹤密跡。吳子矜一愣,抬頭望時,卻見那人正攀上左側一座山峰。吳子矜不假思索縱身躍出,也是跟了上去。
這座山峰不高,須臾之間二人已到山頂,山頂處卻是一大片平地。那人忽地轉身停步立定,吳子矜促不及防,險些撞將上去,疾沖至離那人五丈處方才拿樁立定。抬頭望時,卻是一愣,此人一頂氈帽壓得很低,掩去了大半面容,頜下虯髯隨風拂動。喬峰年方三十,唇上略有微須,卻從未留過虯髯,與此人大相徑庭。
吳子矜雖看不見那人雙目,卻感覺一對冷電在己身掃過,那人冷冷道︰「閣下追我一個時辰,所為何來?」此人話聲模糊,但略顯蒼老,年紀當比喬峰大得多,吳子矜心下確定,不由歉然道︰「真是對不住,在下誤將閣下當作了喬幫主,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那人略略一頓,道︰「你所說的是北喬峰麼?你是丐幫中人?」吳子矜點頭道︰「正是,你認識我們喬幫主麼?在下丐幫吳子矜,敢問老丈尊姓大名?」
那人喃喃道︰「喬峰,喬峰。」忽地身子踏前,揚手拿向吳子矜胸口。這一下五指微顫,卻罩住了「壇中」、「步廓」、「天池」諸處穴道,端得精妙。他突然出手施襲,本是出其不意,只是吳子矜先前在段延慶鐵杖偷襲下逃生,吃一塹長一智,並未放松警惕,身子微側,左掌翻了上來去扭那人手指。
那人嘿的一聲,右手一頓,左手倏地自右肘下穿出發掌,掌力未至,吳子矜已是覺得胸悶異常,呼吸不暢。吳子矜眉頭一皺,只是知曉來了勁敵,此人武功只怕不在段延慶之下。
只是他經歷連番大戰,經驗、閱歷大幅增長,正是愈挫愈強,高手在前,卻是凜然不懼,大喝一聲,長劍脫鞘而出,劍芒沖天躍起,電閃霹靂。
這一擊「氣吞山河」歷經吳子矜多次修正,使來威不可當,那人亦是低估了吳子矜,正面失了防御,面對劍芒之威,也只有飄身後退。
「嗤」的一聲,那人氈帽當不得吳子矜一劍之威,被削去一截,那人面目落入吳子矜眼中。吳子矜腦際轟然一震︰那人相貌居然與喬峰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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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0 PM
第七十一章 雷霆技擊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分隔千里,長相相似者不知凡幾,但要想這般,那老者與喬峰面容、身形盡皆酷似,若是去除了那虯髯,簡直便是第二個喬峰。要說此人與喬峰沒半點干系,吳子矜是萬般不信的。此刻他心念電轉︰「他是誰?和喬幫主到底什麼關系?」
那人哈哈一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叫吳子矜罷,丐幫中似乎你與那喬峰最是要好。」吳子矜心中一驚︰「他怎地對幫中事務這般熟諳?」那老者已是嘿嘿笑道︰「只可惜,你如今瞧見了我的臉面,說不得也只有送你一程了。」
吳子矜心下陡生警兆,長劍一招「干戈寥落」,橫在胸前,那人已是一掌劈至。掌力所及,呼吸為之斷絕,胸悶欲嘔。吳子矜這幾日連逢高手,心知不能力敵,手中劍芒閃動,劃出三劍。這三劍看似緩慢,卻是首尾相連,將那人沉重掌力切作三截,化于無形。那老者微微一愣,道︰「小子倒是有些門道。」側身探手抓向吳子矜肩頭。
吳子矜只覺絲絲冷風刺骨,肩頭發麻,他心知此人武功之高,驚世駭俗,今日這一戰,其凶險之處,更甚于天寧寺中。當下背身出劍,一招「前徒倒戈」攻敵之必所救,長劍疾刺那人小腹。那人目中精芒一閃,屈指彈出,「錚」的一聲,內力發出,將吳子矜長劍蕩開。只是指尖所觸,卻是一麻,被吳子矜附著在劍身上的劍氣刺了一記。吳子矜近些年來內功日深,劍氣威力已是非同小可,那人提起手掌,見食指上一絲紅印劃痕,堪堪破皮,心中對吳子矜大是贊許。
只是贊許歸贊許,卻難阻他殺吳子矜之心,他腦中瞬息萬變,手上卻是不停,早欺近身旁,伸掌探指戳向吳子矜雙目,順勢鎖拿喉骨,出手端得狠辣。這一連串近身進攻,令吳子矜手忙腳亂,手中空有一柄長劍,卻給撇在外門,不得不連連後退,直至踏至崖邊,方才立定身子,一招「赤鳥流星」將那人逼開。吳子矜心頭微轉,忽道︰「你,你是兩年前出現在少林寺中的那個蒙面人!」那人哈哈笑道︰「小兄弟好記性。」
當時他受喬峰差遣前往少林示警,在堪堪擊斃遼國細作耶律明時,此人突然出手施襲,若不是喬峰及時趕到,只怕他已丟了性命。其時生死關頭,那人一招一式吳子矜記得清清楚楚,適才交手之際識得幾招,立時認了出來。若是喬峰在場,便會訝然發覺適才那人居然連用了「金剛指」、「龍爪手」兩門少林絕學。
吳子矜心念電轉,此人在少林出沒,行蹤詭秘,而喬峰此行也正是前往少林,莫不成有什麼針對幫主的陰謀麼?他心中更是隱隱有個念頭,卻是不敢深想下去,心道︰「唯今之計,唯有盡快脫身,速速趕去會合幫主,將此事告知,由他定奪。」
想到此處,吳子矜出劍縱橫依舊,手上卻暗暗留了幾分力道,意欲尋個方向脫困而出。只是那老者閱歷無數,又怎猜不出他的心思,嘿嘿笑道︰「脫身之念,休要妄想,還是給我留下罷。」雙掌突然加快,一掌尚未收轉,另一掌卻又迅捷擊出。吳子矜但覺眼花繚亂,身前身後皆是掌影。這路「少林快掌」配合八卦步法,在那人手中使來若狂風暴雨一般,威力之強,只怕遠勝過少林寺中的那班高僧。
吳子矜覷不清掌勢,心知此人掌力極重,若是挨上一記,只怕立時便有筋斷骨折之危,當下長劍圈轉,使出自己的防身招式「牧野四方」,劍芒閃耀,組成一道劍圈,護住四周。一時間「嗤嗤」之聲不絕于耳,盡是掌風劍氣相交的裂帛聲響。
吳子矜經歷了湖心小島、天寧寺中兩役,已知對方內力遠高過自己,若是一味防守,最後只怕都免不了落敗的下場,是以九成守勢之中還蘊留著一成攻勢,正有如曲體吐芯的長蛇,不動則已,動則雷霆萬鈞,往往逼得那老者不得不後撤暫避其鋒。
數年的劍道苦修自然不是虛度,湖心小島上王語嫣近月的指點,使得吳子矜厚積薄發,已是頗具宗師氣象。他融會貫通劍術時日尚淺,招式運轉接合之間還有些縫隙,只是此刻他一心求守,只是間或一招反擊,如此一來,有了數刻的醞釀,出招往往精彩紛呈,妙到巔毫。那老者掌力再強,攻勢再猛,也猶如老鼠拉龜,無從下手,反倒要留意時不時的反咬一口。
時辰一長,二人都是心下焦躁。那老者畢竟年老體衰,意圖速戰速決,他屢次行險,欲圖誘吳子矜上鉤,然吳子矜自出道以來,連逢惡鬥,對敵經驗之豐富,只怕江湖中也少有人能比,反倒令那老者偷雞不成蝕把米。
吳子矜步下游走,手中長劍守得水泄不通,看似神清自在,心下卻也是忐忑,那老者每一掌都帶著開山裂石的威力,只要一不留神叫他鐵掌掛上一點,後果堪輿。
二人堪堪鬥得一個時辰,那老者心道︰「我在此耽擱的時辰太久,被峰兒落下太多路了。此地不可久留,一定要搶在他前面到達少林。嘿嘿,峰兒性子都叫這幫南朝賤奴養壞了,不行狠事,怎能令他回頭?」
想到此處,那老者虎吼一聲,忽地拳法大變。若說吳子矜本來像是在威力巨大的漩渦之中掙扎,此時漩渦便像是沖入了海中,四周波濤疊起,天地威力一至于斯。但見那老者一雙拳頭直上直下,掌劈肘擊之中均蘊涵著無與倫比的力量,走起步來,身子蹣跚,卻像是一只熊。那老者出身遼國長白山區,天授神力,傳授他武藝的師父根據山林中力大無比的黑熊為他度身創出了一套武功,他以之橫行大遼,未逢敵手。此刻久戰不下,情急之下用的已是本門武功,舍棄了少林武學。
吳子矜再一次受到了無與倫比的重壓,劍圈漸漸縮小,出招滯澀了幾分。此刻生死關頭,他反倒靈台空明,將諸般想法盡數拋諸腦後,只是一心化解敵方層出不窮的攻招。
二人又翻翻滾滾鬥了半個時辰,那老者終是按捺不住,大喝一聲,宛若半空中打了個霹靂,一股大力涌來,吳子矜拿樁不住,踉踉蹌蹌避開,耳際聽得那老者道︰「老夫有要事在身,算你小子好運,青山不改,江湖再會罷。」長嘯聲起,一縷人影電射而出,足尖在山壁上點得數下,已是躍下了山,飄然遠去。
吳子矜遙望天邊,夜幕徐徐拉開,耳際兀自嘯聲不絕,足下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竟是雙膝酸軟,再難立起。這一戰竟是耗盡了他全身的精力,此刻四肢百骸處處劇痛不已。從那老者嘯聲中可知他猶有余力,若是再耐住性子拖上一刻,吳子矜此刻已是屍橫就地了。
吳子矜懼怕那老者事後而返,強撐著下了山,尋了處集市打尖。他此刻全身酸痛,萬萬趕不得路,但想起喬峰此行凶險,心中止不住擔心,好在身邊有銀子,高價顧了一輛馬車連夜趕路,自己則在車中運氣調息。
數日之間的兩場大戰,令吳子矜在與高手對弈之中漸脫生澀,奠定了攀登武道顛峰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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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少林驚聞
登封少林,禪宗之祖,寺中僧人禪武雙修,隱持天下武林牛耳。此刻漫長的山道上,一名青衣人正低首趕路。旭日方升,一縷淡淡的金光罩在那人身上,遠處傳來早課禪唱之聲。那人足下微頓,抬起頭來,顯出一張削瘦的面龐,自言自語道︰「這馬車畢竟比不得那人輕功,也不知我到晚了沒有。」
轉過山坳,少林寺便在前方。忽地有人喝道︰「何方人士擅闖少林?」那人愕然止步,抬起頭來,卻見兩名年輕僧人手持戒刀一左一右自道旁閃出,正擋住去路。一名僧人道︰「今日少林寺有法事,暫且閉山一日,施主若是進香,還請明日再來。」那人抱拳道︰「打擾了,煩勞大師通傳一聲,在下丐幫吳子矜有事求見。」
兩名僧人對視一眼,面色頗是凝重,先前說話那僧人道︰「你且在這里等著,我去通報!」說著又狠狠瞪了吳子矜一眼,道︰「師弟你看緊點,莫叫宵小混了進去。」轉身上山。
吳子矜卻是苦笑不得,自忖兩次來少林寺都吃了閉門羹,那僧人聽聞他身份後立時變了辭色,莫不成山上發生了變故麼?留守那僧人始終拿眼瞥著他,似乎神清頗含敵意,吳子矜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咳嗽了一聲,道︰「這位僧兄……」那人卻是退了一步,手中戒刀一緊,道︰「你,你做什麼?可不許輕舉妄動!」吳子矜啞口無言,心道︰「算了,等寺中來人罷。」
時辰不大,那僧人飄然而返,道︰「方丈有請吳施主。」吳子矜心知自己只是丐幫中一個普通七袋弟子,倒也沒指望玄慈親自來迎,當下舉步上山。行走到寺門之前,心下已是疑雲大起,這短短數十丈長的路程,居然設下了三道警戒,莫不成真有大事發生了麼?他倒不再疑心寺中再生叛亂,畢竟可一不可再,千萬莫要低估了少林寺的能耐。
寺門開了一扇,一個知客僧探身出來,道︰「吳施主請跟我來。」此刻僧眾都在僧舍內作早課,只聞不斷的誦經之聲,卻不見一個人影。吳子矜隨著知客僧自回廊繞向大雄寶殿之後,這條路他上次來曾經走過,倒是不由想起了那個小和尚虛竹,問道︰「請問,寺中有位虛竹和尚,眼下是什麼職司?」那知客僧茫然道︰「虛竹……虛竹……」寺內虛字輩和尚何止數百,顯是這位虛竹僧人沒什麼名氣,在他腦中未有印象。
回廊曲折向後,去向正是「證道院」。知客僧將吳子矜帶到門口,道︰「施主請進,方丈大師便在室內相候。」吳子矜還了禮,轉身踏入屋中。
甫入屋門,一股潛力壓迫而至。吳子矜氣機感應,劍氣立時發動,那潛力逼至周身一尺內便被削于無形。吳子矜神色不變,四下望去,卻見屋內坐著十數個老僧,個個緘默不語。坐在中間的一個白須老僧睜開雙目,柔和的目光在吳子矜身上轉了轉,張口道︰「吳施主別來無恙。」
吳子矜當年曾見過玄慈,當下躬身施禮道︰「晚輩見過方丈大師。」玄慈袍袖一拂,淡淡道︰「施主不必多禮。」這一拂他使上了五成內力,滿擬對方拜不下去,卻不料內勁到了吳子矜身前,便猶如被一把鋒利長劍迎頭劈作兩半,向兩旁滑了開去。吳子矜仍是好整以暇地一揖到地,恭身立在一旁。
玄慈衣袖一揮之功竟然無用,心下也是一驚,思忖丐幫之中藏龍臥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幫,當下點頭道︰「吳施主此來有何貴干?」吳子矜道︰「晚輩此來,乃是尋找喬幫主,卻不知他到過少林寺了麼?」
此言一出,數個老僧赫然睜眼,一人怒道︰「果然是丐幫,喬峰這廝作惡在先,你卻又來挑釁,欺我少林無人耶?」吳子矜認得是達摩院首座玄難,愕然道︰「大師此話怎講?晚輩不明其意。」另一僧道︰「小兄弟武功高強,老衲便來領教幾招。」卻是龍樹院首座玄寂。
吳子矜驚得呆了,不及答話,卻見玄寂踏上一步,雙掌一圈,「嘿」的一聲吐氣開聲,當胸推出。吳子矜頓覺對方掌力如怒濤洶涌而至,呼吸尚且不濟,更是說不出話來。功隨體生,吳子矜不假思索,身子微側,沉肩縮肘,右袖輕輕揮出。他不願與人結怨,並未拔劍,而是以袖代劍,一招「投鞭斷流」,劍氣自袖子上發出,與真劍無異,將襲來強勁掌風一剖為二,分自身子兩側劃過。吳子矜正要開口說話,忽覺身子劇震,那掌力大得出奇,猶有余力襲上身來,拿樁不住,退後了兩步。他一口氣剛緩上來,忙道︰「大師誤會了,我萬萬無恃武揚威之意,大師說喬峰作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玄寂「咦」了一聲,他這一記「一拍兩散」乃是畢生功力之所聚,想不到繼昨日對付喬峰之後今日再次勞而無功,心中大是訝異。一口真氣方自回將上來,正要踏步追擊,一個聲音道︰「且慢動手。」眾僧聽得是方丈玄慈的聲音,一起合掌道︰「阿彌陀佛。」
玄慈緩緩道︰「喬峰已經脫離了丐幫,這位吳施主未必與他有牽連。」頓得一頓,道︰「吳施主尋喬峰何事?」吳子矜道︰「喬幫主雖身世不明,但晚輩日前發覺一件蹊蹺事……」他將自己與那長相酷似喬峰之人交手的事敘說了一遍,道︰「那人去向也是少室山,我擔心有什麼陰謀發生,所以前來相詢,不知此間可發生什麼大事了麼?」
眾僧沉默半晌,玄慈道︰「昨日喬峰突然在少室山出現,先是殺了養父母喬三槐夫婦,繼而夜闖少林,掌擊授業恩師玄苦,犯下滔天罪孽。」吳子矜腦間轟然劇震,失聲道︰「我還是遲了一日?不可能,不可能,喬幫主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你們萬萬不可相信。」
玄難冷冷道︰「我師弟玄苦臨死之時,隨身侍奉的小沙彌親眼目睹,如何會錯?」眾僧紛紛附和,更有人向吳子矜怒目而視,想是將滿腔怒火都轉到了吳子矜身上。吳子矜宛若晴天霹靂,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向來視喬峰如師如兄,此刻心目中的英雄突然淪為忤逆不道的惡徒,這份打擊可想而知。
腦際靈光一閃,吳子矜抬頭道︰「旁人目睹也未必是真,若是我所遇見那人前來施襲,便可解釋。」玄慈搖頭嘆道︰「施主莫要再為喬峰說話,世上哪有如此相像之人,老衲亦從未見過這般神妙的易容術。」說到此處,忽地心頭想起︰「昨夜止湛指責止清突施暗襲,搶了那本易筋經,可止清明明一直在我身側從未離開,難道這世上真有人具有如此高明的易容術不成?」只是這個念頭只是在心頭一閃而逝,旋即想道︰「那喬峰是契丹人,如今身世敗露,自然大下殺手滅口,我也忒小心了。」
吳子矜心知此事本是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親眼所見,也實難相信,當下也不再試圖辯解,道︰「那如今喬,喬峰去了哪里?」玄難面上微微一紅,低聲道︰「那廝擄了我派一個弟子,全身而退,不知去向。」此事在少林派乃是奇恥大辱,但客人相詢,玄難生性耿直,卻是不能不說實話。
吳子矜尋思人海茫茫,天下之大,要尋一個人何其難哉,正自沒計間,玄寂忽道︰「吳施主,貴幫既然已與喬峰斷絕了關系,便不能坐視他危害武林。明日薛神醫與游氏雙雄在聚賢莊設下英雄宴,共議對付喬峰之事,吳施主也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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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3 PM
第七十三章 聚賢莊中
聚賢莊在少室山下許家集東北七十里處,游氏兄弟雖在中州頗有名氣,然在江湖上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同在請柬上署名的薛慕華卻是赫赫有名的「閻王敵」,江湖豪客在刀尖上打滾,免不了有所損傷,這薛神醫自然是人人想要結識的。
英雄大會臨時起意而開,請柬只發出去一日一夜,來的大多是少林寺周遭方圓百里的人物,卻也有不少路過的豪杰適逢盛會。少林派中玄難、玄寂二人與薛慕華頗有交情,是以玄慈便遣二人前往,尋思二人武功在寺內位居前列,足以應付。
吳子矜心知自己雖然與薛慕華也頗有交情,但要為喬峰說話,只怕也是不易,他一路與二僧同行,心下頗是彷徨。轉念想喬幫主智勇雙全,此刻當早已逃出登封地界,應不會自投羅網,方才略略安心。
到得莊上,遠遠便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前來赴會的各路英雄不下數百。吳子矜面色愈發凝重,心道苦也,這許多人結下同盟,喬幫主日後在江湖上可說是荊棘滿布,寸步難行。
聽聞哈哈大笑之聲,卻是主人游氏雙雄與薛神醫迎將出來。吳子矜道︰「薛先生別來無恙?」薛慕華瞧見吳子矜,面色微微一變,道︰「吳兄弟也來了麼?」玄難不知薛慕華與吳子矜也相識,道︰「薛先生切莫擔心,丐幫與那喬峰已是沒了關系。吳施主此來只是與我等共襄盛舉。」
眾人入得大廳,寒暄數句,薛慕華瞧瞧四下無人,扯了扯吳子矜衣袖,低聲道︰「吳兄弟,這里你來作甚?我可不相信你與那喬峰再沒恩義。」吳子矜道︰「薛先生,我正有一事請教。」當下再度將自己遇到那老者的事情敘說一遍,道︰「此事斷非虛言,喬幫主殺師殺父之事別有蹊蹺,不可錯怪了好人。」薛慕華沉吟道︰「以我逍遙派見聞之廣,也未曾見識過如此高明的易容術,吳兄弟,但憑你一人之口,只怕難以令天下英雄心服。何況,喬峰是契丹人,此事已無異議,兄弟你前途不可限量,還是與他不要太過親近才好。」
吳子矜心下大急,但看薛慕華不以為然,顯是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四下不少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是冷冷地,顯是對他丐幫也連帶著有了嫌隙。
此刻又來了許多賓客,包括泰山單家群雄、太行山譚氏夫婦、趙錢孫等人,忽地一人驚呼道︰「喬峰要來?」此話聲音不大,但眾人耳中都宛若雷霆巨震,大廳上立時靜寂下來。薛神醫沉聲聞道︰「鮑兄,你怎麼知曉此事?」一個瘦小漢子道︰「說來也是慚愧,兄弟與湘東向八爺、關西祁老六三人昨夜宿在許家集客店之中,那喬峰這廝卻晚上偷入房來,在我等兵刃上作了手腳,早上更是公然登門拜訪,說要來英雄大會見識一番,只怕眼下就要到了。」說著將腰間軟鞭解下抖開,眾人瞧得分明,鞭上貼了張紙條,上書「喬峰拜上」四字。
眾人雖是言之鑿鑿,要與那魔頭拼個你死我活,但此刻聽到那喬峰便在就近,都是心底一寒,此刻管家來報︰「丐幫六老與徐長老前來拜莊。」游氏雙雄對視一眼,心道︰「丐幫此次精銳盡出,先來了杜康劍,眼下六老駕到,真不知是福還是禍。」群雄大多是如此想法,瞧向吳子矜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殺機。鐵面判官單正道︰「喬峰已與丐幫脫離了關系,丐幫眾位兄弟當不會去做那漢奸走狗,還是先迎接再說。」
眾人迎將出去,見來人不過十二三人,心下都是一松,雙方入得大廳,分賓主坐下,徐長老道︰「薛兄,兩位游老弟,今日這英雄會可是為了武林中新出的這個禍胎喬峰麼?」此話一出,眾人已知其意,對丐幫敵意大減。吳子矜卻是心下恚怒︰「大伙兒與幫主十載相處,居然沒半分信任,聽得傳聞,便確信無疑,實是令人寒心。」不由冷哼了一聲。
徐長老聞聲望來,道︰「原來吳兄弟也到了。」吳子矜接言道︰「徐長老你們來得倒也快,真是有心。」徐長老正要說話,驀地一個聲音冷冷道︰「喬峰來了這許多幫手,難怪有恃無恐,要獨闖聚賢莊。」此話一出,丐幫眾人皆是大怒,紛紛怒喝道︰「誰?」「有種站出來,莫要在背後嚼舌頭!」「混帳王八蛋,敢跟老子拼個你死我活麼?」
眾人喝罵半晌,那人卻是一聲不發,丐幫眾人惱怒再甚,卻也只能作罷。方自歇息,那人卻又道︰「做賊心虛了麼?」這一下更是激得丐幫眾人火冒三丈,紛紛拔刀,其余眾人不明就里,還以為丐幫眾人要動手,立時也是拔刀抽劍,廳上亂作一團。
此刻一個聲音遙遙傳來道︰「天下英雄在此,喬峰前來拜莊!」這話比什麼武力彈壓都管用,大廳上立時一片寂靜,眾人面面相覷,哪里還有內訌的興趣?
只聽見蹄聲噠噠,一輛騾車緩緩自莊門駛入,那一聲聲的響聲,便似巨槌擊打在眾人心上,愈來愈是沉重。咯咯兩聲傳來,那是車輪軋在門檻之上,更是有若一聲霹靂,眾人心頭都是一震。
但見趕車大漢撇去手中長鞭,躍下車來,正是喬峰。喬峰抱拳道︰「喬某不齒于中原豪杰,本無顏前來,但此刻有要事有求于薛神醫,來得冒昧,還望恕罪。」
喬峰神勇,實令眾人頗是忌憚,游氏兄弟打個眼色,早有弟子偷溜出莊查看,薛慕華道︰「喬兄有何請教?」喬峰道︰「在下魯莽,連累了一個小姑娘中了至剛掌力,還望薛先生施以妙手解救。」說話間退了兩步,掀起車簾,將一人攙扶下車。
眾人齊齊望去,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身穿淡黃衫子,顴骨高聳,著實難看。她若是個絕色美女,眾人還要以為喬峰為美色所迷,甘心赴死地求醫,此刻卻是大惑不解喬峰所為。薛慕華道︰「姑娘貴姓?與喬峰是什麼關系?」
那女子咳嗽了兩聲,道︰「我,我姓阮,與喬大爺只是,只是萍水相逢。」吳子矜聽得她的聲音,大驚道︰「你是阿朱?」急忙上前,道︰「你,你怎麼?」他本意是要問阿朱怎地面目大變,阿朱卻是微微搖頭,示意莫要泄露了她的身份。喬峰嘆道︰「吳兄弟,你也在此麼?」吳子矜聽得他話語中的那股蕭瑟、灰心絕望之意,心中也是一酸,道︰「喬……喬幫主……」
薛慕華道︰「吳兄弟也認識她麼?」吳子矜定了定神,道︰「這位姑娘在下認識,確實與喬峰沒什麼關聯,她是姑蘇城中一個大戶人家的婢女。」丐幫眾人雖在杏林中與阿朱見過一面,但其時並未通名道姓,此刻阿朱又掩去了本來面目,是以並未認出。
薛慕華與吳子矜相熟,知他不會對自己撒謊,心下更添疑慮,喬峰居然為了個婢女干冒此險。當下不再多言,伸手為阿朱搭脈。須臾換了左手,喬峰見他面色變幻,問道︰「怎樣?有救麼?」薛慕華放開手,緩緩道︰「這位姑娘傷得極重,若不是先有譚公的治傷靈藥救治,後又有閣下的內力續命,只怕早已喪身在玄慈大師的大金剛掌下。」
玄難玄寂齊齊面上變色,失聲道︰「這怎麼可能?師兄他數年未出過寺門,怎會……怎會傷了這女子?」薛神醫皺眉道︰「那這世上又有何人能使這門功夫?」玄難玄寂相顧默然,大金剛掌這門功夫限于天資,少林寺中唯有玄慈一人練成,而薛神醫的眼光卻是不會錯的,難道是……難道是……,二人不約而同腦中都閃過了「姑蘇慕容」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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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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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傾英雄淚
玄難玄寂與薛慕華心念電轉,都想到了姑蘇慕容身上,先前玄悲大師死在「韋陀杵」之下,已是令慕容氏擔上了莫大的嫌疑,此刻又出現「大金剛掌」傷人,慕容氏與少林派這梁子卻是愈結愈深了。
阿朱冰雪聰明,察言觀色,已知三人心思,索性道︰「傷我那人是個年青公子,約莫二十七八歲。當時我正與喬大爺談論薛神醫的高妙醫術,言道無論多重的傷勢,在他老人家手下定然都是藥到病除,那公子便隔空打了我一掌,說是要考較一下薛神醫的醫術。若不是喬大爺扔了把椅子擋了一下,只怕我已經沒命了。」眾人哦了一聲,已有好幾個人叫出了慕容復的名字。
薛慕華躊躇不決,瞧瞧二位少林高僧,又瞧瞧吳子矜,游老二游駒喝道︰「跟這妖人在一起的女子定不是什麼好人,治她作甚,一並砍了便是。」此話一出,立時有不少人隨聲應和。丐幫諸人與譚公、單正等人卻有不忍,心道︰「為了除惡而濫殺,卻又非我等所願了。」
喬峰強自壓下心中憤懣,低聲道︰「薛先生救了這位姑娘,喬峰日後定不忘大德。」薛神醫嘿嘿冷笑道︰「日後?難道你今日還能走出這聚賢莊麼?」喬峰道︰「生也罷,死也罷,喬某別無所求,唯願你能救這位姑娘。」
薛慕華正要再說幾句硬話拒絕,卻見到一旁吳子矜懇求的目光,心下一軟,閉口不言。一旁游老大游驥已是喝道︰「廢話少說,你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眾位好朋友,元凶便在此處,莫要再放他逃脫!」他說到這里,群雄齊聲吶喊,紛紛拿出兵刃,一時間大廳上密密麻麻寒光耀眼。又聽得屋外吶喊聲大作,屋頂、門口、院外各處通道都有人把守。
喬峰胸口不住起伏,往昔都是他率領丐幫群豪擊殺賊徒,今日忽然掉了個個,孤身面對四下重伏,際遇之奇,實是令人瞠目結舌。饒是他見過諸多大陣大仗,也不由心下惴惴。吳子矜站在人群中,頭腦中亂作一團︰「我怎麼才能救他脫身?」
只聽得人群中傳來喬峰沉厚的聲音道︰「喬峰今日獨闖聚賢莊,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各位說我是契丹人,說我是心腹大患,嘿嘿,這話喬某當年也曾對人說過,只是想不到自己如今卻也成了別人眼中釘、肉中刺。」話語未了,人叢中一人細聲細氣道︰「是啊,你已不再是叱 風雲的大幫主,而是個喪家之犬,還是自己抹脖子罷,省得在世上現眼。」眾人聽出此人正是先前出言諷刺丐幫的,只是眾人四下查看,卻沒見到有人張口說話,始終尋他不出。
喬峰愣了愣,不加理會,道︰「這位姑娘與我沒什麼瓜葛,她可是個地道的漢人。薛神醫,瞧在同種的份上,你便救她一救,不管我喬峰是漢人也好,是契丹人也罷,都對你萬分感激。」人叢中那聲音又道︰「是啊,你是個雜種,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種,你……」
喬峰突然一聲怒喝︰「滾出來!」聲震屋瓦,群雄心中都是一震,面紅耳赤。人叢中一名青衣大漢應聲而出,搖搖晃晃,便似醉酒一般。譚公驚訝道︰「追魂杖譚青?‘惡貫滿盈’段延慶的弟子。」
段延慶的名字在武林中少有傳聞,但「惡貫滿盈」的外號卻是響亮得緊,群豪聽了都是怒不可遏,高聲叫罵。譚青面容扭曲,雙手不住撕扯胸口,他所用的腹語術受喬峰內力反激,已是反噬其身,失魂在即。
丐幫眾人氣惱譚青出言侮辱,無不恨之入骨,此刻見喬峰只一聲大喝,已將這惡賊治死,驚駭之余,心底都有些欣喜,人人都想︰「唉,要是他不是契丹胡虜,那該多好!」
薛神醫冷哼一聲,道︰「此人到英雄大會上來搗亂,死有余辜。游兄弟,你遣人將他拖下去罷。」
忽聽得高牆上有人說道︰「什麼英雄大會,我看是狗熊大會才對。」話語未了,人影閃動,已是搶進廳來,探手抓住譚青。此人身法奇快,不少人發拳出劍阻擋,都是慢了一步,不少人認得他是「窮凶極惡」雲中鶴。
雲中鶴嘿嘿冷笑,身子微躬,足下對著的方向正是薛神醫。不少人喝道︰「他要傷薛神醫!」紛紛搶上阻擋,雲中鶴卻是眼珠一轉,霍地轉身。
眼前青光閃動,一柄長劍直刺而來,雲中鶴眼前一黑,不及驚呼出聲,已是立時了帳。出劍之人正是吳子矜,他與雲中鶴數度交手,對他的輕功路數早已有所了解,這一劍只是尋常劍法中的一招「吐舌分芯」,方位拿捏極準,便似雲中鶴自行送上來,給吳子矜一劍貫穿額頭。
吳子矜的「杜康劍」之名在武林中已小有名氣,只是今日這一劍方才令他名聲大震。雲中鶴輕功高絕,來去如風,與會數百豪杰竟無一人攔得住,若要叫他逃將出去,聚賢莊之會將成為天下笑柄。是以吳子矜一劍得手,眾人皆是心底暗暗稱快,連帶著丐幫諸人也大有面子。
喬峰盯了吳子矜一眼,目光中滿是贊賞之意,轉身說道︰「兩位游兄,在下今日見到不少故人,此後是敵非友,心下不勝傷感,想跟你討幾碗酒喝。」
游駒微微一愕,旋即吩咐下去,時辰不大,數名莊客取了酒壇酒杯出來。喬峰道︰「小杯何以盡興?煩勞取大碗來。」兩名莊客取出數只大碗,依喬峰吩咐盡皆斟滿。
喬峰端起一碗酒來仰脖下肚,一時間豪情大發,道︰「眾家英雄,多有喬某人的故交,今日既有見疑之意,咱們干杯絕交便是。要殺喬某的朋友,先來對飲一碗,從此而後,往日交情一筆勾銷。你我各分生死,再無瓜葛,天下英雄,俱為見證。」
眾人一聽,心中都是一凜,一些往日故交更是心中酸楚。更有人想到︰「我若是上前喝酒,他那百步神拳襲將出來,我如何能夠抵擋?」
一片寂靜之中,一個全身縞素的女子走將出來,雙手捧起一碗酒來,道︰「先夫命喪你手,小婦人不才,便做個領頭人了。」仰頭喝酒,手腕顫抖,大半酒都灑在了衣襟之上。放下酒碗,帶著滿面淚珠緩緩而歸。喬峰認得清楚,正是馬氏遺孀,他默然無語,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馬夫人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立時令眾人心中一凜︰「難道我還不如一個婦人不成?」不少心存疑慮之人都變了心意。徐長老第二個過去,一言不發地喝了一碗,喬峰與之對飲。接著傳功長老、執法長老依次過來喝酒。白世鏡喝罷碗中酒,眼中淚珠滾動,喉頭動得幾下,終是一語不發,轉頭而去。
喬峰與白世鏡相交頗深,自是知曉他心中的沉痛,長嘆一聲,與接下來的一干丐幫舊日兄弟一一對飲絕交。待到丐幫舊人堪堪待盡,喬峰道︰「吳兄弟,你站在那里作甚,還不過來與我喝上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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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訣別托孤
吳子矜一直站在人群深處,眼瞧著喬峰與兄弟們一個個飲酒絕別,心中那份痛楚自是愈來愈是強烈。恍惚之中聽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驀然醒來,見眾人的目光都在看著自己,卻聽得喬峰的聲音道︰「吳兄弟,該你了。」
吳子矜走上前去,苦笑道︰「喬……」喬峰嘆道︰「吳兄弟,你我兩年相交,時日不長,卻是肝膽相照,只可惜時也命也,我喬峰注定眾叛親離。」說到此處,喉頭一哽,頓了頓,方道︰「哥哥最後求你一事。」吳子矜道︰「喬大哥請講。」喬峰微微一笑,指著阿朱道︰「丐幫眾位兄弟,若念在往日喬峰也曾稍有微勞,還望照顧這位姑娘周全。」
此話一出,眾人都知他竟是起了「托孤」之念。眼看他舉杯斷交、訣別托孤,雖是韃子身份,卻別有一番慷慨俠烈之氣,心中都是黯然。
吳子矜心中大震,喬峰這幾句話等若是臨終遺言,澀聲道︰「喬大哥放心,阿朱姑娘我自當好好照顧,斷然不會少了她一根頭發。只是……只是……你也不必……不必……」
喬峰舉起酒碗打斷話頭道︰「如此甚好,干了罷!」仰頭灌酒。吳子矜只覺自己手中的酒碗此刻猶若千斤沉重,怎都舉不到口邊。身後群雄聒噪聲起,不少人喝罵道︰「與那賊蠻有什麼好聊的?」「快喝酒!老子還等著呢!」「吳兄弟,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喬峰苦笑道︰「吳兄弟,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契丹狗賊,你又何必憐惜?喝下這一碗酒,你我戰場相見,自此生死各安天命,與人無尤,豈不甚好?」
吳子矜心頭一顫,赫連知秋臨終前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吳……吳大哥,西,西夏人也是人,自然……自然有好也有壞……」這句話在心中不住盤旋,腦際轟然一震,張口喝道︰「喬大哥,是人有好便有壞,像這雲中鶴便是我們漢人中的惡賊。你是契丹人也好,是漢人也罷,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們丐幫最出色的幫主,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別人與你喝酒斷交,我吳子矜可決不會這般稀里糊涂失去了你這位兄長。」言畢右手一揮,將手中磁碗摔作兩截。
這番話堂堂正正說將出來,喬峰固然聽得熱血沸騰,大廳中眾人也都是心頭一震,不少有識之士已是隱隱約約想到︰「是啊,都是人生爹媽養的,我們漢人中有敗類、惡徒,契丹人中便沒有好人麼?」只是大廳中多為粗鄙盲從之輩,不及細想,已是紛紛喝罵道︰「你要做漢奸走狗麼?」「好你個混帳王八蛋,老子今天連你一塊斃了!」但聞刀劍出鞘之聲不絕于耳,寒氣森然大作。
喬峰眉宇一動,忽地探掌向前,吳子矜正自心潮涌動,不防他驟然出手,胸口要穴一麻,已被喬峰抓住高高舉起,道︰「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懂得甚麼是義氣?滾一邊去!」抖手揚起,「砰」的一聲將吳子矜遠遠扔在牆角丐幫人群之中。接著轉身道︰「還有何人與我飲酒斷交?」
吳子矜上前說話不過一刻功夫,眾人雖是憤懣,但喬峰此刻發話,立時又將焦點拉回己身,丐幫舊人飲酒絕交已畢,其余幫會門派中的英豪也一個一個過來對飲。
眾人愈看愈是駭然,眼看他已喝了四五十碗,兩大壇酒下腹,肚子只是微微隆起,竟毫無異狀。卻不知喬峰多一分酒意,便增一分精神力氣,連日來多遭冤屈,郁悶難伸,索性盡情一醉,大鬥一場。
喝到第五十余碗,堪堪喝盡,先前同住在許家集的快刀祁老六和鮑千靈也與他對喝了一碗,湘東向望海走上前來,端起酒碗,喝道︰「姓喬的,我與你喝上一碗!」言語之中,頗是無禮。喬峰聽得心頭火起,兼之酒意上涌,斜眼望之,道︰「喬某喝的乃是絕交酒,你配麼?和我有什麼交情?」倏地跨上一步,右手抓住向望海胸口,將他自廳門直摔將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照壁之上,暈了過去。
喬峰終于出手,廳上大亂。吳子矜縮身倒在地上,心下焦急萬分︰「喬大哥,你千萬莫要動手啊,一但殺了人,結下了深仇,便再無轉圜的余地。」只是喬峰先前出手,內力直透經脈,封了他數處要穴,吳子矜劍氣雖能沖穴,一時半會之間卻也難沖開,眼下只有干著急而已。身側丐幫眾人畢竟還是將吳子矜視作兄弟,隱隱散在四周,擋住了幾個要拿吳子矜出氣之人。
只聽得喬峰的聲音自院中傳來道︰「你們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接著「砰砰」數聲,有人不住驚呼,顯是中了喬峰拳腳。
人叢之中傳來游驥的呼喊聲道︰「大伙兒靠著牆壁,切莫亂鬥,叫這廝鑽了空子!」大廳中三百余人擠作一團,圍在喬峰身邊的也只不過五六人而已,還要防備自己的兵刃誤傷了並肩作戰的好友。游驥這麼一叫,立時大廳中心讓出一片空位來。
喬峰贊道︰「好計謀,我來領教游氏昆仲的武功。」倏地搶近,舉左掌劈向游驥面門。游驥深知喬峰內力雄渾,自己可萬萬接不住,當下凝神雙掌推出,足下一頓,飛速退後。卻不料喬峰身子不動,右足橫掃,一只大酒壇騰空飛起,正迎上火速退後的游驥。砰的一聲,撞中游驥背心,碎作千百塊碎片。游驥有如巨槌撞擊,一口鮮血噴出。酒壇碎片橫飛,便如千百把飛刀一般,十余人被劃傷,鮮血橫飛,一時間喝罵聲、驚叫聲亂作一團。游駒十六歲的獨子游坦之自內廳中跑出來瞧熱鬧,卻也給碎片在左頰上扎了一記,鮮血淋灕,只嚇得逃了回去。
喬峰正要進逼,身旁齊聲發喊,卻是譚公、譚婆、趙錢孫三人一齊夾攻。喬峰雙掌回圈,抵住三股掌力,但覺譚公掌力之中一浪高過一浪,連綿不絕;譚婆掌力剛猛凌厲,更勝須眉;趙錢孫掌力柔和輕飄,卻隱含著深厚的內力。四股掌力相交,四人皆是身子一震,喬峰哈哈笑道︰「三位好功夫,可惜譚婆只有一個。」他口中調笑,手上卻是不慢,右掌已是迎空拍向譚婆。掌力未至,譚婆已是面色煞白。
譚公與趙錢孫齊聲驚呼,自左右奮不顧身搶上,合掌推出。這一對情敵生平第一次連手出掌,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將譚婆身前守得嚴嚴實實,不留縫隙。
喬峰哈哈笑道︰「好情意!」斜身雙掌回旋,他先使了半招「見龍在田」,逼使二人合力向中間靠攏,跟著使了半招「神龍擺尾」,內力回旋,將二人掌力盡數踫了回去。譚公與趙錢孫受他回旋掌力帶動,身不由己倒向中間,砰的一聲,與譚婆撞在一起,三人立時倒地不起。
照面間,三個大高手盡數落馬,眾人大驚。傳功長老大聲叫道︰「喬兄弟,得罪了!」閃身加入戰團。跟著徐長老、陳長老紛紛加入。轉眼之間,丐幫弟子大多都圍了上去。吳長風雙拳緊握,口中牙齒格格作響,神色頗是猶豫。地上吳子矜低聲道︰「吳大哥,你……你萬萬不可沖動,鑄下大錯,喬……喬大哥是冤枉的。你……你還是解了我穴道,我們想法子化解兩邊的仇怨。」吳長風長嘆一聲,道︰「我也不相信,只是幫主他……我不能解你穴道,你先前差點激起眾怒,萬萬不可再惹事。」
喬峰雖與丐幫眾人喝酒絕交,但畢竟不能完全斷了香火之情,非但不欲傷他們性命,甚至不願他們在外人面前出丑。此刻他出手搶攻幾招,將數大長老一一逼退,立時躍出戰圈,左足飛踢,正自舉刀劈向他的快刀祁六給他踢中臀部,一聲怪叫,飛身而起,奪的一聲,單刀正砍在橫梁之上,深入尺許,竟將刀鋒牢牢咬住。這口利器乃是他的鐘愛,如何肯放棄,雙手牢牢抓住刀柄,身子在空中不住搖晃,要將刀拔將出來。
但聽得「阿彌陀佛」之聲,玄難大步行來,沉聲道︰「喬施主接我一招‘袖里乾坤’。」大袖飄動,袖底的拳力發出。達摩院首座這一出手,一股潛力發出,圍攻眾人但覺礙手礙腳,紛紛退了開去,凝神觀戰。
喬峰贊了一聲「好功夫」,踏步上前,呼的一掌拍向他衣袖。只聽得嗤嗤作響,忽然間大廳上似有數十只灰色蝴蝶上下翻飛。原來都是玄難衣袖所化,被喬峰一掌擊碎,露出瘦骨稜稜的兩條長臂,模樣甚是難看。
這一章破了「袖里乾坤」,今日這個臉實在丟得太大,玄難面色鐵青,狂怒之下雙臂直上直下,猛攻而前。眾人盡皆識得,這是江湖上流傳最廣的「太祖長拳」,乃是本朝太祖趙匡胤所創。各人心下暗暗稱贊︰「如此普通的一招‘千里橫行’,居然在他手下有如此威力,少林派果然不愧為武林中的泰山北鬥。」
喬峰身子半轉,左手扣于腰間,右手斜劈鎖拿,正是一招「進步沖錘」,也是太祖長拳里的招式,手掌鎖拿,正隱隱克制玄難的「千里橫行」。玄難若是使實了招式,便會將自己的右手自行送上來給喬峰拗斷。這一招使得妙到巔毫,人人都不自禁地喝了一聲采。過後方知不妥,待到後面「沖陣斬將」、「河朔立威」數招使出,喝采聲已是弱了不少。
二人拆得七八下,玄難已是抵擋不住,他每一招抵將出去,喬峰總能使出對應克制的招式,令他狼狽不堪。汗珠自額頭一滴滴淌下,玄難自就任達摩堂首座以來,還是首次遇到如此大的挫折。
玄寂見勢不妙,大喝道︰「你這契丹胡狗,怎地如此卑鄙?」喬峰凜然道︰「我使的是本朝太祖的拳法,怎樣卑鄙了?」此話一出,玄寂啞口無言,但見玄難危在旦夕,顧不得許多,揚手一記「天竺佛指」點向喬峰的「璇璣穴」。喬峰斜身避過,道︰「你用天竺胡人的武功來對付我中華武功,豈不是通敵賣國?」
眾人都是一愣,都是想到了達摩老祖也是胡人的關節,有識之士已是隱隱覺得︰「喬峰未必是非殺不可,咱們也未必是全然的理直氣壯。」
此刻玄難支撐不住,已是換了少林派的武功,二僧以少林武功夾擊,喬峰卻始終以太祖長拳應對,口中兀自不住冷嘲熱諷,將眾人臊得滿面通紅。
吳子矜躺在地上,瞧著喬峰揮灑自如,屢屢神來之筆,不由心曠神怡。他自小在軍營中廝混,這路太祖長拳也曾下力氣學習過,卻沒想到可以使到這般境地,今日見到喬峰顯露武功,實在是大有裨益。他身上所具「入夢訣」劍氣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神妙內功,先前沖穴欲速則不達,此刻一旦放開了心思,劍氣發動,內息綿綿,剎那間穴道霍然貫通。
二僧抵擋不住,四下英雄齊聲吶喊沖上,立時又陷入車輪戰之局。喬峰縱橫于戰場之中,猶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無一合之將。剎那間拳打單叔山、腳踢趙錢孫、肘撞未見其貌的青衣大漢、掌擊不知姓名的白須老者,連續擊倒了四人。他深知今日在場群豪大多非奸惡之輩,是以先前出手都留有分寸,包括向望海在內,最多擊暈,未曾下殺手。只是參與英雄大會的人何其之多,打倒一批,又來一批,喬峰暗自心驚︰「如此車輪戰法,我當有力竭之時,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趙錢孫先前被喬峰一招撞暈,此刻悠悠醒轉,尚自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他心思縝密,瞧出喬峰要想突圍,大聲叫道︰「大家出力纏住他,這萬惡不赦的狗雜種要逃!」
喬峰激鬥半晌,酒意上涌,聽了惡言侮辱,怒不可遏,大喝道︰「狗雜種拿你第一個開刀!」一招劈空掌猛擊過去。
玄難玄寂齊聲道「不好!」各出右掌,要接下這一重擊。
驀地半空中人影一閃,一人大聲慘呼,前心後背被三大掌力夾擊,登時打得他肋骨盡斷,髒腑俱裂,口中鮮血狂噴,倒地不治。三人促不及防,都是一愣。原來快刀祁六終是拔出了單刀,卻倒霉的落在了三人中間,作了夾心餅。
玄難合掌道︰「阿彌陀佛,喬峰,你作的好大孽!」喬峰大怒,喝道︰「殺此人,你二人也有一半,如何全數算到我的帳上?」玄難道︰「罪過罪過,若不是你作惡在先,如何會有今日這場聚會?」
喬峰惡鬥之下,酒意發作,蠻性發作,怒道︰「好得很,好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切都算在我的帳上,那又如何?」陡然間似乎變成了一只野獸,右手一伸,抓起一人,正是單正的次子單仲山,左掌便向他天靈蓋上招呼。
滿場驚呼聲中,眼看單仲山便要橫死,喬峰忽覺右手腕脈上一麻,卻是一只手探將過來,食中二指一劃,令他五指麻痹,拿捏不住,單仲山從空中滑落,左手這一掌擊偏了,正擊在單仲山左肩,「喀喇」一聲,將他左臂骨頭震作了數截,軟軟垂了下來,單仲山一聲不發,已是痛暈了過去。
喬峰怒目回望,卻見出手之人正是吳子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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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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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5 PM
第七十六章 兄弟鬩牆
堂上群豪齊聲發喊,單正又驚又怒,忙不迭領著兩個兒子搶前將單仲山奪了回來。喬峰怒發如狂,瞪著一對血紅的眸子道︰「吳兄弟,你也要來與我作對麼?」
吳子矜道︰「喬大哥,我相信你身懷奇冤,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大開殺戒,將自己送上絕路。」喬峰冷冷向他瞪視了半晌,左足飛起,將貼身來攻的鮑千靈踢作了滾地葫蘆,右掌橫推,一名白須老者口中鮮血狂噴,退了開去。吳子矜一眼看出,喬峰已是手下留情,並未取了那老者的性命,知他已有所收斂,心下大是高興。
再鬥得數合,玄難中了喬峰一拳,玄寂吃了他一指,二僧踉踉蹌蹌後退。喬峰大踏步往廳外闖,身前無一合之將。眾人眼見阻他不住,紛紛開口惡罵。這班草莽都是粗鄙之徒,張口便是「雜種、王八蛋」之類的渾話。喬峰酒性未過,被辱罵數句,怒火又起,大吼一聲,一掌拍在一根二人合抱粗的木柱上。喀喇一聲,木柱被他掌力震斷,登時屋頂格格作響,眾人大驚,紛紛道︰「大廳要倒了!大廳要倒了!」喬峰狂笑之聲不絕,東南西北各劈一記,遙空將支撐屋頂的四根柱子全數擊斷,立時屋頂坍塌,灰塵四起。煙霧彌漫之間,夾雜著驚叫聲,痛呼聲。廳中眾人都身懷武功,是以無人喪生,但擦傷踫傷卻是難免,更有被砸暈的倒霉蛋。
吳子矜舉手擊破一處屋頂脫身而出,正自四下尋找喬峰,忽地聽到有人大聲哭喊。吳子矜就近尋去,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自坐在地上啼哭,左足被塌下的房梁壓住,鮮血不住淌落。吳子矜忙上前伸掌運力提起房梁,將那少年救了出來,再看他左足已經變了形,顯是骨頭被壓斷了。當下伸掌推拿幾下止血接骨,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抽噎道︰「我,我叫游坦之。家父是二莊主游駒。」吳子矜道︰「原來是這樣,你腳上傷勢頗重,得趕緊找人醫治,你爹爹呢?」游坦之往身側一指道︰「在那邊圍攻大惡人呢。」吳子矜心下一驚,道︰「你在這里坐著別動,我尋你父親來。」疾步趕去。
沖得數步,忽聽得喬峰笑道︰「正好送兩面好兵刃給我!」跟著「當當」兩聲大響,傳來悶哼之聲。吳子矜心道不好,大步沖將進去。原來喬峰破屋而出,立時被游氏雙雄纏上。游氏雙雄左手持一面徑長三尺的圓盾,右手各持刀槍將喬峰圍在當中。四般兵刃盤旋飛舞,喬峰赤手空拳,只能躲閃,連遇險招。但他向來勇武過人,愈挫愈強,反倒奮起神力,瞧準機會,分出兩拳,正中雙盾中心,以剛猛無儔的拳力將游氏兄弟兵刃齊齊震脫手去。
喬峰哈哈一笑,俯身便要拾取雙盾。驀地眼前青芒耀眼,他反應極速,立時仰身,右手已是一記劈空掌力拍出。念想中對方必定慘呼斃命,卻不料怒濤般的掌力拍了個空,跟著小腹發涼,對手長劍已經繞奔小腹。喬峰心下大驚︰「居然來了如此高手?我也忒小看了天下英雄。」當下左掌下壓,足下後撤兩步。定楮看時,卻是吳子矜。
喬峰冷冷道︰「吳兄弟,你當真要與我作對麼?」吳子矜卻不答話,轉頭道︰「兩位游莊主,游少莊主在那邊被房梁壓斷了腳,你們還是過去看一下。」游氏兄弟失了手中兵刃,本已萌死志,聽聞游坦之有事,立時忘了一切,忙不迭離開。
喬峰見吳子矜不答話,胸中怒氣更盛,當下深吸一口氣,左手一劃,右臂呼的一掌拍出,正是一招「亢龍有悔」。吳子矜本擬人命關天,吩咐游氏雙雄後再與喬峰說話。想不到喬峰如今勢若瘋虎,竟是不等他說話便即動手。此刻一股大力逼將過來,呼吸尚且困難,哪里能說話?
吳子矜心中惴惴,這路「降龍十八掌」他曾見喬峰演練過,自是深知其中的威力,不敢怠慢,足下橫跨一步,長劍斜刺,一招「投鞭斷流」自掌力邊緣戳將進去,鋒銳無匹的劍氣發動,將怒濤般的掌力切作兩截。
若是換了別人,吳子矜自當將這一招消于無形。然喬峰這一掌已是天下掌法中的巔峰,吳子矜雖是將大半掌力消于無形,後繼內力仍是源源不斷,吳子矜只覺得虎口一震,一股大力襲上心頭,噌噌倒退數步,胸中真氣亂作一團。
二人在場中相鬥,劍氣掌力激蕩,將眾人漸漸逼開,場地中留下了個數丈方圓的圈子。群豪鬥到現在,還是首次有人能將喬峰逼退兩步,心下都極是欽佩,此刻都瞪大眼楮觀戰,看著場中丐幫排名在頭兩位的高手決鬥。
吳子矜連聲呼喊「喬大哥」,喬峰充耳不聞,一路「降龍十八掌」施展開來,場中飛砂走石。吳子矜吃他幾記掌力擦過身子,耳鳴心跳,胸口氣血翻騰,心知不妙,不敢再行退讓,長劍反挑,疾取喬峰左目。這一劍正是從喬峰掌式變換間隙刺入,時機方位拿捏極準,便以喬峰之能也不得不止住這頓狂攻,往後退了一步。
眾人采聲大作,但見場中二人每一招每一式無不妙到巔毫,顯示了武功中剛之極至,柔之縴巧,許多人苦練一生也無法達到的高度。但聞「哦,哦」「呵,呵」的贊嘆之聲,更有不少人拿刀舉劍跟著比劃,神游物外,不知凡幾。
薛慕華自幼好武,他每每救治一個江湖中人,都要向對方請教一兩招。人家心念救命之恩,自然傾囊相授,如此東取一鱗,西取一爪,自忖天下武學,十之八九在我胸中矣。但此刻與二人對照,論拳法,只怕拍馬也趕不上喬峰;論劍術,自己所學與吳子矜相比便似懵懂小兒與壯年大漢,相去不可以里計。心念轉動間,不由臉若死灰,一顆心怦怦亂跳,更沒了上前夾擊喬峰的勇氣。
激烈拼鬥中,喬峰奮起神威,大喝了一聲,宛若半空中打了個霹靂,吳子矜已是一口鮮血噴出。喬峰踏上一步,又是一掌拍出,吳子矜長劍回圈,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喬峰嘿嘿冷笑,提起手掌,便要再度拍下。
「啊」的一聲驚呼傳來,卻是縮在廳角的阿朱所發。她與吳子矜也是相識,自然不忍他傷在喬峰手下。如此一來卻是提醒了別人。靠得最近的譚婆嘿嘿道︰「我先斃了你,討點利息。」舉掌向她頂門拍下。
人影閃動,「啪!」「喀喇」聲響,阿朱身前多了兩人,一人口溢鮮血,正是吳子矜。原來喬峰吳子矜二人聞聲罷鬥,齊齊躍來。吳子矜拋去手中長劍,左手發掌接下了譚婆拍向阿朱的一掌,右手卻是將喬峰含怒拍向譚婆的開山裂石的掌力擋住。
饒是他體內劍氣滾滾運轉不休,將掌力消去大半,仍是吃不消兩大高手夾擊,口鼻眼耳一起震出血來。喬峰掌力余力所及,譚婆震得跌了出去,將一張花梨木太師椅撞得粉碎。
眾人驚呼聲中,喬峰已是停下手來,道︰「你……你作什麼?」剛才若是吳子矜在背後乘機出手,已可一劍將喬峰穿心,他卻拋去長劍接下這一掌。
吳子矜吐了口血沫,澀聲道︰「我答應你要照顧阿朱姑娘周全,自然,自然要保護她。而接你一掌,是為了,是為了免得你犯下大錯。喬大哥,我還是那句話,你奇冤未解,實不宜再添新仇。」
喬峰心神一震,背心發涼,酒性退了大半,心中大悔,苦笑道︰「吳兄弟,你,你何必如此?」吳子矜雙腿已是有些發抖,低聲道︰「還不快走?」
喬峰望了他兩眼,目光中盡是懺悔、歉意、憐惜的目光,長嘯一聲,忽地拔地掠起,但聞人群中驚呼連連,喬峰拳打肘擊,硬生生殺開一條路揚長而去,卻是沒要一人性命。
吳子矜此刻雙目望將出去,已是一片模糊,只是道︰「各位丐幫兄弟,還請護住這位姑娘。我,我……」一句話未完,已是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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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6 PM
第七十七章 雁門絕壁
劍氣如霜,化作一道長虹,雷霆生威,一至于斯。吳子矜倏然醒來,兀自記得夢中那白須老人劍招手法,每一個捏訣姿式、出劍方位都是那麼玄妙莫名,心下大是訝異。這兩年來他的「入夢訣」內力日益精進,先前真氣不足而強行突破「煉精化氣」臻「煉氣化神」境界所帶來的經脈痼疾已是漸漸消失。
「入夢訣」內功層次不多,卻極是難練。「煉精化氣」若不是機緣巧合,吳子矜要突破關竅便要耗費十年的時光。是以近三年來,吳子矜雖苦練不輟,要突破「煉氣化神」境界卻還差了些火候。只是隨著內力日進,每晚雖劍氣仍自行流轉,夢中那白須老人舞劍的情形卻是愈來愈少了,甚至數月都不見蹤跡。此番再度得見,那老人使出的招式卻是自己曾在參合莊上無意中試練出來,並倚之自段延慶杖下逃生的一記劍招,卻是令吳子矜心下大喜。
他數度想要將這一招回想出來,只是他兩度施展,都是在懵懂之間,腦中並未留下多少印象,此刻那老者居然將之清晰地使了一遍,雖是夢中未曾全數記得,卻總是大略地摸到了一點影子。
想到自己劍術又有突破進境,吳子矜自是心下欣喜。旋即想起,自己似乎先前是暈倒在聚賢莊上的,也不知身後的小丫頭阿朱是不是給?想到此處,吳子矜心中一驚,抬起頭來,便要起身。
甫自抬頭,一張笑嘻嘻的俏臉探在面前作了個鬼臉。吳子矜赫然發覺竟是自己方才惦念不已的阿朱,一時間驚喜交迸,忘了自己身上同時涌起的劇痛,叫道︰「阿朱?你,你沒事了麼?」
阿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笑道︰「我當然沒事。你剛才在想什麼?想情人麼?」這句玩笑話一出,吳子矜登時臉色微變,原來是想起了生死未卜的赫連知秋。只是要遠赴西夏,也只能等信陽之行事了,馬大元之死真相大白方可動身。
阿朱察言觀色,自是知曉觸動了吳子矜心底的一根弦,當下換了語氣柔聲道︰「吳公子,我這條命能救回來,要謝謝你和喬大爺,阿朱只是個小丫頭,沒別的本事,只能做牛做馬,侍奉你們二位。」吳子矜慌忙擺手道︰「阿朱姑娘你言重了,我只是個窮叫化,哪里配?唉,倒是喬大哥,卻不知如今怎樣。」
當日喬峰闖出莊去,眾人本要殺阿朱泄憤。但丐幫中幾個從前與喬峰交好的兄弟白世鏡等一力承擔,薛神醫也看在吳子矜面上應承,方才放過阿朱一條小命。阿朱所中的是大金剛掌力,她偷入少林寺盜取「易筋經」時被玄慈所傷,好在喬峰以一面銅鏡擋了一擋,將掌力消去了十之八九,薛神醫方才能藥到病除。而吳子矜身受喬峰狂怒之下的驚天掌力,經脈損傷頗巨,傷勢居然遠比阿朱來得重。阿朱受傷後尚有喬峰以內力續命,若是吳子矜沒有薛神醫立時援手,只怕不須一柱香的功夫便得立時了帳。
阿朱口快,唧唧呱呱不到一會已將事情說了個明白,苦著臉道︰「我如今傷勢倒是好了,只是天天窩在屋里出不去,外面一大幫人守著,老要我說清楚與喬大爺的關系,還有他如今的行蹤,我卻哪里知道?」當日喬峰走後,群雄便散了大半,丐幫眾人安頓好吳子矜後也紛紛回歸分舵。但仍有不少人滯留在聚賢莊,想要從阿朱口中得知喬峰的行蹤。
吳子矜瞧著她神采飛揚的俏臉,哪里有當日那一絲的慘白?心知傷勢是真好了。但一轉眼瞧見她眼底那一抹狡燴,吳子矜心頭一動,不由道︰「你當真不知道麼?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阿朱姑娘的本事我可清楚得緊。」
阿朱漲紅了臉,一跺蠻足,道︰「好啊,你欺負我,回頭見了喬大爺,非讓他懲治你不可。」吳子矜大笑道︰「著啊,終于承認你知道他去哪里了麼?」
二人笑鬧間,一個聲音傳來道︰「吳公子,你醒了?」吳子矜聽得是薛神醫的聲音,對阿朱施了個眼色,二人心照不宣,一齊緘口不言。足步響動,薛慕華走將進來,看他面色有些蒼白,吳子矜歉然道︰「為了我的傷勢,薛先生這幾日受累了。」
薛慕華為吳子矜把了把脈,方道︰「哪里,你我二人之間還談什麼謝字。吳公子傷勢已無大礙,只需再歇息幾日,便能復原。只是大戰方歇,內力不免有些受損,須得勤加苦練了。」吳子矜也知自己能不死,實在是邀天之幸。薛慕華道︰「兩年前你經脈受損,兼且身受重傷,我雖全力施救,卻也綿亙兩月,方才成功,你記得此事麼?」
吳子矜點頭道︰「確然如此,有什麼不對勁麼?」旋即心頭一動,道︰「我這次傷勢不在當日之下,怎地好地這般快法?」薛慕華點頭道︰「正是,原來你也看到了這其中的蹊蹺處。我為你把脈診治,你傷勢雖未必高過兩年前,卻也輕不了多少,但此番能好得這般快法,只怕還是仗了你所身具的內功。」
吳子矜體內的劍氣已經頗巨威力,兩年習練下來,周身經脈多番錘煉,也鍛造得堅韌異常。喬峰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傾襲而來,貫入體內,被吳子矜體內成千上萬把小劍切成一塊一塊,雖造成了重傷,卻沒傷到幾處主要經絡,運功脈絡安然無損。加上他晚間內力自動運行調息,比之尋常人內傷愈合速度更是快了一倍,是以此番重傷竟是半月許便已大有好轉。
這其中的道理便是薛慕華精通醫術,卻也難以完全明白。吳子矜笑道︰「不管怎樣,總是喜訊,還要多謝薛先生才是。」薛慕華道︰「謝我卻是不必,有空你多去去汴梁才好。」這話一出,吳子矜打個哈哈,顧左右而言他,想要蒙混過去,薛慕華卻道︰「你三個月沒去汴梁,我可不敢去見佷女,免得胡子遭殃。」
阿朱滿是挪揄的目光令吳子矜恨不得鑽到床底下去,好容易捱過了薛慕華一通嘮叨,卻聽薛慕華道︰「吳兄弟,你如今身上所中的‘生死符’發作愈來愈是頻繁,若是再不清除,只怕後果有些不妙。」吳子矜沉吟半晌,道︰「反正最多月余,我便要動身前往西夏。到時往那天山走上一遭便是。」
薛慕華變色道︰「天山?那,那童姥武功高深莫測,你鬥得過她麼?」阿朱聞得「童姥」二字,亦是驚道︰「你說的便是擄去王家舅母的人麼?那童姥若是真的這般厲害,不如等到會齊了慕容公子,再一並前往施救。」吳子矜搖頭笑道︰「此事押後再議,薛先生,勞煩你再為我配置幾顆鎮癢丸罷。」薛慕華輕嘆了一聲,童姥乃是他同門長輩,卻也不能多說什麼。
養傷的這個月便住在聚賢莊中,游氏雙雄與薛慕華相交莫逆,又頗是感激吳子矜救了孩兒游坦之,自是不會虧待。兄弟二人閑暇時也來探望,與吳子矜交談了幾句,言下頗有要讓游坦之拜在吳子矜門下的意思。吳子矜嚇了一跳,他自己比游坦之不過大了四歲,哪里有做人老師的資格,每日里見二位莊主殷勤備至,大是尷尬。而阿朱也受不了老有武林人士尋她盤問,二人遂起了溜之大吉的心思。
過了兩日,吳子矜已能行動自如,二人便于當晚留下一封信箋,不辭而別。阿朱輕功本已不俗,再有吳子矜在一旁提攜,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出去,渾沒驚動莊上滯留諸路英雄。
二人出了聚賢莊,阿朱便催著吳子矜一路向北。二人到集市上購買了兩匹良馬,兼程北上。
這日來到一處集鎮打尖,二人方自坐下,只聽得臨桌一個聲音道︰「各位,當時我是親眼目睹,那杜康劍吳子矜拿起一把巨劍……」吳子矜聽到自己的名字,轉過頭來,卻見一個江湖豪客打扮之人,一只腳踏在長凳之上,正自說得口沫橫飛。只見他雙手相對成圓,稍頓,似乎還嫌不夠,又放大了一倍,道︰「這麼粗的劍柄,被他大手一把握住,說時遲,那時快,一劍劈將下去,那喬峰是落荒而逃。」說到這里,四下采聲四起︰「好英雄!好漢子!」
吳子矜縮回腦袋,伸衣袖擦了擦腦袋上的汗珠,低聲道︰「這人是誰?我在聚賢莊見過他麼?」阿朱笑呵呵地伸手比了比,二人不禁莞爾。
一大碗粗面堪堪下肚,那人繪聲繪色的「說書」已是高潮迭出,正自興高采烈之間,忽人群中有人冷冷道︰「那吳子矜與喬峰沆瀣一氣,做了契丹人的走狗,你還在這里胡吹大氣,豈不可笑?」此話一出,兩邊立時對罵,江湖中人什麼粗話都罵得出,阿朱眉頭微皺,道︰「吳公子,我們還是快些走罷。」
二人自兩大陣營中施施然走出小店,罵戰雙方渾然未覺正主兒便在眼前錯過。
雁門關乃是大宋北疆,地勢險要,周遭崇山峻嶺綿延不絕。此刻關西山道之上卻有一男一女跋涉,那女子開口道︰「也不知他到過這里了沒有,若是錯過了,便糟了。」二人正是阿朱與吳子矜。此刻二人所向自然便是昔年那契丹武士躍崖之處,當日杏子林二人都在場,自是知曉其中的情由,阿朱冰雪聰明,料到喬峰會到此查看石壁上的留字,是以傷勢甫好,便急急趕了來。
只是畢竟養傷耽擱了近二十日,是否錯過了喬峰,卻也難說得很。二人自關西高嶺上山,于山巔四下探尋,依據當日智光大師所述,花了半日,終是尋到西北角一處山側。
二人來到一處大岩旁,但見山道數步之外,下臨深俗,但見雲霧封谷,下不見底。吳子矜道︰「想必此處便是那契丹武士跳崖之所。」忽聽阿朱驚叫道︰「吳公子,快來看!」吳子矜轉過身來,見右側山壁上破碎了一片,十數個淡淡的血手印留痕其上,旁邊一塊盡是斧鑿之痕。二人心下明白,那契丹武士留在石壁上的字跡盡數為人毀去,但這些血手印卻是誰的?莫非喬峰已經來過了麼?
阿朱跺足道︰「終是晚了一步!喬大爺!喬大爺!」聲音遠遠傳出,散失在茫茫雲海間,一滴淚珠止不住滾落下來。
「誰惹阿朱不高興?是吳兄弟麼?」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吳子矜倏然轉身,卻見眼前人身著灰色布袍,方面粗眉,正是喬峰。香風撲鼻,一個身子早撲入喬峰懷中,摟著不放,連聲道︰「謝謝老天爺保佑,我終于……終于找到你了,我只怕錯過了……」
過不多久,阿朱抬起頭來,見喬峰尷尬、吳子矜挪揄的笑容,忽地滿臉飛紅,反身疾奔,繞到了樹後。喬峰愕然道︰「喂!喂!阿朱,你干什麼?」吳子矜笑道︰「喬大哥,你別管她,過一會就好了。」
二人便在山石上坐下敘話。原來喬峰自離了聚賢莊,卻在半路上遇到個黑衣人,平白無故被臭罵一頓,他哪里能受辱,立時動手,想不到那人武功居然不在喬峰之下,二人翻翻滾滾鬥了百合,終叫那人脫身逸去。此人出手之間諸多少林武功,喬峰驚訝之余,卻是為少林派擔心。他出身少林,雖蒙受不白之冤,卻不願師門再遭不幸。是以轉道上了少室山,在寺外守了五日,見沒什麼意外發生,後又到爹娘墳前守了三日,這才離開。
下得山來,第一要事自然便是查探自己的身世,是以存下了去雁門關外瞧石壁遺文的心思。他一路前往代州,心情郁悶之下住宿打尖更是大喝特喝,酒量加倍,是以路上走得並不快,多耽擱了幾日。等到了此處,卻見遺文早已被人以斧鑿去,大怒之下揮掌拍擊石壁,留下了血手印。
傷心過後,便起了下谷探尋父親遺骨的心思。只是這山崖高峻,壁上陡峭,頗是難以立足,喬峰便下山去集市上采購長繩以備用。這數日間喬峰每每下崖查探,卻是一無所獲。山道險峻,來往大多是避開禁令通關的商旅,失足落崖實在是常事,是以山底早是白骨累累,哪里分辨得出哪個是他的家人。本來喬峰已是絕望,打算今日最後一次下崖,再沒什麼線索便即離開,卻在此撞上了吳子矜二人。
吳子矜道︰「喬大哥,你所遇的那個黑衣人,很可能便是幕後凶手。」喬峰精神大震,道︰「你說甚麼?」吳子矜遂將自己前往少林途中所遇到的一場惡鬥說與他聽,道︰「此人相貌與你極為相似,行事又如此詭異,定然與這場大陰謀有脫不開的干系。」
喬峰大喜,雙手握住吳子矜使勁搖晃道︰「謝謝,謝謝你,兄弟。」他自開革出丐幫,天下人似乎都將他當作了胡虜遼狗,人人欲殺之而後快,卻唯有吳子矜始終不離不棄,榮辱與共,心情激動下,大聲道︰「吳兄弟,我喬峰今生能與你相識,實在是莫大的運氣,若是你不嫌棄,咱們結為金蘭兄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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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7 PM
第七十八章 信陽懲惡
丐幫之中雖互稱兄弟,實則輩份分得甚嚴,自幫主、副幫主以下有長老、舵主、八袋、七袋以至無袋弟子,喬峰高居尊位,從沒拜過把子,只有在無錫與段譽鬥酒,互相傾慕,這才結為金蘭之交。此刻他已開革出幫,自然無需顧忌身份,吳子矜一聽大喜,滿口應諾。二人便在山道之上跪下,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結為兄弟。
二人立起身來,好生歡喜,相互把臂仰天長笑。喬峰道︰「兄弟,哥哥如今眾叛親離,想不到在這世上還有肝膽相照的兄弟,哥哥實在是歡喜得緊。」說到這里,喬峰忽地想起一事,道︰「我在無錫還結交了一位義弟,乃是大理段氏子弟,日後有緣我介紹給你們認識。」吳子矜愕然道︰「不會是叫段譽罷?想不到那個書呆子也能入大哥法眼。」喬峰一愣,道︰「你們兩個認識?」
阿朱整理心情,自樹後走出,笑道︰「吳大哥,那段公子可是個好人。」吳子矜朝她眨眨眼,笑道︰「如今可要叫我二弟才對。」阿朱啐了一口,滿面飛紅。
此刻山道之上罡風呼號,三人卻是心底溫暖如春,喜悅無限。吳子矜道︰「不知大哥接下去有甚麼打算?」喬峰嘆道︰「這世上居然有另一人長得與我如此相像,真是奇了。莫不成他也如阿朱般有出神入化的易容術麼?」阿朱道︰「既是如此,要找到這人,只怕不容易。與其大海撈針,倒不如想法子去尋那書信中的‘帶頭大哥’。」
吳子矜應聲道︰「大哥,我隨你去。」喬峰搖了搖頭,道︰「兄弟,我此刻身負污名,你跟隨我無益,我們還是分開行事。」吳子矜急道︰「那,那怎麼可以?我不怕什麼污名。」喬峰道︰「兄弟你聽我說,你對哥哥的情意,哥哥銘記在心。只是那丐幫畢竟在哥哥手上興旺了十年,怎都不忍它就這般沒落,你看在哥哥面上,勉為其難,為了丐幫,你我還是分開的好。」
說話間喬峰遞給吳子矜一本小冊,道︰「這是我閑暇時筆錄下來的‘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口訣圖譜,我丐幫幫主傳藝向來是口授,我要事在身,無暇指點于你,你下山後尋處僻靜處將它背熟毀去,他日願意你就自己做幫主,不願意便將這兩門神功傳于新任幫主,以令汪幫主絕藝可以薪火得傳。我看那‘降龍十八掌’路數與你武功不合,不必強練,但那‘打狗棒法’卻是輕靈精妙,你可試著融入劍法之中。」說罷嘆了口氣,道︰「我原本打算再過十年方才轉授予你,只可惜……只可惜……,唉,讓你提前擔此大任,真是苦了你了。」
吳子矜心頭大震,道︰「大哥,我……我才疏學淺,哪里能……哪里能……」喬峰打斷話道︰「我喬峰的兄弟,怎會是退縮之輩,我說你能,你便能。你重任在肩,不可有小兒女之態,還是快快下山去罷,我還要在此逗留半日。」喬峰目光轉到阿朱身上,不待開口,阿朱已是搖頭道︰「我本來就是個小女子,擔不了什麼重任,只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這位大英雄,你要趕我走,那可不成。」她幾句話將喬峰堵得死死的,喬峰只有苦笑。
吳子矜待要再說什麼,喬峰揮了揮衣袖,道︰「別的無需再說,他日江湖相逢,再敘你我兄弟情誼。」竟是訣別之意。吳子矜心知自己這位大哥性子剛毅,說話言出法隨,從無更改,見他心意已決,當下只得施了一禮,轉身下山。
喬峰凝立不動,舉目眺望,直到吳子矜身子轉過了山坳消失不見,方才輕嘆了一聲道︰「兄弟,大哥祝你鵬程萬里,譽滿江湖。」
吳子矜心中雖是不舍,卻也明白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的道理,他一路下了山,折而向南,繞過雁門關,來到一處小鎮,找了一家客店。他花了半日將手上書冊背熟,直至確信可以倒背如流,方才將小冊毀去。降龍十八掌的內勁屬于剛陽一路,吳子矜發揮不出其中威力的三成,但打狗棒法以小巧騰挪見長,卻令吳子矜大感興趣。吳子矜明白喬峰不願連累自己,強自按捺住回頭上山找尋喬峰的心思,尋路往河南而行。
想到當初自己在杏子林中誇下海口,要在三個月中找尋出殺害馬大元的真凶,但近兩個月過去,自己竟連信陽還未曾去過,實在也忒沒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慚愧。
這一路南行,吳子矜腳下甚快,不過數日的功夫,已是過了黃河,信陽城在望。馬大元家在信陽城西郊三十里處,吳子矜思忖先入城用些酒飯,午後再前往馬家查探。
信陽城不大,僅只方圓數里,吳子矜入得城來,見路北便有一家酒樓,酒香自內傳出,勾動酒蟲,吳子矜道︰「就是這家了。」
他在定西城時便喜歡登高飲酒,入得酒樓,自是拾級上樓,選了處靠窗座位,喚來小二,點了一壇酒、兩個小菜。
他所坐的座位正對著窗戶,樓下街道盡在眼前。吳子矜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想不出為什麼,待到伙計送上酒菜,吳子矜一氣灌下半壇,忽地腦際靈光一閃︰「這里的丐幫兄弟哪里去了?」
想到這個關節,吳子矜伸長脖子仔細望樓下望去,果然街道之上竟然見不到一個乞丐走動。中國數千年來不管是興盛還是衰敗,乞丐叫化從未斷絕過,這信陽城並非什麼膏腴之地,怎會人人富有,以至乞丐絕跡?
吳子矜揮手喚來伙計道︰「小二哥,我跟你打聽個事。」伙計哈腰笑道︰「客官你可說笑了,有事盡管吩咐。」吳子矜道︰「這信陽城父母官治理很有一套,居然街道之上一個乞丐也沒有,我走遍天下,卻沒見過這樣的能臣干吏。」
伙計忍俊不住,險些噗哧笑出聲來,忙掩住大口,四下打量一番,低聲道︰「公子爺也太會開玩笑了罷?本城的高老爺莫說是什麼能臣,便是庸臣他都算不上,整個一個昏官。這街面上的乞丐只會比其他地方多,只是這幾天卻不知發生了甚麼事,竟是人影不見,好生奇怪。」
「嘩啦」一聲傳來碗碟碎裂之聲,有人大聲道︰「什麼破菜,不好吃,直硌老子牙齒。掌櫃的,還不賠老子損失費?」吳子矜循聲望去,卻見東首角上一張桌子已是翻個底朝天,杯碟灑了一地,一個黑皮大漢,敞著衣襟,一足踏在長凳之上,滿臉桀驁之色,十足一付潑皮模樣。吳子矜皺眉道︰「這是哪里來的破落戶?」店小二面有懼色,驚道︰「客人莫要惹了他,這幾日沒人掣肘,我等可得罪他不得。」
原來這人乃是信陽城中有名的破落戶叫做馬三,最是喜好撒潑、行凶、鬧事,流連于酒肆之間,府衙每每抓他去坐牢,十天半月放將出來,放肆依舊。眾店家實在頭疼得緊,卻也得罪不起,由著他吃些白食,訛詐些錢用。
後丐幫在此設舵,幫中弟子行走,自然免不了行俠仗義,護得百姓周全。這馬三接連吃了幾個虧,被揍得半死,不敢再度放肆,倒也老實了些日子。只是這幾日街上乞丐消失無蹤,他卻又冒出頭來,故態復萌。
吳子矜說話聲音雖低,卻仍叫那馬三聽了個真切,馬三大怒,抬足踢開長凳,殺氣騰騰走將過來,喝道︰「你個賊廝鳥,敢埋汰老子,非得給你點厲害瞧瞧!」伸手張開蒲扇大的巴掌惡狠狠扇將過來。一旁小二驚得目瞪口呆,心下連迭叫苦。
豈知轉瞬之間,得意的獰笑變成了殺豬似的慘叫,那馬三抱著右手跳將起來,鮮血止不住地從手掌間滑落,兩截染血指頭正靜靜躺在桌上。吳子矜淡淡道︰「再嚎叫的話,剩下的指頭一並剁了。」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大有神效,那馬三立時聲歇,雖是面上肌肉痛得曲扭,卻不敢張口透出一絲聲音,四下眾人皆是人心大快。
吳子矜道︰「我問你個問題,要是你的回答令我滿意,便保你無事,反之麼……」馬三忙道︰「公子請講,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子矜道︰「這里的乞丐叫化們,這幾日都到哪里去了?」
馬三道︰「這個小人不太清楚,只是聽說好像乞兒幫中的什麼姓徐的長老死了,這里的大乞丐中乞丐小乞丐大概都一窩蜂去衛輝吊唁了罷。」他說完見吳子矜半晌不答話,只嚇得瑟瑟發抖,道︰「小人說的句句是實,斷無半句虛言,好漢便饒了小的這條狗命罷。」卻不料吳子矜只是在自己想事情,壓根便沒想對他怎樣。吳子矜揮了揮手,道︰「去罷,以後再讓我見到你作惡,便不是兩只手指那麼簡單了。」馬三如獲綸音,抱頭鼠竄而去。
吳子矜抑制不住滿心的驚訝,心道︰「徐長老死了?怎麼會?前幾次見到他身子健碩,似乎不像有疾啊?」這徐長老在丐幫中輩份極高,尚在故去的汪幫主之上,早已退隱多年,每年也只是喬峰與諸位長老循例前往請安問好,像吳子矜等後進晚輩,此前便從未見過,是以對他並不熟悉。加之先前在杏子林中他多番刁難喬峰,乃是逼走喬峰的罪魁禍首之一,是以吳子矜心下對這位幫中前輩並不甚喜歡,此刻聽得他的死訊,只有驚訝,卻沒多少悲傷之意。
吳子矜心道︰「衛輝離此兩日的路程,此處的幫眾已去了兩日,只怕此刻已然開吊,再趕去顯是來不及了,倒不如踏踏實實去馬府勘探。」
匆匆用過酒飯,教訓這潑皮的好處卻是結帳免費。吳子矜謝過掌櫃,起身下樓,往城西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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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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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8 PM
第七十九章 馬府見聞
馬大元家在信陽城外三十里,吳子矜在洛陽時便已得知,此刻順著小路尋去,半個時辰不到,眼前一條小河繞著小小三間瓦屋,屋旁兩株垂楊,門前一塊平地,顯是個尋常的農家。吳子矜心道也不知馬夫人有未前往衛輝,此刻家中有沒有人,當下踏步上前扣擊門扉。
方至門前,屋內忽然有人道︰「是誰?」聲音清脆,正是馬夫人。吳子矜道︰「原來嫂夫人在家,那敢情好,吳子矜冒昧登門求教。」馬夫人聲音微微一頓,道︰「原來是吳兄弟,未亡人如今孤身在家,為免人家說閑話,只能委屈你在門外了。」吳子矜道︰「這個……嫂子,實不相瞞,小弟當初在杏子林中誇下海口要查清楚馬大哥遇害一案,如今期限將近,嫂子是不是讓我進去看看遇害現場?」馬夫人冷冷道︰「我看不必了,先夫去世的情形我已多次說過,白長老、徐長老他們也來勘探了幾次,如今全幫兄弟都認定那喬峰便是殺人凶手,吳兄弟似乎眼下要做的事乃是去尋喬峰報仇,而不是接近我這個寡婦罷?」
她言辭之間竟已是下了逐客令,吳子矜好不尷尬,丐幫之中長幼尊卑有序,他卻不能就此闖入副幫主夫人家中,無奈道︰「嫂子說的是,既是如此,吳子矜便不多叨擾,先行告辭。」他轉身走得數步,身後傳來馬夫人淡淡的聲音道︰「吳兄弟慢走,未亡人不送。」
吳子矜走出數里,停下腳步,胸中疑雲大起。馬大元生前與白世鏡、全冠清、陳孤雁等人交好,往來甚密,常常在他家中宴客,捎帶著馬夫人也與眾人相熟。這馬夫人雖說看上去嬌弱,卻也頗是大方,有時馬大元不在家,她亦親自招待客人。吳子矜從未去過馬家,這等情形乃是自全冠清口中得來,全冠清曾與他交情非淺,說話想來非虛。只是適才馬夫人居然在屋中說話,連門都不願打開相見,未免有些不妥。誠然馬夫人將喬峰視作大敵,而吳子矜卻一直堅認喬峰不是凶手,但怨隙再大,也萬萬不會如此冷淡。
想到此處,吳子矜心下一驚︰莫非屋中有什麼變故麼?他恨不得立時折身回去闖入屋內查探究竟,只是那馬夫人剛才一番說辭卻也不無道理,光天化日下未免壞了人家名節。
眼瞧著天色尚早,吳子矜避開大道,在一處樹林中尋了處干淨地方坐下運功調息。直到紅日西垂,玉兔東升,吳子矜隨便吃了些干糧,方起身再度前往馬家。
黑夜中小河靜靜流淌,月光撒在屋頂上,反射出一道銀光。吳子矜心中惴惴,實不知屋中藏著什麼大高手,他不敢造次,早屏住了呼吸,足下輕點,一個身子輕飄飄地騰起,上了屋頂。
吳子矜所習的輕功乃是當年傳自赫連知秋的逍遙派輕功,雖說赫連知秋武學不高,所學者也只是逍遙派中的粗淺功夫,遠不如段譽所學的「凌波微步」,但吳子矜數年苦練下來,再結合自己的劍術步法,早脫了巢臼,另成一派。此刻他宛若一只大鵬展翅,落在屋頂,聲響全無,屋內人兀自懵然不覺。
吳子矜不敢在屋頂揭瓦,怕聲響驚動對頭,當下身子前撲,以足尖勾住屋檐,一個「卷簾倒掛」之勢俯身下去,貼在窗欞之上,舌尖輕輕一舔,已將窗紙破開一個小孔。
他眼楮立時跟上,往屋內瞧去。一看之下,幾乎不敢相信,屋內那婦人身著縞素,臉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盡是春意,看相貌正是馬夫人。一個男子與她面向而坐,右手舉杯仰天一飲而盡,後腦勺正對窗戶,覷不見面容。
這馬夫人嬌媚入骨,吳子矜當年在百花大會上已然見過,只是她此刻重孝在身,卻與一個男子在家中舉杯共酌,神態頗多親密,若是馬大元地下有知,只怕會氣得活轉過來。
馬夫人舉壺斟酒,道︰「你個死人,些許小事也辦不好。那喬峰自聚賢莊脫困而出,咱們又是落了一場空。」那人卻不答話,只是鼻子中冷哼了一聲,復又仰脖干下一杯。
馬夫人接著道︰「先前那廝已然怒發如狂,我本以為他要大開殺戒,從此與全江湖結下深仇大恨,卻不料全叫那該死的小賊壞了大事。死冤家,看來該除去之人又要再多上一個了。」吳子矜心中微凜,這馬夫人處心積慮陷害喬峰,卻是為了什麼?這個男人又是誰?忽聽那人開口道︰「我已然有愧于他,萬萬不會再做對不起他的事。你若再行相逼,我唯有一死而已。」
此話一出,吳子矜心頭劇震,那人他原本瞧著背影已頗是熟悉,此刻話語聲傳入耳中,赫然便是丐幫執法長老白世鏡!白世鏡在人面前向來是一付冷冰冰的表情,幫中弟子都很懼怕他,想不到這大公無私之人居然與馬夫人有染,實在是令吳子矜難以想象。
只聽得馬夫人聲音又放緩,道︰「世鏡,我對你不好麼?丐幫中人人都知我是馬門溫氏,只有你才知道我的真名叫做‘康敏’,這般女兒家的閨名我都告訴你了,咱們早就是夫妻了,我還能害你不成?眼下大家都去了衛輝,難得你我有如斯機會,可不能虛度。」說話間她放下手中酒壺,不知何時已是滑入了白世鏡懷中,四肢八爪魚般纏了上去,二人身子緊緊貼在一起。
白世鏡發出粗重的喘息,胸口不住起伏,低聲道︰「別的事我盡可以答應你,你要我做丐幫幫主,我便盡力去做;你要我除去吳子矜那小子,也行;但要去害喬……喬兄,我卻是萬萬不許。」他話語之間自有一股絕決之意,吳子矜見他終是不忘與喬峰的義氣,心中鄙夷之意倒是淡了幾分。
康敏想是知曉白世鏡決不願再行讓步,也不再相逼,二人說話漸漸變得露骨放肆。吳子矜搖了搖頭,不願再看二人的丑態,腰間用力,翻上屋頂。
驀然微風輕動,一個黑影自另一側翻將上來,二人都剛好選了一個時機,渾沒料到還有人窺探,促不及防下打了個照面,啊的叫出聲來,那人帶著個蒙面巾,一雙眸子燦燦生光,吳子矜瞧不清他面容,卻已是認出了那人身份,赫然便是開封府總捕石凝霜!
這石凝霜向來喜歡帶面具或是面紗,即便是在吳子矜面前也從未解下,是以吳子矜從未真正看清她的容貌。吳子矜也曾開玩笑說她面巾遮掩之下是個丑八怪,但石凝霜不為激將法所動,堅持自己的容貌一定要先給未來夫婿看。這石凝霜行事頗是詭異,她雖戴著面紗,卻又不像一般人般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而是厚薄適度,面龐若隱若現,令人平添許多遐想。吳子矜與她相處甚久,對她那一雙秋眸和那隆起的俏鼻梁最是熟悉,此刻一眼便已認出。
二人這麼一出聲,屋中白世鏡立時察覺,大喝道︰「誰?」他在馬大元家中與康敏偷情,歡愉之余,未免有些膽戰心驚,此刻突然聽到人聲,大驚之下立時雙足急頓,身子穿窗而出,心忖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要殺他滅口。
豈料剛剛出了窗戶,驀地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白世鏡經驗豐富,立時察覺不妙,危急之中左掌向前拍出,身子在半空打了個盤旋,復又自窗戶躍入。黑暗中但聞「簌簌」聲響,一大篷藍汪汪的暗器盡數打在牆上。
白世鏡心知那些暗器定是喂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不敢再從窗戶中躍出,而是伸手抓了一床被褥護住身子自大門沖出,卻見四下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人在?
吳子矜與石凝霜二人驟然相逢,不及敘話,已見到適才一幕。白世鏡沒有發覺,吳子矜卻已見到發射歹毒暗器那人閃身往南逃遁。二人對視一眼,立時施展輕功追將上去。三人前後奔出數里,吳子矜一躍而起,自那人頭頂掠過,身子輕輕在空中一個轉折,落下地來,正好擋住那人去路。
「啪啪!」那人拍掌道︰「好輕功!」月光灑將下來,照在那人身上,身子窈窕,居然是個女子,聽聲音頗是年輕。那女子一對大眼楮向吳子矜望將過來,道︰「這位大哥哥干麼攔住我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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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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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19 PM
第八十章刁蠻阿紫
黑夜中吳子矜目似冷電,只在那女子面上轉得一轉,已是瞧清,只十五六歲年紀,容貌秀美,一雙大眼倒烏溜溜地滿是精乖之氣。
吳子矜心忖馬夫人與白長老偷情,這可是丐幫的丑聞,若是傳了出去,丐幫定然名聲大損。這小姑娘也不知躲在屋外聽到了幾句,怎生想個法子令她守口如瓶方好?當下隨口道︰「姑娘這手暗器功夫可是俊得很,不知姑娘芳名?」
他話語方自出口,心下已頗是後悔,自己冒昧問人家閨名,卻也太過孟浪了。耳邊卻聽那少女柔聲道︰「我叫阿紫。」她話音柔和,令人心生憐惜之感,吳子矜也是心境一松。
驀然藍光閃動,一旁石凝霜已是驚叫道︰「小心!」這當口,吳子矜苦習數年的功夫完全發揮出來,右手大袖鼓風向前,正護住頭臉。無堅不摧的劍氣附著在漲起的衣袖上,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一蓬暗器盡皆被擊落。
這一下饒是吳子矜藝高人膽大,卻也不由背心生涼。若是這少女適才不是將暗器集中在他頭臉處,只怕吳子矜已然受傷。吳子矜心下著惱,卻又不願胡亂出手傷人,足下退了一步,道︰「你是什麼人?竟然下此毒手?」那少女阿紫眼珠一轉,道︰「半夜三更,你堂堂大男人,卻在道上堵截我一個小女子欲行不軌,我當然得先下手為強,拼死護衛自己的清白。」
她這句話倒是理直氣壯,說得吳子矜啞口無言,作聲不得。阿紫正自得意間,石凝霜已是笑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你我親近親近。」說話間已是伸手拉向她的小手。阿紫格格嬌笑道︰「原來是位姐姐,干嗎蒙著臉?」小手垂著不動,任由石凝霜握住。
二人雙手相握,阿紫笑道︰「姐姐聲音這般好聽,長得也必定好看得緊,讓妹妹見識一二,如何?」她空著的另一只手便去揭石凝霜面巾。方至中途,忽地一聲悶哼,軟軟垂下,那與石凝霜拉手的手臂劇烈搖晃,掙脫出來,攤開手掌,掌心上赫然插著一支綠油油的細針!
吳子矜駭然色變,他倒不是懷疑石凝霜下毒手,而是清楚石凝霜戴著一雙天蠶絲手套,能傷她雙手的兵刃全天下只怕也沒有幾把。這阿紫定然是將毒針藏于指縫中意圖害人,二人互握之下石凝霜手上加力,反倒將這細針擠入了阿紫掌心。
阿紫驚駭莫明,她向來詭計百出,瞧誰不順眼,出手百發百中,叫人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卻是兩度出手無功,反倒自己受了傷。她在掌心上事先已經涂上了解藥,是以雖然肌膚與毒針相接,卻不懼針上的劇毒。只是此刻毒針反噬,刺破肌膚,毒素見血,立時擴散,剎那間阿紫只覺得自己半個身子已經麻木,大駭下忙伸左手入懷取解藥。
小瓶方自掏將出來,卻給石凝霜夾手奪去。阿紫終是害怕起來,求道︰「姐姐饒了我罷,快救救我。」石凝霜笑道︰「沒事,不就一條臂膀麼?大不了我給你一刀斬去,怎麼樣?」阿紫臉上變色,再也見不到適才那得意洋洋的神態,忙不迭道︰「那怎麼可以?少了一條手臂好丑,漂亮姐姐,你救救我罷!」石凝霜一指頭正戳在阿紫「肩井穴」上,將阿紫體內上行的毒氣封住,道︰「走罷,我們回城再說。」
二人轉身疾行,阿紫面色變幻,惱恨、懼怕不一而足,卻仍是跟了上來。三人走得一段路,吳子矜已是忍不住問道︰「你……你怎麼來了?」石凝霜冷冷道︰「我怎麼還算丐幫的一份子罷?某人在無錫杏子林中誇下海口,要限期破案,卻似乎忘了有一個現成的幫手,未免不太好罷?」這話說得吳子矜大是赧然,唯唯諾諾了半天,卻是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
石凝霜瞪了他許久,最後終是忍俊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這一笑猶如冰川融化,大地回春,一對眸子亮燦燦滿是暖意。吳子矜面色一紅,只是低頭跟著行走,不敢抬頭與石凝霜對視。
三人回到信陽城已是到了後半夜。石凝霜便住在城西一家客棧,叫開門來,一錠銀子令睡眼朦松的店小二精神大振,領著吳子矜與阿紫另開了兩間房。
第二日吳子矜與石凝霜在客棧大廳中相遇,卻沒見著那少女阿紫,問店家時,伙計道︰「客官說的那位小姑娘早在一個時辰前先走啦,她臨走前叫了一桌酒席,說是全記在這位姑娘帳上。」說著那伙計搖頭道︰「唉,如今的小姑娘可浪費得緊,那麼多菜肴,卻只吃了百中之一,這位姑娘,她是你的小妹子罷?你可要大大破費一筆了。」石凝霜道︰「哦?她點了什麼菜?多少錢?」那伙計道︰「那位姑娘點了八樣點心,八個拼盤,十二道配菜,另加一壇好酒,總計是二十三兩八錢。」
吳子矜目瞪口呆,這位阿紫姑娘一頓便用去了窮苦人家近兩年的開銷,顯是狠狠坑了二人一把。石凝霜卻並不在意,自懷中摸出一錠黃金結帳,道︰「她沒別的話留下麼?」那伙計搖頭道︰「別的倒是沒說什麼。」
二人要了幾個饅頭一壺清茶一壺白酒坐下,此刻那白世鏡與康敏之事橫亙胸中,實顧不上那阿紫的事情。吳子矜道︰「白長老在幫中向來威信頗高,馬夫人新喪先夫,幫中眾位兄弟只怕難以相信我二人的說辭。」石凝霜點頭道︰「你說的是。我二人若是將昨夜見聞告知幫中兄弟,只怕沒人相信。只是他二人戀奸情熱,必定時時偷會,我們只需想法子邀得幾位長老舵主,尋個時機撞破二人奸情,自然真相大白。我原本還想去實地勘探一番,查詢馬副幫主的死因,如今看來,卻是不必費力,此事定然與他二人有干系。」
吳子矜斟了一大碗酒,仰頭喝進肚中。前後短短數月,喬峰淪為異族胡虜,聚賢莊大戰,自己得幫主重托,平素里敬仰的執法長老居然與馬夫人通奸,這一連串的事情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難以想象。他又斟了一大碗酒,嘆了一口氣,心道︰「大哥啊大哥,你交給我的這副擔子,也未免太過沉重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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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20 PM
第八十一章 衛輝驚變
二人用罷早飯出來,冷風一吹,吳子矜酒意消退,略略思索,道︰「石姑娘,你看咱們下一步該怎麼做?」石凝霜道︰「事到臨頭,想起我這個捕快來了麼?」顯是還在生他的氣。吳子矜尷尬道︰「石家妹子,這幾月沒到汴梁去,是我的錯,你大人有大量,千萬莫要見怪。眼下幫中正是多事之秋,咱們還得有勁一處使才對。」
石凝霜聽他換了口氣喚自己「妹子」,心下欣喜,嘴上兀自道︰「你是幫中的大高手,炙手可熱的人物,我一個小女子哪里敢見怪。」吳子矜苦笑不言,石凝霜卻已開口道︰「如今丐幫諸老大多在衛輝吊祭徐長老,我們即刻動身北去,相信應該能截住幾位。」
衛輝雖屬河南,地卻在黃河之北,離信陽有著一段不小的距離。石凝霜在鬧市之中高價購了兩匹駿馬,二人控馬向北疾行。一路上二人除了打尖外沒一絲耽擱,到得第二日中午已是到了黃河邊上。
吳子矜見石凝霜奔馳兩日,衣著發飾絲毫未亂,只是一對大眼楮中卻滿是血絲,心下大是歉疚。石凝霜只是客卿身份,出了開封城便無需理會幫務,此番跟著他千里迢迢風餐露宿,自然著實吃了些苦頭。
和風輕輕吹起,將石凝霜發絲向兩旁拂開,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後頸。吳子矜心頭一動,這姑娘雖然從沒摘下面紗,但從若隱若現的面部輪廓中已可看出,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比之赫連知秋來亦不遑多讓。吳子矜尋思︰「她肯隨著我四處奔波,自是對我一往情深。這份情意我往昔又怎會不知道,只是一味裝傻而已。唉,得紅顏知己如此,夫復何求?只是……只是我心中始終不能忘懷知秋,難道逝去的人真要比眼前人重要麼?」
時當正午,擺渡船只一時未到,二人便就近尋了處集市酒樓進食。吃到一半,忽聽門外有人道︰「想不到喬峰這狗賊居然如此狠毒,虧我還一直把他當作大英雄看待。」吳子矜心中一凜,側耳聽去,另一人道︰「他先是打死了徐長老,接著吊唁當日又殺了譚公譚婆和趙錢孫,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
吳子矜心下大驚,與石凝霜面面相覷︰「我在聚賢莊上竭力化解中原群豪與大哥的紛爭,為的便是少造殺戮,免得大哥處處受敵,想不到暗箭難防,大哥仍是背上了惡名。若是大哥前去,群情激憤之下,只怕便要釀成大禍。」他心情愈加焦迫,恨不得立時插上翅膀飛過黃河,三口兩口將碗中面吃完,正要結帳離開,卻聽得先前說話那人又道︰「那喬峰是契丹人,怎地又勾結上了西夏一品堂?」另一人道︰「嘿!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契丹人與西夏人窺伺我大宋錦繡河山已經非止一日,其陰謀屢屢為我丐幫挫敗,自然對我幫恨之入骨。此番勾結倒也不是什麼意外之事。」吳子矜心中一驚︰「怎地又有一品堂插入其事?」
只聽得門外那人道︰「世間哪有這般巧事,喬峰剛走,第二日四大惡人便即來到,將我丐幫首腦皆都抓了過去。唉,想不到昔日威名赫赫的丐幫,居然淪落到如此田地。」另一人道︰「你在此長吁短嘆沒用,當務之急得請救兵。此番白長老、全舵主他們便沒落入彀中,我丐幫東山再起,還是有希望的。」那人道︰「對了,我倒忘了,如今四大惡人已經變成了三大惡人,若是‘杜康劍’吳兄弟在此就好了,只不知道他到底是幫喬峰那廝,還是幫咱們丐幫重振聲威。」另一人卻道︰「吳兄弟雖然重情,卻決不是漢奸,若是他知曉了真相,定然會與我們並肩作戰。」
吳子矜再也坐不住,急急搶出門去,卻見兩個乞丐正自坐在太陽下捉虱子。吳子矜上前去道了兩句幫中切口,低聲道︰「兄弟吳子矜,不知二位哥哥職司?」二丐面色一變,立時身子坐得筆直,全沒先前的懶散狀,道︰「好說,我們是大勇分舵方舵主屬下三袋弟子戴成、四袋弟子馬輝。」吳子矜沉聲道︰「適才聽兩位哥哥說話,似乎幫中出了大事,可否告知于我?」馬成道︰「喬峰勾結西夏人禍亂丐幫,如今宋奚吳陳四位長老被擄,傳功長老被‘惡貫滿盈’段延慶一杖擊入河中,生死未卜,我丐幫已是岌岌可危,我們正要去找尋救兵,天可憐見在此處遇上了吳兄弟。」
吳子矜顧不得再去分辯喬峰的清白,道︰「兩位哥哥暫且南下找尋全舵主他們,我先去衛輝一趟,希望還來得及截住。」他此刻心急如焚,發足往渡口狂奔,身後石凝霜忙結帳牽馬跟來。
輕濤拍岸,伴隨著艄公悠長的號子。吳子矜正趕上渡船靠岸,一個箭步已是躥上船去,道︰「艄公大叔,我有急事到對岸去,還請早些開船。」那艄公卻是頭也不回道︰「那可不行,我這渡船不是為你一人而設,你有急事,別人便沒有急事麼?」
二人說話間石凝霜卻也趕到了,南北客商來往甚多,過河往往換車而乘,甚少有人騎馬出游。渡船雖大,卻擠不下兩匹馬來。石凝霜放開韁繩,伸掌在兩匹馬臀上各拍一記,道︰「便宜你們了,去罷!」閃身上了船,冷冷道︰「姓吳的,干麼又把我丟下?」
吳子矜道︰「凝霜妹子,那段延慶武功極高,此行頗是凶險,你還是留在南岸看馬,待我救了各位長老便回。」石凝霜截口道︰「那可不成!誰知道你會不會乘機逃了,我再也不和你分開了。」話甫自出口,忽覺其中語病,立時紅了臉頰。她此刻臨風立在船頭,衣袂飄飄,面上薄紗也擋不住嬌羞面龐,令船上的客人都是目光呆滯,船老大真心贊道︰「小兄弟你真是祖上積德,居然有這麼俊俏的小娘子。」這句話更是將石凝霜說得嬌羞無限,渾然不像那個殺伐決斷的開封府總捕,吳子矜履要開口解釋,都被她眼楮瞪了回去。
船家終是等齊了最後一個客人,高聲道︰「開船嘍!」俯身去解纜繩。一個聲音自岸上傳來道︰「慢著!船家!等一等!」
船甫自離岸一尺,倏地風動,一個人已是跳將上來,立足不穩,晃了兩晃,險些摔進河里。艄公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埋怨道︰「小心著點!年紀輕輕,怎麼這般浮躁?遲了等半個時辰便是,干麼這麼拼命?」
那人卻不理會艄公,而是沖上前來拉著吳子矜衣袖大聲道︰「師父!我終于找到你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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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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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23 PM
第八十二章 生死關頭
「師父!我終于找到你老人家了!」若不是自己的衣袖正被人扯動,吳子矜還以為在叫別人。眼前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臉型瘦長,下巴尖削,膚色白皙,一望便知是個富家子弟。吳子矜愕然道︰「這位小兄弟,你是在叫我麼?大概認錯人了罷?」那少年急道︰「師父你不認識我了麼?我是游坦之啊,我爹是聚賢莊的游駒。」
這話一出,吳子矜終是想起,自己曾在聚賢莊上見過這少年。當時他被倒塌的屋梁壓斷了腳,險些喪命,還是自己救了他。吳子矜恍然道︰「原來是游公子,你怎麼到這里來了?」他其實懵然未知,自己不但救了游坦之,還間接救了游氏雙雄的性命。當時游氏兄弟失了兵刃,本已決意自盡,卻被他喚去救治游坦之,獨子有恙,焦急之下早熄了自盡的念頭。
游坦之道︰「師父,弟子自幼隨家父習武,練了三年,卻總是沒什麼進境。爹爹埋怨我資質愚鈍,不配做游家子弟,是以十二歲起就不再讓我習武。只是我偏不信邪,別人也是一雙手一對眼楮,憑什麼我便練不好武功?爹爹不讓我學,我便自己偷偷學,跟著大伯學,跟著師兄們學。只是那日在英雄大會上我見到了你的劍法,方知什麼叫做真正的武功,後來爹爹告訴我說要讓我拜你為師,我高興得一夜沒睡,誰知道師父你居然不辭而別。師父,看在我辛辛苦苦找尋你的份上,就收我為徒罷!」
吳子矜可從沒想過自己要做人家的師父,愕然道︰「游兄弟,我比你大不了幾歲,自己也還算不上出師,又怎能恬為人師?」游坦之道︰「爹爹說了,有志不在年高,達者為先。師父,你就收下我罷!」說罷俯身便要下拜。
吳子矜衣袖輕托,一股潛力發出,游坦之哪里跪得下去?吳子矜歉然道︰「小兄弟,我如今諸多俗事纏身,哪里有空來教你?江湖頗多險惡,你還是早些回家,免得老父擔心。」游坦之卻是雙目放光道︰「師父,你這手功夫我爹爹就不會,教教我,好不好?」吳子矜哭笑不得,自己說了半天,這小子壓根就沒聽進去。
石凝霜笑吟吟道︰「吳大哥,看在游兄弟這般虔誠的份上,你便收他做徒弟罷。」游坦之大喜道︰「還是師娘說的話有理。」石凝霜俏臉飛起紅雲,啐了一聲,卻是喜不自勝。
吳子矜看著身前這少年,神思卻好像飛越了萬水千山,到了定西城。當年在定西城外的山嶺之中,一個少年也正是這般死纏爛打,終于感動了師父,將自己收歸門牆,從而踏上這茫茫江湖路。恍惚間似乎師父慈祥的面龐就在身旁,正自點頭道︰「好孩子,有毅力。」
一聲歡呼忽然自耳邊響起,跟著石凝霜的聲音道︰「恭喜吳大哥你收了個好徒弟。」吳子矜赫然醒轉,卻發覺游坦之正跪在自己面前,滿面都是激動的神色。原來他適才走神,內力未再發出,游坦之乘機跪將下來,磕了九個響頭,竟是完成了拜師大禮,等到吳子矜幡然醒轉,卻已來不及阻止。
吳子矜斜眼望去,卻見石凝霜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顯然游坦之適才那句「師娘」,已經將她拉到了他的陣營,眼下自己倒是孤家寡人了,不由嘆了口氣,道︰「罷了,坦之,你起來罷。」游坦之還在發楞,石凝霜卻已發覺吳子矜稱呼變化,大喜道︰「傻瓜,還不謝禮,你師父答應收你為徒了!」游坦之大喜,忙不迭又是磕了幾個響頭方才立起,腦門上卻已青淤了一大塊。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船只已經到了對岸。吳子矜拉著游坦之,三人上了岸。吳子矜沉聲道︰「坦之,你既然拜我做師父,便要事事聽我的話,知道麼?」游坦之點頭道︰「弟子明白。」
吳子矜道︰「我們此行尋的是四大惡人,有莫大凶險,待會到前面鎮上尋處客棧,你便安心住下,等我和石家妹子事情辦妥,再來尋你。」游坦之大是不愉,心道︰「那什麼四大惡人有師父這般厲害麼?只怕是危言聳聽居多。」他剛要發話,已是給吳子矜瞪了回去。吳子矜冷冷道︰「習武之人切忌好高騖遠,多余的熱鬧少瞧為妙。你眼下當務之急便是練好自己的基本功夫,如若不然,只怕與武學顛峰終生無緣。」
三人來到前面集市上,尋了處客棧安頓好游坦之,吳子矜與石凝霜二人堪堪出了房門,卻忽然見到遠處一個身影一閃而逝。吳子矜心頭一動,那人分明便是那夜失蹤的阿紫。二人不加多想,已是足下加力追將下去。
二人追出集外,見阿紫轉向往西的一條道路。這條路與衛輝已是背道而馳。吳子矜微一躊躇,已是緊跟其後。卻見阿紫行不了多久,步入一處樹林之中。二人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分開,各自兜了一個大圈子,自兩旁潛了進去。
吳子矜屏住呼吸,真氣貫于雙足,行動之間寂靜無聲,瞧瞧潛近。過不多時,一個聲音傳來道︰「小妹妹,你做的不錯,姐姐我歡喜得緊,看來這天下第四大惡人注定要讓你做了。」
卻聽得一個破鑼般的嗓子響起道︰「他奶奶的,這小姑娘有什麼本事頂替老四的位置?我岳老二只怕一根指頭便可以將她撂倒了,三妹,你可別濫竽充數,成不成?」吳子矜聽得清楚,說話聲分明是葉二娘和南海鱷神。
葉二娘幽幽道︰「老三你要敢再沒大沒小,姐姐我可要生氣了。還是小妹妹比你乖,小心我幫她把你擠到老四的位置上去,叫你老三也沒得做。」
阿紫卻是道︰「在小妹心中,‘四大惡人’的稱號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遙不可及,哪里想到居然今日有幸得蒙青睞,實在是惶恐得緊。在我眼中,你們都是我最尊敬的長輩。」她這幾句話將眾人都捧了一下,幾大惡人都頗是舒服,連素來陰沉的老大段延慶也是面色稍霽。
吳子矜沒想到這阿紫居然與四大惡人糾纏到了一塊,他此刻已然欺近,生怕驚動了段延慶,不敢稍動,只是略略探頭望去,卻是心頭一緊。此刻草叢之間橫七豎八坐了數人,正是丐幫被擒的四位長老與大義分舵蔣舵主、大勇分舵方舵主六人。六人閉目而坐,似乎都被點了穴道。南海鱷神手控鱷魚剪,一對眸子惡狠狠地在眾人面上掃來掃去,一旁斜靠在大樹上懷中抱著一個嬰兒的中年女子卻是葉二娘。阿紫身旁那手拄鐵杖的青袍客正是多日不見的段延慶。
這阿紫小小年紀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手段,一時間諛詞如『潮』,將三人捧得雲里霧里,好不受用。四大長老中的吳長風性子最烈,已是忍不住罵道︰「無恥之尤!」阿紫目中寒光一閃,踱將過去,微笑道︰「吳長老口渴了罷?小女子喂你些水喝。」也不知從身上何處摸出一個小瓶,伸手捏開吳長風牙關,便要將小瓶往他嘴里倒。
這小瓶中水『液』並無異色,吳子矜心下卻是一凜,他知這小姑娘身上頗多毒物,這小瓶絕非什麼好東西,若是任由她倒入吳長風嘴里,只怕吳長風要吃大虧。
冷風倏然,阿紫一聲大叫,已是身子摔將出去,砰的一聲,背心撞中一棵大樹,立時暈倒。吳長風卻是大喜道︰「吳兄弟!是你?快解開我的穴道!」
出手的正是吳子矜。他惱恨阿紫行事狠毒,是以出手毫不留情,將她擲暈。他倏然發動,眾惡人促不及防,已經給他躍到了吳長風身旁。吳子矜嘿的一聲吐氣開聲,一掌拍擊在吳長風後頸「大椎穴」上。他這一手乃是當年在西夏皇宮之中自李秋水手中習得,內力透穴而入,滌蕩經脈,不管多少穴道受制,都可一舉震開。
豈不料吳長風等人乃是被段延慶以「一陽指」封了穴道,一陽指點穴功夫在當今武林中實可算得上是第一,便是少林寺的「金剛指」也頗有不如。吳子矜這一掌下去,吳長風內息震蕩,哇的一口紫血噴將出來,穴道卻未能霍然貫通!
吳子矜方自一愣,冷風颯然,段延慶已是提起細鐵杖迎面直戳而至!吳子矜長劍倉瑯出鞘,一式「橫雲斷峰」橫推而出,劍杖相交,吳子矜虎口發熱,退開一步。段延慶卻是「咦」了一聲。
適才這下硬踫硬,段延慶雖佔了上風,但自杖上透過來的反震之力,卻也險些令他五指拿捏不住兵刃,心下大驚︰「這小子才月余不見,居然內功精進如斯,若是再過個一年半載,那還了得?」想到此處,胸中殺意大起,當下縱身向前,左手鐵杖直指吳子矜太陽穴,手腕抖動間,呼呼連下三記殺手。
吳子矜第三次與段延慶動手,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意。他長劍圓轉,劍勢連綿不絕,段延慶力凝千鈞的三招都被他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給撥到外門,失了準頭。段延慶猛攻數招,心下愈發駭然,見吳子矜劍勢沉穩,已然卓然自成一派,比之當日天寧寺中更進了一步,心知無法速勝,當下手腕一沉,杖勢立緩。
段延慶浪跡江湖多年,習得一身邪功絕藝,往往于對敵之時奇峰突出,大收奇效。然此刻遇上強敵,竟是發覺自己一身邪功渾沒了用武之地,只有以段家正宗武學與敵堂堂正正交鋒。
杖風劍氣縱橫,樹葉簌簌飛舞,二人糾纏在一塊,急劇盤旋,不時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段延慶勝在內力高過對方一籌,虧卻虧在身有殘疾,行動不如對方靈活。兩下一扯平,便成膠著之勢。
南海鱷神睜著一對牛眼望了半晌,道︰「他娘的賊小子也忒厲害,怪不得老四折在他手里。老大莫慌,岳老二幫你!」舉起鱷嘴剪殺入戰圈。「錚錚」兩聲,已是和吳子矜的長劍對了兩記。
吳子矜暗暗叫苦不迭,段延慶可沒有沽名釣譽的心思,根本不會為了逞英雄而和他單打獨鬥,此刻南海鱷神加入戰團,吳子矜的劍圈立時縮短了半尺,壓力增大。
原先對付段延慶神出鬼沒的鐵杖已是頗難,此刻南海鱷神又在一旁搗亂,吳子矜還要時刻分心留意在一旁袖手的葉二娘。這葉二娘武功更在南海鱷神之上,若是給她覷準機會突施冷箭,只怕自己萬難幸免。
半炷香過去,吳子矜已是守多攻少,十招之中往往只能還擊兩招。身後吳長風、陳孤雁等人不住大叫道︰「吳兄弟快走!」吳子矜卻是充耳不聞,心道我怎能置兄弟于不顧?
但聞「嗤嗤」銳風破空,段延慶鐵杖復又刺來,伴隨著南海鱷神的大喝。吳子矜長劍圈轉,一式「牧野四方」護住身子。這招已是他一柱香內第三次使用,劍芒暴漲之下,將細鐵杖、鱷嘴剪、鱷尾鞭幾樣兵刃一並裹入。「叮叮當當」一陣亂響,忽地一聲悶哼,一人側沖出去數步,背心衣衫破裂,血跡斑斑,竟是吳子矜。
原來此時葉二娘終于出手偷襲,吳子矜只覺丹田隱隱作痛,心知自己內力消耗過度,若非如此,葉二娘也不會這般輕易破自己的劍圈,突襲得手。
吳子矜長吸一口氣,抬首望天,透過樹林,但見晴空萬里,白雲悠悠,嘆了一口氣,心道自己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只是與自己同時入林的石凝霜卻是去了哪里?
值此生死關頭,吳子矜卻渾沒發覺,自己心中不再只是想著赫連知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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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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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26 PM
第八十三章 雙姝戲眾
段延慶愈鬥愈是心驚,他浪跡江湖半生,所遇大敵無數,卻從未有如吳子矜這般進步神速者。先後數次交手,對方一次比一次強,下次若是再度相遇,他可再無必勝的把握。但見一縷霧氣自段延慶頭頂升起,乃是他額頭汗水受內力所逼化作蒸汽。眼力高明若吳長風已是瞧出,段延慶已是竭盡全力,務要置吳子矜于死地。
吳子矜面色愈加慘白,左手捏訣,右手長劍一記「碧水分波」,將南海鱷神鱷嘴剪壓下,跟著劍柄回撞,將葉二娘逼得躍開三尺。「錚錚」數聲,劍尖與段延慶鐵杖對刺三下,吳子矜胸口一熱,每一響便退後一步,到第三下時背心已是靠上了大樹。
段延慶目露凶光,鐵杖中宮直進,這一招「鐵樹銀花」乃是段家劍法中的一記殺招。杖風所及,籠罩住了吳子矜心口數處大穴。他一心殺了吳子矜,仗著此刻吳子矜已是強弩之末,鐵杖上附上了十成一陽指內勁,若是讓他戳實了,必定是貫胸之禍。
吳子矜此刻已無法發出劍芒克敵,但聞風聲呼呼,葉二娘與南海鱷神一左一右齊齊撲上。細鐵杖與鱷尾鞭上反射日光交相輝映,寒光幾乎令吳子矜睜不開眼來。值此生死關頭,吳子矜閉上雙眼,赫連知秋、石凝霜,甚至是王語嫣的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逝,他自知已無幸致,右手長劍輕輕揮了出去。
「錚」的一聲,段延慶力若千鈞的一杖居然被吳子矜給硬生生撥了開去。吳子矜也沒料到自己居然能化解了這一擊,愣神間忽覺左腿劇痛,卻是給南海鱷神的鱷尾鞭砸了一記。好在他內功已頗有根底,遭受重擊時肌肉鬥然回縮,卸去了大半勁道。吳子矜左腿站立不住,撲通一聲屈膝跪下,卻正好堪堪躲過了葉二娘襲來的板刀。
電光火石間,吳子矜霍然想起,自己竟是無意中用上了打狗棒的招式。這打狗棒法他只是依喬峰之言背熟,本要等到丐幫新任幫主就位後方才轉授,是以並未多加練習。適才在生死關頭卻湊巧使出了「引」字訣,四兩撥千斤,居然將這一杖給挪開,逃得一命。
段延慶愣得一愣,冷哼一聲,復又舉杖刺來。南海鱷神哇哇大叫道︰「老子剪了你的右腳。」三般兵刃復又揮來。吳子矜左腿受創,無法用力,身子靠在樹上,挪不動步子,右手長劍斜挑,使了個「轉」字訣,三人兵刃居然不由自主地轉了個半圈,撞在一處。金鐵交鳴聲中南海鱷神的鱷魚剪脫手一飛沖天,葉二娘的板刀卻是一刀斬下了南海鱷神一片衣襟,險些傷了自己人。南海鱷神哇哇怪叫︰「他媽的葉三娘,干嗎偷襲老子,想篡位麼?」他不敢怪老大磕飛了自己的兵刃,卻怪葉二娘險些誤傷自己。
葉二娘格格笑道︰「小兄弟好俊的借力打力功夫。」她眼力比南海鱷神高明了不止一籌,自是一眼看穿。段延慶沉聲道︰「老三不得內訌,先殺了這小子再說!」南海鱷神不敢違逆老大的意思,悻悻舉鱷尾鞭再上。
吳子矜強自按捺住胸中翻騰的氣血,回劍遮攔,腦中竭力回想打狗棒法中的招式。這路打狗棒法乃是歷代丐幫幫主的救命絕學,往往不到生死關頭絕不使出,自上代汪幫主去世後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人間。整套棒法共有三十六路,分「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訣,吳子矜只是使了「引」、「轉」兩訣,已化解了三大惡人數記殺招。
只是他畢竟學棒日短,手中長劍又頗不乘手,段延慶胸中武學見識頗是淵博,先前只是被吳子矜打了個措手不及,數招一過,摸清了吳子矜劍路,手上鐵杖招式立變。
「錚」的一聲,劍杖相交。吳子矜正欲使個巧力將鐵杖挑將出去,卻忽覺劍上一沉,原來段延慶運內力粘住了長劍。吳子矜心叫不妙,急運力抽劍。段延慶目中凶光大盛,鐵杖跟著向前,直襲吳子矜心窩要害。吳子矜再難矗立不動,右手握住劍柄,左手二指捏住劍刃齊齊向前推出將鐵杖擋得一擋,撒手一個筋鬥躲了開去。
他甫自落地,左足又是一軟,打個趔跌,險些摔倒,此刻丟了乘手的兵刃,吳子矜長嘆一聲,心知已然無幸,正要閉目等死,一個聲音驚叫道︰「吳大哥,你沒事罷?」一雙修長的手已經將他扶住。吳子矜轉頭望去,卻是適才不見的石凝霜,不由苦笑道︰「石家妹子,你……你干麼又來送死?」
段延慶冷冷道︰「你二人去陰曹地府談情說愛罷!」鐵杖虎虎生風,直往吳子矜面門戳至,宋奚吳陳四老齊聲驚呼。
驀地吳子矜後領一緊,一個身子凌空而起,避開了段延慶接踵而至的一杖。他方自訝異間,身後已經有人喝道︰「什麼人敢傷我兄弟?」
話音入耳,吳子矜心頭一震,道︰「大哥,是你麼?」一旁四大長老齊齊大喜,紛紛叫道︰「喬幫主!」那人放下吳子矜,大步踏上前來,氣宇軒昂,正是喬峰,一個緋衣少女俏立其側,正是阿朱。喬峰快步上前,伸掌在吳長風肩上一擊,吳長風猶如被巨雷轟擊,全身震蕩,立時躍將起來,居然穴道解了開來。喬峰見一掌奏效,立時雙掌連拍,將其余五人也盡數解了穴道。六人得獲自由,心下大是感慨,躬身行禮道︰「多謝……幫主。」
喬峰苦笑搖頭道︰「我早已不是丐幫中人,‘幫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兒沒什麼損傷罷?」眾人面面相覷,這才想起喬峰已經與大伙飲酒絕交,雖心中仇視之意大減,這「幫主」兩個字卻再也叫不出來。
一旁的段延慶心頭大震,聳然動容。喬峰之名響徹天下,「北喬峰,南慕容」,武林中無人不知,聚賢莊一戰,喬峰手下無一合之將,威名更勝。段延慶已自江湖傳言中得知自己的徒兒慘死在喬峰怒吼之下,把弟雲中鶴在吳子矜手上喪命,殺徒殺弟的兩大仇人便在眼前,心下又是憤怒,又是驚懼。
他所點六人穴道,皆是用的家傳「一陽指」神功,一陽指點穴手法天下獨步,非段家子弟,絕難解開,適才吳子矜便出手勞而無功。但喬峰只一揮手,內力震『蕩』間便解了穴道,由此可知喬峰功力遠在自己之上。
段延慶猜度自己絕非喬峰敵手,又心知徒弟譚青的死狀,哪里敢以腹語術說話,對著葉二娘使個眼色。葉二娘立時領會,道︰「閣下便是喬峰麼?你既已開革出幫,為何又要強自出頭,壞我大事?」
喬峰眼也瞧一下,沉聲道︰「還不快滾?」葉二娘面色一變,強笑道︰「閣下與中原群雄結下深仇,倒不如與我等聯手……」話猶未完,忽地一聲驚呼,卻是喬峰搶上前去,大手拿住了葉二娘衣領,將一個百十斤重的大活人當作沙包扔出林去。南海鱷神瞪大牛眼,吐了口唾沫,方自道了聲「奶奶的」,風聲颯然,喬峰已經欺近,大手抓住了胸口衣襟。南海鱷神早已有了防備,卻還是沒覷清喬峰出手,哇哇大叫聲中也給扔出了樹林。
段延慶面色鐵青,他心知自己不是對手,見喬峰出手並無殺意,已生抽身之意。他混跡江湖,早已不將個人榮辱放在心上,當下鐵棒著地,反身飄然遠遁。剎那間三大惡人走得精光。
丐幫六人已經圍在吳子矜身邊,為他查看傷勢。石凝霜未能早些入林,自是在道上無意遇上了喬峰。吳子矜道︰「大哥,你怎麼在此處?我聽聞江湖傳言,說你早已離開衛輝南下了。」喬峰嘆道︰「我和阿朱妹子去衛輝只是想找尋那‘帶頭大哥’,徐長老、譚公夫婦、趙錢孫雖非我殺,卻終究是為我而死。下一站本是山東泰安單家,但我二人在道上走了一日,便聽到了四大惡人劫持各位的傳聞,便馬不停蹄又趕了回來,要不是與石捕頭在道上相遇,險些便錯過了。」吳子矜自他口氣中對阿朱喚了稱呼,知二人已進一步,心下頗是高興,若不是尚有別人在場,便要出口挪揄一番。
眾人與喬峰雖已飲酒絕交,但昔日怎也相處了十載,對他的脾性總有些許了解,加上現在又得他所救,心下已是信了八成。喬峰道︰「既然眾位無恙,喬峰總算放下心頭一塊大石,就此告辭。」
他心中惆悵,知彼此間芥蒂仍在,此生只怕再也無法回到昔日兄弟情份。方走出兩步,卻聽吳子矜叫道︰「大哥且慢!」喬峰轉身道︰「吳兄弟還有什麼事麼?」眾人不知二人已經結義之事,喬峰不願連累吳子矜,稱呼間便可以生分了些許。吳子矜道︰「眼下大哥還不能走,得和我們去信陽一趟。」
眾人一愣,追問其故,吳子矜將此次信陽之行詳細敘說了一番。石凝霜忽道︰「阿紫哪里去了?」眾人這才發覺原先暈倒在樹下的阿紫竟是不知去向,也不知究竟是段延慶等人將她帶走了,還是她自己醒來逃了,這等末節眾人卻也無暇理會。吳子矜所言卻令眾人驚訝莫名,吳長風失聲道︰「白長老?他怎麼會做下這等事?決不可能!決不可能!」吳子矜一一望將過去,見眾人連同喬峰在內,都是一臉震驚之『色』,心知眾人不信,道︰「此事非我一人目睹,當時石捕頭也在場,她能證實小弟所言非虛。」
石凝霜自然是極力證實,只是眾人都知道她和吳子矜的關系,而吳子矜與喬峰交情非淺卻是天下人共知的,這個證人有等若無。
場內稍稍有些沉默,吳長風道︰「我相信吳兄弟也不是信口雌黃之人,這麼辦罷,大伙便去信陽走上一遭,真假立判。」此話說得極為公允,眾人自然沒有異議。
眾人出得樹林,返回鎮上,吳子矜與石凝霜二人便去客店找尋游坦之。豈知客棧中卻是落了個空,店小二也未曾發覺游坦之何時離開。屋內游坦之的衣物已經不見,包裹之中也被拿走了一些銀兩。吳子矜著惱道︰「這小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千叮嚀萬囑咐不可離開客棧,卻仍是不聽,我怎地一時心軟收他當徒弟?」石凝霜勸道︰「吳大哥你著急也沒用。想是少年人外出尋師只是一時沖動,如今反悔,回家去了罷。」話雖如此,眾人還是在鎮上等了半日,遣丐幫子弟四下打聽,見沒什麼消息,方才離開過河南下。
路上非止一日,丐幫六人在前,吳子矜與石凝霜在中,喬峰要避嫌,不願與吳子矜走得太緊,與阿朱落在最後。
眾人來到信陽城郊,離馬家也只不過三十里。依喬峰的性子便要直接上門查探,阿朱卻道︰「慢著!那馬夫人若當真這般工于心計,你這般闖將上去,只怕非但查不到什麼東西,反倒叫她倒打一耙,惡名加劇。咱們需得沉下心來,想個萬全的法子。」她妙目流動,自眾人面上一一掃過,大伙兒都是皺眉苦思,石凝霜卻笑道︰「阿朱姑娘足智多謀,想必已經想出了法子。」
二女交頭接耳片刻,一起手拉著手離開。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二人什麼名堂。只是丐幫諸人相信石凝霜,而喬峰更知道阿朱冰雪聰明,是以都耐住『性』子等待。
過了良久,忽地有人道︰「咦,幾位長老,蔣兄,方兄,你們怎地來了信陽?」眾人愕然望去,說話之人面色蠟黃,正是執法長老白世鏡。眾人此行便是為了證實白世鏡與馬夫人康敏的奸情,此刻突然見到正主出現,都是一愣,大感不自在。宋長老尷尬道︰「這個,老哥哥此行乃是想起馬副幫主的死因有些疑點,想要到馬府再去勘探一次。」白世鏡道︰「哦,是麼?」忽地變色道︰「難道不是為了查證兄弟我和康敏的奸情來的麼?」眾人沒料到他突出此言,都是大驚。
正自沒計間,卻有人道︰「白世鏡!想不到你竟然做下這等喪心失德之事!」眾人循聲望去,卻是一個相貌清雅的丐者,赫然便是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
吳長風雖大是奇怪全冠清怎地也在此地,還是道︰「全兄弟莫要著惱,我等只是懷疑,眼下還沒有什麼憑據,切莫對白兄弟如此無禮。」
一句話出,白世鏡與全冠清對視一眼,忽地齊聲大笑,笑聲卻是清脆的女子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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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真相大白
兩個人高馬大的男子,卻發出小女兒的笑聲,實是駭人。眾人都是一愣,喬峰最先明白過來,大喜道︰「好阿朱,端得易容神技!」那「白世鏡」笑道︰「喬大哥美譽,小女子愧不敢當。」眾人方知她是阿朱,另一人自然便是石凝霜了。
眾丐尚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等絕技,盡皆嘆服。奚長老道︰「兩位姑娘裝扮成白長老和全舵主,是要去馬家誆那馬夫人麼?」阿朱點頭道︰「我問過喬大哥,與馬大元交好者除了陳長老、白世鏡外,尚有王舵主和全冠清。他們定然已經得到了陳長老落入四大惡人手中的消息,我又不認識王舵主,便將石姐姐裝扮成了全舵主。」石凝霜接口道︰「我二人便去馬家打探消息,白世鏡若在,便我進去探聽口風。白世鏡若不在,進去的便是阿朱。」
眾人計議停當,便在信陽城中歇息了半日,直到傍晚方才前行。白天喬裝容易敗露,一到晚間,四下朦朦朧朧,便易混過了。
到得馬家,眾人散開,東南西北分別伏下。眾人都是丐幫中首腦,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今日卻要效法小賊行徑,心下都大是不適。喬峰凝神閉目,側耳聽去,屋內有二人呼吸,但呼吸粗重,武功顯是不高,搖頭道︰「白世鏡不在。」阿朱點了點頭,便行上前敲門。
門扉呀然而開,一個全身縞素的女子探出身來,正是馬夫人。馬夫人見到阿朱,心神顯是一震,飛快地往四下打量了一下,低聲道︰「你怎麼回來了?快進來!」這句話一出口,四下眾人皆是心頭一震︰「他二人真的有奸情麼?」
阿朱進得屋來,馬夫人吩咐老婢做飯,將她請入里屋,埋怨道︰「你不是昨日啟程去衛輝了麼?怎地又回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每次早些來,我好將那老婢打發出去,眼下該怎麼辦?」
阿朱低聲道︰「我也是沒法子,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馬兄弟手撫著咽喉,滿臉都是血地來找我。」這話一出,馬夫人「啊」的一聲驚呼,暈了過去。阿朱忙叫︰「小康!小康!」用力捏她鼻下的人中。馬夫人悠悠醒轉,顫聲道︰「他……他真個尋你了麼?」阿朱見她面『色』發青,似乎極是畏懼,心下疑心大生,點頭道︰「嗯,馬兄弟說︰‘我死得好慘,還我命來!’我一嚇便醒了,尋思了半天,實在沒心思北去,便又折返回來。」
馬夫人低聲道︰「你……你莫要嚇我,我不信。」阿朱道︰「我也相信那是個夢,只是,只是馬大元死得那般慘,我始終心里有些打鼓。」馬夫人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可不像是鐵面長老說出來的話。哼!馬大元那個蔫貨,他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還怕個死鬼麼?」阿朱道︰「你不怕他用鎖喉功對付你麼?」馬夫人打了個寒噤,旋即強打精神道︰「我怕什麼,殺他的人是你,我只不過在茶飯中下了點藥而已。」
這句話說出來,屋外諸人心中都是一震。自阿朱入屋開始,眾人心中存了疑慮,看馬夫人神情便處處可疑,似乎曖昧莫名,到現在終是揭開了馬大元之死的真相。『性』子沖動如吳長風者,便要沖進去和康敏算帳,身子甫動,卻是背心一麻,給人點了穴道。吳長風大驚,卻見一人出指如風,將宋奚陳三位長老與蔣、方兩位舵主一並點了『穴』道,此人正是喬峰。眾丐作聲不得,心下只是道︰「難道喬峰要對我們下毒手?」
吳子矜也是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喬峰搖頭道︰「阿朱接下去就要盤問那聚眾謀害我爹爹的‘帶頭大哥’身份,我怕他們壞我大事,便先點了他們『穴』道。兄弟,這件事對我萬分重要,你可不能攔我。」吳子矜心中暗嘆,不再說話,卻拿定了主意,昔年雁門關事件乃是有人假傳訊息,從中挑撥,倒也不能全怪那位‘帶頭大哥’。若他是個德高望眾的前輩俠士,自當護他一把,保全他『性』命,免得大哥在復仇的深淵中愈陷愈深。
不提屋外諸人心思,屋內阿朱問出了真凶,為喬峰化解了一樁冤仇,心中也大是高興。話頭一轉道︰「有我陪著你,便是那馬大元的鬼魂來了也不怕。」馬夫人啐道︰「少跟我花言巧語。你敢日日陪著我麼?不怕叫幫中兄弟知道,扒了你的皮?」阿朱道︰「小康,不若我們兩個收拾細軟,遠走高飛,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作個富家翁,豈不美哉?」康敏看了他一眼道︰「你可是答應了我要做丐幫幫主的,眼下想臨陣脫逃麼?」阿朱道︰「那喬峰眼下正四處打探那什麼‘帶頭大哥’的名字,徐長老、譚公譚婆、趙錢孫已然先後喪命,你若是還留在這里,只怕日後免不了這般下場。」馬夫人冷哼一聲,道︰「那帶頭大哥和我有什麼關系,說了便說了,我才不會像那些人這般迂腐。不過,喬峰這廝瞧我不起,我干麼告訴他?我偏不叫他稱心如意,就不告訴他,我要他永遠報不了仇,在歉疚中度過一生,方才解恨。」阿朱愕然道︰「你這麼恨他?」康敏恨恨道︰「誰叫他在百花會上連正眼也不瞧我一下,老娘我自負美貌,在那小子眼中竟還不如一壇美酒。嘿嘿,索性我便毀了他幫主之位,看他還怎麼高高在上?」
喬峰萬沒料到自己身世披露,遭逐出幫,起因居然是這般小的一件事,哭笑不得間,聽阿朱道︰「這喬峰也忒厲害,若是他知曉了真相過來尋仇,你我可抵擋不住。不若躲到‘帶頭大哥’那邊去,那帶頭大哥能令這許多人為他賣命,想必很有些手段,你我得他庇佑,想必能逃脫喬峰的魔掌。」馬夫人點頭道︰「你說的也是,那帶頭大哥地位尊崇,聲勢浩大,一句話便可調動數萬人眾,那喬峰未必便能鬥得過他。」阿朱道︰「是啊,說來也是慚愧,這帶頭大哥到底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我卻不知。」
終于問到了實處,屋外數人都是凝神傾聽,喬峰更是緊張得滿手心都是汗水。只聽得那馬夫人道︰「這帶頭大哥麼,你不是外人,知道也不打緊。他便是……」說了這三個字,底下卻寂然無聲。
屋里屋外幾人都在等她答案,這馬夫人卻好像故意賣關子一般,過了良久,輕輕嘆了口氣,道︰「天上月亮這樣圓,又這樣白。」阿朱自窗口望將出去,一輪明月掛在空中,發出清冷的光芒,點頭道︰「嗯,你說得不錯,明天定是個好天氣,你我收拾行裝,一早就離開。」馬夫人道︰「你愛吃咸的月餅,還是甜的?」阿朱隨口道︰「喬峰這個大魔頭旦夕將至,我哪有心思吃月餅?小康,你還是告訴我帶頭大哥是誰,你我早些投奔他去。」馬夫人道︰「那倒也不急。我們吃了晚飯再說。」
阿朱連著追問幾句,馬夫人都顧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間,就是不提帶頭大哥的名字。阿朱心生不妙之感,正要說話,忽地聽到有人敲門。阿朱驚道︰「糟了,莫要撞上熟人。」馬夫人卻道︰「無妨。」上前拉開門扉,一人閃身進來,道︰「嫂子!暗夜打擾,頗為冒昧。」馬夫人道︰「原來是全舵主,你平日里與大元情同手足,無需多禮。」那人正是假扮全冠清的石凝霜。她與阿朱早定下計策,若是阿朱遲遲套不出消息,便由她出力相助。
假全冠清斜眼看見白世鏡,道︰「白長老也在?那正好,衛輝出了大事,幫中諸老被四大惡人擄掠西去,我正愁尋不到幫手,不如你和我一起去。」阿朱故作震驚道︰「真的麼?那可糟了,眼下到了什麼地方?」石凝霜道︰「他們一路西行,據河東的兄弟飛鴿傳書,眼下只怕快要到黃河邊了罷?」阿朱倏地立起,在屋中踱了兩步,道︰「事情緊急,若是容他們到了西夏,只怕便再難救人了。」馬夫人淡淡道︰「是啊,還是救人要緊,兩位還是連夜趕路罷。」
阿朱道︰「弟妹,眼下事情緊急,你還不能告訴我那‘帶頭大哥’是誰麼?」石凝霜道︰「白長老是在說那‘帶頭大哥’麼?也好,嫂子你告訴我那帶頭大哥的名號,他與汪幫主當年乃是過命的交情,想必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馬夫人望了石凝霜一眼,道︰「全兄弟說的是,那帶頭大哥的身份我便告知你二人,你們可莫要傳將出去,免得那喬峰尋仇,害了人家。」阿朱點頭道︰「這個自然。」馬夫人道︰「他便是大理國皇帝的親弟弟,姓段名正淳,官封鎮南王。」
屋外喬峰身子一震,「段正淳」三個字已是牢牢記在心頭,數月的奔波,今日終于有了著落。耳際聽阿朱道︰「段王爺遠在大理,怎會參與此事?」馬夫人道︰「大理與大宋唇齒相依,若是大宋亡于遼國,大理只怕也免不了亡國之運。當年這位段王爺雖年紀尚輕,為人卻極是豪俠仁義,他率眾北上雁門,既是保衛大宋,實則也保住了大理。他身份尊崇,自然由他領頭,尋常草民又如何向他發號施令?」
喬峰驟聞大仇,心下忽而激動,忽而忐忑,茫然間吳子矜已解了眾人穴道。眾丐早在屋外聽得怒不可遏,此刻手足一獲自由,陳孤雁首先便道︰「這賊婆娘如此可惡,可惜了馬兄弟一條性命。」性子暴烈如吳長風已是按捺不住,抬足踢開門扉闖了進去,屋內傳來一聲驚呼,旋即靜寂,眾人魚貫而入。
吳子矜卻不願再入屋去看那康敏的丑惡嘴臉,只是在屋外相候,過不多時,阿朱與石凝霜恢復了本來面目,自屋內出來,石凝霜喜道︰「吳大哥,這事成了!阿朱姑娘易容術高明,連說話也惟妙惟肖,方能騙過了這位馬夫人。」阿朱道︰「石姐姐也不錯啊,學那全冠清學得也很像,若不是你加了把力,那馬夫人還不肯這麼快說出真凶。」喬峰卻是面『色』變幻,不知在想什麼心思。吳子矜喚了他幾聲,方才聽見。吳子矜見他神不受舍,訝道︰「大哥,你怎麼了?」喬峰回過神來,道︰「沒……沒什麼。」心下卻不住地盤算︰「六脈神劍……六脈神劍……」
眾人當晚便在馬府歇宿,康敏被關入了柴屋,四大長老要將她押回洛陽,待拿到白世鏡一並執行幫規。
第二日清晨起來,喬峰與阿朱便要告辭南下,丐幫諸人與他的芥蒂已是消解不少,正要送他一程,忽地一名四袋弟子匆匆趕來,將一張小紙條交給了宋長老。宋長老見過此人,知他是信陽本地分舵弟子,當下打開紙條閱看,一看之下卻是面色鐵青,半晌不語。
吳長風見情形不對,接過紙條來看,原來是山東飛鴿傳書,說是昨日泰安單家莊飛來橫禍,一家老小,盡數葬身火海,鐵面判官並一門五虎,竟然沒一個逃出生天,單家就此死絕滅絕,殺人放火者乃是喬峰雲雲。
丐幫眾人再愚鈍,也知道信陽與泰安非止一日的路程,喬峰斷不可能肋生雙翅,于昨晚飛降泰安殺人,這麼一來,徐長老、譚公譚婆、趙錢孫等人的死因立時明了,喬峰身上的疑案又去了一件。吳長風舉起手來,「啪」的一聲,已經在臉頰上重重打了一記︰「叫你誣賴好人,叫你瞎了狗眼,居然懷疑幫主。」他心下痛悔,手上勁力極大,只幾掌,自己臉孔左右已是高高腫起。喬峰捉住吳長風雙手道︰「吳長老不可,喬峰不值得你如此自賤。」
宋奚陳三人已是齊聲道︰「幫主,我們豬油蒙了心,聽信奸人蒙蔽,令你吃得這許多苦,實是難辭其咎,請幫主隨我們返回總舵,重掌丐幫,我等自願受幫規處置。」
喬峰搖頭道︰「眾位兄弟的好意喬峰心領了,這幫主之位我是萬萬不能再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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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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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32 PM
第八十五章 道旁偶遇
喬峰數月來蒙冤在身,所到之處人人喊打,簡直成了過街老鼠。此刻得丐幫眾人親口澄清,至少在丐幫中已是免了「惡徒」稱謂,心中已頗是高興,但想起自己胸前那契丹人獨有的刺青,心情亦是一黯,道︰「眾位兄弟好意,喬峰拜領,但這幫主我卻再也做不成了。」
吳長風臉色迷惘,道︰「幫主,你還在見怪我們麼?」喬峰嘆道︰「我的身世雖仍不明,卻已依稀可定,丐幫是抗遼阻夏的主力軍,怎可讓一個外族人做掌幫龍頭?此事以後休再提起。」說話間向吳子矜瞥去一眼,目光中盡是鼓勵贊許之意。吳子矜心知大哥心許自己接掌丐幫,卻不願在口頭上提起,壞了丐幫規矩,便道︰「那如今大哥要往何處去?」
喬峰道︰「那大惡人連殺徐長老、譚公夫婦、趙錢孫,他屢屢搶在我前頭,自然是為了殺人滅口。這次我本來要啟程去山東泰安,他便搶先去殺了單氏一族,卻沒料到我會中途返回,我看他此刻未必便那麼快掌握到我的行蹤。是以我想乘機前往天台山止觀寺一行,既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世,也為了保護智光禪師免受那賊人的荼害。」
宋長老等人心下雖是有些失望,卻也知喬峰說得頗有道理,當下宋長老便道︰「既是如此,我等也不再強求,吳兄弟,你隨我們去洛陽麼?」吳子矜想了想,道︰「小弟此行查案已然了結,再無掛礙,想請宋長老首肯,準我前去大信分舵助易大彪哥哥一臂之力。」
此刻喬峰離了丐幫,徐長老身死,白世鏡再無資格執法,傳功長老不知所蹤,四大長老之首的宋長老便是丐幫的領頭人。吳子矜要前往西夏,便要得他首肯。宋長老道︰「最近西夏寇邊次數漸增,一品堂到我中原大肆搗亂,愈來愈是猖獗,易大彪兄弟那邊確是緊了些,吳兄弟願意去助他一臂之力,那是最好不過。不過你可莫要忘了來年正月十五的洞庭湖君山大會。」
吳子矜訝道︰「什麼大會?」吳長風道︰「昨晚我們幾個商議了一下,幫中不可一日無主,遂約定明年正月十五在洞庭湖君山舉行大會,選舉新任幫主。」丐幫弟子十萬,分散江湖天下,其中藏龍臥虎之輩數不勝數,四大長老將大會日期定在半年後,自然希望能讓幫中有志之士都一展身手,從中拔舉人才。吳長風頓了一頓,道︰「喬幫主,你老人家既然不肯再做幫主,我們也只有舉行君山大會拔擢,到時你可要前來捧場,指點新任幫主一二。」
一行人定下了去處,大伙兒到信陽城中尋處酒樓大啖一頓。離別在即,傷感之情難免,眾人自然頻頻舉杯。喬峰與各位兄弟連盡數十碗酒,大笑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我兄弟情深,就此別過,他年江湖相逢,再敘別情。」言畢一揮袖,攜阿朱飄然遠去。
吳子矜腿上也大致痊愈,當下也與眾人作別,石凝霜卻道︰「我和你一起去西夏。」吳子矜愕然道︰「你不回汴梁麼?」石凝霜笑嘻嘻道︰「京師乃是天子腳下,尋常宵小哪里敢去作案?當年你拿了作惡的雲中鶴,那些大盜便再不敢在汴梁搗亂,我這捕頭終日無所事事,可就當到頭了,只好走人啦!」吳子矜尚自瞠目結舌,石凝霜已經道︰「還不走麼?你的盤纏還在我這里呢。要再不跟過來,道上自己喝西北風去。」轉身便行。眾人哄笑聲中,吳子矜無奈搖了搖頭,邁步跟去。
二人出得信陽城,正要尋路北上,忽地聽到一人大聲吼叫,聲若洪鐘。吳子矜訝然望去,卻見道左一個大漢手持兩柄板斧,正直上直下的狂舞亂劈。
這大漢滿面虯髯,望去極是威猛,但觀之目光散亂,行若癲狂,與瘋子無異。他手中一對大斧舞動,呼呼生風,威力所及,幾達兩丈,佔了道路一多半,來往行人紛紛避道而行,有誰該靠近去?
吳子矜心下訝異,他已頗有武學根底,一眼瞧出,這大漢此刻氣力不加,再這般下去,很有可能傷了自己,當下走上前去,道︰「這位兄台且住手暫歇一二。」那大漢卻是恍若不聞,雙手舞動不停。
吳子矜皺起眉頭,心道︰「此人看來已是神智不清了。」不再搭訕,斜身出指點向那大漢腰間穴道。
不料那大漢雖失了神智,一身武功卻未丟失,一遇襲擊,立時反應,長臂一斧當頭劈下。這一斧力道疾勁,斧風籠罩了丈許方圓,使來頗有法度。眾人驚呼聲中,吳子矜頭顱微側,避過斧頭,左肩前挺,砰的一聲撞中了那大漢胸口。
那大漢皮糙肉厚,挨了這下撞擊渾若沒事,被震退兩步後,又怒吼著沖將過來,雙斧一左一右分斬吳子矜頸脖和腰間。「倉」的一聲,吳子矜長劍出鞘探出,正平搭在左斧斧面上,這一招「壓肩狗背」乃是打狗棒法中的招式,吳子矜內力到處,那大漢登時手腕發麻,左斧被壓得直垂下去,正撞上下面橫斬的右斧。「錚」的一聲大響,那大漢再也拿捏不住,雙斧松手掉落,吳子矜揉身而上,左手劍訣戳中大漢腰間穴道,將他定住。這幾下功夫使得極是漂亮,四下里觀眾采聲大作。
吳子矜臂上用力,將那大漢攙扶到道旁,見他雖沒了氣力,卻兀自漲紅了臉,鼻息粗重可聞,神情似乎有些不對。石凝霜湊將過來一看,道︰「此人中了迷神亂志的藥物。」吳子矜大喜,他這才想起石凝霜乃是花仙子石清露的姪女,石清露擅長種花,煉制迷神藥物也是一絕,石凝霜家學淵源,應該是此中行家。
石凝霜伸指翻了翻大漢的眼皮,道︰「還好,此人中的不是什麼厲害的毒藥,咱們找些涼水來給他敷一敷,應該很快便可以奏效。」
額頭沁入的冰冷,令那大漢很快清醒過來,訝道︰「我……我這是在哪里?」吳子矜道︰「這位兄台,你適才被人下了迷藥,在道上揮舞兵刃,險些傷了行人。」那大漢愣了一愣,忽地大罵道︰「好你個小妖女,老子跟你沒完!」石凝霜道︰「你說誰是小妖女?」那大漢道︰「對不住,姑娘,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那害我的人。」
原來那大漢名叫古篤誠,乃是大理鎮南王屬下四大護衛之一,此次北上中原,目的乃是查探少林玄悲大師身死大理陸涼州的真相。
吳子矜聽到「鎮南王」三字,心中微微一震,失聲道︰「段正淳?」古篤誠訝道︰「吳公子,你認識我家王爺?我家王爺游歷江湖,少用名字,知道的人卻是甚少。」吳子矜定了定神,道︰「段王爺也來了麼?」古篤誠道︰「王爺離這里還有幾日路程,我奉王爺命令先行,來到此處,卻撞上了那個小魔女。」吳子矜見他提到那人便是咬牙切齒,顯是極為惱怒,不由問道︰「她怎麼了?」
古篤誠來到信陽時,見道旁一男一女正在比比劃劃,心中頗是好奇,便走上前去觀看。卻見兩人約莫都是十六七歲年紀,那少女正對那少年說道︰「你怎麼這麼笨?教了你半天,還是學不會!看好了!」伸掌在道旁一棵小樹上輕輕一拍,過不多時,那樹居然葉黃枝落,竟是枯死了。古篤誠從未見過這等厲害的毒藥,剎那間目瞪口呆。
那少女道︰「跟你說了,運掌時要將毒藥逼在掌心,含而不放,待觸及敵手時再驟然吐出,這樣才能令敵人促不及防,像你這般上來便即用毒,哪里能傷得了高手?」古篤誠這才知道這少女竟然在教授那少年毒掌功夫。那少女又道︰「我已經給你示範了,這麼辦,你找個路人試試,看看我教的法子靈是不靈。」那少年躊躇道︰「濫傷無辜,不好罷?」那少女瞪眼道︰「這世道只有自己才重要,管他人什麼死活?這麼婆婆媽媽,不想學我的功夫了麼?」
古篤誠聞言大怒,這少女才十六七歲,望上去頗是俏麗可愛,想不到心地居然如此狠毒,立時阻止道︰「哪里來的小丫頭?怎麼這般狠毒?你不是人生爹媽養的麼?」
那少女本來笑臉吟吟的,聞聲立時變了臉色道︰「我偏不是爹媽養的,又怎麼樣?你是什麼人?敢管我的事?」古篤誠愈加惱怒,道︰「我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刀頭舔血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是也得分清無辜老幼。這些平民百姓與你何仇,干麼要毒害人家?你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惡毒,老子今日便要為民除害,鏟除了你這個禍胎!」
那少女聞言居然格格嬌笑,道︰「好一個仁人俠士!好慈悲的心腸!你沒殺過平民百姓麼?那好得很,今日我便讓你開開戒!」說話間忽地衣袖一揮,古篤誠只覺鼻尖幽香撲鼻,心中方自一驚,暗道不好,已是人事不知。
吳子矜心中一震,道︰「那少女是不是穿著一件紫色衣裳?」古篤誠點頭道︰「是啊,原來恩公認識她。這小丫頭是哪家的孩子,怎地這般沒有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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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小鏡湖畔
吳子矜雖然與阿紫只有寥寥幾次見面,卻打心底里對她沒什麼好印象。此刻聽古篤誠所言,惡感更盛,搖頭道︰「這少女年歲雖輕,行事卻頗是狠辣,日後古兄可要留心著點。」古篤誠道︰「恩公說的是,老古省得。」
二人便在道邊作別分手,吳子矜雖是心下對那位「帶頭大哥」段王爺頗是好奇,卻也不便冒昧問人家去處,畢竟段正淳身份尊貴,不是他這個江湖草莽所能接近的。何況段正淳在江湖上其名不顯,倒也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仁人義事,自己犯不著再去趟渾水。
計議已當,吳子矜便決意不改初衷,仍是尋路前往西夏。從信陽前往陝西,可走兩條路,一條是先行北上抵達黃河,再沿東西京官道西去入關;一條則是西去南陽,自商州入關。吳子矜二人走的是去南陽的大道,二人此行並非太過緊迫,是以一路控轡緩馬而行,正值春夏之交,沿途自然是數不盡的風光,二人沒了先前趕路的急迫,彼此之間多了許多說話的機會,卻忽然發覺自己好像沒了話說,往往面面相覷,對視一眼,目光又逃了開去,胸中卻有一股別樣的情緒。
這一路直行到申牌時分,到了一處繁華的集鎮,見路邊有座酒店,吳子矜道︰「今日便在此處歇宿罷!」轉身躍下馬來,石凝霜一言不發,跟著躍將下來,跟在他身後。一個伙計沖將出來,道︰「二位是住店還是打尖?」說話間接過了二人手中的韁繩。吳子矜道︰「先打尖,再住店。」
那伙計點頭哈腰道︰「那敢情好,本店上房便宜舒適,周邊百十里內可是頭一號。賢伉儷請稍待,我這就去給你們準備酒菜去。」石凝霜羞紅了臉,啐道︰「什麼伉儷,胡說八道!」那伙計一愣,愕道︰「不是夫婦?原來二位還沒成親?不妨事,不妨事,小的口緊,不會亂說的。」說話間一付清楚明白的神態,原來是將二人當作了離家私奔的情人。
時當北宋年間,理學雖已興起,卻尚未到南宋朱熹後那般禁錮程度,民間小兩口私奔之舉也不算什麼希奇事。吳子矜雖大覺尷尬,卻也不再出口解釋,而是在大廳之中選了一處桌子坐下。甫自坐下,卻聽到後壁隱隱傳來女子嗚咽之聲。吳子矜眉頭皺起,道︰「小二,這是怎麼回事?」
店小二忙道︰「客官有所不知,哭泣的乃是本店的兩個客人,昨天夜里忽然死了丈夫,真個淒慘。」石凝霜插話道︰「她們的丈夫怎會死了?」那伙計道︰「這個我便不曉得了,只知道兩具死屍面色發綠,形貌頗是詭異,人家都說是中了邪,不敢靠近,直到中午方才入殮。」
吳子矜二人對視一眼,心下卻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中邪,而是中了劇毒。石凝霜離席而起,快步走到後店。過不多時,哭泣聲漸止,又過了良久,方才見石凝霜出來,回到坐席。而此時吳子矜早毫不客氣,將桌上的菜用去了一多半,酒更是涓滴俱無。石凝霜橫了一眼,輕聲道︰「餓死鬼投胎!」吳子矜大是尷尬,咳嗽了一聲,石凝霜已經道︰「那二人都是中毒死的,中的乃是星宿海獨有的蝕心草。」
「星宿海?丁春秋?」吳子矜大吃一驚,卻見石凝霜點了點頭。他心知石凝霜做了幾年捕快,江湖見聞之廣猶在他之上,她既然從那人家口中敘說癥狀得出了結論,便決不會錯。丁春秋雖少履中原,但他「化功大法」之名早已令天下群雄聞風喪膽。每一個習武之人,無不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苦苦習得的數十年內力,一旦被人消去,那份絕望的痛苦,不亞于丟失自己的性命。吳子矜雖沒見過丁春秋,卻曾與他座下弟子天機子、摘星子交過手,對星宿派中毒辣、殘忍、卑鄙的種種手段大有見聞,函谷八友提起此人,也是個個驚懼不已。此刻想起「丁春秋」三個字,雖人不在面前,吳子矜仍是覺到了一絲寒意。
石凝霜道︰「適才兩位大嫂都道,她們的丈夫少與人結怨,並無仇家。只是昨天下午在廳中用飯時與人發生爭執,吵了幾句。」吳子矜問道︰「那與他們爭吵之人是何模樣?」石凝霜頓了頓,道︰「是個紫衣小姑娘和一個青衫少年。」吳子矜愕道︰「阿紫?」石凝霜點了點頭,道︰「怪不得這小姑娘如此狠毒,原來是星宿門下。」
吳子矜愣了愣,一股怒火自心底卷將上來,這小姑娘行事如此乖張,一言不合,便出手傷人,也不知已經害了多少無辜的性命,如此行徑,果然可算得上是第四大惡人,難怪葉二娘等人要拉她入伙。石凝霜卻道︰「還有件事,你知曉了只怕更要惱怒。」吳子矜道︰「甚麼事?」石凝霜遞來一樣物事,道︰「你看這是什麼?」
吳子矜接過來一看,卻是一塊令牌,正面刻著一面圓盾,一支短槍。吳子矜愕然道︰「這是什麼?」石凝霜道︰「這是聚賢莊游二爺的信物,那婦人說,晚上那少年偷偷找來,言道對她丈夫之死頗為歉疚,還給了她這面令牌,著她去登封聚賢莊討要善後銀兩。我給了她二兩黃金,將這令牌給買了下來。」吳子矜心中一震︰「那少年是游坦之?」
游坦之一心崇拜吳子矜,連自己穿的衣裳都效法吳子矜,換作了青衫。吳子矜此刻回想起年齡、著衫,以及眼前的這面令牌,立時確認了身份,不由大急。「年輕人涉世未深,這小妖女又花言巧語,他怎地偏偏撞上了?怪不得怎會在衛輝不辭而別,要有個三長兩短,惹出什麼禍端,那還了得?」石凝霜噗哧一聲笑道︰「說話老氣橫秋,什麼‘年輕人涉世未深’,你便不年輕了麼?」吳子矜瞪了她一眼道︰「莫開玩笑,怎麼將他從那妖女身邊解救出來方是正經!」石凝霜笑道︰「知道啦!大俠客,我已經打聽好了,昨日晚上兩人便結帳往南去了。」
吳子矜再怎麼痛罵這小子不成器,游坦之終歸是自己收下的開山大弟子,二人匆匆用罷酒飯,不再歇宿,急急尋路往南趕。此地處于江淮間,道路多雜,水網密布,比之江南也不遑多讓。好在這小妮子一路上總要惹些亂子出來,今天砍了人家一只手,明天又割了一個多嘴小二的舌頭,游坦之卻是忙著賠償。這點吳子矜聽聞,倒頗是欣慰,這小子至少沒丟了善良本性。如此一來吳子矜二人倒也不愁找不到二人去向,漸漸趕了上來。
這日正自趕路間,忽聽得有悶哼之聲傳來,吳子矜聽得真切,停下腳步,轉身望去,卻見一個農夫倒在路邊掙命,一根亮光閃閃的熟銅棍正躺在一邊,身邊一株柳樹從中斷絕,枝葉折斷,好像便是拜銅棍所賜。吳子矜快步上前,見那農夫面上一層青氣籠罩,似乎是中了毒。
二人心頭一動,均尋思定又是那阿紫惹的禍。吳子矜蹲下身子仔細查看,過不多久,道︰「是這里了。」揭開肩頭衣服,一枚綠油油細針『插』在肉中,只留下半分針尾露在外面。石凝霜低聲道︰「是星宿老怪的碧磷針。」吳子矜將那人扶起,伸掌在肩後一拍,銳利無匹的劍氣疾沖而入,剎那間貫穿經絡,那農夫悶哼一聲,身子一顫,一縷黑血飛濺,細針激射而出。石凝霜取出一粒藥丸納入農夫口中,怒道︰「這小妖女這般毒辣,要叫我遇上了,非抽她耳光不可。」
過不多久,那農夫悠悠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小妖女休走!吃爺爺一棍!」旋即四肢無力,粗喘不已。吳子矜道︰「這位兄台,你體內余毒未清,還要歇息片刻,運功療毒。」那農夫道︰「多謝公子相救,傅思歸感激不盡。」吳子矜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傅兄氣脈悠長,內力深厚,實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高手,兄弟也算走遍天下,怎從沒見過傅兄這等人物?」
傅思歸笑道︰「在下不是大宋人士。」言畢便即住口。吳子矜心知人家不願多談來歷,遂道︰「傅兄是否吃了一個紫衣少女的虧?」傅思歸面色大變道︰「你……你怎麼知道?」吳子矜道︰「實不相瞞,我二人正是追蹤她而來,還望傅兄告知去向。」傅思歸定了定神,道︰「這小姑娘變臉真快,我只不過說了一句‘此路不通,請繞道前行’,她便給了我一針。她所去的方向乃是‘小鏡湖’,我家主公正在斯處,這小妖女行事頗是詭異,主公可莫要傷在她手上,還望兄台前去報個信。」
傅思歸原本要親自趕回報信,只是他此刻毒傷未愈,行走不得,只能請吳子矜代勞。吳子矜依他所述向北直行,走出九里半遠,遠遠瞧見高高聳起的一座青石橋。
二人走近青石橋,卻聽得一個聲音道︰「還敢辱罵本姑娘麼?」另一個聲音怒吼道︰「小丫頭,你弄什麼鬼花樣,以這般妖法邪術來算計我。」
吳子矜與石凝霜大喜,足下加緊,奔上橋去,遠遠便瞧見一個紫衣少女手中拖著一只漁網,網中卻緊緊縛住了一人。那少女正是阿紫,身邊一個少年身著青衫,瘦長臉蛋,不是游坦之卻是誰?
游坦之見到吳子矜,早奔將過來道︰「師父!真的是你老人家!」吳子矜瞪了他一眼道︰「你還認我做師父麼?我還以為你已經改換了門牆呢!」游坦之面色一紅,懦懦說不出話來。阿紫見到二人,面『色』一變,強笑道︰「原來是吳大哥和石姐姐啊?小妹和你們真是有緣。」石凝霜笑臉吟吟走上前來,道︰「是麼?」
阿紫天不怕地不怕,但見到面前這位石姐姐,卻好似遇上了克星,打心底里忌憚。那日初次見面,她害人不成反害己,便在石凝霜手上吃了大虧。此刻嘴上甜言蜜語,心底卻滿是戒備。卻聽石凝霜道︰「你這小妹妹也忒調皮,把人捆成這樣。姐姐可要打你一頓出氣。」說話間舉足踢來。
這一足去向正是阿紫的左足「足三里」,要真叫她踢上了,只怕阿紫以後都要隨著段老大拄拐杖了。阿紫花容變色,忙不迭後退躲避,卻見石凝霜踢至中途忽地改向,正踢在那被漁網牢牢捆住那人臀上。勁力所到,那人便似一只肉球般直飛而出,「撲通」一聲落入橋下碧波之中。眾人都是「啊喲」一聲,阿紫心痛的是她那張寶貝漁網,吳子矜與游坦之卻是暗暗擔心那被捆縛之人,落入水中手足不得動,豈不是要活活淹死?
豈知「嘩啦」一聲水響,那人自水中探出頭來,居然手足齊動,不一時已爬上岸來,那漁網竟是自己解開了,軟軟搭在那人肩頭。阿紫大怒道︰「壞蛋!快還我漁網!」那人衣物皆濕,一聲怒吼,拾起地上一件兵刃,向著阿紫刺將過去。那件兵刃夾帶勁風,居然是一根長長的釣竿,這人是個漁夫。
阿紫縴腰微擺,便似風中荷葉,輕輕飄蕩,一時將這一記勁刺躲過,姿式頗是美妙。那人緊跟著釣竿橫打,招式自槍法變作了棍法,乃是一記「橫掃千軍」。阿紫忽地往後便倒,柔軟的腰肢一折到地,以「鐵板橋」功夫躲過。她不待漁夫第三招襲來,已是格格嬌笑著逃開。
剎那間,二人在青石橋上一捉一逃,盡在方圓數丈內兜圈子。那少女仗著身法巧妙,每每于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漁夫釣竿,口中兀自不住取笑他先前那大粽子模樣,只激得漁夫虎吼連聲,出手愈是快捷。
吳子矜已是看出,論真實武功,這漁夫遠在阿紫之上,奈何他此刻已被激得心浮氣躁,武功十成之中發揮不出二成,那阿紫輕功又略略勝過他,一番糾纏之下,不但奈何不了阿紫,反倒招式愈加散亂,破綻愈來愈多。
阿紫又逗得他片刻,那漁夫一聲怒吼,合身撲上,凌空下擊。只是他此刻手頭已是失了法度,釣竿歪歪斜斜,胸腹空門大露。阿紫瞧得真切,袖子一揮,一蓬灰影飛出。那漁夫在空中躲閃不及,只得閉目等死。
驀地人影晃動,一人倏地插到阿紫與那漁夫之間,雙手連抓連放,仗著刀槍不入,將那一蓬灰影盡數拿下扔脫。阿紫見自己眼前這人正是石凝霜,心中不由一驚,轉身便要逃跑,忽地眼前一花,跟著腳下一滑,撲地跌倒,身子四周一緊,已是被牢牢捆住。阿紫低頭一看,綁住自己的正是那捆住漁夫的柔絲索。原來石凝霜反手自漁夫肩頭扯下漁網,飛襲而出,卻逮了個正好。
阿紫被自己的家伙擒住,大驚下便要往青石橋下跳。忽地身子一緊,倏而天翻地覆,竟是被人四蹄倒攥,吊在空中,只嚇得哇哇大叫。
這柔絲索中摻有些許星宿海獨產的雪蠶之絲,微細透明,肉眼難辨,韌力更是大得異常。一旦縛住了人,便會愈掙愈緊,萬難擺脫,但遇水則松。石凝霜是此中行家,她手上戴的手套質地便與之類似,一眼便已瞧出端倪,是以方才將那漁夫踢下橋去,解了他的困圍。
這阿紫此刻作繭自縛,只覺四肢百骸都被牢牢縛住,愈掙扎愈是收緊,過不多時宛若萬道鋼絲嵌入肉中,只痛得哇哇大哭。石凝霜鬧她行事毒辣任性,有意讓她多吃些苦頭,向那漁夫要過釣竿,將她吊在釣絲之上,一陣風來,釣絲搖擺,將個碩大的「粽子」吹得四處搖擺,伴隨著哇哇哭聲不絕。一旁游坦之心有不忍,要向師父求情,卻被吳子矜數落了一頓,哪里敢再開口?
那漁夫先前被阿紫戲弄,實在是憋氣,此刻見到阿紫這番慘狀,胸中一口怨氣大張,只樂得呵呵大笑,抱拳道︰「兄弟褚萬里,多謝兩位拔刀相助。」吳子矜還禮道︰「不敢,在下吳子矜與這位石姑娘自南而來,原本是受一位傅姓朋友所托,要提醒他主公防備這小妖女搗亂,如今事情已然辦完,總算不負所托。」
褚萬里聞言道︰「原來是傅兄弟的朋友,老褚便托大,替我家主公相邀,往小鏡湖一聚,如何?」吳子矜躊躇道︰「這個麼……」褚萬里道︰「二位豐神俊秀,如此人物,我家主公若是知道了,必定倒履相迎,萬勿推卻,免得日後主公埋怨我。」他盛意拳拳,吳子矜二人不好意思再行推辭,便隨褚萬里而行。
眾人卻不從青石板橋上走,而是自旁側的木橋過河,順著羊腸小道,彎彎曲曲而行。那阿紫被褚萬里吊在釣竿上扛在肩頭大步行走,叫喊了半日,似乎也叫得累了,漸漸閉口。游坦之步步跟在其後,滿面皆是憐惜神色,卻又不敢求情。石凝霜瞧得暗自好笑,卻故作不知。
走得小半時辰,望到一片明湖,但見碧水似玉,波平如鏡,不愧那‘小鏡湖’三字。褚萬里正要帶著大伙望方竹林方向繞過去,忽地湖畔隱隱有打鬥聲傳來,褚萬里神色大變,道︰「糟了!主公有難!」忙自搶上前去。吳子矜眾人心中訝異,亦隨著上前。
遠遠見湖畔空地上數人對峙,二人呼喝惡鬥。眾人趕至近前,正見一人縱身掠起,左手鐵杖將對手長劍粘出外門,右手鐵杖直取額頭,意欲裂腦殺之。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12:40 PM
第八十七章 還是誤會
那手持細鐵杖之人正是「惡貫滿盈」段延慶。他此刻手中鐵杖貫足了內勁,一杖戳將下去,只怕對手腦門上便要多了個窟窿。
驀地眼前一花,一柄長劍伸將過來,正搭在鐵杖之上。段延慶這滿蓄內力的一擊竟是被硬生生挪了個方向,「嗤」的一聲,將一株方竹截作兩段。段延慶大駭,心知來了個高手,他心思縝密,生怕受襲,不假思索左杖點地,身子躍後三丈,右杖舞了個杖圈,護住身子,方才望去,雙目幾欲裂眶,怒道︰「吳子矜,又是你?怎地這般陰魂不散?」
出手救人的正是吳子矜,他隨褚萬里來到小鏡湖,正見到段延慶出杖殺人,丐幫弟子俠義為懷,自然要出劍阻攔。
段延慶胸膛劇烈起伏,心中惱恨之極。他數十年宿怨眼瞧著便要了結,卻又叫吳子矜壞了事,只覺得這小子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惱怒之下棄了對手,身子躍起,雙杖齊發,沖著吳子矜戳至。
段延慶身有殘疾,雙足不能發力,是以肋下雙杖便成為自己的「雙腿」。對敵之時,往往只出一杖,另一杖則支撐自己的身子。他雖只出一杖,卻已是罕逢敵手,威震武林。但此刻雙杖齊出,自然是盛怒之下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本事。
那險些喪命在段延慶手上之人一張國字臉,年歲大約在四十多歲,剛才正是接不住段延慶雙杖齊出,方才去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此刻見段延慶出招,大驚下喝道︰「朋友小心!快快退後!」
卻見杖影籠罩中的吳子矜長劍斜刺里伸展,一縷光華耀目,匹練似的劍光將段延慶杖圈擊破一處脫身而出。那中年人兀自目瞪口呆,喃喃道︰「這少年人武功怎地如此之強?」卻不知吳子矜已是心底暗道僥幸,原來他適才的一招乃是集劍芒、新近領悟的一招「暗香浮動」和打狗棒法中的「挑」字訣三種不同的武功,方才得以成功脫困。段延慶這招「天似穹廬」力被四方,將吳子矜自頂至足方圓丈許盡數納入自己杖圈,若不是吳子矜這段日子不住思索打狗棒法,只怕一招之間已經受傷。
段延慶一招不中,立時跟著左杖在地上一點,右手鐵杖泛起一道烏光,點刺吳子矜腰間,身子離敵剎那間,左杖回抽吳子矜下盤。吳子矜長劍順轉過來攔在身前,抱元守一,「當當」兩聲,兩記鐵杖都砸在劍上。段延慶借著這一擊之力,身子亦是騰空不落地,兩柄細鐵杖若暴風驟雨一般連下一十三記殺手。他這套武功叫做「搏命十三擊」,全拼對方兵刃招架之力維持身形。吳子矜一時瞧不清杖勢來路,干脆閉上眼楮,將一招「牧野四方」輪圓了使。但聞「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吳子矜每退一步,便消解了一招。一十三步退出,段延慶一十三擊落空。劍芒暴漲,吳子矜第十四招已是反守為攻。段延慶心頭一驚,雙杖交叉推出,身子輕飄飄躍出三丈。
那中年人在一旁觀戰,見吳子矜化解敵招恰到好處,精妙絕倫,不由好生敬佩,大聲喝了一聲彩,手中長劍一緊,便要上前相助。段延慶又驚又怒,面前這小子似乎每次相遇,武功都要強了一大截,前幾次自己似乎還佔著上風,這次自己壓箱底的功夫使將出來,卻是半點便宜也佔不到,段延慶心下了然,這小子武功已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又加上個武功頗是不弱的中年人,那自己便萬萬敵不過二人聯手之力。段延慶可是半點虧也吃不得的主,一旦察覺自己毫無勝算,立時起了退意,冷冷道︰「段正淳!今日便饒了你狗命,下次再來相取!」手中鐵杖一揮,立時反身躍走遠遁。
那中年人身旁尚有一個手持折扇的書生,此刻又多了褚萬里,段延慶一去,此消彼長之下,葉二娘與南海鱷神兩個頓時不敵,只能乖乖逃走,遠處兀自傳來南海鱷神罵娘的聲音。
大敵一退,那中年人立時對著吳子矜行了個大禮,道︰「閣下救命之恩,段某沒齒難忘,敢問尊姓大名?」吳子矜適才已自段延慶口中得知身前這位的身份,不由大是好奇,仔細打量這位「帶頭大哥」,見他顧盼之間頗有威色,心道︰「這才應該是號令群雄的樣子,難怪這許多人要去為他送死。」身側褚萬里道︰「啟稟主公,這位是吳子矜吳公子和石姑娘,適才若不是他們,臣下已然受辱而死。」說話間兀自望了一眼那被倒吊成個「大粽子」的阿紫。
吳子矜二人忙還禮不迭,石凝霜經褚萬里這麼一說,終是想起了自己親手掛在釣竿上的「可憐蟲」,不由笑道︰「這我倒忘了,褚大哥,你就放了人家罷!」褚萬里心頭火氣早已消逝,當下應諾一聲,將阿紫自釣竿上解下。石凝霜道︰「小姑娘,江湖之大,無邊無際,切莫仗著手上有幾個歹毒暗器逞能。若是撞上了心狠手黑之徒,只怕連小命也保不住。」
那阿紫重獲得了自由,居然與先前那副跋扈樣大相徑庭,低眉順目,大是溫順。吃過她苦頭的眾人心底都有些訝異之感。卻聽阿紫忽道︰「石姐姐你這般厲害,阿紫能不能拜你為師?」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游坦之立時大喜道︰「那可好很哪,最好你拜我師父為師,我也可以多加請教。」阿紫瞪了他一眼,卻聽石凝霜道︰「我可不敢和星宿老怪搶徒弟,這個拜師麼,還是免了。」阿紫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石凝霜不去理會阿紫,轉身對段正淳道︰「段王爺,是麼?」段正淳身邊那個書生訝道︰「你怎麼知道我家主公是個王爺?」他聽石凝霜語氣頗是不敬,心中害怕主公不利,足下微微踏前一步,將段正淳護在身後。只這一步,吳子矜已是瞧出,此人步履飄逸,身法靈動,武功頗高,當下道︰「這位兄台莫要會錯意,在下只是想跟王爺打聽一件事。」
段正淳道︰「朱兄弟且退後,不妨事。」他呼喚兩遍,那書生方才悻悻退後。段正淳笑道︰「吳公子莫要見怪,我這位隨從叫朱丹臣,雖是主從身份,卻情逾兄弟。大伙兒惡鬥了一場,也都累了,且入內沏上一壺好茶,有什麼事慢慢說,如何?」
段正淳說話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自有一股親近人的魅力。吳子矜聽他盛意拳拳,便答應下來,眾人隨著段正淳踏入竹林,過不多時,便見到三間竹子蓋的小屋,構築甚是精致。
「段郎,你出去打獵怎地這麼久?是不是又想不辭而別了?」遠遠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傳來,段正淳老臉一紅,咳嗽了一聲,道︰「各位請。」
人影一晃,一個綠衣女子自屋中走出,道︰「段郎,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她一襲草綠衣裙,面容秀麗,一對大眼楮顧盼神飛,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
段正淳道︰「這位是……這位是阮……」那美婦插口道︰「我叫阮星竹,嗯,是他的麼……是被他拋棄的不幸女子。」她說話倒也直截了當,段正淳面色一紅,不好意思搭話,快步走入竹屋。
眾人跟入屋來,阮星竹卻早已備好了上等的太湖碧螺春。茶過一巡,段正淳道︰「我此行來到中原,乃是便裝而行,所到之處都盡量隱匿行蹤,吳公子怎知道我的身份?」吳子矜道︰「在下日前在信陽道上救了個漢子叫做古篤誠,知道閣下身份也是湊巧。」段正淳神色一驚,道︰「古兄弟怎麼了?」吳子矜道︰「他只是中了迷藥,眼下已無大礙。」段正淳道︰「那就好,那就好。」
吳子矜見段正淳擔憂屬下之情似乎乃是自然而發,並無虛假,心下也有些疑慮︰「此人到底是大奸若賢,還是至情至誠?」當下不再繞圈子,直接道︰「段王爺,在下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段正淳道︰「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吳子矜道︰「閣下當年曾做過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雖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卻害得一個孩子一生孤苦,連自己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是也不是?」段正淳滿臉通紅,隨即轉為慘白,道︰「不錯,段某為此事耿耿于心多年,只是大錯已經鑄成,再也難以挽回。唉!真不知那孩子如今是怎樣的境遇。」
吳子矜見他坦然相承,內心已然證實了他「帶頭大哥」的身份,想到喬峰如今的情形,胸腔之中一股怒火冉冉升起。喬峰得有今日之災劫,歸根到底,乃是拜他所賜。只是當年雁門關外殺人乃是誤會,殺玄苦、徐長老等人卻又為何?吳子矜道︰「你又殺了這許多人,捫心自問,難道便不覺得自己行事太過毒辣了麼?」
段正淳搖頭道︰「坐在我這個位置上,殺人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我自知殺孽太重,此生只怕要下地獄,惟願身邊諸女諸子平安,此生再無他求。」阮星竹嗔道︰「好好的,你胡說八道什麼?」
吳子矜心下再無疑問,一時間胸中惱怒之極,只恨不得拔劍刺入這衣冠禽獸的胸膛。他強自按捺下心中的殺意,心道︰「這殺父殺師之仇,還得大哥親手來辦,我可不能搶了機會。」他尋思離了此處,要盡快找到喬峰,將此事告知于他,右他盡快配合。
他既是忍住不出手,卻再也坐不住,不想與這偽君子多待上一刻,當下立起身道︰「今日多承關照,吳子矜不勝感激,就此告辭。」段正淳啊了一聲,起身道︰「吳公子不再坐會兒嗎?」
吳子矜踏步出屋,段正淳送將出來。吳子矜想起杏樹林中智光大師的那番言語,心道︰「若是當年大哥被寄養給喬三槐後做個普通的農家子弟,反倒比今日境況要來得好多了。如今大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往昔立的功勞越多,只怕自己心下越是愧疚。」當年智光、帶頭大哥、汪劍通三人將喬峰送人撫養,智光為免除後患,力主讓喬峰一生做個普通農民,莫要再卷入江湖恩怨之中;而帶頭大哥卻說對不起喬峰父母,要將他培養成為一位英雄人物。須知本領越大,責任也就越重,錯誤更會重大。喬峰這些年手上沾的同胞鮮血,只怕早已可以將他自己淹死了。
吳子矜搖頭道︰「段王爺,當年你要是采納了智光大師所言,只怕今日便不會有此事情了。」段正淳茫然道︰「智光大師?聽說他慈悲為懷,采藥救人,行萬里路,曾發下宏願,飄揚過海找尋草藥治愈了大批百姓。他雖失了一身武功,卻贏得了光彩奪目的慈悲名聲。這等行徑,我向來是佩服的,只可惜一直吝于一見,實在是可惜得緊。」
這句話吳子矜走出了三步方才領會過來︰「他怎麼沒有見過智光?」倏然轉身,問道︰「段王爺三十年前到過中原麼?」段正淳點頭道︰「來過。當年我隨著家兄中原一行,方知天下之大,遠非我坐井所想,世間事物之奇,遠非雲南彈丸之地所能囊括。」說話間悠然神往,想是想起了當年自己少年闖蕩江湖的經歷,那畢竟是一份美好的回憶。
吳子矜道︰「段王爺當年是否被尊稱為‘帶頭大哥’?號令天下群雄,一呼百應,地位尊崇?」段正淳愕然道︰「我當年連二十歲都不到,又非大宋之人,資歷淺得很,哪里有什麼資格做‘帶頭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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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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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12:41 PM
第八十八章 星宿弟子
段正淳道︰「我段家雖然于雲南得國稱帝,然先人遺訓,在中原武林之中卻只是以武學世家自居,絕不仗勢欺人。我當年連二十歲都不到,只是個末學後進,哪里有資格做什麼‘帶頭大哥’?」
吳子矜腦際轟然一震,愕道︰「你……你說什麼?你不是‘帶頭大哥’?」段正淳見他變了聲音,茫然道︰「我自然不是什麼‘帶頭大哥’,吳公子你在說什麼?」吳子矜深吸了口氣,道︰「那你卻又說你當年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錯事?」
段正淳一怔,老臉微紅,低聲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虧,這等齷齪事,卻是不必談了。」吳子矜想起喬峰那憤世嫉俗的目光,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今日我非要問個明白,段王爺還是照說了好。」段正淳面色微變,道︰「足下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我段正淳怎也是堂堂七尺男兒,論武功我非你敵手,但段某不肖,些許硬骨頭卻還是有的,不願說的話,你逼我也是無用。」
話音未落,一個女子聲音道︰「說便說了罷,你不好意思,我說便是。」二人聞聲望去,卻見阮星竹快步自屋內走出,眾人魚貫而出。段正淳眉頭微皺,道︰「阿星,這等事情,你說它作甚?」阮星竹星目微紅,道︰「你嫌它丟人,自己寧可丟棄性命,也不願說,我卻不怕。吳公子,他說的大錯事便是當年無情拋下我們母女,一去不返。我怕家嚴見責,將自己的女兒送人,至今渺無音訊。他適才還少說了一個,他害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兩個,我有兩個女兒。」說著已然泣不成聲。
吳子矜愣了半晌,方道︰「段王爺,那我問你怎麼又殺了許多人,你卻不否認?」段正淳嘆道︰「我大理境內土族甚多,漢人勢力頗小。百多年前先祖段思平會同滇東三十七部推翻南沼,創立大理國以來,雖是我段氏稱王,但地位卻也不甚穩固。數十年前奸臣楊義貞造反,險些顛覆我段氏,靠的便是白族的力量。我身為大理國鎮南王,總攬文武機要,鎮壓各地叛亂乃是常事,雖說每每下令只誅首惡,但兵刃刀槍無眼,誤傷無辜之人卻也在所難免。」
吳子矜喃喃道︰「錯了,全錯了。」他心念電轉,段正淳為人寬厚,這從他屬下皆都誓死效力便可瞧出,他適才所言並沒什麼破綻,應可洗清嫌疑。那馬夫人冤枉段正淳,其中必有極大隱情。
想到此處,吳子矜忽地心中一驚︰「段正淳無辜的消息大哥可不知道,若是日後雙方遇上了,只怕要糟。」喬峰雖是外表粗豪,內心精細,然事關殺父大仇,只怕蠻勁發作起來,不待解釋清楚便即痛下殺手,那可就糟了。喬峰臨別前曾言道要去天台山找尋智光大師,算算行程,只怕此刻還未到,若是前去攔截,江南至此道路非止一條,只怕遇上的機會微乎其微。吳子矜略略沉吟,道︰「段王爺,不知你可認識敝幫馬副幫主夫人?」段延慶神色一動,脫口道︰「康敏?」旋即閉口不言。
吳子矜卻從他神色間已瞧得端倪,康敏之名丐幫內無人知曉,大伙兒只知道她是馬門溫氏,段正淳知曉她的閨名,自然與那馬夫人有些干系。一旁的阮星竹卻是醋勁大發道︰「你提那姓康的賤人干什麼?不許去尋她!」
吳子矜心下了然,道︰「她此刻已然離了信陽,被押回丐幫總舵。」段正淳大驚道︰「她出了甚麼事?」吳子矜將馬夫人勾結白世鏡害死馬大元,又冤枉段正淳是帶頭大哥的事情敘說一遍。
段正淳搖頭嘆道︰「她……她就這麼恨我麼?也是,要殺我這個鎮南王,只怕也只有勞動喬幫主的大駕。」阮星竹卻是喜上眉梢,心道︰「這賤人死了才好,這下可害不到我的段郎了。」
吳子矜正色道︰「段王爺,在下有一言相勸,不知當否?」段正淳道︰「吳公子請說。」吳子矜道︰「王爺孤身遠赴中原,又有不少……不少昔年舊怨,世上終無不透風的牆,你雖隱跡而行,卻難免暴露行蹤。你身系大理一國重責,實不能將自己性命看得如此兒戲,依我之見,不如早些回轉大理才是。」此話一出,朱丹臣、褚萬里都隨聲附和,唯有阮星竹有些不愉。吳子矜道︰「王爺被馬夫人指為帶頭大哥,此事雖已澄清,但喬幫主卻不知道,他此刻遠在江南,為免不必要的麻煩,王爺此次返回大理,最好走川中道路。日後我遇到喬幫主,自會為王爺解釋。」段正淳抱拳道︰「正淳多謝吳公子提醒。」
吳子矜此行目的已達,便即告辭。阿紫走過褚萬里面前,忽停下道︰「喂,快還我漁網。」褚萬里冷哼一聲,正要出言反駁,段正淳已是道︰「褚兄弟,還她罷。」褚萬里應聲道︰「是。」伸手自懷內掏出縮成一團的柔絲索遞過。阿紫正要接過,忽地微風一動,一只手斜刺里伸將過來,將漁網一把扯去。耳邊響起石凝霜聲音道︰「這等利器在她手中只是害人之用,還是褚護衛留著罷。」阿紫雖心下頗是不舍,卻也只能道︰「給你便給你,我稀罕麼?」
段正淳望著遠去的四人背影,嘆道︰「江湖後浪推前浪,褚兄弟,你我可都老了。」朱丹臣道︰「主公春秋正盛,還不算老。」段正淳來到小鏡湖大約半月,行蹤已是泄漏出去,段延慶三人來時,段正淳身邊的大理國三公範驊、華赫艮、巴天石奉命在外探聽消息,四衛中的古篤誠、傅思歸、褚萬里先後被阿紫暗算,段延慶諸人竟是輕輕巧巧便繞過了外圍所有警戒,直趨進來,段正淳身邊只有一個朱丹臣護衛,若不是吳子矜諸人及時趕到,大理國的鎮南王便要隕身在這小鏡湖中了。
段正淳道︰「朱兄弟,你即刻啟程,將三公四衛找齊,我們則日動身返程。」頓了頓,道︰「阿星,你隨我到大理……鄯闡城小住一段時日,如何?」阮星竹立時俏臉上由陰轉晴。
吳子矜等人走出數里,卻發覺身後還跟著一人,卻是阿紫。石凝霜道︰「你跟著我們作甚?」阿紫道︰「我不是拜你為師了麼?」石凝霜冷哼了一聲,道︰「吳大哥,莫要管她,我們走。」身後游坦之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跟著離去。
吳子矜原本想直接西去,但找到了游坦之後,行程便改往北,意欲先去聚賢莊一趟。游坦之離家日久,亦是頗想念自己的雙親。
三人一路北行,阿紫卻是遠遠吊在後頭。到了晚間投宿客棧,阿紫也在店里開了一間房。次日早上結帳時,伙計告知帳已經被那位紫衣姑娘結了。石凝霜不置可否,道︰「她有錢,便由她請罷。」三人用罷早飯上路,過不多時,數十丈外阿紫卻又跟在後頭。
如此一連數日,都是阿紫付帳。阿紫也不來打擾他們,只是每日里跟在後頭,遠遠望去,一個削瘦的身子在風中獨自行走,顯得頗是孤寂。吳子矜也不由有了一絲憐意,游坦之更是不住地說好話,石凝霜卻道︰「這女子受星宿老怪影響太深,行事頗是狠辣,先晾她幾日,我倒要看看她打得什麼主意。」
如此在道上走了幾日,眾人都習慣了每日早上啟程時身後半里外那一抹紫色身影。石凝霜也漸漸心軟了。
這一日眾人投宿在大冶鎮,離登封城已是不遠。清早眾人起身,在大堂之中要了幾碗面進食。游坦之習慣地往角落望去,卻沒尋到那一縷紫影。
吃罷上路,三人走出十里,總覺得有些不妥,過了良久,方才發覺,這幾日一直跟著自己的阿紫竟是蹤影全無。石凝霜道︰「這丫頭終是撐不住了,也罷,少了麻煩。」三人復又走出半里,心底里的那份不安卻是愈來愈強烈。吳子矜停下腳步,道︰「不對。這幾日我們待她態度日緩,阿紫冰雪聰明,怎麼瞧不出來?定是出了甚麼事。」游坦之道︰「師父,要不我回客店看看?」說話間轉身疾奔。
這些日子來,吳子矜已傳授了游坦之一些輕功和內功基礎,游坦之自小體弱,與游家剛猛的外家功夫路子不合,是以始終沒多大進境,但並不是說他天資愚笨,只是學不得其法而已。如今師從吳子矜改學內家功夫,卻是頗有進境,此刻他足底塵土微揚,每一步跨將出去近丈,已初得逍遙派輕功神韻。石凝霜笑道︰「吳大哥,你這個徒弟倒是塊材料。只是,似乎他對那阿紫已是情根深種,這阿紫卻不是良配啊。」吳子矜搖頭道︰「情之一字,貴在機緣。我自己還是個糊涂蟲,又怎麼去管徒弟,由他去罷。」二人心頭均是一動,瞧瞧對視了一眼,都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過了良久,方見到游坦之疾奔而回,上氣不接下氣道︰「師……師父,不好了,阿紫姑娘昨晚上便失蹤了。」吳子矜問其究竟,原來伙計早上送洗臉水時便發覺阿紫已不在房中,包裹衣物卻沒帶走,只是灑落了一地,似乎有人翻過。
二人聽了都大是詫異,難道這阿紫成天惹禍,終于惹上厲害對頭了麼?石凝霜雖卸下了捕頭差事,對破案卻興趣不減,不假思索道︰「走!回去查看一下她的房間。」
三人正要走回頭路,驀地遠處傳來一聲淒厲尖銳的哨聲。三人一愣,停下腳步。跟著又是一聲哨聲響起,距離卻是近了許多。吳子矜聽得微微皺眉,這聲音極其難聽,決不會是什麼樂曲,而是某個門派的訊號。此刻哨聲接二連三響起,定是有人在此集會。
但見遠處塵土飛揚,有人快步沖到,倏然立定。煙塵散去,卻是三人,一色黃葛布衫,手持長長的鋼杖,左手是個高瘦漢子,中間之人是個胖胖的中年人,右手邊卻是個矮子。
吳子矜見三人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愕然笑道︰「三位盯著我作甚?要看漂亮女子,看這位便是。」說著向石凝霜一指。那矮子脫口道︰「她帶著面紗,看不到。」此話一出,眾人皆是莞爾,連他身邊兩人也都是強忍笑容。
中間那胖子咳嗽了一聲道︰「請問哪位姓吳?」吳子矜愣了一愣,道︰「在下便是,有甚麼事麼?」那胖子道︰「我們來自星宿海。」吳子矜忽地想起當年曾見過摘星子的衣著,點頭道︰「是了,原來你們是丁春秋的門下。」
那胖子微笑道︰「正是,原來閣下也知我星宿派的大名。大伙兒免傷和氣,將那東西交出來罷!」吳子矜愕然道︰「什麼東西?」那矮子大聲道︰「小子你莫要裝蒜,想要活命的話,快將那小鼎還給我們。」
石凝霜道︰「你怎麼知道那小鼎在我們這里?」左邊高瘦個子道︰「三位莫要再裝了,小師妹已然落入了我們手里,只要你將那木鼎交出來,乘著大師兄還沒到,我放了她。若不然等大師兄一到,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那高個子道︰「那小鼎本門很是看重,外人得之卻是無用,還望賜還,自有重謝。」那矮子叫道︰「四師兄干嗎和他廢話?殺了他便是。」舉起手中的粗大鋼杖呼地橫掃。他身子低矮,這一杖便沖著吳子矜的雙腿。四師兄冷笑不語,他見吳子矜三人聽到「星宿派」三字,居然沒一絲驚懼之色,顯然不是什麼善茬,星宿派內紛爭不斷,師兄弟之間沒絲毫親情,此刻看矮子搶先出手,樂得拿他當馬前卒用。
吳子矜雙手攏在袖中,上身不動,忽地一步踏出,正踩在杖頭上。那矮子頓覺鋼杖上驟然加了千斤,杖頭直沉下去,「噗」的一聲插入土地。那矮子「嘿」的一聲,額頭青筋崩起,雙膀用力,要將鋼杖自吳子矜腳下拔將出來。他雖在星宿派中排行第八,是眼前三人中最小的,但膂力之強,卻可算第一。只是他無論如何用力,這杖頭卻始終脫離不了吳子矜腳下。吳子矜將「打狗棒法」的「劈」字訣用到了足上,正所謂「按狗喝水」,再凶狠桀驁的惡狗,在竹棒力壓之下也只有乖乖低頭。
那矮子兀自用力,吳子矜長笑一聲,忽地左足踏上鋼杖,頓時將鋼杖壓落,「砰」的一聲,那矮子雙手脫手,杖尾正壓在他左足腳背上,一聲慘哼,已是坐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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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12:42 PM
第八十九章 又見摘星
那矮子武功之強,實可算是三人之首。其余二人見他如此不堪一擊,哪里還敢再戰,領頭的三師哥那胖子第一個便溜,口中兀自叫道︰「八師弟,你再忍耐些時,我回去喚大師兄來救你。」二人逃命之快,實是將輕功發揮到了極至,須臾之間已是不見。
那矮子坐在地上,冷汗一滴滴自額頭滲出,一只左足已是高高腫起,適才那一下,至少斷了三根骨頭。吳子矜道︰「你叫什麼名字?」那矮子道︰「我叫出塵子。」吳子矜為他推拿幾下,稍緩痛楚,問道︰「你們抓了阿紫麼?」出塵子低聲道︰「昨天晚上二師兄親自動手,自客棧之中將她擄走,可在她包裹之中始終找不到神……王鼎,大伙兒喝問她,她便說……便說……」
吳子矜接口道︰「便說在我這里,所以你們便來尋我討要,是麼?」出塵子忙點頭稱是。吳子矜苦笑道︰「這小姑娘如此狡燴,果然將禍水引到我們身上了。」石凝霜道︰「那什麼王鼎到底是什麼東西?」出塵子滿面都是驚懼之色,道︰「這……這王鼎之事,我是萬萬不能說的。若不然只怕大師哥會殺了我,我……我不能說。」
石凝霜笑道︰「如今你落在我們手里,你大師兄會認為你沒說麼?」出塵子只唬得面無人色,大叫道︰「我沒說!我沒說!大師哥不會殺我的!」石凝霜看他神態癲狂,心中稍有不忍,道︰「你不說也罷,只是你們聚會之所在何處,這總可以帶我們去罷?」
眾人稍歇後便即起步上路。那出塵子左足不能動彈,便由吳子矜出右掌托在腰下行走。手上帶著個百多斤的活人,吳子矜卻渾若無事,步下輕捷依舊,絲毫沒被石凝霜與游坦之二人落下,叫二人看了心中都是暗暗欽佩。
又走出十里,眾人便踏入了嵩山範圍。轉過兩個山坳,見遠處十多個人圍坐一圈,個個左掌按胸,口中喃喃不知說些什麼,一縷淡淡的沸騰文學』火焰若隱若現,白日當空下幾難覺察。一旁阿紫雙手被鐵銬牢牢銬住,面露冷笑,狀似不屑。
此刻阿紫身前正有一人在低聲探詢,他每道一句,阿紫便即搖頭,過不多時阿紫搖頭如撥浪鼓,竟是一句話也不說。遠遠望去,那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雙耳上各垂著一只亮晃晃的黃大環,獅鼻闊口,形貌頗為凶狠詭異,顯然不是中土人物。
遙遙看見那人忽地揚手打了阿紫一記耳光,這下顯是打得極重,阿紫半邊面頰上高高腫起,口角邊一絲鮮血流出。阿紫眼角已是晶瑩的淚花,卻仍是閉口不言,那滿臉的倔強,令吳子矜心頭一動,心底的那個倩影似乎又活轉過來……
此刻四人已然奔近,一眾星宿弟子已然瞧見,紛紛立起,那逃走的三師哥、四師哥赫然在列。那老三湊到獅鼻人耳邊訴說了幾句,獅鼻人點了點頭,轉過身,幾個起落間,躍至吳子矜身前,喝道︰「且住!」
出塵子見到那獅鼻人,戰戰兢兢叫了一聲︰「二師兄!」那獅鼻人卻是不加理會,斜眼瞥睨著吳子矜,道︰「閣下倒是膽子大得很,不但沒有遠遁,居然大搖大擺找上門來,視我星宿門下無人麼?」吳子矜冷冷道︰「一群邪魔外道,難登大雅之堂,快快放了那位姑娘,滾回西域去罷!」說罷竟是瞧都不瞧他一眼,仍是舉步往阿紫方向走去。阿紫見救星到了,一對妙目神采大熾。
獅鼻人大是惱怒,他向來自大,哪里能容忍敵人對他如此輕蔑,霍地伸手拿向吳子矜手腕。吳子矜手腕微縮,衣袖卷起,被他一把抓住。獅鼻人心下暗喜︰「你懼怕我施毒,以為衣袖卷起便可擋住了麼?嘿嘿,老子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吳子矜心下擔憂星宿派的劇毒,是以不讓獅鼻人踫到自己的肌膚,卻不知道自己內力遠遠在人家之上,那點毒素哪里能害得了自己。獅鼻人一招擒拿得手,立時催運內力,將掌心滿含的毒質都向吳子矜「神門穴』」中注入。
氣機感應之下吳子矜立時察覺,他故作不知,,笑道︰「閣下要與我親近麼?那可不敢當。」那獅鼻人夾雜著劇毒的內力一入吳子矜右臂穴道,被他體內滾滾運轉不休的劍氣切割成無數道,以大化小,小化無,瞬息不見。獅鼻人原本躊躇滿志的面龐此刻已然轉成了豬肝色,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聲,忽地舉左掌劈向吳子矜右肩。掌力未至,腥氣味已然傳來。
吳子矜見他再三下毒手,眉頭微皺,忽地肩頭微聳,使了半招「五丁開山」,正撞上獅鼻人左掌。這一招乃是肩撞之後出劍襲擊對敵肋下,他此刻只用了肩撞這半招,在獅鼻人打中自己前剎那,搶先發動,獅鼻人來不及發出掌心毒質,已然被吳子矜一記肩撞,連左掌一並撞上了胸膛。吳子矜劍氣發動,立時將獅鼻人左掌掌心的毒質反擊了回去,盡數自他心口大穴透入,獅鼻人「啊呀」一聲,立時倒地不起,面上透出一層青色,竟是瞬間須臾斃命。
這一干人的二師兄一招之間身死,來人居然只是舉手投足間。眾人心中大震,部分膽小鬼已然在心里羅列恭維話語,要立時說將出來為吳子矜歌功頌德。值此正鬧哄哄時,忽地有人叫道︰「大師兄來啦!」
這句話猶如驚雷炸空,眾人紛紛退開,齊聲道︰「恭迎大師兄法駕。」遠處傳來數聲柔和的笛聲,驀地一個白衣人影飄行而來,直若御風而行,須臾,直到吳子矜面前,方才「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原來卻是老相識,當年在陝甘見過的摘星子。那時摘星子還是二弟子,但他設計殺了原先的大師兄天機子,如今卻也坐上了大弟子的這把交椅。摘星子換上了白衣,望去比當年可要神氣得多。
星宿派內武力稱尊,摘星子坐上這把交椅,乃是花了多少心血方才得手。他並未看到適才老二獅吼子斃命的過程,內心中還將吳子矜當作了當年那個武功平庸的少年,揚手彈出一縷藍印印的火光,去向正是吳子矜面門。
吳子矜嘿的一聲,長劍倉然出鞘,火光忽地反掠而回,只一瞬間,似乎速度加快,摘星子居然沒能避開,火花正印上他的胸膛,發出「嗤嗤」的焦味。摘星子一聲悶哼,顧不得形象,急急挫身滾地,將身上燒起的火焰一股腦熄滅。這一下雖是快捷,卻也令摘星子大是丟了面子,怒吼一聲,伸手自衣襟之下抽出一把折扇,刷的打開,斜刺里劃至。
這把折扇徑長約莫近尺,扇面打開,猶如半個桌面一般,邊緣鋒利,賽過斧頭。吳子矜長劍伸出,正點在折扇面上,身子借力一躍而起,正落在阿紫身旁,「錚錚」兩聲,長劍到處,阿紫手上鐵銬齊斷。
背後驚呼傳來,吳子矜以足跟為軸,忽地轉過身來,卻見摘星子折扇疾揮而來。一縷甜香入鼻,吳子矜腦中略略有些發昏,耳邊聽得摘星子笑道︰「倒也!倒也!」吳子矜心下大怒,揚空一劍發出。
剎那間劍芒暴漲,一聲痛哼傳來,耳際傳來摘星子聲音道︰「快走!」接著「簌簌」聲衣物摩擦之聲傳來,一干星宿人等居然走了個空。
吳子矜回過神來,卻見碧火依舊,人卻無蹤。地上一灘血中,留著兩根指頭和一把折扇。他定了定神,才知自己方才又使出了那招驚天一擊,摘星子只是留下了這點東西,已經算是他前世燒高香,走了大運。
這招劍式至今為止,他已先後使用過四次,心下間已隱隱約約得了些明悟,吳子矜心知自己一旦能勘破其中關鍵,武功便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將這招威力巨大的劍式定名為「劍神」,以紀念自己的師父劍神卓不凡。
阿紫早喜滋滋地湊將過來道︰「多謝吳大哥、石姐姐救命之恩。」游坦之愣愣道︰「你叫師父作大哥,我……我豈不是比你矮了一輩?」阿紫叉腰板臉道︰「那是當然,快叫我師姑!」游坦之愣神間,阿紫笑道︰「我這沒爹沒娘的孤兒,多了個哥哥和姐姐真好。」
吳子矜與石凝霜面面相覷,心知這次又被這臭丫頭利用了一道。石凝霜道︰「你那個什麼王鼎到底是個什麼寶貝,令那干人來爭搶?」阿紫道︰「不過是拿來練習一些毒功用的罷了。」石凝霜冷哼一聲道︰「只怕不是什麼一般的毒功,而是練‘化功大法’的罷?」阿紫吐了吐舌頭,笑道︰「姐姐真聰明,比我師父可厲害多了,你當真不願收我為徒麼?」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12:43 PM
第九十章 釁發蕭牆
游坦之離家出走已有月余,游氏兄弟丟了獨苗,自然是猶如天塌了一般,這些日子,聚賢莊中輕騎四出,幾乎將河南地界翻了個個,游駒更平添了許多白發。見到游坦之回家,欣喜之余,自然是一通臭罵。若不是他終于拜到了吳子矜作師父,只怕要打斷一條腿。
吳子矜當日在聚賢莊英雄大會中力阻喬峰,救了許多人性命,游氏雙雄自然奉為上賓。吳子矜盤棧數日,將一字慧劍門的「入夢訣」口訣和「周公劍法」傳授了給游坦之,囑咐他好生習練,待有根基後再傳授高深功夫。
他當年習武,便是從那本殘缺不全的「一字劍經」學起,周公劍法雖說是一字慧劍門的基礎劍法,然吳子矜這些年的苦練,卻隱隱覺得並非那麼簡單。這套劍法看似簡單,然首尾相連,圓轉如意,堅持練習下去,猶如窖藏老酒,久而彌篤,許多劍法中的精要之處自然而然便會了。吳子矜先後見識了天山童姥、李秋水、丐幫諸人的武功,後又得胸羅萬有的王語嫣指點一月,諸多劍術精華融入周公劍法之中。這套劍法便有如蘸水棉花一般,愈滲愈大,卻遠未到盡頭。如此一來,吳子矜這套「周公劍法」與初學所比,已大有不同,卻沒丟了那份綿亙整套劍法中的入夢劍意。
吳子矜在後花園中指點游坦之練劍,道︰「師父我這套劍法乃是本門的菁華所在,日後你行走江湖,經驗日深,內功越高,見識越多,天下諸派武學,都可化在這路劍法之中。我想本門叫做‘一字慧劍’,這個‘慧’字,重在領悟,想必緣由在此。只可惜上幾代前輩都沒領略到這個道理,我也是近些日子方才悟得。」吳子矜頓得一頓,見游坦之滿面都是向往之色,道︰「世間各大門派武功都是師父傳弟子,大家一樣的套路。若是遇上師父教不得其法,或是藏了一手,徒弟要想青出于藍,可謂難若登天。本門武功卻是大半靠自行修為,你領略的武學道理愈多,自然武功也就越高。如此下去,一代更勝一代,這才是本門武學的精要所在。」
游坦之天資也算聰穎,以前只是學不得其法,如今改學內家功夫,在吳子矜指點下,已將一套劍法使得有模有樣。吳子矜見他已然上路,便即向游氏雙雄辭行。本門武功貴在自悟,吳子矜已然帶游坦之入門,日後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是以無需再隨行身邊。吳子矜心事已了,便要向主人請辭。
他正想措辭,忽有下人來報,道兩位老爺偏廳有請。吳子矜匆匆趕至,卻見石凝霜與阿紫都坐在了席中。游驥遠遠見到吳子矜,忙迎將上來,吳子矜見他滿面凝重,訝道︰「出甚麼事了麼?」游驥道︰「不錯。吳公子,你們丐幫出大事了。」
接下來游駒的話令吳子矜大是震驚,丐幫四老將康敏押回丐幫總舵,康敏雖非丐幫中人,但她伙同白世鏡殺了馬大元,自然要用幫規處置。鑒于馬大元一案涉及前幫主喬峰、執法長老白世鏡,萬萬不可草率,是以丐幫發下青竹令,召集總舵周邊百里弟子與會,並傳令尋找白世鏡。畢竟白世鏡乃是丐幫元老,總得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
豈知數日前夜里,卻有一黑衣人闖入總舵,當場擊殺數名五袋弟子,並令吳長風重傷咯血,于四大長老合圍中竟是如入無人之境,從容救康敏離去。
這本是丐幫奇恥大辱,消息決不會外泄。豈知蒞日大智分舵全冠清便在汴梁發下英雄貼,宣言丐幫四老串通喬峰作亂,誣陷執法長老白世鏡與馬副幫主夫人,大智分舵不再聽從總舵調令,誓要與奸賊周旋到底。
全冠清言詞之間,隱隱約約將那黑衣人夜闖總舵救人之事透露出來,一是要證實馬夫人確是被關押在總舵,二卻是有揚威之意。畢竟那黑衣人武功極強,四大長老居然無一能敵,大智分舵有如此高手,自然聲勢漸長。
丐幫乃是江湖上第一大幫,眼下喬峰雖去,丐幫群龍無首,聲勢稍落,但威勢仍重。此刻突然起了內訌,竟有分裂之相。消息傳出,天下震動。聞訊者憂心者有之,欣喜者有之,更有豪杰絡繹不絕前往兩地助拳。丐幫結交滿天下,好友自然為之擔心;欣喜的是那些一直被壓制的小幫小派,丐幫分崩離析,自然便可從中打撈一把,乘機拓充勢力。
吳子矜想不到自己只是往小鏡湖打了個盤棧,幫中竟然會發生如斯事情,大驚道︰「如今局勢如何?」游駒道︰「洛陽與汴梁兩方相互斥責,近日更糾集屬下弟子、武林中諸般好友,要剪除對方,一統丐幫。」
「剪除?一統?」吳子矜閉上雙目,滿腦子都是鮮血淋灕,橫七豎八的屍體,腦中轟的一震︰「不成!決不能起內訌,平白令親者痛,仇者快。」吳子矜想到雙方已是出發多時,說不定已經遇上火並,更是如坐針氈,立刻請辭。
吳石二人離了聚賢莊,石凝霜見吳子矜面色凝重,勸道︰「吳大哥,事到如今,急也無用。丐幫數萬弟子,若真個內訌起來,你一人武功再強,也萬萬阻攔不住。咱們還是想個法子令雙方先去了敵意才好。」吳子矜搖頭道︰「話雖如此,卻是談何容易。全冠清為人老辣,行事向來謀定而後動,他既是敢下此決心,自然已有很大的把握,我們要勸他罷鬥,只怕是一廂情願而已。」
石凝霜笑道︰「吳大哥,此處是什麼所在?」吳子矜訝道︰「登封啊,怎麼了?」石凝霜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難道不可以借助外力麼?」吳子矜恍然道︰「你說的是少林罷,少林寺歷來與我丐幫交情非淺,只是自喬大哥被冤枉後,便疏遠了許多,卻不知是否肯加以援手。」石凝霜道︰「撇去彼此交情不談,少林向持中原武林牛耳,抗遼敵夏,保衛大宋這一點上與本幫一致。本幫勢力大減,並不是他們想見到的。」
吳子矜大喜道︰「石家妹子果然不愧是京師第一捕頭,想得這般周全,愚兄佩服。」石凝霜低下眼睫瞧著自己的一對足尖,低聲道︰「我給你出主意,可不是要你佩服的。」吳子矜低頭望去,見她雖是遮著面紗,但仍可感覺到那一絲風塵之色,心下歉疚,伸手握住了她一只縴手道︰「你跟著我東奔西走,真是苦了你了。」
石凝霜低頭不語,兩片紅暈上頰。驀地一人大叫道︰「石姐姐,沒打擾你們罷?」二人嚇了一跳,轉身看時,卻是笑吟吟的阿紫。石凝霜道︰「阿紫,你也出來這麼久了,怎麼不回家去?」阿紫小嘴一扁,淒然欲泣,道︰「我是個野孩子,爹娘早沒啦,哪里還有什麼家?」吳子矜一怔,道︰「原來姑娘身世這般可憐,在下失言了。」阿紫笑道︰「反正我喜歡這位石姐姐,你不讓我拜師,我便一直跟著你,直到你點頭為止。」這小丫頭剛才一付楚楚可憐,現下卻是陽光燦爛,變臉之速,比之後世聞名的川劇「變臉」也是不遑多讓。
二人苦笑著對視一眼,實在拿這個調皮的姑娘沒有辦法。忽地有人高聲叫道︰「師父!石姐姐!你們等等我!」蹄聲得得,一匹駿馬疾馳而到,堪堪到得三人身邊,那乘客忽地手中韁繩扯動,駿馬一聲長嘶,一雙前蹄高高揚起,在空中打了個盤旋,落下地來。
馬上那人正是剛剛分手不到一個時辰的游坦之。吳子矜面色一沉道︰「坦之,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本門武學,重在自悟,你正好在家中自行習練,怎地又離家出走?不怕你伯父和爹爹擔心麼?」游坦之抬手撓了撓頭,向阿紫瞥了一眼,道︰「我這次出來可是經爹爹同意了的,師父,你看,她……她都可以跟著你們,我為什麼不可以?」
吳子矜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忽有所感,凝目遠望,道︰「有人來了,你且跟著罷。」游坦之大喜,忙不迭下馬,湊上前去,道︰「石……石姐姐,阿紫姑娘。」石凝霜微笑點頭,阿紫卻是轉過臉去,心道︰「這小子怎麼也跟來了?真是討厭。」
過不多時,兩名僧人飄然而至。吳子矜曾到過少林寺,見二人穿著乃是知客僧打扮,年歲大約都在三十多歲。二人行路看似緩實快,瞬息已至面前。吳子矜心下大是佩服︰「這手‘縮地成寸’的輕功端得高明,想不到少林寺的知客僧都有如此身手,千年古剎果然名不虛傳。」他內功日進,氣息感應,已然察覺到二人此行正是為己而來,當下行禮道︰「不知兩位大師此行有何貴干?」
二人一怔,心道自己還沒停下腳步,他怎麼知道我二人尋的是他?當下左首一人合掌道︰「施主是丐幫吳子矜吳少俠罷?方丈大師命小僧二人前來邀請吳少俠與石姑娘赴敝寺隨喜。」另一人道︰「方丈言道此行事關重大,請吳施主務必賞光。」
吳子矜心頭一動,他二人行蹤被少林寺得知並不奇怪,想必玄慈方丈尋他前去,自然也是為了此次丐幫內訌之事。當下道︰「既是如此,吳子矜從命,便請兩位帶路罷。」四人隨著二僧徑往少室山而來。
少林弟子入寺後的基礎功夫便是打柴挑水,在漫長的山道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熬煉筋骨,乃是修習外功必經之路。這兩名知客僧武功雖是平平,但畢竟也走了十年的山道,走路長力頗濟,足下甚是平穩快捷。六人走得兩個時辰,已然上了山道。阿紫還好,游坦之卻是有些支持不住了,足下慢了許多。但他心里道︰「我決不能令師父失望,叫阿紫看不起」,一任足下陣陣疼痛,強自咬牙堅持。這情形若是叫老爹游駒看到了,只怕會驚得目瞪口呆︰幾時自己好吃懶做的兒子有這般恆心毅力了麼?
吳子矜看在眼里,心里頗是贊許,當下右手伸出,抵在游坦之腰上,游坦之頓覺足下一輕,身子立時加快。
長長的山道終于到頭,知客院首座玄淨大師親自等在門口,恭身迎客。吳子矜不敢托大,恭敬還禮,玄淨大師道︰「少林古剎向來無女子入內,還請兩位姑娘稍候,方丈師兄在證道院待客,吳施主請隨我來。」阿紫大怒,便要開口說話,卻被石凝霜拉住了衣袖制止,悻悻道︰「不進去便不進去,稀罕麼?」游坦之道︰「我也不進去,我在這里陪你們。」
吳子矜已是第三次來到證道院,屋內布置、人物依舊,連玄難、玄寂瞧他的目光也仍是不善。吳子矜心知他二人參與過聚賢莊之役,對他與喬峰交好心有不滿,且不去理會,對著座中一個白須老僧一揖到地,道︰「末學後進吳子矜,見過方丈大師。」
玄慈微笑道︰「請起,老衲不敢當此大禮。施主這數月來威名日盛,丐幫中又出了個不世奇才,汪幫主地下有知,也當可心慰。」吳子矜嘆道︰「奇才卻也禁不住眾口鑠金。」此話一出,不少人都是怒目相視,玄難更甚。玄慈搖頭道︰「佛家戒‘貪、嗔、痴’,諸位師弟這段日子的功課都落下了罷?」
喬峰夜入少林,在諸僧包圍下如入無人之境,後在聚賢莊又力挫二僧,少林威名受損。是以這數月來眾僧心氣難平,都不自覺地加強了武功的練習,佛學卻是擱下了。此刻聽聞玄慈所言,心下都頗是羞慚。玄慈道︰「我少林乃是禪宗祖庭,‘禪武雙修’,禪為本,武為末,切不可本末倒置。」眾僧合掌稱是。
化解了室內氣氛,玄慈方道︰「眼下丐幫中所發生之事,吳居士想必已然知曉,不知有何打算?」吳子矜道︰「晚輩原本也正想前來請教,眼下大宋北御契丹,西有吐蕃、西夏虎視眈眈,情勢危若累卵,我丐幫與少林同屬武林一脈,正是護國主力,切不可自起內訌,徒令親者痛,仇者快。還望方丈大師施以援手,助我隔絕雙方,盡力化解。」
玄慈微笑道︰「少俠果然仁慈為懷,老衲已然分遣玄生、玄渡師弟分別西去洛陽、東往汴梁,將雙方出發大隊在道上攔住,盡皆引往少林。丐幫四大長老與玄生師弟也有些交情,定然不會駁了建議,洛陽離此稍近,想必很快便到了。」吳子矜心中大喜,以少林千余弟子的實力,定能阻止這場悲劇發生,道︰「方丈高義,吳子矜替數萬幫中子弟感激大德。」
便在此時,忽地外面傳來「 」的撞鐘之聲,鐘聲激越,幾欲震破耳鼓。玄慈面上變色,道︰「何人撞鐘?」眾僧住在寺內幾十年,對各處鐘聲都了若指掌,這響聲正是大雄寶殿上銅鐘所發,齊齊變色。外面腳步聲響,一個小沙彌跑將進來道︰「啟稟方丈,外面來了個番僧,直闖上大雄寶殿,言道要會我少林高僧,弟子阻攔不住,只得恭請方丈作主。」
玄慈「咦」了一聲,心道自碑林廟門至大雄寶殿,中要經過天王殿、殿角樓,這番僧能突破數百武僧的攔截,孤身闖入大殿,武功之強,只怕非同小可。當下道︰「我等暫且去大殿上一觀究竟。」
眾人沿長廊魚貫而行,吳子矜心下好奇,不知誰有這等膽子敢獨闖少林,當下也隨之而去。
眾人踏入大雄寶殿門檻,卻見到一個黃衣僧人的背影。那僧人左手負在背後,右手在一面銅鐘上輕輕撫弄,手勢柔和,鐘上卻發出陣陣巨音。這等不以木槌推擊,而憑內力令其發聲的手段,眾僧聞之未聞,心下都是一凜。玄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大師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那僧人緩緩轉過身來,眾人眼前一亮,但見他大約五十歲不到年紀,臉上神采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好一個有德高僧。那僧人開口道︰「吐蕃國山僧鳩摩智,參見少林寺方丈。今日冒昧造訪,還望恕罪。」眾僧聽他自報姓名,許多人都「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到了。」
鳩摩智年初出關前往大理,欲圖謀奪天龍寺鎮寺之寶「六脈神劍劍譜」,但經驗老到的枯榮大師將圖譜焚毀,萬般無奈下捉了段譽這個活劍譜,意欲帶到姑蘇燕子塢去交換慕容絕學。豈料琴韻小築卻中了阿朱、阿碧兩個妮子的計,被她二人將段譽救去,所謀就此落空。鳩摩智早存下揚威中原之志,只是他尚有數門厲害的武功未曾練成,在姑蘇逗留月余,本想就此返回吐蕃閉關,卻無意中得知了一件事,遂改道北上,提前兩年來到了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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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大輪明王
鳩摩智雖少履中土,但他佛學淵博之名,猶在武學之上,少林乃是禪宗祖庭,寺中僧人自然早有耳聞。反倒是吳子矜並非佛門中人,未曾聽說過他的名字,只是似乎曾聽阿朱提起有位吐蕃國師到過琴韻小築,但他看玄慈大師一臉凝重之色,心知這大輪明王並非泛泛之輩。
玄慈合十道︰「大輪明王駕到,闔寺蓬蓽生輝。」鳩摩智數掌還禮道︰「不敢,小僧此行並無他意,只是恰逢其會,前來觀禮而已。」玄慈一怔,鳩摩智已是笑道︰「傳聞丐幫東西分裂,要在少室山上一決雌雄,可是屬實?」
玄慈心下一驚︰「我遣出兩位師弟分迎兩路也只是前日的事情,怎地他消息如此靈通?」他心下雖是猶疑,但出家人不願打誑語,點頭道︰「丐幫中此刻群龍無首,起了點誤會,老衲從中代為斡旋,想不到國師卻是知道了。」鳩摩智搖頭笑道︰「想不到北喬峰一去,昔日的江湖第一大幫,居然要淪落到請他人斡旋的地步,可惜了可惜了,小僧與那喬峰吝于一面,平白錯失了機會。」言下之意,竟是自詡勝過那喬峰。玄慈聽他說得如此狂妄,眉頭皺起。
吳子矜卻是大怒,鳩摩智言語之中對丐幫頗多不敬,若是在他處相遇,吳子矜早已拔劍相向,此刻卻是暗自忍耐,心道︰「等下了少室山,便讓你見識丐幫弟子的厲害。」
座中玄慈與鳩摩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居然轉到佛學上。藏地佛教與漢地佛教雖各有不同,一個推崇密宗,一個注重顯宗,然大的方向都屬北傳大乘佛教。鳩摩智佛學淵博,名傳天下,果非幸至,談論佛學滔滔不絕,宛若口燦蓮花,便是少林禪宗所學,他也頗為精通,講到精妙處,眾僧侶無不如痴如醉,點頭稱是。這一論自午至未,竟是過去了一個半時辰,中間眾人便在大殿上匆匆用了一餐素食。吳子矜對佛學可沒什麼興趣,只聽得哈欠連天,心下頗是焦躁,卻不好意思開口打斷。他詢問知客僧,知石凝霜三人也被安排在寺側客房中進食,心下稍安,卻覺得有些奇怪。石凝霜和阿紫二人可不是什麼善客,在外頭等這麼久,居然沒做什麼事搗亂,卻是有些不合情理。
便于此時,殿外腳步聲響,有沙彌來報︰「啟稟方丈,丐幫四大長老轄眾已到山下。」玄慈立起道︰「果然是他們先到了。快快前去接上山來,以免多生事端。」轉過身來,點頭笑道︰「國師遠來是客,老衲此刻有要事在身,招待不周,還請擔待。」鳩摩智微笑不語。
玄慈舉目環顧,玄字悲高僧大多都在殿中,玄慈沉聲道︰「眾位師兄師弟,今日丐幫大難在即,我少林同為武林一脈,實不可坐視不理,大家隨我出寺相迎,待會若汴京丐幫眾人到了,我等務必率眾弟子以羅漢陣將雙方隔絕開來,切莫激起殺戮,平白多增罪孽。」眾僧皆合掌道︰「遵方丈法旨。」
驀地一股潛力逼將過來,將邁步外出的玄慈阻得一阻,一個聲音道︰「且慢!」玄慈望去,卻是鳩摩智不知何時已然到了門口。
玄慈眉頭一皺,適才二人護體真氣這麼一踫,他已覺察出此人內力之深,實是莫測。玄慈身為方丈,在一眾師兄弟中可謂天資最高,他所擅長的「袈裟伏魔功」、「大金剛掌」都是寺中其他僧人限于天資所無法練成的絕技,是以武學修養也是最高。「袈裟伏魔功」靠的便是一口極純的真氣,于舉手投足間透體傷人,那鳩摩智並沒什麼出手的征兆,便能將他震退,這份功力已然在他之上。玄慈心道只怕寺中唯有受傷前的玄澄師兄方可匹敵,強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問道︰「國師有何見教?」
鳩摩智微笑道︰「出家人乃是方外之人,再去參與世俗的爭斗,未免有些不妥罷?」達摩堂首座玄難道︰「國師此言差矣,我少林禪武雙修,參禪打坐之余,卻也算是武林的一份子,怎可置之不理?」鳩摩智道︰「此言謬矣,出家人斗勇斗狠,未免違背了佛祖慈悲的本意。你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平日里參研佛經即可,管他什麼大宋、契丹、西夏?世人爭殺廝斗,種種厄難實為咎由自取,我等不必掛礙。」這話一出,大殿中人人都是心下一凜,覺得鳩摩智別有用心。
玄寂搖頭道︰「國師說這話未免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真是心無掛礙,怎會還去做什麼吐蕃國師?」鳩摩智笑道︰「小僧恬為吐蕃國師,卻也只是擔了個名而已。出家人念經度人可以,爭殺廝斗卻非我所能。」
吳子矜愈聽愈怒,這賊和尚滿口仁義道德,說什麼不爭殺廝斗,那他還修得一身高強武功做甚?他正要上前理論,寺外有人接口道︰「國師口燦蓮花,貧僧佩服。只是事急從權,還請放行,待事後再理論不遲。」一個中年僧人緩步踏入寺門,眾僧認得,紛紛道了一聲「玄生師弟」。
玄慈被鳩摩智攔在門口,心中本已有些急躁,但鳩摩智跟他七繞八繞,硬是不放行,此刻玄生不再講理,給他來硬的,正中下懷,便緘口不語,由玄生去和鳩摩智理論。
鳩摩智微笑道︰「久聞少林寺七十二絕藝馳名天下,小僧心向往之,今日機緣巧合,倒要請教一二。」雙足牢牢站立在門口,竟是沒半絲讓步之意。眾僧之中有見識者已然隱隱想到,鳩摩智此行只怕是來阻止少林出手干預,想要丐幫自行火並削弱的目的。
吐蕃于唐代建國,雄踞藏邊,此時雖然國內統治不穩,國力大為削弱,但仍與宋國時有摩擦,丐幫覆滅,在鳩摩智看來卻是喜事。他此刻打定主意不肯眾僧出去,自然是存下了拖字訣。
玄生心念電轉,已是大體猜到了他的用意,心道︰「這和尚也太過托大,妄圖以一人之力阻擋我全寺弟子,待我先挫挫他的銳氣!」當下踏步上前,道︰「既是如此,貧僧玄生便叨擾一二。」他心下頗是鄙夷對方,不待答話,已是雙拳平擊,正是「大金剛拳」中的一記「開山裂石」。
「大金剛拳」與玄慈打傷阿朱所用的「大金剛掌」雖只一字之差,武功套路卻是大相徑庭。大金剛掌著重掌力,重內輕外,往往數招之中便見勝負;而大金剛拳卻是一套大開大闔的外家拳法。玄生這一招發出,拳力所至,空氣中也發出「 啪啪」的爆裂之聲,眾僧齊聲喝了個好字。
鳩摩智卻是微笑不語,待玄生雙拳攻至,忽地雙拳抱胸,身子微躬,避開玄生拳力正鋒,一股凌厲的勁道疾沖而出,正打在玄生左肋之上。玄生只覺心口一熱,退了一步,口角間一絲血跡滲出。眾人采聲忽地中斷,面面相覷,大是駭異。原來鳩摩智這一招居然是「大金剛拳」中的起手式「禮敬如來」,以此平平無奇的一招制敵,方位力道拿捏火候實已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鳩摩智道︰「玄生大師,小僧一時失手,且莫見怪。」玄生搖頭道︰「國師手下留情,玄生萬分感激。」他自知內傷不重,顯是鳩摩智手下頗有分寸。
玄生一招而敗北,頗令眾僧躊躇。玄慈心道自己便是全力出手,也萬萬做不到一招擊敗玄生師弟,當下嘆道︰「國師武學之深,老衲生平罕見,卻不知國師意欲如何?」
鳩摩智哈哈一笑,道︰「小僧別無他意,只請各位僧兄在這大殿之中待上一日,我等參禪論武,豈不快哉?明日小僧即刻下山,決不虛言。」說話間袍袖輕撫,但聽得「啪啪」有聲,一排大門霍然閉合。
「袈裟伏魔功?」玄慈終是面上變色,道︰「國師哪里學來的少林功夫?」先前鳩摩智使了一招大金剛拳,玄慈尚不在意,少林寺的功夫流傳甚廣,有人會幾招大金剛拳也是常事。但「袈裟伏魔功」乃是寺內不傳之密,除了自己,並無別人會使,這番僧怎地會?
鳩摩智微笑道︰「少林寺武學傳自天竺達摩祖師,我吐蕃武學也是傳自天竺,比你少林更正宗,哪里有不會的道理?諸位今日只要能過我這一關,小僧便就此離去,終生不履中土。」
大殿上一片寂靜,陽光自門縫中透入,照在鳩摩智身上,描出一道金邊。玄慈心知鳩摩智袈裟伏魔功內力可達兩丈,大殿正門被封死,眾僧若是就此自後門離開,只怕從此少林在武林中便要抬不起頭來。只是若是給鳩摩智堵在屋內一日,傳將出去,少林威名照樣不保。躊躇之間,正要親自上前討戰,身側一人越眾而出,道︰「國師也忒狂妄了,貧僧領教。」眾人看時,乃是達摩院玄難。
玄難武功與玄慈在伯仲之間,眾僧見他出列,心中皆道若是他不能斗過鳩摩智,只怕換了別人也是不成。
玄難緩步立定,雙手攏入袖中,道︰「老衲玄難,請國師賜教。」鳩摩智神色一變,道︰「原來是達摩院首座玄難大師,素聞‘袖里乾坤’之技天下無雙,今日得以切磋,實為平生之幸。」玄難淡淡道︰「國師過獎了,區區小技,不足掛齒。」鳩摩智面上微笑不變,話題一轉,道︰「聽聞在聚賢莊上大師大展神威,力敵喬峰,又豈可過謙。」
此話一出,眾僧有一大半都變了臉色。玄難向來自負武功,但在聚賢莊中被喬峰一掌破了賴以成名的「袖里乾坤」,這件事被他視作奇恥大辱,寺內僧眾從不提起,此刻鳩摩智故意道將出來,顯是要亂玄難心智。
饒是玄難禪定功夫深厚,也抑制不住胸中怒意,喝道︰「國師便也依樣來破我的‘袖里乾坤’罷!」大袖飛舞,袖底拳力全力發出。
鳩摩智雖是嘴上說笑,卻並不敢輕視自己面前的這位達摩院首座,見他一袖揮來,當即也是一袖揮去。二人袖力相交,身子皆是一震,跟著「砰砰」有聲,藏在袖底的手掌也是過了幾招。這路「袖里乾坤」寓拳力于袖底,袖風掌力並重,端得神妙無方,二人在大殿上交手,一時但見僧衣飄飄,長袖漫舞,四下游走,一沾即分,宛若神仙中人。眾僧只瞧得張大了口,目不暇接。玄慈心下也暗暗贊譽︰「玄難師弟自聚賢莊回來後發奮練功,武功又長進了不少。」
激斗中二人同時吐氣開聲,「嘿」的一聲,各自揮袖擊出。二人都存下了速戰速決的心思,這一招都出了全力,只聽得鏘然有金鐵交鳴之聲,雙袖相交,纏在一處。二人藏在袖底的手掌立時伸前,勾、拿、點、戳,瞬息間兩只手掌在袖中交手數招。
但聞「 」的一聲輕響,玄難一只大袖從中斷絕,露出了瘦骨嶙峋的右臂,而鳩摩智衣袖卻是絲毫無損,這一戰高下立判。玄難猶自擋不住接踵而至的余力,足下拿不住樁,倒退了數步,一張臉上鮮紅欲滴。鳩摩智輕輕揮袖在衣襟上一拂,好似撢去灰塵,微笑道︰「小僧險勝一招,承讓承讓。」
玄難在聚賢莊上被喬峰破了雙袖,事後勤加苦練,自信天下再無人能破開袖力,豈知今日再度被鳩摩智以同樣的「袖里乾坤」破了一袖,急怒攻心之下,一口血噴出,在眾僧驚呼聲中已是倒地暈死過去。
玄慈心中愈加駭異,這大輪明王此番出手,旨在立威,他先以「大金剛拳」對「大金剛拳」擊敗了玄生,適才又以「袖里乾坤」對「袖里乾坤」擊敗氣暈了玄難,加上自己的「袈裟伏魔功」,不知此人還學會了多少少林武功。此刻情勢緊迫,自己雖無獲勝把握,也只得親自出手了。
正在此時,殿外又有弟子來報︰「方丈!兩派丐幫弟子都到了山下!」玄慈一驚,道︰「怎麼了?」那僧人道︰「他們……他們在山下都打起來了!」
鳩摩智得意洋洋,心道︰「今日少林立威,兼且丐幫元氣大傷,嘿嘿,此番一舉兩得,功莫大焉。」忽覺一縷寒氣逼來,其鋒極銳,自己的護體真氣竟是阻攔不住,大駭之下,忙後退兩步,左掌虛劈一掌,發出一縷真氣阻隔來敵,定楮望去,卻見一個青衫男子手持長劍立在面前,冷冷道︰「在下可不是少林寺僧人,請大師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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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01:51 PM
第九十二章 藏龍臥虎
鳩摩智昔年自慕容世家上代主人慕容博處獲得「少林七十二絕技」秘笈,如獲至寶,這些年來苦練不輟,自覺武功大有進境。他原本尚有幾門厲害的功夫未曾練成,但此刻出手連連擊敗寺中高手,連達摩院首座玄難也不是敵手,心中大是得意,暗忖少林寺也不過如此,大意之下對上吳子矜的劍氣,險些吃了大虧。
鳩摩智心中一凜,暗覺此人內力怪異,自己從所未見,但若是就此讓開,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放?正要說話,背後有人道︰「大輪明王也是佛門高僧,怎地行事如此咄咄逼人?」鳩摩智回身望去,卻見一個紅光滿面的老僧自殿外拾級而上,眾僧都道了一聲「玄渡師兄」。
玄渡奉方丈之命聯絡丐幫汴梁群丐,來到少室山下,卻正遇上四大長老率領弟子而來,雙方甫一見面,立時喝罵斥責,動起手來。玄渡苦勸不住,自忖沒有獨自拉開眾人的本事,只得上山來尋找方丈想辦法。
他功力精深,適才隔著老遠已然聽到大殿中聲音,他向來涵養很好,此刻心中雖是恚怒,但面上仍頗是溫和,微笑著舉起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搭住。
鳩摩智心中一動,大笑道︰「久聞玄渡大師‘拈花指’絕技天下無雙,今日得見,幸何如之。」說著也是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搭住,作拈花之狀。二僧左手同時舉起,向著對方彈了三彈。只聽得「波波」數響,指力相撞,玄渡身子一震,突然間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噴近尺,二人拼斗指力,玄渡立時不敵,給鳩摩智三股指力盡數中在胸口,宛若利刃所傷。這玄渡為人和藹,頗得寺中小輩僧侶愛戴,此刻突然受傷,大雄寶殿外聞訊趕至的一干慧、虛字輩僧人都是驚叫。
鳩摩智傲然雙手負背而立,道︰「堂堂少林寺,難不成要以多為勝麼?」玄慈強自壓下胸中怒意,緩步上前,正要開口說話,卻忽聞風聲響,一人自寺外僧眾中搶出,伸手去攙扶重傷不支的玄渡。鳩摩智有心在眾人面前立威,淡淡笑道︰「小和尚倒頗有膽識。」右手探出,抹向那人頭頂。
玄慈神色大驚,急道︰「虛竹!快退!」他瞧得真切,鳩摩智看去好像是伸手摩頂,實際上卻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拂拭沉沙」,掌力不顯,卻是暗藏殺機,若是一掌按實,只怕立時便是頭骨齏粉的下場。
那小和尚方自攙扶玄渡立起,哪里躲得開這一掌,匆忙之間頭偏得一偏,「波」的一聲輕響,這一掌正印在左肩。殿內眾僧心中皆是一跳,心道︰「謝天謝地,雖說是廢了左臂,總比丟了性命要好。」
鳩摩智自恃身份,一招出手,便不再追擊,心道︰「廢了這和尚一條膀臂,應能立威了。」豈料那小和尚只是「啊喲」了一聲,道︰「這位大師的手勁好大!拍得小僧肩上疼痛得緊。」說話間伸臂揉了揉左肩,左臂轉了兩個圈子,竟是無損。
這一下眾僧真是大吃一驚,他們可不會認為鳩摩智手下留情。吳子矜凝目望去,見那小和尚濃眉大眼,一個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頗為丑陋,忽地想起,此人正是自己初上少林所遇到的那個小和尚虛竹。
這一下遇到故人,吳子矜可是高興得很,大喜之下快步上前,道︰「小和尚,還認識我麼?」虛竹抬起頭來,目光在吳子矜面上一掃,大喜道︰「原來是吳施主,你快救救我這太師伯,他……他流了好多血。」
吳子矜見玄渡面色發青,胸口血如泉涌,心知他傷勢極重,有性命之憂。當下二話不說,上前將玄渡扶到近門處,出指連環,點了胸口數處大穴止血。吳子矜身上還有薛神醫贈與的治傷丹丸,便喂了玄渡一粒,伸掌摩索其後心,為他通關過穴。玄渡適才雖是胸口中指,然他一身深厚內力盡皆聚集在胸口阻擊,是以外傷雖重,卻不致命,要命的是鳩摩智透入的內力震動了心脈,傷了好幾處經脈。吳子矜雖對治傷不在行,然他體內的劍氣凌厲無匹,卻是通關過穴的絕佳利器,瞬息間玄渡體內淤塞的經脈已被打通兩條,面色好轉。
鳩摩智面色變幻,心下驚疑不定。他適才那一掌用了四成力,不要說是一個低輩弟子,便是玄字輩高僧也抵受不住。他心念電轉,道︰「小師父好功夫!想不到少林寺中藏龍臥虎,我鳩摩智倒是小瞧了。」虛竹愕然道︰「什麼功夫?小僧……小僧武功低劣得很,國師說笑了。」
鳩摩智胸中怒意上涌,道︰「是麼?小師父可謙遜得緊哪!」身子忽得搶近,右手探出,已是抓住虛竹的脈門。眾僧不防他突然出手偷襲,大是憤慨,紛紛出言指責,性子急的已是破口大罵。
鳩摩智這下出手用的是「龍爪手」,他心中忌憚虛竹的武功,是以出手前已盤算了好幾招應變套路,誓要在數招內拿下對手,卻不料這小和尚居然毫不抵抗,給他輕輕松松便拿住了脈門。
虛竹道︰「國師抓住小僧作甚?」鳩摩智嘿嘿一聲冷笑,手上加力,要他痛叫出聲,心道︰「看你還裝得下去麼?」他內力何等深厚,這一運力,五指宛若五把鋼鉤,力能斷金截鐵,卻好似抓在一塊滑不溜求的游魚上,險些滑脫,大驚之下忙聚力牢牢拿住。
虛竹吃痛,叫道︰「國師干麼這麼用力?」急甩右手。鳩摩智給他一甩之下,五指已然被甩脫了兩根手指。鳩摩智應變奇速,立時龍爪手改作小擒拿手,三根手指扣住虛竹腕上「外關」、「神門」兩穴。虛竹但覺腕上劇痛,驚恐更盛,右臂動彈不得,疾揮左臂橫掃。
鳩摩智但覺勁風撲面,忙伸左臂格擋,「格」的一聲輕響,鳩摩智氣機一滯,一口真氣險些不上來,內力反震,虛竹卻是脫離了他的掌握,退後數步,左手抱著右腕直呼痛。
這幾下交手,在場眾人包括鳩摩智都已然瞧出,虛竹空有一身高絕內力,卻好像不會什麼功夫。鳩摩智暗忖這小和尚不知從何處練來一身內力,雖不見得高過自己,卻也是個勁敵。
虛竹不明就里,心道這大和尚好生凶狠,我可敵他不過,正要出殿開溜,卻聽玄慈道︰「虛竹且慢。」
方丈大師的話是一定要聽的,虛竹轉過身來,雙掌合十道︰「方丈有何法諭?」玄慈道︰「虛竹,你練了幾年武?」虛竹躬身道︰「弟子慚愧,練了十余年,只習會一套羅漢拳與一套韋陀掌。」玄慈心下了然,知這小弟子未曾被選入羅漢堂武僧,資質定然尋常。只是他卻如何會習得一身高深內勁?此刻外人在場,無法詳細詢問,當下便道︰「大輪明王精通本派七十二項絕技,于本派武學知之甚深,國師萬里遠來,良機莫失,你便以自己所學,請國師指點一二罷。」
虛竹恭恭敬敬應了聲,雙掌合十相拜,正是韋陀掌的起手式「靈山禮佛」。這一招普普通通,只不過是個禮敬敵手的姿式,鳩摩智卻覺得這小和尚面上神光瑩然,寶相莊嚴,令人觀之自然而然大生敬意,竟是提不起拼殺斗勇的心氣。鳩摩智心中大駭,他素為高僧,像這等裝神弄鬼、愚弄信徒的本事可說是行家,但此刻卻險些被虛竹骨子里透出的本色所折服,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對這小和尚大是忌憚。
此刻鳩摩智已經無法再後發制人,當下搶先出手,左掌輕拍,右手直擊,正是一記「大摔碑手」。他心中實知虛竹護體真氣強勁,此時出手已是用上了十成內力,只消打中一下,便是筋斷骨折之禍。
虛竹側身躲避,雙掌提起,一手高、一手低,仍是韋陀掌中的一招「高下立判」。鳩摩智嘿嘿冷笑兩聲,足下點地,忽地身子搶前,繞到了虛竹背後,「啪」的一聲,這一掌乃是般若掌中的「百折千回」,正擊中虛竹後心。他原本是沖著虛竹的「靈台穴」去的,要一擊斃命,但虛竹此刻已達功隨意生的地步,于間不容發之際肌肉微動,避開了要害。
這一掌只打得虛竹面色潮紅,足步虛浮。但他稍平氣息,立時便是一招「山門護法」,平平推出。鳩摩智怎會讓他打著?身形流轉,引開掌力,「砰」的一聲,虛竹小腹上早中了一腿。」虛竹面上青氣一閃,伸手抓偷襲足,鳩摩智卻早縮回了右腿。
二人在大殿上動手,鳩摩智存心賣弄,摔碑手、般若掌、如影隨形腿、燃木刀法、金剛掌層出不窮,剎那間使了十六七種武功,將殿上眾僧只瞧得是目瞪口呆。虛竹卻是老老實實將一套「韋陀掌」從頭使來。韋陀掌乃是少林入門武功,鳩摩智所使的卻都是高階武學,自少林創派以來,交戰雙方如二人者,實是從所未有,便是師父與弟子喂招學藝,也斷然不會使差距如此懸殊的武功。
只聽得「砰砰」之聲不絕,這段時間,虛竹身上已然中了七八下重招。玄慈見虛竹每每面上潮紅未退,又中新招,心中大是不安︰「這位國師出手端得心狠,再斗下去,只怕虛竹性命不保。唉,總不能為了少林寺的聲譽,便毀了虛竹,罷了,我等認輸便是。」
激斗之中,虛竹雙掌自左向右劃下,一招「恆河入海」攻出。鳩摩智瞧準機會,身子晃動,一個身影似乎化作了三道,分進合擊,虛竹前心、左腰、後背要害盡在掌風籠罩之下。鳩摩智心道︰「我這招‘身外化身’身法耗費了半年的時光方才練成,我倒要看你再往哪里躲?這次非取你性命不可。」
眾僧驚呼聲中,玄慈已知虛竹此番無幸,正要出手相救,驀地劍光一閃,鳩摩智身影立破,凝招不進,虛竹身前卻多了個青衫劍客。
原來此刻吳子矜已然為玄渡療傷完畢,見虛竹處境堪輿,立時出劍相救。他適才瞬息之間連刺三劍,鳩摩智無論自哪個方向靠近,都會將自己掌心的「勞宮穴」送到他劍尖上去。
鳩摩智一張白皙的面龐已是陰雲密布,先時的有道高僧的形象早給拋諸九霄雲外,惡狠狠道︰「閣下何人?敢壞我事?」吳子矜曬然笑道︰「在下丐幫吳子矜,似乎是國師在壞我丐幫才對。」
鳩摩智先前與寺中諸僧交手,處處佔了上風,後給虛竹這小和尚這麼一攪,久戰無功,已然心下惱怒,又給吳子矜橫插一杠,胸中惡念大起,冷冷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今日見到這許多年輕俊秀。」說話間足下踏前,每一步在青石板上都留下了個淺淺的腳印。這石板乃是以少室山的青石所鋪,堅硬如鐵,千百年來少有磨損,鳩摩智這份功力可謂驚世駭俗。眾僧都知他已然下了殺心。
但聞一陣尖哨之聲自鳩摩智雙掌之中發出,眾僧心中一驚,不少人已然叫出聲來︰「須彌山掌?」
這須彌山掌乃是七十二絕藝之一,威力之大,比之玄寂的「一拍兩散」集全身精力于一擊也不遑多讓。只是它卻是極難練成,少林闔寺僧眾尚無一人練成。縱然練成了,每次出掌,也要坐馬運氣,凝神良久,方可將內勁聚于丹田,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但看鳩摩智只需數個呼吸,便已將掌力凝聚掌緣,這門功夫修為之深,已然到了巔峰之境,實是習武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地步。眾僧都將這門功夫視作無用,此刻在外人手中威力重現,心中都又是慚愧,又是惱怒。
勁風壓體,鳩摩智目中凶光大露。虛竹忽地橫跨一步,雙掌合力推出。「砰」的一聲大響,勁風四逸,鳩摩智這石破天驚的一掌竟是被阻攔了下來。鳩摩智冷哼一聲,正要加力發動後繼掌力,忽地寒光閃動,一柄長劍橫削而至。這一劍如天外飛來,羚羊掛角,了無痕跡,鳩摩智不及轉念,雙目微微刺痛,那耀眼的劍芒已然堪堪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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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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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01:53 PM
第九十三章 少室爭斗
這一劍威勢神鬼莫測,鳩摩智內外兼修,武學造詣極深,心中已知不可徒手與抗,不假思索,足下一頓,身子忽地向後彎曲,幾與地面平行掠將出去。這一下身法他已顧不得再使少林武功,而是用上了吐蕃的武功。吳子矜匹練似的劍芒掠面而過,轟然聲響,將大殿一扇門戶擊得粉碎。
鳩摩智落下地來方才發覺自己雙腳已然出了大雄寶殿,心中一黯,苦笑道︰「吳公子好高明的劍術,這招是從何處習來?貧僧自問生平見識無數,卻從未見過這等劍招。」吳子矜冷冷道︰「此招乃是在下自創,名為‘劍神’。」鳩摩智喃喃道︰「劍神,劍神?果然非同凡響。貧僧受教。」他初時雄心勃勃,自詡天下無敵,但此刻居然栽在兩個年輕人手里,心中大感挫敗,已是起了西歸吐蕃閉關練功的心思。
殊不料吳子矜心中也在暗驚,他與虛竹尚是首次聯合出手,虛竹以深厚的內力正面抵敵,他卻從旁出劍,出手的正是方自領悟出的絕招「劍神」。這招劍神還是他首次在清醒狀況下發出,想不到鳩摩智在促不及防下,居然能躲了過去。此刻見鳩摩智言辭間似乎有放棄阻攔之意,吳子矜大喜,他在大殿中耽誤時辰已然頗久,而山下丐幫兩路人馬卻已自相搏斗,斗得不亦樂乎,只不曉得自己所認識的朋友俠士,是否已然有了傷亡?吳子矜顧不上再說話,足跟重重在地上一磕,人已是隨之倒躍出殿。那鳩摩智果然沒了攔阻之意,吳子矜足下不停疾步掠過,已然奔著山下疾馳而去。
眼前這條山道乃是唐朝高宗為臨幸少林寺而開鑿,共長八里,甚是好走,但此時在吳子矜眼中卻好似蜒梗萬里,盡頭難覓。想到此刻只要稍晚一刻,便可能會有一位無辜的丐幫弟子慘死,吳子矜心急如焚,肋生雙翅,飛到眾人面前。
印象中也不知奔了多久,轉過一道山彎,前方真個傳來了打斗呼喝之聲。吳子矜心頭一悸,足下忽地加快,身形一閃,直沖而出。
勁風襲體,一刀一劍左右劈至。吳子矜不假思索,長劍出鞘,劍芒迭閃,兩人都被點中「章門穴」,各自棄下兵刃。吳子矜眺目遠望,但見長長的山道上滿是黑壓壓的人群,刀劍踫觸之聲不絕于耳,揮舞兵刃廝斗的雙方卻都是鳩衣百結的乞丐!
吳子矜心頭一痛,丐幫弟子行走江湖甚少攜帶兵刃,像吳子矜這般劍不離身的只是少數。大多人尤其是污衣派弟子,手中所拿的是打狗竹棍,這才符合叫化的身份。要不然你帶著刀劍上門乞討,人家會理睬你麼?
但此刻放目望去,數百兄弟手中的竹杖早換作了亮閃閃的刀劍,揮舞間鮮血四濺,不時有人發出慘呼聲,昔日相處融洽、友愛互助的丐幫兄弟,竟然在作生死對決,毫不留情地對砍。
吳子矜只瞧得心痛無比,昔日喬峰主持幫務時紀律肅然,氣象森嚴的丐幫不復存在。他胸中憤懣難言,大喝一聲,陡然身形加快。
但聞「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吳子矜疾馳下山,手中長劍宛若一條銀龍,在人群之中縱橫馳騁,時而雷霆萬鈞,時而輕巧寫意,所經之處,激斗雙方立時罷手,卻是給他施展上乘劍術以劍尖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吳子矜一心止戰,顧不得去區分什麼敵我、故交好友,只要撞上動手火並者,便出劍點倒,他本就是幫內除喬峰之外武功最高之人,數月來武功大進,加之胸中一口氣撐著,更有不願動手之人乘機罷斗,所到之處竟是無一合之將。
丐幫眾人想是剛到不久,吳子矜一路闖將下來,不到一里,已然到了山下。這短短的一里路程,吳子矜不知點倒了多少對生死搏斗的弟兄,饒是他劍術出神入化,此刻握劍的一只右手也止不住微微顫抖。
「錚」的一聲,居然有人揮舞兵刃擋開了吳子矜的長劍,這還是他初次出手勞而無功。吳子矜微微一愣,左手捏訣,右手長劍復又遞劍過去,颼颼颼連刺三劍,到第三劍上終于襲中對手穴道。
他見此人面孔陌生,似乎從未見過,心中也大是訝異︰「這人是誰?若是有這般高強的功夫,想必不會太過陌生,我以前怎沒見過?」
事情緊急,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中轉得一轉,便不去理會。吳子矜再闖得數步,又遇上了個扎手的,花費了三招方才料理了對手。如此下去,吳子矜心頭疑雲愈來愈重,剛才短短一瞬,吳子矜已然遇上了五六個硬手。他終是起了疑心,仔細留意下,卻發覺都是汴梁一方。吳子矜心下打鼓︰適才這幾人出手分外狠毒,兵刃交手,卻是毫不留情,雖對丐幫弟子,不是斷手,便是損腳。想必這些人都是全冠清尋來的幫手。只是他們又何必化妝混入丐幫弟子群中?
吳子矜此刻已然奔到了山下,他適才在山上所為,不少丐幫弟子已然知曉,此刻見他手中拿了把長劍奔來,紛紛撤了手中兵刃退開,雖然沒性命之憂,畢竟大庭廣眾下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也忒難看。
吳子矜放目過去,人群之中,一個矮胖老者手舞鋼杖,與一個禿頂老者正作殊死搏斗。這矮胖老者手中鋼杖有鵝蛋粗細,長度更達近丈,與他矮矮的身子極不協調,正是四大長老中的外家高手奚長老。與他對敵之人卻是空手,雙手張開,于鋼杖的空隙之中著著進襲,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這又是一個陌生面孔,看來全冠清拉攏了不少高手效力。忽地一人大聲怒吼,吳子矜駭然轉身,卻見一人口中鮮血狂噴,顯是受了重傷。吳子矜認得那人是大義分舵的蔣舵主,他此刻手足無力,背後一人獰笑著一掌拍來,竟是下了殺手。幾名臨近大義分舵弟子齊聲喝叱,卻已是來不及救援。
劍光一閃,那人長聲慘呼,掌心「勞宮穴」給吳子矜一劍穿過。吳子矜鬧他出手狠毒,下手絕不留情,這一劍真氣透入掌心經絡,那人練的手上功夫只怕十成之中要折損九成。
吳子矜只覺血腥味愈來愈濃,陡然間仰天長嘯。嘯聲連綿不絕,向四面八方散開,雖沒什麼石破天驚的氣勢,然卻宛若一把鋼針,在每個人耳膜上刺了一記。在場眾人身子都是一震,手上兵刃慢了幾分。吳子矜朗朗的話語已然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眾位兄弟,大家都是堂堂七尺男兒,本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威名赫赫,武林中誰不敬仰?若是自相殘殺,豈不教旁人笑歪了嘴巴?吳子矜有一言相告,倘若今日誰再有一拳一腳加于本幫兄弟身上,便是本幫莫大的罪人。」
吳子矜自聚賢莊一戰後,在幫中聲譽如日中天,此刻他自保家門,許多不認識他的幫中低袋弟子都是心中一凜,再聽他所言,大伙兒本都是義氣為重,都是暗暗慚愧。不少人手中的刀劍都垂將下來。
「當啷」一聲,人叢中吳長風將手中染有血跡的鬼頭刀扔在地上,道︰「吳兄弟說得是,我適才抑不住殺了兩人,此刻後悔莫及。」他這麼一說,有不少適才手上沾了血跡之人都頗是追悔,紛紛丟下了手中的兵刃。
「大伙兒切莫聽他蠱惑人心,吳子矜與喬峰那廝一個鼻孔出氣,做了契丹人的走狗,凡我大宋子民,人人得而誅之。」人叢中全冠清大聲道。他這一句話說出來,氣氛立時又顯得劍拔弩張。
吳長風怒道︰「全冠清你個王八羔子胡說八道,你才是走狗漢奸,喬幫主可不是。」全冠清正色道︰「難道汪幫主的書信是假的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喬峰斷然不可再信。四大長老與契丹賊子為伍,已不配再做本幫長老,如此尊位當有德者居之。」這話說得頗有誘惑力,不少人躍躍欲試,性子激烈若吳長風者跳腳大罵,爭斗又一觸即發。
驀地遠處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傳來,宛若在眾人的怒火上澆了一盆水,眾人皆感心底一片清涼,爭斗之心消去了幾分。吳子矜回目望去,卻見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白須老僧當先走來,身後諸僧魚貫而行,原來是少林方丈玄慈大師率眾到了。
全冠清、宋長老等人都向玄慈行禮,玄慈還禮,不及寒暄,已是吩咐道︰「玄生師弟,結羅漢大陣!」身側玄生發號施令,霎時紅衣閃動,灰影翻滾,各玄字輩高僧帶著門下弟子東一簇,西一隊,數百名玄、慧、虛諸輩少林弟子散了開來,將丐幫諸人隔絕開。
此番兩路丐幫頭領各自都帶了五六百名精銳弟子,洛陽這邊是大信、大義、大勇分舵,汴梁那邊則是大智、大仁、大禮分舵,兩下里人數相當,加起來實力更是超出了少林僧一倍。然少林羅漢大陣天下知名,百多年來從未在外人面前顯過,此刻布將出來,氣勢果是非凡,應是將兩邊丐幫弟子給比了下去。
全冠清、宋長老齊齊面上變色,道︰「方丈大師這是何意?」玄慈道︰「阿彌陀佛,出此下策,老衲亦是不願。若是汪幫主還在世,見到這等情形,只怕也要給氣死了罷?」
全冠清道︰「方丈,四大長老勾結喬峰,陷害白長老與馬夫人,這等卑劣行徑,如何還能算作本幫兄弟?如此害群之馬,剔除了倒也干淨!」
吳長風大怒道︰「你胡亂放些什麼狗屁?馬大元兄弟娶了那賤人,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可憐白兄弟鐵骨錚錚的一條漢子,居然毀在婦人手上。姓全的,莫非你也與那賤人有一腿麼?怎地這般為她說話?」
玄慈皺眉道︰「兩位稍安毋躁。全舵主,你請出白長老與馬夫人,是非曲直,一辯便知。」全冠清道︰「方丈大師,在下此次乃是率眾前往總舵討個公道,正所謂‘拳腳無眼’,馬夫人一屆女流,手無縛雞之力,怎能跟來?」宋長老冷冷道︰「白世鏡呢?他怎麼不到?」
全冠清道︰「白長老受此污蔑,神智失常,早在數日前便已失蹤。」陳孤雁曬然道︰「原來如此,死無對證,光憑你數句花言巧語,便可證實他二人的清白麼?」全冠清冷笑道︰「既是如此,你們又如何證實他二人有奸情?」
如此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言辭之間漸漸激烈,自然粗口滿天飛,丐幫眾人更是與阻攔的少林群僧推推搡搡,似乎要大打出手。
玄慈眉頭皺起,正要想法子應付,卻聽一人道︰「我有個提議。」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人自人叢中踏步而出,紅光滿面,頭頂微禿,正是適才與奚長老交手之人。
那人道︰「我等都是江湖人,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生活。江湖之中拳頭最大,今日你一言我一語,誰也說服不了誰,既是如此,索性便數局定輸贏。輸者並入勝者一方,自然便依從勝者說法,如何?」丐幫群豪大多都是粗鄙之人,聞言都覺得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不少人紛紛贊同。玄慈卻是皺眉不展,覺得不妥。只是他畢竟是外人,能隔絕雙方大量械斗已然不錯,卻不可再行逾矩了。
那老者得意洋洋,道︰「大伙兒既然沒有異議,便由我打頭陣罷?那位長老上來賜教?」奚長老越眾而出,喝道︰「好!你我適才未分勝負,便接著斗罷!」言畢抄起鋼杖進擊。若是平日里比武較技,對方空手,奚長老定當空手迎敵,此刻雙方勢若水火,奚長老適才斗了半晌,已知對手頗是扎手,是以仍以鋼杖出手。
場中勁風呼呼,上千對眼楮都落在了二人身上。吳子矜忽覺身邊有異,回頭望去,愕道︰「石家妹子?你適才到哪里去了?坦之和阿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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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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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01:54 PM
第九十四章 端木島主
石凝霜微笑道︰「吳大哥,我若是為你化解了這場糾紛,挽狂瀾于既倒,你該怎麼謝我?」吳子矜看她一付老神在在的樣子,疑惑道︰「你有法子化解?」但看她一對俏目笑意中帶著自信,似乎並不是信口開河。石凝霜道︰「你盯著我看作什麼?要我解開面紗麼?那我解給你看便是。」
二人相交數載,石凝霜始終未曾卸下面紗,她自薄薄面紗中透出的五官輪廓已然秀美無儔,若是解下了面紗,只怕更是美絕人寰。石凝霜在汴京抱月樓化名施月的數載,正是靠著這襲面紗,欲拒還迎,令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豪富商賈,都為之傾倒。
吳子矜自然知曉她面紗後美貌的驚人,哪里敢接她的話,顧左右而言他地岔了開去。石凝霜目中笑意斂去,一絲惆悵一閃而逝,嘆了口氣,忽地揚聲道︰「海南島五指山赤焰洞端木洞主,什麼風把你老人家吹到中土了?」這句話她提起了真氣,聲音自人叢中送了出去,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禿頂老者面色微變,虛晃一招,退出戰圈,干笑道︰「小姑娘也知道老夫的名頭麼?」石凝霜笑道︰「端木家的‘地火功’可是天下一絕,沒想到端木島主放著橫行南海的霸主不做,卻甘願到我丐幫中做個區區乞丐,小女子倒是不解得緊。」
這話說出去,眾人心中都是一凜,全冠清已然大喝道︰「石姑娘也忒瞧不起我等了,什麼叫做區區乞丐?端木島主願來投效,難道我等拒人于千里之外麼?」他一語便將石凝霜的話引至輕辱丐幫上來,果然引得麾下弟子一陣怒噪。石凝霜卻淡淡道︰「可小女子明明記得,你于去年三月已然由九翼道人為介,加入了西夏國一品堂中。難道你老人家厭倦了做黨項人,又想為我大宋效力麼?」
此話一出,宛若一顆大石投在湖心,激起千重浪花。群豪已然按捺不住,紛紛喝罵,許多全冠清一方助拳的朋友也都變了臉色,眾人心下都道︰「他既然是西夏一品堂之人,為何又化身作丐幫弟子?難道全冠清與一品堂有勾結,要禍亂丐幫麼?」那禿頂老者端木元面色大變,道︰「你說老夫加入了西夏一品堂,豈不是信口開河?」
石凝霜道︰「小女子不才,曾做過開封府總捕,執掌金令,這個地位麼,也不算太低,皇城司的邸報我還是可以看見的。」皇城司乃是北宋的間諜機構,類似于後世明朝的錦衣衛,其職責包括刺探京師官民私隱,政策得失,反間諜,監視外國使節,監視本國出使使者,刺探敵國情報等等。只是皇城司行事頗是低調,檢舉案件大多交由開封府或御史台審理,後更被約束于御史台管理,規模遠不如明代,江湖中人大多未聞其名。西夏一品堂大肆招攬高手,為的便是侵宋,動向自然在皇城司探子耳目中,端木元加入一品堂亦有檔案記載。
石凝霜的身份丐幫弟子大多熟知,她的話當所言非虛,這話說來,眾人心下已然了然,一品堂與丐幫各為其主,向來是死對頭,此番遣人混入,當然是從中推波助瀾,意欲對丐幫不利。
全冠清心思敏捷,已然察覺不妙,剛扯起嗓子喊了幾句︰「石凝霜她和吳子矜一丘之貉,她的話萬萬不能相信!」石凝霜的聲音已然傳來︰「諸位丐幫兄弟,若是你們身邊有面目陌生之人,很可能便是一品堂派遣混入的細作。」
眾丐大亂,紛紛舉目四顧,人群中喝罵連聲,已然有人動起手來。全冠清有心辯解自己不認識那端木元,只是他屬下兄弟這幾日見到他與端木元過往甚密,要想撇清自己,實在是難如登天。他心知不妙,大聲道︰「諸位兄弟,這妖女妖言惑眾,我等萬萬不可被她蒙蔽,大伙兒並肩子上,事成之後做個九袋長老也不是難事。」他此刻黔驢技窮,連這等許諾高位的法子也用上了,自有一班心腹裹動群丐奮力向前。
此時場中群丐可說是身不由己,被己方裹擁向前。慘呼聲傳來,已然有人中了毒手。血腥氣彌漫開來,一些原本便捉對廝殺之人又糊里糊涂地斗將起來,亂了心智的群丐四下沖擊,將外圍護持的少林武僧羅漢大陣沖破,局勢亂成一鍋粥。少林諸僧布陣只是起嚇阻作用,又哪里敢真個動手傷及無辜?石凝霜瞠目結舌,道︰「怎……怎麼會這樣?」吳子矜嘆了口氣,道︰「全冠清這廝太會蠱惑人心,看來只有先誅首惡。四位長老,你們輩份高,當能認識大半幫中弟子,一會動手將人叢中那些陌生面孔襲倒。」
吳子矜數次出手化解丐幫厄難,四大長老隱隱中已以他馬首是瞻,聞言都應了一聲,各自揮舞兵刃沖進人群。吳子矜盯上了那老者端木元,道︰「端木島主是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島主之一罷?」端木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吳子矜淡淡道︰「我自烏老大口中得知你們向來分散天南海北,不喜參與世間的征戰廝殺,怎地端木島主卻投靠了西夏?難道不怕童姥發怒麼?」
「童姥」兩個字令端木元面色煞白,險些暈厥,半晌方道︰「你……你不是人!」三十六洞七十二島向為童姥部屬,李秋水與童姥交惡,自然要從中打主意。端木元被李秋水事成之後解除生死符的許諾給打動了,再看見李秋水顯現的絕妙武功,便轉投了李秋水麾下。這兩年來三十六洞七十二島已然有小半都被李秋水挖了過去,這端木元便是從中牽線之人。若是此事被童姥知曉,只怕端木元便有十條命,也不夠送的。此刻聽吳子矜提起童姥,做賊心虛,幾欲暈去。思量再三,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然露了痕跡,先殺了這小子滅口。」
端木元隱瞞身份無望,索性放開來,嘿嘿冷笑道︰「老夫數十年未入中原,想不到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今日便讓你嘗嘗老夫的神功!」他忽伸手往頭上一抓,一蓬發絲跌落,原先只是微禿的頭頂已然一根毛不剩,臉上巽血,骨骼發出「格格」之聲,一個身子脹大了許多,遠遠望去,便如一個大血球一般。
吳子矜只是從烏老大處得知七十二島主之中不少在南海之上,適才也只是隨口詐了一句,想不到端木元便自行承認了,想到李秋水已然滲入童姥的勢力中去,吳子矜心頭一動,若有所悟。但此刻端木元身上異狀顯現他所使的邪功非同小可,不可輕視。想到這里,吳子矜亦是提起護體真氣,手中長劍提至面前,凝神戒備。
端木元嘿的一聲,雙掌拍出。勁風壓體,吳子矜手中長劍抱元守一,豎立面前,劍氣透鋒而出,將迎面襲來的掌風剖作兩半。
那端木元出招平平無奇,吳子矜心中大是疑惑,手上卻是不停,長劍立時反守為攻,一式「一線天」筆直伸出,直刺端木元咽喉。
驀地身子一震,一股暗勁襲上身來,剎那間吳子矜左腰、右肋、後心三處受襲。原來這端木元掌力頗是奇怪,居然可在空中拐彎,常人與他對敵,定然是凝神聚集真氣,後心不免失了防備,他往往便可趁虛而入,一舉制敵。
只是吳子矜如今的內力已然突飛猛進,豈是端木元所能企及的。他後心兩側護體真氣減至四成,仍是綽綽有余。暗勁襲上身來,吳子矜體內劍氣發動,已將之消于無形,手上長劍卻劍式不變,直插敵喉。
端木元目瞪口呆,心中不住道︰「怎麼可能?我這‘歸去來兮’的五斗米神功天下獨步,中者五髒俱裂,他怎可逃過?」渾然不覺吳子矜將取了自己性命。
劍尖堪堪抵及端木元咽喉,吳子矜縱聲長笑,長劍略偏,自端木元脖子上帶起一絲血痕,左掌揮出,端木元一個圓球般的身子拋起,砰的一聲跌在三丈外。端木元撿回一條性命,只唬得面無人色,哪里敢再戰,爬將起來一溜煙走了。
端木元乃是一品堂此次派遣高手的頭領,他這一走,其余人等也無心戀戰,紛紛逃離,加上不少人反歸洛陽,全冠清一方立時不支。此刻人群中有人大呼小叫道︰「西夏韃子逃了!西夏韃子逃了!」眾人心下惶恐,敗得更快。正所謂兵敗如山倒,全冠清麾下分崩離析,劍勢不妙,早混在人群中逃了。
這番斯鬧以四大長老獲勝告終,兩下交鋒,卻也枉死了百余名弟子,眾丐雖勝不喜,一些手上染滿兄弟鮮血之人更是捶胸頓足不已。
這場大戰直斗至夕陽下山,少林寺頗有廟產,將眾丐安排入寺院休息,數百人倒也盡數安排得下。四大長老與各分舵舵主在後山商討幫中大事,如今傳功長老失蹤,執法長老空缺,便由四大長老之首的宋長老暫代,開香堂整頓幫務,凡犯下幫規者,一律杖責。宋長老本來屬意吳子矜接任丐幫幫主,但吳子矜自忖自己要前赴西夏前線,自是不願留在後方統領群豪,便仍堅持半年後君山大會之議。只是他推脫了幫主大位,卻拗不過吳長風堅持,隨大隊人馬前往汴梁捉拿淫婦康敏與全冠清,重整大智分舵。
阿紫與游坦之適才卻混在全冠清人叢之中,于要緊關頭開口擾亂軍心,實是立下了大功。吳子矜心道阿紫總算做了件好事,阿紫卻道︰「這麼多叫化子聚在一處打架,真是好玩。我躲在人群中,給你發個毒針,給他拍個毒掌,可比以前害那些百姓好玩多了。」吳子矜大驚,方知她不分敵我,居然連自己人也給毒了,忙不迭拉她去解毒。
到了第二日起身,眾人要出發之際,卻發覺少了阿紫與游坦之兩個。詢問知客僧時,卻告知二人昨日晚上便已下山了,說要先行去汴梁見識見識那位馬夫人。吳子矜大驚,頓足道︰「這個阿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可莫要出甚麼事才好。」
想到二人已然先走了半夜,眾人立時啟程前往汴梁。少室山之役已然傳入江湖,全冠清眾叛親離,汴梁又是石凝霜的老巢,實不必去那麼多人手,是以四大長老將一眾弟子遣回總舵,諸大舵主也各自回分舵主理事務,只留下四大長老、吳石二人帶著數十名弟子同行。眾人一路疾行,到第二日傍晚已然趕到了汴京。
汴京繁華依舊,東華門外更是市井鼎盛。吳子矜想起自己初到開封時,尚且與全冠清稱兄道弟,合力捉賊,想不到今日卻成了冤家對頭,不由嘆息。
眾人行至大智分舵,卻發覺全冠清早已率領數十名弟子不知去向。石凝霜到了自己的地頭,自然如魚得水,立時聯系上手下,四處打聽消息。汴京權貴遍布,這等上層可不是邋遢的叫化所能去的,是以丐幫在此的耳目遠不如石凝霜來得靈通。一個時辰後有人來報,言道全冠清已然逃離了汴京城,而馬夫人此刻卻正住在高氏別府。
消息傳來,石凝霜大是躊躇。吳子矜從未見她這般冷肅,自是奇怪,追問其故。石凝霜道︰「這高氏別府並非什麼善地,若不是我有個知交湊巧見到馬夫人的車駕駛入,我可萬萬想不到這位馬夫人居然有如此手段。」
這高氏別府正是當今太皇太後高氏家族的府邸。高太後臨政數年,朝廷清明,華夏綏安,聲名遠播,人以為「女中堯舜」。高太後手掌大權,卻並不以外戚干權,頗受人敬重。這高氏別府,位在紫禁城邊上,受宮中禁軍拱衛,實是江湖人禁足之地。
眾人聽罷石凝霜敘說,都是面面相覷,民不與官斗,這馬夫人攀上了權貴,卻是令人頭疼之極。吳子矜道︰「既是如此,今晚我與石姑娘趁夜前往查探,待回頭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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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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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01:55 PM
第九十五章 四面來客
高府位于皇宮西華門外,佔地並不大,在汴京諸權貴中只算得上中等。先帝神宗在位時屢次三番要下旨為高家修建豪華的府邸,高太後都堅辭,最後由朝廷賞賜了一塊空地,高氏自己出錢修建房屋,沒用國庫一文錢。
此刻高府當家乃是高太後的佷子高公繪,高太後向來注重約束外戚,以免言官口舌,如今執掌朝政,高氏更是韜光養晦,高公繪今年方才升遷至觀察使。
吳石二人伏在地上,看著遠處高府院牆處巡邏穿梭的衛士,吳子矜皺眉道︰「此處離那禁宮實在太近,守備也忒嚴了些。該怎生進去?」石凝霜笑道︰「這個你可就不如我這個神捕了,跟我來罷。」
二人兜了個圈,已然來到東首院牆之下,見巡邏士卒方自走開,石凝霜低喝了一聲道︰「走!」足下輕點,一個身子已然盈盈升起,躍上了牆頭。她方要回頭去叫吳子矜,身邊微風颯然,一個身形已然搶過來落入院牆。石凝霜啐道︰「炫耀輕功麼?跑得這般快!」
說話間石凝霜帶路由左側長廊繞向後院。吳子矜見她走路間腳下全無猶豫,亦不東張西望,似乎對這府邸之中了若指掌,心下大是稱奇。
高府並不大,過不多時,石凝霜腳步慢將下來,眼前樹木花草掩映,原來到了後花園。石凝霜道︰「花園東首便是客房,這馬夫人若無意外,應是住在客房中。真是奇怪,高……高大人為人頗是正直,應不會收留這等惡婦才對。」吳子矜心中一動,聽她語氣,想必與這位高大人頗是熟諳。只是他心知石凝霜交游偏廣,不敢怠慢,快步迎將過去,石凝霜轉身東向。
二人自草木之中探身望去,遠處一點豆大燈光隱隱約約浮現。吳子矜與石凝霜對視一眼,齊齊搶了過去。離小屋賞有丈余,一個聲音已然傳到吳子矜耳中︰「你個死人,怎地現在才來找奴家?」赫然便是馬夫人康敏的聲音。吳子矜心中一凜,伸手打了個手勢,與石凝霜屏住呼吸,足步放緩,貼上窗戶,伸指輕輕在窗紙上一觸。銳利無匹的劍氣發出,窗紙立時無聲無息地破了一孔。吳子矜湊眼到破縫之上,往里張去。一望之下,不由大吃一驚。
只見一人短衣小帽,盤膝坐在桌邊,手持酒杯,正笑吟吟看著面前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這神態嫵媚的婦人便是馬夫人,她這副神態當日在信陽吳子矜便已見識過,並不為奇,只是這男子形貌威武,卻是小鏡湖有一面之緣的大理鎮南王段正淳。
吳子矜當日在小鏡湖自段正淳口中已然知曉他與這位馬夫人有些難以啟齒的隱秘,但段正淳明明已然親口應允立時啟程返回大理,何以又北上反向來到汴京見康敏?吳子矜心中暗嘆道︰「色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淺,這位大理鎮南王終是不能撇下心中的痴念。」他曾聽說有黑衣人夜闖丐幫總舵擊殺丐幫弟子,于四大長老合圍中救人,眼前這位鎮南王爺武功極是不弱,也能勉強辦到,若果真是他所為,自己少不得要與他翻臉了。
卻聽段正淳笑嘻嘻道︰「小康,來陪我喝一杯,你我相思得慰,少不了慶祝慶祝。」馬夫人哼了一聲,膩聲道︰「慶祝什麼?我獨自一人,擔心受怕的時候,你在哪里?我被人冤枉,險些性命不保的時候,你又在哪里?只怕早將人家拋在腦後,不知摟著哪個相好在風流快活罷?」黑夜中康敏那纏綿婉轉的聲音透入耳中,叫人血脈賁張,便是身為女子的石凝霜也是面上紅了。
段正淳忙道︰「小康你這可冤枉死我了。我在大理日思夜思,哪一天不是牽腸掛肚?只是你如今嫁作人婦,我可不能壞了你名節。大理遠在天南,消息閉塞,我方知曉馬大元逝世消息,便盡快趕了過來,還不說明我的誠意麼?」康敏哼了一聲,段正淳又道︰「高侯爺與我有些交情,我將你安排在此,萬無一失。此處乃是當今大宋太皇太後別府,受禁軍拱衛,丐幫眼線遍布全城,也決計查不到你的行蹤。」
吳石二人恍然大悟,原來不是馬夫人纏上了權貴,而是段正淳之功。段正淳身為大理皇室,曾數次前往大宋納貢,刻意結交之下,倒也結識了幾位朋友,這高府主人高公繪正是其中之一。
康敏道︰「你若真有本事,干麼不將我弄出城去?那班叫化以為我和西夏勾結,都盯著西去之路,你帶著我南去大理,定然沒人發覺。」段正淳眉頭微皺,道︰「大理有什麼好?又熱又濕,又有瘴氣,你去了水土不服,會生病的。這東京繁華富甲天下,你便住在高侯爺府上,一般的衣食無憂,我時常來瞧瞧你,也是一樣。」康敏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終究不肯帶我去大理。」
段正淳伸手將康敏拉了過來,擁入懷里,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後的事兒,提他干麼?來,讓我抱抱你,一別十年,是輕了,還是重了?」
康敏笑著掙脫,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夠啦!」馬夫人伸手撫摸他臉,道︰「不,你若是不喝,我便不依,不肯……不肯你使壞……」段正淳笑道︰「喝了便可使壞麼?」說著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吳子矜在窗外見他二人說話愈來愈是肉麻,種種丑態落于眼底,心中大是不愉,又見段正淳喝酒,勾起肚里酒蟲,忍不住咽了口讒誕,心道待會沖進去先喝口酒再說。
眼見段正淳酒勁發作,已然動手動腳,馬夫人卻是半推半就,一時間室內春光大露。吳子矜皺起眉頭,與石凝霜對視一眼,便要沖進屋去。忽聽馬夫人驚叫一聲道︰「段郎,我……我怎地動不了了?」
吳子矜心中一動,復又湊上小孔望去,卻見段正淳面色微變,道︰「小康,你怎麼了?」康敏道︰「你這小沒良心的,難道你怕我不跟你好,在酒里下藥了麼?」段正淳笑道︰「小康你說笑了,這毒是你下的罷?我可一根小指頭也動不了啦!你也忒頑皮了,還不快拿解藥出來?」馬夫人見他鎮定自如,心中自是忐忑︰「他嘴上說自己中了毒,卻還這般鎮定,莫非是在誑我?」一時沉吟莫定,笑道︰「段郎你在開玩笑罷?小康可沒那膽子害你。」窗外吳子矜卻已看出,段正淳額上微有冷汗,顯是強作鎮定。
段正淳自小鏡湖知曉康敏陷害自己是帶頭大哥後,心中便已帶了三分提防,只是他終究拗不過好色性情,仍是悄悄擺脫了隨從,趕來與康敏相會,一時意亂情迷下著了道。待到發覺不妥,體內內力已然所剩無幾。他一邊凝聚剩下功力于指上,一面卻要騙康敏湊近前來,想要一擊制敵,擺脫困境,康敏卻指望他自己不支倒地。二人各自心懷鬼胎,竟是對峙不動。
里屋門簾掀開,走進一個人來,只聽那人說道︰「馬夫人,怎地還沒料理干淨?」吳子矜隔窗見到那人,心頭一震,那人鷹鉤鼻,八字須,正是西夏一品堂總管,官封征東將軍的赫連鐵樹。吳子矜心念電轉,赫連鐵樹會在此處,那混在全冠清部眾中的那些一品堂高手自然是受他所使。
康敏道︰「他沒露絲毫破綻,我……我可拿不準。」赫連鐵樹眉頭微皺,道︰「努兒海,殺了他!」門外一人應聲而入,卻是赫連鐵樹的那個大鼻子隨從。
段正淳強自鎮定,問道︰「閣下何人?在下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遽下毒手?」努兒海笑嘻嘻道︰「尊駕是大理國鎮南王,鄙人主子卻是大夏國相,爾等小國寡民,怎可與我大夏相爭?嘿嘿!」說著走近前去,右手一翻,寒光閃動,一柄匕首扎向段正淳心口要害。
段正淳心中暗嘆,無奈之下,只得右手凝指點出,一陽指神功發動,努兒海大叫一聲,撲地跌倒,但段正淳一招既出,無力後繼,亦是避不開努兒海的匕首,胸口被刺中。
只是努兒海穴道被點,無法使勁,匕首只是刺入些許,未曾要了段正淳的小命。刺痛自心口傳來,段正淳面色發白,只覺全身氣力不住流逝,終是坐不住身子,往下軟倒,匕首一踫,又刺入了少許。
吳子矜自是目瞪口呆,聽努兒海話中之意,這康敏居然與那西夏國相梁乙逋也搭上關系了麼?她什麼時候到過西夏?一想到殺父仇人梁乙逋,吳子矜不禁全身熱血沸騰,雙手握緊,連指甲嵌入肉中亦不察覺。
赫連鐵樹道︰「十年前我家國相還是興慶府監軍時曾便服游歷中原,當時便對馬夫人驚若天人,今日得知馬夫人下落,自是欣喜若狂,若明珠失而復得也。我家國相大人已在興慶府掃榻相待,馬夫人明日便可隨我動身西去。」
段正淳突然縱聲長笑,道︰「小康,我段正淳生平甚少服人,今日卻是五體投地,你居然早在十年前便已留下退路,實是深謀遠慮,段某倒是慶幸當年沒帶你回大理,如若不然,只怕今日你在大理已然做了武則天罷?」
康敏微笑道︰「段郎,奴家心里還是愛你疼你,故而放著西夏的富貴不享,卻一心等你帶我遠走高飛。」她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只可惜,我等了十年,終化幻影。我本已死心,你卻自己送上門來。你當這里的高侯爺便與你一人是好朋友麼?嘿嘿,他與赫連將軍關系可也不淺。究竟……究竟西夏比你大理可強得多。」
段正淳心下了然,他與高公繪亦是多年未見,卻想不到對方答應得如此快捷,聽康敏道︰「段郎,我實在舍不得你,只可惜你不屬于我,我也只能毀了你,這是我天生的脾氣,我也沒法子,你便好好的去罷。」說著緩步上前,伸手向段正淳心口的匕首柄推去。
吳子矜見事情緊急,心道︰「這段正淳雖說是風流好色,但他寬以御下,誠以待人,倒也不失為一條漢子,我可不能由著他死在康敏手上。」當下便要撞破窗戶進去救人。
驀地「喀喇」一聲,門簾給人一把扯下,一人大踏步走將進來,滿面怒容,雙目幾欲噴火。吳子矜心中咯 一下,認出此人竟是失蹤的白世鏡。
馬夫人「啊」了一聲,道︰「你……你怎麼來了?」赫連鐵樹大驚道︰「什麼人?來人!來人!」白世鏡冷冷道︰「你這韃子便叫罷,看誰能聽見?嘿嘿,這位高侯爺為了不妨礙幾位快活,適才下令撤走附近護衛,可真是個好心人。」
康敏見勢不妙,輕輕抱住了白世鏡的後腰,膩聲道︰「世鏡,他們可都是大人物,我一個小女子哪里得罪得起?你來得正好,快些帶我走罷。」白世鏡霍地反手,啪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記耳光,康敏雪白的右頰立時紅腫,痛得掉下眼淚來。
白世鏡冷冷道︰「小淫婦,我可不再信你花言巧語。你這賤人,看我不好好炮制你。」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麼打她?」白世鏡冷笑道︰「死到臨頭,還為她人出頭?你既是找死,我便第一個殺你。」說著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他心口那柄匕首。
便在此時,驀地一股勁風自門中席卷而入。門簾先時已叫白世鏡撕毀,此刻毫無遮攔,直直卷來,屋中燭火立時滅了大半,四下為之一黯。白世鏡大駭,凝目望去,卻見面前已然多了個身材高大的蒙面人。
白世鏡喝問︰「是誰?」一旁馬夫人卻叫道︰「是你?莫非你又要來救小婦人出牢籠麼?」那蒙面人冷哼一聲,忽地跨前一步,白世鏡喉頭微微刺痛,駭然見那人正出掌抓來。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01:56 PM
第九十六章 再見元凶
白世鏡縱聲長呼︰「鎖喉擒拿手?鎖喉擒拿手?」足下點地後躍,「砰」的一聲,背心撞在牆上,屋頂灰塵簌簌而下,面上卻是慘白如紙。馬夫人驚道︰「世鏡,你說什麼?」
白世鏡強自鎮定,道︰「尊駕可是姓馬?」那蒙面人仍是不理會,忽地長腿邁開,踏上一步,右手又復抓來。這次白世鏡早有防備,低頭自他腋下逃開。
他避開那人兩記擒拿手,已然明了那人不是什麼鬼魂,膽氣復壯,翻手自懷中取出一柄破甲鋼錐,縱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閃動,連連刺向那人胸口。那人身子輕輕轉側,每每只稍動半尺,白世鏡出手盡皆落了空。吳子矜武學修為不低,早已看出此人武功遠在白世鏡之上,只是一時未下殺手而已。
段正淳朗聲道︰「在下大理段正淳,多謝閣下相救,日後定當報答。」那人聞言冷哼了一聲,忽地大袖一揚,段正淳胸口宛若受重錘所擊,眼前發黑,一口鮮血脫口而出,那柄匕首卻跳了出來,「叮」的一聲落在地上。
那人甫自擊倒段正淳,右臂忽然暴漲,居然于白世鏡錐影之中硬生生探入,五指牢牢扣住了他咽喉。這一下奇峰突起,白世鏡心中又是一驚,這黑衣人所使的「通臂拳」法,造詣遠在四大長老中的陳長老之上。
他只覺得扣在脖子上的大手不住收緊,咽喉已然疼痛難忍,死亡陰影籠罩在心頭,以他沉穩的性子,仍是忍不住大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那蒙面人仍是一語不發,手上勁力卻是不住加大。白世鏡漸覺呼吸難繼,驚怖莫名,口中大叫道︰「好漢住手,這賤婦你帶走便是。」言下之意竟是以為這不速之客也是爭奪康敏而來。康敏眼珠亂轉,不發一言,心道︰「他難道也是我以前的相好?只是這個子、這眼神,好像渾沒印象,真是奇了。」她心下卻是打定主意,誰強跟著誰便是。先前那威風八面的赫連大將軍卻是躲在角落,身子縮成了一團,只嚇得瑟瑟發抖。
只聽得喀喇一聲輕響,白世鏡喉頭軟骨已給那人捏碎了一塊。眼瞧著這位丐幫中的冷面判官便要死在黑衣人身上,驀地窗戶「嘩啦」作響,一道長虹透窗而入,直取那人面門。
原來吳子矜終是自那人出手中辨認出,這蒙面人便是當日在江北荒山上與自己交手半日,險些殺了自己的那個長相酷似喬峰之人。他心頭大震,想到喬三槐夫婦、玄苦之死,隨侍沙彌一口咬定瞧清了凶手喬峰的相貌,與此人定然脫不了干系,不假思索下立時出劍迎敵。
那蒙面人卻好似早已知曉吳子矜躲在窗邊,劍芒堪堪襲到,霍地退了一步,雙掌外翻,內力勃發,掌風劍氣對了一記。「嗤」的一聲,鋒銳劍氣堪堪劃破掌力,將那蒙面人左袖齊肘斬下,險些將他小臂也剁了下來。那蒙面人後退了一步,口中「咦」了一聲道︰「好功夫!武功大有長進啊?」
吳子矜怒喝道︰「真的是你?是你殺了喬三槐夫婦和玄苦大師?你是‘帶頭大哥’?」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問得太多了。」忽地揉身貼近,雙手成爪,一取胸口「羶中」,一取小腹「關元」,出手極快,吳子矜長劍尚在外門,肌膚已然覺察到他指尖的寒意。
若是換了比武當日,吳子矜已然傷在這一記偷襲之下。只是這數月來,吳子矜武功大進,經歷聚賢莊等數場大戰,臨敵經驗更是豐富,不假思索,左手劍訣下劃,帶著森森劍氣,那人若是原式不便,固然可將吳子矜開膛破腹,雙手十指卻也盡數保不住。
那蒙面人嘿的一聲,十指縮回,立時變招擒拿,左手五指已然搭上了吳子矜捏訣的兩根手指,右手搭在吳子矜左手腕上,雙手一個向上,一個往下運力急拗,要將吳子矜手指拗折。這一記「龍爪手」使得頗是精妙,中者無不斷手折腳,立成殘廢。
吳子矜手指劇痛之際,左臂倏然回曲,沉肘回掌,劍氣潮涌而出。他于危難之際竟是使出了「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招「密雲不雨」。喬峰的「降龍十八掌」所需內勁以宏大剛陽為主,吳子矜內力與之並不相合,發揮不出三成威力。只是二人貼身肉搏之際,這點威力也足夠令吳子矜擺脫險境。那蒙面人腕脈一麻,宛若被利劍刺了一記,立時撒手,吳子矜險之又險地逃脫了斷指之禍。
二人這幾下電光火石般的交手,端得驚險無比,稍慢便是斷手裂膚之禍。吳子矜緩得一緩,右手長劍已然撤回,劍光閃動,一式「玉帶圍腰」橫劍削向蒙面人肋下。這一招連攻他前、右、後三個方位,凌厲狠辣,正是反守為攻的妙著。
那蒙面人身形後退,雙手攏在袖中,但聞「叮叮」之聲不絕,數縷指風自袖內發出,將吳子矜長劍蕩開。吳子矜不認識這便是天下聞名的少林「無相劫指」,心中大是佩服,覺得此人神功蓋世,只怕不在喬大哥之下。他正要揮劍上前,那蒙面人卻道︰「老啦,不打了,不打了。」手足不動,忽地身子拔起,硬生生自窗戶穿了出去。
吳子矜心道這人乃是罪魁元凶,可放他不得,當機立斷縱身穿窗而出,口中道︰「凝霜,你處理屋中事宜,我追這賊人去。」
月華如水,大地一片銀白。吳子矜運足目力四望,卻見東北角上一個人影一閃,心中吃了一驚道︰「此人好快的輕功!」足下加力,躍出圍牆追去。
此刻府外巡邏的禁軍士卒已然不見,黑夜中寂靜無聲,唯有遠處紫禁城中隱約閃爍的燈光,照著眼前一縷淡淡的灰影。吳子矜發力急奔,他輕功得自逍遙派,在當世可算得上是一流,此刻全力疾馳之下,立時將距離拉近了十數丈。
二人月下餃尾急追,一路直趨向北。待趕到北城牆,那人幾個起落已然自里城牆跑馬道上了城頭,復躍了下去。吳子矜跟著沖上城頭躍下。他此刻已然學會「壁虎游牆功」,自然不會像當年在興慶府那般笨法子跳城,背心貼著城牆下掠數丈,便即躍下疾追。二人速度都快到了極至,巡城士卒哪里瞧得清楚?
宋代此時的開封距離黃河還遠得很,一路北去皆是官道。二人疾馳良久,吳子矜雖輕功高妙,然長程趕路首重內力,輕功倒在其次。此時的吳子矜,雖已有了與他一戰的資本,但內力與蒙面人還有差距,先時佔了輕功的便宜,愈追愈近,但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那蒙面人後勁上來,漸漸又將距離拉開,愈拉愈大。
吳子矜無可奈何地望著遠處那個背影愈來愈小,最後消失不見,心中頗是失望。與這罪魁禍首失之交臂,實在叫人沮喪得緊。
其時天色已然微微發亮,吳子矜想起石凝霜還在高府,心中一凜,可別失陷進去,忙疾馳而回。
這一路追趕著實頗遠,吳子矜返回開封城中已然天色大亮。他心中暗自著急,只是此刻高府必然戒備森嚴,卻如何能闖入救人?
正自彷徨無計,卻有人道︰「吳大哥在此麼?」吳子矜循聲望去,卻是個衣衫襤褸的赤腳乞丐。丐幫中以袋為尊,吳子矜是七袋弟子,那乞丐雖年齡大過了吳子矜,卻也要喚他做大哥。
吳子矜曾在開封待過不短的時日,看那人面目頗是熟悉,心知是大智分舵的幫眾,當下還禮。原來宋長老傳下號令,要吳子矜立即去大智分舵。吳子矜暗忖回到分舵與眾位哥哥商議也好,當下徑去東華門外。
堪堪到了大智分舵門外,卻見一襲紅影奔將出來,撲到吳子矜懷中,歡叫道︰「吳大哥,你可回來了!」吳子矜一怔,原來是石凝霜。他先前擔心石凝霜失陷在高府,眼下見她無礙,心下也是歡喜得緊,二人同時道︰「你沒事了麼?那可太好了。」
微風輕輕吹起石凝霜面紗一角,露出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吳子矜心頭一蕩,忽聽得有人咳嗽之聲,二人霍然醒悟,都是面上通紅,分了開來。
吳長風哈哈大笑著踏出門來,道︰「吳兄弟,石姑娘,大伙兒可在等著呢,有什麼悄悄話以後再說罷。」石凝霜大異以往豪爽的性子,羞得逃了進去。吳子矜大是尷尬,邁步踏入,卻見廳上幾大長老早已聚齊,一個中年人在座,赫然便是段正淳。
原來吳子矜追出後,石凝霜冰雪聰明,早將屋內眾人一個個拎出了高府,由隨後接應的丐幫弟子帶回分舵。馬夫人武功不高,白世鏡喉頭受創,更被那蒙面人嚇破了膽,石凝霜手到擒來,沒費半分力氣。康敏的狐媚遇到同樣身為女子的石凝霜,便沒了用處,只能淪為階下囚。段正淳與赫連鐵樹都是便衣來到東京城,高府失了二人不便聲張,何況高公繪還以為二人已償心願遠去,是以今日汴梁城中竟是波瀾不起,沒絲毫震動。
段正淳離席拜道︰「段某多番得吳公子相救,此等大恩,沒齒難忘,日後但有差遣,便傾大理國所有,也定當辦到。」吳子矜心下甚是鄙夷這位風流王爺,淡淡道︰「免了,王爺速速回返大理,便是對在下的報答。」段正淳自然知道自己失諾,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宋長老道︰「閑事無需再提,段王爺毒傷初愈,還是去廂房歇息片刻。」段正淳知眾人有幫內大事商議,幾番欲言又止,終是說不出口,告辭而去。吳子矜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麼,嘆了口氣,心道︰「此人風流之外倒也重情。」
眼下的大事便集中在擒來的白世鏡、康敏、赫連鐵樹身上,赫連鐵樹那隨從努兒海當初在江南對丐幫多有不敬,早給一刀砍了。
宋長老沉聲道︰「世鏡兄弟雖犯下大錯,但他昔日為本幫立下諸多大功,這些年來執掌戒律,更是頗有苦勞,眼下他喉骨受損,已然成了啞巴,不如廢去功力,降作七袋弟子,如何?」眾人想起白世鏡昔日鐵骨錚錚的樣子,心中都頗是感慨。
提到康敏,眾人都是怒火填膺,丐幫種種風雲禍事,皆由她一人而起,實是罪莫大焉。執行幫規處死,這都沒什麼意見。
只是剩下的赫連鐵樹,卻令眾人頗是躊躇。這人是西夏一品堂總管,位高權重,殺了他,自然是在西夏人顏面上重重打了一記耳光。只是殺了一個赫連鐵樹,西夏自然可以再任命一個總管,于大宋也沒什麼好處。當務之急,便是自他口中套出一品堂的底細,時日卻不能太長。畢竟汴京之中亦有不少一品堂的勢力,若是赫連鐵樹失蹤久了,丐幫未必便能遮掩得住。
石凝霜妙目流轉,道︰「此人便交給我罷。」眾人都知她是捕頭出身,這等刑訊逼供的手段她再是熟悉不過,當下都點頭應允。
眾人計議停當,自忖夜長夢多,此番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出了紕漏,當下便由石凝霜去審訊赫連鐵樹,其余人等去處置白世鏡與康敏。
忽地屋外傳來聲響,有低袋弟子匆匆來報︰「喬……喬幫主來了!」眾人精神大振,齊齊迎將出去。
吳子矜遠遠見到一男一女立在門前,正是喬峰與阿朱。月余不見,喬峰卻顯得憔悴了不少。吳子矜大喜過往,疾奔上前,叫道︰「喬大哥!真的是你?」
喬峰後退一步,避過吳子矜伸來的雙手,淡淡道︰「契丹人蕭峰,不敢再妄稱兄弟。」吳子矜一愣,道︰「大哥,你怎麼了?阿朱姑娘,他……?」阿朱嘆道︰「我們到了天台山見到了智光大師,蕭大哥身份已明,他確是契丹族人,原名乃是姓蕭。」
吳子矜一怔,立時明白過來,仍是上前抱住蕭峰肩頭,笑道︰「大哥說哪里話來?小弟早已說過,你無論是漢人還是契丹人,在小弟心中都是我的好大哥。」蕭峰聽他說得誠懇,心下感動,道︰「兄弟,你有大好前程,又何必,何必與我這個韃子混作一塊?」
吳子矜聽他已然改了語氣,笑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于心,何必在乎世俗言語?大哥你可莫要丟了以前睥睨天下的氣概!」蕭峰哈哈大笑,得此兄弟,夫復何求?不由心懷大暢,抑郁之氣一掃而空。
蕭峰轉過身來,見到迎出的眾人,行禮道︰「蕭峰聽聞丐幫陡生變故,特來探詢。」吳長風道︰「幫主何必這般生分,還請入內說話。」蕭峰此行本是擔憂丐幫變故,但見事已平息,本不欲入內,卻被吳子矜硬拉了進去。
豈知走不數步,迎頭撞上一人。吳長風口快,不假思索已然介紹道︰「幫主,這位乃是大理鎮南王段王爺。」段正淳道︰「久聞北喬峰威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蕭峰面上霍然變色,冷冷道︰「段王爺,蕭峰問你一事。當年你做過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
作者:
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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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01:57 PM
第九十七章 失足遺恨
段正淳面色微變,緩緩道︰「我當年拋下星竹母女,致使如今骨肉分離,天各一方,自然是問心有愧。蕭大俠怎知我昔年這樁生平恨事?」蕭峰一愣,道︰「你所指的便是這樁事麼?」吳子矜忙道︰「大哥,你誤會了,段王爺他不是‘帶頭大哥’。」
蕭峰與吳子矜情誼甚深,自然知曉他不會騙自己,愕然道︰「這是怎麼回事?」吳子矜將自己在小鏡湖所見所聞合盤托出,蕭峰恍然大悟,怒道︰「好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子!蕭某險些成了她泄憤殺人的工具!她眼下在何處?」吳子矜道︰「大哥來得正好,我等正要前去審問康敏,正好一同前往。」
這大智分舵乃是設在一處城隍廟中,馬夫人與白世鏡此刻便關押在西廂房中。眾人行到門口,已然聽得里面有人驚叫︰「殺人啦!救命!」吳子矜面上變色,飛足踢開房門闖入。卻見白世鏡伸手抓住康敏的一頭秀發,康敏雙頰高高聳起,顯是挨了一頓毒打。
吳長風快步上前,伸掌輕輕在白世鏡肩上一推,白世鏡有如電噬,全身巨震,足下站立不住,噌噌退後兩步,放脫了康敏的頭發。白世鏡咽喉受損,不知什麼原因武功亦是大損,宋長老等人瞧在過去的情份上,並未制住他的穴道,只是將他和康敏關入屋中,派遣弟子四周守衛。
吳長風嘆道︰「白兄弟,事已至此,後悔亦于事無補,還是看開些的好。」與馬大元交情莫逆的陳長老卻是冷哼一聲道︰「不殺你,算便宜你了。」
康敏神情委頓,長發垂地,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低聲道︰「你們快殺了我罷。」宋長老厲聲道︰「你禍亂丐幫,謀殺親夫,自然活不了。只是喬幫主有話探詢,先留你片刻性命。」
康敏目光在蕭峰面上掃過,喘息道︰「你……你是……是喬幫主?」蕭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幫的幫主了,這點你的目的已然達到了。」康敏道︰「是的,你是喬幫主。喬幫主,你行行好,殺了我,要被你們開香堂三刀六洞,受盡苦楚,這等罪我可受不了,你……你給我一個痛快罷。」
喬峰道︰「你干麼害死馬大哥?白……白世鏡鐵錚錚的一條漢子,怎會便給你迷惑了?」康敏冷笑道︰「男人……男人都是賤骨頭,給……給點甜頭,便什麼都忘了,哪怕……哪怕是伏倒在你石榴裙下舔你的腳趾頭,也是心甘情願。」喬峰聽得眉頭皺起,冷哼一聲。
馬夫人循聲頓得一頓,道︰「對,你不是這樣的男人。你這個傲慢自大,不將人家瞧在眼里的畜生!你這個豬狗不如的契丹胡虜,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她罵得極是惡毒,顯是心中積澱了太多的怨恨。喬峰大是莫名其妙,實在想不到她怎會對自己有如此大的怨毒。吳長風與陳孤雁聽她罵得難聽,要上前阻止,喬峰伸手虛攔道︰「讓她罵。」
康敏罵了半晌,方道︰「兩年前的百花會中你對我不屑一顧,這小蹄子你倒看了幾眼,難道我不如她漂亮麼?」她指的是石凝霜,當年石凝霜化名施月參與百花會,曾見過一面。這個原因喬峰當日在信陽已然聽她說過,此時聽她再度道來,口中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康敏道︰「我自十七歲起便是遠近馳名的美人,求親的人踏破了我家的門檻,幾時有人如你這般輕視?天可憐見,叫我無意中看到了汪幫主那封遺書。嘿嘿,我要你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馬大元那個膿包卻不肯害你,我便串通白世鏡殺了他。白世鏡這老色鬼,平日里道貌岸然,見到我卻似蒼蠅叮上了蜜糖。」
喬峰厲聲道︰「于是你二人殺了馬大元,便來害我。我那柄折扇是白世鏡偷的麼?」康敏道︰「那倒不是。這老家伙對你可講義氣得緊。給我逼急了,居然要自殺。好啦,我放他一馬,找上了全冠清這個死鬼。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便什麼全聽我了。」眾人恍然大悟,難怪當日在杏子林為何白世鏡反倒被叛黨擒獲,而前些日子在信陽阿朱與石凝霜裝扮成白世鏡和全冠清叫她識破。喬峰道︰「當日阿朱扮的白世鏡沒絲毫破綻,與你說話也頗是親熱,你是自石姑娘扮的全冠清身上瞧出端倪的罷?」
康敏笑道︰「這位姑娘便是阿朱麼?長得倒是俊俏。她的易容術頗是了得,連我也瞧不出端倪,只是她犯了個錯。白世鏡心氣可大著呢,他想當丐幫幫主,怎會一個勁地勸我跟他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她獨自格格笑了幾聲,又道︰「我跟她說天上的月亮和月餅,她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壓根便不知道我們的風情話,自然便露了馬腳。」喬峰道︰「難怪你想借刀殺人。」康敏恨恨道︰「那個負心漢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最好你殺了他,然後大理段家找你報仇,大家都死了干淨。」
一個聲音傳來道︰「小康,你便那麼恨我麼?」康敏聞聲望去,卻見段正淳踏步入內。康敏大怒,厲聲道︰「你還沒死麼?你毀了我清白的身子,我恨不得你下十八層地獄。」段正淳嘆了口氣,道︰「你恨我也是應當,我確是對不住你。」
康敏忽道︰「不,我不恨你,段郎,你……你快救我出去。念在我們有過一段香火情的份上,你快救救我。」段正淳面上頗有不忍,道︰「宋長老,這……」宋長老接口道︰「段王爺,這是我丐幫的家事,你身份雖尊,可也不能插手本幫事務。」
康敏急道︰「段郎,段郎!你可一定要救我,若不然你可再也見不到你那寶貝女兒了。」段正淳一愣,道︰「什麼?我女兒?」康敏道︰「是啊,是你和那阮星竹的女兒。」段正淳臉色大變,顫聲道︰「你……你說什麼?」康敏道︰「那少女肩頭上刺的是個‘段’字,胸前掛著個金鎖片,上面刻了十二個字‘湖邊竹,盈盈綠,報來安,多喜樂’。」
段正淳面色蒼白,道︰「你……你怎麼知道……知道我女兒身上有刺字?」康敏道︰「段郎,我可不是你那幾個草包情人,終日只曉得和你濃情妾意廝混,渾不知你在外頭還有幾個女人。你和阮星竹做的每一樁事,我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你那兩個女兒都送給了人,名字寫在裹布上,一個叫做阿朱,一個叫做阿紫,對不對?」
石凝霜與吳子矜大驚,齊齊叫出聲來︰「你說什麼?阿紫……阿紫落在你手上了麼?游坦之是不是也在你手中?」康敏冷笑道︰「那姑娘叫做阿紫麼?好狡猾的姑娘,我喊阿紫的名字她渾沒反應,但喚阿朱的名字她卻立時應下。」
「咕咚」一聲,一人身子一幌,斜斜倒下。蕭峰大驚,伸手攙扶道︰「阿朱!」一語喚出,霍地醒悟過來,驚道︰「你……你也是段王爺的女兒?」阿朱淚流滿面,低聲道︰「我……我身上也有個刺字。」
段正淳先時聽到「阿朱」兩個字並未留意,此刻方才激動起來,往前行了兩步,復又遲疑道︰「姑娘……姑娘真是……?」阿朱低聲道︰「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段正淳身子一震,撲上前去將阿朱擁入懷中,連聲道︰「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女兒啊!天可憐見,今日讓我重新見到了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父女二人抱頭痛哭,蕭峰心為之惻,更是感傷︰「我早沒了自己的爹娘。」忽的有些不安︰「他……他是阿紫的父親,我……我該叫他什麼?」
康敏冷冷道︰「我的段王爺,父女相認,好生感人吶!祝賀你終于找回了一個女兒。」段正淳霍然醒悟,厲聲道︰「康敏!阿紫呢?她在哪里?」康敏道︰「想要你女兒,便需得救我。」轉身又道︰「吳兄弟,那個少年叫游坦之麼?他和你什麼關系?嘿嘿,你想救他,便得先救我。」
吳子矜心下百感交集,康敏罪大惡極,萬萬饒恕不得,然游坦之和阿紫這兩條人命卻又捏在她手上,那又該如何?他抬頭望去,正與段正淳投過來的目光相對,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目中深深的擔憂。
馬夫人見眾人面色變幻,顯是天人交戰,心中大是得意,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丐幫素來以忠義著稱,難道要為了小小幫規,便要荼毒兩條人命麼?」
段正淳低聲道︰「喬……喬幫主,勞煩你向宋長老美言幾句,能不能……能不能放了康敏?今生今世,段某銘感五內,但有差遣,雖肝腦涂地,亦萬死不辭。」蕭峰輕嘆了一聲,道︰「我如今已不是丐幫的幫主,這個忙,只怕……只怕……」卻聽宋長老揚聲道︰「馬夫人說的是,我丐幫決不可坐視兩條人命,馬夫人,你走罷。還望你將阿紫姑娘和游坦之下落告知段王爺與吳兄弟。」
馬夫人心下大定,伸手扶著牆壁慢慢立起,道︰「段郎,我這許多情人里,還是你最有本事,也只有你能令丐幫改變主意。段郎,如今我才想起你的好來,你溫柔體貼,心思細膩,可比白世鏡這老色鬼強多了……」
驀地有人「 」的一聲大叫,勁風拂動,有聲音喊道︰「小心!」康敏但覺脖子一涼,一只大手摸將上來,只唬得她大聲尖叫。背後一股氣息噴在頸中,康敏機靈靈打個冷戰,忙回頭望去,卻見那人正是適才縮身躲在角落里一言不發的白世鏡。
馬夫人但覺咽喉上的雙手愈來愈緊,見白世鏡面上肌肉扭曲,面色猙獰,心中大駭,連道︰「你放開我!你……你做什麼?」白世鏡面色通紅,手指不住加力,馬夫人慘呼道︰「快救我!快救我!這家伙瘋了。」眾人大驚,宋長老道︰「白兄,你做什麼?快快放開她。」
白世鏡喉頭「 」有聲,忽地大喝一聲,右手上舉,竟然將馬夫人舉在空中,兜了個圈子,以「夜戰八方」的招式,將馬夫人在四面八方兜了一轉,眾人促不及防,只得退了一步。白世鏡已然抓著康敏奪門而出。他原先已然委頓不堪,眾人都失了防備,此刻隱忍久了,突然氣力大增,大伙兒都是吃了一驚,跟著追了出去。
一路上傳來「啊喲」、「不好」的聲音,那是一干留守弟子被白世鏡擊倒所發出的聲音。早有人來報︰「啟稟長老,那白……白世鏡闖入大殿中去了。」奚長老「啊喲」了一聲,道︰「他,他去那里干什麼?」宋長老沉聲道︰「今日沒人上香罷?」這城隍廟雖說是丐幫分舵,卻只是江湖上的名號,尋常百姓該燒香的便燒香,並未禁止尋常百姓入內。今日湊巧殿內沒有一個人,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驀地一縷焦味隱隱傳來,眾人都是一愣,忽地廟祝跌跌撞撞跑來道︰「各……各位長老,大殿……大殿起火了!」
眾人心中一驚,忙趕到大殿門口,卻見黑煙繚繞,夾雜著香油的味道已從門內撲出。蕭峰與吳子矜對視一眼,身子齊齊搶入大殿,各自揚掌拍出一掌。蕭峰掌力渾厚,所到之處,立時將火焰擊穿了一個洞。吳子矜卻是揮掌力擊滅了一些火星。
二人穿火而過,卻聽得康敏慘呼聲傳來︰「痛死我了!白……白世鏡!你……你干麼拖我做墊背?到陰間我也要和你理論!」二人循聲望去,卻見白康二人糾纏在一起,已然變成了火人。原來白世鏡方一闖入大殿,立時揮掌擊倒香燭紙錢,並打破數缸香油,燭火擴大,立時引火燒身。白世鏡面色陰沉,一任馬夫人哭喊告饒,終是不為所動,心道︰「老子毀在你手上,今日便與你這個賤人同歸于盡!」
蕭峰與吳子矜大喝聲中,齊齊揮掌,兩股勁力交替席卷,將白康二人身上火焰熄滅。見二人須臾之間已然慘不忍睹,蕭峰不由嘆道︰「白兄,你這又是何苦?」白世鏡望了他一眼,目中滿是後悔、傷痛之意,忽地身子一震,口邊流出鮮血,已然氣絕。
蕭峰「啊喲」了一聲,想起他定然是自行運功震斷了心脈,暗自悔恨自己粗心大意,卻見馬夫人亦是身子微顫,口中發出一聲痛呼,忙伸手運起內力在康敏身上一拍,喝道︰「馬夫人,你還沒告訴我阿紫在哪里?帶頭大哥是誰?」
真氣透穴而入,康敏立時醒轉。她見到蕭峰焦急的面孔,臉上肌膚扯動,笑道︰「你想知道麼?我……我偏不……偏不……」一語未了,睜大了雙目,再也無法合攏,竟也是斷了氣息。她先時受了燒傷,自知容貌已毀,已然沒了生趣,白世鏡臨死時又以一股內力透將過來,將她震做重傷,兩下發作,立時送了性命。
蕭峰愣在當地,心中一片茫然,渾然不覺四周熱氣蒸騰。
作者:
ya014025
時間:
2014-11-29 01:58 PM
第九十八章 驚鴻一瞥
大火旋即撲滅,總算救得及時,只是燒毀了大殿一角。白世鏡雖犯下大錯,但他畢竟有大功于丐幫,復又服罪自盡,群丐想起昔年恩義,都是唏噓不已。四大長老決意免除白世鏡開革之刑,以長老之禮安葬。丐幫弟子行腳天下,居無定所,並不講究葉落歸根,白世鏡便安葬在開封城外。
望著昔日的兄弟、敵人沒入黃土,蕭峰心下一片茫然,半年不到的時間,他由一個威名赫赫,手掌十萬兄弟的白道大哥,淪落為人人切齒痛恨的契丹敵夷,境遇之奇,恍若一夢。輾轉千里,費盡心力,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玄苦、徐長老、譚公夫婦、趙錢孫、單正、智光,一個個都死于非命,如今連最後一個知情者馬夫人亦命喪黃泉,天下之大,他卻再也尋不到那「帶頭大哥」的線索。
殺父殺母之仇此生難報,蕭峰手足冰冷,只覺心灰意冷,渾渾噩噩間,阿朱喚了他幾聲,竟是充耳不聞。待到被阿朱拉住手搖醒,卻見阿朱一臉擔憂之色道︰「蕭大哥,你怎麼了?」蕭峰苦笑道︰「阿朱,你蕭大哥灰心啦。我決意北出雁門,此生再不履中原,你來瞧我不?」轉念道︰「我忘了,你已經認了爹爹,做了大理郡主。你……你跟你爹爹回大理罷。」
阿朱大急,拉著蕭峰左手搖道︰「大哥,你莫非不要我了麼?當日在天台山咱們不是已經說好了麼?一起到塞外,你馳馬打獵,我放牛牧羊。你……你忘了麼?」蕭峰瞥了段正淳一眼,嘆道︰「可是你如今已……已……」阿朱截口道︰「我不要做什麼大理郡主。」親生的爹爹居然沒有情郎重要,段正淳大是尷尬,道︰「蕭……蕭大俠,莫如你隨阿朱一起來大理,我大理雖國小民弱,卻也算是一方淨土,到時候蕭大俠願為官便做官,願隱居便隱居,如何?」
蕭峰搖頭道︰「段王爺的心意,蕭某領了。蕭某虛度三十載,今日方知自己的身世,豈有不歸故土之理?」阿朱道︰「蕭大哥,我跟你去,咱們過個一年半載,閑暇時也可去大理看看爹爹,縱情山水,好不好?」手中柔荑在握,身邊如花少女軟語相求,蕭峰便再鐵石心腸,也軟將下來,嘆道︰「阿朱,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阿朱笑道︰「我就是喜歡,這是真心誠意,半點也不勉強。」蕭峰哈哈大笑,心中歡喜無限,兩行淚水自頰邊流下,道︰「段……伯父,請恕我無禮,要拐走你的寶貝女兒了。」阿朱盈盈拜倒,道︰「女兒不孝。」
段正淳心中雖頗是不舍,卻也為女兒終身有托而高興,點頭笑道︰「阿朱,爹爹對你不住,心里愧疚得很,天可憐見,你如今尋到了歸宿,爹爹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會惱你?快快起來。」
他三人言談甚歡,芥蒂盡去,一旁吳子矜亦大是歡喜,道︰「恭喜大哥大嫂,等日後小弟了卻俗事,也去塞外與大哥相聚。」他這一聲「大嫂」讓落落大方的阿朱亦是羞紅了臉。
蕭峰道︰「吳兄弟,哥哥臨行前還有一事放不下。那阿紫姑娘乃是阿朱的親妹子,不將她完好無損的救出來,哥哥我可無法安心出關北行。」段正淳搖頭嘆道︰「只可惜知情人康敏已然隕命,若是阿紫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哪里對得住星竹?」吳子矜道︰「無妨。馬夫人此前與一品堂中人混在一處,她既是見到了阿紫和坦之,想必赫練鐵樹也是知情人。凝霜此刻正在審訊,應能有所端倪。」
一語未畢,遠處一襲倩影掠來,正是石凝霜。段正淳與阿朱心中骨肉情深,都是搶步迎了上去。
石凝霜道︰「赫練鐵樹已將情形合盤托出,阿紫與游坦之甫到京師,便與他屬下起了沖突,他手下付出五人毒斃的代價方才將二人擒住。」蕭峰眼中一亮,道︰「如今人在何處?」石凝霜道︰「叫星宿派中人接走了。」
眾人齊齊大驚,原來星宿派大弟子摘星子早在兩年前便與赫練鐵樹相識,此番中原相遇,自然臭味相投,立時便投入了一品堂。摘星子此次率眾東行,本便是奉師命捉拿阿紫,追回被盜的神木王鼎,赫練鐵樹便做了順水人情,將二人交給摘星子。此刻星宿派眾人只怕已然踏上了西去之路。
蕭峰皺眉道︰「阿紫落入了星宿妖人手中,這事可是大為棘手。」轉頭道︰「勞煩宋長老命各地分舵兄弟打探一下行蹤,我等隨後趕去,定要在其入函谷關之前截下。」他此刻雖惡名在身,然丐幫內已然通曉他的冤屈,宋長老等仍是對他敬若神明,當下恭聲應諾,遣人飛鴿傳書下令。
石凝霜將一襲白絹交給宋長老,道︰「這是一品堂高手譜冊,我想西夏的易大彪當能用得著。」宋長老大喜,一品堂實力虛實了然于胸,對丐幫的好處自然不言而喻。
救人如火,事不宜遲,一行人立時出發。蕭峰、阿朱、段正淳、吳子矜、石凝霜五人同行,勇謀兼具,天下間再無抗手。石凝霜乃是捕頭出身,追蹤覓跡是她的拿手好戲,再加上丐幫弟子的協助,眾人一路疾趕,到第二日傍晚已然堪堪追上。
此地已是洛陽城郊,眾人趕路心急,並未在總舵逗留,而是直接穿城而過。夕陽晚照,天地間多了一絲柔和的色彩。眾人在道旁小店打尖,心知事情緊急,連蕭峰與吳子矜都未曾飲酒,只是要了幾張大餅,意欲匆匆吃了趕路。
須臾大餅、茶水送上,吳子矜俯首吃了幾口,正端起手中茶盞就口,忽地背後有人道︰「店家,來一份干糧。」聲音冷洌,似乎帶著一絲寒意。吳子矜心頭一震,霍地轉過頭去,卻見一個紅衣女子正坐在門口,面上帶著一塊面紗,從吳子矜這里望去正瞧見側面。吳子矜一顆心砰砰跳動,幾欲湊近前去問個明白。
好容易強自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思,暗忖︰「太像了,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人麼?不對,她的聲音怎地如此冰冷?知秋妹子決不會這樣。」
赫練鐵樹早在眾人臨行前已然給放歸西夏。吳子矜一再追問,赫練鐵樹均一口咬定赫連知秋已死,乃是他親手所葬。吳子矜本已心灰意冷,但此刻一顆心復熾,心下不住的道︰「是她麼?」忍不住望去,那女子卻亦是舉目四顧,目光與吳子矜相遇,旋即掠過,漠然如故,竟是毫不在意。吳子矜一顆心又涼了半截︰「她……她怎會認不出我?難道不是她?」
就在忐忑不安,反反復復中,吳子矜吃下了兩張大餅,不經意間抬起頭來,門口桌邊卻已是蹤影不見。吳子矜面色一變,立時立起身來,一個箭步躍出了小店,然此刻官道上行人如故,那女子卻是鴻飛緲緲,哪里有人在?
石凝霜心思敏捷,早追將出來,道︰「吳大哥,你怎麼了?」吳子矜回過神來,道︰「沒什麼,我大概是看花了眼。」心下卻道︰「我難道真是看花了眼麼?」
此番同行諸人都未曾見過赫連知秋,是以並未在意。眾人飯後繼續前行,唯有石凝霜望著吳子矜,若有所思。
一路趕來,天色漸暗,地勢崎嶇不平,卻是走入了一處山谷。吳子矜、蕭峰、段正淳三人內功深厚,遠遠已然聽到星宿眾弟子嘈雜的聲音。眾人心頭一振,足下加快,轉過一處山坳,忽地眼前一亮,一堆火焰升起,高約兩尺,色作純碧,鬼氣森森。十數身著麻葛布衫之人盤膝坐在火焰四周,中間緊靠著火堆那人一襲白衣,面色高傲,正是摘星子。
那火焰突突躍動,不時自摘星子身側掠過,有幾次甚至已然觸及面龐肌膚,然摘星子卻是微笑不動,面部亦是無損。眾人齊聲道︰「大師兄法力神奇,我等望塵莫及。」摘星子面有得色,眼楮卻緊盯著面前一男一女,道︰「小師妹,你再不交出神木王鼎,我可真要對不住你這小情人啦!」那少年面色一紅,道︰「我……我不是……」那少女搶著道︰「大師哥,你若真個動手,他師父可饒不了你。」摘星子哼了一聲,道︰「他師父什麼來頭?能大過我們老仙麼?」阿紫笑嘻嘻道︰「嘿嘿,大師哥,你要敢傷他一根汗毛,只怕你右手剩下的三根指頭也得搬家啦!」
吳子矜神目如電,一眼已然認出人群中被鐵銬銬住雙腕的阿紫與游坦之。五人急急前闖,吳子矜揚聲道︰「摘星子老兄,別來無恙,兄弟我好生想念。」
摘星子本被阿紫激怒,正要下殺手,聞聲倏地轉過身來,瞧見五人,目中厲芒大作,心下卻是忐忑不安。兩年前他與蕭峰交手,蕭峰不出雙手便令他毒掌反哺,險些送了小命;而吳子矜前些日子剛斬斷了他兩根手指,摘星子又驚又懼,眼前兩個人自己都惹不起,居然眼下一起來到,自己莫非真是惡貫滿盈了麼?他強自按捺住心底的恐懼,右掌平平伸出,正貼在阿紫頂門「百會穴」上,道︰「我星宿派清理門戶,吳兄也要來干涉麼?」他此刻遭逢大敵,不敢大意,全身真氣提起,掌心滿蓄毒素,只要吳子矜敢來強奪,立時便斃了阿紫。
蕭峰已自石凝霜口中得知那女子便是阿紫,見摘星子如此狠毒,立時大怒,足下加力,忽地逼近。摘星子沒想到蕭峰居然毫沒顧忌,突然動手,一愣之下蕭峰已然欺近了兩丈,大駭之下掌心運力,便要按將下去。
驀地眼前一花,這一掌居然按了個空,再看時發覺阿紫已然到了蕭峰身後。
原來蕭峰粗中有細,心知若是停下手,定然投鼠忌器,是以行險一擊。他適才離摘星子大約五丈開外,突然往前欺近了三丈,不等摘星子反應,立時以「擒龍功」將阿紫自他手中搶下,這門功夫著實難練,摘星子從所未聞,大駭之下轉身便逃。
一邊還吶喊助威的聲音立時偃旗息鼓,眾人心下都頗是好奇。摘星子向來自高自大,今日卻像喪家之犬,帶頭逃遁。一眾星宿弟子能存活至今日,早練就了見風使舵、走為上的本事,見到摘星子逃遁,立時也跟著四散逃逸。沒人想去螳臂當車,摘星子原想拿眾人抵擋一陣子的心思竟是沒了用處。
蕭峰低喝一聲,足下一步跨出,他的輕功傳自少林寺,雖不甚美觀,卻是神妙無比。只邁出五步,已然迎頭趕上,沉聲道︰「相好的,留下罷!」伸大手抓向摘星子後頸。摘星子已然感受到後頸肌膚上那颼颼寒意,大駭之下只得閉目等死。
驀地人影晃動,「啪」的一聲輕響,有人攔在面前,與喬峰對了一掌。二人落下地來,塵土飛揚。吳子矜舉目望去,心中一震,那人正是在小店里見過的那位長得酷似赫連知秋的女子。蕭峰一愣,想不到對方一個弱質女子,居然能接住自己五成功力的一掌,那女子已然揮掌迎面橫擊而來。掌至中途,忽地足下搶前,倏然到了蕭峰背後,掌式不變,卻是拍到了後腦。
蕭峰反臂格擋,又是擋了個空,那女子又自左側搶出,掌式一抹,抹到了蕭峰肋下。蕭峰身經百戰,數招一過,已然明了這女子的打法竟是游斗,想到這里,蕭峰深吸一口氣,內力源源不斷,口中 有聲,眾人皆知他要用壓箱底的功夫。
這記「亢龍有悔」正要拍出,那女子卻忽地收招疾退,幾個起落消失,眾人面面相覷時,卻聽到有聲音傳來道︰「好一個北喬峰!來日再當請教。」
這女子突如其來,兔起鶻落,驚鴻一瞥,眾人都是心道︰「她是誰?」吳子矜卻心中不住道︰「不會是她罷?她哪里來的這般高強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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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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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01:59 PM
第九十九章 有女依琪
沸騰的火焰駁駁作響,余勢未衰,一眾星宿弟子卻已四散逃走。為首的摘星子適才乘蕭峰與那女子爭斗,已然先行逃走。星宿派最擅長的功夫除了馬屁功、法螺功外,腳底抹油功之強可見一斑。
眾人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救回阿紫與游坦之,是以並未追趕。阿紫二人手銬被打開,都是長舒了一口氣,游坦之大喜道︰「我早說了,師父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吳子矜瞧著自己這個笨徒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心下大是後悔收徒之念。
「你是我姐姐罷?」阿紫斜眼瞥了阿朱一記,淡淡道。這小妮子極是聰明,阿朱只是說了自己的名字,她便立時明白了。當日她落入馬夫人手中時,馬夫人只是略略提了幾句段正淳,跟著問她是阿朱還是阿紫,再加上她自幼肩上刺的「段」字,所有的訊息在她小腦瓜子里面這麼一轉,真相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阿紫眼珠一轉,望著同是大為激動的段正淳道︰「姐姐,這老頭是誰?」阿朱急道︰「妹妹不許胡說,這是我們的爹爹。」段正淳大是尷尬,他雖年逾四旬,但長年的養尊處優,加之內功精湛,望去不過三十許,居然被自己這刁蠻女兒叫做老頭,面色一沉,道︰「阿紫,誰教你這麼沒規矩?」阿紫不屑道︰「我自小孤苦伶仃,爹爹不教我,哪里還懂得什麼規矩?」這句話令段正淳大是汗顏,語意一頓,再也訓斥不下去。
他父女三人認親,一旁吳子矜卻問蕭峰道︰「大哥,適才那女子……那女子……」蕭峰道︰「兄弟,我知想要探詢之事,這女子雖與那位赫連小姐長相酷似,但她絕非同一人。適才我與她交手數招,此女武功之高,只怕不在兄弟你之下。」蕭峰乃是武學大家,他看人自然不會錯,吳子矜終是死了心底那點希冀,沒來由地平添一絲淒涼。
蕭峰看在心里,嘆道︰「吳兄弟,這事說來也是哥哥的錯。當年赫連姑娘確未當場斷氣,她被乃兄帶回西夏,曾延請舉國名醫療治,病勢延綿近一年之久,方才不治。哥哥早自易大彪兄弟處得了消息,卻擔心兄弟你一時沖動,再與胡虜扯上關系,平白惹人閑話,是以遲遲不遣你去西夏。」
吳子矜恍然大悟,難怪蕭峰一直拖著不讓他去大信分舵,卻是這個由頭。蕭峰嘆道︰「正所謂造化弄人,我一心殺敵,驅逐韃虜,到頭來自己卻成了契丹韃子。此刻想來,這世間有漢人、有契丹人、有黨項人,還有別的族人,大家都是人生爹媽養的,我又怎能為你擅作主張?這麼做實是對你不住。」吳子矜搖頭道︰「大哥不必自責。此事已然時過境遷,我和她之間隔閡太深,畢竟沒有緣分,只能期許來世了。」
二人各自滿懷心事,沉默良久,蕭峰笑道︰「往事已矣,來者可追。兄弟,珍惜眼前人哪!」伸出虎掌用力拍了拍吳子矜的肩膀。吳子矜心知蕭峰所指,忍不住側頭望去,正見到遠處獨自一人矗立的石凝霜背影。山風輕拂,碧火鱗鱗,地上一個影子微微顫動,此刻她不再是那六扇門中的神捕,而是個略略有些孤寂的小女子。吳子矜望在眼中,心底一絲暖意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當晚眾人不再回歸洛陽,便在山谷中生火獵食。大家都是江湖兒女,行事不拘小節,便在谷中天當被、地當床,抵足而眠。吳子矜與石凝霜相距頗近,絲絲發香可聞,二人這一夜都是心潮涌動,直到後半夜方才入睡。
旭日的光芒直射在吳子矜的臉上,映出一道絢麗的色彩。氣機牽動,內息歸元,吳子矜睜開雙目,山石嶙峋依舊,火燼余煙裊裊,昨日同行諸人卻是蹤跡不見。吳子矜「啊」的一聲,急忙躍起身來,四下打量,卻見遠處一道淡黃人影疾馳而來,正是石凝霜。
吳子矜方欲發問,石凝霜已道︰「半個時辰前蕭大哥和阿朱姑娘已經北上,阿紫跟隨段王爺南下,游坦之給我遣回聚賢莊去了。」
跟著不等吳子矜說話,石凝霜又道︰「蕭大哥言道你早上正是‘入夢訣’真氣洗筋伐髓最緊要的時辰,不可擾了你練功,是以不但不驚醒你,反倒點了你穴道,閉你六識,為你推宮過穴,助你真氣行功。至于你那個傻徒弟麼,他本來要纏著跟去西夏,我只說了一句話,便令他老老實實回去。」
她顯是早料到吳子矜要詢問的問題,不等吳子矜發問,便一句話總括出來,把吳子矜到了嘴邊的話給噎了回去,愣了半晌方道︰「你說了什麼話?」看著吳子矜面上那傻傻的樣子,石凝霜不由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一笑如春回大地,令人眼前一亮。微風揚起面紗,露出白膩的肌膚,櫻唇貝齒,令人心頭一蕩。吳子矜面上一紅,不敢再看,轉過頭去。耳邊聽得石凝霜道︰「我說︰你若再離家出走,你師父便將你逐出門牆,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這句話立時便將他嚇跑了,怎都喚他不住。」
吳子矜點頭道︰「他回去也好,此去西夏艱險重重,他武功未成,可莫要枉送性命。」
二人在中原之事已了,便決意繼續向西,前去興慶府助易大彪一臂之力。
皇帝巡狩的腳步只到西京洛陽,是以過了洛陽,官道便崎嶇不平,頗是難走。好在這數日天色尚好,沒雨水打擾,二人第二日已然到了潼關。
潼關始建于東漢年間,曹操為防關西作亂而建,同時廢棄函谷關。盛唐時潼關作為京師長安的外圍屏障,號為「中原第一關」,向來是進入關中的門戶。
到了如今,西夏在外崛起,昔日的關中腹地,居然成了人家予取予奪的跑馬場。攻守之勢逆轉,潼關遂成為拱衛西京洛陽的屏障。是以有宋一代,亦是大修了幾次。
吳子矜兩年來再未入關西一步。當年他入關亦是受傷昏迷後,是以從未見過如此險峻之地。南有秦嶺,北有黃河,東南有禁谷,西近華岳。周圍山連山,峰連峰,谷深崖絕,山高路狹,中通一條狹窄的羊腸小道,往來僅容一車一馬。唐代杜甫詩雲︰「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萬古用一夫」,吳子矜雖記不得這等絕句,卻也大是目眩神迷,大嘆老天爺鬼斧神工。
過了潼關,二人在一處市集酒肆之中打尖。吳子矜要了十斤酒慢慢細酌,他與蕭峰雖都愛酒,然性子卻大是不同。蕭峰只喜歡狂呼亂飲,酒肉下腹,吳子矜喝酒卻是鼓蕩全身真氣混著酒勁,在體內各大要穴經脈中穿梭,每喝一次酒,內功便精純了一分。
「店家,給我一份干糧。」一個聲音自身後發出,吳子矜心頭一震,復又望去,卻見一個紅衣女子俏立門邊,活脫脫便是赫連知秋的模樣。吳子矜一眼認出,她正是在那山谷之中與蕭峰交手的女子。
他雖自蕭峰口中聽到了赫連知秋的確切消息,然此刻伊人在前,世間怎會有如此想象之人?吳子矜本已平息的心潮復又再起波瀾,見那女子步出門外,立時道︰「凝霜,我們跟上那女子。」
石凝霜愕然道︰「你的酒還沒喝完……」一語未完,吳子矜卻已是躍將出去。顧不得喚小二結帳,隨手拋出數文,便跟了出去。
吳子矜出了酒肆,見那女子已然行出十數丈,遂腳下一緊,跟了上去。三人前後疾馳,須臾間已然出了小鎮。
吳子矜提氣揚聲道︰「前面姑娘請留步,吳子矜有事相詢!」他此刻內功已然頗是精湛,聚音成線,聲音中正平和地遠遠傳了出去。那女子卻是充耳不聞,忽地腳底下加快。吳子矜一驚,伸手拉住石凝霜,足下加力跟了上去。
三人在大路上飛馳,時辰一久,吳子矜愈看愈是心驚。原來那女子步履飄忽,身形瀟灑,使的竟是逍遙派的輕功。吳子矜心中不住忐忑,右手托在石凝霜腰間,邁開大步疾行。
一個時辰過去,那女子無法甩脫吳子矜,吳子矜手上帶著一個人,卻也始終未能追上。再奔得半炷香的時間,那女子腳步突然加快,足不點地,渾若蹈踏凌虛,二人的距離立時拉大。吳子矜心中暗驚︰「這女子好強的身手,原來適才竟是未盡全力。」
等到趕出十數里,那女子步伐愈快,遠遠只剩下了個小點。吳子矜暗暗叫苦,看來今日又要失之交臂了。
道路曲折往南,路邊好大的一片樹林。吳子矜轉過彎來,忽地真氣波動,似是有人施襲。吳子矜不假思索推開石凝霜,側身便要拔劍。
來人變招迅捷,立時翻掌抓向吳子矜肋下劍鞘。吳子矜不及拔劍,翻掌與來人對了一記。「啪」的一聲輕響,二人身子都是一震,退後數步。吳子矜眼前一亮,那人卻是自己苦追不至的那個紅衣女子。
那紅衣女子冷冷道︰「閣下為何緊追不輟?不覺得太過孟浪了麼?」吳子矜抱拳道︰「姑娘息怒,在下有一言相詢,不知姑娘可否解答?」那紅衣女子道︰「什麼?」吳子矜道︰「不知姑娘可否姓赫連?」
那紅衣女子道︰「我是黨項人,不過我可不姓什麼赫連,我叫李依琪,你認錯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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